《罗衣欲换更添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 ?  书名:《罗衣欲换更添香》 作者:尼莫点1 文案: 叶知秋总跟我以姐妹相称。既然你都当我是姐妹了,那你的父母我是不是也可以占有? 『爱心排雷』 1、本文女主略带恶女属性,非真善美人设。 2、男女非C。 3、因是首次以第一人称写文,水平有限,夸女主的时候可能略显自恋。而且有几处没忍住写着写着就转换成了上帝视角,请多包涵!! 4、含雌竞内容,古代背景嘛,女子的生存方式、意识格局跟接受现代教育的女性不一样,介意者慎点呀。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爽文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木逢春,翁斐 ┃ 配角:刘清慰,叶知秋,翁晟 ┃ 其它:木之涣,秦云骁,翁韫,赵姝环,王学英,霍风,李流风,海媛珠,霍宝卿 一句话简介:绿茶女配狼性生存法则 立意:泥淖中别轻易放弃自己,烂牌也能打出王炸 第1章 及笄之年到了。 我三月初的时候去过一趟紫荆城,春花渐次苏醒。路过洁白如雪的梨花树下,摘下一节带着花瓣的枝木,别在脑袋后面将头发挽起。纤苞淡贮幽香,潇洒轻盈。 叶知秋刚刚摆摊卖完豆腐往家里赶,路遇了停留在遍地梨花树下的我,便开心地凑了上来。与我同岁的她,是大杂院里长大的姑娘,小时候因为一些故事我也曾在那个院儿生活过几年,不过后来被接回了都察院都事木良的府上 。 知秋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城南一带的百姓都管她叫豆腐西施。她的豆腐摊上现在尽招一些地痞流氓来打搅。当然了,因为楚楚可怜的模样,也有不少公子侠士一次次前来英雄救美。 “逢春,今日那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回你府上去。”她提起竹篮子,递给我,“你不是说我磨豆腐好吃吗,这里还有些没有卖完的,你拿回去吩咐府上的厨子去做。” 我点了点脑袋,示意身后的丫鬟接过她的竹篮子,吟吟笑道,“你这隔三差五就给我府上送豆腐黄豆,就差没把自己送到我府上了。” 我的话音刚落,就瞧见远处有位驰骋的白衣少年打马而过。风吹马蹄疾,落尽长安花。 在落花纷飞的街道上,少年向我们靠近,我及时收回刚刚眼里焕发的流光,才发现叶知秋也有一副少女怀春的双眼凝视着那个人。 少年郎瞥见了知秋,刚刚还冷峻的眸子闪过一丝惊艳,如同看见了朗空中皓月的绝色。可他,并没有停下。 那位少年的背影渐行渐远了,我也与叶知秋别过。心中有些复杂的失落感裹挟着我不愿意承认的嫉妒。 一直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的丫鬟儿木槿才敢开口感叹道,“这知秋姑娘可真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呢。” 望向木槿手中提着的那个盛满白嫩豆腐的竹篮儿,我温雅笑道,“是啊,当真和这豆腐一样,白嫩水灵,肤如凝脂得叫人羡慕。” 木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脑袋,无意间说,“小姐,知秋姑娘的眉眼与夫人倒是有几分相似呢。” 一语惊起心中不安,使我不由得神色一凛,“闭嘴!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 见素日里温婉敦厚的我陡然发狠,木槿不明所以,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忙得低头认错。我不再言语,漠然前行。内心的不安惶恐让我早已萌生的念头愈发坚定!那就是......尽量不再与叶知秋往来! 今夜晚膳简单,有一道切片整齐的腊肉火腿,盘边还吊坠了三两颗薄荷叶。 ...... 我爱腊肉的滋味,配上绿波般清嫩爽口的蔬菜。去年冬天被撒上晶莹剔透的雪盐,然后风干,被挂在灶顶烟熏了一段时日,熬来了春天。等来了新生的绿油油嫩菜,炒着吃,煮汤吃,都别有一番风味。 正在用膳的时候,父亲突然提话,今日下午京城里有名的媒婆来说亲了。我心中咯噔一跳,静待父亲将话说完。 “这门亲事若是成了,说起来还是我们高攀了人家。这刘清慰现在是御前侍卫,父亲又是翰林院试读,这品级家世论起来,我们逢春嫁过去也不会吃亏。” 我只是低头吃饭,心中却百转千回。父亲木良是个七品小官,没有什么怀才不遇的梗在他身上埋下坎坷的仕途命运做伏笔。他本身就无德无才、安于现状。拿着不多不少的俸禄,养活着几口家眷家奴就觉得人生使命、大志抱负已经完成了。可是就此让我嫁了人,我却心有不甘。 我在大杂院的童年回忆就像是蘸了盐水的皮鞭不断地抽打着我,让我拼命想要脱离温饱无依、穷苦病痛、受人猥亵污辱的泥潭。终于,我还是抬起了脑袋,小心翼翼地说道,“可我听舅舅说,马上就是三年一度的选秀之年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父亲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我知道,父亲常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当初姑姑就是先帝后宫的三千繁花中的一朵,可是却活生生地熬成了白头宫娥都未曾见过先帝一眼。父亲是想我避免凄苦凋零的命途。可是!若能做枝头独秀,又何惧凋零! 面对眼前绿油油、水灵灵的芦蒿配上腊肉做的菜肴,我已然食欲大减。 * 见到刘清慰,已经是半个月后。天空朗朗,晴好明亮。我漫无目的地坐在山茶花簇拥着的凉亭里,黑色发梢被风带起,鹅黄色的罗裙染上了几片清香。刘清慰经由家中下人引路来到我面前。他彬彬有礼,穿着一身银色长衫,腰间环佩简单却造价昂贵。看起来,约莫比我大三四岁。 我起身,微笑得体,朝着他欠了欠身,“刘公子好。” “逢春妹妹好。”他俊朗刚毅的眉宇面对我时却柔和了几分。早探听过他的消息,据说是个正直磊落、气宇非凡的少年郎。如今看来,确实有那么几分官家子弟的贵气。 他的目光由我淡施粉黛的面容移到了手中捧起的书卷上。“妹妹刚刚可是在读书?读的都是些什么书?” 我赶忙将手中的李清照词本藏于身后,神色羞煞了几分,“都是写女儿家的读物罢了,清慰公子莫要见怪。” 为转移注意力,我望向石桌上的瓜果花茶,轻浅端起茶杯,“晨起时常见露浓花瘦,所以在花枝肥叶上集了些晨露泡茶,口味纯净甘甜,公子请喝茶吧。” 白瓷茶杯被我温柔地递给了刘清慰,少年接过茶的那一刹,指腹与我的素手轻触。触电般,又拘谨着。 一阵清风拂过,使我罗衣轻飏。矜持几分,再羞赧抬头,才发现对方的眸光已倾尽了温柔。 果然不过几日之后,翰林院刘试读家便派媒婆正式提亲来了。我心中得意又不甘。得意的是自己仅凭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 面之缘就赢得了青年才俊的心。约莫从媒婆那里听说过,这刘清慰本是很不屑这一桩说亲之事,但是碍于他父亲威严不得不来到我府上做客,直到在庭院的春深云意中与我见面后才立马同意了他父亲的旨意;不甘的是我并不只满足于就这样轻易将自己的一生一世托付。我在一方宅院的四角高墙里,未见过白羽孔雀开屏时的熠熠流光,也未见过宋玉潘安卫玠嵇康之貌,我不愿就这样从甲之阁楼搬到乙之宅邸,如井底之蛙,在枯井里流失岁月与芳华。 * 四五月是东风放纸鸢的好时候。春暮时分,夏的触角已经渐渐从城郊的嫩绿桑叶上迫不及待地向着紫禁城延伸着。 我路过宫门,抬眼望那朱红高墙上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一颗心跃跃欲试着,想要飞进去,与睥睨天下、叱咤风云的那个男儿同呼吸共进退。丫鬟木瑾问我,“小姐为何您为总爱绕路过来紫禁城这边呢?” 我望向碧空上飞入皇宫的一排排云雀,轻浅着勾唇一笑,“我想要的,与我的距离只隔着一道宫墙而已。” 丫鬟对我的话似懂非懂,用操碎了心的无奈口吻将我内心的矛盾都说了出口,“可是这刘试读家已经派来媒婆说媒,而且老爷还巴不得这门亲事能成呢,一下子就答应了,也不假装矜持矜持。” 我低垂眼眸叹气之时,那刘清慰正巧打宫门出来,无意间遇见我,便辞了他身边的官家子弟们,踱步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他颇多意外,唇角却不自觉勾起微笑。 我瞧着他,他眼里是一种对我打心底地喜欢在升腾。如此风华正茂的少年郎,或多或少都会让待字闺中的姑娘们春心萌动的。哎,算了吧,去她的金缕衣和皇权富贵吧。 作者有话说: 这是架空文,若有不符史料的内容,各位亦菲们笑笑就好,多多包涵!? 第2章 “都说满城春色宫墙柳,如今春已迟暮,想来看看能否抓住最后的春色。 ”我轻描淡写地掩藏起自己的心思,自然而平缓地说道。 盛世繁华,一片祥和之气。与刘清慰踱步在京城人群熙攘的集市上,我忍不住感慨天下大同不过如此吧。刘清慰只是听着我感慨,沉默着,平缓地与我肩并肩。我抬眼,疑惑道,“你为何不说话?” 他怔了怔才倾吐疲累,“我是御前侍卫,每日在圣上身侧看着他悉心批阅奏折,知道这江山城池的太平来之不易。现下湘僵时疫肆掠,蜀地又是震灾连连。朝廷一味拨款赈灾却一直成效渐微,这解救苍生百姓的白花花银两不知道又被贪官污吏盗取了多少。百姓以为朝廷不作为,一些前朝贼子又伺机煽动造谣。太平盛世也许只是假象罢了。” 我内心一悸,想起了那个在龙銮殿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少年郞。他就像是百姓们供奉的神明,可深夜孤灯下批阅奏折的他忧虑时、焦急时,会有谁抚平他蹙起的眉宇。 默了许久,我叹了口气,无奈说道,“他也只不过是个十八十九岁的少年罢了,高处不胜寒呐。” 柳絮在飞,如同雪绒一般落在了我瘦削的肩上。瞧见这一排排依依婀娜的杨柳,我才意识到已经走到了城南的小巷。内心忽然一紧,有些害怕什么人出场似的,稍带局促地望向身侧的刘清慰,“不如我们先回去吧,日已西斜了。” 刘清慰正欲点头的时候,一个柔美欢喜的声音唤起了我的名字。 “逢春!”终究是躲不过这一声热烈的呼唤。我心下倏地紧张起来,见到叶知秋从她那豆腐摊上小跑向我。她衣着朴素,虽是布衣却清雅得如同一朵木芙蓉靓丽夺目,身量纤纤,似是春日里抽芽而出的柳条。 我怕,我太害怕了。她的容颜风姿总是能看起来漫不经心却又轻而易举地就盖过我的风头。我克制住内心的不安,装作欢喜,“知秋,好久不见了。” 面子上是极尽柔和,双眼却紧张焦虑地监视着刘清慰与叶知秋的眼神交汇。心再一次被一双无形的手用力攥住,刘清慰也和所有男子一样毫不例外地,在见到叶知秋之后眼神里露出了惊艳的神色。只是,他将自己的表情隐藏得很快。 “逢春你怎么那么久都不来城南逛逛呢。好几次我去你府上找你,还给你带了些豆腐和黄豆呢。都被你家的看门家丁给拒了。”她话语无奈,一对远山黛眉颦蹙时却美得令人心碎。 我身后的丫鬟木槿有些心虚地低了低脑袋,因为是她去吩咐门口的看门下人拒绝叶知秋的。而她,当然是因为奉了我的指命才敢如此。现下我只能以谎圆谎,“门口的下人约是新来的,不知道你我交情你莫要见怪了。这段日子外祖父病重,我倒是常随母亲去外祖父府上探望,所以确实常不在家中。” 叶知秋点了点头,信了我的话。于是又望向在我身侧那个衣冠楚楚的少年,“这位公子是?” “这位是刘公子,今日在街上与我偶遇,所以顺路一起走走。”我言简意赅,没有大肆隆重地介绍刘清慰的身份地位……以及和我的关系。 刘清慰一怔,似乎有些意外我会如此漠然生分地介绍他。但是他旋即就收回了自己的一丝错愕。而后,在我与叶知秋寒暄的时候,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插过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盯着我不再去看旁人一眼。我虽面对着叶知秋嘘寒问暖,但我眼角却察觉到,在我微笑时他的眉眼也会不自觉地温柔几分。 黄昏没入流云。夕阳西下的天幕上燃起了一丝紫藤萝色的云霞。寒鸦回巢时,刘清慰送我到了木府门下。“快回去吧,不然木大人该担心了。” 我转身,却又忍不住回头。犹疑了半晌才开口,“在我与刚刚那个姑娘说话时,你为何只看着我?而且,为何一直不说话呢?” “我是谁?”他答非所问,反而向我提问。 愣了愣,我又羞又赧,“你......是我未来的...夫君。” 他的嘴角忽然噙起了笑,“是啊,再过几个月我们就能成婚了。你莫要怕我会是个多情花心的男子。这世上生得好看的皮囊太多了,但偏偏我的心意不大,眼里是你,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诚然,他的话如同一壶清水,扑灭了我刚刚被叶知秋那富有攻击性的美丽所给予的挫败感。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垂头低眉说道,“可是你刚刚明明……明明也觉得那位姑娘很好看吧……” 不愧是个在御前当值的人。刘清慰真的极会察言观色。刚刚在城南时,从我介绍他身份起,他就轻而易举地洞悉了我的这些小心思。 “刚刚那位姑娘其实在遇见你之前我就见过的。据说叫什么豆腐西施是吧?之前户部尚书的家的大公子还英雄救美过,有一段时间在官宦子弟间流传开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 所以连我也知道了这号女子的存在。 ”刘清慰干脆从实向我坦白了起来。 原来之前就见过了,这倒是反令我愕然了。 他见我面容上浮起了意外的神色,接着说道,“所以啊,你莫要多虑了,见到美丽的皮囊就怕我的心被牵走了。再说了,你不要忘了你也有沉鱼落雁之姿啊。” 很显然,他的一番话让我很受用。使我心头上的愁云消散,心情明朗了起来。 . 用完晚膳之后,娘亲顾氏与我闲庭漫步着,想要消消食。木槿替我们挑起了灯笼,在跟前伺候。顾氏望向我,突然有些凝噎,“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出嫁了。才从大杂院里找到你、接回你几年,不想,那么快你都要成亲了。” “娘亲……”我心中倏地五味杂陈起来,“是女儿不孝,不能陪着爹娘多享几年天伦之乐.......” 顾氏摇了摇头,眼含泪珠,“你才三四岁时就在集市上与爹娘走失,好不容易找到你时你都十岁多了。这些年你受的苦、含的泪,娘亲都还来不及补偿你,你就长大了。我也知道你也是心高气傲的主儿,想要入宫去。可是这宫廷之大,却未必是你的容身之所啊。刘试读家是书香门第,官位又比你爹高些,嫁过去了咱也不算吃亏。日后你若在刘试读府上受了委屈啊...还能回娘家诉苦小住一段时日...若是在宫里,别说见面了,连传个信都难。” 我替她拭去眼角的泪,内心已是柔肠百转。我环顾这木府四周,心中颇多感叹。我从小就是伶仃洋里漂泊的浮萍,四下无依。木府无私慷慨地给予了我五年的安稳生活,亲人之间如同涓涓暖流的关怀和诗礼人家子女应有的礼仪教养和文化栽培都让我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 从梳妆台的小暗格里取出一对玉镯和一些值钱的首饰,交予了木槿,仔细嘱咐道,“你将这些东西都拿去典当了,然后交给知秋,让她照顾好自己和大杂院里的鳏寡孤独。” “小姐,你为何明明待知秋姑娘那么好,却不愿意见她呢?”木槿不解,接过那些银器首饰。 我轻叹一口气,却不说话。亏欠得太多,弥补不清。不是不愿意见她,只是我残存的良知叫我越来越心虚,不敢见。 . 青杏在枝头,却忽而叫人怀念杏花微雨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最近的天气有雨淅淅沥沥。我换上了身灰青色的单衣,上面绣着几朵白色茉莉花瓣儿,如此简单清雅的装束叫我看起来很是清爽挺恬。推开纸窗,看屋檐上的雨落成帘。我伸出素手,掬起了豆大的雨滴。 丫鬟掀起珠帘,瞧见我捧着雨出神,忍不住打趣道,“小姐可是觉得宅子里太闷了?还是在犯相思呢?” 我回过神来,答非所问,“这雨势越来越稀疏,估摸着下着下着就没了。雨后空气清润,集市上也不如往日嘈杂,出去走走也好的。” 才言毕,心中又有所想,于是补充道,“木槿,你带上些糕点果实,我们去趟大杂院儿。” “啊?”木槿有些欠怏怏地说,“可是小姐,前段时间你才命我去典当了些首饰给知秋姑娘呢……” 我微笑不语,起身拿起素白的手帕擦拭葱白的素手。再去披上一件白底墨竹的轻薄披风,便就出门去了。 大杂院在城南郊外一处经年未修缮的破旧院落。出了城门绕着小道走捷径,一路繁花相迎送。边上有条清澈透亮的溪流,兰芽浸溪,鱼游浅底,岸上尽是些茵茵肥厚的嫩草与不知名的野花儿姹紫嫣红着盛意恣肆。高柳新蝉,熏风微雨,野荷榴花,琼珠清泉。此番景象美得竟叫人舍不得移开双眼。 进了大杂院,老人和孩子们见了我都欢欢喜喜地热情相迎。我命随行的下人拿出从木府带出来的瓜果糕点和布匹,孩子们生怕自己分不到好处似的,立马热热闹闹地争抢着收下了。我才来得及环顾四周,唯独不见叶知秋,问及其中一个垂髫小儿,他才应道,一位帅气的少爷带着知秋姐姐出去赏花了。 辞了大杂院的一干老小,我也不准备原路折返。在大杂院儿住了几年,这附近的风景好去处我也不是不知道。出于种种好奇,我随着清凛的溪流寻到了山崖下一处峡谷口。这里地方幽静,一路有盈盈萦绕的细密花香,再往前几步就是深粉浅红的一片扶桑花海。 果然在这儿。眼前的公子与少女恍若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又似是一对飘逸俊美的谪仙,徘徊云日,远离俗世喧嚣,静身玉立在仙气缥缈的仙谷腹地。 定眼一看,内心纳罕,竟是那长安梨花落尽之日打马而过、俊逸翩翩的白衣少年! 知秋本是娇赧的女儿情态低垂着脑袋伏在少年胸膛,眼睑一抬发现猝然伫立在峡谷花海蝶舞前的我,不由得心一慌,模样颇为失态。窘迫使她轻轻一挣,脱离了少年的温热怀抱。 我也装作一副颇为意外的模样,迟缓了许久才上前与她相应。木槿知我心思,于是主动应承道,“知秋姑娘,我家小姐今日去大杂院探望老人和孩子们,唯独不见知秋姑娘你,遂找到了这儿来寻你了。” 知秋早已恢复了正常神态,凝脂般美丽的面颊上早已褪去羞涩绯红,只是温柔笑道,“你隔三差我就命人给大杂院送吃的送喝的,这不前些日子竟叫丫鬟典当了自己的首饰来接济我们,我心中都愧了,竟也不能当面感激你的好意和恩惠。” 我尽态极妍,和和婉婉,眼光与知秋身侧的清逸少年交汇,只是佯装单纯地问着,“这位公子是?” 知秋也望向身侧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倜傥少年,烂漫自然着,预备大方回应他的真实身份……那少年却及时插话进来,知秋才及时止住了声。 “在下姓艾,单名一个晟。”他声音郎朗却透着些许冷漠倨傲。全然不见刚刚搂着知秋时那种倾尽一世温柔的眸光。 我的眼眸也清冷了起来。心中对比起来如此天差地别的态度,自然是错综失落。但是,我性子向来清傲,若我对你好,你却还是将我漠然待之,不屑一顾,那么我务必要比你更加冷若冰霜。你冷,我则冽。 回了府上,我仍心有疑虑,之前刘清慰曾说户部尚书的家的大公子曾与知秋有英雄救美的故事,刚才那位少年莫非就是此人?可是转念又排除了这个想法,我没记错的话当朝户部尚书姓曾吧? ...... 我出嫁的那一日,京城的风光极好,天边铺满了祥瑞的鎏光。喜婆给我盖上喜帕,娘亲和两个姨娘里里外外地张罗着,将我送出木府,好不热闹。当日竟有祥云喜鹊盘旋在府上,伴随着迎亲的队伍从康庄大道上一路护送到了新郎的宅邸,引得街头百姓们驻足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 观,都说这是喜结良缘,天作之合。 刘府是清流世家,这次拜堂成亲的喜宴上来往宾客除了官僚同仁,许许多多文人墨客也携家眷来讨这杯喜酒,好不喜庆和祥。府上大红的灯笼高挂,红联的字迹风采隽秀。我随着婆子丫鬟们的搀扶拥护,一路踉跄地去拜了堂...有些糊涂懵懂的,就被送入了洞房。 洞房里倒是清清静静,隐约能听到外府大堂上的丝竹乱耳之声。 我忍不住掀起绣着金丝喜鹊镶繁花的红盖头,仔细地打量了刘清慰的卧房——这将是我以后一生的居室吧。 一扇修竹屏风,两边是齐齐整整的书架,桌案后面是扇形明月窗,窗外是一簇簇拔地而起的紫竹随风摇曳。原来,他的这居室,竟是一处紫竹林苑。好是文雅,别致啊。 正在此时,我倏地想起我的陪嫁丫鬟不见了! “木槿,木槿——”我四处环顾,唤了好几声。 不一会儿,木槿才慌慌忙忙地推开房门,慌忙朝我跑了过来。 “小姐,不好了。刚大杂院的小孩儿来求救说知秋姑娘被几个女人派人给打伤了,现在命都快没了。”木槿喘着粗气儿,顾不上捋顺。 我心不由得一拧,却旋即冷静下来。“你替我去嫁妆的箱子里取最贵的手镯出来,然后赶紧去请大夫去一趟大杂院儿。” 木槿赶忙点头,照着我的吩咐就退下了。 我无奈叹气,我亏欠叶知秋太多,褫夺了很多属于她的东西。内心惶恐不安,唯有对她不停地弥补方能解救我残存的良知吧。 平复下心绪后,我悄然盖上了红盖头。静候...良宵。刘清慰推开房门的时候,我腿脚都已然坐得麻木了。紧张局促迫使我不自觉地攥紧了裙角。些许酒气,一道暗影,然后是他沉稳的脚步声朝我走来。 红色盖头,被他温柔掀起。在这红烛暖账下,暧昧的氛围让一切变得很旖旎。我微窘,才缓慢抬起头与他的眸光交汇。他嘴角噙笑,“今日可辛苦?” 我摇了摇脑袋,“不如你辛苦。” 他转身,从堆满礼盒、喜糖的桌上端起两杯酒,再轻柔着递给我,“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一双纤手接过交杯酒,相对倾醇酎。 对饮完交杯酒后,他的目光倏而变得炽烈起来,陌生又富有侵略性。轻轻勾起我的下巴,促使我身体倾向他,“紧张么?” 感觉到他的呼吸声都能打在我的脸上,我自然明白他言下之意。羞赧也不是,躲避也不是。只能迎着他的炽烈目光,静待他接下来的动作。 一个吻绵密地侵略了我的唇,来不及思考我便被他推到在了喜被上。呼吸渐渐燥热起来,使我意乱,只能顺着他的侵略生涩地去迎合他。? 第4章 他逐渐褪去了我的遮羞衣裳,双手游弋在我身体每一个起伏地带,终于寻觅到了一处花丛,他的手却忽然停顿。 我这才敢睁开眼,有些茫然地对上了他那浓情的目光。 “逢春。”他忽然唤起了我的名字。 这声呼唤却倏地叫我清醒了许多,逐渐褪去了脸上绯红的云霞,“怎么了?” 他忽然施力拥抱起我,“我之前是见过你的。” 我有些懵懂,不自觉地回拥起了他,“你的意思在木府并不是你第一次见到我?” 他点了点头,失了下神似是在回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以后会待你好的。” 花好月圆夜,一番春宵云雨... 天光遍布的时候,我才从朦胧的睡意中醒来。惺忪一番之后,才发现身旁的男儿已经不见,而自己却是不着寸缕。抬眼望去,原来清慰正端坐在桌案旁读书。察觉到我醒来,他神色又变得柔和,放下书就径直朝我走来。 想起昨晚的灵肉契合,我脸色羞红,竟有些不好意思直视他。他吻了吻我的峨眉,温柔说道,“醒了?” 我点了点头,仍旧羞涩。 “怎么?竟不敢抬眼瞧我了?” 他说笑话叫我又羞又恼。我迎着他的眼睛,故作大方。直到想起自己还赤身躺在他床上,才扭捏说道,“你先回过头去,我要穿衣了。” 他扑哧一笑,明知我是女儿家的情态还取笑我,“穿衣前不妨再来一次。” 我一愣,来不及推脱,又迎来了一番鱼水之欢。 房事后,丫鬟们进来伺候,我瞧见木槿也在一侧,悬着的担忧也终于放下了。木槿规矩地朝我点了点头,示意我事情已经办妥当了。 洗漱干净,打扮得体之后,清慰牵起我的手去给公婆敬早茶。各房亲戚都还没有认清楚谁是谁便就到大晌午。清慰明日回宫当值,现下正在备明日衣物。我不由一恼,“那么着急回宫,不能再歇息两日?” 清慰笑得有些无奈,“有个侍卫当值,不知怎么地就惹恼了圣上。皇上的脾性最近风云不定,首领太监都急,故此叫我早些回去。” 我眸光一暗。皇上...我从未见过这个男儿,可我以前的魂牵梦萦、少女情怀里装着的都是这个虚无又充实的人。 而我现在的夫君,却能日日与君上照面。 一种难言的滋味不自觉地升腾了起来,刘清慰注意到我眼角遍布着哀伤,以为我是舍不得他在新婚燕尔的当口就回宫当值,心疼地哄道,“傻瓜,为夫每日都会回府陪你的。” 刘清慰从书架上取出一个明黄色的礼盒。我心中纳罕,这礼盒包装精致高档,与别人送的喜礼不同。看来里面装的物件也是极其贵重了。 “这是......?” “这是皇上赏赐给我们的新婚贺礼。”刘清慰说着,便轻缓地拆开了礼盒。 我心一抽紧,瞧见他从礼盒中取出一只成色绝佳的玉箫。我忍不住伸手触碰,一丝冰凉沁到了我的素手之上。 看得出来我很喜欢,刘清慰会心一笑,“早知你会喜欢。这玉箫可是个宝贝,皇上还未登基之时,从一位来自楚黔思州府的高人那里求来的。” 我将玉箫置于手上,细细打量,忍不住赞道,“思州府自古有箫笛之乡的美誉,这里出产的神箫仙笛音韵清越,不减风笙。手头这把玉箫,雕刻繁复精美,结构看似简单,制作却别有洞天,细节处处彰显精妙。而且材质极其上等,吹奏出来的音色必然也圆润醇厚,优美动听。可见...” “嗯?” “皇上能舍得把那么好的乐器赠送给你,可见相公你精通音律,极其擅长吹箫。以后我的耳朵可有福了。”我凝视起刘清慰,他见我眸光中油然升起崇拜的目光,似乎很享受被心爱的女人夸赞。 这一声相公唤得好自然,刘清慰听着,忍不住亲吻我额头,“你怎么那么讨我喜欢呢。明明见过三四次,却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 叫我把你放在心尖上。” “话说回来...昨夜你说以前就见过我?” 刘清慰怔了怔,缓缓说道,“今年三月初的时候,你可是去了一趟紫荆城?” 我回想起了那三月初的那日,春花渐次苏醒,我确实去了趟宫中,见了姑姑,还在某处水榭凉亭终结了一局残棋...然后在宫外赏梨花的时候遇见了许久不见的叶知秋...以及那位打马而过的白衣少年郎。 “是去过的...姑姑是苏太妃身边的女官,前些日子姑姑病重,一度垂危。苏太妃开恩许了姑姑心愿,让我代替家人入宫探望。” 刘清慰若有所思,似乎将一切都想通了。“我就说为何你那日能进宫呢。” “那你也是在那一日第一次遇到了我?” “是啊……”他点了点头,却神色一暗倏而沉思,不再多话。而我却始终被那把皇帝赏赐的玉箫所吸引,也不再多去追问当天相遇的细节。 紫竹林里风声渐大,薄弱枯黄的竹叶落地又被大风刮起,天上乌云密布,似是山雨欲来。这将是我嫁来刘府后的第一场雨吧。 木槿提着空荡荡的竹篮回到苑中,“小姐,那些补药已经给知秋小姐送去了。” “她身体可好些了?”我放下手中的针线,“可知道究竟是谁下的手?” “第一次去请大夫的时候撞上了那位艾公子匆忙赶来。而这次我奉小姐你的意思去给知秋姑娘送药,正好又碰上那位艾公子将知秋姑娘从大杂院儿接走。”木槿仔细想了想又补充道,“知秋姑娘叫我转达给小姐,叫你不要挂念她,你对她的关怀和恩德她一定会报答。” 又是这位艾公子。还真是神秘莫测。哎,莫非知秋受伤都是因为接他的缘故?我接着问道,“可有探听到这位艾公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他要接知秋去哪儿?” “知秋姑娘不愿主动说,奴婢也不好问。”木槿如实交代。 我从大杂院被接回木府时已经十岁了,教书师傅夸我有读书的天赋,他不知道我在夜里啃书暗下苦功。如今嫁到底蕴浓厚的书香世家,又有了刘清慰这位精通音律的夫君在侧,所谓物尽其用,我自然不会白费这个优渥的教育资源。于是待他一有空就缠着他学习琴瑟琵琶、丝竹管弦。 杏花疏影里,吹奏到天明。按住箫身的指节灵活有力,腹部气息平稳,闻花般呼吸,唇瓣控制风门,调节风口,让圆润轻柔的箫声悠扬飘荡在幽幽的清辉月夜。刘清慰对我的进步叹为观止。我浅笑不语,低垂着眸,对御上赏赐的玉箫爱不释手,暗自期盼那个人也会因我而流露出惊艳的神色。 “看着你倒让我想起了杜牧的一句诗: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我柔声嗔道,“你又胡说,分明是你在教我吹琴箫,哪里是玉人何处教吹箫了?” “你进步很快,都能出师了,技艺比宫里的乐师都厉害些。”他从后抱住我,一起就地坐在明月窗旁听虫声新透绿窗纱。 我仰头望着皓月朗空,赏着北斗星斜。不忘问他,“宫廷里的乐师平时都忙吗?” “不算忙吧,每逢节日盛宴可能会忙碌些排演。” “宫里的娘娘们平时喜欢听曲吗?” “嗯应该吧。” “娘娘们各个都出身名门世家,秀外慧中、知书达理,想必其中不乏音律精通的吧?”我问得弯弯绕绕,旁敲侧击。? 第5章 “精通乐器的有,出身世家就未必。听闻前些日子皇上晋封的昆美人就是伎乐出身,很善琵琶古筝。在殿前当值时我亦有幸听过。” 我微微紧张了起来,“皇上很喜欢?” “应该吧,据说赏赐了不少东西。”刘清慰当值了一天,有些疲累,并没有察觉到我神色上的微弱转变。 “她好看吗?我小时候看书时就听说后宫佳丽三千,朵朵明艳美丽。” “也就那样吧。”刘清慰对旁的女子不感兴趣,只是将我搂得更紧,低喃道,“都不如你好看。” 我娇嗔,“你又哄我呢。” “逢春——”他温柔地扳过我的身体,目光真挚谦和,“你比我见过的所有世家女子都聪慧知睿,这点令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冒了个险,捡到宝了。” 男人的夸赞三分听七分过便好。我淡然莞尔,“你刚说冒了险?” 他目光转暗了一秒,才宠溺打趣道,“拿下半生冒险啊,万一你要是与我思想悬殊甚远的女子,我过的就是话不投机空费词说的夫妻生活了。” 说着说着,他眸光渐浓,轻咬起了我的唇。“日日学这琴箫,嘴巴不累吗?” “是有些累的。”我见他眼底欲se翻卷,意识到了危险的信号。(阿晋这章也是清水的哈,不过没删减之前本来颜色也不多,大家不追求原汁原味的话可以不用刻意去找原文) 他斯文地说着流氓的话,“那要不要试一下我的另一把?” 我的手都被他的大掌抓住,脸已如胭脂泼面,羞涩躲避他的灼灼目光。他抱起我,放在喜被上,然后拉下了帐子。 明月倚窗,夜风轻拂过修竹,撺动万叶千声,却熄不灭悱恻缠|绵。 三年一度的宫廷选秀之日要到了,这是少帝登基以来的第一个三年。太后娘娘很重视,筹备选秀事宜的户部也仔细得紧,把这件事情看作重中之重,轻易不敢怠慢。 表妹海媛珠今年也获选秀资格,海家上下都很欢喜,替她置办了许多华丽的行头,想着可别叫其他秀女比了下去。 今日恰逢姨母生辰,我打算先从刘府备车出发回趟木府与娘亲汇合,再一同前往海家府邸。 因我已为人妇,出门得将秀发盘起才显稳重成熟,可梳妆台上的金钗银簪又并不入我心。只好伸手从窗棂外摘下一截连花带枝的栀子别在脑后。花色玉瑕洁白,花枝刚好比木簪。不用华饰反而有了朴素清雅之美。 刘清慰见我装扮好,感到眼前焕然一新。“你今日得打扮好是简雅清丽,气质更显宁静优雅,不施粉黛却比西子潋滟。” “哪有你那么夸人的,我怎么能跟西施比?” 他谦谦一笑,拉起我的手,“我先送你去木府,然后再入宫吧。” “会不会耽误你办正事呀?” 我任他拉着我步入庭廊。 “无碍的,皇上今日微服私询了,这两天都不在宫内。” 他出宫了?我对那人的行踪感到在意...如此触不可及...就算是远远见一面,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模样也好啊。面子上依然和婉无事,道,“你不是御前侍卫吗?怎么不跟着皇上呢?” “陛下又不只有我一员侍卫,自然有人跟着的……何况陛下念在我新婚不久。” “那可知陛下去哪儿了?”这句话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 以随口问问的姿态脱出。 不料刘清慰停在步子,认真地打量,抑或,审视着我,那道陌生锐利的眼光似乎已经将我洞穿。 “逢春,我说过,你是个敏慧多思的女子,你总是能洞若观火,能窥一斑而知全豹。可是唯独某个时刻,关乎某个人,你会漏洞百出。当然...也许是我太敏感了...” 他不必明说,我自明白。 看破不说破。点到为止,是他在对我手下留情,望我安分。 可是,他又是如何看穿我潜藏在心湖深处的秘密的呢?难道是我嫁妆里那张皇帝的画像被他发现了? 那张画,我每一处都落笔精美,唯独皇帝的面容是空白的…… 见我对他有些惧色,刘清慰才恢复往素的柔情,面容无害地将我搂过怀里温声哄着,喃喃地说爱我。 我麻木不动,任他抱着吻着。许久才恢复镇静,伸出手缠绕在他俊美的颈项,开始回应他的吻。 吻得比他更忘情,比他更热烈,表达我会安分,我投诚于他,从身体到灵魂。 我是爱刘清慰的,无论外貌,家世,品行,他都有异于常人的优秀。而且,我承认我食髓知味了。他虽出身清贵,但是从小习武(据说是小时候身体不好,体弱多病,所以家人为他寻了为武术宗师),身材健硕精美,简直人间尤物。 可是……罢了…… 刘清慰:忘了他我偷电瓶车养你 天空瓦蓝如洗,日子晴好明朗。一排大雁划过碧空,飞离古韵都城。 耳边传来街道繁华喧闹的声响,娘亲与我并坐在马车上絮叨最近的生活琐碎。说着说着她突然说起海媛珠: “上次你海家表妹来探我,说想要拜读你之前写的诗,我便去了你房中拿了几卷你留在家的字画给她带回了家借阅。” “娘亲,未经我许可怎么能让她拿走我的笔墨?” 纵使我平时对任何事情都做敦厚大方的样子,也无法在这件事情上做忍让。 娘亲见素来温和的我面上微愠,她到底心虚,“哎呀你表妹撒娇得厉害,我一时没忍住心软就点头让她将你的笔墨拿了回家。” “娘亲,不是逢春小肚鸡肠,你也知媛珠的个性,卖乖弄俏,平日里何时见她读过书?” 我对海媛珠并无好感,这姑娘从小好行小惠,小黠大痴,突然借我的笔墨,总觉得非奸即盗。 到了海府,姨母与表妹早早就出来相迎。今日摆的是小宴,只有姨母娘家的几个姐妹相聚。我食之无味,饭后跟着海媛珠去了她的小院儿,只让她还我笔墨。 “姐姐,你送我可好?让我带进宫嘛~”她那套撒娇撒痴对我并不奏效。 “你表姐夫也想看,他满腹经纶,也许能帮我指点一二。你还是归还于我吧。”带进宫?我怕她将我的东西东抄西袭,占为己有。 “既然姐姐不送我,那我买总可以了吧?上次我祖父送了我一对南海紫蛟珠,可名贵了。我祖父那么疼爱我,而我又那么大方待你,几张画卷跟我的紫蛟珠比起来,你可赚大了呀。” 她骄傲卖俏,眼里有一丝“我祖父可是三品大官,你别不识抬举”的“善意”提醒。 “紫蛟珠是很名贵,我也受用不起。但是我已与你表姐夫做好约定今晚让他品鉴指点,不能言而无信。” 见我软硬不吃,她才愤愤然:“哼,还好我早就抄写下来了,你要拿走便拿走吧。” “媛珠妹妹,战国《庄子》有言,猴子搏矢。望你珍重。”我深深一笑,从她丫鬟那儿接过自己的画卷。 媛珠:感觉她的表情在讽刺我而我却不知道咋反驳! 吃了没文化的亏! 最近夜风萧瑟,月华如练。窸窸窣窣的竹林落叶声为秋天增加了几笔凉意。 刘清慰在桌案上摊开了我作的画卷。上面画着日落月升时的渡口,收网归家的渔人,渡河后细数铜板的船夫,以及正迈腿朝着楚馆秦楼奔去的补丁书生...除此之外,便还有一首题诗与印章。 他说,“画技虽不算有多精妙,但上头的题词甚好啊。”? 第6章 “寒江孤影渔辞暮, 柳岸才起笙歌舞。 落第不拾农桑务, 膏腴何解饿殍苦。 青衫落拓枕风尘, 不如勾栏挽苍生。 你我天涯怜骨人, 功名流亡嗔痴恨。” 刘清慰将我的题词细细品念了出来。 “这是我十二岁时胡乱写的,想着自己看看也就罢了。现在长大了给别人过目,只怕是丢人现眼了。”人看着自己以前的笔墨,难免都觉得羞耻。 “日落西山时,寒江上孤影瑟瑟,渔夫欲要归家,辞别了刚升起的月亮,这里意境极好。摆渡人撑着摇橹船,载着落魄书生过河。从书生衣裳上的补丁可以看出其处境寒酸窘迫,可是他迈腿的方向却是朝着乐坊妓馆。娘子你虽说过你儿时总是会趴在私塾墙下偷听‘墙角’,也不算真的开蒙晚。但十二岁能做出这样的诗句,还是很了不得了。”他真心实意,毫无虚张地夸奖。 说罢,刘清慰又不免感到惊讶,“你当时才十二岁,怎么会有这样的奇思妙想,这样看待事物的视角?如果没有一定的阅历和年纪,恐怕是很难写出这样成熟老练的诗句的。” “或许是我被接回木府之前,流落在外,所以本就比同龄人早熟些吧。我曾经目睹过这样的场景啊,只不过没有将一旁的自己画进去而已。” 我如实道,“当时,船夫笑书生凑不齐铜板,还想去妓馆约会秦娥。书生只是气,气恼被一个目不识丁的船夫嘲笑。然后为了拔高自己,说了一堆愿天下平治、莫欺少年穷之类的话,就挥挥袖负气地走了。我以前不明白,为什么书生一心向往着仕途之路,可是身体却很不思进取地往楚馆秦楼走。后来却渐渐理解了,我想他之所以贪恋着河对岸的温柔乡,大概是为了躲避现实,麻木自己吧,认为那才是解救人生的好去处。” 刘清慰拿起一支毛纯质佳的上等兔毫宣笔,递给我,“娘子你或许可以把自己也画进去,你并不是这幅画里多余的角色。没有你的观察,你的思辨,你的见解,你的构思,就成不了这一幅好画和这首好诗。你既是看客,也是画中缺一不可之人。” 我接过笔,提笔细细构思时,他又贴心地替我研墨。心中微微一跳,将他的温柔细致收入眼底。 刘清慰在外常常板着一张刚毅冷漠的脸,就算在父母面前也不常笑。可唯独对我时笑眼弯弯,只将这份温柔熨帖于我。 这样的优秀男儿,独宠我一人,我难免会有些小得意与娇横。画还没画好,我就停下笔,握住他正在研磨的大掌。 “嗯?”他微微一怔,不明所以。 我眼底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 氤氲多情,朝着他的脖子蹭了蹭,让软玉香气都扑在他肌肤之上。 英俊的少年郎被我一个动作就挑拨了兴致,嘴角一翘,轻笑出声,邪气凛然的反将我打横抱起,朝着床上轻轻一扔。 ...... 过了不久,海家传来喜讯说表妹媛珠入宫选秀后被留了牌子,皇上亲册她为珠贵人。她这榆木美人能入选也不算意外,但还是皇上亲封的,倒让我讶异了。 并且第一次对内心构筑的那个完美无缺的帝王形象产生了怀疑。那个人是被美色所蛊惑?还是为了朝野稳固拉拢海家? 如果是后者那他是也身不由己,反而教人心疼。我不禁悲哀地想,如果是前者,那他从此在我心底的人设就彻底崩塌了。 大雁南飞而过,日落时的天空凝结着淡淡的云烟霞彩。庭院里满眼秋色,半熟的红枫层次分明,错落有致,与假山顽石相映成趣。燃烧的落霞打在枫叶上熠熠生辉,灿烂得能将黯淡的人点亮。 刘清慰当值归来,面色却很不好。莫非是殿前当值的时候不小心惹了皇上? 我为他熬了一碗黏稠冰糖甜的红豆粥,问他怎么了? 他有心事,却不对我恼。接过红豆粥一勺一勺地喝了起来。 我并不知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本想做朵解语花,但他不愿意讲,我便也不好再问,只默默陪伴他左右,尽量予他体贴的关怀。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那天刘清慰在殿前当值,皇上正好叫来宫廷画师作画,吩咐说要将珠贵人选秀时念的词画出来。 寒江孤影渔辞暮, 柳岸才起笙歌舞。 落第不拾农桑务, 膏腴何解饿殍苦。 青衫落拓枕风尘, 不如勾栏挽苍生。 你我天涯怜骨人, 功名流亡嗔痴恨。 皇上选秀时本对海媛珠无感,但看到她作的诗之后立马就高看了她两眼。虽是闺中少女,视野却不拘于深闺之中。小小年纪,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能有这样的奇特构思,能有这样的独到视角,实在难得。 既然母后下了约定一定要选够人,那就把她选了凑数吧。 很久之后才后知后觉,我与帝王盘根错节的缘分,似乎早就埋下了伏笔。 海家表妹入宫前,母亲打算送些贺礼,并问我有无心意,可一同带过去。我摇摇头,“母亲送去的心意亦代表我的心意,有你准备的礼便够了。” 母亲佯嗔一眼,“你表妹媛珠以后大富大贵、前途无限,你也不提早巴结巴结。” “不必了。有那心思巴结,当初何不送我参选秀女?”我略感苦涩,夹带憎怨。人总是这样,就算在外脾气谦和,面对至亲时也难免“窝里横”。 母亲垂气道,“哎——其实为娘也不知抹杀你当初的念想是对是错,是好是坏……” 上阳人,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 绿衣监使守宫门,一闭上阳多少春。 见母亲眼含自责,我反而于心不忍,“娘亲...你莫要自责。我知道你与父亲都是为了我好。因为姑姑那‘上阳白发人’晚景凄凉的前车之鉴,所以不愿我涉险。女儿现在也感到庆幸,感激你们为我选对了人家。清慰待我很好,婆母也优容仁慈,当我是亲生女儿一般。我亦知足了。” 母亲这才收起泪眼,吩咐嬷嬷拿出一本旧书。“对了,忘了给你。上次你大伯来京城,不知从哪儿给你找了本叫《弈决遗谱》的孤本,说你看了一定喜欢。” 我欣喜地接过书,翻了翻,满眼放光,“娘亲,这本书又是残局又是死活棋形,内容丰富,足足有二三十卷,对棋艺精深很有帮助的。” “就知道你喜欢。下次你大伯父寿辰,你可要备些好礼好酒,不枉他的好心啊。” 大伯父木惕生与资质平庸的兄弟木良生(木良原名木良生,因进京后发现与太师王良生撞名,干脆改名木良。)不同,他从小天资聪颖,擅读书下棋。可惜,他虽博学却不屑功名利禄,喜游山玩水,喝酒交友。一次江南之行,一次与说着吴侬软语的楚馆名伶的浪漫邂逅,让他做出了个不顾父母反对的决定,为那女子赎身,一起在江南傍水而居。然后开了家棋馆营生。当然,由于高超的棋艺,木惕生也常受邀与别的知名棋士、公卿贵族博弈,打响名声、赚些外快。因此常有人暗地嘲讽他棋艺虽好,境界却低,一点没有棋手的清高傲骨。 比起同父异母的弟弟那老实本分、循规蹈矩的性格,木惕生个性张扬,豪放不羁。也许,这多少与从小的尊卑秩序、内宅环境有关吧。他是无忧无虑成长的嫡长子,无须看人脸色;? 第7章 而木良生却是庶出,生母原是个通房丫头,谨小慎微又自怨自艾,后来生了庶子才抬了位份。 “真是可惜,这次没能见到大伯父。” “是啊,他离开京城的时候还说,想看你下棋功夫长进了没有。” “对了,大伯父这次为何进京?又有人请他对决?” 母亲想了想,“倒也不全是。听他说有个故人五十好几了,家里终于添丁,他来道弄璋之喜。” 大伯父还真是广结善缘... 天南海北,五湖四海...感觉一年里他一半的时间都在见知己故人的路上舟车劳顿,往返奔波…… * 寒生露凝的节气刚踏来,天气转凉,就算是彻底入秋了。 近来白天都在与婆婆朱氏学习打理家庭内务。朱氏是前朝大学士朱容庸家的嫡长女朱婉。本羡慕地以为婆母从小浸润在书山辞海的环境里,耳濡目染,一定很有学问。相处过后才知她从小念的,不过是《女诫》、《女德》、《孝女经》这种在内心固化三从四德的读物。 有些替她惋惜,但她似乎对文学本就兴趣寥寥,也不甚在意。 公爹刘禤除了正妻,还有两房姨娘,分别为他添了两个女儿,耕云与弄月。作为当家主母,又出生涵养人家,为人也算大度。见别的女人为刘家开枝散叶,不但没有嫉恨苛待,反而悉心照料。见大房雍容宽厚,本戒备兢兢地两位姨娘倒开始暗责自己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长此以来,刘家内宅在她井井有条的治理下,呈一派和睦安宁之象。 耕云喜与我下棋谈诗,弄月爱与我合奏琴瑟。姑嫂间关系甚好,乐得自在。这一刻,我总算体会到出嫁前父母的用心良苦了。深宫亦如虎口,狼争虎斗,日日都临深履薄,需敬终慎始,哪有此刻毫无设防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你两丫头日日缠着你们嫂嫂,将为兄置于何地啊?”刘清慰习武归来,清洗后换了身干净衣裳才步入紫竹林。 弄月见长兄回来,停奏古筝,但笑不语。耕云活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 泼些,从棋盘旁跳了起来,“哥哥,我与弄月常伴嫂嫂左右,不过是替你为她解闷罢,哼。你快来帮我看看,这盘棋嫂嫂又把我逼入绝境了。” 他闻言,踱步至棋盘,耕云也自觉地让出了位置。将局势观察清晰之后,刘清慰才抬眸望我,“早知你擅下棋,攻彼顾我,也不怪耕云总是败下阵来。她还太小,不懂舍小就大,逢危须弃的道理。” “但她长进很大。”我勾唇浅笑,并朝着耕云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这让耕云大受鼓舞,并且想留下来再战一局。还好銥譁弄月识趣体贴,知哥哥好不容易休沐,难得在家,新婚不久,正是蜜里调油的当口。于是给耕云使了使眼色,就挽起她告退了。 吩咐好下人收纳围棋后,刘清慰也挽起我的手,步入书厅。“她们总来烦你,辛苦你应付了。” “怎么算应付呢?耕云活泼娇憨,弄月静默温顺,我很喜欢跟她们相处。尤其是弄月,丝竹管弦皆不在话下,还教了我许多提升弹奏功夫的技巧。” “华姨娘的祖父原是教掌乐理的宫廷司乐华高笙。华家一代一代地传承吹奏弹唱的本事,所以弄月乐技精妙也不算奇怪。” “哦~难怪了。” 华姨娘是弄月的生母。宫中那位擅曲的昆美人,说起来与她也算沾亲带故。都属于华家后辈,只是并非一脉。香火分支这种东西,越往下就越疏远。 当然了,知道这些都算后话了,还是内宅女人们闲话家常时告诉我的。 此时我并不知。刘清慰不愿我与宫内人事有瓜葛,或产生兴趣。 我们在闲聊,木槿也在奉茶。 淡呷一口香茗后,我才道,“那住在苏州府的大伯父到了知命之年,下月就要庆生。父亲本想邀你我同行,共赴江南,可顾忌你在御前当差,不好告假。于是托我问你,是否愿意让我这个女儿陪他们二老去江南走一遭。” “岳父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我只会愧疚自己不能一同在探亲路上尽孝,又怎么会拦着你不放人?虽然...”他眼含不舍,“我确实舍不得与你分开。” 我含笑,“人人都说江南好。我虽没有去过江南,可难免会从歌赋诗词里心生向往,吴侬软语,画舫听雪。再加上有大伯父在姑苏金陵乐不思蜀的这个先例,更让人好奇了。” “怎么办,你这么一说,我都怕娘子你乐不思归了。” 明月窗外竹影婆娑,缭绕着几缕岚气云烟。我让木槿替我从绣篮里掏出一个才绣好的香囊,并从桌案上取出一把新制的折扇。 “这个,送给你。” 刘清慰一一接过,细细打量,喜上眉头,忍不住问,“都是你做的?” 我点点头,有些羞怯,“夫君你是‘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之人。所以我在扇面上亲自画竹题词,唯愿你喜欢。不过,竹子嘛至刚易折,所以我在香囊上绣的是柔柔幽兰。正所谓馨香一缕,情丝一寸。若我下月去了江南探亲,希望你也能偶尔记挂我。” “想你是每时每刻的事情,怎么能说是偶尔?” 刘清慰反复观赏着折扇上延伸的每一滴墨,香囊上细密的每一处针脚。 “这墨竹画得甚好,遒劲有力的画出丰神秀骨,又不失华丽多蕴。” “你怪会夸人的。” “实话实说罢了。”然后他的目光又忍不住被题词所吸引... * 秋暮残柳依依垂下,绕过城门的墩台、宫殿的明柱,看那金黄的琉璃瓦片上熠熠闪耀着鎏光,一束高大的百年银杏越过朱红色的宫墙。再踏上那汉白的玉桥,往前走个百来步就是勤政殿。 皇上翁斐微服私访后,回宫执政。昆美人进去弹曲儿,腔调软糯,如水磨细腻。可惜翁斐兴致缺缺。 打了个哈欠后,让首领太监安祥意去宣侍卫刘清慰进来下棋。 恰逢一曲结束,昆美人语气娇软,尽是绵绵的委屈,“皇上,可是妾身弹唱得不好?” “你先回去吧。” 翁斐对她的楚楚可怜置若罔闻。毫不在意怜惜,一声逐客令里,包含了太多帝王将人呼之即来呼之即去的随性。 “是——妾身告退。”她哀中带怨,抱着琵琶就退下了。 刘清慰为了避嫌,早就在外候着了,见昆美人踏出殿外,才随安祥意进去。 “皇上,刘大人到了。” “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起来吧。” “谢陛下隆恩。” “许久没与你下棋了,来下棋吧。” 翁斐正说着,安祥意就已经派人着手布置好了棋盘。 双方各执一色的棋子,你来我往好几手之后,翁斐无意间嗅到了一阵淡雅的兰香。他执棋,却不着急落子。 “很好闻的味道,可是你身上的?”他将目光落到了刘清慰腰间的香囊上。 “是微臣不慎,让这味道冲撞到了圣上。” “清而不浊的气味儿,闻着让人喜欢。可是你那新欢燕尔的妻子为你缝合巧制的?” 刘清慰微微一惊,并不愿在皇上面前过多透露有关于新婚妻子的一切。当下只是略略点头,一切慎言。 这次与少帝的对弈,乍然间,让刘清慰将两种熟悉的感觉联系到了一起。翁斐的棋法激进好战,布局能力强大,亦如他帝王之尊的身份,棋风盛气凌人。横扫棋盘时,攻城略地,给人巨大压迫与阴影。 作者有话说: 这文本来是第三人称写的,后来改成了第一人称写,这一章有一些上帝视角的描写,删了觉得有点可惜(懒),就留着了,各位亦菲们多多包涵!? 第8章 而他的妻子,木逢春,虽然平时都是一副静默谦和,吐气如兰的样子,可谈笑间,落子飞快,毫不拖泥带水,攻杀凌厉、算度深远。仿佛无害温婉只是她的表象。 少帝与逢春,棋法和气势存在的相似性,让刘清慰很不舒服,深感不安。她们两人之间的命运轮|盘,仿佛因自己的介入与欺瞒,反而更具有剪不断理还乱的黏性了。 眼前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在少帝的围剿之下突出重围。刘清慰不禁在想,如果是逢春在场,她会如何扭转局势。 逢春大脑灵活敏捷,对棋局的判断快且精准,如果处于劣势,就会动用打乱对方布局的搅棋功夫,寻一线生机,慢慢转危为安,甚至绝地翻盘。 翁斐擅攻,而逢春攻防双全,他与两人都对弈过,深知木逢春的棋艺会更胜一筹。她绝对是位“屠龙”高手,他为她感到骄傲,更为如此令人引以为荣的她被自己占有而感到庆幸。可是,他绝不允许这条龙与她再有交集。 刘清慰为自己扭曲的小人作态感到可耻。可也强行为自己找了个心安的借口:将如此有才情的女子囚禁深宫中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 一群庸俗的女人勾心斗角、争夺荣华富贵,是一种暴殄天物的罪过!她值得一生一世一双人,值得被独宠呵护。而他,愿只娶她一人,为她不纳妾,拒秦楼。 看吧,入宫前她才说期待去江南水乡的古韵桥上端赏黛瓦旁的日暮斜阳。如果此刻她已被圈禁宫闱内,有生之年别说去江南了,就是出宫一趟也要被三令五申,寸步难行。 不久后,刘清慰投子认负。“让陛下见笑了,微臣又输了。” 翁斐笑意未达眼底,“清慰以前与我对弈,你来我往,有胜有负。如今是怎么了?” “陛下棋艺精进,清慰停留原地,自愧不如。” “是你杂念太多。” 阴晴不定的俊脸上,没有温度的笑意,或许是随意脱口的一句话,都让刘清慰霍然紧张。 恰逢此时安祥意躬身进来,“皇上,晟王求见。” “宣。”BG韩漫BOW韩网漫话独家更新晓说裙午贰4久0八192 见晟王要来,刘清慰也自觉起身,退居皇帝身后。 翁晟一进来,便跪下,“翁晟参见皇兄——” “起来吧,今天行那么大的礼,看来事情不小啊。” “皇兄,我想请您为我赐婚,让她……能名正言顺嫁给我。” 翁斐饶有趣味地盯着跪地不起的晟王。“就是昨天在你别府看见那个?” “是。不敢欺瞒皇兄,她叫叶知秋,算是个孤女,小时候随父母亲进京时与家人走散,一直都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但是她偏偏又自强不息,自力更生,让臣弟...大受感动。” (NPC安祥意内心OS:你确定不是因为人家漂亮吗?) 少帝回忆了下那女子的面容,确实生得清艳脱俗。香肌玉肤冰似雪,说她美撼凡尘,也不为过。可惜,是个胸无点墨、才蔽识浅的榆木美人。也许别的男人就好这一口,觉得她的娇怯与依赖能激起自己的保护欲就够了。 可他翁斐被众生仰望惯了,更痴迷与自己势均力敌、并驾齐驱的关系。 美人或才女他都见多了。番邦进贡的,民间选送的,或是高门贵族家那些个才貌双全的。不管是真心假意,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对他献媚讨巧,他都弃之如敝屣。 在他对世间所有女人进行否定的时候,心中有个曼妙的身影倏地浮现。翁斐想起了半年多前的那盘走入僵局的围棋... 那天他与围棋国手褚爵对弈,对方老练均衡,布设陷阱的能力可谓强大。作为真正的棋手,褚爵将所有对手仁同一视,哪怕对面坐着的是九五之尊,走起棋来也不留情面,不因对方身份而阿谀逢迎,故意放水。 翁斐正是欣赏褚爵这一点,所以常召其入宫。他就算输了,也心服口服。毕竟术业有专攻,褚爵又是登峰造极的围棋大师。常与其切磋交锋,自己的棋技能日渐精进也是好事。 日子久了,褚爵也算是皇帝的半个师傅了。 宫殿楼宇辉煌气派,亭台楼榭与湖光山色交相辉映。可惜潋滟晴光、花团锦簇,还有那轻罗小扇扑蜂蝶装偶遇的妃嫔,都不如亭中那局棋来得有趣。 他对肤浅无知、一心追求荣华富贵的女人很是反感。 女人,不过是玩物罢了。 落入下风,翁斐举棋不定时,宁康宫传来紧急消息,说太后中风了。翁斐与褚爵的交锋被迫暂停,只好封棋。褚爵告辞离宫,并约定三日后于此地再战。 第二日下朝后,心思始终惦记着如何能棋高一招反败为胜的翁斐,鬼使神差去了御花园。 刚到凉亭,就见不远处一身碧藕清雅色衣裳的少女刚好从拐角处离开。 依据衣着、发誓判断,不是宫女丫鬟,更不是穿红戴绿珠光宝气的后妃。 未看清脸,但单从背影,就知是个身段极好的妙人儿。 在园子里守棋的小太监见皇上归来,赶忙叩头行礼。 “你动过我的棋?”翁斐眼尖,见棋盘被动过,神色一凛。 小太监被吓得屁滚尿流,连忙跪下为自己开脱,说是刚才有个迷路的小姐闯入了御花园儿,见到这有一盘残棋就来了兴趣。下了一步棋之后被自己赶来劝阻后,她才连忙道歉。但这位小姐似乎很懂围棋,一眼就看出黑棋处于劣势,并紧扣执白棋之人的心理,在如今的局势中快速分析计算,说了一些如何扭转乾坤的步骤和思路。 “那姑娘说...虽然是可能会输,但是...也不至于会输得那么难看……”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复述完那少女的话后,心想,若皇上要处罚自己,那是死是活都听天由命吧,哎真倒霉。 却不想向来狠戾的帝王忽然面色缓和,扭头吩咐身后的随行侍卫,“刘清慰,你赶紧去给朕查查所有在今天进宫的女子……” 而三天后那盘棋,翁斐也依据少女留下的提示,在下了300多手后实现反杀,赢了四目。虽然,赢得非常艰难,却收获了褚爵难得的赞赏。 能被褚爵这种下棋时目空一切的老家伙另眼相看,他当然高兴,可是,却不免感到心虚。 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了作弊的滋味儿。 没多久,刘清慰办事归来,只说那天入宫的皇家贵胄有两三户,都是来给太后侍疾的。而且...多是已婚妇人,就算还有未出嫁的闺阁小姐,也有亲事在身。 翁斐一刹的怅然若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只好无奈一笑,罢了,既是太后那边的人,他也嫌腌臜。 见皇上不再追问打听,刘清慰也暗暗松了口气。他是准备了很多几乎天衣无缝地说辞,但翁斐多疑谨慎,可不是能轻易糊弄的。现在皇上一听说是太后亲信就没了兴趣,最好不过。 回到当前。 晟王继续言辞恳切地说道,“臣弟已与她盟誓,一定要给她给名分,做个侧王妃。我不能失信于她...” (NPC安祥意os:哦我懂了~原来是找我家圣上当工具人呢。) 叶知秋目前来路不明,身份寒微,而晟王嫡妻尹相莲又是显赫名门之后,仗着母家和太后娘娘撑腰,在王府后院强势不讲理,眼里揉不得沙子。翁晟本想将叶知秋养在外面,避开虎口。可惜,那尹相莲把晟王看得紧,一有风吹草动就第一时间杀到现场,所到之处片甲不留,难有活路。? 第9章 现下,横竖她都已经知道了叶知秋的存在。可若是直接把地位卑微的叶知秋抬进门,也只能做个位份低下的姨娘,无异于将心爱的美人推入火坑,羊入虎群,他于心不忍。所以,翁晟思来想去,找到了皇帝求情。 他想,帝王之术不是说要懂得互相牵制取其平衡吗?如果自己在皇帝心里被女色迷惑,与太后、尹家离心,不是最好不过了吗?一来,可以消除皇帝对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 自己戒心,二来,也可以抬举知秋的身份,让她入了王府能不受欺辱刁难。 可翁斐毕竟是翁斐,他未必不能看出晟王那张痴情脸庞下藏着的,究竟是为情所困的无能,还是一石二鸟的野心。 但他,不介意被“利用”一次。 刘清慰退出勤政殿时,外边儿早已是‘雨色秋来寒’了。他深吸一口凉气,消化晟王与城南豆腐西施叶知秋求皇上赐婚给他带来的惊讶…… * 秋夜月华如霜,映照廊檐下一团团品类繁多、花丝反卷的菊花。墨菊色泽黑红,绒光如贵;瑶台玉凤花开若匙莲,恣肆盛放。各色的秋菊,红若火,黄如金,白似雪,粉类霞,美得轰轰烈烈。 我端坐在廊下赏花,木槿为我披上御寒的披肩。她道,“小姐啊,还是回屋吧,这秋霜雪打似的凉,等会儿别感冒了,叫姑爷罚我。这几盘花儿今日才送到府上,还会开好一阵子呢,您啊,不必急于一时。” 我仍瞅着千姿百态的菊,温言道,“我就是喜欢得紧,所以多看看。这秋天本是叶落茎枯的日子,偏它凌霜而生,知难而进。比起花色和模样,我更喜她的味道,带苦的清芬,沁人心脾。” “那小姐今年是否也要晒些花瓣存着做茶?” “正有此意。”我终于起身,往屋内走,木槿抬手给我扶住。“你知我素来喜喝花茶,今年又怎容错过。” 没多久刘清慰就回到了琼枝苑中,小厮在他身后伺候,为他收去身上的佩剑和制服。 苑本无名,大家都惯叫它紫竹林那边儿。但前些日子他与我在竹篁品诗时,我心血来潮说了句:“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不如就叫琼枝苑吧。让咱们这儿也能盖尽人间恶路岐。” 他觉得想法甚妙,就依了我。当天便吩咐下人去新作了一块儿置在苑门的匾额。 我迎了上去,“今儿怎么这么晚回来?” “有些事儿耽搁了。” “厨房刚做好菜,现下正热呵着。” “可有桂花酒酿圆子?” 我一怔,他如何独问起这个,他又不喜吃甜口儿的。“是有的...但是厨房备的不多。” “你啊最喜吃这个——”他蹭了蹭我的鼻子,“天渐寒微,你身子容易冷。人们都说喝酒热胃暖身,但你又喝不来。还是醪糟最适合你,没有纯酒猛烈辛辣,更没有后劲儿,口味还香甜醇美。” 我心下一暖,吩咐丫鬟备菜上桌,然后替他净手递帕。 “话说——你最近可有与你那位在城南卖豆腐的朋友见面?” 他缘何突然提及叶知秋,我有些不安,眸子一转,与木槿谨慎的眼神对上了。 刘清慰坐到饭桌上,与我说了今日在勤政殿内的听闻。我深吸一口气,猝然无法消化。 “知秋这段时日与我已经失了联系。现在知她安好,可算放心了。”我一边说着宽慰的话,一边替刘清慰盛汤。 木槿却忍不住替我愤懑不平,仿佛遭到了背叛。“知秋姑娘在大杂院儿的这些年可没少受我们家小姐的照拂。也就小姐心善,不求回报,隔三差五就典当自己的首饰换银钱,接济大杂院儿那些鳏寡孤独。姑爷您是不知道,小姐与您大婚当日,叶姑娘被一群珠围翠绕的贵妇辱打,都要一命呜呼了。幸亏大杂院儿的孩子赶来报信求救,小姐又倾囊相助,让我花钱去请了郎中...” “好了,木槿,别说了。”我虽做出嗔怪模样,却并不打算真真的阻止。 “小姐……我就是不吐不快嘛……”小丫鬟嘟嘟嘴。 刘清慰清冷道,“你接着说。” 木槿这才敢把话说下去,“自从知秋姑娘被接走后,就杳无音信了。大家都为下落不明的她担忧记挂,如今才知,原是攀上了高枝儿。白害我们小姐为她担心那么久。大杂院不回就罢了,但似乎连大杂院对她养育的恩德都罔顾了。” 我却柔善苦笑,“许是有难言的苦衷,身不由己罢了。” “这些年,小姐您一直着铭记着大杂院儿的收容之恩,明明自己囊中羞涩没有余钱了,都还总往那边济困扶危。知秋小姐又不是被歹人拘押囚系,而是与尊贵荣华的王爷在一起,她能有什么样的难言之隐对大杂院的老弱病残不管不问呢?” 木槿这话,让谁是谁非都不言而喻。她不吐不快的真性情助我树立了知恩图报、璞玉浑金的形象,亦显得叶知秋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我内心并非纯善之辈。我知自己是自私小恶之人。坏,但是又没有坏透到骨子里。所以还残存良知。人性,要么坏得彻底,要么善得纯粹。不然,在善与恶之间的徘徊挣扎,无疑都是痛苦的。 正是因为在这善恶中反复纠结地跳,我才会一边鸠占鹊巢,一边良心难安。 刘清慰知我这几年对大杂院儿涌泉相报的坚持后,倍加感动。当即表示从此由他代我去接济那边。 我颇有些感激,“既是一家人,我也不与你客气。与夫君比起来,我确实是囊中羞涩。但是我知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这些日子婆婆教我管账,我也借此了解了下家中的产业。我知道咱们在城南那一带有几亩荒废的田庄,实在可惜。不如给我处置……”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把地给大杂院儿种?”他略有疑虑,“想法是好的,可是,老人年迈,孩童幼稚。能种好田地吗?” 我思考了一会,才沉吟道,“大杂院儿还是有一两个年纪与我相仿的。不过他们不是在外卖艺耍杂,就是在客栈店铺做杂役跑堂。若是有田地,能自给自足,谁还想在外摸爬,看人脸色?而且...若可以的话,我们从东庄那边调遣一两位管事的过去,传授农作经验,组织耕作也未尝不可...” 刘清慰对我的想法表示赞许,“还是你虑无不周,精明聪慧。不过我还有个好奇的疑问。大杂院那边收容流离失所的老人孩子,是由谁牵头掌事的呢?” “我也不知道大杂院儿从什么时候就有的,只从我记事起,就有一位姓穆的师傅在。我学棋的启蒙先生就是他。不过...他在我认亲那一年刚好去世了……” “难怪你的棋艺那么好,不单是因为你天资好,还有你开蒙早。那...你又是如何与父母相认的呢?之前一直不好问你,怕你会伤情。但如今想,你与岳父岳母失散多年还能健康无虞,想必……” 眼里闪过的慌促仅仅一瞬间,我温温然道,“与父母走失时我还是个三岁的垂髫小儿,那时候父亲刚进京赴任,举家来到了京城……我从小随身带着祖母传承的玉佩,穆师傅收留我时,见它贵重,一直替我保管。直到父母寻着线索来到大杂院儿,穆师傅才把身份信物还给我。” “那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 位穆师傅,可是德厚高尚之人啊。”? 第10章 德厚高尚?呵呵,我内心冷然讥刺。一想到这个狗彘不如的东西,就浑身发恶。 以慈善的美名收容无枝可依的老人儿童,暗地里对每个孩子都能说出淫言狎语,做出猥亵之举。 当然了,叶知秋肯定至今都被那人德善的表象蛊惑,对其感恩戴德,视作生父。 她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仙姿玉质。姓穆地嗅到了大赚一笔的商机,打算将她高价卖去青楼。这样天仙样貌的雏儿,日后必是丰姿冶丽名动京城的角儿,那些个高门权贵会抢着砸下多少真金白银呐? 之所以到死之前都没将叶知秋卖出去,则是因为她总有贵人相助,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这张出尘决绝的脸,为叶知秋的童年保驾护航,使她顺遂无虞,被供着养着,不受鞭打凌|辱,不被粗活使唤,不见阴暗晦面。她若真是心思天真不设防,也情有可原。 刘清慰想起了白天翁晟在勤政殿里的话,“听晟王说……叶姑娘也是三四岁时在京城与父母走失的……跟你的经历倒是挺像的。” 惴惴不安的感觉使我汗流浃踵。只得强作镇定道,“这个我知道啊。正是因为相似的遭遇,所以我与知秋从小感情好过旁人。听穆师傅说...那一年晋地旱灾严重,许多灾民携家带口一路涌进了京城。穆师傅就是在难民潮里捡到了知秋...” 刘清慰对我的话深信不疑,唏嘘起了当年那场大旱... * 秋夜窗纱外的虫声,没有了盛夏的气势。日渐消亡,越发微弱。 刘清慰去洗浴时,丫鬟们上来收拾残羹。木槿扶我到梳妆台取下发饰簪花,准备休息。 “想不到知秋姑娘是如此有福之人呢。”木槿仍为叶知秋传来的消息感到妒羡两重,“小姐,您说,那位王爷,可就是艾公子?” 我凝着手中簪花,细细摩挲,“应该是吧。艾晟?当今天下,正好有一位雍容尊贵的晟王。” 第一次在长安街头打马而过的俊美少年,为知秋流露出的片刻惊艳,衬得我暗淡如灰。 第二次在蝴蝶泉下的扶桑花海,他对知秋的眼神竟已发展成了绵绵缱绻。目视我时,淡漠如冰。 敏感多思的我,难免不去比较。虽然,我对艾公子,没有丝毫的女儿情思,但是征服他的胜负欲像妒火一样暗暗燃烧。 心中郁郁难堪,滋味杂陈。我鸠居鹊巢,丑态难当,偷了本该属于她的顺遂人生,抢了本该由她体会的舐犊情深,又褫夺了原属于她的如意郎君。让她这位真千金,继续在底层风吹日晒,吃苦受难。 呵呵,我对自己嘲弄暗鄙一声。我因自私利己,无形因果中给她的年华增了许多路障荆棘,可蒙尘明珠总会发光,人家还不是飞上枝头,高嫁王侯公卿? 我是不是永远也赢不过她?就因那张天生沉鱼落雁的脸?我费尽心机、处心积虑想得到的显赫富贵,也不如人家一颦一笑来的轻松。 不,这些年来勤学琴棋书画,行礼如仪知书达理不会只是错付。我不该与任何女子做比对,只该与曾经不识一丁却求知若渴的自己比。如今,翻天覆地的人生,得到的知识涵养与才艺皆离不开没日没夜的苦功... 夜阑时刻,月穿云层,清辉散漫,映得那繁茂莹洁的菊风韵更添。 我心思一转,想通了,忽感轻松。愿她以后平安顺意,一世富贵吧。这样,我也能少些卑陬失色的时刻。 晨光熹微,东方欲晓,重重浓雾弥绕京都。西市城门才开,就听晨雾中飘渺着驼铃声,旷远清脆,由远及近。 候在城外负重累累的异邦商旅,收起帆桅卸货下客的运船,推着棉花蔬果贩卖的耕农,连夜快马飞鞭的驿使,刚吃完油条就卤面的老马帮,都于城门下摩肩接踵。呼朋唤伴声与小贩的叫嚷声此起彼伏,帝都开启了新一日的喧嚣哗闹,煊赫堂皇。 这都城是天下的中心枢纽,有欣欣向荣的繁荣商业,有本土与异域文化碰撞后形成的风俗,人口稠密,交通发达,如一张缓缓铺开的清明上河图,映歌舞升平,衬盛世辉煌。 日蒸雾消,城区集市开始沸腾了,坐落在天子脚下的官员宅第区依旧幽雅清静。 我醒来时,身侧无人,余温尚存。勾唇一笑,又是安宁明媚的一日。两个贴身丫鬟伺候我梳洗,简单拾到后,我便去了婆母那儿请安。但今日有些难得,华姨娘与殷姨娘同在。 行好早安礼后,我便退坐到堂下。举起茉莉花茶自顾自喝时,殷姨娘开始了闲话家常,“可定好了什么日子出发下江南?” “定在了三日后,已经在收拾行李了。到时候去了江南,会替婆母和二位姨娘采买些当地特产。若你们也有指定想要的物件儿,现在告诉我就最好不过了。” 于是,四个女人就着江南的绣衣、娟锦、龙井、窑瓷说了好一会子话。 坐在高位上婆母朱氏,昨日就与二位姨娘约好了今早相见。作为当家主母,有些事情不得不亲力亲为。果然没多久,就见她身边伺候的关嬷嬷热情地引客到厅内。 ——竟是娘亲顾氏。 一番招呼寒暄后,我才知今日娘亲约好来吃茶的缘由是想帮着说亲的。大堂兄木之涣已到了婚娶之年,是时候张罗亲事了。他本不着急,凡事以功业为先。可无奈前些时日母亲倪氏突然病重,央他早些成亲,抱个孙子。 我娘亲顾氏得到消息后,精打细算地琢磨,想到了刘家的两位庶女耕云、弄月。亲上加亲,岂不美哉。 可二位姨娘才把话听一半,心里就已经开始抵触了。她们虽非趋炎附势、攀龙附凤的势利眼,但到底希望女儿能找个门当户对、家居京城的好后生。官家女儿嫁给京中商贾都算是低嫁了,何况是远嫁到姑苏城内靠棋营生的小门小户啊。就连坐在主位上的婆母朱氏都不免悄悄地嗤之以鼻。虽然耕云弄月不是她亲生的,但自己到底也有些育养的情分在。何况这女儿们若是嫁得好,于刘家的未来,于清慰的仕途来说,都是可助力的支点啊。 木惕生虽是个儒生商人,但好歹兄弟木良能跻身仕途,做个七品小官,现又与自家结了亲。有了这层关系,朱氏也不好太不留情面的拒绝... 我知娘亲素来不是手高眼低、痴心妄想之人,也知她还有底牌没来得及亮出。但观及堂上三位已经有了眉头紧皱的反应,于是用眼神催促了下她。 娘亲幽幽喝下半盏茶,才接着道,“其实啊,我们这趟江南之行结束后,会与之涣一同回京。他呢前不久参加乡试,考了个名列第一的解元啊。既然京中有同家能照应,就想着早点来京城备考,好在明年开春参加会试。他娘亲早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 两年就想为他相看人家了,可惜他啊,一心只有读书和功名,说要先立业后成家,要娶妻就得先挣一个前途和光明出来,不能叫人家姑娘跟了自己会委屈。 ” “堂兄为人确实是千仞无枝,如珪如璋的。” 见一直在长辈们对话时知礼静听的我也忍不住对此人赞赏,面色和缓许多的华姨娘忍不住感慨,“这参加乡试之后博个举人都算有能耐的了,何况是解元啊。”? 第11章 她还记得自己未出嫁时,家中的表兄就参加科考屡屡不第,多年后想当官也一直没有门路,到现在愈加的穷愁潦倒。当年没有嫁给表兄做正妻,而是嫁到刘家做妾时,她还常常委屈,亦怕表哥飞黄腾达后自己会悔恨断肠。现在想来,不禁庆幸,又不免唏嘘。 而殷姨娘也在盘算:若是个解元的水平,参加春闱后发挥正常不出意外,再不济也是个进士吧。若此人有抱负和才能,先拿着国家俸禄,从小官儿做起也无妨。 婆母朱氏与二位姨娘交流了下眼神,果然三人的态度都不似先前那么决绝了,觉得可以再观望观望。最后也由婆母委婉地表示,毕竟是婚娶大事儿,愿意等老爷刘禤回来后由他定夺...然后吩咐关嬷嬷去库房拿了好些参药托顾氏带去江南给倪氏,望那大伯家的保重好身子云云... 秋风吹得几卷残云,气爽风清。我搀着娘亲在琼枝苑的明月窗下赏花赏竹赏枫。木槿见自家的大主母来了,欢喜得很,忙去添了许多瓜果茶点来。 娘亲慈笑着看她忙前忙后,待小丫头去厨房烧茶时,才笑意减半。想起方才刘府大娘子朱氏备的参药,“还是你婆母会做人情功夫,说话、态度、做事都滴水不漏,你啊可要跟着好好学学。” 我温温一笑,点点头,又关心道,“大伯娘一直都身子健康如意的人,怎么会好端端的病重?” “你大伯父来信说,她前些日子摔了跤,磕伤了头。本以为没有大碍,却不想从此以后食欲不振,头脑晕沉,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再也站不稳了,严重的时候更是呕吐不止,干脆晕厥了过去。请了郎中也不管用。你也知你大伯父喜欢到处溜达,现在啊,什么棋局酒会全都推掉了,只跟你堂兄留在家悉心照看她……” “哎,堂兄孝思不匮,万事皆以父母为重。明年春闱在即,但愿他照料母亲之余,也能不耽搁学业吧。” “其实涣哥儿天资非凡,心怀社稷,颇有抱负,是铁了心是要走仕途之路的。以后若能登科及第、金榜题名,何愁没有高门权贵上门提亲?” 娘亲见没人了才又压低声儿,补充道,“主要是……你也不是不知,你大伯娘以前算是妓子,虽然改名换姓了...但她还是怕自己的出身会耽误涣哥儿考取功业、婚娶难顺...如今在病榻之上,害怕自己时日不多了,想将这两件事情圆满了才能不留遗憾……” “虽然我朝制度规定,凡是娼、优、隶、卒的子弟皆不可参加科举考试。可是...大伯娘都从良快二十年了...而且是嫁给了大伯父这种守法安分的人家...按宗亲来算,堂兄属于木家人的后代,是不会受到他母亲昔日身份影响的。” “她到底只是个做母亲的,没有好的出身就算了,若还连累儿子受人指点的话,自怨自艾自责都是难免的。这官场险恶,以后若谁眼红了涣哥儿,细纠了身世。轻则闲言碎语,重则落井下石。她的顾虑也不无道理。” 哎,皆是一声无奈。 如今是红枫层染的时节。那晚枫映着圆形致雅的明月窗,禅味悠然。不待一阵风吹又是盈盈溶水,似散花飘零。 我眼底落入了枫,与母亲坐看这幅微恸的秋景图。不一会儿,木槿进来招呼,“耕云小姐和弄月小姐来了。” “快些去请进来。” “是。” 今日的耕云穿着一身碧荷色的袄裙,微粉的菡萏图样做点缀,绣面平整,针脚繁复,似夏日未褪去的接天莲叶无穷碧。而弄月素喜梅兰,这次着緗色群襦配上蜀绣制的梅花点点,花纹精细,姿态优美。 两个小姑子穿戴姣好的结伴来琼枝苑,都是听了各自母亲的意思。一番热络乖巧的招呼后落了座。又得知我三日后启程去姑苏,无不羡慕。她们虽是衿贵的官家小姐,却从未踏出过京城的天地,似笼中鸟,池中鱼。所以对诗词话本中江南的才子佳人、毓秀美景,心往神驰。 母亲悄悄相看两个姑娘,很是满意。她想着,毕竟是清流世家、书香门庭教养出来的女儿,哪怕是庶女,那底蕴和光华也是寻常人家企及不上半点儿的。于是,娘亲用眼神央我与她搭台一唱一和,提提涣哥的为人与前景。 我和婉道,“这次下江南,可以为你们采买点特产回来,你们可有属意的东西?” “嫂嫂随意带点就好,我啊就图个新鲜。”耕云欣欣然。 弄月的想法却体贴,“怎么好劳烦嫂嫂...从江南北上,舟车劳顿本就辛苦,还是一路从轻吧。” 娘亲顾氏满目慈爱,“不打紧的。回京路上,那大伯父家的涣哥儿也会一同进京参加来年春闱,男子汉有的是力量拿东西。再说了有下人随行,一路车马,怎么也轮不到主子们动手提东西的。而且啊,涣哥儿从小生活在江南一带,对当地特色了如指掌,可以让他提提主意或去采买...” 我故意接茬问,“堂兄要参加明年会试,勤勉刻苦、圆木警枕,让他出去采买,会不会耽误他温习课业啊?” “哼,也是。”母亲佯嗔,“那涣哥参加乡试都得了解元了,反而更加宵旰攻苦,一刻都不肯松懈。半年前,有个吴中巨贾替女儿出题选亲,那阵仗比当今皇家公主招亲都响亮。不说当地,就是那隔壁城县都有才俊骚客慕名而来。结果,竟没有一人能答得上来。涣哥有个同窗是个寒门出身的苦孩子,父亲病重,母亲早亡,没有功名没有钱财,别说娶妻了,就是给父亲治病都难。那同窗很想答对题目鲤跃龙门,就去求了我们家涣哥......” 话说到嗓子眼,母亲举起了清茶润嗓。耕云紧紧追问,“那他可有答对?” “涣哥同情这同窗的境况,知他是个心思不坏、迫于生计压力的孝子,就是学习读书的天资差了些。于是决定帮了他一把。结果,自然是答对了。” “那后来呢?那同窗可娶了富商之女?”耕云听得津津有味,就连弄月也目带追询。 母亲摇摇头道,“后来啊,有人不信,发出质疑,觉得涣哥的那位同窗资质平庸,平日里表现不稂不莠,怎么会突然对如此深奥难解的题目应对如流呢?而且,那吴中巨贾见此人长相平平、家境寒微,本就鄙于不屑。于是当场命门客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 又出了一道题...这下啊,可不就穿帮了。” 故事扣人心弦,两位小姑子还在追问后续。我却不禁苦涩低头,发生在江南堂兄身上的这个事儿我早就听过。每每一听,旁人都会关注木之涣,而我却对那个出身低微的同窗抱有同情...他偶变投隙想走捷径固然不对,但反噬而来的羞辱或践踏,才是真真要命的。也不知此后他会知耻后勇,脚踏实地;还是弃明投暗,橘化为枳,兰芷萧艾? 母亲接着道,“后来那人只得承认是涣哥儿替他作答的。那巨贾早就听说过涣哥儿的才名,而且他女儿见涣哥儿仪表堂堂,温文儒雅,很是满意。于是巨贾就兴师动众敲锣打鼓直接去了涣哥家的棋社...这下,可把整个姑苏城都惊动了……”? 第12章 “那他后来可是拒婚了?为何呢?”一向静默安顺的弄月捏紧了手帕。她听话来琼枝苑,自是知道此行是给媒人相看的。本来只晓得木之涣是个勤学砥砺的书生,得了解元,或许可期,其余不甚了解。现在,心已隐隐有些牵动了...似乎这人是与自己有关的... 我微微一笑,“堂兄刻苦好学,却并非是个不谙世故的书呆子。之所以拒绝腰缠万贯的朱陶猗顿之富,原因也很纯粹,不过求的是两情相悦,举案齐眉罢了。那小姐他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断断不会为了膏粱锦绣的富贵生活,虚情假意,耽误彼此。” 母亲也忙道,“是啊,若不是这次他娘亲突发病故,想求含饴弄孙之乐,他那样执着‘愿得一人心’,成家怕是要再等好几年了。” “那富商见说不动堂兄,就想以父母之名让他妥协,所以去找了我大伯父。结果当然无功而返。毕竟堂兄这样的个性,追求求情投意合的自由,都得益于他父亲的‘表率’。从小啊,就熏陶渐染了。大伯父是个游历山川河海、不被功名利禄所束缚之人。二十年前烟花三月,在江南与当地名伶邂逅后,便收了浪子的心,为其赎身,定居在了江南。而且多年来从不收妾侍通房,也从不去烟花柳地。实不相瞒,你们也猜到了,那位曾经飘茵落溷的名伶,正是堂兄的母亲。” 见我不愿欺瞒,娘亲顾氏本担心功亏一篑,却发现我的两位小姑子沉浸于故事内,并没有轻视之色。 耕云“哇”了一声,颇有些歆羡,“好像话本里的爱情故事啊。浪迹天涯的游侠与命途凄惨的名伶,在江南多少个楼台烟雨中,才得静好岁月啊。而且,在妻妾成群的男人里,一生一世一双人真的太难求了...” 弄月也点点头认可道,“没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我们那么幸运,一出生就是锦衣玉食的官家小姐。大伯娘年少时沦落风尘也是身不由己,丈夫的忠贞有爱、儿子的纯孝品性,都说明了她的贤良方正。” 我暗赏耕云的天真烂漫、弄月的知情达理,“自古男女结秦晋之好前,都会先求个知根知底。所以对于堂兄母亲曾经如花飘零的身世,木家自不会窜端匿迹,刻意掩饰。希望二位妹妹也与我堂兄一样,来日挑选如意郎君时,以自己喜欢为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作参考。” 二位小姑子颇有默契地一块儿点头谨记。 耕云紧接着就说出了弄月也有的心声 ,“啊,真想求父亲让我们随嫂嫂一起去江南转一转......” * 弄月在离开琼枝苑后折返,“嫂嫂,我能知道当时那吴中巨贾出的是什么题目吗?” “这个嘛...等你见了我堂兄之后……再亲自问他吧。” 女儿家一瞬间羞赧了脸……竟比这秋日红霞还艳! 刘清慰从宫中归来,先去了刘禤跟朱氏的院子里请安,再回琼枝苑时天幕已暗,惟空中掠过孤影寒鸦,低鸣回巢。 小厮阿阆走在前头点着灯笼引路,还没到苑门口,刘清慰就瞧见我亦提着灯笼守候,赶忙三步并两步,到我跟前,执手一同回屋。 “刚在魏紫苑给爹娘请安,恰逢两个丫头也在。她俩魔怔了似的想求着父亲应允,跟你一块儿去江南。耕云一时兴起就算了,连平素里乖巧温驯的弄月也跟着胡闹。”他约是已经知道了我娘亲上门说媒的事儿。 我略略自责,“想来也是我不好,今日下午与她们论起了江南的种种风光和习俗,她们心向往之,也在所难免……公公婆婆可有怪罪我?” “傻瓜,没人怪你。”刘清慰温厚地揽着我进了厅堂,“她俩是才过及笄的闺阁女儿,从未离开父母膝下,走在京城都不能识全路,如何能离家千里?若是去了,一路上也是给岳父岳母徒添麻烦,多有不便。” 我自知议亲之事着急不得。于刘家来说,木之涣虽是解元,到底只是个门楣普通的。或许前途可期,但会试殿试放榜前,一切都未有定数。姑娘家心思单纯,不及长辈周虑,若此时就赴江南去,倒显得多迫不及待似的,没有矜持可言,有失簪缨世家的风范。 只是...如此一来,怕大伯娘病中的期盼,怕是又得落空,或延迟了。 没来得及陷入失落之境,刘清慰却告知了我一个扭转心境的消息。江南有桩贪赃枉法、索贿行贿之案,闹到了朝廷上面。一想到近几年贪污腐化之事屡禁不止,皇上勃然大怒,要求彻查。遂决定亲赴杭州,微服私访。刘清慰的意思是,他可以随驾亲征至杭州后,再告假几日,独往姑苏城,拜见我娘家的伯父伯母。 廊下鹅黄的灯笼因夜风萧瑟而晃动,灯芯光影扑朔。我做出喜状,庆能在江南重逢。独独忽略了内心深处某个...如烛火跳动的波澜。 * 将那张束之高阁的画卷铺开,画中人的脸庞上依然空白一片。指腹贴在宣纸上,轻轻勾勒着梦中的模样,终究,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漫漫江南烟水路,行尽千帆,不与斯人遇,未免可惜。此番,若能在南国落花时节远远望一眼,知他是何样的龙眉凤目,也算不留遗憾。 * 我离京那日秋高气爽,鸿雁辞北。两架翠幄青绸车穿过繁热的八街九陌,出城后,又过了几刻钟,耳边的喧杂声才渐渐隐去。 “小姐,咱们好久没有出城了呢。”父母同坐前面的马车,而木槿与另一个丫鬟花囍在我跟前侍坐。 素手掀开车帘,满眼望去皆是枯叶连天的萧索,连风吹过都是哀婉凄然的声音。淌过一座老旧木桥,沿着清溪浅水一路走,人烟也变得罕至。 我微微笑,“秋日的景致与春夏两季确确不同。上一次去大杂院儿,还是微风熏雨,翠柳新禅的景象。” 收回手,帘子垂落。我望向小花囍,“以前可有出过城?” “回少夫人的话,花囍打记事起就在刘府伺候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 并不曾离开京城。” 小丫头原是厨房管事姜嬷嬷在雪堆里捡来的。那年大雪如瀑,对高门富庶之家来说,叫瑞雪兆丰年。可对穷苦百姓来说,却是霜严衣带断,路有冻死骨之灾。据说捡到婴孩时,襁褓里的她身子都冻得发僵了,姜嬷嬷和其余几个婆子轮着用自己身子将她焐热,好不容易才有了哭声。 我看她身世与我有几分相似,又踏实安分、无微不至,便留了她在跟前伺候。木槿虽然忠心可靠,做事爽手麻利,但性子急,缺了些沉稳与心细。如此二人,性子上算是互补了。我的用人之道,说来也简单,疑人不用,狐媚猿攀不用,心思活络不用。 这次去苏州,本该直接坐客船走水路的,但毕竟是出远门,父母亲为求稳妥风顺,选择先驾马车去恩渡寺求平安符。 祈福过后,才改道去了秋潮汛急的渡口。? 第13章 “今儿这雨下得冰冷,跟入了冬似的。”娘亲裹紧了衣裳,不让那夹着冷雨的江风从袖口灌进来。随行撑伞的大丫头只好将油纸伞更倾斜些,避住暮雨斜风。 还好没等多久,一艘南下的客船就赶着天黑前来了。 父亲带着男丁跟船家问好了价钱,才折回来让女眷们上去客舱歇息。“这船只只到扬州南郊的瓜州渡口,咱们且先上船,到了瓜州再转乘。” 因我是深闺新妇,又属官家女子,碍于礼教,不便抛头露面,所以此番远行,需常戴面纱或帷帽。旁人看不清我面貌,我却意外撞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不远处那中年女子身着粗布麻衣,头饰简单,只配了木簪束发,混在人堆里毫不起眼。可她不是苏太妃身边伺候的掌事姑姑林欢又是谁? 好几个月前我之所以能入皇宫探望病重的姑姑,就是因为苏太妃的恩情。如今,她身侧的女使如何能出在南下的客船?莫非,是得了出宫的遣令特许,可以返乡了? 现下,林欢姑姑谨慎的左顾右盼,见没人盯梢到自己,才安心进了我隔壁的客舱。 “少夫人,你怎么了?”花囍见我停下脚步,顺着我的方向也望了望,没觉着异常。 “看错人了。”我敷衍道,低头入了客房。 * 连续观察了两日,才发现林欢姑姑每每都会端着茶水、热菜送去客舱,自己却在外头独自食着馒头咸菜等粗食。看来,客舱里住着位需要她伺候的贵人呢。 难道是苏太妃?不可能吧?依我朝后宫宫制,后妃是没有回乡省亲之说的。尤其像苏太妃这种先帝去世后就移居冷宫,且没有一儿半女的女子来说,是断断不被允许出宫的。 心中窦疑难消,遂差遣了花囍去打探隔壁船客的消息。 * 是夜,船行在广阔的运河,两岸山河沉寂,唯有古刹夜半打钟的孤音从山上悲寥地飘荡到了江面。我被钟声惊醒,干脆起身看书。反正白日里闲着无聊,早就睡够了。 才回房的花囍见我醒了,端着温水递给我,“少夫人,这船上一切简陋,咱们将就着喝点热水吧。” “那事儿打探清楚没” 丫鬟望了眼隔壁,压低嗓音交代道,“那隔壁住的是一中年妇人,约莫四五十岁。白天她们开门进出的时候,奴婢装作路过,瞧了一眼。” “是做何打扮的?” “奴婢没细看,粗略一瞥只是觉得浑身清简,不似大富人家珠光宝气、穿红戴绿。” 我低头饮水,然后勾唇一笑,“出门在外,自然不会露富去惹人耳目。” “少夫人所言甚是。”花囍点点头,又替我添了两件外衣披着。 我思忖了一会儿,方问道,“我爹娘可已经熄灯休息了” “还没呢。” 我起身,穿好衣裳,要去父母膝下聊天做伴。因是深夜,想着人们都该歇下了,所以就没有戴上面纱。正推门,却撞见那恰好路过出来透气的——苏太妃?! 如此地点,如此时刻,如此四目相对,双方皆是一阵吃惊。因只见过一面,她是迷糊了一阵才认出我的。惊诧片刻后,我欲行礼,就忙被太妃扶住制止。她“嘘”了一声,示意我安静。“出门在外,莫要行礼。” 我听话点头,让丫鬟在外候着,跟着苏太妃进了她的客房。 苏太妃先是感慨几个月的光景不见,我已从及笄的姑娘挽起了青丝,梳上了妇人的发髻。又问了夫家是谁,门楣家世,最后才问及我南下的缘由。我一一应答,待她再无话去喝茶时,才小心翼翼地提问她,可是皇上和太后开了恩,赐她出宫安度晚年? 我不知的是,当我问这句话的时候,身后的林欢姑姑悄然举起了藏在身上的匕首,寒光凛凛。幸而苏太妃以犀利的眼神呵斥她停下,她才收手。 “真羡慕你啊,年轻的丫头,你此番随父母南下,可要好好珍惜这天伦时光。况且你已嫁人了,承欢膝下的机会更是寥寥。我还记得上一次双亲在侧都是三十年前的事儿了……”太妃哈哈一笑,可个中苦涩,却溢于言表。 见我姿态沉静端庄,谦逊点头,她才又耐心道,“我呢,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太妃了。只不过是个寻常人家的妇人,想要回乡探亲养老罢了。你,可懂我的意思?” 言外之意,我自能意会。虽然语气和婉,但威慑性极强。她的意思,无非已经是在否认自己出行的唯一合理性了。若不是太后皇帝赐她出宫机会,那必然就是自己想法子逃出来的。而我需要做的,就是推聋妆哑 。 辞了苏太妃,守在门口的木槿和花囍才双双扶住我回房。 * 翻来覆去,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第二日与父母用早膳时,佯做无意地聊起了宫中最近的动态。父亲在前朝,对后宫的风草吹动不太清楚,除非有哪个妃子祸乱宫闱需要被大臣们进谏弹劾;又或是某个同僚的女儿怀上龙种母凭子贵,一家人跟着鸡犬升天这种事儿他才会来兴趣。 倒是娘亲跟其他官员家的大娘子们闲聚时听说后宫的苏太妃突然暴毙,面目全非,太后谓其不吉,也没有给她葬入妃陵的福气,就草草埋了。 “许是年轻的时候的罪过太后吧。隐约听说过,两人以前争宠得厉害,很不对付。只是不知苏太妃人没了,你那总是病不好的姑姑又该如何?待我们回京后,得托人捎信问问了……” 娘亲还在碎碎念,我却不禁蹙眉思忖。只觉得此行偶遇诈死的苏太妃,终究不是好事儿。我与她之前不过一面之缘,没有建立起信任关系。如今她在逃亡途中被我识出身份,恐怕会觉得自己暴露了行踪,惴惴难安。若她手软心慈,也许会自己先行一步消失无踪;若她心狠手辣,那么必定会对我有所动作... 苏太妃知我此行的随从就有好几人,那么下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 必不会方便。且现在都过了一夜了,她要是担心我向第三人泄密行踪,恐怕都来不及堵住我的嘴了。 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回了房,吩咐木槿在两间房相连的墙角悄悄凿了个小洞时刻窃听。白日无话,到了夜深的时刻,才有了动静。 我让木槿退出去休息,独自一人蹲守在她原来的位置,侧耳细听。对面声若蚊呐,但多亏夜里没有白日喧嚣,落针可闻。 那林欢姑姑耿耿道,“娘娘,奴婢实在不放心。不如叫我去将那丫头灭口吧。” “糊涂!她若已经跟她爹娘、丫鬟们都说了,我们是不是要将一船的人都杀了?且不说你有没有杀那么多人的本事儿,就是杀了人必定会惹来官府的注意,你还嫌我不够暴露吗?”? 第14章 苏太妃愠怒的语调突然一转柔和,接着道,“说实话,那木逢春看着娴静知礼又乖觉聪慧,如此美好的年岁,如此曼丽的妙人儿,让我想起了从前刚入宫时的模样……哎,总之,我何必非诛她年华?我又不是王学英(太后)处处那么心狠手辣赶尽杀绝……” 太妃突如其来的夸赞,让我难忍愉悦,甚至想暗骂自己太以小人之度君子之腹了…… “那我们可怎么办?要是她说了在去瓜州的客船上见过您,让宫里知道了...尤其是太后知道了...”林欢姑姑依然忧心忡忡。 “以前在宫里,太后无法对我光明正大地痛下杀手,现在人人都以为我死了,她若再发现我是假死,那么我将彻底沦落到委肉虎蹊之境,只能任她报复折磨,无缚鸡之力反抗。但没关系,消息的传达需要时间,等宫里的人知道我曾出现在这艘船里,我们也早不知去向了。明日船就要拐进了汴河的码头,那时候直接下了吧。顶多,再也不奢望回到江南那西子湖畔便是。” 在一墙之隔后偷听的我,屏气凝神了许久。正以为她们再无话时,太妃紧接着重重地哀叹,“再说了,我们已经欠了那木家一条人命了,难道还要再添一条?” “娘娘,您莫要自责。那木琳琅本就病入膏肓了许久,吊着一口气迟迟不肯去。我们帮她结束痛苦和执念,让她能有机会早早去追随侍奉先帝,也是一种成全。她替您做假死的替身,让您得以金蝉脱壳,咱们互利互惠罢了。” 对面话音刚落,一道激越如白光的闪电亮起,我赶忙捂住了想要尖叫的唇,姑姑已经去世了?!被谋杀的?!震惊可怖的消息让我寒毛卓竖,不寒而栗。在紧随而来的轰隆雷鸣声掩饰下,我有些跌撞地摸到了床上,蜷缩着,强忍发抖不止的身体,勒令自己镇静下来消化…… 外面忽而狂风骤雨,船只因汹涌的波涛摇摆得厉害,像江底的恶龙在发雷霆之怒,势要用惊涛骇浪来潦原浸天。 还好两个丫鬟及时点灯进来,见我栗栗危惧的姿态,以为我是害怕雷雨巨浪,故而留下来在此间相伴到天明…… * 第二日,一切风平浪静。仿佛昨日雷雨夜的动荡只是一场噩梦。 再过半刻钟,就要船就要停泊在汴河的渡口了。 心绪平复的我穿戴整齐,戴上了白纱帷帽,想去甲板上透透气,待父母洗漱好后再一同下船用早膳。尤其,吩咐花囍观察隔壁客房的一举一动... 哎,就此别过吧,苏太妃。我盼她早日下船,从此互不打扰…… 昨夜秋汛汹涌,漫涨的江水已经溢出了堤岸。望远处,云蒸霞蔚,仿若梦泽。 码头旁,天未亮就支起的早餐摊上铁锅热油翻滚,油条麻球一点点儿地膨胀焦脆,老远就能闻到香味儿。 众家眷坐下没多久,小贩便麻利爽手地盛上了一碗碗冒着热气儿的豆浆白粥,包子油条,馒头麻球...送一口热腾腾的早饭下肚子,瞬间驱散了秋晨的凄寒萎靡。 “总觉着船上闷得慌,早就想到路上呼吸口新鲜气儿了。”父亲木良率先用完早点,站起来活络活络筋骨,嗅了一大口清新空气。像位视察工作的官员想要对江山规划指点,把手负在身后,往河边涧口,独看芦苇与潮生。 我忍俊不禁,又回头,望了眼船舱。为何苏太妃还没有动静?难道临时改主意不打算下船了? 码头上不知何时聚了许多拉苦力的粗布汉子。娘亲示意我戴好帷帽回船上去,反正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一行人回到船上没多久,甲板上不知不觉又站满此地上来的旅客。 * 船刚开了没多久,花囍见我回到客房,附耳道,“隔壁本都收拾东西准备下船了,但往码头观看了几眼后,就慌忙地藏了起来,好似在躲避什么人。” 莫不是太后的人?我暗叫不好,果然没多久外面一阵骚乱,然后刀剑相击的打斗声与无辜船客的呼叫混在了一起。扮作旅客的杀手与乔装码头工人的另一批势力厮杀了起来,霎时间刀光剑影,血溅河江。 “外面是怎么了?”花囍既是心慌又好奇,忍不住想打开房门看个究竟。 恰逢木槿慌慌张张赶了进来,忙又反锁了房门,“外面杀人了!” “老爷和夫人呢?”我拉住她慌促的身子就问。 “没见着老爷和夫人,我看外面突然打起来了没顾得及找他们……” 没时间安慰她慌不择路也是情有可原,房门就被剧烈撞击,外面的杀手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肯放过一个,逮着女人就一刀刺入,不论年纪,不论姓名格杀勿论。而另一波势力却在反过来阻止缴杀。哀嚎遍江中不知船何时起了火,刹那间火光漫天,浓烟四起。 我力求镇静,忙推开小窗,“会游泳吗?” 两个丫头都在颤抖摇头。门外的撞击声却在最激烈的时刻戛然而止。外面的人影轰然倒地,像是被别的势力从背后捅了一刀。 三人虚惊一叹,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听那湍急的江面传来女子的呼救,定眼一看深陷昏垫之厄的竟是苏太妃?我身子不住地前倾,本能地想翻窗跳下去救她,可望那令人生畏的汛涨急涌,不由得怛然止步。丫鬟亦是拉着我不愿我涉嫌。就那一秒,人性的善与恶,勇敢与怯懦,在脑子里打架。我若救她,她尚且有一线生机,我若视溺不援,那她必死无疑。 心一横,我不顾丫鬟拉扯,纵身一跃,斜插入水,激起滚滚层浪。然后扭动下坠的身躯向上浮,高肘屈臂的划水,借着水流风力游向已经要沉下水面的苏太妃....... 而没多久后,船上的局势也得到了控制,火被扑灭,也再无无辜的旅客伤亡。而那批杀手是死士,被抓到后统统咬舌自尽了... * 还好顺着水流游进了一片足有万顷的芦苇荡。我艰难地爬上一块残损的破舟,再将苏太妃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 拉上来使劲儿为她挤压肚子里的积水。好不容易,她才开始咳嗽,自己吐出河水来。 苏太妃头晕目眩,缓了好一阵子才恢复意识。冷静地弄清局势后对我感激不尽,怆然涕零。 “那些人是来杀你的吗?” 许是对我没了设防,又增了恩情,面对我的直白,她既不意外,也不回避,只是点头承认。 “林欢就那样死在了我的面前……我真的想不到,为了自己能有条生路会害了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 第15章 人的本质虽都是自私利己的,但因此无意或有意地失去了人命,总会过不去良心那一关。我不便开解安慰,还是先找个出路活命吧。 起身四顾,只觉这茫茫芦苇荡望不见尽头,时有苍鹭惊起,扑翅腾飞。脚下那废弃的一叶扁舟仿佛救命稻草,虽然破旧腐败,但勉强能撑杆划行。 我一边拨弄挡路的芦苇水草,一边思虑到底怎么走。“其实划出芦苇荡,顺着水流而下,在空旷的江面寻求过往船只的援助是最省力的办法。可这样的弊端就是过于暴露,万一遇到的是那些想追杀您的人,无异于自投罗网,像个靶心一样,任乱箭飞来都无处可躲。” 苏太妃不由得高看了我几眼,“你对我授手援溺,能不顾深不可测的危险湍流,如此勇敢善良之举,令我刮目相看,就算是个男人,也不一定敢跳下去。而且你虽看着娇柔软弱,可现在身处泥淖,却照样临危不惧、处变不惊。一点儿不像权贵官家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姐,只会哭哭啼啼。” 我淡然一笑,“我小时候吃过很多苦头,并非一直过着金枝玉叶般养尊处优的生活。方才能救到您也是运气好,在我们体力不支时有突然出现的浮木相助,才能省力地顺着水流方向飘到芦苇荡里。游水时若非强稳心神,恐怕我们此刻已经命殒河底了,想来还是有些后怕的。” 苏太妃心有余悸,又不由得对我产生了好奇,我便简单提了下半真半假的身世。没多久,她恢复了些力气,也帮着我用手拨弄拦路的芦苇,后来索性我负责撑杆,太妃全权除草。 一般来说,芦苇荡都是连着河岸生长的,所以我打算在这苍茫的芦花里摸索出一条能上岸的路。 寻了一整天才惊觉已是黄昏时辰,连身子都乏累难忍了。 这一路的和衷共济,让我对苏太妃了解了不少。她本名苏享蕊,原是江南巡抚家收养的义女,后来被选送入宫,一步一步晋升到了妃位。 这么些年来,在波诡云谲的深宫中,多少花儿在她眼前开了又落,脚底踩的落红粉瓣又有多厚,她不敢低头细数。能成为为数不多的幸存者活到最后,靠的不单是运气,还有生存的法则与实力。尤其是后来,那做巡抚的义父因受贿被革职量刑,还殃及了朝中如日中天的将军表兄也被削了官,家族从此日暮途穷,她也就彻底失去了所谓后家的倚仗... 没多久,先帝去了。早已失势的苏太妃自请迁居冷宫,一边避开太后的刁难与冷箭,一边谋划出逃,让余生为自己而活。 “待你我逃出生天,我帮你先寻到失散的家人,然后再分开吧。不然你的救命之恩,我也难回报。毕竟这一次别过,再见面可能没机会了。” 我怔忪片刻,“您是回杭州对吗?” “原本我也害怕了动摇了,不敢再回那西子湖畔。可是现在身上没什么细软银钱,半生的积蓄盘缠全在船上。还是得舍命回一趟我本家的老宅。也不怕跟你说,当年我本有意中人,定情信物都收了。是一块璞玉,值好些钱。但我入宫前连同往来的情信都一并埋在了地下。一封封传递情意恩爱、山盟海誓的书信,早已化成了一文不值的土,但好歹,留下了些实实在在的金玉。” 苏太妃回忆往昔,不由得苦笑,接着悲叹道,“这世间的感情或许都如这易屈的芦苇,摧折不自守,秋风吹若何。不能保全爱情时,唯有先保全自己。何况情爱总如秋风瑟瑟,一吹心就凉了。” “摧折不自守,秋风吹若何。”我忍不住把这句诗拎出来细品,“杜甫这诗说芦苇不堪风吹,要遭花叶摇落之苦。可我认为,芦花花期虽短,绽放时却闪耀炫目,予人一场盛大、美丽的震撼。错过花开,总会觉得可惜。哪怕是苍然落幕的结局,只若经历过,才会不留遗憾,不是吗?” “确实,若当年我对那人情怯,避而远之,没有爱过一场,我可能至今都对他念念不忘。反而是在一起经历了许多,才从失望中抽身,潇洒入了宫。” 我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做了一个想要掌握主动权的决定,并暗示自己这是天意助我有顺理成章的理由去见一见那人。“我送您回杭州吧……恰好可以去杭州寻我那宦游的丈夫...” 天色亮了又暗,谁能想,两个柔弱的女人硬是在这芦苇密布的河淀里走了两天方寻得陆路。于附近村舍求了顿饭吃,歇了一晚后才重整旗鼓开始赶路。路过城镇时,苏太妃与我又典当了身上的耳环手镯,才勉强筹得盘缠。为掩人耳目,一路上也以母女相称。 风尘仆仆了一日,天黑前找了家还算干净的旅店就宿下了。我让小二打来热水,细细擦拭有些汗腻的身子。在河荡沼泽里被蚊虫叮咬的包早已消肿,可那茂密丛中的利叶粗枝留下的划痕犹在。偏偏我皮肤生得白,条条红褐色的小伤口更显触目惊心。 第二日一大早,太妃还在睡梦中,我便起身去买了信封,借了店家的笔墨,往京城与姑苏分别寄了报平安的书信。这样,不管父母是继续南下,还是折返京中都能第一时间得到我安好的消息。 * 而这一头,随驾微服私访的刘清慰并不知我遭受了险象环生的变故。替翁斐安排暗卫寻找苏太妃的他刚收到最新情报,说没能在客船上找到苏太妃踪影,倒是与太后派出的死士狭路相逢,展开了殊死搏杀... “太后派出的死士全部都自尽了,没能留下活口。”刘清慰一五一十汇报消息。 登临燕子楼台的翁斐仍负手而立,极目眺望山峦河海,孤帆远影。所谓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大概如此。 本以为这潜逃的苏太妃会是个突破口,却不想消息到此又中断了。贵气天成的男子不动声色,喜怒难辨,让身后的随从大气不敢出。他玩弄起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许久呵声一笑,嘴角难掩轻鄙之色,“罢了,吩咐下去,盯紧京中那几位的一举一动。至于苏太妃,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刘清慰遵旨,转身退下时没留意到腰间的折扇意外落地。 安祥意忙上前两步弯着老腰将它捡起,“哎哟,这刘大人走得太匆匆,东西掉了都没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 留意到。” 翁斐这才将目光从江山美景移到老公公手上。安祥意毕竟在御前当差那么多年,很有眼力劲儿。见皇上的视线在扇面上停留了几秒未曾移开,就知皇上好奇,于是悉心体贴的将扇子主动递了上去,“皇上,您瞧——”? 第16章 绢布材料,竹骨优质,正面圆中处画着清风劲骨的水墨丹青浓竹,其余部分留白透气,整体疏密得当;反面的诗词和题跋为秀逸温婉的隶书字迹。 “ 料峭春寒凝香暇, 折尽桃花误年华。 流年偷换镜中月, 竹声潇潇雾里花。 掩窗煮酒又添衣, 吞茶嚼花醉芙蕖。 苦雪尝尽春风意, 我自悠然渡白驹。” 黑白基调的水墨,避免了花杂,也让唯一的一抹红色——印章,格外显眼。上面刻着“木逢春印”四个字,翁斐忍不住喃喃念出。 安祥意解释道,“皇上……木逢春好像就是刘清慰大人家中少妻的名字...刘大人也真是有福了,娶了位有如此才情的小姐呢。” 翁斐反复看,不禁疑问,“又是桃花又是芙蕖,又是苦雪又是茶,怎么独独只画了竹子?呵,好一个‘苦雪尝尽春风意,我自悠然渡白驹’,妙极了。‘” 又过半个月,终于抵达杭州。刚入城便是满眼琳琅,歌舞升平之盛象。真真觉着用“市列珍玑,户盈罗绮竞豪奢’”来形容此地,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满眼新奇,再望向身侧的苏太妃,能从虎口脱险再回桑梓之地的她早已激动得泪下沾襟,忍不住带着哭腔道,“我从来都不敢想,有生之年能真的跨越关山阻隔,再回故里……” “一年又一年的‘东风渐绿西湖柳,雁已还、人未南归’。如今您终于得偿所愿,历尽千辛归来,恭喜,太妃娘娘。” 见我要拜礼,苏太妃赶紧扶住我,“快别这样,有心就好、有心就好。都说了,我已不是什么尊贵的娘娘,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回乡的妇人罢了……” 此刻,熟悉的乡音在她耳畔萦绕,我亦忍不住跟着动容,所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辛酸苦楚,不过如此。试想下,离杭那年芳华正好,娇俏嫣然,入了花繁春短的皇城,做燕与莺争忙,渐酒酣歌竟,却飞不出金丝笼;经年后,洗尽铅华回来了,雕栏玉砌犹在,可惜韶华不复,朱颜已改。任谁都会忍不住对着岁月蹉叹一番吧。 苏太妃先带我在客栈歇下,洗漱整顿一番后,才出发去寻她本家的老宅。可惜古迹荒基,西风残照,只剩草木深深,颇为悲凉。她当年被巡抚家收做义女前,一直在这方宅邸生活,连庭前花开花落的声音都还依稀记得。只不过亲生父母早些年就亡故了,几个哥哥已不知去向。许是因为成家了都置了新宅,她又深居幽宫,难有机会联络,无法悉知他们的下落。 一番悲切的触目生情后,苏太妃才收拾好情绪,凭着记忆开始挖土寻玉。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厚待了她一回。挖到美玉的那一刻太妃喜出望外,我亦替她高兴。这一路迤逦难行,但终究是值得的。 * 离开当铺门口时正是晌午,刚典当了美玉换好银钱的苏太妃打算邀我去西湖边儿的酒肆吃酒赏花,好好犒劳连日来疲于奔波的身体。 “太妃,您以后作何打算?” “寻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让余生大隐于市吧。我啊,还是喜欢耳边有喧闹的市井之音。本来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些积蓄能助我晚年富贵无虞,置个宅子,买几个奴仆什么的。可刚那块玉换来的银钱也只够我拮据地过几年而已,还是得另谋法子。哎...不过啊,现在不管处境如何,都总比在宫里好。”苏太妃挽起我的手,又言辞诚切道,“这一路上,多亏你典当了身上的物件才得以保障我们走到杭州,实在是无以为报。” “您这是哪儿的话......” “我这一辈子见过太多的树倒狐猴散,墙倒众人推。尤其是宫里,个个都是捧高踩低的主儿。所以你屡屡对我施以援手,让我倍感珍贵。” 我纯良一笑,心里却余悸未了。想起那湍急深流,想起那体力不支险些丧命的时刻,若是回到过去,断断是不会再跳了。 太妃接着道,“你夫君若是宦游至此了,你可以去朝廷设立的驿站,或者官员驻事的地方看看。” “我也正有此意……”之前刘清慰说过,这次随驾江南,主要是处理那几位违纪的官员,我寻着那些官员的下落总能找到他的。 * 到了酒肆,选了个临窗的小雅间就坐下。所谓小雅间,不过借着山水花鸟图制成的屏风作为挡板罢了。在这种地儿喝酒吃饭,不需太讲究绝对的私密性,一点闲情,几点雅致,三五好友,就足够了。 从木窗外望去,山峦古塔朦胧,西子湖上晴光潋滟,有才子佳人泛舟,有鸳鸯误入残荷深处。烟柳醉人,桂香暗袭。 “喜欢这儿的景色吗?”苏太妃一边接过小二的酒,一边笑问我。 “当然喜欢。‘何人解赏西湖好,佳景无时’。书中都说,西湖不管春去秋来,总有别样意境。我都忍不住想在这儿久居,不回去了。” 苏太妃也放眼望去,“下午你尽管去坐坐画舫,游湖赏景吧。” “那您呢?有诗云,谁羡骖鸾,人在舟中便是仙。何不你我一起?” “我还有些事,想去见见一位故人。晚些时候我们在客栈会合?可好?” 我迟疑了片刻才点头,只叮嘱她要路上小心,谨慎则安。 此时,几个锦衣华服、衣冠齐楚的中年男子由店掌柜亲迎,点头哈腰地招呼着上了二楼。从几人的尊容气度来看,想必是在江南一带有些身份的大人物。 原本隔壁雅间早就坐了人,只不过一直在安静吃茶,不曾言语。那几位爷像是才得到消息匆匆赶来,一见到雅间里的人,就忙要行礼作揖,但碍于此处人多眼杂,被对方及时制止了。 刚在外还颇有威严地位,如今倒诚惶诚恐低眉折腰了起来,想来他们对面是更加位高权重之人。 这一动静,倒吸引了我和太妃的注意,于是忍不住静默着侧耳细听。 刚来闻风而来的那群人中,为首的中年男子态度恭谨地提议道:“各位……大人,这附近睽睽众目,人多语杂,不如移步翠楼,那儿不但私密典雅,吃食讲究,还能将西子湖畔的风光一览无余。”? 第17章 “那就客随主便吧。”却不想做决议的是个年轻低醇的声音,话语随和,但透着一丝漫不经意的冷然,天生盛气逼人。在场大多是腰金衣紫、权豪势要的中壮年,可偏偏对那年轻的男人如此毕恭毕敬。莫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 非此人是什么王侯公卿?出生钟鸣鼎食之家的后人? 也许还有一种可能——这个想法让我心怦怦直跳!仿若春暮下的鲜桃将要落地,跌落在他身边都会忍不住放轻呼吸。 恰好那行人浩浩荡荡准备下楼,我紧张地忘了呼吸般,目光紧随,想看清刚那声音的主人,可被簇拥在人群中的他只剩半个背影可窥。不过,单凭那修长玉立的身形,衿贵优越的气度,就知是个衣冠胜雪的翘楚人物。 当然,我也没有忘记去寻刘清慰的身影。哎,一圈看下来有些丧气,算了,他都不在这里,那必然是我错想了。 “可瞧见刚那人的模样了吗?”太妃的位置背着门,外面什么都看不清,她亦不好回头张望。 我难掩失落地摇了摇头。苏太妃则低声喃喃了一句,“声音有点儿熟悉...” * 买了片印有兰花的荼白面纱戴上,独畔到码头等待游船。虽然是十月份,但江南的日头还是很暖和的,站在堤岸上望去,一色湖光万顷秋。有几个青衫书生在断桥上吟诗作对,三两个路过的姑娘本巧笑嫣然,见了他们,瞬间面红了起来,可又不住地羞答回首;远处那些泛舟垂钓的小孩儿也很生动讨喜,叽叽喳喳静不下来,倒显了无邪童真的难得。 我一回眸,竟见那在酒肆时坐我隔壁雅间的一行人款款而来。和风熏柳,日暖寒翠,此刻亦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样貌——我从未见过如此英俊逼人、丰神俊朗的男子,就连那号称京城第一美男的晟王翁晟在此人面前也显得十分逊色!棱角分明的轮廓,斜飞的剑眉,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凉薄的唇,明明与正常人无异,都是眼睛鼻子嘴巴,可把他五官凑起来却异常地突出了俊美,就似是上天精雕细琢的绝品。只可惜,那渗透到骨头里的冷傲孤清,给了他藐视天地的强势。在那么一瞬间,我竟觉得,这世间的一切女子都配不上他,哪怕是样貌拔尖的叶知秋。 我曾说过,我并不只满足于就这样轻易将自己的一生一世托付。在一方宅院的四角高墙里,未见过白羽孔雀开屏时的熠熠流光,也未见过宋玉潘安卫玠嵇康之貌,我不愿就这样轻易从甲之阁楼搬到乙之宅邸,如井底之蛙,在枯井里流失岁月与芳华。 如今,我跨越一座座城池,从北方迤逦而来,终于窥见天人之貌。但可惜,谁让我之前已经选择了认命,选择了苟且在看似安逸的余生。谁又会对一个青簪绾发的女人感兴趣呢?眼前偶遇的这男子再如何地位显赫,再如何貌比潘安,也不会与我沾染任何关系…… 我暗暗苦笑,收回目光,学会无视。恰好此时一艘结束巡游的画舫停泊下客。 船家本想拉岸边等候的第二波游客的生意,可船上还有两人迟迟不肯下船,撵了两声也不搭理自己。于是凑上一瞧,好家伙,原来是下棋下到了节骨眼。 船家虽不忍打扰,但不能影响自己的营生啊,于是照旧驱客。那早落入下风的老者有些骂骂咧咧,甩袖就走。只剩占着上风的老道士捋着胡子意犹未尽。 见老者走远了,他也站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又塞给了船家一些碎钱,不愿下去。船家知这老道士是个棋痴,只笑笑几句,就赶紧接待排队等候的游客上船了。 待人坐满画舫时,老道士笑道,“这里有盘残棋,在座各位若是不嫌,可接着刚下船那人的白子下。我若输了,您此行游湖的船费,我替您出。” 我素来最爱下残棋,尤其是执劣势那一方的棋子。心里蠢蠢欲动,却迟迟不敢开口站起来。原因无他,一个女子孤身出门,还是不要太惹人注目为好。而且,我是惯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舞刀弄枪舞文弄墨去表现自己的。 我正犹豫时,那气质冷厉清傲的男子,颇感兴趣的应战了。 他下棋时犹专注,懂棋的看客敛声屏气,看得津津有味;不懂的人亦被大家聚精会神的架势引发了好奇,想要窥得一二。本有些轻慢的老道士见对方行棋大胆,杀气凌厉,不由得谨慎了起来,不敢再轻敌。唯有这个时候,我才敢光明正大地打量他——身穿的及襟长袍垂感极好,衣面上金纹织造而成的飞燕玄月图精细秀美,造型简单的宽腰带上只配有一块墨玉,但造价连城。通身刻意低调,可实在难掩贵气。再看那侧脸,有棱有美,不可挑剔。不过弱冠之年,气质却深沉冷峻,天生让人生畏。 双方你来我往,交换了好几十手,终于白棋把局势步步追平,反败为胜。众人大舒一口气,尤其是那些随行的权豪势要,对那少年极尽拍马溜须的本事。可老道士有些不服,认为自己刚才大意失荆州才会被反杀,于是想重开一局。少年也深知刚才赢得并不容易,又想再练练手,又想彻底压制老道士让他心服口服,于是应战。 “天啊那位公子好比城北徐公啊,竟叫我等女子都自愧不如……” “也不知他娶妻没有?嫁去做小妾我也乐意。” “哎呀,你还不知羞呢……欸?他身边陪游的……好像是知府大人?” 同在画舫上的其他姑娘羞怯含春,窃窃私语。我扶额,只希望自己刚刚看他的时候不要跟她们一样显得太花痴。揉了揉有些干燥的眼,望了一圈西湖,想纾解疲惫。就见远处一艘私人画舫有琴音歌声传来。曼妙的清音与奏乐悠然飘荡在烟波缭绕的碧水青天,宛若淡抹的西施添了一层浓浓韫色,引得隔壁好几艘游船上的公子少爷们痴迷追随。 “哪儿来的歌声?竟如天籁一般动听。”某随行的权贵望向了不远处妙音荡漾的方向。 我心道,这是一曲《醉花雨》,琴音乍一听确实流畅如行云,可顿挫处的细节却屡见瑕疵。罢了,音乐,终究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的东西。尤其是欢颜笙歌,暖风熏得游人醉的人景衬托下,水平技艺似乎并不是最重要的,氛围才是。所以,在场十中有九的人都对那弹琴唱歌的女子心驰神往,奉若皋陶,我亦不怪他们蠢。就不指望有人能跟我一样听出其中缺陷了。 另一权贵附和道“唱歌的人是谁?能奏出如此高山流水之音。” “那好像是江南赫赫有名的第一才女武玉书小姐啊。” “可是知府大人家的嫡小姐武玉书?”大家纷纷望向一旁的紫衣尊者——知府大人武复。 众位江南权要对自己女儿武玉书口若悬河的不绝称誉,显然不是他最想要的。这位武大人更关心那位尊贵少年的看法。可惜,少年对琴音歌声的反应不淡不痒,只漠漠应了众人望了一眼对面,就低下头继续走棋了。 “非文公子,我家中小女今日竟也在踏秋游湖,实在是无意扰您清听,我这就叫她过来赔罪——” 作者有话说: 留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 鼓舞都看到了 谢谢大家毫不吝啬的支持和喜爱 你们是我码字的动力~? 第18章 听到这儿,坐在角落的我都差点没忍住扑哧地笑出声了,嘴角扬起嘲弄,总算明白这场偶遇有多么命中注定,多么煞费苦心了。 可一抬眸,竟对上了那位非文公子探究而来的目光。毕竟有面纱遮挡,他应该猜不到我的面部表情吧……但我还是不免心虚地垂下眉眼,将碎乱的发丝拨往耳后,掩饰慌乱。 两艘画舫并行在了一起,侍女进入珠帘内传话后没多久,对面的琴声就戛然而止了。 别说,连我都很好奇那位名声遐迩的武小姐到底有多风华绝代,文章星斗了。 只见珠帘慢慢卷起,一位丰容盛鬋的少女,手持绣着金色茶花的圆面团扇,身着月牙白重工刺绣的齐腰襦裙,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端的是仪态大方,林下风致之姿。 其实那艘船上,还有几位别家的少爷小姐,但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武玉书的身上。而我也伺机观察起了那位非文公子,对他的反应更好奇些。 老道士气定神闲地捋了捋银须,“这位公子,你若想去结会佳人,不如现在投子认负罢,反正如何负隅反抗,都是徒劳。” 这盘棋老道士竭尽全力,精耕细作,绝不像上局一样掉以轻心。非文虽有不甘,可受外界干扰不断,那群地方权要 自打琴乐出现后就滔滔不绝地吹捧,听着实在聒噪。以他的地位身份,听惯了鸾鸣凤奏、钧天广乐,鉴赏品味自然也就刁钻了。毕竟,能有机会在他表演赵歌燕舞、八音迭奏之人都是拥有顶尖水平,能运斤成风的行家。 呵,相比之下,所谓的江南第一才女,不过尔尔。日抓日漫韩抓韩漫广播剧,晓说裙搜索5②④90吧以90贰 在丰饶富庶的苏杭,非文十分欣慰见到百姓安居乐业、结伴游山玩水,江畔歌舞升平之象。若这只是一曲寻常的流俗乐音,勉强能为盛世助兴,为百姓出游添愉,他自然不会反感。可若有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把主意错打在了他身上,只会是余食赘行,遭他嫌弃生厌。 “是我输了。”非文投子认负,“晚辈总在家下围棋,一直误以为自己还算厉害,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老道士也不跟着谦逊几句,只是随性说,“是你运气不好,遇到了我而已。” 恰好此时,两艘静止在湖面的画舫已经由下人铺好了相连的木板。那武玉书小姐雍容雅步,与同船的几位公子千金款款而来,对着在场的各位大人行了见面礼。 唯有将水波盈盈的目光停留在那位俊美无双的少年身上时,她才面露迟疑,“这位是?” 知府大人道,“玉书,这是从京城来的非文公子,还不快快拜见。” “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少年微微笑,有些薄凉的眸子对上了武玉书小姐秋波微转的眼睛。 一旁着绛蓝色领袍的少爷朗朗道,自家画舫宽敞雅致,设有飘香瓜果,玉液琼浆,正好邀请各位大人把酒临风。 自家?想来这也是武复大人家的公子了。我朝讲究礼仪规章,但也思想开放,有容有度,可以男女同席,合尊促坐。 那武玉书小姐却保持着淑女的矜持自谦,“不过是些不腆之酒...各位大人莫要嫌弃...” 这当地知府武复,也是在骤不及防中得知“非文公子”悄然抵达杭州这事儿。携着众位权要贵族去匆匆拜见之前,特意先差人回家吩咐了嫡女在翠楼“偶遇”。这可是千载难逢攀龙附凤、扶摇直上的绝佳机会啊。可惜一波三折,非文公子中途改了主意,想去游湖。还说:“刚才听人说,谁羡骖鸾,人在舟中便是仙。确实,与其高高在上地赏景,不如人在画中游。” 武复只好随机应变,又悄悄吩咐下人通知嫡女情况有变。于是,正欲与城中公子千金们赴翠楼赏景吃茶的武玉书小姐临时换了兴致...改道去了西子湖畔... 此刻,非文笑意不达眼底,在这群望门贵族殷殷盛情下,登上了对面的画舫。本想与民同游,体会寻常滋味,百姓人间。若顽固留下,同船的普通游客也会因知道这些达官贵人的身份而拘谨不自在。 这群权官达贵一走,这艘船上显得立马空荡冷清了许多。刚刚还犯着花痴的几位平民女子不免遗憾,就这样与那位清贵如谪仙的公子失之交臂,良缘错失。若能跟那几个千金一样生在簪缨世胄、权贵之家.....还愁没机会吗...... “这位道长,可还有雅兴,再下一局棋?” 我莞尔微笑,自信从容地坐在了刚才那位非文公子的位置上。 “你?会下围棋?”此人斜看了我一眼,颇有些轻视。 如今的我,与家人失散,手头紧张,为安全起见,不敢似从前那样穿着丽服罗绮,展露半点妍颜。只以面纱遮脸,穿着又过于清丽朴素,很是低调沉默。以至于刚才他和其他游人都没有太注意到角落里的我。 呵,这老道士,刚刚就因见那非文年轻而行棋怠慢,被反杀吃了一次瘪,如今竟然还不懂得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看我是女子,态度反而更加轻蔑不屑。 他道:“我可以让你几子,执黑先走,不然太胜之不武了。” “不必。” “哼,这可是你说的。” ...... 我朝围棋定级分九段,从低到高排序分别是入神、坐照、具体、通幽、用智、小巧、斗力、若愚、守拙。这老道士隐于市野,仿佛无名,可下棋水平确实不低,若是定位了,大概会是八|九段的水准。 日已西斜,鸥鹭闲眠,仿佛早已习惯了西湖上的管弦乱耳,歌舞不停。 船家停泊靠岸,可船上仍有五六游人围站着看棋,流连忘返。据说那老道士跟一女子对弈,输了一下午了,难道还没赢过一局? 他也没忍住凑上去,明明晚秋微凉,却见那老道士两颊微汗,不止一次紧张地咽口水…… 这一局棋,我执白棋,道士执黑。瞧着天色已暗,想尽早回客栈,免得太妃回来担心。于是加快节奏,泯灭对方生机。老道士左冲右撞企图搅我的布局,毁我意图,还好我度精准,几手下来就将他全歼。 “我输了,心服口服。”老道士对我态度大转,刮目相看,这一下午屡战屡败的他似乎一直都感到如芒在背,坐如针毡。 我勾唇浅笑,幽幽说道:“是你运气不好,遇到了我而已。” 以牙还牙。 这句话,他曾在这一天,这一地点,对上一位对手说过,当时他是何等的轻傲忘形,如今就会有多无地自容,自惭形秽。 我起身,只觉得端坐一下午,姿态僵硬难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 ,想要展身活络活络。转身要走时,视线才无意中看到武大人家的画舫不知何时停靠在旁。毕竟日暮酒阑,是时候散散场了,反正西湖歌舞几时休?接下来还有的是金阶白玉堂可赴。 对了?那非文公子呢?没忍住朝着那边左顾右盼,却不想,蓦然回首时,那人就在我身后不远处,也正看着我。? 赫拉 第19章 那他……可是把我刚才说的话都听到了?我面色微红,匆匆推开人群就要走。与他擦肩而过时,微微相撞,荼白的面纱猝然滑落,露出素颜……我正感到慌促,而他则弯腰替我捡起了面纱...轻轻递与了我。 回去时,我一直惦想着他的目光。猜不透,分析不透,他那双兜着夜风的深沉眼睛望向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回到客栈时,天黑云深,一轮玄月初上。本以为居住的客房早已烛火通明,可等待我的却是黑天摸地、空无一人的萧凉。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忙推开门,点上灯,才发现桌面的茶碗下压着一张信纸。原来,说要去见故人的苏太妃不辞而别了......哄我去游船赏景,不过是支开我的借口。 留信的内容很简单,字字恳切,道自己出此下策的无奈,怕与我一同会连累我,又祈求我原谅云云。若真怕殃及我,真心为我考量,早该在我说一同来杭州时就大义拒绝,如今倒显得过河拆桥,虚与委蛇了。我艴然不悦,(不愧是宫斗高端玩家)但所幸她还残存良知,给我留了些许银钱,能撑个十天八天。可若这几天寻不到刘清慰消息,又坐吃山空,还是免不了露宿街头、颠沛流离之苦。 * 最近几日,我都早出晚归,去官吏驻事的府衙甚至宅邸打探刘清慰的踪迹,可惜寻亲之路远比我想象中艰难许多,总如海底捞针,一无所获。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世界之大,人海之渺茫,我之如蝼蚁。 来到杭州的第六日,我又挨个去了那些地方官员办事的机构。守门的士兵早对我眼熟了,见我如孤身一人如弱柳,不由得同情和热心,格外帮我留意着。但最近到访的人事里确实没有从京中来的,或是姓刘的。 我从焦虑中强自镇定,既然是微服私访,就有很大可能改名换姓,甚至是乔装打扮,伪造身份吧。灵机一动,我准备亡羊补牢,既然守株待兔并不奏效,不如另谋法子,在人头攒动的人海中举起火把,让他能看见我。 沿着原路折返,心中还在推敲主意办法,不曾留意小巷旁桂花零落荡漾的暗香,亦不曾留意路人与低空轻掠的王堂谢家燕。 “这位——夫人,请留步。”身后的人早从我的打扮对我进行了基本判断——虽然面纱遮脸,但未能掩住蛾眉螓首,善睐明眸。可惜青簪挽发,云鬟高耸,似已婚嫁。他眼底的失落稍纵即逝,我亦不能察觉。 我循声回眸,无意间顾盼生辉,面纱因萧萧秋风轻飏,露出白皙如瓷玉的下颌。 那道清越低醇嗓音的主人——竟是几日前在西湖旁有过浅浅缘分的非文公子。 他顿了几秒才上前,掏出一个钱袋,“这是给你的。” 我微怔,有些不明所以。 “那日老道士输了你,说好了他输了就得出船费。” “那有劳了。”我朝着他微微颔首,以示感谢。若是放在以前,不必操心吃穿用度,那我必定会表现得蕙心纨质,不屑小营小利。可如今,身处举目无亲之地,身上又囊空如洗,再假意清高,就是不识时务了。 见我将钱袋利脆一收,他反倒感觉有些意料之外。 “这是我应得的,不是吗?”我温婉含笑,占尽春风,“不然,你也不会见了我就刻意把船费送过来。” “当然。”非文饶有趣味的勾唇。当天在我下船后,风流云散,唯有他叫住了道士,要替我收下船费。他自认并非什么锱铢必较、计较斤斤之人,只不过说一不二,追求言行若一罢了。“这本就是属于你的。” 于我而言,这船费究竟是谁掏腰包,并不重要。要紧的是,由他亲自给我。且不说,天涯海角沧海一粟,以后还会不会那么幸运碰到。就只问一句,为何他愿意代劳,为何他愿意停留在此唤住我?或许是因为我帮他在老道士那儿一还一报,一雪前耻,他心生感激?又或许是知我棋艺尚可,对我生了钦羡景仰之情?反正,总不能是以为我在多管闲事,想找到我教训一顿吧? 非文每每想到那日我对道士说,“是你运气不好,遇到了我而已。”,冷峻的面容都会染上很不符合气场、身份的耳红。 城南小陌,白墙黛瓦,暗香丝缕,秋韵不输春姿。俊朗年轻的男子嘴角微微上翘,只一句,“你在帮我出风头?” 叫我微红了脸。还好有一面素纱挡着,不然未免显得太不懂矜持自重了。 我低头打开钱袋,掩饰那一刹那的心猿。只从中掏出了最小价值的碎银,“其他都还给你,船费根本用不着那么多。” 他怔了片刻,方收回钱袋,不作勉强。 该讲的都讲了,似乎再无话说。男女有别,又碍于礼教约束,我低眉,看落桂,看石板间的碧绿苔痕,就是不大好意思望他。而他似乎也没有转身告辞的意思,只是静静地凝着我的眉眼。仿佛,每一寸每一寸的肌肤被细阅,灼得我微烫。 ——“非文公子,在这儿都能遇见你,真巧啊。” 那武玉书小姐在侍女的搀扶下落了轿,迈着莲步走来,姿态端庄娉婷,欠了欠身子行礼。所谓“偶遇”,不过是她有意为之。这非文公子是何身份,她父亲早已郑重知会。并再三叮嘱她家族满门的荣光在此一举。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身为武家嫡女,她自然肩负氏族的兴衰荣辱;身为滚滚红尘中的信男善女,她当然也想觅得良缘真爱。眼前的男子,且不说地位身份,单论样貌气度才识,都是一等一的,天之骄子,气欲凌云。 她本在远处就打量起了我,如临大敌的戒备。走近一看,见我是妇人打扮,挽着发髻,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位姐姐是?” “我的银钱忘了拿,这位公子好心赶来给我。” 我绵浅一笑做回答。这位武小姐看向非文时,眸中少女情丝难掩。我亦不好意思再做打扰。才子佳人,良辰美景,我在反而碍她眼。何况,我还有要紧事要施行。于是再次道了个谢,转身离去。 我承认,这个叫非文的年轻男人,貌若宋玉嵇康复现,会让人不由得多流连几眼。从那些江南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对他极尽卑谄足恭来看,他的身份不单是上流贵族,还是这个阶层的尊贵的佼佼者。但这都跟我没有关系。毕竟我与他人连理交枝,从此有些人,有些事,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 我打听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 ,城中最负盛名的酒楼叫翠楼。这里施着朱绿彩画,廊庑环绕,水石花树甚美,瞽女唱着小说评话。酒肉觥筹,却也兼顾钱塘风雅。来此的食客大多是文人雅士、官员豪绅,若要在这里寻消问息,倒是个不错的选择。除此之外,我之后还去了城东的清平楼、康乐楼,城南的浣溪居,城北的临江仙。 我在酒桌间编造了个极具噱头、令人向往的故事,把消息扩散。而这其中的真实意图,自然是为了寻亲。? 第20章 只说最近从京城来了气息奄奄的林姓巨贾。为了续命多活几年,求了高人算法,高人说他这命格若还留在京城,怕是会气数将尽,家财难守。在今年内举家南迁,改变风水远避邪崇,方可续命几年。杭州宜居,又处运河要塞,方便他生意往来,所以成了不二之选。只可惜,他家人丁凋零,膝下只得一女,养在深闺还未婚嫁。据说那小姐生得可美了,朱唇玉面,杏脸桃腮,性子极其温柔贤顺。只可惜,不会做生意,家业无法交由她打理。老员外他知天命难违,自己没几年活头了。于是想赶紧为女儿招亲,再将这毕生累积的万贯家财交由新婿打理。 那如何才能抱得美人归? 据说林小姐睡觉时曾有月老入梦,替她留了一首诗,并告诉她,这世间仅有她与未来夫婿知道。现在,林小姐只将上半阙道出,若谁能答对下半阕,就说明此人是她命中注定的姻缘。果然,没几天这桩招亲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以一传百,别说杭州,就是这附近几个城县州府,都有人跃跃欲试。 由于林家家大业大,刚来杭州人地两生,招亲又过于招摇,为避免歹人存不轨之心,所以匿了行踪和住处。只安排丫鬟住在翠楼,以翠楼为地点,每日征集整理相亲男子们投递而来的诗词即可。每隔十天,就会派人来取走诗词。 至于那个住在翠楼客房的丫鬟,自然是我。可翠楼毕竟是城中数一数二的酒楼,花销巨大。我手头的余钱若是住一夜就花光头了。遂找到了翠楼的话事人,卖了卖可怜,只说出门前老爷让管家给了我这几天外宿的银子,无奈被小贼偷了,若现在回去,没办成事又丢了银子,定会遭棍棒教训。只求翠楼宽容几天让我先住下,以后再补回银子。 那翠楼话事人见梳着丫鬟长辫的我楚楚可怜,秀丽的面庞上眉头紧蹙,也于心不忍。况且,最近多了那么客流,生意营收明显更好了,名声还打响到了周遭城县,也是托了林家招亲的福,于是就给了我宽限。 我想,若是在翠楼待个十来天刘清慰还没有找上门来,就只能先行不义之举,悄悄逃开。想办法去苏州或回京城。待一切安稳了,再加倍寄些餐宿费用来翠楼。 我那招亲诗词的上半阙是: 料峭春寒凝香暇, 折尽桃花误年华。 流年偷换镜中月, 竹声潇潇雾里花。 这是我南下前送刘清慰的折扇上亲自写下的题词。后半阕,自然也就只有他。他若听了消息,自会赶来寻我。 翁斐到杭州的这些时日,那群权贵自然是争着抢着想请圣上下榻自家甲第,沾沾浩荡皇恩。可惜,皇上住在了曲院风荷里的小雅苑,更喜临窗旁,望残荷听雨。 连着两天不是在酒肆茶楼“巧遇”那群地方官儿,就是在戏园湖畔“邂逅” 他们家未出阁的女儿后,翁斐就开始神龙见尾不见首,连随行的贴身太监安祥意都寻不到他的半点仙踪。 * 而我这几日在翠楼,也没闲着,做着样子接收查看各位书生秀才,甚至是佃农白丁写的下半阕诗词。相亲队伍浩浩荡荡,从酒楼排到了街口。见我忙活不过来,翠楼还热心指派了两三个伙计给我帮手。 当初如何也不会料想到,事态会发展成如此兴师动众的阵仗,全城皆知,备受瞩目。浪费各位时间,让大家错付心意,本觉得于心不忍,相当难安。可我不过是利用人性的贪婪罢,借着人们对膏粱锦绣和美妾娇妻的向往,才能让消息户告人晓,被津津乐道。在场的男子,出生地位各有不同,但目的想法都如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若偶然接对了一首诗就能一夜暴富,继承他人的万贯财富,坐拥连云甲第,简直是祖坟冒青烟的美事儿,何乐而不为? 哎,这“京中巨贾江南招亲”的韵事会轰动一时,权当是为钱塘百姓增一段茶余饭后的趣事谈资吧……虽然结局会不了了之。 但也不得不说,江南确实是个人杰地灵、文人骚客辈出之地。好几位才俊青年呈上来的诗词都如绣虎雕龙般出众,炳炳烺烺似华星秋月,这遣词造句、探骊得珠的本事都是高远于在我之上的。 相较之下,我那自以为佳句的“掩窗煮酒又添衣,吞茶嚼花醉芙蕖。苦雪尝尽春风意,我自悠然渡白驹” 显得黯然失色。 “丫鬟都那么漂亮了,这林小姐岂不是洛神本人了?”长龙似的队伍里,突然冒出一句语气轻浮的话,“以后一个娶了做正妻,一个收了做通房,二女侍一夫,岂不美哉?” 若只听前半句话,被夸赞之人应该会打从心底愉悦。可若加上后半句如此明目张胆不怀好意地打量和戏谑,自然会让人心生不快。我借着口渴,说要去喝水,让翠楼的伙计替我坐着。 这几日习惯了少女半束半披的垂髻,人也显得活泼娇嫩了些。尤其与翠楼的管事、丫鬟和伙计都渐渐相熟了后,大家待我更是殷勤友爱。 我去柜台倒茶解渴,算账的老秀才不忘挨过来,想从我嘴里打探神秘的林家到底是何来头。我微微一笑,正想糊弄过去,身后一道富有磁性的声音及时叫住了我。 我回眸,与一身织金圆领玄色衣袍的非文公子打了个照面。今日的他气质更显清绝冷傲,只一个举手投足,只一个桀骜神态,都有世间众人难以企及的矜贵在。 他似乎对我充满了好奇,明明之前还是一副少妇打扮,如今又似黄花闺女,小姑独处(指少女未出嫁)。 “好巧啊……”我从他探究的眼神猜到了他此刻的满腹疑惑,亦怕他当着翠楼人的面道出我乔装一事。赶忙拉着他到了后院,避开睽睽众目。 那句“好巧啊...”这几日太多人对他说过。那些男男女女大多为了加官晋爵王权富贵,打听关注他的行踪,目的不纯,令他生恶。而如今,面对慌张如小鹿的我,他反而觉得可爱,毫无设防之心。 “冒昧问一句,你,到底嫁人没有?” “这对你很重要?”我扬起一双水眸,与他深邃的眉眼相对。 他忽感紧张,似乎自己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重要吗?非文扪心自问,然后不自觉地噎了一下,喉头滚动,不知作何答复。 许是因为他习惯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 在各方面被人仰望,绝大多数女人因忌他的身份只懂依附讨好,奴颜媚骨。后|庭倒是有几个冷艳难驯的,别出心裁对他爱答不理,最初非文也被这等女子不顺从的劲儿吸引过,可惜相处下来才发觉对方知识浅薄空乏,胸大无脑学问少,不精文房四艺,只能话不投机,让他失了兴趣。总之,他从未认可过女子在智慧谋略方面的能力,而围棋黑白方圆的世界,恰最能体智谋这一点。 如今突然冒出一个以绝对智力碾压,还“替他出头”的,自然就他不由得眼前一亮,倍感惊艳了。? 第21章 “抱歉,我只是感到好奇。”他轻柔地指了指我如瀑的青丝。又想起刚步入翠楼时,本好奇为何门口排了长龙,没来得及搞清缘由,就见我在柜台喝茶聊天。 “你跟这儿很熟吗?” 我不知的是,当日在临湖的酒肆,坐我雅间隔壁的他沉默吃茶,也无心间留意了我那些随口脱出的乘兴之词。 我当时说过:“忍不住想在这儿久居,不回去了。” 哦?原来不是当地人?既是外地人,为何会与翠楼熟稔? “我只是这几天恰好在这儿投宿而已……”翠楼的人只以为我是什么林姓巨富派遣了差事的丫鬟,而非文却见过我真实的妇人打扮...我怕在前者面前穿帮,又没有义务跟后者交代曲折的原委...于是在他那一句别有心机的“有诗云,谁羡骖鸾,人在舟中便是仙。何不你我一起?”的邀约下,稀里糊涂地同游了西湖…… 今日的湖畔,秋色浓韫,烟生寒翠。只可惜菱荷摧覆,显得艳绝凄哀了些。他带我饶进曲院风荷旁一处私人的雅苑,在青岚葱郁的小桥边儿先自己抬脚跨入了一艘小木舟。然后朝我伸手,想搀我坐稳。 如早春的第一瓣桃花坠入寂静无波的小潭,荡起一圈圈的涟漪。一瞬间怯怯的犹豫后,我的手掌搭在了他极有线条感的结实臂膀上,非文轻松提力就将我拉稳在小舟上。身上独有的好闻气息也染上了我的衣襟。而我不自觉地呼吸同样扑在了他的面上,对方似乎心跳一滞,忘了要松手…… 接下来一路,我赏残荷枯叶,看野凫眠岸,俯游鱼衔饵,就是不去望他的脸。他划着木浆,似与碧波一样悠悠自得,也不知是否真真那么云淡风轻。 “若是漫漫长夏在此处泛舟,又是另外一番风味了。”行舟时总是无意碾压莲荷的萎叶,我有所触动,“是不是只有在这儿体会过春秋冬夏,离开才会不留遗憾?” “你似乎很喜欢江南的山水人文。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呢。” “我难道不像是南方人吗?” 非文摇摇头。他若是才认识我,或许会凭第一印象认为我温婉知性,如掬在手上的一捧秋水,与南方独有的梅雨时节那诗意软调相契合。 而我有些失落,见他摇头了,以为是自己的形象与苏杭女子的气质相距甚远,挨不上边。只得丧丧一句,“我也不知道我是哪儿人……”。 我至今都是不知根在哪儿的花,这是我从不敢对人启齿的秘密。积压在心底,亦如这西子湖里淤塞的葑草,蔓延的藻荇。平素里只能靠着谎言养活自己,如今在陌生人跟前,云里雾里地吐些真话,应该也无大碍。反正,今日这段连初生露水都不算的关系就如一日蜉蝣,朝而生,暮而死。 非文见我有些低迷,以为眼前的我是孤女身份,而他又无意中触到了我飘零久矣的身世伤痛,于是感到歉怀自责。“我可以帮你...” 他引我抬头看淡淡隐隐的月。此刻天幕还亮着,夕霞染成了绮丽的紫魅。“只要你想我帮你,对我来说,九天揽月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确实,他是手眼通天的主儿,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儿。刻在骨子的特质就是桀傲的,优越的,谁让他一出生就拥有凌驾众生的顶峰权力,受万人敬仰,至高无上。与我从小颠沛肮脏、孤苦屈辱的市井生活截然不同,好似云渊之别。只不过,此刻的我,当局者迷,对他的真实身份全然不知。只以为他大约是个皇族公卿。 眼下,我强作欢笑,故意引开话头,“不如我们以此地共同赋诗一首吧。就当留个纪念?” “好啊。”他沉吟了半晌,望望越发清晰的月亮,又看看沉静微笑的我。“西湖揽月不系舟……” “不怜枯荷去与留。”我此刻才思飞快,随口一作的句子,竟对上了他的韵脚。而且贴合此刻意境。 “辞雪...凭风抱春去,衔来碧玉烟波雨。” 他思忖,顿挫,平仄转换。 我亦举目四望,不让所有水木草陆之花、石桥、古塔错过被书写的可能。“杨公堤望孤山水...白堤...不比苏堤肥。” 此刻,他凝着我,眼底难掩惊喜,升腾着浓浓的喜欢。意气投合,灵魂相契厮磨,如此可遇不可求的惺惺相惜,终于在江南入冬前的最后一夜催生出了从未体会过的情意。让人慌乱,而且不知所措。 “还差最后一句。” “让我想想……” “不,不必急。”他嘴角噙笑,“留到下一次吧。这附近啊还有一处罕有人至的好地方,明明秋天了都还是花满蹊、压枝低的景象。” 我将信将疑,“这……是真的吗?” “我自然不会哄你的。”他磊落地说着谎话,“只要你肯来,下次见面我带你去走走。” 那次分别之后,我到底是“失了约”。然后,再也没有于江南与他重逢过。我知他应该也是京城人士,与我的距离既是天涯,又在咫尺。但……罢了。 ...... 而这最后一句诗,在很久以后也由他落寞收尾,那时候他已知晓我姓甚名谁,是否婚嫁,家籍何方... 应了那求而不得,舍而不能的无奈与胶着。诗又取名《情怯》: “西湖揽月不系舟, 不怜枯荷去与留。 辞雪凭风抱春去, 衔来碧玉烟波雨。 杨公堤望孤山水, 白堤不比苏堤肥。 一人闲游多聊赖, 不敢问卿来不来。” * 又过两日斜风寒雨,翠楼门口人迹也稀疏了些,排队的人数不似前几日那么浩荡。时间越久,我见到翠楼掌柜就会越发心虚。毕竟白吃白喝了那么多天,也没有底能不能盼来刘清慰。当掌柜的问林家可有差人来取诗词信件时,我正焦虑。只听在外伙计求助道,“木姑娘,快来坐下帮忙吧,下午人多了呢。”才得以侥幸脱身。 没顾得上感慨亭台楼阁被烟云笼罩的愁绪诗意,只务实地察觉气温骤降,衣裳单薄,得向翠楼的丫鬟借件薄袄披着才行。 我动作麻木地低头收纳纸张,身前投来一层暗影,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白净的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 递来写好的诗句。目光只扫到那打头的前几个字“掩窗煮酒又添衣”,心跳都要漏了一拍。 慌促地抬眸,对上了刘清慰憔悴又欣慰的脸。从来温润如玉的他,风尘仆仆,栉风沐雨,沥青的胡渣顾不上打理,有些疲惫沧桑的双眼里蓄满了失而复得的柔情。 久别重逢的欢欣与感动的情意涌上心头,我情不自已冲上去拥抱住了他,他亦紧紧回拥我,恨不得将我糅进他的骨头里,时时刻刻在一起,不必承受分离之苦。“逢春,你知道我找不到你多着急吗?”? 第22章 不想也知道,他定是为了找我才会如此失魂落魄,心急如焚。 俯首在他怀中,我甚至能听到他强劲的心跳。这些月在外颠沛我并不觉得有多苦,可此刻能依偎着他,心酸和委屈的泪潮倒是泛出了眼眶,怎么也止不住。 秋雨淅淅沥沥了起来,周遭还围着懵懂的看客。我借着雨势变大的借口,支走了他们。然后拉着刘清慰去了客房诉诸各自经历。 我向他解释了流落至杭州的缘由。客船内偶遇苏太妃,杀手的刺杀与涂炭,汹涌迷失方向的河流,与家人失散,一路踉跄到杭州寻他的艰辛路途... “也不知道父母可还安好……”我的语气因担忧变得低弱。 刘清慰宽慰我说,大家都安全无虞。只是有些事情不便告诉我:那波被派去拦截苏太妃的暗卫其实是他亲自安排的。没想到与太后派出的死士狭路相逢打杀起来,殃及了无辜。他是如何也料想不到会那么巧,偏偏我也在那艘船上。事后母亲顾氏惊吓过度,又恐我可能葬身激涌之下,悲郁难安,一下就病倒了。父亲木良忍泪含悲,只得先原路折返回京。并且托了知道刘清慰行踪的同僚,才能以飞鸽报信。 这些信鸽经过顶尖特训,常用于军机秘钥的传递,是寻常人家驯养不出来的。 听说我生死未卜,刘清慰火急火燎连夜告假快马加鞭赶去汴河沿岸打听我的下落。可惜此时劫后余生的苏太妃已是惊弓之鸟,对水路畏惧,怕再被行刺,于是变服诡行,拉着我改走了内路。所幸不久后木府收到了我报平安的信,又忙向那与刘清慰交好的同僚借飞鸽通知了他。 刘清慰披霜带露,倍日并行才最快入了杭。想到我定也在寻他消息,所以才先稳住心神去向皇上请安,看看状况。那安祥意一见他来就笑意晏晏的,让人莫名其妙。皇上却道,“清慰,可否给我再看看你的折扇。” 刘清慰不明所以,但也只听得令将腰间的扇子取出,递到翁斐跟前。 翁斐含笑道,“上次你告假去找你失散的妻子,现在可找到人了?” “并未。”刘清慰摇摇头,“微臣沿着汴河寻找了几日,才又收到岳父的信鸽,说妻子寄了信给家里保平安,打算顺河而下来杭州与我会合。所以我才快马兼程赶来了这儿。” 翁斐若有所思了一会,“难怪了。这也就说得通了。” 见刘清慰还云里雾里,安祥意公公才热心上前解释了来龙去脉。原来是杭州城内最近盛传一桩新鲜事儿。说是有户从京城来的人家在翠楼招亲,只要答对诗词的下半阙就能抱得美人归,拥有连城的财富。“刘大人,你进城时可听说了?” 他一路鞍马劳顿,哪里有闲心停下来听道路传闻。安祥意也没打算他会知道,于是自顾自接着道,“那你定不知道那招亲的上半阙诗词是什么了。是‘料峭春寒凝香瑕,折尽桃花误年华。留念偷换镜中月,竹声潇潇雾里花’啊~” 果然刘清慰听到这诗后神色大变,瞬间理清思路,欣喜得难以自己。当即就向皇上拱手作揖,迫不及待地请辞去寻妻。 “去吧。”翁斐这几日初开情窦,似乎第一次体会了朝思暮想的滋味。产生了同理心,于是格外宽容,放刘清慰尽快去一解相思愁。 见刘清慰刻不容缓的背影,安祥意一脸慈母笑的目送,“皇上,这刘大人家的夫人,不但有才情才思,还很会别出机杼,独辟蹊径呢。哪个女儿家有她这样的胆量,为了与夫君团聚,把整个钱塘江都给骗了。” 翁斐听到“别出机杼,独辟蹊径”时,不由得恍惚。这八个字,用来形容那个“为他出头”的女子也很恰如其分。只是一瞬,那个叫木逢春的仿佛与他心中那张笑靥重叠在了一起。呵,怎么可能呢。他晃了晃头,做了否定。 恍然意识到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怎么每次分开了才后知后觉,见面时就只顾着注意那张脸的一颦一笑去了,全然忘了问。 “对了,安祥意,让你布置的花园儿怎么样了?” “哎哟我的皇上陛下哦,您别催啊。奴才已经十万火急命人去收集一园子的花了,按照您的吩咐,这个时令节气有的花儿还不算稀奇,所以除了金桂、海棠、水仙、秋菊、杜鹃、早梅。还加急派人去了岭南琼州等地,弄了些月季、兰花、芍药、蜀葵、醉蝶,过两日准到!” 安祥意尽心尽力,忠心侍主,所以也免不了关心好奇。皇上平素里哪有觅翠寻芳的爱好?最近倒是常见那知府家的武玉书小姐与皇上不期而遇。难道皇上开窍了?这一骑红尘、传送千里,是为博得佳人欢心?若真如此兴师动众,嘻嘻,咱家陛下还真挺有做昏君的潜质呢。 刘清慰替我将这些日子在翠楼的食宿都结了账。我顾念着做戏要做全套,就通过翠楼对外放话,说已经找了答对诗阙之人。林家一向低调神秘,所以再传出的后续差不多都是百姓间胡诌幻想的了。诸如林老爷新府的位置在城南啊,新婿是隔壁县的穷书生啊,冬月初九黄道吉日秘密成婚啊,编排得有板有眼... 我在驿站的客房写着寄往家里的书信,好让京城的家人们心安。待笔墨风干后,由刘清慰卷起,绑在信鸽脚上,放飞于玄月高挂的朗空中。 夜阑人静,积水空明,唯剩下烛火灭尽的床头私语。刘清慰将我枕在他怀里,微笑着说终于能睡个安心踏实的好觉了。想起他连日来为我担忧,为我奔波,我心里升起了绵绵的感动,又愧疚浓浓。只得将身子更贴近他,用娇软依人的肢体语言表达我的情意。 感受到了我的柔软触碰到他,刘清慰反欺身上来,吻向我微凉的唇,开始想要索取更多... 我:我来月事了... 慰:我忍...者神“龟” 他还是吻了我许久,才肯罢休。我知他憋得难受,只好侃侃天南地北,让他消停些。 “那苏太妃到底不值得你舍命相救,本就是戴罪之人,还如此忘恩负义。”刘清慰吻了吻我光洁的额头,想到我吃苦受难,就觉得心疼。所幸我安然无恙,不然他一定借职务之便将苏享蕊千刀万剐。如今,知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 了她的大概下落和范围,断了的线索好歹又续上了。可以以杭州城为中心向外延伸排查。 “太后和苏太妃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需要如此赶尽杀绝?”我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刘清慰在宫中当值,知道的秘闻内幕肯定更多。 “我也不大清楚,不能妄议。 ”或许他知道,只是作为臣子不大想议论后宫是非,亦想保我纯真,不必见识太多丑恶炎凉。 自古以来帝王的后妃,都是玉食锦衣,看似尊贵罢。绞尽脑汁勾心斗角不就是为了争夺那点雨露恩宠?深宫,说到底就是金玉其外而败絮其中的牢笼。 说起来,当朝太后王学英的命运色彩也颇为传奇。? 第23章 生于赫赫名流、高爵重禄之家,先是许配给了当时的东宫太子翁兖做侧妃,后来四皇子翁鄞发动宫变,夺得帝位,又替她改名换姓,说是早先就在潜邸伺候的美妾良娣,直接册封了妃位。剥削阶级的圈子就那么大,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就好比媚娘与高宗,玉环与隆基,没人敢廷争面折,只能面谀背毁,悄悄非议。 更有秘辛传说,太后初嫁太子翁兖前曾与青梅竹马暗结珠胎。王国丈为了保全家门的颜面和荣华,当着她的面把新生的婴孩活生生给掐死了。鲜少人知,又捕风捉影,真真假假也无从考证。 “逢春,这次我随皇上微服私访,本是有要务在身的。现在找到了你,我也得尽早去皇上跟前护驾了。这两日,我会雇几个行镖多年的女镖师先送你回京,并且买两个丫鬟婆子随行。” “相公……我与你匆匆一面,没来得及甜蜜缱绻、诉尽衷肠,你怎舍心……”诚然,他替我安排得很周全,叫我心暖。可我这一路舍近求远,跋山涉水,不能甘心只换来一个徒劳往返的结局。夙愿实现,近在咫尺,我还想争取一下,试图扭转他的决议。 我从未见过九五之尊,不知他音容笑貌,不知他品性为人。也很清醒地明白,我对那人缥缈的好感,都源于自己的少女情思杜撰出来的形象,还不如对刘清慰的感情来得实在。 说到底,我真正喜欢的,或许只是那权力顶峰的光环。 “傻瓜,你以为我真的想与你分开?”刘清慰将我搂得更紧,耐心温柔地哄着我,“之前告假那么多天,很多差事儿都耽误了,现下会比较忙碌。你若每日留在驿站等我锦衣夜归,我也怕你枯等无聊。何况,我的岳父岳母,你的公公婆婆小姑们,都还远在京中记挂着你,早日回去让家人们安心也是好的。而且你在,我也会分心,一心二用。不能做不好差事触怒圣上啊。” 他很真切,独独忽略了自己的某个刻意规避。其实此番南下,也有女侍从随行。只若皇上不嫌,他完全可以等江南贪腐案件了结之后再带我一同北上。 此次微服私访,本该秘而不宣,可这消息却在整个江南权宦间不胫而走,霎时间风声鹤唳。翁斐自是恼怒,定要揪出这背后的眼睛。前脚刚到杭州没两天,后脚就被那群谄词令色之人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无法杀他个措手不及。但还好,他精于权谋,总是轻轻一弹指,就有办法改弦更张,借刀杀人。 自古以来官僚间都爱拉帮结派,弄点朋党之争,现在也不例外。杭州的知府武复是这些年才逐渐壮大成势的新贵,与那帮老派不属于一个利益集体。那帮老派的头儿原是前任巡抚苏广志,也就是享蕊的义父,早就倒台了。现如今这群虎饱鸱咽虽无明确的出头鸟代言人,但是抱团力度反而比当年强多了。 既然武复想立稳脚跟,那么借力打力,给他个表现机会尽情除掉那些腌臜脏污的羊狠狼贪,也未尝不可。 得到了皇上与中央的放权扶持,武复终于能大刀阔斧,做事儿自然卖力。于私来说,既能排除异己,又能讨皇上欢心,何乐而不为?于是,一天一口“誓死效忠,在所不辞”,热忱满腔。 那些在任上弄权牟利,买官卖官,贪污索贿,公账造假,豆腐渣水利工程等案子藏污纳垢许多年,现全部被翻出清顿。轻则申饬杖责,重则抄家九族。人心惶惶,杀鸡儆猴。一时之间,由点到面,纪律建设整顿的风气由地方蔓延至全天下,人人变贪厉薄,毫毛不犯,只行廉洁忠厚之举。 其实,流芳或遗臭,真的只在一念之间。 当然,这些功举成效都是我离开江南的后话了。 如今的我,正枯坐在驿站客房的窗棂旁,感受‘人闲桂花落’。楼下常有嘶鸣的马儿,匆促的蹄声,夜宿晓行的公差和信使。万事万物匆匆忙忙,唯我与桂花悠闲。 “夫人,奴婢给您热了些桂花冬酿酒,暖暖身子吧。”端来热酒的丫鬟叫碧秀,是刘清慰托驿丞昨天从牙婆那里买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婆子在外伺候。等后天女镖师到齐,就可以出发回京了。 我接过冬酿酒,细细一品,甜腻适中,浅笑道,“听说这桂花冬酿酒是苏州特产,还是时鲜货,当地百姓兴在冬至那天喝。如今才到霜降,这酒是哪儿来的?” “刚奴婢在外面打水,有个官大哥打苏州来,带了些特产好酒,瞧着奴婢有些眼缘,于是就好心分了些给奴婢……”碧秀嗫喏低眉,桃红色的裾袄忒显眼了些。再细看,竟悄悄搽脂抹粉,本就不算秀丽的五官,艳俗之色顿显。 我当即对她失了几分好感,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叫她下去休息,换许嬷嬷进来伺候。 这许嬷嬷前半生是在杭州富甲府宅上的,后来赎了身,嫁了人,还生了个女儿,小日子也算如意。再然后,女儿出嫁了,没多久就随夫家了去京城营生。现如今许嬷嬷老伴病故,她又思女心切,想挨亲人近点,于是才想重操旧业顺道入京。 “得亏那六婶儿告诉我有位京城的夫人需要奴仆.......夫人 ,那牙婆就是六婶儿。她见我要只身一人赴京,也担忧路途坎坷危险。然后您与刘大人像及时雨一样出现了,有如神助啊。老身定会好好伺候好您的。” “相识一场,本就不易,你我能做主仆,更是命中缘分。我年纪轻,您阅历深,咱们一路上多好照应。” 见我平易近人,娴静谦逊,没有一丝官家夫人的架子,许嬷嬷只笑着点了点头,悄悄赞赏。 我又温婉道,“今日碧秀给我热了些桂花冬酿,甜腻腻的,酒味儿又醇香,可有滋味了,待会嬷嬷你也尝尝。对了,她说是位官大哥赠予的。但是出门在外,我们总不好拿人手短,尤其是我们家大人的身份,更不应该。待会烦请嬷嬷还些银子过去。” “您放心,老身马上就去。”她正欲转身,思虑一会儿,又顿住脚步,“夫人,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嬷嬷但说无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 第24章 “我原也不想多嘴。这碧秀啊,昨儿一来就穿红戴绿,在楼下那么多男人面前,花枝招展,走来走去。叫我都替她羞啊。” 我微微蹙眉,“还不大清楚那碧秀是何来历,我想求个知根知底,不知嬷嬷可愿意对我知无不尽?” 老嬷嬷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了碧秀的出身。这丫头一生下来就被生父卖给青楼养着,后来那老鸨犯了事儿,青楼被一锅端。十二三岁的她又辗转被卖到了知县府上做低等丫鬟。又过了几年,被知县家的大少爷收做通房,快活了好些日子,就差怀孕抬个姨娘的位份了。可惜,那大少爷后来娶了正妻,还是个泼辣强硬的,专治狐媚子。没多久,碧秀就被打发贱卖了。 这瓶桂花冬酿酒,听说是这路过歇脚的小信差家里老婆给他捎上的。碧秀不过与他眉来眼去了好几下,他就负了发妻的情意…… 我说过自己的用人之道,狐媚猿攀者,留不得。看来,得趁早打发了。 * 刚入夜,我歇得早,辗转反侧,在想明日可该怎么办?非文与我相约的赏花之日,去,还是不去? * 刚出驿站没两步天边就起了烟雨。随行的许嬷嬷赶紧为我撑起油纸伞,我碎步匆匆,绕过重重楼台与巷弄,再往黄篾楼水轩行百来米,就隐约到了见面的地点——乱花堤。 此刻,细雨恰好停了。交代好许嬷嬷在路边的凉亭候着,我抚住有些纤颤的胸口,调整好心情,放慢步调与呼吸,向乱花堤深处去。 说是乱花堤,此处却总是四季常青、幽绿绵延,偶尔有几棵应季换黄衫的槭枫,提醒来人别忘了外面的时节。顺着小径,叩开柴扉,放眼望,竟真有满园春色。苑内花繁,蝶闹蜂喧与“春”风同醉。 如今刚霜降不久,山水凄清,石泉碧漾,江南早该万花枯槁。若这里是他挖了心思操办布置的,定煞费了不少苦心。我心微荡,迫不及待想从明丽纷繁的花丛中寻那人的身影。 往前细听,隐约听见如黄莺般悦耳的低声笑语。心中顿生好奇时,正巧置身海棠树下,一朵朵粉白海棠压得枝条低垂,我便以繁密团花做掩体,悄悄拨开花枝,循着声音传来的方位看个究竟。 —— 那武玉书小姐穿着一身酡颜绣芍长裙,配上漂亮的簪花首饰,像是精心梳妆后故意来与繁花斗艳的。而非文玉立挺拔地站在一侧,嘴角轻笑,似乎心情甚好…… 明明约好今日与我共赏良景,为何如今却在此地与别的女子谈笑甚欢? 我并不打算一言不发,独自委屈,然后隐忍离去。若其中有误会当时当面说清最好,若他确实朝三暮四,那我也得手撕出他的真面目才甘心。或许我也是个多情的,朝秦暮楚的。可却只许我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我…… 正欲迈腿上前,却被一双中老年人的手及时拦住。那人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往苑外走,直到回首再也见不到姹紫嫣红之色,他才停下,用略略尖柔的嗓音道,“这位姑娘,你从哪儿来请打哪儿回,今日乱花堤内这小园儿,你可打搅不得。” “为何?”我不明所以,明明是非文公子邀我今日赏花,这双鬓微白之人是谁?他又为何拦住我? 此时我还不知眼前略带阴柔的,正是安祥意公公。他伺候皇帝倒是尽心尽力死而后已,只以为翁斐是为了让武家小姐欢心,才千里加急寻芳觅翠。 刚他安心在外守着,打了个盹,不知我悄然走了进来。还是在密处的暗卫朝他扔了几个石子儿提醒,他才恍然醒来拉住我。 真是纳了闷,这苑儿属私人,苑主人说得好好的,平时游人都自觉不敢往来,怎么今日偏偏就有迷而不返的人呢。他不耐地想着,然后劝我走,“今儿我家主子与佳人有约,懒得与你多说,姑娘且走吧。不然……”不然得罪了圣上,可是会被砍脑袋的。 后半句话安祥意不忍脱出,太容易暴露身份,且又瞧着我终究是个寻常百姓,实在没必要搞得小姑娘诚惶诚恐的。 我笃信非文今日确实系有意邀我赏花赋诗的。但他是否只诚心与我一人游,就不好说了。 罢了,反正我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了,往后与他本就不可能有再多瓜葛。若他真是个风流滥情三心二意的,倒好些,我反而没必要对他念念不忘、扼腕可惜。 本可以选择在乱花堤的凉亭边儿上等他出来后朝我解释一番,但我没有。一是我时间仓促,二是我不愿。 今日不再见,算是惩罚吧。罚他明知我可能赴约,还让别的女子踏足此地春迹,不管是有意无意...... 我微微躬了下身,故意透露道,“实在得罪。其实今日有位朋友也邀我在这附近赏玩。我或许是走错了,才差点惊搅了您的主人。我看我那朋友,不是个值得往来的,瞧着下雨了就没来。说好了要一起做完一首诗,现在看来倒是再也不必了。” 言毕,转身告辞,安祥意也不仅没细究我的话,屁颠颠又忙回去守门了。 没等他第二次打盹儿,那武玉书小姐就神色惨淡的独一人出来了。这是惹怒皇上了?安祥意凑上去,先安慰了再说。 “是臣女我……痴心妄想,不自量力了……”她掩面啜泣,犹梨花带雨。在苑后马槽等候的车夫和丫鬟闻声而来,焦急忙慌的就搀着自觉没脸面留下的她上了翠车。 安祥意懒得再顾这哭哭啼啼的小女子,还是去圣上跟前受着吧。于是又小跑到了苑内。 屏气了许久才敢道,“皇上...这武小姐走了……” “她怎么知道朕在这儿?”要不是看她爹现在能为他所用,翁斐早就不留情面了。那点儿小女儿心思,只知卖弄装腔,想做菟丝花攀附高枝。他见多了,早也烦了。 “啊.......?”糟了,难道与皇上相约之人不是知府家的武玉书小姐?安祥意暗叫不好,正局促的眼神被居高临下的帝王逮了个正着。翁斐大概知道是他无意泄了行踪,还没发火,老公公就手疾眼快地跪下磕头认错,求生欲极强。 翁斐:...... 晚天肃冷,西风相摧。今本就时有阴雨,难见天光。偏偏暮色沉得又快,教等待的人心中的期待一点点被蚕食成了焦虑。 直到翁斐在小苑门口徘徊多次后,问了句“今日外面可有别的女子来过?”? 第25章 安祥意才鼓足勇气 敢把那位被自己赶走的姑娘联想到眼前。于是老膝盖又死死一跪,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的将事儿交代了个清楚。 越听老头儿的转述,翁斐就越恼。什么叫“我那朋友不是个值得往来的”?什么叫“说好了要一起做完一首诗,现在看来也不必了。” “等朕回来再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 拾你!快快去备马!” 老太监磕了好几个头,刚要起去,一女暗卫就赶在他之前迅速拉来了马匹。 翁斐蹬革上马,朝着翠楼的方向一路驰骋…… * 因怕入眠时瑟瑟寒意灌入,只好紧闭幽窗,但这也无异于拒绝了月桂清辉。于是又去折枝放入花樽。夜阑时刻,何须浅碧轻红色,暗淡轻黄的馥郁就足够了。因我有些畏凉,许嬷嬷特意去外面抱了两床薄被,再俯身利落铺好。碧秀则端来一盆热水,准备伺候我洗脸泡脚。 刘清慰刚赶回来,门一推开,带来一阵轻风摇晃黄晕的烛光。两日未见,甚是思念。他一把搂住我,眼里尽是缱绻之意。 许嬷嬷忙拉着碧秀跪下低头,不准她张望偷瞄。直到刘清慰将目光朝下俯视,两人才做敢开口介绍起自己的奴仆身份。 老仆是个懂规矩的,可惜身边的侍女心思却不安分。碧秀早前就隐约知道新主子家是京城的清流门第,如今又见男主人仪表不凡,瞬间油生了登堂入室的欲|念春心。因此,在刘清慰面前伺候洗漱时,一举一动都格外温柔楚楚,搔头弄姿。尤其是那含羞带怯的秋波,生怕旁人看不出她那点儿道行和歪心思。 “你们且先下去吧。”刘清慰只顾着与我能有独处温存的时刻,早不耐外人在一旁杵着了。许嬷嬷得令,看不顺碧秀那狐媚劲儿,以厌嫌的眼神催着她就先后出去了。 “刚那丫鬟你瞧着可喜欢?”待人都出去后,我才含醋佯愠道。 “能尽心伺候好你就行。你不喜欢,直接打发了回去,再买一个合眼缘的、勤快的便是。”刘清慰决计没有往女色情|事方面想。其实刚他也没太仔细瞧碧秀,只粗略一看,貌不出众不打紧,伺候自家夫人,忠心顺眼最重要。 “是不大喜欢。”我只将这两日碧秀在驿馆的行事作风一提,刘清慰便渐露不悦。 他沉着脸道:“她花枝招展,四处卖弄,丢的是主子的脸。只怕楼下都以为是咱们上梁不正了。我明早就找驿丞,把这丫鬟打发走。” 我点头附和,然后替他宽衣,说起了旁的。 这两日他替圣上奔波传旨,才赶回来交了差。在曲院风荷的雅苑也没见着圣上和安公公,问了留守的侍卫才知翁斐从黄篾楼水轩附近的乱花堤直接去了翠楼。他本欲前往,翁斐却恰好回来了。看他的眼神亦有些不同往日。 难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儿?刘清慰有些惶恐,可翁斐只问了两句差事办得怎么样,就让他退下了。 伴君如伴虎,何况圣上的脾性本就高深莫测,难以琢磨,旁人怎可轻易揣摩得了圣意。罢了,他还急着赶去驿馆,便宽慰自己不再多想。 孤山夜雨,寒秋凉露。湖旁的芦花被雨打得早就戚戚然,银杏也黄了一地。 “鸾煞。”翁斐神色冷淡,负手对窗。 名叫鸾煞的暗卫从暗处走出,行着军礼单膝下跪,随时听令。 翁斐赶到翠楼时,没能找到迫切想要见的人。问了店家好一番话,拿了住宿旅人的登记簿,心里的两个身影才逐渐重叠。 其实店家早就眼熟了翁斐,打从那群在江南地位首屈一指的权贵邀他来翠楼吃茶起,店家就发现平日里呼风唤雨的大拿,在这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面前,像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可见此人身份之尊贵,地位之无上。于是当翁斐来找人时,店家格外小心翼翼,有求必应。 “连日来独宿的女客只有替林家招亲的丫鬟木姑娘。就是上次您来时,与您从翠楼一起离开的姑娘……” * 此刻,晚风急猛,密雨浸透梧桐。 “刘清慰的妻子木逢春,现下在杭州。我要一张她的画像,也要知她的家世出身。两天内,所有一切,都搜集来。” “卑职听令——” 第二日清晨,晴光潋滟。待我起了身,许嬷嬷才叩门而入,怀里还抱着一个大包袱,“夫人,这是咱大人让老奴一大早去成衣铺子给您买的衣服裙襦。您快看看。” 他也是有心,知我这段时日流离转徙、粗布麻衣,是好久都没穿过亮丽秀美的新衣裳了。我莞尔,挑了件灰蘭色襟袄马面裙。上面绣着荷竹柳梅等纹样,配色清浅淡雅,布料亲肤柔和,使人平添了几分温柔。 换好衣裳,简单梳洗一番,我又问起了碧秀现在何处? “大人今早就跟我招呼过这事儿了,我让牙婆下午就过来将她领走。大人交代完又去了镖局,估摸着现在也该回来了。” 还不待刘清慰归来,那碧秀见楼下人多了起来,就开始跪在门外哭啼,为求留下,说了好些会尽心尽力做牛做马伺候的话。这女人家的请罪声,叫楼下那些从各地路过食宿换马的官员,都忍不住放慢脚步看热闹。 我听得心烦,不愿让人看笑话,“让她进来吧。” 许嬷嬷得令,推开了门,狠盯着装模作样卖可怜的碧秀,“你鬼哭狼嚎个什么劲儿,这样闹死闹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受了多大的苛责虐待呢。” “夫人,奴婢只想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您要将奴婢退还给牙婆?”她做出委屈样,跪坐在地上啜泣,心里盘算得飞快:好不容易撞大运遇到个京官儿家庭,岂能回到牙婆手上再入虎口?万一下次给她挑的不是什么好人家,而是个窑子可怎么办?做个朝臣家的通房姨娘,只享乐伺候清贵的男主子,岂不美哉?就是这个女主人不好对付,看着年纪轻轻温和无害,防患心竟那么强! 想到即将黄粱梦碎,她就把我恨得牙痒痒。但面子上,姿态上,却没忘记做小伏低。 我并不看她,只端坐在梳妆台,给自己选配簪子。因今日着灰蘭色衣裙,所以在为数不多的发饰里选了一支蓝晶花缀金色铜枝钗。 我有的是耐心,待她意识到哭搡没用,才温言道,“我知你是担忧回到牙婆手上只会境遇更糟。这样吧,卖身契我就不退给牙婆了,只交给你。从此以后,你就是自由身了,怎么样?” “夫人……”许嬷嬷大为吃惊,几度欲言又止,这碧秀何德何能因祸得福啊?可主子有了决议,她作为懂规矩的忠奴,自不敢多舌。? 第26章 我只笃定地凝着碧秀的眼睛。听到消息,她顿时哑然无措,六神无主,没有一丝重获自由的喜悦。倒是许嬷嬷提醒了句“还不快谢恩?”,碧秀 才忙跪直了叩谢。 这世上,一些寒苦人家出生的,口食难肚,为生活所迫,才签了卖身契。契在谁手上,她的命就不得不拴在那人手里,常常身不由己。也不怪她为自己谋求出路的吃相那么难看。若给了她自由身,她识趣领情地找个寻常百姓嫁了,也不枉我一番好心。 可我的仁至义尽,并没有换来她的感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 恩戴德,只听她颤着哭腔,欲求不满道,“夫人,您就算给了我自由身,我一个女儿家也无处可去啊。不若您先把卖身契给我,再叫我留在您身边,做个雇佣的也好啊……” 说白了,签了卖身契的丫头,为奴为娼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而雇佣的下人,就像是临工,干活领月例,身份也自由。 许嬷嬷终于忍无可忍,只对着那假哭的丫鬟道:“夫人大慈大悲,与人为善,许了你自由身,你竟然还不知足,如此恬不知耻、死皮赖脸.......” 我心里暗叹一口气,果然我就不适合做好人,每每难得施恩他人,没收到黄雀衔环的回报就算了,偏偏都是些背恩负义之人。苏太妃对我过河抽板,这丫头在我这儿又得陇望蜀,贪猥无厌。 我起身,抖了抖衣袖,居高临下,说话温和带刺,恩威并重,“买你的时候并非我亲自经手,所以不知你底细和过往。这牙婆为了卖个好价钱,也没跟驿丞说实话。我不收容你,是因为我不喜不安分的丫头。你之前是怎么被前主人家打发走的,你心底有数。就算是我误会你了,如今你确实老实本分、改过自新,没有多余的心眼,我也奉行‘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你懂吗?我是怕自己错判了你的秉性为人,所以才将这份卖身契还给你处理,就当是为我的小人之心赔罪了。” 碧秀这才彻底无话可说,只纳纳为自己辩解几句,就灰头土脸地拿着卖身契走人了。 没多久,刘清慰就带着四位镖师回到了驿馆。这三女一男,都是行镖多年走南闯北,武艺高强的。 他们一一作了介绍,镖头李流风,其余三位女镖师分别是回雪、轻云、蔽月。几人师出同门,均是蜀道客。 这是江湖上有名的门派,盘桓在西南一带。蜀道客,顾名思义,常往来于崇峻巍峨的巴蜀险要,不畏连峰绝壁之险。这个门派之所以闻名遐迩,靠的不是什么功夫秘籍,而是每年都源源不断地给各地马帮镖局输送的走镖人才。曾因祖师爷一句“凡是蜀道客,再难走的路也能送。没有路就自己走一条出来。”而声名鹊起…… (您还别笑人家蜀道客本质上是物流运输专业的。)再潇洒豪情的江湖儿女也得吃饭营生啊,哪怕是名气再大的嵩山武当峨眉也不例外。占山为王、置产业、收学徒教武功、领取朝廷救济金,这些都是维持生计的方式…… 想到接下来将要与眼前的四位镖师结伴而行,我也真诚和婉,“曾有幸拜读过《洛神赋》,上面说,‘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想必四位的名字都是取自这首辞赋吧。” 见我能引经据典,将东汉陈思王的文章信手拈来,几人不由得高看了我几眼。他们行镖多年,常与三教九流、草木莽夫打交道,鲜少有人因他们四人的名字道出《洛神赋》来。那大师姐李轻云有些惊喜道,“夫人您腹有诗书,一望而知。轻云蔽月,流风回雪,确实是咱们蜀道客的祖师爷还在世时替我们几个徒孙取的名。” “轻云师姐谬赞了,我学识不深,刚刚好读过《洛神赋》罢了。” 晌午还没到,许嬷嬷就招呼着几位镖师去外面的酒楼用饭了。 房内只剩夫妻二人,刘清慰搂住我,喃喃地说着不舍。这几日,他辛劳处理皇上指派的差事,好不容易空闲了也得忙着为我安排回京事宜。我心疼他的操劳不易,只好强自按捺住窥看天子容貌的渴望。 明明就那么临门一脚、近在咫尺的事儿…… “等会儿用过午饭,我先送你出城...” “会不会耽误你的公事儿?你身为皇上的近身侍卫,总为了私事儿不在皇上跟前……我怕皇上会降罪于你。” “皇上宽厚,知我这样也是情有可原,并没有责怪之意。再说了 ,现在不正好将你送回京了吗?我从今天起用心侍奉、寸步不离便是。” “都怪我不好,白给你添乱...”我难掩自责,失落更甚。 “千万别这么说。”他做了个噤声手势,示意我别将责任揽给自己。“逢春,你流落在外,第一个能想到的人是我,这就够了。你是我女人,我的女人需要我,我就该万死不辞。我是你的夫君,本就该予你一生的庇护啊。” 试问,哪个女子初尝情爱滋味时能不为恬言柔舌、柔情蜜意所动?或许这世间感情有朝一日都会腐蚀变质,可此刻鲜活的他,鲜活的一颗真心,叫人不忍再有二心,再有背叛的倾向…… “清慰……” “嗯?”他温柔的眸中写着疑问,“怎么了?” 此时,想见皇上的执念变得释然,非文的面容也在脑海闪过又破碎,千言万语难诉,只汇做一句体己话。“……现在夜里头寒凉更甚,你若冷,记得多添两件厚衣裳。” * 回京之路还算顺遂。途中大多走官道,不得已走小路时才遇上了在道路中央摆荆棘条子的绿林人物。但好在流风、轻云是这条路线的老面孔,早跟他们跟攀上了交情。只寒暄了几句“好久不见”,送了几两银子,就各自道“下次喝酒……后会有期”了。 这半个多月跟着常年走南闯北的几人,我也听了不少民间的奇闻轶事和江湖上的旧闻新知,见识涨了许多。与我的守礼温慎相比,三位女镖师身上则是不拘小节,肆意大方的江湖豪气。相熟后觉得我没有官家女子的高傲和矫情劲儿,才又推心置腹了些。 当时只以为这次旅途再寻常不过,却没想到在日后对我会有很大的助益。且听我以后再细细道来, * 入京后,四位镖师直接将我送回了刘府,下人又忙去木家请了娘亲顾氏前来。由于公爹与父亲还在当值,所以暂且不好传信打搅。 没多久,一家子女眷就将我团团围住,又是嘘寒问暖、心疼备至,又是泪眼盈盈,千欢万喜。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婆母朱氏欣慰道,“逢春这些日子瘦了不少,可得好好补回来。关嬷嬷,快快去吩咐厨房炖些鸡肉鱼肉,燕窝珍馐。”? 第27章 顾氏噙泪微笑,将我搂着抱了抱后,又忍不住因爱而苛责,“你啊,怎么能让为娘的那么牵肠挂肚呢!你生死未卜时,可知娘的心都要随你去了吗?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怎忍心又与娘亲失散啊.......” 我因顾氏的话而面生愧色,只伏在她肩上啜泣。众人心切地跟着安慰了几句,久久不舍散去。 喝过炖汤后,大家念我这段时日行路劳顿,就把我送回了琼枝苑歇息。母亲替我掖了掖被褥,说明日会再来看我,只让我安心休息便是。 这一觉我睡得非常踏实安稳,直至深夜丑时才醒。 “木槿,花囍——”我连唤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 了两声,两个宿在外厅的丫头才迷糊转醒,赶进来伺候。 因害怕我半夜会醒来,所以她们没有熄掉内室的蜡烛。虽然昏黄,却不至于漆黑一片叫人害怕。 “少夫人,您醒来?饿不饿?要不要我去厨房给您热点吃的?”花囍一边说着关心话,一边点了几盏灯,房间一下就亮堂了起来。 我勉强摆出笑颜,摇了摇头,“不必了。给我倒杯热茶吧。” “是,您且等着,我这就去烧水。” 木槿则搀着我起身,为我披上薄袄,“小姐,现在咱北边可比南方冷,您小心别着凉了。” 我坐在床头,环顾琼枝苑熟悉的陈设布置,有些阔别已久的感慨。“最近我不在京中,可有什么事儿发生?” 木槿转了转眼睛回忆,“前不久之涣公子比您先入了京。现下已经在咱木府住上了。等小姐您休息够了,或许可以见上一见呢。” “那堂兄可有来刘府拜访过?” “还不曾呢。”日漫韩-漫腐漫男女-成人漫都-在Q峮⑤24久081久2 木之涣不想来登门拜访我也理解。他满腹真才实学,自然也是有些心高气傲在的。议亲之事刘府摆明了要等他拿出成绩再点头,而他之所以想赶紧成家也是因为病中的母亲。如果不能尽快结亲,那他以后跟谁成亲都无所谓了,又何必非要执着刘家女? 他也不怪刘家持观望态度,毕竟自己的家世门楣确实低人家一截,将心比心换位思考,他要是刘禤,也不敢轻易允了这门婚事。只是自己到底有些心气儿,怕现在来刘家拜访会被误以为是为议亲之事赶着讨好献媚呢。 “等我明天早些起来,去给公爹婆母请安。然后咱们直接回木府拜见我爹娘,省得两位老人家迈腿来看我,多累啊。” “好啊,那明天奴婢早些催您起床。” “对了,最近可有叶知秋的消息?” 木槿蹲坐在地上,笑着替我按摩小腿,听到我问到叶知秋,反而不喜地嘟起了嘴,“奴婢在内宅,知道的消息不多。只听家中主母和姨娘她们闲聊时说了几句:晟王娶了位貌若天仙的侧妃,还是皇上指的婚。不用想也知是叶姑娘。” “她福气真好。”我嘴角荡起若有似无的笑意,难辨心中微妙升起的情绪是喜是悲是酸。 “小姐.......她的福气远不止于此呢.......” “怎么说?” “那天华姨娘还说……太后娘娘收了叶姑娘做义女...身份地位早已今非昔比...” 我心头大震,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不禁反问两次“真....真的?” “奴婢也是听主母她们说的...而且华姨娘许多亲戚都在宫中乐坊司当差,想来不会有假。最近太后娘娘还常宣叶姑娘进宫听曲陪聊呢。” 叶知秋是如何在短短两月的时间从底层豆腐西施摇身一变枝头凤凰的?我面色苍白,抿嘴咬唇,不自觉地握紧了指头,指甲因用力深深地嵌在了手心。 此刻,屋外下起了短促的细雨,寒意微微。槛边的花菊萧萧疏疏,已呈凋谢之势。从纸窗方向望去,紫竹影影绰绰,有夜风摧枝呼啸。 而我的思绪也飘远到了幼年时…… 当年那大杂院的穆师傅几次三番与青楼老鸨斡旋,价比三家,迟迟不肯将叶知秋出手。没多久,这些勾栏教坊也知道了他是故意遛大家当猴耍,只为就地抬价。可混这一行的,背后都有地头蛇照应,能吃那么大肚子不是靠吃素。既然姓穆的不讲武德欠收拾,也别怪人家棍棒伺候。于是某个深夜,几个粗汉打手对着穆师傅威逼恐吓,将他打得血肉模糊,五脏俱损。 看着病榻上气息奄奄的他,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觉着好解气,没有一丝一毫同情。我身上被他抽打虐待的鞭痕犹在,常常是皮开肉绽,体无完肤。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该他尝尝伤痕累累是何痛苦滋味了。 其实,跟大杂院儿其余几个命运枯萎凋残的孩童相比,我受到的苛虐还算轻的了,只不过是打打。这姓穆的有娈童的癖好,而且,表面上说是收容无家可归的孩子,背地里干的都是利用孩子发财的勾当。长得笨些钝些、手脚残缺的主要负责跟着老人们一起出去要饭行乞;生得端正可人些的就送去勾栏瓦舍或被秘密买卖圈养,供那些同样有娈童之举的达官贵人发泄兽|欲;其余极少数孩子命好些,要么贩卖做奴仆有口热饭吃,要么被一些无儿无女的人家花钱收养。 深陷虎穴泥淖的生活处境,叫我不得已早熟。一次次行乞的路上,衣衫褴褛、满脸邋遢的我穿梭在繁华市井,与不同的人面人心打交道,早早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或许有人会善意地给你个一两枚铜板,但漠然或捏着鼻子嫌弃你脏臭的人总是更多。 那时候我唯一的念想就是能被挑着卖去三餐管饱的家庭不再挨饿挨打。不管是大户人家的奴仆女婢,还是寻常百姓家的童养媳,造化都比现在好。所以想更聪明些,表现好些,多学点讨大人喜欢的东西。 行乞那两年与我最贴心要好、互相取暖的并不是只知在院里荡秋千、不被安排粗活累活的叶知秋。而是另一个叫浮萍的姑娘。人如其名,也是个身世浮沉雨打萍的苦命孩子。我们一起去讨饭,一起被田野小巷的家狗追着跑,一起数着对方身上多了几条疤。 说起来,她刚被收容时身上也有家人留下的信物—— 一把不值钱的木簪子,只刻有“樱”与“枫”两字。穆师傅瞧着它不值一文,所以也没想着要跟叶知秋的玉佩一样“代为保留”。 穆师傅说木簪哪里能跟玉佩比?不用想也知道,这浮萍的家世低寒绝不如叶知秋家里殷实。既然后者的家境与面貌都让他不敢亵玩,那姿容稍逊一筹的浮萍便是他满足禽兽之欲的首选了…… 直到有一日,曙色未起时,姓穆的将被玩弄到没了呼吸的浮萍裹在草席上,匆匆埋在了荒郊……? 第28章 只有老人和一些孩子明白发生了什么,慑于淫威又求自保,所以噤若寒蝉。其余的娃娃们倒是真的天真懵懂,只嚷着问浮萍姐姐去哪儿,怎么还不回来? 浮萍的死,叫我难过,叫我害怕,叫我坚定了抓住一切机会离开的心,决不能重蹈她的覆辙。由于我的早熟与早慧,姓穆的见我与同龄孩子不同,就不再让我外出行乞了。开始教我下棋,并与叶知秋一样留在他身边跑腿打杂。 也正是这样,我与叶知秋才相熟起来。那时候的我对她并没有什么妒羡两重的情绪。只是单纯的喜欢和羡慕,喜欢她冰清玉洁没有伤痕的肌肤和可爱小脸,羡慕她只做端茶倒水的轻松活儿,每晚还能恬然入睡不必被拎去穆师傅的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 间受凌受辱…… 可是这样纯粹的好感并没有维持多久。某天,穆师傅带了位江湖上的朋友回来吃酒聊天。喝得兴起时,那人想要体会体会穆师傅的乐趣,看上了在一旁端菜倒酒的叶知秋,想拉她入房。穆师傅怎肯依?他自己为了卖个好价钱都还舍不得享用呢。两人推谈之时,身子本还好好的叶知秋突然一脸难受说拉肚子要入茅,就及时退下了。 此时的我对穆师傅屋里的事儿全然不知,只帮着大杂院的老奶奶在后院穿针引线。叶知秋捂住肚子进来说疼得厉害,老奶奶以为她是凉水很多了闹的,就叫她回屋躺会儿。她这才央我去替她去穆师傅那儿伺候。 我毫无设防,可等待我的却是一场令人闻之发指的劫难... 穆师傅也好,不管有意或无心的叶知秋也好,为了保持她美玉般的身子不受玷污,却让我沾满了不堪的污秽…… …… “劫难”结束后,我身上因猥亵与施虐又添新伤,之前才结痂的疤痕再次迸裂出新鲜的血花。屋内好阴暗,唇角发白的我虚弱地倚在窗边,看见本该肚子疼的叶知秋在院里活蹦乱跳的扑蝴蝶、打柿子。璀璨的日光下,那么发自肺腑的纯真微笑,不染纤尘,仿佛世间的一切腌臜龌龊都不该被她这样的仙子尤物承受....... 这事没多久,穆师傅就被人打得半死不活了。我与叶知秋负责为养伤期间的他擦拭身体,喂饭喝水。 在热水盆面前,一番犹豫与挣扎,我将厨房里偷来的盐倒进水里才端着盆进穆师傅的屋。他见我今天笨手笨脚,还总将湿热的帕子戳到他伤口,一边痛得嗷嗷叫,一边极为不悦地让我赶紧停下。 我故意延迟了许久才恍然装作听懂,只做低眉顺目的样子,大气不敢出。恰逢此时,多年从未放弃寻找生女的木良夫妇经人带路,踏破芒鞋寻到了此处。 他们对病榻上的穆师傅说明了来意,直到说起了有个信物是玉佩,穆师傅才忙让站在一旁倒茶水的我退出去。 叶知秋被收容时,身上不是正巧有个块玉佩吗?莫非是叶知秋的父母? 此刻我怎舍真的离去,于是趴在门外偷听墙角。却听那穆师傅说:“我们这儿收养的孩子很多,却从未有怀戴玉佩的,二位到别处寻吧。前些年隐约听说城北那边有个走失的孩子身上有块宝玉,你们可去那边的道庙和庄子寻寻。” 他为何撒谎?还故意将寻人的方向和线索扰乱支开?原因很简单,他养叶知秋那么多年,不叫她受苦受累,是打算高价钱卖去青楼的。要是木家赶在地头蛇将他打得皮开肉绽前来,他或许会心软,要一笔不菲的养育费就送叶知秋回去认祖归宗了。可现在他得罪了几家青楼和背后的黑势力,把人都溜了一圈,突然宣布叶知秋当官儿的爹找来了,这买卖就此作罢,他还不得被那群毒燎虐焰直接弄死? 木家失望归去,我望着那渐行渐远的官家绸车,心中不无艳羡。也不知自己父母是何人是何身份,就算不像叶知秋的父亲这样是官老爷,是个和美幸福的农户之家也好……只要能带我离开这儿就够了…… 眼瞅着青楼给的期限将至,又怕木家再寻来,穆师傅就招来叶知秋,依旧是伪善慈悲的面孔,眉宇间尽是迫于无奈的不忍,还说自己之所以被打都是因为青楼瞧上了知秋。他誓死不卖她才遭威逼恫吓,受此重伤。叶知秋又是惧怕又是感动,以为灾祸皆因自己而起。只哭着懂事的说若能要保大杂院平安,愿意牺牲自己一个。 其实哪用她同意?反正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撕下假仁假义的面具后直接把她绑起来就是了。不过好在叶知秋看着软软的好骗,没想着要逃跑反抗什么的,倒是省事儿。当夜,她就被背后势力较大的那家青楼接走了。 我望着通铺上叶知秋空荡的床位若有所思了许久。盘算犹豫了两晚,才去穆师傅屋里跪下,说想为他献上利益最大化的良计,求他应允。我想偷天换日、移花接木,顶替知秋的真实身份去木府生活。而穆师傅也可借此向木家讨要这些年的恩育费。再说了,木家在朝为官,若让木良记住了这恩情,往后也算有了份倚仗和庇护。那些个地头蛇和市霸,从此见了他,多少会忌惮些。 他知我比其他孩子早熟聪慧,却没想到我小小年纪就已经开始为自己谋划算计了。虽不爽我偷听到了那日与木家人的对话,但又觉得此计甚是可行。遂编排了些谎话,教我怎么应付细节,免得跟木家认亲时有错漏。比如,玉佩一直在我身上小心保管着,而他要照顾那么多鳏寡孤独自然不可能做到事无巨细,所以不知也情有可原等等。 至于叶知秋,现在也不知我与木府认亲的物件就是那块玉佩。或许她自己也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吧。 那段时间,我心中有怨恨,觉得是她欠我的,就算她是无心之失,也确实将我推入了火坑。我们一报还一报,就此互不相欠吧。可是在木府住得久了,被一众亲眷家奴知疼着热的爱惜,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优渥生活,我反而良心难安了。说白了,其实不是觉得对不起叶知秋,而是有些愧对木家。 原以为,我们往后的命运已成定数,却不想叶知秋竟然极其命贵运好,在半路上被人给救了...(这是什么主角命啊气死了) 救她的人偏偏还是位大人物——常年镇守边疆恰好此时班师回朝的襄阳王。他是我朝为数不多的异姓藩王,据说小时候也是出生在城南的苦寒人家。 惊吓过度的叶知秋在他的府邸里休养了几天(此时我已去了木家),才被襄阳王亲自送回大杂院。尽管姓穆的人面兽心,但在城南一带贫民窑里颇有济苦怜贫的慈善美名,此次被地头蛇揍得血肉横飞,不知情的周遭百姓都替他鸣鼓喊冤,只以为是那帮为虎作伥的市霸强抢民女,逼良为娼。? 第29章 襄阳王等人见叶知秋可怜,又见民意激愤,心生了侠义,于是就去除暴安良了....... 把涉事的青楼和其中牵连的势力不由分说一顿收拾打击,押解送官。最后还将整个勾栏里被强买强卖的女子都恢复了自由身... 百姓们忙着拍手称快,独独穆师傅担惊受怕,有口难言。于是怕遭报复的他连夜就去了木府寻求庇护。木良是个知恩图报的,忙安排了别院给他住下了。 待穆师傅茶余饭饱后,夫妇俩才吞声忍泪地问他:为何小女被接回家中时,身上会有那么多令人触目惊心的瘀痕? 姓穆的千算万算,教我撒谎不要出纰漏,却唯把我身上的伤忽略了。 顾氏拿起手帕啜泣道,“逢春那丫头只说是去庄子里偷了那些地主的菜地果园,才遭了打。可我看那青一块儿紫一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 的伤,新旧不一,谁会舍得对可怜的孩子屡屡下手,且每次都那么歹毒狠辣?” 木良接过妻子的话道,“是啊,真是可怜我的孩子,在外漂泊遭了这样的苦难。其实我们早想动用关系,联络同僚派人抓捕,将那杀千刀的混账绳之以法。但无论我们怎么哄问逢春,她也说不出那人的具体样子来,更不提庄子的位置了。其实我们也知,逢春也许是不敢说罢了。”说到这儿,他感到悲愤郁结,无可奈何地捶胸,重重叹了一口气,“唉!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让她不敢指认?” 当时夫妇俩满眼蓄泪,绝不愿善罢甘休,于是柔声哄我问我,我只伏在他们怀里哭泣,彻底释放了多年来积压心底的委屈。至于穆师傅的禽|兽行径,我还不敢说,不能说。怕道出实情后,就等于跟他撕破了脸。那么同样手握我把柄的他定然会狗急跳墙,把我冒名顶替的千金身份全盘托出。 姓穆的本做贼心虚,但听木良夫妇话里的意思,就知我还算识相,没有道出他的罪状。于是放下心来,装作很震惊、不知情的样子,一会儿义愤填膺,一会儿见哭兴悲。 本以为他只会在木府短暂小住几日,却万万不曾想到,他想回大杂院儿将叶知秋一并带来。以叶知秋的姿容,日后肯定还能为他所用。 但抱歉,这个我真的不能忍。好不容易才拥有蜜罐温床,有人撑腰有人疼爱,我怎肯让她有返本还原的机会?她若归位,就意味着,我将被打回原形,一无所有。 在姓穆的出发前,我去悄悄求过他,央他别将知秋带来木府。他知我是担心自己地位不保。可我的隐忧与他何干?不但不理会我的请求,还因屋内只有我,他罪恶的手便开始不安分向我伸来了。 我及时后退,躲过欲行不轨的他。看我眼神有些凌厉抗拒,不同往日,穆知我是底气硬了,但他到底不敢再勉强。 这些年,在他身边,我唯一学到的,除了下棋教会的谋略,还有一点,就是演戏了。 只见我开始服软认错,“是逢春错了,刚刚的想法太自私了。逢春只是害怕失去,请师傅原谅我……” 我那点招数和道行,幼稚得他都不想用正眼瞧。所以也懒得与我计较。 看他卸了防备,我才继续提议道,既然他怕遭报复才躲在木府,自然不便出门。不如明后天请派个木府的下人直接去大杂院接叶知秋。省了他一路提心吊胆,还被仇家逮了。 他早先也这么想过,只是不大好使唤木家的人。见我能替他出面吩咐下人办事,自然就爽快同意了。 离开他的客房后,我也没闲着。偷偷溜出了家门,找了几个附近的小乞丐,给钱让他们去烟花柳巷、赌场打场传消息,就说城南有位扶倾济弱的穆师傅落了难,现下正躲在木家正宅隔壁的别院。 没想到才不出一夜,就有人趁黑来别院放火了。火势渐大,黑烟渐起。木家的家丁女婢全被惊醒,一时间都去打水扑火了。而“受到惊吓”的我被顾氏护在怀里,勾勾地望着熊熊烈火,心生歹念期盼,只求十恶不赦、罪可当诛的他不要被救出来。 “还好穆师傅今天上午回了大杂院儿,不然这火势,早没命了。”木良长吁一口气,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木良当然不知,我赶在姓穆的出发前改变了他的主意,用缓兵之计哄他留下别去接叶知秋,还暴露了他藏匿的地方…… 由于今夜东风狂作,火势越来越大,火苗竟然顺着风向烧到了隔壁副护军参领大人家里。木良可不想得罪官职在他之上的,于是赶紧叫伙计们先救别人家的火…… 也许尚有一线生机的穆师傅,也就彻底被烧成了一团焦炭…… 当发现穆师傅被烧死后,木良本反躬自责,浓烈歉疚,怪自己没能及时救好人一命。但此时没了威胁和忌惮的我,才敢向夫妇俩道出实情,揭露姓穆的生前犯下的罪行。得知真相的他们惊愤交加,怒目切齿,只觉得那人死有余辜,罪无可赦。恨自己没亲自浇上两把火! 也因此,木家想要加倍补偿我,于是待我更好更宠溺。 * 花囍端上一杯热水,我这才从记忆中抽身。手握住有些温热的瓷杯,感到暖和。 屋外雨势渐渐滂霈。两个婢女忙去查看门窗缝隙可都有闭紧,生怕苦雨寒风漏进来。 “夜里冷,明天都还得早起,你们先下去歇息吧。”我是睡饱了,她们可都还困着呢。于是遣了她们下去,自己倚在暖榻上看了会儿书,直至鸡鸣晨曦才有了困意。 * 我刚起身时,桌案上一樽早开的绿梅,花瓣不待风吹而自落。伸手过去,将它置于指腹间糅挲品玩了一会,才去梳妆。换上了一袭方领的紫蘭色对襟衫,上面绣着的几枝玉兰花,琼琼莹洁,错落有致。再浅浅撒些淡雅的香料上去,走起路来都似有暗香萦绕。 去给公婆请完安、伺候完早膳后,朱氏又吩咐关嬷嬷去库房拿了些好礼,叫我一并带去木府。 到了木府,拜过爹娘,说了许多体己话后,堂兄木之涣才从客院儿姗姗来迟。 “下人来报时,我恰好在温书,看得入迷,竟一时忘了时间。”他带着真诚的歉意,与我招呼了起来。“逢春妹妹,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你的事儿我听说了,唉咱们一家人此番相见,还真是一波三折啊。” 上次相聚还是三年前在渝州老家,木良与木惕生携着家眷分别从京城、姑苏出发,回乡祭祖的时候。阔别几年再见,他身形拔高硬朗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清瘦如弱竹。少年感消散,更有了些沉稳的味道。 我回笑道,“一切都好,有惊无险罢了。倒是哥哥从姑苏到京城,路可好走?”? 第30章 “我一路无恙,走的是水路。途中还遇上了金陵、扬州的举子,遂结伴而行,同赴京城。也算是互相给彼此无聊的旅途解解闷了。” “那……那大伯娘身体可好些了?” 还不待木之涣开口,母亲顾氏便喜笑抢答道,“没什么大碍了。你堂兄说前些日子刚巧有位德高望重的杏林医手路过棋社,听闻你大伯娘的病情,觉得蹊跷,就去望闻问切了一番。说是什么脑子里有积淤的血块儿,才会常常晕厥呕吐站不稳。所幸情况不至于无药可医,于是帮忙开药调理。现下淤血消散,情况已经渐好了。” 我冁然而笑,望向木之涣,“那可太好了。大伯娘身体康健痊愈,堂哥你也能少些牵挂,安心备考。” “此次母亲能转危为安,想必也托了因果造化的福。爹娘常说修短随化,人的寿命长短,皆因造化而定。这大夫是金陵人,在我们那儿享有盛名,一般人可请不动他。他听闻我母亲常行慈悲仁善之举,乐善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 施,于是才纡尊去了我家为她问诊。” 坐在花厅主位的木良捋了捋胡须,感慨万千,“果然啊,应了那句老话,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世间万物都逃不过这定律。” 大家聊了好一会家常,就移步去了饭厅用午膳。我从木之涣话里也听懂了他的思量和想法。既然家中母亲渐渐病愈,那他自然以学业为主要,殿选放榜前不会再着急婚嫁的事儿了。至于刘家,他大概是无意再光顾的了。 后来母亲顾氏也私下对我说,那大伯娘惶恐自己命不久矣时,早就在涣哥儿房里塞了丫头。心想正妻短时间内没找到的合适的,临终前有个庶长孙的盼头也是好的。但至于哥儿他有没有消受那通房,我们暂不得而知。 * 当我回到刘府时满载而归,又是苏绣、宋锦、丝绸,又是年画、苏雕、檀香扇。两个丫头抱不动,还动用了车夫小厮才帮忙扛了进去。 木槿喘着粗气儿,将搬进屋的礼品都一一清点好,又按照我的吩咐,分别送了些给各院儿的亲戚。 连花囍都忍不住瞠目结舌,“这么沉,也不知道之涣少爷是怎么跟小书童从苏州府那么老远的地方扛上路的。” “是啊。就算他们行的是水路可以不常搬动这些东西,但总有转乘和行陆路的时候。千里迢迢,这礼重,情意也更重一层啊。”我有些心疼,拿起檀香扇展开,闻了闻,“这旃檀有股天然的清香,听说还有一扇在手,扇存香在的美誉呢。” 我这儿统共四把扇,分别是拉烫绘雕的不同做工,名为嫦娥奔月扇,女娲补天扇,昭君出塞扇,牛郎织女扇。本想都给自己留下,但转念又换了主意,“花囍,去将这四把扇送去耕云、弄月两位小姐的院儿里,让她们各挑一把喜欢的。” 丫头领了命就去送了。回来的时候,却是跟弄月一起。 “嫂嫂,昨日你刚回京,舟车劳顿瞧着也疲累。弄月不忍打扰,只好今天来了。” 我见她手上拿的是牛郎织女扇,她亦瞧出我在想什么,于是如小鹿般低眉赧然了几分,小手握紧扇柄。 “怎么选了牛郎织女图的?我以为你会选嫦娥奔月,或是昭君出塞。” “嫦娥奔月,背后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悔;昭君出塞,是‘既事转蓬远,心随雁路绝’的悲。都不免太伤感了些。” “你啊,细心淡泊,可惜就是太多愁善感了。我手上还剩下女娲补天和昭君出塞两把扇子……看来是耕云选了嫦娥奔月。” 弄月气质娴静,温柔笑道,“耕云与我不同,她总是纯粹简单的,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着浪漫有美感就喜欢。” 其实这次她来琼枝苑儿,除了问我安,还有旁的...弄月听花囍说这扇名为檀香扇,日日花香扇底生。是木之涣从苏州带来的地方特产。自我去江南以来,暗生情思的她日日期盼我的归期——准确地说是期盼木之涣的到来。 可惜,天无不测风云人有祸兮旦福。我途中生了那么多变,她也就揪着心一边祈福助我平安,一边景愿木之涣一帆风顺,可别跟我一样遭遇是非。再后来,木之涣是顺利来了京城了,可也从未见他来刘家拜访过一次。不是说木家有议亲的意向吗?为何至今没有动静?难道是想考取了功名再拜帖登门?她有些按捺不住,才想来探个究竟。 弄月从没见过木之涣,其实也没有非嫁不可的意思。只不过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对那人的个性为人又有些向往和好感,于是才耐不住想知道对方是何音容笑貌…… 我向弄月提了木之涣母亲病情好转一事,可他的心意我又不好明说。于是婉约道,“现下大伯母身子渐愈,婚娶相看之事能不仓促就最好。毕竟婚姻是大事儿,一生只此一次,既然有了充裕的时间,那自然要追求礼数周全、尽善尽美。何况男儿家总有些要强,觉得考举出仕之前,没有功业傍身,娶妻生子也不会有什么底气。” 弄月这才豁然开朗,又与我聊起了旁的。跟女儿家的闺中话,无外乎就那几样。她先是惋惜起了王太师家的嫡次女远嫁镇边将军的事儿,再而又说了最近名动京城、在王侯世家中冉冉升起的明月新星——叶知秋。“我虽未见过这位与晟王新婚不久的侧妃,但听说凡是见过她的人,无不用清艳脱俗、倾国倾城来形容她的样貌。甚至有人偷偷拿她与艳冠六宫的淑贵妃较瘦量肥,衡短论长。说淑贵妃算是清水芙蓉的话,那叶知秋就是牡丹国色。” 弄月还不晓得我与叶知秋相识,只当我是第一次听到这号人物。又婉柔补充道,“这位侧妃出生寒苦,原先在城南民间就很有名气,靠卖豆腐豆干为生。因天生丽质、秀色可餐,又被称为‘豆腐西施’。” 她说的这些我自然知道,甚至了解的比弄月更多。比起叶知秋嫁给晟王,我对太后认她做义女更感好奇。正纳闷时,我竟收到了叶知秋派人送来的请帖。? 第31章 * 阔别许久未见,再见时她已从粗布麻衣、素面朝天的贫女摇身一变成了锦绣华服云鬓步摇的王侯侧妃。但依然是那副纯良的喜笑盈腮,“逢春,我可想死你了。你都不知道我多想见你,找你说说话。我有太多太多想要倾诉了。” 但我还是先微笑着行了拜礼,“臣妇拜见侧妃娘娘。” “哎呀,快快起来,不必跟我行礼。”她忙想搀起我,“你我是无身份拘束时就一起长大的好姐妹,我念着呢。” “逢春也是第一次来王府,该行的礼数还是得做全的。” 毕竟这王府除了她,还有许多眼睛盯着,叶知秋不再勉强,只待我行完礼后才说,“我前些时候就想找你聚聚了。但我初到王府,人事未稳,诸多不便,总觉得不是自己住惯了的地方,陌生得很,做任何事儿都束手束脚的。这种情况,自然不适宜请你来了。” 听她的意思,是这几个月已经熟悉了站稳了,所以才敢请客入府。我有些讶异,从一见叶知秋就格外注意起了她与下人奴婢、与我的互动,从前娇软无架势的她,现在待人接物的仪态端静大方,隐隐有些威仪在。连说话功夫也渐长了不少。 这王府华丽,她的金屋也别致优雅,各种名画玉器,琳琅满目。甚至还有几面高墙,全都砌满了古籍今文。叶知秋见我望书墙兴叹,解释说,“这都是阿晟的书,摆在我这儿罢了。你也知道的,我就只认识几个简单的字,哪里看得懂这些...繁文...缛节?” 阿晟?如此亲昵而自然的爱称,想必他们婚后依然如胶似漆,感情甚笃。也是,不顾重重阻碍跨越关山阻隔才好不容易抬进王府的,自然情比金坚了。只是,我心胸狭隘,耿耿于怀晟王对我与叶知秋天差地别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 态度,心头总有些吃味。 但眼下,仍体面恭维道,“这里书盈四壁,架格有序,想必晟王爷是位爱书惜书、博闻强识的君子。” “逢春,我也想多读读书,以后说话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不得罪人,也不让人得罪。我看你也是被接回木府后才读书识字的。可有什么学得快的技巧教教我吗?” “我有些愚笨,只知勤能补拙。”本想简单应付过去,双眼却无意瞥见窗外有一抹暗黄的降龙衣角没藏好。我朝亲王的朝服除了正统明黄的正龙、升龙图案不可绣制,但盘龙、降龙能用。想必是翁晟在窗后了。于是,为求印象改观,我才温声补充道,“朱熹说,读书之法,在循序而渐进,熟读而精思。惟是笃志虚心,反复详玩,为有功耳。你遇到看不懂的,多读几遍,就通了。” 叶知秋似懂非懂,只一脸向往,语气轻松,“真希望我也能早点和你一样,文绉绉地说话,真好听。” 跟我一样?你知道什么叫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吗?如果我没有夜以继日、积雪囊萤的多年苦功,就算天赋再好也是枉然。有天资,也许事半功倍,但若资质平庸,必然得将勤补拙。虽然不知道叶知秋能学成多少,但一丝危机感依旧如潮水般涌来。我暗暗用力,就算美貌赢不过她,我也绝不想让叶知秋在文房四艺、人情世事上压我一头。 思于此,我不由得望着她那朱唇玉面,单单凭一张脸都能叫人爱不忍释了,若还是柳絮才高、貌才双全的,晟王岂要痴云騃雨,感觉如获至宝了? 我话音刚落,翁晟就迈步进来了。叶知秋见情郎早归,有些欣喜,迎上前去,“阿晟,今日怎么那么早回来?”回过头,又忙介绍起了我,“这是逢春,之前你也见过。当初我被...当初我受伤时,多亏了她的出手相救,才有钱及时请了大夫医治。” 他的目光从叶知秋身上越过,由悉心温柔变得不苟言笑。哈,还真是不出预料的神情转折啊。面对他的打量,我安适如常的行礼,照旧是你待我冷、我回你冽的态度,绝没有一丝一毫的献媚之色。 “臣妇刘木氏,翰林院侍读刘禤之长子刘清慰内室,拜见王爷。” “请起,不必拘礼。”他的态度比起前两次见面和缓了不少,许是因为我在叶知秋危难时施以援手,又或是因为我自报了家门,他对书香清流一向敬重。“你救了知秋,就是有恩于本王。本王知恩必报,不喜欠人人情。日后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我清浅颔首,将体面话信手拈来,“多谢王爷好意。我与娘娘自幼相识,情同姐妹,她陷于水深后热中,我救她是义不容辞的事儿。” “知秋才嫁给本王,与京中的名媛贵女还不相熟。若刘少夫人愿意常来陪她解解闷、喝喝茶,本王另有重谢。” 翁晟此次回府是为了拿弓箭与其他王侯去郊外涉猎的。不多说几句,便匆匆赴会了。厅内又剩下我与叶知秋。恰逢侍女们端上糕点茶饮,叶知秋笑道,“逢春,这是太后娘娘宫中赏赐的,不说寻常百姓,就是官宦人家也无福消受。你快尝尝看。” “来之前我也听说太后娘娘很喜欢你,收了你做义女。知秋,你总算苦尽甘来,福慧双修了。” 以她现在养尊处优的地位身份,已经不是一个木家、刘家给得起的了。 叶知秋哀婉苦笑,“那些京中贵胄表面上对我行礼如仪,背地里都在嚼舌根,说我只不过是靠美色迷惑了阿晟。而且,身份低微拿不出手,配不上他。太后仁慈,怜我是孤女,所以才给了我金枝玉叶的名头傍身。”言毕,心情又转好,握住我的手,“听说皇上在民间微服私访去了,太后娘娘的意思是,待皇上回京后,会为我举行册封礼。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啊。反正那些参加欢宴的贵妇贵女我一个都不认识,也不想结交。” “皇上……会出席册封典礼吗?”我心惊澜不止,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枉费心机故意走了趟杭州没能遇到,一回京反而喜从天降。 “当然啊。”叶知秋肯定道。 我强掩欢呼雀跃的冲动,柔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来的。”不但要来,还有盛装出席,别出心裁地来。 “逢春,其实这次请你来,除了册封礼,还有一事想倾诉倾诉。” 我点了点头,静待她把话说完。 “太后娘娘说想在我册封时许我一个心愿。可比起金银财宝、珍珠玛瑙,我更想知道家人的下落,好与他们团聚。所以我请求了太后为我寻找失散多年的父母……”? 第32章 我心头大震,死死攥紧了衣袖下的手绢。没察觉到我异样的叶知秋还在继续说:“我记得幼年时初到大杂院,身上是有一块玉佩在的。好像是穆师傅说要替我收好,才交给了他保管。可你也知道的,穆师傅去世多年……” 见她目光幽幽,道不完的无可奈何,我才压住心虚,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关心问询:“他的遗物应该都在大杂院里。你的玉佩兴许也在其中呢?” “没有。”她沮丧地摇摇头,哀叹了一声,“早就翻过了,但都没有找到我的玉佩。我甚至都在想,是不是他早拿去典当了?又或者,他离世那日戴在了身上?毕竟是出去避风头,总要带点值钱的东西以防万一的。” 读书有个好处,使人博识有见闻,关于玉石遇烈火的反应,我在书中看过。既然她是想以玉佩为线索寻找父母,那么我就得将线索斩断。于是小人作祟,故意误导,“你的想法甚是有理。穆师傅出去避难,大概率会拿些值钱的物件在身上,好做到有备无患。可他是因为仇家蓄意纵火才葬身火海的。如果玉佩在他身上,早就四分五裂、熏黑变干、被埋没在烧焦的灰烬里了。都说真金不怕火炼,可玉石又不是金子。这事情久远,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哪里还能找得到碎玉?” 叶知秋秀眉紧蹙,不死心道:“那有没有可能是大杂院的孩子偷了呢?阿晟前两天已经吩咐人去城中的所有当铺挨个问了。不管是穆师傅早年拿去当了,还是大杂院的人偷去卖了,哪怕机会渺茫也要找到线索。” 见美人这样蹙眉,我有些于心不忍。只得强压住心底最后的那一丝善良,如果现在对她仁慈,稍有不慎,被打回原形的就是我了。就算逼不得已要归还她身份,也绝不能像现在这样毫无准备、没有退路可言。 我握住她的手,互相感受着对方的温热,忍不住问,“知秋,如今的你,身份金贵,有太后为你撑腰做主,有晟王爷给你遮风避雨,予你无限宠爱。寻找家人,对你来说真的还重要吗?” 她陷入沉思,过了许久,才沉静悲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3 伤地回答:“重要。不管我过得怎么样,不管我是晟王的妃子还是卖豆腐的叶知秋,我都不会放弃寻找亲生父母的机会。逢春,你我都在大杂院儿里生活过,你应该懂得我的感受的。当年,我被送往妓院的路上,遇到了班师回朝的襄阳王出手相救。然后被他带回襄阳王府住了几天。他像个父亲一样照顾我,让我体会到了家的温暖。后来他想收我做义女,那一刻我觉得我是这个世间最幸福的人。但是……”叶知秋轻咳一声,带着隐隐的哭腔,“襄阳王家的两个女儿说我是来分宠的,于是处处针对我、为难我,为了赶我走,甚至假装自杀.....结果不小心假戏真做,差点一命呜呼了。襄阳王这才无奈,只好暂时带我回了大杂院,承诺以后会来接我,可我一等就等到现在,唉……仿佛第二次遭到亲人的抛弃。” “他一直没有派人来接你?” 叶知秋释怀一笑,接着与我道来。她嫁给了晟王之后,跟着他参加了上流贵族的许多宴席聚会,自然也就遇到了襄阳王的两个女儿。她们与翁晟的正妃尹相莲自恃是血统高贵的高门氏族,一个鼻孔出气,对她诸多排挤,冷嘲热讽。一次在背后议论她时,叶知秋才无意中听到:原来当年襄阳王早就派过家丁去过大杂院儿接自己,只不过那家丁被当家主母收买了,跟襄阳王复命时故意说叶知秋与家人相认并且一起离开了京城。 “当年的事情既然是误会,我自然也不能错怪襄阳王爷。但逢春你知道吗,我被救回大杂院之后,听说你也被父母接走了,我心里有多羡慕、多嫉妒。我多希望是我的父母来找我了啊!我苦等了那么多年,他们都不来。既然他们找不到我,那就让我去找他们吧。” 她的一番话,让我妒羡她、忌惮她。更让我怜惜她、内疚她。 偷了她五六年的人生,是时候该还给她了。但问题是,我得把控局势,不能落入被动的劣势。 从这时起,我意识到,决不能再坐以待毙,一定要赶在所有人发现真相之前给自己寻到找新的靠山、谋划新的出路。 今时不同往日,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叶知秋有尊贵的身份加持,已经开始壮大崛起。权势地位在手,若好好运用,迟早有一天会识破我的谎言,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的。到那时候,我被千夫所指,将会彻底失去木家、刘家的疼爱与尊重。甚至是还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人,入奢容易入俭难,我是断断不会允许自己落魄到幼时的凄惨光景的。 人人都说世间安得双全法,我偏要一切都尽如我心意。有没有什么办法,既能让她归位木家,又能让我安然无虞呢? 连着几天晦暗阴云,无雪、霜白的天气。朔风裹挟落木呼啸而来,惟有素白黛瓦的高墙下几株蜡梅凌寒绽放,暗香浮动。 这肃冷清冬,让万物萧条,失了生机,瞅着人也低迷没劲儿。但好在没过两天,刘清慰伴驾回京了。刘府上下见嫡少爷回来,气氛才又欢喜了不少。再加上马上要过冬节了,于是忙着张灯结彩,做小食糕点,一时间竟差点赶上了春节的热闹。 紧随而来的是皇上的恩赐,赏了好些品类名贵的蘭花给刘清慰。来送花的内监笑道,这是从外地进贡的稀珍,整个皇宫就皇上殿里有。淑贵妃想问皇上讨一盆儿,皇上都没理呢。 君上的这般恩赏,叫刘府上下受宠若惊,又倍觉惶恐。连刘清慰也有些蒙圈儿。虽然他与历朝历代的君子雅士一样,深爱梅蘭竹菊,但翁斐突如而来的慷慨,让他多少有些自觉不配。于是努力回想,是哪件差事办得好才承蒙圣意,得到如此嘉赏。可想来想去,此番微服私访,功劳在他之上的大有人在... 功劳苦劳没想到,倒是想起了...皇上很喜欢自己的蘭花香囊,说甚是清雅别致,还玩笑着也想讨要一个…… 不,怎么会呢。他想,皇上甚至都没有见过木逢春,自己临深履薄,竟多虑担忧到如此地步。 刘清慰望向我,而我正愉悦地赏着花,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转瞬即逝的异常。瞧那蝴蝶翡翠兰团团紧簇,鬼兰闲闲几朵,永怀素兰又玉洁清韵,金沙树菊莲瓣兰一箭两花、更是疏落恣肆。如此娉婷秀雅、婀娜翩跹,实在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家丁们小心慎微地将贵重的蘭花全部搬到琼枝苑儿去,生怕不小心磕到碰到,自己掉了脑袋也赔不起。圣上口谕说的很清楚,是独赏刘清慰的。几位家人下到弄月,上到刘禤,瞅着那高雅幽蘭,都喜欢得紧。于是隔三差五就往琼枝苑儿去,待一两刻钟才肯心满意足地离开。 * 第二日刘清慰入宫当值,并感激了圣上的恩赐。抬眼却见殿内仅剩三盆名蘭,竟比赏给自己的还要少。? 第33章 翁斐看出刘清慰的疑惑,随口解释道,“好几盆都送去后宫了。外地进贡的远不止这些,分批次罢了。爱卿不必惶恐。” 一旁的安祥意不敢多舌,虽然过两天是会陆陆续续地补几批应季的名品进宫,但这第一批珍贵稀有的兰花,大多从南滇运来,价值连城。统共十二盆,皇上就赏了九盆给刘清慰大人,哪里还有后妃的份儿啊? 这刘大人何德何能得陛下这样的恩典啊?安详意正百思不得其解,就听翁斐状似无心地问道,“你家人可喜欢?” “微臣代父母家人谢陛下隆恩。馨香孤高解秽,求者满遍山隅,臣一家受之有愧。” 翁斐将视线移向了刘清慰腰间的蘭花香囊上,然后意味不明的浅笑。很快,就收回目光,淡淡道,“退下吧。” 刘清慰前脚离开,后脚早已在殿外等候宣见的礼部尚书等人就躬身进去了。 他们是来与皇上交代叶知秋册封事宜的。本来按照皇上的旨意,用一般规制操办就好了,毕竟只是个从民间认养的义女。但太后那边的意思,却是想要按照嫡亲长公主的礼制为她加封进爵。 本来收个义女不算什么大事儿,给个公主的名誉头衔就已经是无上的荣耀了。但偏偏还要大张旗鼓地举行认亲大典……外边儿那些公卿朝臣早就有了非议微词,现在岂不是要炸锅了? 翁斐心底暗骂太后荒唐。可转念又窦疑丛生。难道当年的辛秘传闻真不是捕风捉影?早前他派人去查那些陈年往事,就听说太后少女待嫁时与人暗结珠胎,莫非那孩子没死?正是孤苦长大的叶知秋? 太后身居高位太久了太顺了,真以为自己没有把柄,所向披靡,是吧?翁斐面容阴鸷了几分,直到计从心生,才展颜舒眉。对堂下礼部等官员,话语和煦:“我朝以仁孝治天下,朕更应该躬行践履。若是太后的意思,就按照她说的办吧。而且,既是嫡亲长公主的礼制,到时候文武百官,王室宗亲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4 务必都得来一睹盛况。违者,全家都去太后跟新公主那儿请罪受罚吧。” 待官员们告退后,翁斐才沉声道,“安详意,宣秦锵、徐柘进宫。” 秦锵、徐柘进宫时,白玉盘渐映在朗空上。皇城各院的内侍,开始在自个宫前点起鹅黄宫灯。冗长的宫巷里,偶尔几个宫女沿着朱红城墙打着灯,迈着碎步走过。 两位大人正当壮年,都是辅佐少帝的有功之臣。当年翁斐才称帝时根基未稳,为了避免被挟制,不倚仗那帮与太后关系紧密的旧部老臣。行了险棋,任贤革新,重用壮志难酬的徐、秦等人,于是才有了掌握朝堂绝对话语权的今天。 翁斐此番宣召,自是为了太后当年的闺中旧事。 “可如何才能证明这个叶知秋是太后出嫁前所生呢?”徐柘忧思重重,“而且生父是谁?莫非真是...那位?” 翁斐坐在御前,修长白皙的手端起香茗,淡饮了一口,“那太后又是如何得知叶知秋是她女儿的?知道她断定叶知秋身份的证据是什么,不就好了。至于当年与太后苟且之人是不是霍风,咱们先按下不表。” “圣上英明。”秦锵拱手道,“那帮旧臣素来与太后娘娘为伍,分朋树党。但此次太后为册封公主的事儿,执意又铺张,让他们颇为不满,只敢面誉背非。自己不去劝说太后,反倒在朝堂上对皇上进谏,请皇上出头做主,果然是外君子而真小人也。” 翁斐摸了摸玉扳指,神色玩味儿又冷漠,“他们知朕与太后面和心不和,想假手于人,把朕当枪使。殊不知朕也明白天若欲其亡,必先令其狂的道理。一切且随太后去吧。王国丈去年才驾鹤西归,好不容易没了个处处管束她的人,正是造作跋扈的好时候。” * 今日刘清慰休沐在家,醒来便带我去魏紫苑请了早安。回琼枝苑儿时,路过九曲回廊,抬头望天,愁云阴翳,映得远处竹色青寒。 “仿佛回京后,就没遇上过晴好的天气。”他执起我的手,“本想带你去大杂院看看,管事的说屋子田舍早就修葺好了。城南那些荒芜的庄子也耕作上了。” “今天难得休息,就算天气晴朗明媚,我也是不想你外出的。在家与我品品茶,弹弹琴,作作画,难道不好吗?至于大杂院儿那边,婆婆早先也跟我说了,可以寻个好天气带上耕云弄月一同看看。” “耕云弄月早晚要嫁人,是该跟着学点内务事儿和管账的功夫了。” 一阵回风交急,攒动竹篁深处千枝万叶。我裹紧披风,“天气越发冷,偏偏风还那么大。这冬风的声音呼啸而过,给人叶落茎枯的肃杀之感。若是下雪就好了,雪落惊竹的清音,让隆冬也能有一丝雅韵。” 刘清慰拉着我往回走,“逢春,放心,很快要就要下雪了。这是你嫁给我的第一个冬天呐。真希望明日一觉醒来就能与你推窗看雪。” 我握紧他的手,感受着来自他的温暖,笑意吟吟,“以前在书中看过,古人是如何优雅度冬的。无论淡云晓日,还是雨雪滂沱时,择一处清雅地,膝下横琴,石枰下棋,扫雪烹茶,最是陶冶情致。” “还差一样东西,你忘了说。” 我微微侧目,望了望他,“什么?” “还差一位美人淡妆簪戴……” 我面红,低眉不再看他。刘清慰将我拦腰抱起,要往房里去。我扬起手做徒劳的推拒,娇嗔道,“大白天的,你快放我下来,叫人看到了不好。” 正逢此时,小厮阿阆跑了进来,嘴里一路嚷着:“大人,大人。”待他看清刘清慰正将我打横抱着,才忙转过身去,捂住眼睛,“大人...宫里宣召。” 刘清慰蹙眉,“可有说什么事儿?” “皇上宣您进宫下棋呢。说是褚爵大师也在,都等着您呢。” 苍天啊……好不容易从江南奔波回来,终于盼到休沐,能在家与娇妻做鸳鸯缱绻一番。这皇宫,他是万般不情愿进去。可这是圣上的恩赐啊,外人再如何羡慕眼红,也垂涎不来的隆恩啊。刘清慰一脸无奈,苦不堪言,吻了吻我额头就换装入宫了。 我叫花囍也摆出棋盘,枯坐那儿百无聊赖地闲敲棋子。直至目光游移到那几盘名贵的蘭花上,才舒眉微笑。起身踱步到花前,细细赏阅。俯身凑上去一嗅,还有香而不浊,清幽高远的气味儿呢。 “欸,少夫人,这花盆上的刻着的诗,好像有您的名字唉。”花囍不大识字,所以指出“逢春”两个字的时候语气特别不肯定。? 第34章 我望向那花盆上的四行诗,忍不住念了出来:“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蘭花不见人。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前一句诗词取自文人陆放翁的《十二月二日夜梦游沈氏园亭》,并将原文中的“梅花”改成“蘭”。 再瞧另外几盆花,全是历朝历代歌咏蘭花高洁品性的赞词,无关情爱。唯独我眼前这盘花下的题词,与众不同。 我笑道,“也许是巧合罢了。”不过,心情却因此莫名地怡悦了起来。 * 又过一日,终于放晴。我与婆母、二位小姑一同前往城南的庄子。去郊外的小路上,骄阳暖洋洋地洒下来,穿过光秃秃的柿子树。远处村庄一片灰墙黛瓦绵延,还升起了炊烟。偶尔几声孩童的嬉闹与汪汪狗吠伴着清溪水车的流水声清脆传来。耕云弄月养在深闺,鲜少出城,如今掀起车帘,看着一切都觉得欢跃新奇。而我却不同,嘴角勉强挂着笑意,忆起了幼时苦难的日子……似乎没少在这附近的村庄里走街串巷地流落乞讨。 如今的大杂院儿由几个已经年长的孩子自主回来管事儿。他们原先在城里做些打杂卖艺的营生,其中就包括对叶知秋百求百应的爱慕者李山。要说此人从小到大最大的愿望,应该就是在村里盖个房子娶叶知秋做媳妇儿吧。可惜,他的知秋妹妹去了城南卖豆腐后,眼界宽阔了,接触的人物无论身份地位都越来越高,远远不是他一个底层杂役能比得起的。 那时候老实木讷却妄想癞□□吃天鹅肉的他堵住收摊的知秋妹妹,鼓足了勇气说出求娶的话,还遭到了不少路人的嘲弄呢。他恼红了脸,不管不顾继续说:“知秋,你就嫁给我吧,我能保护你。那些纨绔子弟和地痞流氓见你嫁人了,一定会收敛的。实在不行,你主内,别抛头露脸了。我主外,多打两份工就是了。” 可惜知秋妹妹说与他之间只有兄妹情分,而且以照顾大杂院的鳏寡茕独为己任,打算终身不嫁。起初他还恼,恼他的好妹妹太傻太善良,为了这帮老人孩子宁愿耽误自己的终身大事儿,恼他几番表明心意都被婉拒。结果呢……她认识那个尊贵非凡的晟王爷没几天,就火速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5 嫁了。如今再看,原是自己配不上人家罢了。 现在李山跟着大杂院儿得了刘府的照拂,协管庄子,见恩人来了,自然鞍前马后做起了随从人员。婆母与小姑子坐在晌亮晴朗的院里与老人们唠嗑。而我悄然站了起来举目四望,见屋顶晒满了霜打的柿饼,想起了总爱偷摘柿子的浮萍。若她还活着,必定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后院儿那间小屋是没人住了吗?”我看周围房舍都做了翻修,唯独那小屋残破如旧。 李山笑道,“实在是太旧了,打算过两日就推翻,直接盖个木棚子。” “还记得小时候,我跟知秋她们一直住在这里面。”上前两步,推开门闩,日光瞬间涌了进去,照耀起了浮动的尘埃。 “现在这里面堆的都是过世老人和意外罹难的孩子们留下的遗物。前些日子,知秋亲自还回来翻过一次穆师傅的遗物呢。说是找什么能助她认亲的玉佩,但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浮萍的东西可还在?” 李山想了许久,似乎在努力回忆让他耳熟的浮萍是谁。也不怪他,这里命如草芥的孩子多的是。不待他记起,我走了进去,双手合十,拜了个佛礼,怀着对逝者的虔诚敬意,翻了几个木屉,就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瞅见了一把刻着“樱”与“枫”的木簪子。 我心道,木与玉,都是家人的信物。因价值不同,被拿来当成了判定身世高低的证明。叶知秋的玉佩造价不低,穆师傅欺软怕硬,对此心存忌惮,怕她家是个不好惹的高门旺户,若找上门来发现自己女儿被折辱了,可不好交代。而这木簪子做工虽精细,到底低廉,就算把人弄死了,那平民人家来了,随便糊弄过去,也翻不出什么水花。这就是世道人心…… 拿起浮萍木簪,用手绢拂尘,细细摩挲了一番。触景生忧,想到此刻叶知秋金尊玉贵,又有太后晟王为她做主寻亲,我的现状可谓是池鱼幕燕、岌岌可危啊。可惜暂时想不到应对的法子,于是越想越慌张,生了三千烦恼丝。 离开前,我将木簪带走,放在身边,以此警醒自己,切莫跟浮萍一样,沦为刀俎上的鱼肉,遭人践踏辱没。 * 十二月二十,太后娘娘择的良辰吉日,为叶知秋举行公主册封大典的日子。天还未亮我便早早起身,连自己都忍不住笑,对于今天,我估计比任何人都上心了。还好刘清慰在宫里夜值,不至于让他看出我的心思。 说来也怪,刘清慰最近全是夜值,只能白天回来补觉。说是差事没办好,皇上罚他从此夜间当值。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一家人都因圣心难测而惴惴不安了好一阵。好在后面并没有接着责罚什么,才松了一口气。从此,我的白日成了他的黑夜,相处机会莫名的减少了许多。 今日的我选了一件清霜素雨色的双层齐胸襦裙,外面的袖衫绣有许多繁美芍药,配上红鹤烫金的系带,更有点睛的作用。 云鬓斜簪,淡扫蛾眉,浅抿唇脂,最后只差在额间点上花钿的步骤了 。时下京中甚是流行牡丹与梅花的样式,牡丹华贵雍容,与贵女们的身份相得益彰。梅花又脱俗,不同桃李混芳尘。都各有各的好。思来想去,又望了望那几盘御赐的蘭花,最后竟然心思微妙地选了蘭花花钿。毕竟兰为王者香,芬馥清风里。从来岩穴姿,不竞繁华美啊。 拾到好自己,再去魏紫苑侍奉婆母穿戴好后,我才与她一同进宫。婆母是朝廷命妇,本就在受邀的行列。而我因叶知秋的盛情邀约,才能破格入宫参加册封盛典。刘清慰本不大情愿我去,但不敢拂了新长公主的面子。于是只叫我紧跟着婆母看看热闹就好,别出差错。 这是我二次踏足皇城,巍峨的殿宇,宏伟壮丽。坐落在皇城中心的腾龙殿明朗开阔,顶端有十只吉祥瑞兽坐镇,象征着震慑天下、至高无上的王权。无疑,这勾起了我好不容易安守本分的心……? 第35章 偏殿处渐渐站满了早到的宗室女眷,各个珠围翠绕,饰物华贵,端的是仪态万方之姿。尤其是那些与我同龄的世家小姐,珠光宝气,齿若瓠犀,眉飞色舞间是生来就养成的骄贵自豪。跟在朱氏身后端静温顺的我,反倒有些局促了。幼时在市井底层那样不堪的生活,偷来的千金身份与富贵人生,都在我骨子里刻上了自卑的印记,穿着绫罗锦绣也掩盖不掉啊。 朱氏见我安顺内敛,以为我是第一次入宫见这种大场面所以紧张。于是拉起我,去与那些她相熟的贵妇蜜友打起了招呼。介绍着介绍着,竟与襄阳王家的嫡长女霍宝卿打了照面。霍宝卿去年便嫁给了卫国公家的嫡孙杜墨白,而嫡妹霍宝幺今年才到豆蔻之年,是打定了主意再等两年入宫选秀的。 她出身襄阳王府,本就尊贵,又嫁到了爵位世袭的国公府,面对下官家的女眷,难免会轻视些。再加之心情糟糕,更没有心情应承了。为何心烦不爽?还不是因为叶知秋这妖女迷惑了晟王,又蛊惑了太后,一步步从山鸡变成凤凰,叫她恨得牙痒痒。霍宝卿本装病不愿来,可圣意难为啊!听说皇上跟礼部讲,敢不来的人全得到太后那儿给叶知秋请罪! 叶知秋?不知哪儿生下来的贱种儿,她也配?霍宝卿越想越气息不顺,当年在王府时,父亲好不容易班师回朝,没有抱一抱她与妹妹霍宝幺,竟然先抱了个柔弱无骨装可怜的小妓|女回来!时间久了那小妓|女竟然还痴心妄想能被她们襄阳王府收做义女,真是恬不知耻!分夺了父亲的宠爱和注意力就罢了,偏偏自家哥哥霍宝奉也对叶知秋关心得紧。更糟糕的不是霍家男人都被那小狐狸精媚惑,而是哥哥的朋友们也中招了!当时还是皇子的翁晟、还没有迎娶自己的杜墨白、户部尚书家的大公子曾襄,哪个没对叶知秋五迷三道? 如今,虽然霍宝卿与杜墨白结为夫妻,可心底的那根刺却一直还在。叶知秋就像是她的一生宿敌。起初,她们京中贵女圈是联合起来一致排外,不接纳叶知秋的。都瞧不起她那妩媚娇柔的样子,以色侍人换来的富贵。可自从叶知秋背靠太后这座大山,即将晋升为有誉有禄的公主后,那些看风使舵、趋炎附势的,已经开始向着叶知秋倒戈,甚至是拍须溜马了。哎! 那来路不明的贱种终究在皇族贵胄里站稳了脚跟呐! 又过没多久,叶知秋身边的女官特意来寻我,说是公主有请。朱氏拍拍我的手,只让我谨慎些便是。霍宝卿见叶知秋单独召我,反而对离去的我频频侧目了…… 绕过几多水榭楼台,两三宫巷,我才随女官到了太后宫中。叶知秋今日被赐在太后宫里的偏殿梳妆。一见我来,她便迎了两步,拉起我的手,笑道,“逢春,我从未见你穿得如此典雅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6 美丽。” 我掩饰心机,也和顺微笑,“婆母说毕竟是入宫,场合隆重。为了避免出错,叫人说小气,需穿得庄重些才好。你还说我呢,你不也美得熠熠发光,像是九天玄女。” “你啊怪会夸人的。对了,你可吃了早饭?我这儿备了好多御膳,要不要一同用点?” “我在府上已经用过了。” 还没说两句,就有女官传话,说是太后让叶知秋去跟前,有仔细话要交代。叶知秋这才朝我无奈笑笑,“逢春你且先在这儿吃点茶,我等会儿再回来。” (翁斐:爱她 ,就让她男人上夜班) 虽是隆冬,太后的宁康宫依旧暖煦如春日。殿内的装饰富丽堂皇,极其奢贵。绣幕珠帘,飞甍画栋,雕梁间嵌着龙凤和玺的彩画,翘头案上陈设着数不尽的古董珍宝。上到西汉的绿釉陶壶,下到初唐的白瓷双螭耳瓶,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虽然我在偏殿等候,却隐约听见主殿方向热闹了起来。留下来伺候我的女官笑道,“想必是太后娘娘母家的亲眷来了。” 太后王学英,系出名门,她的母亲娘家姓尹,虽不在京中,但同样是杖钺一方的贵戚豪族。晟王的正妃娘娘尹相莲便是太后的表侄女。如今在主殿里来探望太后的正是王尹两家的女眷。她们啊说是来参拜新公主,实则是借机带家族未嫁的小姐们来给太后相看的。少帝登基以来,中宫之位悬空未定,各方虎视眈眈,谁不觊觎?况且,皇上勤政图治,不贪女色,后妃本就不多,连个姓王姓尹的都没有怎么行?想到这儿,太后也恼,上次选秀,王家尹家送来参选的都是嫡系出身的,最合她心意。结果呢,全部落选,皇帝硬是一个都没看上。如今再想塞人进来,都只能是旁系或庶出的新面孔了。 我看叶知秋忙着认亲戚,一时半会也抽不出身来理会我,于是自觉请辞,打算先回去了。那女官只好尽职将我护送。可惜天公不作美,才走一半路,冷风就挟着寒雨淋漓而来。我有些纳闷,今天可是太后娘娘亲选的黄道吉日啊,怎么天色会变得恶劣,难道钦天监失职了没事先预测天气? “刘夫人,您且在这凉亭中避避雨,我这就跑回去拿伞。” 见女官一路小跑的背影消失,我才从怀中掏出手绢,轻细擦拭有些湿漉的耳发。擦干净了,又察觉身子因淋了雨凉意难遣,连着打了好几个寒颤。我望了望四周,也不知此处御苑是哪儿,叫什么。反正周遭的楼阁重檐巍峨,很是高敞宏丽。苑儿里盛放的全是应季的冬花,赛过韶春繁景,只剩那清癯褐骨的梅枝上花苞未绽了。 忽然,只听石峰假山后传来几声似燕鸣莺啼的盈盈笑语,三五位光鲜亮丽如姑射仙人的妃子,盛装霞帔,袖带香风,由持着伞的侍女们众星拱月般前呼后拥,浩浩荡荡而来。 不用想,瞧这架势也知是后宫娘娘们才有的阵仗了。我只得颔首礼让,退避到亭子角落。 为首的妃子起先没有注意到我,只关心天气去了,“如此阴云密布,看来上苍也不太待见这位新晋的金枝玉叶嘛。刚皇上那儿传来旨意,说下午雨停了再举行大礼。” 几个位份低些的妃嫔跟着附和,心里酸得夹枪带棒,都还不太待见一个孤女跻身上流,跟她们平起平坐共享富贵的事实。其中包括凭借母家铺路,又靠一首才诗让皇上青眼有加的海媛珠。 那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的妃子正是淑贵妃,她环顾了圈御苑美景,发现了角落里的我,才轻傲慵懒地拨开人群,打量了过来,“你是谁?”? 第36章 我低头福了福身,“臣妇刘木氏,翰林院侍读刘禤之长子刘清慰内室。今日与婆母一同受邀入宫参加新长公主的册封大典。路过此处避雨,扰娘娘清闲了。” 刚自报完家门,海媛珠就凑了上来,“逢春姐姐,真是好久不见啊。”她牵起我的手,故作友爱地向各位妃嫔介绍说:“这是我的娘家表姐。” 淑贵妃仍端详着我,隐隐有些不怀好意,“刘少夫人修颈、削肩、柳腰,月眉,美眸、樱唇,都是极美的,似乎在哪儿见过。可参加过选秀?” 海媛珠抢答道,“我表姐门户低,若参选,资格略勉强,所以早在今年选秀前就嫁人了。” “哦?是吗?”淑贵妃挑起柳叶眉,“那还真……是可惜了呢。” 淑贵妃敌意与轻慢交织的态度叫我有些不明所以,也不知她是一贯如此的作风,还是仅针对我。她的姿色本就不差,又有妆容华服加持,气度更显雍容。总不至于跟我一个身份低她一等的外臣妻子较劲吧? 她又道:“可惜,美则美矣,就是跟咱们即将册封的新公主比,略逊了一筹。”尽管她也不喜叶知秋,但到底要找个能打压我风头的才甘心。这反而叫我更生窦疑了。 其实淑贵妃起先也不知我是谁,只是无意中在皇上的寝殿见到一幅风露清愁的仕女画,与我的身段、面容都极为相似。又听说我叫逢春,于是想起了画中题跋有一句,“苦恨相逢春已晚,哪堪春意别处浓。”这才似乎窥懂了一二。 淑贵妃一想到当时她碰那幅画时被皇上训斥,就心生不爽,只将袖儿一拂,朗朗曼声,“你随家人入宫,不待在举行大典的瑞和殿等候,独一人跑来后宫干什么?”言外之意,有嫌我不安分的意思。 我依旧保持温文尔雅气度,谦和解释道,“臣妇是应召才去了太后娘娘宫中,如今正要想回瑞和殿去。可惜忽逢斜雨,暂时借此一避。护送臣妇的女官刚回去取伞了,想来也该回来了。” 雨势渐大,似乎还夹杂起了薄雪。众人纷纷仰头望天,没想到今年的第一场雪,竟来得那么仓促。尽管这些妃嫔出门前饱食暖衣,也架不住匆匆寒潮。淑贵妃睥了我一眼,也不好没有由头的奚落我。于是只扔下一句:“那你好好这儿等着吧,别到处再乱跑了,免得太后宫中的女官儿回来也找不到你。”就率着各位妃子急遽地走了。 没走多远,她便散开各位妃子,让她们回自己宫歇息一阵,下午好在瑞和殿见。当妃嫔们作鸟兽散后,淑贵妃才对贴身宫女低声附耳道:“去太后宫中的路上截住那送伞的女官,叫她打道回府吧。就说我们已经赠伞给木逢春,送她回去了。” “是,奴婢遵命。”婢女接下差事立马去办。 雨雪似柳絮砸来,天色愈加晦暗。太后早知道十二月二十根本不是什么吉日良辰,之所以执意选了今天,只是因为这是女儿生辰日罢了。可这样恶劣的雨雪天气,倒叫太后也始料不及了。 折返去寻伞的女官迟迟未归,让我有些焦急。如此天寒地冻,在求生欲的驱使下,我不再犹豫傻等,果断凭着记忆原路返回太后宫里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7 。本想直接回瑞和殿的,又怕女官是因事耽搁来迟,若她来了我不在,岂不害她白跑一趟,以为我失信于人。 到了太后宫门,在门口候守的宫女见我冒着雨雪回来了,才悄悄去叫来女官。这女官能在太后宫里当差,也不是蠢笨的,目语额瞬间就明白了所以然。于是拉我去偏殿暖阁给我烤火,弄了杯热茶。她不敢惊扰太后,只是悄悄禀明了叶知秋,又与我道明原委,羞惭满面地赔了罪。我这才心下了然,是招了贵妃的道了! 叶知秋来了暖阁见我,觉得我是因她的带累,才惹贵妃不满,一时间竟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说公主王妃这些个位置,没少给自己招来蜚短流长,恶语中伤,不要也罢。还不如从前自在云云……她一边哭着,一边用手扶着没戴稳昂贵金簪,将簪子更稳固地插在发间。 见此状,我险些忍不住白眼扶额,明明被雨雪沾湿身子受寒的是我,怎么反而要我去安慰她了...若是真不屑这王权富贵金缕衣,何不干脆扔了本摇摇欲坠的金簪…… 于是我也照做倚风娇无力的样子,不出言安抚,只陪着她一起悲泣。见我也在哭,叶知秋才愣住,停下了哭腔问道,“逢春...你怎么也哭了?” “我见你哭了,也忍不住替你伤心。” 她这才不得不宽慰起了我,与我互道了几句姐妹情深,就又忙着去太后跟前承欢膝下了,临走前解释道:“今日你来宫中,本想带你拜会太后娘娘。只是如今主厅内坐满了太后娘娘母家的权胄亲戚,一个个的都招呼不过来了。又怕人多生疏,把你冷落了。我也就不领你去凑热闹了。” 我淋了雨雪,妆容惨淡,身子发冷需要烤火,确实不适合到太后跟前让人扫兴。只笑着让她放心去。待到身子干爽了,才由女官护送到了瑞和殿。 还好雨雪只短促地下了一会儿,下午就迎来了雪霁。大典虽延迟举行,但总算能赶在天黑前结束了。 大内宫廷金碧辉煌,美轮美奂,任由琉璃瓦泛着熠熠的光。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们都携着够格的亲眷按照品阶等级排序,在瑞和殿外恭候大典启幕。 未时三刻,举行仪式的内监一声响遏行云的“皇上驾到——”,我便随着众人恭恭敬敬的三跪九叩,顶礼膜拜了。 终于要见到被全天下子民奉若神明的皇上了,终于要见到我曾奢望入宫选秀从而托付一生的男儿了。极力克制住雀跃的心脏,我悄悄抬首,只见一身材修长挺拔的男子,身披明黄色的龙纹披风,在叩首跪拜的群臣中从容不迫地走向大殿。 待看清了他的俊脸,我才难掩吃惊地捂住嘴。? 第37章 此气韵清贵, 气度高冷的男人,不是非文又是谁? 离开江南后,我从未做过再遇见他的打算, 以为京城虽小, 圈子却不同。身为贵族公子的他,自有他的诗酒唱酬, 曲觞流水。而我囿于内宅高墙,足不出户。就算是偶尔赴宴串门,也是家中妇孺随行, 混在女眷堆里吟诗作对、闲话家常罢了。 虽然怀疑过他的身份, 可此刻落实了反倒感觉如梦似幻好不真切。他不是非文, 他是翁斐,是我皇朝的帝王, 至高无上、无人匹敌的君主。十四岁亲政,十五岁修渠治河,十七岁诛杀乱党, 十九岁平藩拓疆。少年老成, 为政精明, 权略善战, 大有成就千秋功业的势头。 看着黄袍加身的他,我先是感到惊悸, 而后又觉得无比庆幸。但也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与他好似云渊的距离。 翁斐挺鼻薄唇, 如今不笑时总让人感到生疏凉薄,难以接近。见那么多文武百官对他诚惶诚恐, 仰着鼻息, 与我印象中始终噙着笑意的形象, 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啊。 跪在我身侧的婆母朱氏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袖示意我埋头, 我才不至于让自己忘了分寸。 朱氏低声问:“刚可看到清慰了?” “他在皇上身后。”我亦轻声答允。 “那就好,待会离宫回府,咱们一并回去。这孩子,昨夜当值了一整晚,现在竟还撑着。”朱氏有些心疼的皱眉,也忍不住抬头瞧了眼站在皇上身后护驾的刘清慰。 当宝相威仪的太后娘娘,饰以金翠、间以珠玉的后宫诸妃都悉数到齐后,礼官也开始念起了颂词。在满城望族显宦的瞩目下,乐师敲响三次钟鼓,开始奏礼乐。侈丽盛装的叶知秋头顶镶嵌着红宝石孔雀凤冠,姿态翩翩、长裙曳地,端丽微笑着,极尽从容地登上了殿前,对着皇上与太后行六肃三跪三叩之礼。 或许是场面太过隆重,一直绷着得体笑容的叶知秋僵硬有些姿态,接过皇上手中的金册宝物时,险些没拿稳。到底是紧张怯场了,抵抗不了天子端肃的气场。肉文清水文都在叩裙⑤2④9081久2 混在人群中的我,见叶知秋因没接稳翁斐递来的册宝而触碰到他的手,心一悬,似乎被刀架了起来。我感到提心吊胆,害怕对自己流露过好感的翁斐也会被叶知秋楚楚娇软的模样所俘虏。 可能女人天生对存在潜在威胁的同性都会带有敌意和警惕。我不自觉地左右逡巡了一圈,发现与我一样倍感危机的,还有那些待嫁闺中的贵女,比如目露凶光的霍宝幺,比如王、尹两家的小姐。甚至是淑贵妃、海媛珠等人。 也许叶知秋也会替自己感到无辜和苦恼吧,为什么所有异性都爱她,所有同性都恨她…… 雨雪虽停,但寒意不减,地面也仍有些湿漉。虽每人跟前都有跪垫,但在场都是娇贵的主儿,奢养惯了,突然降温衣裳不够抗冻,加之对叶知秋本就没有真心肺腑的敬意,一时间打哆嗦的、牢骚不满的,嘁嘁喳喳声沸沸扬扬,不绝于耳。但好歹他们也不敢太放肆,害怕触怒龙颜。礼乐奏完时,也就跟着闭嘴了。 紧接着,赐号“归乐公主”的叶知秋手持象征身份的册文,走向了为她册封而搭建的仪仗台,接受百官的称贺。 本以为繁缛的典仪赞拜差不多就要结束了,却不想仪仗台上的明柱遽然坍塌,如山崩滚石之力朝着叶知秋的方向不偏不倚地碾来!眼看美人不出刹那就会消香玉损、命殒九天,说时迟那时快,一飞鱼锦衣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虚踏凌云,疾快地将叶知秋拦腰抱起,飞离倾塌的台面。终于安然地回旋落地。 ——那借助高超轻功救人的,不是旁人,正是我的夫婿刘清慰! 与我耳鬓厮磨的男儿跟我最忌惮的女人有了大片肌肤之亲,目睹此情此景,我的心再也抑制不住攻心翻涌的怒意、醋意与妒意!简直要不理智地喷出火来! 真让人抓狂! 突然崩塌的台面引发了一阵骚乱,众才俊青年吊胆悬心,纷纷围住受伤的佳人,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8 看伤势。刘清慰早已放开叶知秋,由飞奔而来的晟王伸出左臂抱入怀中。 “刚才情况突发,实在危急,微臣也是情非得已,望公主与晟王宽大为怀,原谅微臣的冒犯。” 叶知秋方才被吓得花容失色,此刻仍心有余悸,只是很善良扯出惨淡的笑意,“大人救命之恩,难以回报。知秋感激不尽。” 晟王是很不爽自己女人与别的男子在大庭广众下有肢体接触,但也不得不大度包容。毕竟,稍晚那么一步,心爱的妙人儿估计已经命丧黄泉了。 在场除了晟王、霍宝奉、杜墨白等人,估计也只剩太后最关心叶知秋是否安然无恙了。大家见皇上与太后携众妃赶到,立马知礼的让开道。太后先是惊慌肉跳,看叶知秋安好才放下心来。刚捏完一把汗,她又怒不可遏地叫来了负责册封大礼的礼部官员开始兴师问罪。 见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叶知秋、太后与礼部几个官员的身上,刘清慰才悄然退后,转身来到了我的身旁。还没来得及跟我解释,就被爱子心切的刘禤与朱氏拉住,摸摸肩膀摸摸头,看看有没有受伤。 “爹娘,我没事。你们别担心了。”刘清慰安抚了下父母,又更坚持地靠近了我,弯下腰,“逢春,刚才你也看到了……” 我点点头,不说话,只觉得心情复杂。 刘清慰柔声地耐心解释:“夫人,你也知道我是个御前侍卫,救人只是我的身体本能。不说她是公主,就是个膀大腰圆的丑女我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我知道你是个救焚拯溺的正人君子,不会见死不救,我又怎么会怪你呢?倒是你,刚刚有没有受伤啊?”我做出兰质蕙心、脸软心慈的贤良模样。毕竟公婆在侧,周围又都是以后可能打交道的贵眷人脉,我也不想因此事落人口舌。 我不是圣母娘娘,没有那么多宽宏气量、菩萨心肠。嫉妒是存在的,愤怒也是合理的,这都是寻常人难免会产生的情绪。但,还得学会如何适时合宜的隐忍掩藏、宣泄处理甚至是打击报复才行。不然,别人只会以为你是个不识大体、就晓得无能狂怒的妒妇。 刘清慰抚了抚我的脑袋,想说句亲昵的话,但又碍于人多,只得作罢。我假意温顺地低头,却不想一双俊眸正从远处情绪难言地睥着这一幕。 余光察觉被人凝望着的我,终于朝他的方向望了回去。这一刻,大内倏地又飘起了雨雪,在这冬季缥缈如飞花的初雪日,我于人群中,猝不及防地与月余未见的翁斐四目相对了。 翁斐并不知今天我会到场,当见到我那一刻或许莫名涌上了失而复见的喜悦。可惜,才一秒不到,就被刘清慰与我之间小意温柔地互动给迅速淹没了。 就这样无言且无声无息地重逢了。 一个多月未见,翁斐深邃的眼眶恰好落下了一片雪,仿佛在说: “你消失后,我去找过你。” “上次在乱花堤,我邀你赏花,也只邀了你一人。” 可惜,此时此地,我们都不适合上前互道一句“好久不见”。他明白我已经识破了他的真实身份,而现在的我,也不是江南那个梳着少女髻与他在西湖上逆水行舟的不知名女子了。? 第38章 装不认识, 仿佛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是君,站在九州殿堂之上的君,而木逢春, 只是一个臣子的妻子罢了。我们隔得那么近, 可是距离却犹如天涯南北的两端。 我垂首低头,翁斐亦不再看我, 他在淑贵妃的温柔呼唤中收回了眸光。只说雪越落越大,今日到此结束,让各位尽快离宫吧。 * 才回府, 第二日不到, 深夜间我就病倒了。病因无他, 自是因为往返御苑和太后宫中时淋了雨雪,受到寒潮入侵。 许嬷嬷先是端来热腾辛辣的姜汤, 可不管用,花囍又忙跟阿阆去请了大夫。刘清慰守在床头,寸步不离, 时不时摸摸我发烫的额头, 与他的作比对, 以此粗略判断我情况如何。好歹大夫背着药箱很快从雪夜赶来, 开了中药方子,赶忙喂我喝下, 我才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连着几日高烧不退, 人也无力暇顾他事。直到三五日后身子好转了,花囍才说前两天卫国公家的世子妃霍宝卿送来了请帖, 邀我去参加她们京中贵女圈的诗茶会。 我有气无力地倚在床头, “怎么前两日不告诉我?” “少爷说您在病中养着呢, 等您好些了再说, 不想外面扰您休息。” “可知大概有哪些人赴宴?” 花囍仔细想了想,“请柬上说有霍家小姐、杜家小姐,还有尹家、王家,罗家、谢家等等。” 果然不出所料。她们那贵女圈,我早有耳闻。在京中是出了名的自视甚高,只允许拥有极其显赫家境地位的女子加入,最看重出身了。木家木良官居七品,在她们眼里只能算是寒酸的小门小户,刘家固然好些,是簪缨世家、书香门户,可在汇聚权豪氏族的京城顶多也只算个中流。 想来想去,她们之所以邀我赴宴,无非是因为叶知秋罢了。我很敏锐地记得,在瑞和殿时,本对我不甚在意的霍宝卿因为听说叶知秋要召见我才开始频频注目我。 虽然我也很向往像个上流社会的小姐们一样在古雅奢艳的豪宅庭院中拈花、扑蝶、赏鹤、饮宴,体验体验用琉璃碗吃饭喝酒的虚荣感,可是猜透霍宝卿心思的我,是不会愿意去的。 霍宝卿要么是羞辱不了叶知秋来羞辱她的朋友,要么就是利用我挖些叶知秋的陈年往事,让我从叶知秋的阵营里叛变倒戈。只可惜,我跟叶知秋从来就不是一个阵营的。更不屑加入她们所谓的京中第一贵女圈去巴结献媚。 我接过许嬷嬷递来的苦药,憋着气一饮而尽。木槿又为我端来清水漱口。漱完嘴,仍觉得口中留有清苦之感,但也还能接受。“花囍,替我去拒了吧。” 木槿不解:“小姐,为何拒了呢?这可是结识京中贵女们的好机会呢,也许还可以让你多个朋友,陪你解解闷。您不是常说与人交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吗?” “别人若是真心,我当然乐意。只是这其中未必如此。” 说不去就不去,心意已定我便不再多想。只看着这几日才回府的许嬷嬷,笑问道,“还没有来得及问你,家人在京中可安好?” 许嬷嬷跟我入了京没两日,我就差遣了刘府的姜嬷嬷先带她去京城探亲,与女儿团聚了再说。毕竟我们奴仆间只是雇佣关系,她去留自由。好在她省亲之后愿意回来继续伺候,说在女儿家多一张嘴多一口饭,不如趁着身子骨还能动弹的时候,多积攒点养老钱,不给女儿添负担。 “女儿在婆家小日子过得风风火火,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9 倒也美满。我啊,只缝月假回去她那儿看看外孙女儿,就心满意足了。” “听说是在西市那边开了间药铺营生,是吧?”我一边说着,一边掀起被褥,准备起身舒络舒络经骨,走两圈儿。 木槿见状忙替我披上冬袄外衣,一旁的许嬷嬷也悉心上前挽起我的青丝,满面慈颜地回话,“他们啊原先在西市只盘了一家店做医馆儿,由亲家公坐镇看诊。今年才在隔壁另一条街租了个小铺子,多开了间药房,交给小两口打理。这一家子啊也不求大富大贵的命,能有个养活一家老下的营生,闲暇之余再去听听曲儿、看看戏、爬爬山、拜拜佛就够心满意足了。” 发自肺腑的幸福感是会感染人的。见她洋溢着慈和的笑意,我也忍不住替她高兴,“外孙女儿今年多大?” “四岁半了已经。可聪明了,满周岁时抓周,不选绣线、剪刀、花样子,偏偏选了笔跟墨。现在已经会背百家姓和三字经了,家人正在教她识字。” 一旁给花樽换水的花囍也没忍住打趣儿道,“那以后指不定是个三元及第的女状元呢。” 想起自己腹中至今没有动静,我也有些纳闷。虽然我并不着急求个一儿半女,但老一辈却相当上心。见我嫁给刘清慰都大半年了也没个好消息,朱氏、顾氏已经没忍住送补品来琼枝苑儿了。 我用膳时,耕云、弄月二位小姑笑盈盈地牵手走了进来,由侍女为她们掀起珠帘,接过脱下的暖裘,煎热茶喝。 耕云端起热茶暖手,“听说嫂嫂身体好些了,我们特来看看。您这几日病了,窗户紧闭不让风漏进来,想来也错过洋洋洒洒的瑞雪盛景。等嫂嫂你痊愈了,带我跟弄月一起去京郊的踏雪湾赏梅吧。” 踏雪湾,踏雪寻梅的好去处。背靠释迦青山,面向长河湾。本是块荒地,两百年前建朝时由开国君王翁祖大帝率领将士们倚山植梅,以释思乡之苦。如今梅树已有五千多株,占地六十二亩。是中原大地享有盛誉的赏梅胜地。因梅而带动了人气儿,释迦山上的庙宇在冬天时也与别处不一样,香火不减反盛。 我身子有些虚弱,面色也苍白如雪,识破耕云的小心思后,脸上添了笑意,如清菊待放。“你们啊,就是长辈不容许出门,才托我罢了。” “好嫂嫂,你难道不想出去走走吗?听说那踏雪湾的梅园品种繁多,朱砂梅、宫粉梅、绿萼梅、黄蕊素心梅应有尽有。据说前几日还从远瀛引进了一棵玉黛梅,花苞巨大,重瓣多多,很是别致新颖。” “是吗?”我好奇地望了眼弄月,以探寻的目光求证,“我以前从未听说过什么玉黛梅,真的有吗?” 耕月恳切地点了点头,也喜滋滋的,“前两日随姨娘去华家吃席面,在席间听说的。踏雪湾冬天的时候游人本就多,如今因这新栽的梅树更是熙来攘往了。” “梅虽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去郊外呼吸新鲜空气,嗅一嗅旷远清幽也是好的。” 见我答允了她们的请求,两丫头喜笑颜开。连着屋内的婆子丫鬟也跟着盈满了笑脸。耕云夹着一块杏仁酥,蹦蹦跳跳,忽然踱步到那几盘御赐的蘭花前,停了下来,细细端赏,“这蘭花竟还开得这般好。嫂嫂,它何时才会凋残啊?” 我心一沉,笑意减半,“听说蘭花花期只有一两个月那么长。如今...正是最美最浓的时刻吧。” 凡是花开,就总有荼蘼的一日。翁斐对我的好感,是否也会如这花期一般,有绽放,就有凋枯、消失的时候。我起身,也移步到花前,凝着那行写着“城南小陌小陌又逢春,唯见蘭花不见人”的诗。 原以为只是巧合,现在想来,或许是刻意而为之。? 第39章 他应该早就知道查清了我的身份, 所以才会送花来,所以才出现这别有深意的两行诗。我心绵绵,不禁有些动容, 某些情愫仿佛被按进字里行间, 才得以看到一颗隐晦的真心。 * 听说我要带耕云、弄月去京郊的踏雪湾赏梅,刘清慰不放心, 便做主等他休沐日一同前去。还好休沐那天雪霁风温,霜消日暖,耕云、弄月就算等了他好几天, 也不至于太抱怨。 踏雪湾的梅姿态万千, 各式各样。玉蝶龙游梅素白胜雪;绿萼梅苔枝缀绿, 清新秀气;垂枝梅又临水而栽,顾影自怜, 比水娇柔;尤其是那花瓣疏叠的樱李梅,于晓风中浮动,更显悠然清姿。至于这如芍药蔷薇般大小的玉黛梅, 成色极美, 如浅碧又如白玉, 花心黄蕊, 香味四溢。可惜,仅此一株, 早已被游人围堵得水泄不通了。 我朝乃承平盛世, 百姓和乐安康。虽说踏雪湾属于皇家山林,但一直对民间开放, 供大家免费赏乐。这次的玉黛梅乃是外国使臣渡洋引进, 特意赠予天|朝君王。谁想翁斐不把这稀珍异树拘在皇城内苑, 而是大袖一挥选了踏雪湾栽种, 造福了普天群众。 今日恰逢照看山林的园官奉旨举办诗歌会,为将至的春节助兴。在场任何人,只若答对与梅相关的诗文、谜底、习性等所有题目,便可将玉黛梅折枝相赠,拿回去嫁接培植。 可惜,我们是晌午才到,来的时候活动已经接近了尾声。靠近时只听见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吆喝,原是有人先我们一步,答对了所有题目。凑上一瞧,那才高八斗、满腹经纶的才子不是木之涣还有谁? 园官正要命人折下梅枝时,台上的木之涣却上前阻拦,温文道,“切莫要砍。小生与举子们同游此处,踏雪寻梅,玩意大发,觉得题目有趣才想应对一二。如今答对所有,全凭侥幸。如此稀珍梅树,犹如梅中花魁,小生愧不敢受。只愿这玉黛不受砍伐分枝之苦,肆意生长,幽香长存。” 木之涣说话时有些江南乡音,亦如他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的形象。又凭借灵辨多识的才学,早已俘获了在场许多少女的芳心。 听了他的一番话,园官也流露出了赞许的目光,“公子今日作答全中,靠的是读书破万卷之功。后生可畏啊。若公子他日高中,可定要再来这踏雪湾的青壁上题词一首啊。” “承蒙大人抬举。”木之涣拱手作揖,便退下台了。人群渐散,只余下几个小姑娘恋恋不舍的三步一回头,而木之涣置若罔闻,与那三两个同行的举子汇合。 不远处的我及时唤住木之涣,他这才回头,很是惊喜地朝我走来。我跟他介绍起了身侧的刘清慰,以及随行的耕云、弄月。刘清慰神色正常,对木之涣刚才在台上表现颇为赞赏。倒是两个小姑,不胜娇羞,如小鹿般局促。 木之涣也介绍起了他身后同行的朋友。其中两位是与他同赴京城赶考的举子兰柏杨、罗子谦,另外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0 位嘛,刘清慰也认识,正是户部尚书家的公子曾襄。他可是叶知秋摆摊卖豆腐时的常客了,可惜佳人对各方面资质一般的他兴趣寥寥,更喜欢晟王这种“瞻彼淇奥,绿竹猗猗”的美少年。 曾襄等到开春也要参加会试,在试院溜达时自然而然也就认识了木之涣等人。作为玩转京城的土著,又热心好客,自然得尽尽地主之谊了。于是才会带着长期埋首书卷的苦闷书呆子们来到踏雪湾赏梅赏雪赏美人... “遇上了便是缘分。不如大家结伴同游,更添热闹。”曾襄的提议,没人愿意反对。其中最紧张殷盼的,当属弄月了。 素未谋面时就对木之涣抱有朦胧好感的她,如今见了本尊,顷刻之间就认定了他。弄月本就安顺娴静,此刻在心上人面前更是静若处子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意。这傲世轻物的木之涣,因为先结识曾襄的缘故,对那传闻中凭借美貌撼动京都的叶知秋更感兴趣。他们今日早晨到达踏雪湾时,恰巧就在长河的渡口边上碰到了去河心亭赏雪垂钓的晟王夫妇…… 百闻不如一见啊!三位江南举子窥见了“归乐公主”的绝美真容,皆是一叹,果然配得上“沉鱼落雁”四字。可若是说撬动京城、撼动天下嘛,到底有些夸大其词了。不过这也不碍事,文人都爱用夸张的手法修饰。反正在他们见过的美人里,叶知秋确实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绝品了。 木之涣自认为不是以貌取人之辈,只不过不甘平凡,追求与众不同而已。刚认识一个身世传奇坎坷的大美人叶知秋,再见耕云弄月这种一句话就能总结一生的小家碧玉,反而觉得有些无味阑然了。 宋人有云,雪霁寒轻,兴来载酒移吟艇。一行人连说带笑,绕过清幽香逸的梅林,走到了长河渡口,租了一艘画舫,打算沿河观光,不负这山水盛情。 如今在这儿揽客的船家大多是从别处的名胜河泊赶来的,算是历年的习惯了。踏雪湾春夏人烟荒寂,反而只有冬天落雪了,梅开了,才会有供不应求的生意。至于附近另外一些船只嘛,则是贵族们私有的,外形上更穷奢极巧,凸显了地位与财富。 放眼望去,远近不一的各艘画舫上载欢载笑,有携家带口温酒吃糕的寻常人家;有腰间佩剑,负手而立指点江山的侠客士子;亦有掀起翠幕,折花弄枝的豪门贵女和吟诗作对,故意高谈阔论吸引佳人注意的纨绔子弟。 而我站在船头,感受船橹拨动薄冰时发出的水流声响。两岸野梅恣肆生长,水边疏影横斜。抬头望,辽远处的峰峦雪满白头,浮云流金。 坐在船舱内煮酒的曾襄往外粗略一瞅,竟觉得前头那艘船很眼熟,于是站了起来伸颈仔细瞧,“那不是卫国公家的船吗?今天什么日子啊,早上遇见晟王跟归乐公主,下午又遇见杜家的。” 我闻声回头,干脆回舱内坐好。毕竟不久前才以抱病为由婉拒了卫国公家世子妃霍宝卿的邀约,可不想让她以为我有闲心乘兴出游却不赏脸去她府上吃茶。 倒是刘清慰随口问了句,“你们上午遇到了晟王殿下?” “是啊,晟王带着归乐公主去河心的亭子垂钓去了。哎,还真是形影不离,如胶似漆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归乐公主才是正妃娘娘呢。”曾襄说着说着,语气里多了几番酸意。后来干脆闭嘴,只能在心里遥想去年英雄救美的壮举了。想着想着,竟还发出苦笑,颇有些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之感。 这话题不知不觉又绕到了叶知秋身上,木之涣与罗子谦三人眼睛都亮了亮。刚才是谁提议要坐游船来着?好像是木之涣起的头。总觉得他们三人有些心照不宣,该不是为了等会儿跟随行船路过河心亭再度偶遇倾城佳人吧?这河道是东西流向,西边山林绵延着梅花,东边走不远就到宽阔的主河道了。所以船家们一般只往西走,必然会路过那座架在河心的亭子。 我颇有些不解,若是有心垂钓,何不择一幽僻处去。那石亭附近来往的游船密集吵闹,大约是不好钓到鱼的吧..... 没出半刻,六角攒尖的河中石亭便近在眼前了。? 第40章 而卫国公家的画舫也刚巧停靠在了它隔壁。从船舱内出来的不止霍宝卿、霍宝幺姐妹, 竟还有繁昌公主翁韫。这位公主一向活泼骄纵,乃先帝唯一的女儿,可是集了万千宠爱长大的。拥有纯正皇室血统的她对妄想跟自己平起平坐的“归乐公主”早就不胜其烦了。又加之霍宝卿、尹相莲等人总是极力挑拨, 现如今对叶知秋更是充满了敌意。连册封大典都干脆耍性子不去。所幸皇上并未追究, 太后也奈她不可。 说来也尴尬,两位公主竟都穿着湘妃色衣裳, 有些撞衫了。单论容貌身段,翁韫显然落入下风了。但她仍能气场不减,语气上翘, 隐隐有些挑衅的味道。“今日是什么好事儿都让我碰到了呢, 竟然遇到了晟哥哥与侧妃娘娘。怎么?看这样子……正妃娘娘相莲姐姐不在呢?” 说着, 翁韫就由侍女搀扶着率先登上了石亭,而后霍家二女跟其他贵女也紧随其后。刚还空旷的亭子一下子人挤满了人。 叶知秋似一朵娇弱的小白花, 依旧做出忍让的样子,“今日天气好,雪也停了, 暖和了些。我央阿晟陪我来此垂钓......” “垂钓?这儿虽是河心, 可附近船来船往的, 能钓得到鱼?”翁韫低头瞅了眼篓筐, “空空如也啊。看来运气不太好嘛。不过侧妃娘娘醉翁之意不在酒,钓不钓得到鱼又有何重要呢?” 不远处听到翁韫说话的我, 不由探身子, 望了眼这个想法竟跟我想到一块儿去的公主是何模样。 叶知秋面色不大好,委屈时眉眼盈盈, 盛满了秋水, 只是柔声倔道, “我不明白繁昌公主这话是何意思。” 翁晟自然不会叫心爱的女人被翁韫欺负, 于是上前一步将娇软的叶知秋护在身后,“翁韫,我看你是骄恣惯了,说话没大没小,不懂长幼尊卑。知秋不是皇室血脉,这层是不及你尊贵,可是你别忘了,她还是你的嫂嫂!此处石亭观景绝佳,我们意在山水,垂钓不过其次。你又何必阴阳怪气?” 嫂嫂?若是晟王的正妻尹相莲在场估计得气出血。对自己横眉冷对就罢了,却对叶知秋呵护有加,无微不至。 周遭游人都因这飘荡在江面的话不约而同地将眼睛耳朵凑了过来。连船家都干脆停了下来嗑起了瓜子,平生啊最爱听上流社会的爱恨情仇、家长里短了。曾襄见石亭那边燃起了无色的硝烟,也立马吩咐船夫再靠近点。他为人不坏,就是有些好矜夸、爱谐谑、凑热闹的小毛病。 翁韫见翁晟为了叶知秋让自己挂不住颜面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1 ,也有些气急眼儿了,眼咕噜一转,又忍了下来,轻飘飘道,“本公主说什么了就阴阳怪气了晟哥哥这儿观景好?那不也给旁人观你们的机会了吗?侧妃娘娘如今风姿绰约,妆容有加,才册封公主,想来天下人还不太知道,是应该多出来走动走动,让百姓都认识认识,饱饱眼福。” 言外之意,觉得叶知秋钓鱼是假,不过是想选了个背景秀美如画、客流络绎的地方卖弄自己,获取百姓们不经意的夸耀,传播名声而已。 虽然翁韫她们的想法未必就是叶知秋的真实心思,可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晟王长相俊美,玉树兰芝,叶知秋又美若天仙,如此一对璧人,如夭桃秾李,天造地设,在此处站着确实吸睛。又何况穿得那么华贵,一看便知其显赫。实在太过显眼了。 又或者,想垂钓是真的,想赏景真的,想被人瞩目从而听见溢美之词,满足小小的虚荣心也是真的。只不被翁韫直言不讳地戳中了,难免羞恼。叶知秋不再哑忍,隐约有些哭意为自己辩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谁给你施罪了?合理猜测而已嘛。”翁韫是十分见不惯叶知秋矫揉造作的样子,说着说着,不知背后谁推波助澜了一把,她竟一个趔趄没站稳扑向了叶知秋。 晟王护妻,忙将叶知秋揽入怀,使翁韫摔了个四脚朝天,一时间膝盖出血,十分疼痛,姿势丑陋,更是万般难堪。在众人面前失仪的繁昌公主忍无可忍,恼羞成怒,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想将叶知秋抓头扭打。刹那间,本就拥挤的石亭乱作一团,真心拉架的,假意规劝的,煽风点火嫌事不够大的,百态尽出。 混乱之中,猝不及防时,翁韫揪着叶知秋的衣领,竟又没站稳,双双落了水。“噗通——”两声,水花四溅。两位都是金娇玉贵的弱女子,谁能抗得了这刺骨凛冽的寒冬水啊!说时迟那时快,当在场各位男子慢吞吞地脱鞋脱衣或是还在犹豫是否要跳河营救时,刘清慰与木之涣便直接从我身边飞奔而出,在我耳边带起一阵快风。 我捏紧手帕,指甲因不自觉地紧张用力而嵌进血肉。身体不自觉地发抖,连呼吸都变得难受,就这样定定看着刘清慰奋不顾身跳下水营救叶知秋。而不停扑腾着喊救命的叶知秋在强烈求生欲趋势下,亦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伸出玉臂环抱住刘清慰的脖颈。 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睛,心如刀绞,万箭攒心。刘清慰对叶知秋一连两次的救命之恩,让我这个从不信命并且一直妄图改运的人第一次产生了动摇...天命难违,这世间真的存在“逆天改命”四个字吗? 刘清慰与叶知秋的缘分就像是想命中注定的,斩不断,剪不断,总有牵绊。每每危急关头,生死之间,命悬一线时,出现的不是翁晟,不是曾襄,不是杜墨白,而是刘清慰啊!如果不是我以伪谤真,鹊巢鸠居,他们早该修成正果,岁月静好了。该与刘清慰有肌肤之亲、耳鬓厮磨的是叶知秋,该与刘清慰去魏紫苑请安奉茶的是叶知秋,该与刘清慰永结同心的也是叶知秋。 从头到尾,这一切都不属于我。身上穿的,每日吃的,甚至是现在认识的所有人际关系,都应该是叶知秋的啊。似有一碰冷水从头顶灌下,我浑身发冷,气得颤抖,慌得无措。 当两位公主都被救上船后,众人将她俩团团围住,丫鬟们赶忙替瑟瑟发抖的金枝玉叶送上狐裘暖身。而晟王呢,自是第一个赶上去抱住叶知秋的。当时情况危急,他是很想跳河救人,可惜不懂水性,正犹豫时就见刘清慰跟旁人早他一步跳了下去,这才稳住心神,不跟着跳下去添乱。 同样浑身湿透、哆哆嗦嗦的木之涣与刘清慰,也裹上了罗子谦、兰柏杨递去的暖裘。晟王见刘清慰两次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施以援手,心情复杂,但仍旧大度地强忍了下去,只是言辞恳切地感谢了刘、木两位的救命之恩。 木之涣之所以跳下去,自是为了叶知秋,不过刘清慰先他一步护住佳人,他这才转而去救另一位溺水的女子。却不想,无心插柳柳成荫了。迷迷糊糊的翁韫辗转清醒后,对救命恩人极是感激,生了拳拳报恩之心。繁昌公主待嫁闺中,正是择婿的年纪,可惜这个瞧不上,那个看不顺眼,让皇太妃没少为她费心。如今被木之涣舍身相救,又见他五官端正俊秀,竟有些情窦初开了。 * 木之涣与刘清慰跟晟王等人别过后,才各自回船,坐在了船舱内烘衣烤火。? 第41章 女眷们则避嫌地站到了船外。在里头的刘清慰察觉我气氛不对, 也不等身子暖和,直接就裹紧暖裘走了出来,唤了一声我的名字。 纵使我再会演戏, 此刻也挂不住好脸。可碍于耕云弄月还在身侧, 我不便将不满的情绪挑明,只强颜欢笑了几句。刘清慰握紧我的手, 不好再多说什么,于是静立在我旁边,陪着我, 不肯松手。 终于船返航到了长河渡口, 在岸边等候的丫鬟小厮才涌了上来, 见刘清慰、木之涣头发半湿,衣裳半干, 连问这是怎么了。 此番回去,统共三辆马车。本是曾襄、木之涣他们一辆,耕云、弄月一辆, 我与刘清慰一辆。可现在我心乱如麻, 百感交集, 自不愿跟刘清慰共乘。于是有些冷淡道:“我去与耕云弄月一起吧。” 这时候, 连两个小姑子也察觉到了哥嫂之间的磁场不对付。于是对了对眼,噤若寒蝉, 都不大敢说话。 刘清慰没辙, 束手无策,想哄我又不知作何解释, 一来, 他觉得自己救人是善举, 二来, 还受了冻,不该得不到理解。但仔细一想,自己在妻子面前连续两次对别的女子奋不顾身地相救,身体又挨得那么亲密,是有些心虚。于是无可奈何道,“哎,不用了,我去曾襄那儿挤挤吧。” 三辆马车一前一后驱离了踏雪湾。独坐在绸车内的我仍旧心烦意乱,刘清慰救叶知秋的画面反复在脑海里闪现。偷来的爱情,偷来的亲情,偷来的身世,随时可能被捅破的谎言都如滚滚重石积压在了我的胸口。我太需要静静了,我也必须静下来,千万不能乱了分寸。 “木槿,掉转车头。”我对外面驱车的木槿与车夫道,“我们先不回去。” “吁——”车夫停马,回头望我,“那姑爷他们在前面呢,要不要先叫住他们。” “不用了。我们继续留在踏雪湾逛逛吧。” 以为主子在闹脾气,下人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照吩咐行事。到了梅园门口,我也不想行事太绝,便吩咐车夫在外守着,免得刘清慰回来寻不见人。人们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我终究是希望他能回头哄哄我,重视我,在意我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2 尤其是在现在,没有安全感,感到强烈失重的时刻,我太需要他表现出永远站在我这一方的坚定了。 黄昏将至,梅园中人迹渐少,我往梅林深处走,逛着逛着竟与木槿走散了。我只得回头唤,“木槿——木槿——你在哪儿啊?” 这呼声没帮我寻到木槿,倒是唤来了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做渔夫打扮的翁斐! 当时我还未认出是他,只感觉身后有人影靠近,便猝然停下脚步,猛地警惕转身,险些一个趔趄,差点撞进了他宽厚的胸膛。 待看清斗笠下的俊颜,我才惊得愣住,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忘了该退后行礼。直到他下垂的薄唇噙起浅笑,我才意识到该行的规矩和礼仪,忙退后两步,跪了下来,“参见皇上。” “起来吧。”见我因知晓他的身份而变得谨小慎微,他略失落,神色眉疏目淡了起来,“就你一人?” 我起身,浅浅颔首,“与贴身丫头走失了。” 日渐西照,一阵风吹暗香微度,熟透的浅粉细红零落委地,有几瓣残花还飘谢到了翁斐手提的篓筐里,惊起肥鳜一阵扑哧。 翁斐立在斜阳处,摘下青色斗笠,露出被半遮掩的面容,与如瀑的墨发。英挺的轮廓因逆着光影的缘故,更显立体与深邃。他的姿势与神态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寥寥的,极自然的,可却十分惊艳,如谪仙如神祇站在我跟前。 “朕送你出去吧。”他转身,不顾我有没有跟上。这句话仿佛没有征求询问我是否同意的意思。 我怔在原地,感受到了他待我的态度变化,跟从前在江南比,横生了距离感。也是,在他眼里我是下臣之妻,已为人妇,总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还跟以前一样保持暧昧关系吧。思于此,我自嘲地弯起了嘴角,小跑着跟了上去。 绕过枝杆盘曲的几株别角晚水梅,再踏过层层叠叠的岩石景观,由石板路越走越窄,曲径通幽处。逐渐察觉路况不对的我,正想问他是否记错梅园出口时,人已经到荒僻孤雅的断桥边儿。 “这是哪儿?”荒废许久的木桥饱受风雨之苦,边儿上还有块小木凳,渔具也散放着。其实不用问我也猜到了,他刚应该就是在此处伴着闲云垂钓的。 “朕东西忘了拿,回来取。”翁斐说着话,蹲下身收渔线,亲力亲为,身边居然连一个侍从都没有。 这才是诚心垂纶的人该选的地方嘛,天与地之间白茫茫的苍莽一片,唯有猩红的梅刺痛雪的寂寥。哪里会是叶知秋那样,光选人多的地方。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我忍不住极小声地吟到唐人柳宗元的诗,只觉得与此情此境有些相衬。 翁斐的背影微微一僵,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头望我,“你要试试吗?”说着,就将鱼竿递了过来。 “我……可以吗?”我有些迟疑,见他对我挑了挑眉示意我接着鱼竿,我才坐了下来,学着渔人的样子放线。 翁斐却扑哧一笑,我不明所以地侧过头望他。他才道,“你钓鱼都不放鱼饵的吗?” 我尴尬笑笑,有些嘴硬,“愿者上钩嘛...” 翁斐一顿,似在别有深意的品味这四个字,过了一会才从我手里拿过鱼竿,帮我在鱼钩上放好鱼饵。 再次接过他递来的竿子时,恰好握住了他方才摸过的那截手柄。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手掌残存的余热。我面颊微红,不敢看他,只盯着鱼线与浮在河水上的碎冰。 我不说话,他亦耐心静默着。最终,还是我为了打破沉默而不适的僵局,缓和气氛,才故意找起话聊,“好巧啊,今日竟能在踏雪湾与圣上相遇。” 或许,巧不巧只有他心底知道。今日刘清慰休沐,与我的行踪去处,翁斐一清二楚。暗卫来报后,本在御前伏案看奏章的他,静不下心,忽然也说要去踏雪湾走走。于是,才有了此番碰面的可能。 他知我身在梅园中,他知我们之间只隔着百来顷摧寒映雪的梅,他知只要假装与众人偶遇也能相顾无言地与我打个照面。但他没有这么做,或许是近情情更怯,或许是他更享受点到为止的克制。同在踏雪寻梅处,足以慰相思了。退一万步说,见了面,又能怎么样呢?卿已婚嫁,木已成舟,难道他翁斐还要动用帝王的无上权力去强取豪夺吗? 呵,罢了,初见时怦然心动又如何,倍感惊艳又如何,忍忍就过去了,时间久了或许就淡忘了呢,一个女人而已,不至于让他如此煞费心神。 翁斐如是想着,又见天色|欲晚,才不再继续枯坐,打算回宫。却没想,在梅花林偏偏又撞上了独一人折返的我。似乎是天意作祟。 刚才还以为想通了、放下了的翁斐,不找梅园出口,却故意又都兜到了断桥边,借口说要收渔具。其实这等子事儿哪用他收拾... 此刻,翁斐亦蹲下,平视我,鸦黑的睫毛微动。声线略略有些冷,但富有磁性,“你没有什么想对朕说的吗?” “啊?”我不明所以,凝着他白净而棱角分明的面容,尤其被那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吸引,差点有些痴痴然。? 第42章 翁斐极有耐性, 与我四目相对,甚至能从我的眸中见到他自己清晰的倒影。“你不觉得,你欠朕一个解释?” “你是说……乱花堤的事情, 还是关于我身份的问题……” “哦?看来你还记得, 朕还以为你忘了呢。” 我慌忙跪在雪地,有些惶恐不安, “臣妇并非有意欺瞒圣上……在江南时我并不知您的真实身份,实在无意冒犯,还望圣上宽恕。” 翁斐还不待我把话说完, 一把就将我拉起, 有些气急, “你很喜欢下跪吗?不嫌雪地冷?” “木逢春不喜欢下跪,也怕雪地冷。但, 臣妇,谨记礼节尊卑,自当行为规范。”臣妇二字, 我咬的有些重。若他能不计较, 能跨过去这个砍, 不觉得我欺君罔上, 我便安虞了。 他微眯起狭长的双眼,只觉得“臣妇”……听着有些逆耳, 但还是开口道, “没有旁人时,不必跪朕。” 我扬起眸子望他, 不知如何接话, 悄悄在心中嘀咕, 没旁人时?还能有这种机会吗…… 不过, 他好像并没有治我欺君之罪的意思。我略放下心来,又假作认真垂钓的样子,望着河面的浮漂,不经意问道,“那武玉书小姐呢?没随陛下一同入京?” “她?她为何要随朕回京” 我望他一脸坦然的疑惑,也不知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毕竟人家姑娘都如此尽态极妍、暗送秋波了……不过翁斐贵为天子,什么样的人间尤物、天香国色没见过,眼光极其挑剔,看不上那武家姑娘也情有可原。就是可怜那武姑娘了,竹篮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3 水,枉费心机。 看穿我心思的翁斐正色道,“朕并非轻薄之人,岂会见一个爱一个。难道在你眼底,朕是这样的人?” 我摇头否认,温雅道,“皇上您坐拥锦绣河山,经纶天下,登高望远,多见广识。什么样的湖光山色、姹紫嫣红没见过。这美人面对您,只会如千岩竞秀,万壑争流,竞相斗艳。或许.......正因如此,能为您所爱的女子,不说一定要拥有千娇百媚之姿容,但必定得有沅茞澧兰、蕙心纨质之品格吧。” 翁斐望向远方,满目江雪,再抬头,落日正如瑰霞交织在山峦遍野。他微微笑,孤清的气质莫名染上了些落拓感。“其实以前,朕也从未想过会爱上什么样的女子。没兴趣,或是没空想。犹记得初登基时,国步维艰,内外交困,正逢多事之秋,朕要面对的,只有紊乱的朝纲。所以比起小情小爱,朕更享受攘权夺利的感觉。” “您是天子,这九州黄土都是您的,本就该权重望崇,掌握生杀之柄,独揽天下大权。”我心头触动,想要抚平他此刻落寞的眉宇。但也不得不喟叹道,“唉,这世间还真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啊。连您都需要恃强争霸,才能有稳固朝野社稷的今天。” “是啊。其实朕与大家一样,都是肉眼凡夫,只不过出生在帝王家罢了。世人大多眼浅,以为皇家子孙有荣华富贵,可百岁无忧,却不知围城内的黑风孽海,波诡险恶。儿时就听说万丈崖壁上的秃鹰会将雏鹰推下高空,雏鹰只有拼命扑翅学会滑行才能活下来,否则粉身碎骨,难逃一死。所以啊,你看朕今日如闲云野鹤般,能赏到‘万里澄江雪霁时’,也不容易啊。” 白雪皑皑的释迦山前几只鹭鸶飞过,那清白素羽上镀满了落日余晖赠予的金边。待到飞鸟渐远,影消天幕后,翁斐才低头看我,继续说道,“刚刚与你说的那番话,朕从未与旁人倾吐过。真奇怪,总觉得你与朕应该是腹心相照,知心着意的。或许是因为上次泛舟西湖,你与朕作诗时,让朕觉得有更唱迭和、桴鼓相应的默契吧。” 翁斐的声音极诚挚,又极平静,让我有些闻宠若惊之感。但我仍做谦虚不安的样子,“圣上谬赞了。” 再无话说,只剩落梅流水的潺潺清音了。或许这个时刻,无声胜有声,含蓄内敛,默默意会,反而更有美感吧。 又过一会儿,黄昏快立不住斜阳了。翁斐将我送到距离梅园门口五六十米的小径边上,然后停下了脚步,温声道,“就此别过吧,朕不送你到院子外了。” 我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与好心。朝他欠了欠身,“那么……告辞了。” 快步走到梅园口的时候,焦急等待的木槿与车夫忙慌凑了上来,仔细瞧我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木槿道,“小姐,您去哪儿了啊,可教我好找啊。我刚翻遍了梅园都没找到你的踪影。所幸我前脚才出来,您后脚就出现了,真是阿弥陀佛啊,不然我怎么跟主子们交代啊。” 我望了望左右,人迹空旷,暮色低垂,有些失望,“姑爷...没回来?”这是显而易见的,我为何还要存有希冀呢? 车夫算是个和事佬,替少主子解释道,“少爷他们估计入了城才会察觉到咱们没跟上吧,既然发现得迟,是该晚些才到的。” “罢了,我们回去吧,但是,是回木府。”我清冷吩咐着,躬身上车。 紧随其后的木槿担忧地问:“小姐,您怎么了?是跟姑爷闹别扭了?” 我先是静声不语,待马车启程后,才将下午刘清慰与叶知秋之间英雄救美的故事道明。小丫头听得怒不可遏,差点骂骂咧咧,“我就说嘛!姑爷今天下水救人浑身湿透,您为何不关心他,反与他生了个嫌隙。您与姑爷成亲后,一直都相敬如宾、琴瑟和谐,可一旦遇上了知秋姑娘,就像被挑拨离间了一样。哎呀,奴婢一时之间不知道先替您骂姑爷,还是骂那个知秋姑娘了!就她事儿精麻烦,沾上了总没好运。小姐,您可得小心了,奴婢总觉得她并非看上去那么善良单纯。您想想看,她一步一步从市井孤女攀爬到皇城宫殿,靠的是什么?难道真的只是运气好?命好?” 我的槿丫头啊,其实你眼前的主子我,也是使手段、耍心机爬上来的,哎,惭愧。甚至,还不是你真主子。哎,更惭愧了。 我瞧木槿头头是道的样子,有些好笑且好玩儿,不愧是跟我久了的婢女,与我如出一辙的“恶毒狭隘”,总爱将“人美心善”的叶知秋往坏里琢磨。 见我没怒反笑,木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小姐,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笑得出来啊?” “那你说说看,我该怎么办?” 木槿绞尽脑汁,到底有些难为她了。 “好啦,今晚先回木府再说。”我敷衍几句,便沉下心来细想。经历今日的事情,我已经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风云不测。事态发展总比我预想中变幻得更猛烈。刘家与木家,于我而言终不算牢固靠山,我随时可能如曝腮之鱼,无枝可依。必须先攒点银子了,想办法赚钱也好,敛财也罢,决不能坐喝等死,坐以待毙。 心烦虑乱的情绪使我掀开车帘,让冷风灌进来,迫使自己清醒些。不知不觉...竟回味起了刚才在野梅荒桥下与翁斐垂钓时的场景,熏风解愠,全然将烦心事抛诸到了脑后。 而且还钓到了一只缓流水域里瞎游荡的肥鱼,更是让我由衷欢喜,添了成就感……天啊,罪过,我真是个见异思迁、见色忘义的女子!请求菩萨原谅我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们左不过是个拥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第43章 不管成心或无意, 刘清慰尚且能为不相熟的美人典身卖命,怀抱她的柔肤弱体。我与面如冠玉的有匪君子一同相处,有消愁释愦的感觉也属人之常情吧? 我还在为自己开脱地辩解着, 车夫却遽然勒马, 将马车停下了。一探出头才知,是撞上了沿途折返的刘清慰。 他蹙眉上前, 责问车夫,“怎么回事儿,竟才在路上?” 车夫无辜地望望我, 以示求救, 我才及时扬声说道, “是我想多在踏雪湾停留一阵子,他一个忠仆只是听令行事, 如何能做主?” 刘清慰身后仅有小厮阿阆与两匹快马,可见是将耕云、弄月先送回了府,才急急匆匆朝着踏雪湾的路复返的。刘清慰横怒的眉目舒缓了些, 踱步向我, 握起我的手, 温声细语, “逢春,我们一同回去, 好吗?今日是我不对, 不该逞英雄,不该与旁的女子肌肤相触。可是当时情急, 我来不及多想, 如何能做到见死不救呢?” 我漠然地挣开他的双手, 语气疏离, “正是因为情况危急,间不容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4 你的本能反应才教我心伤、怀疑。你说你以身扬善,舍己救人,为什么你不救与你距离更近些的繁昌公主?偏偏去救叶知秋?” “我……”刘清慰一时之间哑口无言,几度欲语又塞,“逢春,无论如何,归乐公主与你本如金兰契友,不该因此而生分。晟王不懂水性,我从小就知道。岸上其他人又扭捏作态不敢下水,情况不容多想,我才选择救人为先。繁昌公主与归乐公主都是金枝玉叶,千金贵体。但于私来说,归乐公主你私交甚笃,我才……”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是因为我才不得已去救了叶知秋?”我怒极反笑,感觉胸口涨疼,“你现在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善妒易怒的女子?” “逢春……”刘清慰不甘心地再度握住了我的手,眸光中百味交集,“你若全然不在意,我才难过呢。我知你是因为心中有我,才会有醋意心伤。” 低垂的暮色中,忽然飘下了似鹅毛大小的雪花。今晚,注定是个苍茫滂沱的风雪夜。方才不敢插话的木槿见空中飘雪,才上前一步劝慰道,“小姐,咱们快回去吧,郊外山路本就危险难行,天也黑了,雪也下了。” 我抬头望雪,伸出手去,恰好接住了一片轻盈的雪花。一触肌肤,便融化消失了。就像是我所有拥有的一切,最是虚无缥缈了。 * 一场悍雪连下了三天三夜。年关才至,百姓们热情不减,一见雪停了,就涌出门外扫起了门前雪。除夕那日张灯结彩,贴桃符,剪窗花,写门联,摆屠苏酒。刘府上上下下也是阖家欢乐,情岁更浓,一片喜闹祥和。 我着一身加厚毛呢立领芍药绣花长袄,配上绣鸾的袄裙,轻挽云髻,只配了一支蝴蝶流苏步摇,上面镶着贝花暖玉点缀。然后站在桌案旁修剪月季盆景的花枝。 许嬷嬷还在指挥粗使丫头端来几盆松柏、蜡梅。花囍却从前院儿一路碎步,绕过九曲回廊,才到琼枝苑对我道,“少夫人,晟王府送来了请帖。请少爷与您过几日前往府上坐一坐,借此答谢少爷对归乐公主的救命之恩。” “最近真是热闹。”我望着眼前盎然的月季,“昨天卫国公府也下了请帖。” 拿着鸡毛掸子拭尘的木槿闻声过来,“小姐,这盘月季花儿可不是应季货呢。估计是温房里养的,寻常的月季四月间才开花呢。世子妃请了您两次,还送上盆景示好,咱们总不能在又拂了人家的面子吧。” 我笑笑,伸手拨动花枝,意味深长道,“这次自然得去。国公府尊贵,多少人巴不得上杆子攀附呢。咱们也不能太不识抬举。”霍宝卿的拉拢之意呼之欲出。上次在踏雪湾,她见刘清慰二度施救叶知秋时,应该断定了我会与叶知秋生出芥蒂嫌隙,若不趁机拉拢我去她的阵营,为她所用,岂不可惜了。 如今情形恶化,去会会她也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若我能反客为主,让霍宝卿给我当刀使,谁利用谁也不一定呢。抱歉了叶知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也曾愧疚你,怜惜你,想过与你进水不犯河水,各奔前程。你都是晟王的侧妃了,你都是皇家亲封的公主了,为何还要跟我的姻缘纠缠不清呢。我想得太用力,有些咬牙切齿,险些将那名贵月季揉碎。 还好一旁计算日子的花囍将我思绪拉回,我才不至于失态。花喜心细道:“还好晟王府与国公府世子妃邀请的日子没有冲撞。就是不知道那两日天气如何,若下雪了,可不好出门。不过,奴婢会先去备好防雪伞、手捧炉和厚裘的。” 我不由微笑说:“还是你想得周到。” 刘清慰自从被皇上罚过后,便一直夜间当值,白日补觉,至今都未调转回去。若白天去晟王府,必然睡不够了。想到这儿,我踱步回卧房,轻掀珠帘,以为还在酣睡的刘清慰却不知何时醒来了,此刻正在解渴倒茶喝。 最近几日,与他关系和缓了许多,虽相敬如宾,但我心却不敢像从前那般情深意笃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听见外面厚雪把竹子压折的声音了,被惊醒了。”刘清慰说着,见我手中拿着帖子,又问,“这是什么?” “晟王府派下人送来的请帖,希望我们一同前往做客,好答谢你的救命恩情。”我将帖子递给他。 刘清慰接过,再展开请帖看了看,没多久许嬷嬷又欢喜来报,“少夫人,您又收到请帖啦。” “谁送的?”我迟疑着接过烫金板式、行文达雅兼备的请帖。 “是繁昌公主送来请帖,由宫中的小公公亲送过来的。”许嬷嬷笑道,“说是想邀您过几日进宫一起听戏呢。” “可我与繁昌公主并不相识啊,为何... ”我犹疑地望向刘清慰,发现他也同样感到不解。 无论原因是何,刘清慰还是一贯的态度,不大愿意我与宫里人有过多接触,于是道,“不如装作抱病,推辞了去。” 可我却不想不去。只莞尔笑道,“公主都说了是邀我去听戏,又不是要将我打入天牢地狱,我为何要佯装病痛推拒不去呢?再说了,过几日还得去趟晟王府,若被公主知道了我没生病还到处走动,以为我蓄意欺骗她,可不算小罪啊。而且,万一她还是个心思敏感的女子,以为是咱们瞧得上晟王瞧不起她,又当如何?” 其实我心里也在想,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繁昌公主与叶知秋不睦,又从哪里探听了我与叶知秋交好的消息,所以才跟霍宝卿有了一样的想法?不论如何,随机应变吧。 * 大年初头。饯旧迎新,我随着刘家人串亲访友,应付了许多友邻亲朋。又过两日,也伴着喜气洋洋的爆竹声,踏回了木府的门。与之一同前往的,除了刘清慰、婆母公爹,还有耕云弄月。 木良夫妇知道亲家今日会来过年拜节,一大早就叫厨房张罗起了酒肉筵席。男丁们在前厅吃Hela茶阔论,女眷们则在后头吃着果品,叙叙家常。弄月喝着花茶,一双如丝的眉眼却止不住的朝着前厅的方向望去。我心领神会,将她对木之涣的情思尽收眼底。 本来我也愿意试着撮合,可见木之涣对她并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也就暂且作罢了。又过一日,我应邀去宫中拜见了繁昌公主,才陡然意识到,弄月暗许的芳心怕真是要白付了。? 第44章 翁韫请我听戏, 确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不为叶知秋,更不为旁的。她意在木之涣罢了。 自从在踏雪湾与木之涣一别后,翁韫想多了解他却无从入手。总不能堂堂一位玉叶金柯的公主, 不顾男有女别、礼教尊卑, 就直接将人拉进宫问生辰八字吧。于是命人查到了些粗略的家籍信息,又听说我是木之涣的堂妹, 才特意招我进宫套套近乎。 去听戏那日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5 好是初七,我在琼枝苑内揽镜自照,为额间点贴上梅花样式的金箔花钿才出门。民间女子不管贫贱富贵, 都最兴在这日饰上为自己梅花妆, 我亦不例外。到了公主的锦芸殿, 与翁韫迎面相视,我敦静地行了礼, 她赶忙虚扶一把,笑说,“逢春姐姐不必如此拘礼。瞧, 你这梅花妆可真好看。” 我款款应承道, “人们都说‘初七人日又立春, 梅花点额颜色新’。我不过是跟着春节风俗凑凑热闹罢了。” “今日的妆面人人都画, 但这妆却挑人。姐姐骨相柔和,五官端正, 也不知是这梅花妆衬得你好看, 还是你本就姣好的底子反衬了这妆。” “公主谬赞了,逢春愧不敢当。”我低眉颔首, 心中却纳闷。这繁昌公主待人接物活泼大方, 说话娓娓伶俐, 并不是个目中无人、骄扬跋扈的。怎么上次在踏雪湾面对叶知秋时, 会如此目指气使,仪态尽失呢? 翁韫携我去园中落座,一番自愧忸怩后,才正了正神色,谦诚微笑道,“那日在京郊踏雪湾,本公主失仪,寄颜无所,无地自容。让你见笑了。我记得……当日,你是与木公子一同出游的吧?” “公主不过是性情纯真坦率而已。” 我也和蔼回笑,目光真诚,“木之涣是我堂兄,之前一直生活在苏州府。此番入京是为了参加二月春闱。踏雪寻梅时,于危急中救下公主,顾不上其他,还望公主宽宏大量,原谅堂兄的无心冒犯。” 翁韫赶忙摇头,“木公子的恩情,本公主感恩戴德都来不及,又怎么会降罪他呢?言毕,又有些担忧道,“就是怕木公子以为我是个怙恩恃宠、骄横妄为的女子……” “公主率性活泼,才不会与蛮横沾边。我堂兄耿介正直,也明辨是非,所以应该更会欣赏公主您这样无所隐讳、不设城府的直爽性情才对。” 这宽慰话翁韫很受用,听戏之余又旁敲侧击问了许多关于木之涣的事情。追问至最后,让我都险些唇干舌燥了。实在无话可说时,只好将木之涣婉拒吴中巨贾上门招婿的旧闻又说了一遍。翁韫听后,自然是与耕云弄月一样反应,对木之涣倾慕不已。 今天锦芸殿园中唱的是《霓裳惊梦》,戏快要唱完时,恰好侍女进来禀报,说是淑贵妃来了。 “大老远儿路过,就听见韫儿公主这儿在唱霓裳曲儿,本宫也来凑个热闹,一同听听吧。”未见其人,先闻笑语,淑贵妃照旧是由一大帮太监侍女拥簇着,雍容款款而来。 我起身行礼,淑贵妃细细打量了我一番,回忆似的转了转眼珠,方才想起我是谁。纳罕道,“你怎么在这儿?” 翁韫先替我做了答:“怎么?贵妃娘娘认识我的客人?宫中烦闷无聊,我便邀逢春姐姐入宫陪我听听戏,解解闷。既然贵妃娘娘也来了,不如我叫伶官从头开始唱吧。” 贵妃回道:“上次归乐公主册封时,在宫苑里见过一面而已,不算认识。”说着,她便挥袖提衣坐了下来,径直端起了一盏花茶喝。 翁韫知淑贵妃向来眼高慕势,只爱与位份显赫的人亲热往来,于是朝我无奈地笑了笑,又请我坐好,重新听起了戏。 今日这出《霓裳惊梦》,讲的是某朝公主与驸马、面首们之间爱恨纠缠的故事。台上刚巧唱到御上为公主赐婚,公主拒婚不从、打算和面首私奔的戏码,淑贵妃就笑道,“韫儿公主也该及笄了,又总爱往宫外跑,不如明年求皇上为你在京中置了个公主府得了。” “有劳贵妃娘娘替本公主着想了。”翁韫略微不悦,“皇兄以及我母妃都疼爱挂念着我,怎舍得我未嫁人前就放我出宫住?我又不似前朝那些个放荡的公主,置了个公主府,就只为养一群面首寻欢作乐。” “我看公主喜欢听《霓裳惊梦》,还以为你对这其中的自由心向往之呢。在公主府可一人独大,恣心所欲,多少后宫人都羡慕不来呢。” “后宫人对此是否羡慕,本公主不知道,但我瞧贵妃娘娘啧啧称羡,似乎比我还想出宫去呢。不若我帮你向皇兄禀明,遂了你愿可好?” 我静默观戏,暗暗想这贵妃确实是个不好相与的。一时之间没太明白这两人的关系究竟是好是坏。若是关系不对付,贵妃来锦芸殿不是自讨没趣吗。若是关系不错,现在又为何要夹枪带棒的对话呢? 我是还不知道,这淑贵妃与繁昌公主本就是表姊妹的关系。翁韫的母亲皇太妃是淑贵妃的小姨。她们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吵闹拌嘴、唇齿相讥也不见得是真的交恶。这个些贵戚豪族串通一气,为求久盛不衰,最讲究门当户对,强强联合了。尤其喜爱通过联姻来巩固地位与统治。如今,这对表姐妹花,不也因此亲上加亲了吗。 淑贵妃吃了瘪,闷哼了一声,便倚头继续听戏了。我这才敢放眼过去,悄然打量起了她的相貌身材。这艳冠六宫的淑贵妃,果然名不虚立。纤腰玉体,丰容盛鬋,尤其是那娇奢侈丽、懒散无聊的傲慢神态,就似一朵从不沾阳春水,从不知人间疾的富贵花。 那么天子翁斐……对淑贵妃会是何样的情愫呢?我不禁紧张地想,她伴少帝多年,又生得不错,而且声音娇婉,眼波流转间更有万种风情,翁斐……为她动过心吗?想到这儿,竟有些捻酸的醋意在我心间泛起。可我又有何资格喫醋呢?下臣之妻,婚书文契,身份已成定局,居然妄将无上荣华的淑贵妃视作情敌打量揣度,较瘦量肥......可是退一万步想,若我身份被揭穿,万不得已走投无路那一刻,皇上对我的这一点点没有戳破纸面的心意,未必不能是我的溺水浮木,救命稻草啊。我连身份都是假的,又何惧一纸婚书的拘缚呢? 刘清慰平素里待我甚好,可他接连两次对叶知秋的英雄壮举却叫我忐忑不安,怕他会将对我的爱意叛变倒戈,于是失了全然的信任,不敢全心托付他。现如今,我是不敢奢求什么白首不相离了,只盼还能做夫妻时,多些华蜜回忆吧。 此刻姿态慵懒,悠闲听戏的淑贵妃,并未意识到我平静无波的面容下各种涌现的心思。 我又联想起了上次在御苑时,因淑贵妃的愚弄使坏,害我在寒潮中苦等,又淋了狼狈的雨雪,回府后更是高烧不退,深陷汤烧火热。虽我总爱做出与人为善的样子,但那都是在人不犯我的前提下,为了塑造温良娴静的闺秀形象装模作样罢了。 底子里睚眦必报的我又怎会轻易咽下这口恶气?若我能一脚将她踩下,凌她、辱她、欺她,并让她想报复却无计可施、力不能支,才算大快我心。 听说这贵妃原名叫赵姝环,因皇上还是皇子时就入了潜邸,伺候的资历最久,所以目前在妃嫔里位份最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6 第45章 只可惜, 中宫之位悬而未决,就算她急欲攫取,染指垂涎, 也始终心余力绌, 无能为力。一来,她至今都没有子嗣;二来, 她既不姓尹也不姓王,自然得不到太后的首肯和帮扶。 这世间女子成千上万,可入主中宫、享万人敬仰的, 却仅仅一人。凤凰于飞, 翙翙其羽, 百鸟慕而随之。想想都令人心驰神往。我心微漾,忽然跳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惊得自己都差点跳了起来——既然总有一个女人会登上后位,受世间苍生的顶礼膜拜,那么这个人为何不能是我?若我站在万人之上, 荣极天下, 又何须忌惮叶知秋的威胁、刘木两家的抛弃、落魄穷辱的卷土重来? 我甚至忍不住想, 古有甄宓改嫁曹丕为妻、王娡再婚汉景帝为后, 甚至有武媚娘不但再嫁了,还改了夫家的国号称帝。就连当今太后王学英……不也是再醮之身吗?有如此先例在, 我若不甘雌伏, 跃跃欲试,也属情理...唉, 悄然蹉叹后, 我拨了拨茶盖, 呷了一口香茶, 不禁笑自己痴人说梦,一枕黄粱。却也安慰自己,虽然改嫁称后的想法很痴心妄想、自不量力,但人欲即天理,幻想的权利,总可以有的吧? 戏快要唱完了,故事结尾时,戏中的公主爱上了才华横溢、怀瑾握瑜的驸马,然后遣散了那些如蚁慕膻的面首。最终跟驸马美满相守,白头偕老了。 “这伶官儿唱的竟不如昆贵人一半好听。”淑贵妃轻嗤一声,“不如改天请昆贵人来与我们听吧。” 昆贵人?可是刘府那华姨娘后家的远亲?先是靠着婉转的妙音入了后宫,如今竟晋封为贵人了? 翁韫未必听不出淑贵妃在故意揶揄位份低的昆贵人,只轻笑道,“昆贵人向来只肯为皇兄开嗓,也就贵妃娘娘面子大了。” 公主话音刚落,就见侍女从外来报,说是太后身边的女官毓欢姑姑来了。 迈着盈盈莲步而来的毓欢福了福身,恭敬道:“参加繁昌公主,参见贵妃娘娘,太后今晚有请繁昌公主去畅春苑中放孔明灯祈愿。” 这毓欢姑姑竟然就是那日在太后宫中接待我的女官。能在锦芸殿中碰到,我与她都皆是一惊,然后只默契的以微笑致意。 翁韫纳闷道:“初七就放孔明灯?似乎比往年早啊,一般不都是元宵那日才放灯祈福吗?” “回禀公主,今日恰逢太后娘娘母家的表小姐们来做客,太后娘娘才兴之所至,要去畅春苑放灯。又惦想着公主您在宫中总说无聊,于是便邀您同往,消愁解闷。” “好了,你退下吧,本公主今晚会去的。”翁韫兴致不高,但依旧应下了。 待毓欢走后,淑贵妃才悠悠站了起来,“正好本宫也百无聊赖。不如今晚,本宫随公主你同去?” “那你为何刚刚不跟毓欢姑姑说?”翁韫低头喝茶,拨了拨茶盖,瞬间清香四溢。 淑贵妃也不怕忌讳我在场,只徐徐道,“太后娘娘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今晚皇上在畅春苑设宴,约了许多文士将才下棋对诗,起武比试。若她直接带着王、尹家的千金们前往,便是司马昭之心,一望而知了。还不如将公主你也叫上,做个陪衬,好掩饰掩饰太后娘娘充盈后|庭的‘苦心’啊。若本宫刚才就说要去,恐怕不到今晚,太后又要以祈福之名塞给我一大堆经书抄写了,寸步难行啊。” “太后不想叫贵妃你去,莫不是怕你搅局?你既知太后娘娘煞费的‘苦心’,那就干脆让太后省点心呗?不如今晚好生在储秀宫待着,抄抄祈文,早点歇息。”翁韫待人接物的态度,原是看碟下菜,因人而异的。比如面对淑贵妃、叶知秋时,俐齿伶牙,不留情面;面对木之涣与我时,又婉婉有仪,温恭自虚。 没多久,见天色将晚,薄暮冥冥。我也起身告辞了。公主不便多留,只亲自将我送到宫门。可恰好此时,刚进宫的晟王牵着叶知秋,情深伉俪的携手路过。 叶知秋见出现在我在宫中,还与前不久使她出丑狼藉的翁韫站在一起,十分惊诧。“逢春……你怎么会在这儿?” 翁韫上前一步,看看我,又看看叶知秋,“怎么?你们认识?” 叶知秋神色糅杂着委屈,强笑道,“我与逢春自幼相识,情同姐妹。竟不知公主与逢春,也是相识的。” 言外之意,像是因我背着她跟公主结交,遭了多大委屈似的。而且翁韫听了她这话,迟疑了会儿,也不自觉地松开了本挽着我的手。 糟了,因她这一句,我岂不是两边都得罪了?如此,我好好斟酌了一番,歉意道,“上次在踏雪湾,两位公主都失足落水,我堂兄木之涣奋勇救下繁昌公主后,日日惶恐,生怕那日情急之下冒犯了公主贵体。我不忍堂兄坐立不安,特入宫求见繁昌公主能宽宏大量不计他的过失。好在公主宽厚善良,休休有容,并没想过追究。我正准备稍话回去,竟遇见了晟王爷与归乐公主……” 我这番话,将公主主动召见改成了我自主求见。既向叶知秋解释了自己为何会与翁韫见面,也给足了翁韫颜面,没有将她对木之涣的女儿情思透露。 翁韫见我护住了她女儿家的闺名,也不由得帮我说起了话,“人总是要有些旧识新交的。侧妃娘娘这些日子,不也在积极结识京中贵女和上流才俊吗?怎么见我与木家姐姐在一起,会是这般不情愿的表情?娘娘你与我虽有矛盾,但与木家姐姐何干?你一上来就不由分说、委屈巴巴的,倒显得木家姐姐不义了。” 其实按照我朝礼制来讲,若人的封号多,则按照最大的头衔称呼即可。例如现在,大家都会尊叶知秋一声归乐公主。但偏偏只有翁韫敢任性,仍称叶知秋侧妃娘娘,不承认她与自己差不多平起平坐的事实。 眼下,叶知秋语气楚怜,正慌忙辩解:“我才不是这个意思呢……” 好在晟王在她身后,实在看不下去女人们的家长里短,唇枪舌战了,于是揽住他心爱的美人,“好了,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快去畅春苑吧,别叫太后久等了。” 翁韫知晟王是嫌自己在他耳根吵闹,但她偏就喜欢他不耐烦的样子,于是也笑道,“好巧啊,太后娘娘也邀了我去畅春苑放孔明灯祈福,不如我与晟哥哥你们一起...?” 叶知秋不知怎的,竟莞尔握住了我的手,“逢春,不如,你与我们一起去吧?” “今日畅春苑的场合,以逢春的身份,恐有不妥。”虽然...我是挺想见见某些人的,而且听说今晚太后意在给皇上后宫添人,就更想去看看了。但眼下,还是出言婉拒了。 叶知秋喜孜孜道,“太后待我甚好,如亲生女儿般慈爱。如今我有了家人,有了母亲,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7 自然应当带最好的姐妹见见。上次在宁康宫,让你屈在偏殿,没去拜见太后,我很过意不去。” 她是诚心实意替上次感到歉疚,还是为了炫耀所谓家人的宠爱?我正犹疑着,而翁韫也故意亲昵地挽起了我的手,将我从叶知秋身边拉开,“既然侧妃娘娘盛情难却,逢春姐姐你就去咯。” “如此,我就不再婉辞了。”我温然颔首,随他们前往畅春苑。? 第46章 * 繁昌公主拉着我走在后面, 一路赏花赏草,待距离拉远了,才纳闷道, “不知太后娘娘是怎么了, 平时难见慈目,但待这侧妃娘娘却恩逾慈母般, 很是抬举。” 畅春苑在皇城西南角,这儿的楼堂殿阁环山抱水而筑。如今和风晓月,古木将萌, 望春玉兰虽还未开, 但冬芽叠生, 嫩枝迎寒而上。是偌大的宫中春讯最早最密的地儿。 我随繁昌公主等人到场时,太后娘娘正携着贵女们在水榭亭台处喂赏着花脊锦鲤。这些游鱼花纹多变, 色彩艳丽,跃然水中时,泳姿狡黠, 使碧波荡漾, 很是可爱。 叶知秋领着我去拜见太后, 太后停下撒鱼食的手, 转身回眸,众位贵女和侍从纷纷跟着回首, 并退让开来, 主动呈出位置。气度舂容的贵妇人只神色淡淡的斜视了我一眼,“你就是木逢春?倒是常听归乐提起, 说是从前她在民间受难时, 你就对她常有接济。还好咱们归乐一饭千金, 知恩必报。既如此, 就由哀家先替归乐赏你一对金镶的红宝石领针吧。” 拜见完了,又受了赏,我便欠了欠身,自觉退居到了翁韫和叶知秋身后。太后今晚还有“要务在身”,见皇上领着许多文人将才到了隔壁的观景亭台,眼睛一亮,脸上浮起了慈爱的笑意,殷切地迎了过去。 翁斐总是这样,无时无刻都被围在显赫名流中央,如众星攒月般,是满座衣冠胜雪里的翘楚人物。这天下再如何叱咤风云的角色都要仰着他的鼻息,跪拜在地。 我匿于人群后,变得很不起眼。那些绰约多姿、衣香鬓影遮掩住了我,翁斐望过来,只略略一看,就觉眼花缭乱,更不必说有耐心翻越人群发现我的存在了。 内侍们早在天黑前就掌了宫灯,而且今夜月光明朗皎洁,很是赏脸。畅春苑霎时间如灯烧陆海般通明辉煌。我抬眼四望,也并未见到刘清慰的身影。他不是夜间当值吗?怎不在皇上跟前伺候?我正欲低头收回视线时,却与翁斐忽然投射而来的眸光相触。隔着那么多影影绰绰,衣裙明艳的闺秀小姐,他的身体不禁前倾了一步,却又克制住了似的,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仿佛刚才那刹那暗涌的眼波只是错觉。抠抠峮5②4⑨零819贰,天天更新 谁也没有察觉异样,倒是那近身伺候的安祥意捕捉到了皇上与我之间涌动的暗流,越看越觉得我面熟,但一时半会儿就是没想起来我姓甚名谁。又细细见我发髻高挽,是位娴雅的少妇,于是更加纳闷了。心中暗暗惋惜,这太后枉费心机想给待嫁的贵女搭桥牵线,竟不想皇上…… 太后借着放孔明灯祈福的名头,带着名门闺秀们加入了皇上设下的宴席,同席而坐。月下拳石林立,四季芭蕉绿叶懒懒,翼然于矮山间。更有残雪红梅,盆菊密簇。到了夜里本该比白日寒冷的,但好歹人气儿闹哄哄的旺盛,又有红陶绿釉的探炉烤火,热茶温酒下肚,一时间竟暖和得想脱掉斗篷暖裘了。 欢宴才刚热闹起来,朱容庸大学士家的嫡孙朱昂便提议大家可以开始玩些风雅的比试了。比如,先赛书法,而后斗诗对联,再然后比武弄剑、放孔明灯祈福等等。众人都来了兴致,很想博个出彩的表现。 因我是叶知秋与翁韫带来的宾客,所以位置在她俩之下。可叶知秋没多久就被太后叫到跟前挨着了,眼下也只剩下翁韫在我身侧了。我见翁韫依旧兴味索然,便对她笑道,“若是我堂兄在就好了。” “为何?”小姑娘放大了熠熠发光的眼睛,将身子倚向了我。 “公主可知玉黛梅?” 翁韫略想了想,“自然知道。这可是外国使臣远渡重洋,进献给我皇兄的稀珍树种,天|朝仅此一株呢。可惜皇兄命人把它栽种到了京郊的踏雪湾,算是送给了普天百姓。亏我当时还央求皇兄把这株玉黛拘在御花园呢,现在想想,竟觉得惭愧,果然是自己小家子气了。皇兄不愧为君王,济世爱民,心怀宽大。” “确实,人们都说物以稀为贵,可皇上的惠民之举,却比它更珍贵。”我抑不住肺腑的赞扬,含蓄地夸了一句后,才拉回了话头,“上次在踏雪湾时,恰逢园官奉旨举行诗歌会,为春节助兴。夺魁者可折下一截玉黛梅枝,拿回家嫁接。我堂兄平素爱好诗文,读得多了,看得多了,寸积铢累,学识也就丰厚了,当天啊还一举夺魁了。我们替他高兴,他自己也很庆幸,觉得没有辜负这些年磨穿铁砚的苦功。今日大家在此舞文弄墨。堂兄若也在场,估计已经摩拳擦掌了。当然了,他呢不为哗世取宠,估计只想验收验收自己读书的成果。” 翁韫忽而握住我的手,“逢春姐姐,木公子真应该庆幸有你这样蕙心纨质,心灵纤细美好的堂妹。” 我微怔地看着翁韫,她又举起酒杯,接着道,“翁韫只觉得相逢恨晚,同在京城以前竟不认识你,来,让我敬你一杯。” “公主折煞逢春了。逢春家世普通,非高门望族,公主不认识也不奇怪。”我亦举起盏中酒,与她一饮而尽。 当我放下酒杯时,却发现坐在太后身侧的叶知秋一直遥望着我,见我也看向了她,她才朝着我微微甜笑了一下,然后便应付其他贵女的奉承巴结去了。 那朱昂站在铺着如意天华锦纹栽绒毯的台中央,开始宣布起了第一项玩法的规则,说是让在座各位都写上几行字,别叫大家看到了内容,也别署真名上去。然后由众人投票评选,票数最多者获胜,最后再向皇上和太后讨要奖赏。 可这时,翁斐却及时插话进来,“等等,朕也想加入你们。” “那自然是极好的啊!皇上不嫌咱们,愿意降尊临卑、屈高就下,是在满座才子佳人们的千万荣幸啊。”朱昂喜上眉梢,在场的闺秀们听说皇上加入,也更加小鹿乱撞,跃跃欲试了。 早在一侧恭候的侍女们立马端来笔墨纸砚,鱼贯穿梭在宾客间。我思忖了一会儿,想到了张志和的《渔歌子》,于是提起毫笔,模仿着这首诗的格式和韵调,从容写道,“释迦山前鹭鸶飞,暮雪寻渔荒径回。短相识,长相忆。踏尽斜阳不须归。” 最后在落笔之前,署名,寒江雪。 没过多久,所有蘸满笔墨的纸张又被收了上去,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8 再由朱昂指示着,一一铺开在了台中央的紫檀条案上。众人纷纷涌上前,观摩对比。叶知秋自知胸无点墨,写字歪七八扭,便悄悄退到晟王身后,没有参与。晟王叹气,轻声在她耳边道,“平时说教你练练书法,你偷懒耍滑。我就说,写字能派上用场,这下信我了吧?” 叶知秋是有些自卑形秽了,也不好反驳晟王,只将头埋得更低,跑去太后跟前求庇护了。 说起来,刚那主持欢宴的朱昂还是刘清慰的嫡表兄呢。因是亲戚的缘故,如今趁着在大家品比,他才得空踱步向我,与我问好。曾襄、杜墨白、霍宝奉等人今日也在受邀之列。曾襄见方才朱昂与我问安,便也先撇下了杜、霍,凑到了我跟前热情大方地打起了招呼。 我一一应对,做到敦厚有仪,林下风致。却不想,远处的翁斐见有男宾与我攀谈,目光淡漠地扫过来,隐隐有些威慑感。? 第47章 吓得曾襄一时间分不清是错觉, 还是自己解读错了这眼神的含义? 在那品比的人群中,霍宝奉高举起一张纸,与大家啧啧称奇, “这张纸上面的字如颜筋柳骨, 挺劲有力,仿若颜真卿、柳公权在世啊。” 我也抬眼过去, 只见那矫若惊龙的纸上仅仅就写了一行行诗,“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虽从未见过翁斐的字迹, 但心中惊愕与感动交替的我几乎可以断定, 这是他的笔墨。那日释迦山后, 在江雪与荒桥下,我曾对着他的背影低声吟咏过。他, 真的是有心了,竟与我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处去了。我心意绵绵,但在众目睽睽之下, 亦感到担忧, 生怕被人看穿他与我之间悄悄传递, 且默默涌动的暗潮。 果然, 那恢复情致的翁韫也乐此不疲地加入了评头论足的队伍中,于茫茫纸张中一眼就相中了压在最底下的某张瘦金体字迹, 活泼笑道, “这字不错!清新娟秀,如美女簪花!落笔瘦劲有神, 不失风姿。像是女子的字迹。不知是哪位小姐的笔墨?” 同被吸引的曾襄瞅过去一看, 情不自禁念了出来, “‘释迦山前鹭鸶飞, 暮雪寻渔荒径回,短相识,长相忆。踏尽斜阳不须归’。哟呵,最有趣的是,署名是寒江雪,岂不是跟刚才那位写‘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才子心有灵犀,心心相印了?” 曾襄这话应验了我的不安预感,我是如何也没有料想到皇上也还惦着踏雪湾的那段独处,与我不谋而合,都写下‘寒江雪’的。但还好这里无人见过我写字,而且刘清慰如今也不在,可以使我暗松一口气。只是,见过皇上笔墨的人在场比比皆是啊…… 不识皇上字迹的人还在欢乐起哄,比如曾襄。但意识到这两张纸涉及翁斐的人,已经屏气凝神,默默向后退了…… “都出现‘寒江雪’不过是巧合罢了。曾襄啊,你莫要一时兴起,口无遮拦,毁了人家姑娘的闺誉。”翁斐上前,接过翁韫手中的那张纸,嘴角偷掩着笑意,细细看了个遍。可开口却嫌弃道:“这字虽然娟秀工整,赏心悦目。但是跟晟王的笔墨比,显得小气了些。”说着,他又将晟王的纸拿了起来,“虽然晟王只写了两个字,但是笔走龙蛇,遒劲洒脱,让朕更欣赏。” 因翁斐说更喜翁晟的书法,在场各位的注意力瞬间都被翁晟吸引了过去。我紧绷着的身体这才松弛了些。杜墨白盯着晟王的字,抱着求知的态度问道,“还未请教晟王殿下这‘眰恦’一词为何意?” 翁晟笑而不答,径直望向了太后身后的叶知秋,仿佛答案在她身上。见晟王有意卖关子,大伙儿也不甘落后,纷纷说起了自己对词意的猜测和理解。 连太后也颇感兴趣,和蔼地转过头去对叶知秋笑道,“归乐啊,你这丈夫啊吊足了大伙儿胃口。你啊还是快将答案公诸于众吧。” 叶知秋望望满含期待的太后,又望望对自己倾耳注目的众人,只能巴巴地求助晟王,“其实...我也正想知道这个词的词义呢。” 我匿在人群中低声道,“眰恦,目光所至乃心中所向。”这声音不算大,却尽量悦耳清朗,吐字清晰。 大家闻声回眸,全将目光落在了我身上。那常以冰山面孔示人的晟王也不禁动了动眉心,有些刮目相看,“正是此意。刘夫人聪明睿知,解读精准。” 在场许多人原都不认识我,见我与翁韫同行,本就纳罕,如今终于止不住好奇,纷纷交头接耳道:“这是谁啊?”、“貌似是跟繁昌公主一起入席落座的?”、“晟王竟然也认识?”。 连杜墨白也推了推曾襄的胳膊,“这位清秀娴静、温文尔雅的年轻夫人是哪家的?方才我见你跟人家打招呼来着。” “这是刘清慰刘侍卫的妻子啊,” 杜墨白啧啧两声,摇了摇头:“亏霍宝奉他们之前还说刘大人娶的新妇才貌平庸,姿色普通,竟不想如此秀丽斯文。” 那人堆前头的霍宝奉闻声回头,辩驳道。“我不也是听他刘清慰自己说的。” 朱昂闻之,也笑着接话,“才貌普通,不过是我那清慰表弟说的谦辞罢了。” 最终,由于皇上对晟王的字迹“青睐有加”,众人不敢逆选,全都跟风附和,投了晟王一票。也再无人追问那篇瘦金体的词阕出自何人之手了。幸好有惊无险,我长舒一口气,决定接下来斗诗对联等活动收敛锋芒,和光同尘。今夜太后尽思极心想要倾销王尹家的闺秀,我若表现太过踊跃,频频出头,不但惹人嫌,还得罪人。毕竟,适才回答‘眰恦’的意思时,已经使人瞩目了。 呵,眰恦,目光所至就是心中所向。所以晟王被问及词意时,才会第一时间望向叶知秋,表达自己的情意吧。只可惜,这美人与吴下阿蒙无异,辜负了他浪漫的用心。 斗诗大会正如火如荼时,那淑贵妃竟携着晟王的正妃娘娘尹相莲款款而来。看得出,赵姝环白日里一身的宝气珠光还算清简的了。如今盛装出席,华服锦衣,头饰又翠美典雅,显然是为了艳压群芳、有备而来的。而她身侧的尹相莲,虽不及她穿得华贵,但同样不失气场。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不受晟王宠爱的正妃。据说她因出生在武将家,又是个被娇惯坏了的,所以个性强势,常争风吃醋,容不得新人。性子不讨她男人喜欢就算了,偏偏长相也很普通,跟拥有倾城之貌且性格不胜娇柔的叶知秋比,简直是被按在地上碾压了。晟王这样傲世轻物的男儿,自然瞧不上她,更别谈真心接纳了。如今,翁晟对尹相莲越发冷落,沦为笑柄的她不乏听见落井下石的声音,比如,说她不好看,不精文墨,不懂大度容人,除了会投胎之外,其余一无是处。连太后娘娘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9 开始指责她没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尹相莲不懂,这个叶知秋有何妖术!迷惑一堆王孙公子就算了,竟然让太后都认了她做干女儿,还以长公主的礼制进行册封。 还好,她跟娘家母亲商议了一番,已经准备请茅山道士作法了,势必要叶知秋显现原形!想到这儿,尹相莲才倍感宽心地笑了,热络地与太后问安去了。虽对上了太后的冷脸,她也觉得不打紧,太后如今正在蛊中,日后清醒了便好。 畅春苑晚宴,灯火通明,暖如春宵。笑语盈盈声不绝,香风拂拂熏人醉。乐师歌姬在后排轻吹低唱,才子闺秀在台前吟诗作对,好不繁盛热闹。我舒颜放松,托手倚在桌面,静享歌舞升平,笙箫之乐。 翁韫见那些贵女踊跃上台,回头望我,“逢春姐姐为何不上去切磋一二?” “逢春末学肤受,怎敢在皇上太后面前班门弄斧。” “姐姐尽管自谦,本公主反正是不信的。你啊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不肖多说,我也能从你的谈吐举止中看出。”宴席的喧闹使翁韫向我凑近了些,她接着道,“你别看我六哥晟王平素里对人待答不理,自视甚高,其实啊他最爱舞词弄札,卖弄学问了。今日你能道破他卖的关子,可见你的广博。” “公主又谬赞了。” 这话音刚落,贵妃就举杯而来,笑意温柔,天生妩媚,“刘少夫人竟还在宫中?入夜了还不找家,也不怕家人记挂?”? 第48章 不介意她的绵里带刺, 我回以温良的微笑,“承蒙繁昌公主与归乐公主抬举,逢春才有幸与诸位共享畅春夜宴。” 贵妃不禁转过头去望了眼皇上的方向, 再看向我时, 目光别有深意,“刘少夫人, 莫要乐不思蜀了就行。若夜深了,找不着回家的路,本宫倒是可以帮你点个灯笼, 派人护送你归去。” 我隐约察觉她似乎知晓什么, 只颔首道, “多谢贵妃娘娘好意。” 男宾们比完武没一会儿,内侍们也备好了许愿祈福的孔明灯。众人都移步到了空旷之地, 再度拿起毛笔在灯的背面写下心愿,或左顾右盼,或说说笑笑、写写停停。然后准备放灯。 太后有些不尽意, 看皇帝那样, 是一个闺秀都没瞧上。眼看着放完灯后就要散场了, 太后又摆上慈爱的笑容, 对翁斐道,“这在场的人啊, 祈愿都写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之类的话, 哀家不一样,哀家这孔明灯啊, 只求咱们皇上能多得些称心可人儿的妃子, 繁衍后嗣, 接绍香烟。” 翁斐对太后话里的暗示一笑置之, 目光远眺,落在了正弯腰在灯上写愿的我身上。他这才念头一转,计从心来,对众人朗声道,“大家都写好了吗?让朕瞧瞧各位都写了什么。” 果然,那些灯上,不是祝福皇帝太后长命百岁、身体安康,就是祈愿国运兴隆、风调雨顺这种虚夸大话。当然,也有一部分人是真性情或者压根没有料到皇上会兴致勃勃看他们写了什么,所以愿望里没有什么国家大义,全是小我小家小情小爱。例如,祝愿家人平安,家族财运兴隆,个人姻缘美满云云。 翁斐看了一个又一个的孔明灯,眼花缭乱中,距离他的真实动机越来越近。终于,他一步一步,极尽从容地走到了我的跟前。 他背对着所有人,噙着笑,深望过来,这仅我可见的眼神,很温柔地攥夺了我。可我却不好回应他。只能含蓄有礼地颔首,强装镇定,再将手中的孔明灯呈上。 灯面上仅仅一句话,“愿君永享万里澄江雪霁。” 上次在踏雪湾时,他曾说过生在帝王家的不易,只有杀出重围,才能状似悠闲、来去自如的赏到‘万里澄江雪霁’之景。 翁斐眼波微动,这样的暗语,这样的心照不宣,挠痒着人心,亦如刚才的‘寒江雪’。只有他一人能心领神会,只有他一人懂这其中的深意,但却不得不暗藏于心。 月沉碧海望重楼,谁放明灯惹梦游。众人齐齐放飞了孔明灯,那橘黄色的暖光慢慢升起,漂浮,点缀在了深蓝色的暗夜。我离开宫门时,坐在马车上,掀起车帘,仰望星空,发现那些灯笼似乎已经穿透了云层。啊,竟然能飞那么高,真是让人迷恋,让人艳羡,又让人担忧啊。我不禁生了愁绪,它,最终会去往何处呢?就如我的人生,我不敢想。 许久后,我才回过神问木槿,“下午时我曾托繁昌公主身边的宫人来找宫门口找你,你可捎信回去了?” “小姐放心,那宫人说了你要在宫里用宴,奴婢直接就让车夫先回去一趟跟主母说好了,免得她们见你迟迟未归会担心。” “那就好。”我笑了笑,觉得有些困乏了,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真想赶紧回屋里盖好被子,暖暖的躺着歇息。” “花囍那丫头心细着呢,哪日能忘了给您床里先塞给汤婆子暖着?” 朗月高照,映照着皇城的重瓦飞檐。我坐在一路驰骋的马车上,距离宫墙越来越远。亦不知道身后的皇城内苑悄然又升起了一盏孤独的孔明灯,缓缓飞向天际。 而那灯面上写着一行模仿瘦金体的字,“愿朕永享万里澄江雪霁与卿。” 第二日起得晚了些。花囍端来浸润着玫瑰花瓣的热水给我洗脸,拧干的洗面帕热腾腾熨帖在我脸上,瞬间就目明清醒了。推开窗,清新的空气就携着金色雪里腊梅幽香迎面扑来。几重花影婆娑间,隐隐可见灰墙黛瓦上有只花猫在向阳处懒坐着。这是殷姨娘养的猫,从不拘着,闲懒的身影满府可见。 叠好被褥的许嬷嬷见我含笑着望窗外,也不禁挂起了笑脸,“今儿个天气晴朗,少夫人脸上的气色瞧着也不错。” “许是昨晚心情甚美,酣睡得香甜了,休息饱了,气色也就自然好了。”我拿起篦子,梳起了青丝。才刚挽了抛家髻,描好了新月眉,刘清慰就打宫里回来了。我迎上前,与他简单交代了昨晚应公主们盛情同往畅春苑夜宴的事儿,并问他为何没在御前伺候? 刘清慰有些疲累,接过我斟的茶水,“皇上昨晚吩咐了旁的任务,所以我去办差事了。那苏太妃半个月前在杭州被找到了,昨夜刚抵达京城。但此事不宜声张,又逢畅春苑宴饮,皇上便委派了我去。” 我先是惊诧,而后嗟叹不已,“她煞费苦心出逃,用尽百计千谋想求自由之身,兜兜转转竟还是被抓回了京城。” “逢春啊,这世间没有什么能敌得过君权二字。皇上权倾天下,生杀予夺。一声令下就有千军万马奔走卖命。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苏太妃,在云罗天网之下,又怎会是失林飞鸟、漏网之鱼呢?” “可是皇上为何执意要抓她?而且还如此秘而不宣。” 刘清慰想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0 了想,方沉重地说道,“或许是想追查懿德皇太后的真实死因,还有七皇子夭折背后的幕后凶手吧。疑团莫释,皇上自然要追究到底。” 先帝翁孝宗,名翁鄞,排行老四。发动宫变后,一举称帝。不单攫取了太子长兄的帝位,还加了条夺妻之仇——将翁兖的侧妃王学英改名换姓,纳入了自己的后宫。不过,说起来这王皇后也是继后。翁鄞的原配皇后是温家嫡系出身的大小姐温禾筠,也就是当今圣上的生母。温家乃簪缨世族,乌衣门第,祖祖辈辈为官做宰,尽出将相之才。人们都说一朝君主一朝臣,偏偏温家重珪叠组,世世代代位尊禄厚,权重势大。民间更流传着“流水的皇帝铁打的温家”之类的戏说民谣。试问,哪个皇帝听了能恬不为意,一笑置之? 这翁鄞能登基,没少靠温家的鼎力扶持。生性多疑的他对功高震主的温家一直都心存忌惮,帝位稳固后,终于忍不住鸟尽弓藏,卸磨杀驴。明知王尹两家是以通敌卖国之名对温家栽赃陷害,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索性顺水推舟,乘便行事,直接将温家满门抄斩治了罪。而原配皇后温禾筠“不愿腼颜人世”,又加之亲生的七皇子莫名染病夭折,便“郁郁而终”,撒手人寰了。当然了,这个对天下讣告的“郁郁而终”,太过含糊其辞,太过遮遮掩掩,翁斐从未相信过。 温禾筠去世一年余,王学英便接掌了凤印,入主了中宫。彼时还年幼的太子翁斐,自然也过嗣给了膝下没有皇子皇女的王学英抚养。直到许多年后翁斐即位,温禾筠才被追谥为懿德皇太后,并在京郊为她敕令修建了宏丽的恩渡寺以作追念。 刘清慰道出的前朝旧事,让人惊耳骇目,难平心绪。见我舌桥不下,他才又握住了我的手,柔声道,“逢春,今日这番话,涉及帝王家的是非恩怨,以前本不愿告诉你。可如今你渐渐在皇城出入往来,为夫意在提醒,希望你能谨言慎行,最好还是少进宫为妙。这雕栏玉砌、金碧辉映的皇宫只是看似美好,与帝王家的人打交道就像陪伴喜怒无常的老虎一样。而你不进宫,或许能避免很多横祸。” 作者有话说: 翁斐:为了看一眼你写了什么我把所有人的灯都看了一遍? 第49章 我虽感震惊, 但还不至于被恫吓。再说了,风险越高,回馈也高。与宫内人打交道并非只有祸事啊, 不照样有许多人攀上了高枝从此平步青云了吗?但现下我并不想抒发己见, 与他争论辩驳。只关心道:“那苏太妃能让当今太后如此赶尽杀绝,又被皇上极力搜寻, 必然是知道很多内幕的,对吧?” 刘清慰点了点头,“是的, 但她具体知道些什么, 我也不清楚。反正会由皇上亲审。” 话到这儿, 在外面伺候的花囍挪步进来,说粥膳备好了。刘清慰这才与我一同去黄花梨木桌旁坐下, 喝起了鸡丝粥。我正感慨今日的粥口感鲜醇浓稠,刘清慰却又关心地问:“昨晚在宫内宴饮,可有趣事?” 我思忖了会儿, 摇了摇头, “我就挨着繁昌公主坐, 凑个热闹罢了。不过啊, 倒是碰上了朱昂大伯哥,还有那日与我们在踏雪湾同游的曾襄。” “表哥朱昂因祖辈父辈的恩荫入仕, 虽不如我外祖父他们通才硕学, 但也是有些学问在的。而且他做事大方周全,很会立身处世, 如今在京城左右逢源, 全凭自己能耐。”刘清慰持着勺羹, 笑了笑。 “昨日畅春苑的筵席上, 皇上指派他主持席面,他确实表现得面面俱圆,很是周到,带动了宾客们意兴盎然的气氛。” 喝完了粥,刘清慰洗漱了一番,就去歇下了。而我换好了衣裳,打算趁早出门,上午去趟木府,下午再去卫国公府拜访。 * 木之涣住的小院儿在木府南角的木芙小阁。我去探望他时,他正在晌亮的园中温书。见我来了,便起身笑着相迎。 我不禁打趣儿道,“日日看这些书,可不觉闷得慌?都成书呆子了吧。” “实不相瞒,这科考啊讲究经义之文,文辞晦涩深奥,内容固化空乏,尽是虚文滥调,确实不比风花雪月的诗文引人入胜。可它能被推崇,总有它的道理。妹妹,你我性格相近,我不妨直说,我一心求仕,没有父亲寄情山水、不慕名利的不羁情操,科举考试自然成了我等家境普通之人的不二法门。就算再不喜欢这些八股文,也得强静下心来去喜欢去接受。” “我知哥哥非池中物,有鸿鹄之志,王佐之才 ,自然不甘屈居人下。”我望了眼院里一片枯颓的木芙蓉,全然不见夏秋两季交替时嫋嫋织枝,晓吐芳心的艳色。然后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有预谋道:“对了,昨日我应邀去了宫中与公主一同听戏……” “可是繁昌公主?那归乐公主嫁给了晟王做侧妃,住在王爷府里,应该不会在宫里请你听戏曲儿吧。” “不错,正是她。这繁昌公主感念哥哥你的救命之恩,所有对你青眼有加。说是邀我去宫中听戏,可她话里行间旁敲侧击问的都是你。既然她问了,我便顺水推舟诚切地说了你许多好话,为你推波助澜了一把。以哥哥的才智与心愿,总是要策名就列、就位朝班的。在捧高踩低、官情纸薄的京城,若有泰山可倚,奥援有灵,起步也不会那么辛苦。” “妹妹的苦心,为兄懂得。在此,多谢了。”木之涣说着,内心一瓣心香,朝着我拱手作揖,以示感激。 我忙拦起他,“哥哥这是做什么,快不要这样。哪有兄长朝着妹妹行礼的。” “我就说吧,逢春你与为兄是同类人。这尘世间人各有志,有人自诩安贫乐道,饮水曲肱,烦厌官僚权贵。但在我们看来,追名逐利并非贬义,相反把它视作万□□程,青云之志。反正啊,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而咱们都志存高远,自然是要相互扶持的。说真的,为兄很欣赏你的玲珑婉转,剑胆琴心。” “哈,你怕不是在夸你自己吧”我忍俊不禁道。 “我是认真的。你与旁的女子不同,心性通透,兼权尚计。若要是个男儿,出举入仕,指日高升啊。还记得小时候回渝州祭祖,我傲慢不逊,本不屑与稚幼的你对弈,还嫌你是个小女娃,却不想棋逢对手,不分轩轾,简直被你狠狠打了脸。从那以后啊,我才一改慢弛之阙的坏毛病,尽量戒骄戒躁。” 我微微一笑,心思一转,低眸略略想了想,才道,“之涣哥哥,逢春有一事相求。” “有什么事儿都尽管说。你我兄妹之间,不分彼此。” 你我兄妹之间……我不由失笑,但话已至此还是不得不说,“若有朝一日,逢春身废名裂、身陷囹圄,还请哥哥看在今日逢春为你极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1 力美言的份上,顾念这‘兄妹一场’的情意,也能始终对我保有善意,替我齿牙余惠一番。” 木之涣不明所以,但是不由分说地应下了,“为兄答应你,说到做到。” “还有……哥哥是否也喜欢那归乐公主?”我小心翼翼地抬眸望他,试探地问了问。 “这……有这么明显吗?竟这般呼之欲出了?”木之涣有些懊悔,以为是自己变现得太过显著。若叫旁人以为他对王爷的侧妃逐逐眈眈,有非分之想,岂不断送前尘。 我莞然道,“旁人或许不知,但你我亲近了解,我怎会看不出?而且,你也知道,我与归乐公主认识许久,她身边的狂蜂浪蝶我也见过、听过不少。” “我这等龌龊心思,竟瞒不过妹妹的慧眼。”木之涣有些自惭形秽,许久才正色地说道:“不过你莫要担心。为兄是个实在人,不会因小失大,顾此失彼的。美人再美,都不如出谷迁乔,贵极人臣对我更具吸引力。而且娶妻当娶贤,最重要的不是外貌,不是家世,而是在她能否行纯孝之举。你知道的,我很在意爹娘的感受。当然了,若她不但爱老慈幼,还外貌端正,家境良好,如此锦上添花当然更好了。” “乌鸦尚有反哺之情,何况是我等人类。”我善解人意道,“不过眼下说再多,都不如脚踏实地,继续勤学苦练,考出实绩来得实在。” “这是自然。我相信天道酬勤,一切都会有回报的。” 卫国公府层楼叠榭,峻宇雕墙,本就气派。又与同样富丽的襄阳王府毗邻,两宅相映,更显规模之宏大。虽还是远不及皇城那般荟萃天下园林的典范华奢,但能有如此宅居,已彰显出无上的皇恩与荣宠了。 我到卫国公府门口时,早就有丫鬟婆子列着等候了。见我来,忙蜂拥上前,行了礼,再满面笑容地领着路,带我到了霍宝卿苑儿里的花厅去了。 那霍宝卿心知有客,早就梳好了妆,备好了茶。见我到了,才起身迎接道,“可算把刘少夫人你给盼来了,身体可好些了?” “早早就痊愈了。有劳世子妃娘娘挂心了。” “上次在踏雪湾相遇,因繁昌公主落水湿了身,为避免她贵体受寒,便早早随她打道回府了。当时未能上前与你问好,可莫要见怪。” 我面上亦有愧色,万分抱歉道:“娘娘这是哪里的话。是我该请您不要怪罪才对。您初次相邀的时候我高烧未退,病愈后我又拟了拜帖想差人送给您的,但顾忌着年关将至,您人忙贵事多,不敢轻易打扰,便想着节后再给您送来。可好巧不巧,竟在踏雪湾先与您遇上了。” “哈哈,说明咱俩有缘罢了。”霍宝卿很是友善,全然不见初识那日高高在上的架子。? 第50章 一番客套的往来后, 霍宝卿与我就着京中的绯信家常娓娓而谈。终于东拉西扯,把话头引到了叶知秋身上,“说起来, 你与归乐公主似乎是早就认识的?” 可算步入正题了。我笑笑, 便半真半假地说起了我与叶知秋之所以相识的缘由。霍宝卿听闻后,点头会意, “那看来你认识她比我认识她更早了。我记得小时候,父亲大人率兵与匈厥人大战,战事告捷后班师回朝, 才到京城, 就救了个正被发卖去妓|院的小姑娘。后来还将她带到了家中住下......不用你猜, 也知是谁了吧?” 见我点了点头,霍宝卿喝了口茶, 方继续道,“说实在的,我父亲长年驻扎边塞, 从小对我们几个子女疏于照顾, 不算亲近。可偏偏对那孤女关怀备至, 疼爱有加。如今想起来, 隐隐还是有些醋意的。” “您这样也是人之常情,在所难免。”我不好多说什么, 只能宽慰几句。 “从她到来以后啊, 我家兄长,还有隔壁相邻的世子爷他们, 无一个不对她殷勤的。后来啊, 她离开了襄阳王府, 我以为她回到了城南, 回到了那个本该属于她的地方。却不想,她还是跟我哥哥他们往来甚好,联系从未中断过。如今,我虽与世子爷成婚,但也明白,世子爷看她的热切眼神,与看我时的冰冷截然不同。说了这么多,不知夫人你是否感同身受?” 我微微一怔,很快就读懂了她的言外之意。霍宝卿见我苦笑不语,继续游说道,“刘侍卫对归乐公主接连两次奋不顾身的英勇相救,我都有幸目睹,当时夫人你也在场,你心底是作何感受作何滋味的?早年间我也亲身体会过。” “我夫君轻功高强,也会泅水,既然有能力相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再加之,他知我与归乐公主是旧识,这一层面上,更不能置身事外,坐视不救了。”我也不知这是否算自欺欺人,只是尽量做出善解人意的模样应付她。 霍宝卿费尽口舌,循循善诱,“刘侍卫救人的动机,先按下不提。刘少夫人你就说你自己,难道没有那么一丝的醋意,那么一丝的妒火中烧吗?” “就算有,那我又能如何?”我直视起霍宝卿的双眼,心知,她如此这般鼓唇弄舌,是要开始挑拨离间了。但眼下,仍顺着她乘间投隙的意图,将戏做了下去。我倒要看看,她接下来意欲何为。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么多男人都对叶知秋心驰神往?” “自然是……因为她的性子与美貌。”这或许是我对叶知秋最中肯的一次分析了。尽管因为利益牵扯,我并不真心喜欢她。 但霍宝卿却咄咄道:“不,不是,是因为她懂得魅惑人心的媚术!” 真是愚昧无知的蠢货。我心驳斥道,既然叶知秋懂得魅惑人心,为何不干脆把所有人都魅惑了。我自幼便不信奉鬼神巫蛊之说,明白事在人为,人定胜天的道理。不然,我今日如何成为宾客坐到这国公府的花厅?若不懂得谋事在人的道理,现在沦落何处,是妓子是婢女是农妇,都不堪想。叶知秋招男人喜欢,说白了就是皮囊过于出色罢了,出色到可以让男人们忘了她的出身、她的教养、她的性子。这滚滚红尘间,是人就难逃‘食色性也’的定律。 但此刻,我仍顺着霍宝卿的意,佯装惶恐与不可思议的表情,“媚术?” “是啊。怎么你不信?”霍宝卿倾身向我,一本正经道,“若不信,可愿意与我打个赌,看看她究竟会不会施妖术?实不相瞒,晟王的正妃娘娘尹相莲她家已经派人去了茅山,请了茅山宗的道士,很快就要抵达京城了。你与归乐公主既是旧识,又有往来,不如,由你去取她的贴身物件来,我再转交给晟王妃?” 原来大费周章请了我两次,又花了那么多口舌,是想发纵指使、借刀杀人。我唯唯诺诺道,“晟王妃与归乐公主同住晟王府,近水楼台,得月较先,要拿归乐公主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2 贴身物件,岂不是比我一个外人更方便?” “可一点儿都不方便啊。晟王妃行事莽撞了些,之前对那归乐公主多有折辱冒犯,早就水火不容、不共戴天了。晟王妃不过是个为情所困、因爱成恨的女子,但在晟王看来却成了心狠手辣、十恶不赦的蛇蝎妇人。现在啊已经明令禁止晟王妃与她的奴仆去归乐公主的院里了。” 唉,还真是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啊。见我陷入深思,霍宝卿以为我是松动了,又赶紧趁热打铁道,“你难道不想看看她是否真的会运用妖媚之术吗?若你帮我们拿到她的一截头发或是亵衣,等道士施法成功破除了她的妖术,那么我的丈夫、你的丈夫甚至是晟王都不会再为她癫狂、为她执迷不悟了。” 从国公府霍宝卿处告辞后,我径直回了府上。之前还含苞吐萼的重瓣月季,如今已全然盛放,缀满了枝头。春未到时就如此溢彩吐芳,着实令人动容。木槿见我端赏着月季许久,也忍不住上前道,“这花开得真好,不枉小姐一番关照,特意将它挪到暖阁内。” 霍宝卿未必是值得真心交往的,但花是无辜的,与她浑然不同。我笑道,“听说这花喜爱温暖的气候,若气候不适宜,就算勉强开花了,也会形销骨立,黯淡无光。不过啊,比起这红花,我更为旁边的绿叶和根茎心动。” “为何啊?”木槿细细查看月季的叶片,“还别说,我以前只顾盯着花儿看了,居然没注意叶子上有那么多锯齿,哎呀,竟连这根茎上都隐隐地长着硬刺呢。” “这正是我喜欢这根叶的理由,虽远不及花朵那般惹人怜爱,绚丽夺目,但它的敦厚无害,不争不抢只是保护自己的假象,实际上人家是不露锋芒,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尤其是锯齿硬刺扎人的时候,绝不叫人敢再轻视了去。” 现在的局势,叶知秋就如这朵明艳动人拉仇恨的花儿,霍宝卿、尹相莲就是摧花的辣手。而我目前,则是霍宝卿想要摆布操纵的走卒。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算是彻底摸透了。她明明可以去试着策反叶知秋院里伺候的奴仆,可偏偏还是把我当成了不二之选。原因无他,就是想要叶知秋被茅山道士擿伏揭露后痛上加痛,体会体会被姐妹从背后插刀背叛,自相残杀的感受。 离开国公府时,霍宝卿怕我回绝,没少好言好语的“威逼利诱”。说什么若答应了她,以后就让我加入她们那群高门贵女组建的“潇湘诗社”,结交名媛,拉拢关系。若不答应她,就是得罪了她与晟王妃等人,从此在京中就得夹着尾巴走路。 说实在的,我这人有些心比天高,自命不凡,连皇后之位都觊觎过,又怎么为区区一个潇湘诗社而动心呢?只不过我如今势单力薄,还不敢轻易得罪她们。至于叶知秋,我更不能在此生死存亡之际就撕破脸皮。当务之急,还是得想个万全之策,让她们尽管互相撕咬,而保自己全身而退。 想到这儿,竟有些头疼,便叫木槿为我指压太阳穴。她的手劲轻柔适中,按了一会儿,纾解了我一大半的不适。我闭着眼,倾吐疲惫,又不忘嘱咐道,“等开春儿了就把这盆月季种到院里儿去吧。若要枝繁叶茂,根茎延展,岂能拘在这小小的瓷盆里。”? 第51章 “好嘞, 奴婢记住了。” * 左右两难的我一夜未眠,不知不觉中就闻五鼓唤晨曦的鸡鸣声响起。左右睡不着,干脆起身。但我, 并不打算惊醒守夜的花囍。只披上蓝紫底小白繁花的外袄, 轻轻掌了灯。 悄悄推开窗,外面天色未亮, 小院里笼罩着灰霭的薄雾,腊梅清矍的梅枝姿态沉寂地静立着,槭枫也光秃秃的, 没了生机。实在百无聊赖, 又无处可去啊。索性灵机一闪, 翻出了嫁妆里的藏在箱底的那幅画。拿到桌案上,轻轻打开画轴, 将未完成的部分悉数完善。我一边细细勾勒,一边回忆翁斐的龙颜神采,直至辰时扇干了彩墨, 才匆匆卷好, 收回原处。 用完早膳后, 我终于感到困倦了。正要在美人榻上侧卧而眠时, 就见木槿焦急忙慌地跑了进来,说是木家传来噩耗, 宫里的姑姑木琳琅忽然暴毙了。虽我早已知晓她亡故之事, 但还是不由惊慌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奴婢也不大清楚, 咱们还是快回木府看看吧。” 姑姑木琳琅多年来抱病不好, 早几个月前就因太妃出逃一事而直接做了替死鬼。如今才传出死讯, 并以暴毙当借口草草掩盖了, 这深宫中,没有位份的人,还是命如草芥啊。我悲叹一声,匆促赶回了木府,只见爹娘与堂兄神色哀戚,尤其是父亲木良悲不自胜,泫然欲泣。咱们在场的人中,就木良惦记着兄妹情深,是实打实的难过。娘亲跟这位小姑早年间性格不合,关系泛泛。木之涣自幼便生活在苏州,跟木琳琅几乎没有过接触。更别说我了,一个连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假侄女,除了为她唏嘘几声,挤出几滴泪,便是警示自己,不要步入她的后尘了。 宫中说木琳琅因是暴毙而亡,为了防疫,就将她的尸体趁早焚烧了。木良只好托人去取了些她的遗物,在京郊找了块坟场,体面地立碑棺葬了。 * 没过多久就到了去晟王府做客的日子。刘清慰一大早从宫中当值回来,只睡了一个时辰便起身了。而我也换上了朴素淡雅的衣裳,不带簪花,一身清简。姑姑去世侄女侄子虽不必披麻戴孝,但为悼哀思,我也不能穿得太过鲜艳。 刘清慰见我衣着素净,面上又挂着愁绪,于心不忍,遂去梳妆台上拿起一小罐的唇脂,以指腹点蘸取,轻柔的点涂在了我唇上,“逢春,逝者已逝,别太难过了。姑姑若有在天之灵,也不会想让你为她悲戚伤神的。” 我轻轻哀叹,勉强做出的笑容。我愁是因为焦虑,是因为还没有想到抽身而退的主意应对霍宝卿等人。明明是叶知秋的祸事,我竟成了个垫背的。你们尽情鹬蚌相争吧,我只想隔岸观火,置身事外,才不要被拉下水沾一身腥。还真是越想越不甘啊,就因位份在她们这群跋扈妄为的豪族贵女之下,只能是刀俎上的鱼肉上,任由她们威胁拿捏。霍宝卿姐妹和尹相莲,在我看来一无所长,是那种只会骄横地发问百姓“何不食肉糜”的娇娇女。若我生来能有她们投胎的一半运气,定不会辜负如此优厚的家世,要纵情享用皇室贵戚精致豪奢的用度吃穿,要更精益的学习贵族六艺,更要好好体会一把以权力支配大部分人的快感...如此贵人事多,岂能跟霍宝卿她们一样空洞无趣,眼界里只有情情爱爱、只会为男人争风吃醋。 一路分神地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晟王府。刘清慰拉着我下车,入府拜见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3 了翁晟和叶知秋。西边的花园中已经搭建好了戏台,戏班子的人还在后台化妆,尹相莲也闻风而来。她见我来做客了,以为我今日是要动手取叶知秋的贴身物件儿的,于是朝着我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仿佛成竹于胸。心中更是摩拳擦掌,一刻都不愿再等,恨不得现在就拉茅山宗的道士过来施法。 我心中踌躇焦虑,面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刚落座的刘清慰察觉到我的不适,覆住我的手,关切地问,“逢春,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爽?” 我点了点头,借口道,“有些头晕罢了。这几日睡得不好,精神也显得颓靡。” “姑姑刚去世,你的心情本就悲痛哀愁,如今再头疼,岂不是霜上加霜了。”刘清慰眼中的情切是藏不住的。一如既往,从未稀释过,更未消失过。我有些困惑地望着他那双眼睛,心想,若他没有对叶知秋屡次舍命施救,如今,我们应该还是如从前那般琴瑟调和的吧。或许,这只是我一个人单方面的心病,而他在人命关天的情况下,并不觉得接连两次救同一个女人有何不妥。只因他救的人是叶知秋,所以我的意识里带着很大危机感、失衡感和偏见色彩。假设他救的人是旁的女子,也许我也不会像今天这般惴惴不安吧。 单凭自己的臆断就去给他判刑,是否有失公允。又退一万步说,我能心思活络,不大安分的惦记着当今天子,他为何不能也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呢?人性、欲|念终究是复杂的,我是如此,又何况他。 想到这儿,我竟有点释怀了,很是宽容地朝着他笑了笑,“不用担心我,我只是这几日没睡好而已。等下午回府了,就懒懒睡一觉。” 刘清慰交头互耳道,“那等会儿看完戏,就早早的回去。趁着时间早,我替你揉揉脑袋再进宫去。” 那叶知秋见到了此幕,巧笑嫣然道,“这是说什么悄悄话呢。家里说还不够,到了外边儿都还有话说呢?” 刘清慰拱手作揖,回道,“让归乐公主见笑了。逢春因木家姑母逝世所以心情哀痛,精神不佳,现下又觉得些头疼昏聩,刚刚喁喁私语,只是关心她的身体。” 一旁的尹相莲眼珠一转,似有所思,过了会儿,才状似关心地说:“既是不舒服,不如去客房小睡一会儿吧。”她今日来可不是真的为了看戏曲表演。而是不放心我的干活能力,打算亲自来督工的。如今听说我头疼,以为我是装的,想要找借口偷摸溜出去窃取叶知秋的亵衣。于是便自以为的推波助澜了一把,帮我提供不在场的机会。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反水,干脆将事情都告诉叶知秋,给她个善意的提醒,向她卖个好的。霍宝卿等人得罪就得罪,顶多就是从此被排挤和泼污水。但思来想去,还是冷眼旁观、置之事外对我最有利。那些江湖术士歪门邪道,尽说些怪力乱神的话吓唬人,我虽不信,但是架不住绝大多数的人深信不疑啊。何况,他们吃碗饭,身上是真有故弄玄虚、巧立名目的本事在的。这次尹家斥重金招来这道士,就算叶知秋一清二白,也需得编出个脏污狼藉的罪名来坐实她。若叶知秋失势,都自顾不暇了,还会有多余的精力去寻根问祖吗? 正当此时,王府管家欢喜忙慌地进来通报,说是皇上来了。众人皆是一惊,赶忙起身,毕恭毕敬地迎接。翁斐今日着便装,只带了两三个侍从。一袭白衣的他清贵绝尘,又因不似往素龙袍加身时总有股戾色,如今整个人倒显得柔和了些。 众人依照礼制行礼,翁斐只带三分笑意,脱口道,“都免礼吧。”目光从我身前淡淡扫过,没有停留,更没有多余的、不该有的神情。仿佛从不认识,毫无私交可言。? 第52章 “朕这几日难得清闲, 想着出宫溜达溜达,走着走着居然到了六弟的王府附近,就干脆上门讨口茶喝了。朕应该没有坏了各位的雅性吧?” 翁晟满面笑容, “皇兄光临我这儿, 蓬荜生辉都来不及,在场众位荣幸之至。” 我抬眼瞧了眼此刻热情近人的晟王, 原来人家不是不会笑,不是什么高冷冰山,只是不屑对地位权势屈在他的之下的人笑罢了。 尹相莲朝我使了使眼色, 见我还没溜开, 有些催促。开口却满含主母的大家风范, 贤良体贴,“适才刘少夫人不是说头疼得很吗?我这就让管家带你去客房歇息一会儿。这戏啊听不听也罢, 哪里有身子重要。若身子不适,就别强撑着了。等会儿中午备好午膳的时候,再差下人叫你。” 连刘清慰也说, “要不就去小憩一会吧?”他关切我, 更不想我与皇上眼熟。 头疼?翁斐动了动眉心, 望了我一眼, 却不多停留。收回眸,望着戏台去了。 我由管家带路, 去了客房歇息。待侍女们也都走后, 却并不打算真的歇下。心中有了主意,摸回了刚才的花园, 偷偷隐在远处的假山石峰后窥望戏台的方向, 试图想办法引来皇上, 求他帮我一个小忙。只可惜, 一盏茶的工夫才过去,刘清慰便起身,不放心地朝客房的方向走去。我这才慌忙从假山上跳下来,赶在他之前回到客房,佯装入眠的样子。 刘清慰替我将被子捻好,俯身亲吻了我的额头,才悄声关好门,退了出去。我睁开眼,感受着额间的余温,有些难言的滋味在心头荡开。可没过片刻,屋外就响起两声轻轻地敲门声,有个类似女婢的人说道,“刘少夫人,午膳快要开席了,王妃娘娘让我带您去大厅入席。” 这么快就用膳了?戏估计才唱半场吧。虽犹疑,但毕竟是在别人家里,我还是知礼地起身了,随着那身量纤纤的侍女引路,到了一处花园。见翁斐早早在此负手而立,侍女似乎完成了任务,欠了欠身,就速速退下了。 原是他刻意为之。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苍天啊,我为何会想到联想到鱼玄机的这首诗。我心一跳,脸一躁,对着他的背影轻声唤道:“皇上?”然后,又有些心虚紧张地左右张望。 翁斐回过身,神色柔软,“上次匆匆一别,有件事还未了成,所以特意差了人将你带来。” “陛下所谓何事?” “当时在畅春苑,你的书法最得朕心。但你也知,朕为何要选晟王……” 他那时掩人耳目,是为了护我名声。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我还不敢戳破。只颔首道,“逢春明白皇上的用心良苦。” 上苍诚不负我,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如此难得的大好时机,我自不能白白浪费。于是半蹲着行礼,“还记得皇上次在畅春苑说过,若觉得谁的笔墨最好,就可以向您讨要个赏赐。不知还作不作数?” 翁斐一下就明白我是有事相求。他居高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4 下,本恻隐地想扶我起身,但见我一脸正经的架势,便随了我。“你但说无妨。” 我咽下一口水,方敢抬眸,认真道,“逢春请皇上待会当着众人的面,以御前失仪等由头,赐逢春两个月的幽禁之罪。将我拘禁在家中闭门思过,派人严加看守,禁绝与外界往来。” 翁斐:...... 默了片刻,他道,“好,朕答应你。” 我有些诧异,“皇上为何不问我缘由?那么轻易就允了……” 翁斐但笑不语,仿佛在说让我自己猜。他俯身过来,与我的双眸盈盈交汇,眼如水波横,眉如云峰聚。或许,此刻以眼神说话,胜过千言万语。我的面颊微微浮上烟霞,他越来越靠近,直到呼吸都差点胶着在一起时,他才及时停顿。如此明晃的花园随时可能有人经过,我心跳不已,几乎能听见他喉头滚动的声音。 似乎以为我的反应是紧张不安的表现,他才重新站直,恢复方才的端肃,不敢再挑逗了,“起来吧。” * 今日午宴安排在了王府花园的邀月台。但在开席前,襄阳王府的嫡次女霍宝幺小姐却也突然到访了,说是前些日子帮晟王妃绣了一幅山水锦绣图,今日特来奉送。其实皇上前脚刚踏入晟王府,尹相莲后脚就悄悄命人去给霍家姐妹送信了。她知道霍宝幺一心想选秀为妃,如今自己以举手之劳帮她一把,轻易捡了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而且,现在正是与霍家姐妹合谋扳倒叶知秋的关键时刻,尤其是今日还要偷其亵衣,若多一个霍宝幺在场,以后事情败露,大家皆有嫌疑,霍家别想撇开关系只让她尹家揽罪。霍宝卿是个聪明谨慎的,只管谋划主意,绝不亲自下手,生怕不小心留下证据。眼下正是实施构陷行动的节骨眼,她自然避而远之,不肯来王府。只是,拦不住她那一心嫁给皇上的妹妹。 尹相莲有意当着众人的面将霍宝幺的刺绣图展开观赏,布面上的山水图案仿的是我朝大画家罗四能的《释迦青山游春图》,配色清雅干净,针法技艺纯熟活泼,如此水平都能与宫中尚服局的绣娘并驾齐驱了。没个三年五载夜以继日的苦功,是很难呈现出这幅佳作的。尹相莲一瞧便知这不是那贪安好逸的霍宝幺应有的水准。她那点儿绣功,小鸡啄米般,怎能登大雅之堂。但嘴上也不愿揭穿,还不得不的说了好些溢言虚美之词。 “皇上,霍家小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如请她与我们共同用膳吧。”尹相莲福了福身子,很是恭敬温良。似乎以前那些说她跋扈狠毒的传闻只是流言。 翁斐道,“今日朕也是客,晟王妃你作为晟王府的女主人,自然有权决定怎么招待自己的宾客。” 晟王府的女主人……翁晟和叶知秋听到这句话后竟不自觉地望向了彼此,前者是犯难的表情,后者则是幽幽的委屈。前夜两人一番卖力的云雨,完事儿赤身相拥,互相温存,他还对怀里的美人承诺说要尽早休了正妻尹氏,如今皇上无意中一句话,瞬间让他们清醒地意识到了休妻有如泰山压顶般的困难。两人不禁悲观地想,虽然太后娘娘宠爱叶知秋,但是尹相莲再怎么说也是太后的血亲啊,何况她后面还有杖钺一方的尹家,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得到了当权者对自己“女主人”身份的肯定,尹相莲喜上眉梢,在接下来招待宾客时主持大局,很有干劲儿,尽显世族名媛的涵养与风范。说起来,她也曾后悔嫁给晟王,恨自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当初还在陇州时,就总听人在耳边说晟王之俊美飘逸天下第一。后来父亲说太后来信,正巧有意撮合,她便欢欢喜喜地应召入京了。从第一眼相见到出嫁的那一日,晟王对她全程冷漠排斥,她都甘愿忍受。谁让他独步江东,有使云霞轩然飘举的才貌呢。只要世间女子都羡慕她嫁给了天下第一英俊的男人,给她的虚荣感带来得意,这就够了。 可是,婚后第二日入宫拜见,她终于窥见了天子的龙姿佚貌,顿时瞠目结舌。不是说翁晟宋才潘面,天下无双吗?为何大殿之上,那身披金玄双色龙纹狐裘披风,身材修长俊逸的男子能让翁晟的仪容与气质顷刻黯淡三分?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直至后来她才明白, 皇上要治理朝政,住在皇城,深居简出, 许多人是没机会没运气见到他的。那些朝臣倒是天天面见圣上龙颜, 只不过看翁斐低调不喜张扬,又烦厌别人只夸他的相貌而忽略他的才能, 他们才不敢过多对外溢美。而翁晟呢,并不排斥那些名流云集的盛会,也常在民间走动, 时间久了自然声名远扬了。 从回忆中抽身, 尹相莲唏嘘不已, 再悄悄望向主位上的君主,依旧英姿焕发, 只是比以前看起来更成熟了些,体格也更健美了。心中又不免暗叹,真是白白便宜那些后宫嫔妃了, 何等何能伺候这年少有为、高不可攀的天子啊。 宴席间, 一人一案, 各用各碗。本来多是翁晟、刘清慰陪着主位的皇上说话, 一旁同样便服的安祥意贴身伺候,倒酒布菜, 偶尔也为主子搭腔几句。男人们聊天, 总离不开朝堂军政之事、各州府轶闻以及一些江湖新鲜事儿。翁斐有意地望向各位女眷,问大家对这些事情的看法和见解, 千万不准拘谨。 在场女眷皆不敢忤逆圣上的想法, 往往顺着翁斐的意见随声附和, 如根株附丽般。而我也借此机会, 屡屡与他意见相左,别置一喙。希望他能顺势以犯上的名义罚我闭门思过。果然,一番各抒己见后,除了我与他,在其他人看来,都觉得局势骤冷,气氛僵硬。 翁斐闷哼一声,假意不与我的妇人之见计较,径直把话头引到了最近匈厥人向天|朝求娶一事。 只见他面上几多不悦,沉声道,“匈厥往前百年,年年都向我朝进贡,以示归顺臣服之意。先帝在位最后那几年,他们与外族结盟,从此贡赋之物一年不如一年,越来越敷衍了。如今几次三番扰我边城子民安乐,还敢妄想求娶公主,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霍宝幺因皇上不悦烦恼地蹙眉而心碎,不禁捏紧手绢道,“皇上,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蛮族人就是粗野悍匪,蛮荒无道。您放心,有我父亲襄阳王常年镇守在边疆,保护疆土百姓,定不会让他们掀起风浪的。” 翁斐趁大家都在盯着霍宝幺说话,看了我一眼,咳嗽了两声,提醒我时机到了。我心领意会,假装没举稳酒杯,不小心哐当落地,惊得众人变貌失色,纷纷望向我。 刘清慰忙替我向翁斐解释,“臣请皇上见谅,我夫人方才喝了点酒,杯子没拿稳,才不小心惊扰到各位。” 终于,龙颜显出愠色,翁斐冷声道,“刘少夫人御前失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5 仪,罚禁足幽闭两个月,在家闭门思过,期间不得任何人探望。” 尹相莲暗叫不好,跟所有人一样深信不疑,都以为皇上治我御前失礼之罪并非因为酒杯碎地,而是刚才谈论时事见解时与他意见分歧,让他心中不爽,才借此发落。唉,尹相莲恨铁不成钢地盯着我,也不知我刚才有没有去偷到叶知秋的亵衣,居然那么倒霉触了霉头,得罪了皇上。 而晟王跟刘清慰虽然觉得翁斐不至于因意见不合就与一个女子锱铢必较,但他们都知道圣上的脾性和行为令人捉摸不定,如此,反而没有多疑。 至于翁斐,他内里的性子一向深沉稳重,少年老成。正是因为想要避免被有心之人猜准脾性对症下药,才经常以所谓阴晴不定的个性与举动示人罢了。连身边人,也能被迷惑在假象之内。 二三月间,虽乍暖还寒,但院内春色渐浓。我被关禁闭在家的这些日子,如避世的隐者,陶然自得,很是快意。琼枝苑外有一排花叶舒展正盛的玉兰花,藐姑射,似凝雪,娇姿懿态。如今枝头越过低墙,与院内春意相映彰,更添可爱。 我这儿安宁静好,远离事端,晟王府那边儿却不太平。听说先是晟王妃尹氏忽地缠绵病榻,尹家以消灾解难、祈福延寿为由,好心请茅山道士去晟王府开坛做法,结果那道士煞有其事地作完朝幡诵经等流程后,就察觉晟王府有妖邪蛊惑之气作祟,随后就引领着王府众人在叶知秋的房间内搜出了多种施蛊做法的秽物。现下京城名流间都在盛传此事,说叶知秋欲除掉晟王正妻,暗地里给她扎小人,害其一卧不起,病势尪羸;之所以又让晟王迷恋不已,则是因为施了情蛊这类狐媚之术,让他色授魂与。至于太后能对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没由头的偏袒宠爱,同样是因被下了控制意念等蛊术的原由。 在这手足无措的关头,更令叶知秋猝不及防的是,大杂院儿李山的新妇此刻大哭大闹找上门来,竟说是来揭发她与李山私通苟合之事的。手上还拿着带有叶知秋体香的朱色鸳鸯亵衣做物证。如此言之凿凿,令她一时之间百口莫辩!纵使晟王爱她,信她,并且不疑有他的断定这茅山道士作法是尹家的阴谋伎俩。但发现自己心爱的美人那么私密贴身的亵衣出现在另一个粗野卑贱的糙汉子家里,他不免还是滋味杂陈,如粪哽喉。 尹相莲心中闷哼一声,不是说叶知秋身姿娇软天生异香吗?既然叶知秋靠这香味令男人心驰神往,那就别怪她将计就计,把这有体香的优势转变为劣势。翁晟与叶知秋亲热时,可没少见过她只穿亵衣的样子,而她院里的贴身丫头也总会帮她换洗衣裳,肯定也很眼熟这亵衣的款式图案。再加上这上边儿还沾染了叶知秋独一无二的异香,可就落实了是她的了。 所幸,翁晟理智尚存,立马派人抓来李山拷问对峙。叶知秋见李山来,大喜过望,以为可以洗刷冤屈。却不想那李山因爱生怨,早已被威胁收买,当着王府众人的面,说述叶知秋嫁给晟王前就与自己有了床笫之欢,并非完璧之身。见叶知秋攀上高枝,不服气的他才几度以此事威胁叶知秋,胁迫她与自己继续保持苟合的关系...却不料,终有一次被他那新婚的媳妇儿撞见了。 这次,尹相莲终于又高明了一回,心知若说叶知秋旧情难忘、主动与李山偷欢,晟王坚决不会信。可改成了被迫交合,反而有些符合叶知秋娇软好欺负的性子了。 晟王府的丑事能传得沸沸扬扬,自然少不了尹家与霍宝卿姐妹的功劳。如今叶知秋下蛊施法、与人私通等事儿全被坐实。而我能听到这些,都是由殷姨娘她们道听途说的。 敞开着的木窗外阵阵春风,吹兰芬馥。迎春花金英翠萼,牡丹玉笑珠香,连雪梅墩也早早地开了。我正对着窗,伏案画百花,忽有两只蝴蝶慵飞而来,驻留于画上,迟迟不愿离去。我微笑,并不打算驱它们去别处。只停下笔来,伸了伸懒腰,叫木槿端来一杯清茶。 放眼望去,花囍、许嬷嬷与两三个丫鬟在啼莺舞燕的小院中刺绣制衣,另外些年纪更轻的小丫头正在扑蝶戏耍。木槿听说我被皇上责罚时,忧心忡忡,生怕我因惶恐难堪而心情低落。还好我这段时日安适如常,她才慢慢放下心来。 “小姐,你说那归乐公主可是真的运用了歪门邪术才讨取了到如今的富贵生活?”之所以还叫叶知秋归乐公主,是因为她的封号并没有因此事就被褫夺。 那么多“物证、人证”摆在面前,太后娘娘说是要将叶知秋带去宫内审问发落,实则却给她提供庇护之所。? 第54章 她如此极力的袒护叶知秋, 让我倍感不解,猜测这其中必有内情。旁人却迷信,或许都还以为太后是还没被解蛊吧。 我回复木槿:“她有没有做这些事情, 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还没有翻身的可能。”我握紧茶杯,庆幸自己没有被牵扯进去。尤其是知道这亵衣是偷去构陷叶知秋与李山暗通款曲, 而非给道士破除所谓的妖术的时候。 “小姐,如今你可万千别再想着去帮归乐公主了,小心招惹麻烦啊......” 我不主动去害她就算阿弥陀佛了, 怎么可能会大发仁慈真心去救她。思忖片刻, 我点了点头, 借口道,“我现在还在受罚中, 自身难保。就算想去帮她也无能为力啊。且先再等等,看看以后的局势如何吧。”如果叶知秋经历了此事在晟王太后面前的地位还屹然不倒,我再尽快去做出雪中送炭的样子吧。若她知我深陷囹圄还不忘对她施以援手, 这份好, 或多或少可以减少她日后对我发难的可能。 * 又过几日, 许嬷嬷放了两天月假, 回来时折了好几枝樱花束,拿给我看, “全京城的樱花都开了, 夫人不能出去赏樱,真真是可惜了。我啊回来是给您折了几枝, 饱饱眼福。就怕你解了禁足后花儿都开败了。” 我端赏着缀满枝头的绚烂粉樱, 莞尔道, “嬷嬷有心了。” 正此时, 木槿一路欢喜的疾跑回琼枝苑,激动万分地说木家传来好消息,木之涣突出重围,得了殿试的第一名,高中状元了! 他还真是不负所望啊。我亦欣喜,正欲备马车回木府,却想起自己还在禁闭中,于是止住刚要跨出门的脚步,又干脆折回去坐好。“差点忘了我现在还不能出门。唉,真可惜啊,不能看堂兄着红袍、帽插宫花、骑马游街的样子。木槿,你备上些贺礼送到木家去吧......等等,还是算了……你先去告诉姑爷吧。反正,到时候姑爷跟公爹都会亲自登门去道贺的。”我静下心来细想,刘禤这时候对木之涣的态度,定要比从前热情多了吧。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6 “诶,好嘞。”木槿粲齿一笑,麻溜地去传播喜讯了。 * 木之涣是桂林一枝、昆山片玉,一下就成了全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新贵。木府一时之间门庭若市,水泄不通。许多达官显贵送上贺礼,纷纷想要巴结认识。又见这登科及第之人不但学富才高,品行相貌更是一流,不禁都动了想要结亲的念头。其中,就包括之前一直处于观望状态的刘禤。可他也心知肚明,这木之涣以前对自家有求娶之意,现在可未必。所以,他此番前往,就是想去摸个底,看看能否收个乘龙快婿。 只可惜,赐婚的圣旨下在了刘禤前头,皇上要将繁昌公主许配给这新科状元郎!一时间,木之涣身上喜上加喜,双喜临门了。欢天喜地的木良替大侄子差人送信去苏州和渝州,告诉两地父老这一龙标夺归、光宗耀祖的喜事儿。木之涣也不忘父母栽培,特意请了木惕生夫妇俩赴京,共乔迁去他那御赐的状元府邸。 这世间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的。繁昌公主早早就央了皇上赐婚,为自己争取到了如意郎君。而弄月只能倚亭中,拿着木之涣从苏州带来的檀香扇,盯着扇面上的牛郎织女图,哀愁满溢。花囍远远路过,回来便无意地告诉了我她望见的这一幕。我不知对弄月作何安慰,干脆先假装不知她的伤心,等她愿主动来找我,再开导一二吧。 昨夜晚风急猛,雨点稀疏。次日一大早,我刚醒来,就觉春寒料峭,不免多披了件刚准备收回柜子的袄子。刘清慰正巧从宫中归来,带回一套造价极其昂贵的围棋,说是皇上赏赐的。“这棋墩是由珍贵的香榧木制成的,棋罐是用金丝黄楸木雕刻的,而白棋是工匠们用汉白玉磨成的,黑棋则用的是琥珀。” “这是何其贵重的东西啊...皇上未免太大方了吧。”我细细摩挲那光滑均匀的棋子,拿起来放在掌中,发现它要比普通的棋子实心而沉甸。再将它从指尖有力的点到棋盘上,那清脆的声响与指腹的震动美妙的交织在一起,甚是惬意。 刘清慰笑道,“我本来也觉得担待不起,可是皇上言而有信、言出必行,说了与我下棋,如果输了就把这套围棋赠予我。我平日与皇上下棋,总被他压一头,心想这次反正也未必能赢,就没推拒什么。竟不想,皇上今日有失往日水准,居然让我赢了一手。说起来,这套棋,还是围棋国手褚爵大师在皇上登基那年送给他的呢。” 我心中动容,却笑道,“夫君真是好运气。” “逢春……”刘清慰握住我的手,突然宽解道,“我说过伴君如伴虎,皇上开心时为可以为臣子奴才豪掷千金,可心情不爽时也会无情少面,让你的处境似鱼游燋釜,危如朝露。上次在晟王府对你的责罚,就是如此。所以啊,你以后尽量少进宫,就最好不过了。” 我顺着他的意乖巧地点头,朝他莞尔一笑。低头再凝视这棋子,思绪万千。 * 木之涣已经搬去了皇上赏赐的状元宅邸,木府上下都赶着过去张灯结彩,帮忙筹备婚事。而我却只能百无聊赖地待在刘府,心有余而力不足。哎,早知今日,就该让皇上罚我禁足一个月好了,谁晓得尹家办事如此麻利爽手,那么快就栽赃陷害完了。 午后闲暇,院外春意阑珊,我软软着侧卧在美人榻上,有些口干了,才懒懒起来,给自己斟了杯茶水。花囍端着一堆绣活儿从外回来,说刚瞧见朱家来人了,还带着个十七八岁的姐姐,现下正在魏紫苑主母的屋里头。我问是谁,花囍停顿回忆了下,“是主母的嫂夫人胡大娘子带来的。只觉得眼熟,并不晓得名字。反正啊不是朱家的几个小姐。” 我重新绾好青丝,整了整衣衫,“可惜我过两日才算解禁,就不去拜会那朱家的亲戚了。”反正,我也确实不大爱应付三姑六婆。 可没多久,在婆母朱氏身旁的伺候关嬷嬷却来到了琼枝苑儿,请了还在补觉的刘清慰过去。我纳闷,平素里朱氏最疼她这独子了,怎的特意将休憩中的儿子叫醒唤过去了?而且,今日来客既没有舅舅,也没有表哥朱昂,偏偏却有个黄花闺女来了。我留了个心眼,吩咐花囍悄悄跟去,探听一二。 花囍虽是在刘府长大的丫头,但她的奴契早由刘清慰做主送给了我,我待她又不错,所以除了养母姜嬷嬷,她自然更听命于我。 白色的酴醾花儿零落了几片,晓风拂起,珠帘轻飏时,花囍便快步流星地回来了,与我交耳了几句,怕刘清慰也该回来了,就早早退下了。 又过了一两刻钟,刘清慰才迟迟归来。我于案边抬首,“怎去了那么久?舅母已经走了?” “刚走。”他的神色略有些不自在,很快就要掩饰了下去,微笑朝我走来,“后天就是花朝节了。恰好是你解禁的日子,闷坏了吧,可要为夫陪你出去走走” “花朝节的灯会与烟花祭都在晚上,可你夜间需入宫当值,哪里有时间啊?” “那咱们不贪看夜里的花朝灯会和烟花祭,白天逛逛花会就好了。”? 第55章 我低头, 笑了笑,思忖了会儿,又问, “刚才婆母叫你过去魏紫苑, 可有什么要紧事儿?听说这次舅母还带了位姑娘来。” “那是舅母娘家的哥哥膝下出的小女儿。不过是庶出的,之前几年又病了, 就送回了她老家宣州乡下养着。如今身体大好,才被接回了京城。” “叫什么名字?” “叫云瑢。”刘清慰并不打算继续议论今日到访的来客,低头望我, “在写什么呢?” 我胡乱将纸揉成一团, 随口糊弄过去, “随便写写画画,打发无聊罢了。” 还好刘清慰并未深究, 他不知的是,我在模仿翁斐的笔迹,重复地写着那句“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试图也能写出一星半点的磅礴凛冽之势。 我起身, 双手勾住刘清慰的衣领, 声音又柔又冷地发问, “那胡云瑢来就来,婆母为何要把你叫去?” “她与我幼时就相识, 能再回来也不容易, 就打个招呼罢了。” 我只管让语气温婉如水,“打招呼?怎么不带耕云、弄月一块儿?难道这姑娘, 只与你相熟?” 刘清慰以为我是吃醋了, 顺势揽住我, 郑重其事地说:“逢春,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我不会变心,不会三妻四妾,这就够了。” 我沉沉地叹息,闭上眼,看来花囍说的没错,那胡氏是来刘府给刘清慰塞胡姓小妾的,意图亲上加亲,在京城站稳。这胡家的门第本就不及朱家、刘家,如今没了祖辈的恩荫,家中主君又不堪用,门庭更是没落了。胡云瑢之前抱病,送去了宣州三年,一直拖着未嫁。今年回京,都十八岁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7 了,再不嫁就是老姑娘了。 花囍见刘清慰回屋补觉了,才拉着我到花园中小声地交代了个清楚。听那胡氏的意思,这胡云瑢的心意从小就是属意于倜傥翩翩的刘清慰的。就算到了宣州也念念不忘,族人给她在当地寻了几门亲事,她都没瞧上,以病气重就给打发了。胡氏时刻盯着我肚子里的消息,以此发难,说嫁来刘府一年也没能为家里添丁,怕是个难以生育的,不如趁现在云瑢康健地回来了,让胡家与刘家亲上成亲…… 我悄然而狠厉的折碎花叶,面子上却极尽柔和,“她还说什么了?” 花囍为难地看了我一眼,“胡大娘子后来把话说得忒难听了...” “说。”我一眼清冷地望去。 花囍被我的目光震慑,只好知无不言,“她还说您画虎不成反类犬,现下京中贵女都以夫人您为耻...皆以为您为博眼球,反在御前失态,惹得皇上直接罚您闭门思过,简直……让刘家颜面尽失……” 这个胡氏,不但想塞人进来与我添堵,竟然还那么会嚼舌根。我这人向来睚眦必报,怎会让这长舌妇逍遥法外。可别怪我报复,到时候割了她的舌头塞进她嘴里让她嚼个够。 我状似云淡风轻地笑了两声,花囍听见了,才敢抬头问,“少夫人,您不生气啊?” 我仍做敦厚淡泊的模样,假意大度,并不暴露磨刀霍霍的内心。“无需计较这些,生气有什么用呢,如果在意别人的口水,你只会被淹死。”但就算被淹死,我也要拉着吐口水的人陪葬。 伸出纤玉的手,我欣赏着莹白的指甲映耀出的日光,“少爷在魏紫苑时,又是何反应?” “少爷对这云瑢姑娘很是回避,倒是那云瑢姑娘目光殷勤得很。后来少爷把话说开了,说自己没有纳妾之意,那姑娘忙着掩袖哭泣,倒像是咱们少爷欺负了她似的。”纵使花囍以稳重自居,如今也忍不住为主子打抱不平。到底年纪还小,藏不住情绪。 “她长得怎么样?”我漫不经意地闻了闻花香,又摘了几朵,打算插回房内的瓷樽上供水养着。 “中等姿色吧。面相有些寡淡,但是身材不错,细而出挑。不过,少夫人,您大可放心,如此姿容是断然威胁不到您的。奴婢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还是会辨别比较的。少夫人您五官明艳精致,身姿也更胜一筹。” 见花囍说得头头是道,我扑哧一笑,“傻瓜,越是你瞧不上的,觉得资质不足为患的,也许更能出其不意,杀你个措手不及呢?这世间很多事情,光靠姿容是无法取胜的。哪怕……像归乐公主那样倾城倾国的,如今不也马失前蹄了?” 花囍细细消化了一番,才点头称是,“少夫人,您说得对。奴婢记住了,以后定不会再以貌取人了。”她欲言又塞了会,继续道,“不过啊,我还是觉得那云瑢姑娘,跟您比起来差一大截。咱们不说容貌,就说气质、才学,她在您面前都是个提鞋的。” “你今日是怎么了?说话竟然跟木槿一样,毫无平日的矜重可言。”我敲了敲花囍的头,笑吟吟道。 “奴婢就是喜欢看少爷与少夫人和和美美的样子,最烦别有用心的人破坏你们的情意了。” 我眼珠转了转,别有用心地说:“花囍,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以后可得帮我盯紧点魏紫苑儿那边的动静。若是这胡氏再来,说了些什么,打了些什么算盘,咱们最好能应对不穷,才可不落下风。” “少夫人您尽管放心,我与魏紫苑的几个丫头都很熟,会叫她们帮忙留意着,或者我自己去套个话,都是轻而易举的。” 我点了点头,赏了她一只碧钗,笑道,“你做事儿稳重又总为我耳听八方,我很放心。” * 花朝节那日,春和景明,我与刘清慰在西市的花会上游览了半日,见黄昏了,他才将我送到停留在市集口的马车旁,跟车夫嘱咐了几句,就自己先回宫了。 车夫打算将我与木槿拉回刘府,我却临时改了主意,要赏完烟花祭后回府,只叫车夫在此处等着。 今夜的集市很是热闹繁华,陆海灯烧,笙歌曼舞。带着神像面具的百姓络绎不绝,熙来攘往。还有那些书院的学子也全都跑了出来放花灯,买烟花了。惹得秦楼里的姑娘们纷纷倚栏挥帕,笑他们羞。我随着那些书生的脚步,也拉着木槿来到河边想放花灯。路过了沿街卖香料、卖珠宝、卖绸缎的各式商铺,才到河岸边儿。而河对面的教坊里歌舞酒肉正酣,乐妓歌喉婉转弹唱不止,舞姬翩翩曼妙起舞不休。 不远处的歌女在高台上对着春江花月,深情款款地唱着《如梦令》的曲,只是不知是哪位无名氏做的词,使我触动,“夜阑忆与君游,残梦可堪花愁。难赴荼蘼路,只恐露浓空付。醒悟,醒悟。眼波溢我甘苦。” 我被这歌曲吸引,不禁望向了那金迷纸醉、歌舞欢腾的教坊。木槿贪玩儿,拉住我央求道,“小姐,你在这儿等等我,我也想去买两个面具戴戴,好不好嘛?” 我笑意盈盈允了她。望她消失了人头攒动的街头,才低下身来,点燃荷花灯的灯芯,对着它默默祈愿,然后再将它轻轻放入水面,与河岸上流零落而来的落樱随水漂流。人们都说,若花灯顺水长流,则吉。而油灯灭了,冲回岸上或沉入漩涡都为不吉。我的眼睛紧紧追随着自己点的花灯,眸光里倒映了粼粼的水波。 烛光扑烁的荷花灯还在漂流,迎面徐徐而来的一艘船上,却有一双手却截住了我的花灯,将它从水中央捞起。我略不悦地抬眸望去,只见那人戴着张花朝节的面具,很是神秘。? 第56章 身材轩昂高大, 穿着寻常服饰却难掩细处的矜贵,此刻正以半蹲的姿势捧着还在淌水的花灯。 他的身后月耀春江,波光滟滟, 有不知何处腾空而起的璀璨烟花, 也有载歌载舞之景,笙箫盈耳之音。神像面具表情狰狞, 可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却内勾外翘,深邃有神,独具风流。我为这双熟悉的丹凤眼所吸引, 痴痴然地与他对视。直到他摘掉面具, 露出那张风华绝代的俊脸。 是他。 果然是他。 翁斐回头以眼神示意, 撑船的人便立马听令地靠岸了。他跨上岸朝我走来,我及时欠了欠身, “参见...非文公子。” 非文公子?哈,这声称呼真是久违了。翁斐不笑时总是阴鸷而淡漠,清冷而不凡的, 如今眸中有笑意, 没了朝堂上的侵略感与攻击性, 平添了几分柔软。 见他因我唤的这声“非文公子”笑了, 我又道,“好巧啊, 竟又能与您偶遇。” 巧不巧或许只有他心底知道。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默认了“偶遇”二字,举起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8 花灯, “今日是花朝节, 方才对着花神许了什么愿?” “说出来怕不太好吧。” 他的声音不大, 却低醇而清晰。“对平常人或许是这样, 但在朕面前,说出来只会更灵验。怎么?不信朕?” “其实……刚才已经实现了。”我有些腼腆。 翁斐半带疑惑地望着我,“嗯?” “适才对花灯许愿,希望能再有机会见到天子龙颜……”这并不是我方才许的愿,但我尽量目光真诚率真。 对方的眼底似乎有远山之巅的冰雪在融化,他是信了? 我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话说完,“.......好当面感谢您上次赏赐香榧木白玉琥珀棋盘之恩。” 翁斐前一刻还在融化的雪、荡漾的心神忽然戛然而止,瞬间冰封,他不自觉地抽搐了下嘴角...“那这套棋你...用过了吗?” 我看周围没人能靠近听清对话,才直言道,“如此造价昂贵的围棋,还是御上赏赐的,自然得供着珍藏,怎敢用它打发闲暇时光。” 翁斐:...... 他蹙眉,眯起狭长的眼睛,叹了口气,“那棋赏给你……们,本就是供你们打发无聊的。” “多谢非文公子好意。”我又欠了欠身,不敢再抬头。 翁斐放眼望了望今夜的花朝节,繁华的京城白亮如昼,有宝马雕车川流不绝,有各色时髦绮罗襦裙的姑娘们成群结伴,亦有将士才子们在酒楼阁台上沐风陶醉,吟诗作对。再满意地收回目光看我,邀请道,“可愿赏脸一同走走?” 我有些犹疑,想答应可又顾忌着木槿还没回来。翁斐似乎看出了我的为难与踌躇,“你可想抗旨?” “我的丫鬟还没归来.......若她见我与非文公子你结伴赏玩,兴许会误会。” 翁斐回头,引着我看向那撑船的护卫,“等会儿你的侍女回来了,我的人会留她在此处等着。” “有劳您费心了。” * 京城一些街道上栽满了樱花,如今春末,花势盛况已去,逐渐稀疏凋落了。但仍有巧笑的姑娘们在樱花树下或拈花轻嗅,或攀枝回眸。忽逢一位花甲老媪在街角叫卖杏花,稍显落寞。我心生恻隐,上前买下一篮子的杏花。可惜银钱都在木槿身上,只好以目光求助身后的皇上帮忙付账了。 老媪目光慈祥,笑时皱纹如一盏金丝菊盛开。谢过我们后,又特意从身后的背篼里翻出一束白花免费相赠。 “方才未见这花时,我就闻到了四溢的幽香,还寻思是哪儿传来的,原来是您这儿的花啊。”我深嗅一口,迫不及待地回头将它举到翁斐胸前分享,“您闻到了吗,好香呢。” 翁斐替我接过花束,鼻尖感受着萦绕而来的馥郁芬香,“是很香,以前竟然从未见过,从未闻过。” 我又笑着问老媪,“请问这是什么花?” 她笑呵呵地说:“这是野姜花,之前一位胡商送给我花的种子,说是从他们西域带来的。起初我还以为是生姜的姜呢,心想咱们不也有姜吗?怎么就种不出来。现在才知,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物。夫人你心善仁慈,与你的夫君买完了我的杏花儿。老身无以回报,只能赠你今年这第一株早开的野姜花儿,祝你们夫妻俩百年好合,岁岁今朝。” 我慌忙摇头,想要开口解释。翁斐却及时弯腰,附在我耳边,低声道,“仅一面之缘而已,何必辜负老人家的心意呢?你非要解释说不是,多不应景。”他的声音似一瞬绽在黑夜的罂粟,蛊惑了我,让我乖乖闭嘴,默认了老媪的话…… 翁斐见我没再辩解,满意地噙着笑,再朝老人家谢过,便与我去了别处。 走过大街,穿入一条高挂灯笼的游廓夹道,两旁皆是酒肆教坊,暖风带着酒香熏得游人微醉。翁斐身材颀长且视力好,视野总能望得更远更清晰。忽然间,他更早一步看到有熟人朝我们的方位走来,便快速把面具给我戴上。 直到戴好了面具,我才顺着他的目光,看清来人是杜墨白与霍宝奉二人。好在他们直到从我们身旁走过才陡然发现与皇上擦肩了。 皇上微服出宫,他俩不敢行大礼,只能拱手作揖,以示尊敬。见皇上身边又有一戴着面具的女子,不由猜测是哪位娘娘能得如此宠幸,竟然让皇上在花朝节带自己出宫游览。莫不是淑贵妃?不对,淑贵妃身姿出挑,但不及眼前…… “这位娘娘是?”霍宝奉又朝着我作揖,十分恭敬,并不敢踰矩多看。 翁斐伸手免了他的礼,“她性情畏羞,不喜交际。而且嗓子前两天因发烧哑了,说不得话。” “是宝奉冒犯了,请娘娘宽恕。”霍宝奉与杜墨白都懂,皇上是在护着这位神秘的“娘娘”,不准他们探究。 杜墨白笑道,“斐爷,围棋国手褚大师之子褚衡等人正在前面碧海楼对弈,若您与娘娘不嫌,可要一同去看看” “这次又赌什么?” “这次啊,褚衡为朱昂出战,与晋老王爷赌京城第一名妓柳宛宛的卖身契。”晋王是翁斐的皇叔,跟翁晟比封号更高。但这晋王是个闲散王爷,典型的富贵纨绔。没啥坏心思,也没啥架子,就是为人荒唐古怪了些。 杜墨白在宫外很自然顺口地称翁斐为斐爷,翁斐问他“又赌什么”。似乎从前没少一起在宫外玩乐过。翁斐顾忌我的身份不便,就要开口拒绝他们的邀请。我却扯了扯他的衣袖,踮起脚有话欲说。他瞬间会意,很贴心地弯腰贴近我的唇。 我低声耳语道,“皇上,您想去就去吧。我与您在此分开就是了。” 翁斐却摇头不依,“我不想去。”今日特地出宫,可不是为了去看一个妓子花落谁家的。 就在此时,那前边儿碧海楼二楼上的晋王俯身招手,呼唤道,“哎呀,我的侄儿,今日居然那么巧,在危难之际撞上了你,请速速上来,帮你皇叔我下盘棋,缴杀朱昂这小子。” 这老王爷行事果然荒唐谬悠、放荡不羁,居然让堂堂帝王去帮他下棋赌一个妓子的下半生。其实我是很愿跟着凑凑热闹的。也想一睹这京城第一名妓的风姿,缘何能让那么多达官贵人痴痴追捧,心甘情愿地奉送百万白银与珍宝。? 第57章 但碍于朱昂在场, 也怕待久了连只见过一面的杜墨白跟霍宝奉都能将我身份认出,所以才不敢多留。 翁斐知晋王这老活宝耍泼的脾性,今晚对他“见死不救”, 日后可要赖赖叨叨“记仇”很久了。所以无奈地望向我, 温声征询我的意见,“可愿意一同前往?放心, 不会待很久的。” 话末,又附在我耳根,用仅能我听见的声量道, “有面具在不必怕。” 翁斐领着我, 与杜墨白、霍宝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9 奉一同进入碧海楼。在场所有认识皇上的人皆对着他恭谨地作揖行礼。见皇上身侧有一女子同行, 都不免心生好奇,悄悄议论我的身份, 纷纷猜测我是后宫的妃子还是皇上喜得的新人。 如此众目睽睽下,还有熟人在场,我紧张地嚅嗫一口, 强作镇定。侥幸感慨这面具结实稳固之余, 竟觉得……有几分刺激。 褚衡围棋的技艺勉强师承了自己的父亲, 但他并非是专业的棋手。比起让父亲引以为傲的围棋, 他更喜欢舞刀弄枪的滋味。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他学艺不精, 但好歹有褚爵这样的顶尖翘楚当爹, 让自己从小到大目擩耳染,所以棋艺跟寻常人比, 自不在话下。 翁斐的棋艺不比褚衡这厮差, 只是眼前此局, 晋王早已落入下风, 很难翻搅出新的局面。若非翁斐要去扭转,也不大容易。可翁斐喜欢这样的残局,本想迎刃而上,但瞟了一眼那姿态冷艳的妓子,还是推拒了,“皇叔,今日若替你下棋,明天文武百官可就要弹劾你了。” 老晋王很不服气,“你皇叔我皮糙肉厚,弹劾这种事儿多一次不多,少一次不少,能扛得住的。” 哈这顽固不化老头儿,翁斐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本想随便在场抓个棋艺好点的人替他,我却在此时又扯了扯他的衣角……翁斐与我心有灵犀似的,因我一个小动作就瞬间心领神会,知道我是手痒了,想试试。遂对众人笑道,“人们都说巾帼不让须眉。就让我身边这位女中诸葛来试试吧。” 我从容地坐在了褚衡对面,沉着镇定地观察局势,脑中飞快预演计算,寻找对策和出路。这一局褚衡执黑,黑棋早已成势,白棋道尽途穷。唉,罢了,虑多反而棋臭,反而举步维艰。我干脆破罐子破摔,只凭借棋感,不假思索,于右方盘三路造出劫争,在交手往来时挖、冲、拐,一挥而就。攻防间让原本厚势的黑棋布局变得稀落,最后白棋转守为攻,以二目半的优势险胜。 由于下棋时聚精会神,我全然忘了周遭的看客。直至输赢定局已成,才大吁了一口气。起身退到翁斐身后,却发现那晟王翁晟不知是从何时来了,此刻正随着围观喝彩的看客高抬他的贵手,神情略带赞许的为我拍手鼓掌。苍天啊...怎么又多了一个熟面孔到场,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方才还说刺激,现在倒觉得汗流浃背了。玩火玩大了,总是会后怕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晋王见自己这方扭转乾坤了,大袖一抖,喜笑颜开。忙向他的皇帝侄儿道谢。 翁斐却并不居功,“跟我有什么关系,都是她功劳。”说完,他望向我,我甚至能从他的眸中看清自己满满的倒影。 晋王十分有眼力见儿,见我戴着面具,也不追究我姓甚名谁,只管夸赞道,“我皇侄儿身边有如斯佳人,似水美眷,真是好福气。不单棋艺精湛,还机敏智慧。” 如斯佳人......似水美眷,大家都以为我是他的女人......翁斐闻言淡淡苦笑,“她这几日嗓子哑了,出不了声。我代她谢过皇叔赞美了。” 这柳宛宛本就是晋王斥十万雪花银赎来的。岂料半路上杀出个文纠纠、酸溜溜的朱昂,领着一群很会吟风弄月、颠倒是非的骚人才士,请求晋王宽宏一回,还宛宛自由身。虽是恳求的言辞,可字里行间却给人一股柳宛宛才出龙潭,又入虎穴的感觉。晋王虽然闲散纨绔,但却不糊涂。他之所以豪掷千金,花了那么银子,目的很赤|裸,就是为了满足自己一树梨花压海棠之欲。怎么可能会大发善心放生到嘴的鸭子呢?只是这群文人嘴巴都厉害,极擅长道德绑架,一通说嘴如坐云雾竟把他给绕了进去,晕头转向地就答应了朱昂提议的对弈赌局。赢了,就继续带柳宛宛回王府;输了,就还柳宛宛自由之身。啊呸,后知后觉的晋王一口唾沫腥子,还真招了这朱昂的道了。把话说得那么大义凛然,怎不见他花银子为柳宛宛赎身?无非就是假仁义,以正人君子的模样帮柳宛宛争取所谓的自由身之后,获取她的芳心,方便日后自己蜜语哄骗,谈情说爱,快活白嫖罢了。 输了就是输了,朱昂搬了褚衡做救兵,晋王搬的可是皇上啊。有皇上在场,他们自然得一言九鼎,不能出尔反尔了。否则为了妓子反复不定,被论欺君处置,可太犯不着了。 事了拂衣去,翁斐不再多留,带我离开,出了碧海楼,我仰头回望,发现柳宛宛正在二楼对着我的背影冷眼静看,若有所思。我这才不甘示弱地回视她,比她的目光更清冷无畏。所谓京城第一名妓,确实是妍姿艳质,别有风情的。只可惜当年叶知秋被卖去妓院的路上有贵人相救,碰到了襄阳王,不然,这京城一名妓的风头,怕是轮不到这柳宛宛了。 “得让你陪朕辛苦的多走几圈了,甩掉那些尾随的人。” 翁斐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注意力。我这才收回眸子。朝他笑道,“他们跟着你又能有什么用?难道想上前混个眼熟?” “让朕认识了,并且顺眼了,从此的路可就坦荡了。在朕身边别有用心的人总是很多,有些人不单是为了自己而来,或许单纯只是个替人办事的眼线而已。盯着朕的一举一动,从中获取有用的信息。” 他这话让我隐隐生忧,不由得问:“那待会甩得掉那些耳目吗?甩不掉怎么办……会不会发现我的身份啊...” 翁斐见我惴惴不安,朝着我自信的微笑,弯腰俯在我耳边轻声说,“有朕在,你只管放心。千万不必有负担。你,相信朕吗?”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扑在了我的耳尖,一瞬间染红了我的耳根。我强作镇定,稳住了呼吸,才敢点头回应... 走了一会儿路,他问我为何还心事重重,我叹了一口气,“刚才下棋赢了那一局,也不知是对是错。会不会将那柳宛宛推入火坑。她虽是贱籍,但又是如此活生色香的一个美人。权贵们仅凭一盘棋就决定了她的命运,我刚才状似无畏,但现在想想,心底有些不安。” “你不必觉得歉疚。你怎么知道她就不想去晋王府里呢?” “万一她更渴望自由呢?” “晋王不替她赎身,她此刻会在何处?” “青楼……朱唇万人尝...” “那就对了。这世道讲究王法秩序,晋王真金白银买了她,她就是属于晋王的。今晚没有你,朕也会指个棋艺比褚衡高的人去应对的。” 他的宽慰有些成效,但我还是回头望了望那远处碧海楼在月下的伟岸重檐,喃喃道,“那她会恨我吗?”我有些庆幸自己戴了面具,就算她恨我,有朝一日做了被晋王抬了位份,也无处寻仇。我暗叹一口气,越发明了地位权势的重要。?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0 第58章 我要争取变得更强, 不能和这柳宛宛一样,沦为男人的玩物,连缚鸡之力都没有。 翁斐带我到栽满杨柳的岸边儿, 坐上一艘乌篷船, 船由支流汇入主干道,与十来艘同样外观的乌篷船互相交错穿行, 混淆了视线,最后悠然分开,各行其路。 烟花三月, 纷纷灿烂如星陨, 两岸歌舞升平, 花朝节的艺人鱼龙漫衍,百姓拍手叫好。而船篷低矮, 逼仄狭隘的昏黄空间内,只我与他一人,相对而坐。 我摘下面具, 有些娇赧不自在, 不敢与他对视。翁斐看出我闪躲的目光, “你现在这样可爱局促, 与刚才下棋时势如破竹,当者披靡的样子很有反差。上次在西湖泛舟, 也这样。” “您还得啊...” “怎么会忘。”怎么会轻易就忘。翁斐深邃的眼眸里, 某种情愫渐浓,由一丝伤情慢慢转变成富有侵略性的凝望。 这样灼人滚烫, 让我无处可逃。舱内烛光昏黄, 暗香浮动, 我盯着他那优越英挺的脸庞, 镶嵌着玛瑙般的深邃眼眶,感觉心跳不已,呼吸滚热。翁斐慢慢俯身靠向我,越来越近,直到气息都扑在了我的脸上时,他却停顿住,盯着我的唇,迟迟没有动静,仿佛在克制,在挣扎,在跟自己心底的理性与感性激烈的交锋。 我的呼吸都快要被他临时勒马的行为逼得停滞了,干脆将身子退后了些,大口呼吸,试图稳住险些失控的心。 他问我,“你知道欲罢不能却要不断按行自抑、克己复礼是种什么感觉吗?” 我定定地看着他,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只觉得他身上的龙涎香淡淡萦绕在鼻尖,让我想不顾一切依偎上去。 他自问自答般地说:“反复纠结,反复难受。从江南到现在,尤其是现在这一刻。” 从去年初秋到今年春末,甚至以后。像一种瘾,戒不掉。 “你也是属意朕的,对吗?”翁斐的一双黑眸紧紧追随我慌乱的眼睛。突然如此开诚布公……我望着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道德伦常的枷锁,他有,我也有。如今他肯为我冲破,我反而有些怯步了。他是帝王,没人敢对他指指点点,点手莋脚,除非不要命了。而我已为人妇,若处理不当,稍有不慎就会背上不安其室的骂名,被世人或妒羡或鄙视的说三道四,痛诬丑诋。 我摇了摇头,不敢承认,只是如诉如泣地望着他,仿佛水波盈盈的眼睛里流露的才是真实的答案。现在还不是轻易表明心意的时候。何况,求之不得才能寤寐思服,太轻易得到的东西,反而容易失去价值。我得控制好火候,挠得他心痒,利用好他这份情意,为长远谋划,决不能白白浪费。 我有些哽咽地低吟,几度泫然欲泣,“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终究是身份有别。 他勾勾地望着我,欲说还休,“你放心,朕现在不会做出格的举动……”但不代表以后不会。“朕知你在顾忌什么。若朕以后将你的顾忌消除了呢?” 我惊诧得瞪大双眼,直直地望着他满脸严肃认真的神情,消化了许久,才启齿:“我……不愿被千夫所指。” 翁斐仿佛看见生机,再度凑近我的面庞,恢复活力般低声笑道,“所以说,你只是担心世人的眼光,而不是舍不得某些人?” 我稍稍侧目,无比清晰地看清了他鸦黑纤长的睫毛,眼眶下那颗小小的泪痣,还有因呼吸性感滚动的喉结。 正当此时,“嘭——”的一声重物撞击,船只剧烈摇晃。翁斐的身体因重心不稳朝我倒下,导致今晚几度相牵引的身体终于真真正正触碰到了彼此。结实坚韧的胸膛压迫我的柔软,虽然隔着衣物,但那一瞬间压迫来的触感,还是让我不由心颤,不知该作何反应。 翁斐与我四目相交,一时间忘了要起身。 “皇...皇上......” 直到我有些慌措的唤他,他才匆促拉开与我的距离。 “嘭——”又是一阵猛烈的撞击,翁斐手疾眼快,不容多想,直接将摇晃欲坠的我揽入怀中,护住我的脑袋,定定坐稳。 他向外不悦道,“怎么回事?” 撑船的属下在外恭敬地回话,“回主子,咱后面有艘小船想超赶咱们,但此处河岸变窄,又是昏暗的长桥底,挤满了画舫跟渔船,船夫技艺不佳,才不小心撞了咱们。” 翁斐放下心来,柔声问我,“你没事吧?” “我...有点怕.......”其实我并没有被吓到,只是如此姿态亲密地坐在他的大腿上,鼻息间都是他龙涎香的淡淡体息,让我有些嚅嗫,假装迟钝,假装忘记了该分开才对... “不怕...”他将我搂得更紧,迫使我的脑袋能枕在他肩头,身体贴近他起伏的胸膛。不行了...有些腿软了......刚才他不还说不会做出出格的举动吗......现在这个...算吗?我不禁替他找借口,情急之下,身不由己......应该不算吧。 没一会儿,船只行驶到了今夜初遇地点一二百米处的石桥下。撑船的属下对内提醒道,“主子,咱到了。” 这时的我早已从翁斐怀里挣脱,他起身掀开卷帘,先一步踏出去,向我伸出手,“我送你下去。” 月下清光皎皎,乌篷船有些荡漾不稳,我踌躇了一会,将素手搭在他掌上,由他牵引着下船。 后边儿那艘两度与我们相撞的船只此刻也在下客。对方三五人,虽是汉服打扮,却是外族面孔。不像是胡商,倒像是从游牧部落来的,比如匈厥。其中一个女生见了翁斐的样子,转头对同伴用族语笑道,“这中原大地竟有如此高大俊朗的男子,甚合我心意。” “怎么?你还想带人家回去咱们部落做女婿?”她身边同样威武帅气的男子打趣了几句,惹得一行人笑哄哄的。 我虽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从他们目光所及的方位与神态,就隐约猜出他们是在议论我们。我怕他们不怀好意,便望了眼翁斐,他看出我的不安,低声宽慰道,“没事,他们在夸朕帅呢。” 我被他逗得噗呲一笑,再回头时竟与那笑声爽朗,个性张扬的女子的目光对上了。她是在打量我?还如此明目张胆。 见我发现了她,她干脆大方的三两步飞跨上岸,用我朝语言略带口音地对我打招呼,“这位夫人好福气,居然有位那么好看的郎君。” 苍天啊...又来了,又一个误以为我与翁斐是一对儿的。但这次我却不着急辩解,只看向翁斐,笑而不语。 那女子不以为意,继续上前两步,“不过夫人你也不差。生得好生秀气,我知道你们中原女子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1 以皮肤白嫩,腰肢娇柔为美,是吧?就像你这样的。但在我们那儿,可不好养活,男人都瞧不上。大家都喜欢身体强壮的女人,能弯弓射月,赛马驰骋。” 我生在中原,又不去你那风沙漫天的塞外天地,这里的人欣赏我的样貌就够了,我又何须让你们喜欢? 但面上仍得体地温婉一笑,并不多话,“谢谢姑娘夸赞。” 他身后另外一个彪汉子也跟着上岸,以为我们听不懂他的族语,就直言不讳道:“这些中原女人都瘦巴巴的,不好生养。幸亏没把他们的公主嫁给咱们的王子,不然咱们匈厥的优良血统,可就堪忧了。”? 第59章 这戏谑话一出, 他们又豪放地哄堂大笑了。却不知翁斐知己知彼,早就学习过他们的语言。瞬即会意,猜测到这群人就是今年匈厥派来朝贡的队伍了。 他们一行人中, 那个威武帅气的男子笑得勉强, 谨慎地用族语制止道,“这里是别人的城邦, 都少说一句吧,言多必失。这次我来朝贡,就是为了找到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的女孩, 誓要把她带回咱们匈厥做王妃。日后见了王妃, 你们可不准说她身子骨弱, 不然我饶不了你们!” 那匈厥女子嘟嘟嘴,“你上次来京城都是三年前的事儿了, 也许人家早就嫁人了呢。” 翁斐闻言,看向那个自称是匈厥王子的人。心里有了眉目,朝贡的大队按理还在路上, 而他们竟提前十天抵达了京城。反正过几天这群人都要在大殿之下跪拜自己, 翁斐也不多留, 朝着他们点头笑了笑, 就领着我先行告辞了。 * 翁斐站在不远处,目送我回到放花灯的河岸边儿, 之前替他撑船的另一位属下对我指了指船舱。我会意进去, 果然木槿正昏睡在小船舱内。摇了摇她的身子,她才迷糊转醒。 “小姐……我怎么睡着了, 我是睡了多久啊?” 那撑船人替我解释道, “你方才晕了, 我好心将你救下。你小姐守在此处多时了, 就等你醒了。你们赶紧走吧,别耽误我做生意。” 听他这么一说……木槿不是他弄晕的才怪...噢,我可怜的小丫头。我心虚的揉揉她的脑袋,“好些了吗?咱们快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木槿很是歉意,缩了缩脑袋,就跟着我回到了车夫所在的集市口。我们赶到时,车夫才撂下围坐在一起打牌的牌友,颇有些意犹未尽。离开那么久,也没人起疑多想,我这才放下了悬乎的心。 * 这几日霡霂绵绵,淫雨霏霏。我托腮靠窗望着阴微的天色,露出皓腕。院内落红一地,仍顽强沐雨的花儿一簇簇地紧挨着取暖,尽管花苞上早浸满了雨露。远处杏花玉蕊零乱,池塘水涨,烟波下圈圈涟漪不绝,有三三两两的鱼儿在荷叶丛中嬉闹穿梭,纵情肆意。 刘清慰从魏紫苑刘禤处回来,见我无聊,便要陪我下棋。我关心道,“怎么不去多睡一会儿?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要入宫了。” “无碍的,我不困。” “那不如...我们用皇上赏赐的那套棋吧。” 刘清慰笑了笑,“上次我说用,你还舍不得,说不敢用呢。”他望我身后春雨如油,新绿透窗,水雾弥漫,很有意境,便将棋盘抱到我跟前,“美人与春景,相辅相成了。咱们就在这宽窗边儿下棋吧。” 我与他一边儿对弈,一边闲聊诗文。他望了望不远处被风雨摧枝的梨树,说过几天等天晴了,就能去挖两年前他亲自埋下的梨花酒了。如此一说,让渐渐学喝酒的我倒是有了些期待,默默盼起了天晴。没多久花囍拎着刘府管家快步进来通报,说是繁昌公主来了,此刻正在刘府大厅,等着要见我呢。我理了理衣裳与云鬓,就跟刘清慰前往大厅拜见翁韫了。我们到时,公爹刘禤跟婆母朱婉正在盛情招待她。而弄月偷偷躲在帘后,也在悄然打量这位情敌,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翁韫见我来了,跟我寒暄了几句,又朝着刘禤和朱婉继续说了些场面话,最后才跟我去了琼枝苑儿,想单独聊聊天儿。刘清慰知道公主想说些婚前的闺话,也不便跟着,便自觉回卧房补觉了。 翁韫坐在方才我下棋的窗边儿,“逢春姐姐,你这儿的布置虽不及宫里富丽堂皇,但却好是清雅别致啊。外面的院景秀丽,和风细雨,更是让人惬意。” “公主谬赞了。区区陋室,怎能跟皇城比。”我说着,又叫花囍跟木槿去另一侧烹茶了。 “前些日子我差人来送帖子,后来才听说你被我皇兄责罚禁足家中,不准探望。” “呃……连你也知道了?被圣上责罚,人人皆知……真是叫人惭愧啊。”我有些怀疑自己当初让皇上这么帮我到底算不算明智了...可那样的情况下,我反正是想不到更好的主意避敌了..... 翁韫赶紧讪笑,“哎呀!其实我皇兄人还是很好的啦...就是那帮老臣总是气他,导致他有些时候脾气不大好……以后啊本公主罩着你就好了。” 他......真的脾气不太好吗?我想起他每次都对我温柔以待的样子...甚至还有肢体接触那一刻的暧昧画面,脸颊竟发烫得浮起了一抹绯色。 “逢春姐姐,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脸红了?” “啊...哈哈,可能突然有些热吧。”我以手挥扇,掩饰脑海里让自己面红耳赤的暧昧场面。 翁韫并未多疑,只说住在宫里烦心,才想着出宫解闷,找我闲聊。“那叶知秋之前住在晟王府,与我勉强算是河水不犯井水,如今堂而皇之地住在宫中,企图与我分庭抗礼,真是厚颜无耻。她有太后娘娘庇护着,尹家想讨个公道,也申诉无门。对了,还不知你听说没有,叶知秋之前施邪术祸害尹家,迷惑晟王与太后,已经人赃并获了!可惜太后娘娘中蛊太深,事到如今还在包庇她!” 比起太后我更在意晟王如今是何态度。只要晟王没有心死,仍愿意相信她,爱她,那尹相莲等人就不算完胜,还有的是没有硝烟的仗要打呢。 瞧翁韫越说越激昂,我也不阻拦她,任由她一吐为快。 “而且听说她还与别的男人颠鸾倒凤、暗通款曲……哎呀!龌龊极了,我都不好意思说了,真是有辱皇家颜面啊!她本就没有皇室血统,却白白损了我们的脸面。那太后也是……”说到执迷不悟的太后,翁韫还是理智的悬崖勒马,及时住嘴了。她对太后是诸多不满,但无奈,人家地位尊崇,在自己母亲之上。她也只敢在心里腹诽了。反正啊,这王学英也不是个姓翁的,又没有生过皇嗣,有什么好处全给了王家尹家,怎会设身处地的为他们帝王家的利益着想呢? 我见翁韫宣泄得差不多了,才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2 之以情地安慰她,并叫木槿她们奉茶来。翁韫喝下丫鬟们端来的热茶,润了润唇,又继续倾吐道,“自从叶知秋进宫后,晟哥哥从来没去看过她。真希望晟哥哥赶紧想通了,一纸休书休了她。” “我认识叶知秋多年,不觉得她是蛇蝎心肠的女人啊。她那样软弱纯良的性子,若说会诅咒人、施媚术、下迷蛊,我是不愿信的。哎,她就是性子太软了,若有一丝主动害人的心思,又怎么会任由那大杂院的李山玷污摆布呢?我听说她跟李山私通并非自愿,是被威胁强迫的……”我见刘清慰的一角衣裳掩在珠帘后,便知他大概是睡不着,公主情绪高昂,声音不轻,刘清慰恐怕也是被吵到了,所以才干脆从卧房出来。我是看他在,才顺势做出温良敦善的样子,表面上是在替叶知秋说话,字里行间却给足听客心理暗示,引导着他们的思维,不知不觉中深信叶知秋与李山的奸|情属实。 杀人诛心,没有什么比毁掉一个人的清誉更狠,更毒的了。尹相莲屡次鲁莽挫败,这次能想到这阴损的招数,实在高明。? 第60章 跟她们比起来, 我只不过顺水推舟,落井下石而已,还算是善良了。我为自己方才的歹意开脱, 如是想道。 公主又说:“哼, 她那是看着柔弱罢了,迷惑人心的假象。逢春姐姐你仁善, 竟还被蒙在鼓里。她与那叫李山的贱民看起来可并不像是被胁迫的呢。那李山不也说了吗,她俩在婚前就已欢好。真是行为不检!这段时间晟哥哥不来皇宫,是因为被伤得太深, 独自治疗情伤呢。而她呢?在宫中可没闲着, 一点儿都不安分, 几次三番在御花园里假装与皇上哥哥偶遇,搞得淑贵妃她们都被气死了, 个个都如临大敌似的。” “什么?”我瞬间面色不安,有些牙痒切齿。但顾念刘清慰在帘后,很快就掩藏好了真实的心迹, 气度淡定, 仿佛事不关己。 “不过啊, 她可没得逞。叶知秋声名狼藉, 不守妇道,辱没了皇家声誉。要不是太后百般阻挠, 提供卵翼。我皇兄早就废黜她的身份, 褫夺她的封号了。皇兄贵为天子,英明清醒, 贤身贵体, 岂会瞧得上她那腌臜不纯之身?”说到这儿, 翁韫靠向我, 纤手抵唇,低语道,“况且啊,我听说皇兄最近已经觅得佳人了,花朝节那天还带着她在京城游览赏玩呢,这可是后妃们以前从未享受过的待遇。” 后妃们从未有过的待遇?我因此而窃喜怡悦,或许自己在他心中是有些与众不同的。但却并不骄傲,我要在他心里拥有独一无二的分量,如今这些还远远不够。不过,事态的传播真是刺激到让人心慌啊...怎么连翁韫也知道了...我嘴角没忍住抽搐,试探地问:“还不知……是哪位娘娘如此幸运,能得陛下如此恩宠?” “宫外那些贵胄名流都以为我皇兄是带了某位娘娘出宫。甚至有些诰命夫人入宫探望时,还顺便问了淑贵妃那天与皇上夜游京城的女子是不是她,她打肿脸充胖子也不否认。哈哈,其实当然不是她。本公主住在宫内,自然是知道更多内情的。花朝节那夜我跟后宫的妃嫔们都去了太后宫里剪纸赏红了,谁若不在场,岂不一清二楚了?偏偏啊所有人都在,连不安其室的叶知秋也在宁康宫寸步未出。想来,大概是皇兄在宫外新得的佳人,不久后应该就会带进宫册封了。现在啊,宫里的娘娘们可算是尝尽了‘内忧外患’的滋味了。” 翁韫贻笑间,刘清慰恰好从卧房那边儿出来,想着反正睡不着,干脆去马厩看看从胡商那儿新买的马匹吃喝情况如何。但路过公主,总不能无视吧。于是朝着翁韫恭敬地拱手作揖,又跟我说了去处,就打算退去。翁韫却及时唤住他,“刘大人,你是我皇兄的御前侍卫。花朝节那天可随他一同出宫了?可知道那与我皇兄同游的女子是谁家姑娘?长什么样子?” 刘清慰笑了笑,“花朝节那夜微臣在宫中值守,并未随皇上微服出宫。皇上偶尔也不大喜欢人跟着。”他对那日皇上不带着他随行护驾一事,没有多疑。御前带刀侍卫不止他一个,皇上的心腹也多,暗卫更是数不胜数,哪能次次轮得到他。 我见他神色如常,便知他也还没将那女子与我挂钩,长舒一口气,顿感轻松。待刘清慰走远后,翁韫才神色一转,有些娇羞地问起了木之涣。其实自她与木之涣定亲以来,并未有机会私下见他。每每只能躲在老远的宫墙脚下,猫起身子鬼鬼祟祟地偷看。 “也不知...当时他得知被皇上赐婚是何反应...开心,还是抵触啊”她问。 我谦谦莞尔,并不谄媚,“自然是开心的。公主您明媚大方,性格又率性至真,正好与我堂兄的沉静内敛互补啊。而且啊,我大伯父他们早就从苏州启程来参加婚宴了,不日就要抵京了。还有些渝州老家的亲戚族人也都陆陆续续到了。木家能得公主青眼,是祖辈积攒的福气。” 翁韫低头,不胜娇羞。我却别有心机,偏在她蜜意时开始温柔补刀,“说起来公主与我堂兄的姻缘,还真是命中注定呢。早在那日踏雪湾,我就隐约记得,他说在梅林深处远远看见一湘妃色衣裳的倩影,如姑射仙人般,甚美。想来就是公主你了。” “我好像那天着实穿的是湘妃色衣裳呢。”翁韫娇笑了一阵,却忽然僵住了表情,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美妙的事儿。那一日,她与叶知秋衣衫撞色......风头被碾压了一大截。这木之涣说的芳踪倩影……说不定不是她而另有其人呢。 我明知她神色复杂是为何故,却佯装糊涂,只关心道,“公主?你怎么了?” “...叶知秋那天也穿湘妃色衣裳……”翁韫攥紧手帕,笑得勉强。 我作势要跪下,言辞恳切,“请公主赎罪……我本意是好,原是想说出来让您开心的。岂料,反而让您不愉快了。” “逢春姐姐你快快起来。”翁韫赶紧将我扶起,“你是我未来夫君唯一的堂妹,那便是我的小姑子。而且现在我又称你一声姐姐,你可万万不能朝我下跪啊。” “公主待我那么好,逢春受之有愧。”我略略歉意地起身,坐回了原位,又安慰道,“公主莫要伤神。在漫花丛中,你的背影娇瘦可爱。你怎知我堂兄说的倩影就不是你呢?”我假意安慰着,反正让她跟叶知秋加深膈应,也算目的达成。原先是地位威胁,现在涉及感情之争,如此火上浇油,足够交恶了。 木之涣从没在梅林深处见过什么湘妃色的倩影,都是我临时起意,胡乱编造的。但我并不怕翁韫以后会拿此事质问木之涣。若她跟木之涣说是我告诉她的。那以木之涣自以为对我的了解,也只会认为我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3 在好意帮他美化故事情节,让公主深信他们是天作之合。如此,他不但会主动替我圆谎,甚至还会完善情节说让自己心动的背影正是翁韫... * 寒食节过后,清明就到了。郊外尽是就着雨水纷纷去祭扫踏青的百姓。没过几日,又听说刘清慰外祖父朱容庸中风病倒了,朱婉作为朱家嫡长女,早早就回去侍疾了。我作为孙儿媳,自然得跟刘清慰跑趟朱家,多多尽孝。这一去朱家,倒是撞上了那叫胡云瑢的外家小姐。我将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勉强算清丽,就是五官寡淡了些。整个人的神态动作,端着文静,清苦如菊。直觉一瞧,便知是个段位不低的。 胡云瑢朝着我与刘清慰打招呼,气质清冷而含蓄,丝毫看不出前些日子主动倒贴,想给人登门当小妾的心思。一旁的胡氏此地无银三百两,赶忙上前解释说是自己闲着无聊,才在早前邀侄女儿来朱府小住的。实际上,这胡氏的大哥烂泥扶不上墙,沾了大赌,欠了许多钱。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官场上又站错队,以往做错的小事儿被叠起来清算,大做文章,让人给参奏了几次,前些天已被罢官了,现如今正焦头烂额,忙着疏通关系呢。至于胡家的宅子与家仆,正被催着变卖。所以胡云瑢这才主动来了朱家投靠,求姑姑照拂一段时日。 胡氏自从上次带她去刘府塞人不成,便暂时没了下文。倒不是说她们这对姑侄女就此作罢,从此死心了。而是木家出了个金榜题名的状元郎,朝中新贵驸马爷,势头大增。? 第61章 她们怕我身后有人撑腰, 便只能想办法迂回救国了。婆母朱氏人心不坏,也没使过婆婆脸色刁难我。但事关香火,她又只有刘清慰一个儿子, 难免着急上心。见我平日知书达理, 敦静大方,就以为我应该不会容不下胡云瑢。便跃跃欲试, 想做主给刘清慰塞个姨娘。可惜,她儿严词拒绝,她夫也劝她慎重行事, 莫要在木家风头正盛的时候惹人不快, 且等两年再说。 等两年?黄花姑娘都歇成黄花菜了。她瞧云瑢对自己儿子情根深种的样子, 不禁惋惜,又深感愧疚。朱婉站在朱家窗口瞅了几眼廊檐下对话的胡云瑢、刘清慰与我, 摇头叹气。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干脆转身回屋,继续照顾中风瘫痪的高龄父亲了。 话说今日, 晟王恰好来朱府找朱昂, 还上个月借的古籍孤本。翁晟爱书惜书, 朱家又是满门学士, 缺什么也不会缺历朝历代的文献古籍。他与朱昂年龄相仿,兴趣相投, 一来二往便成了老友。 晟王到访时, 朱昂正与刘清慰在庭院中下棋,我跟胡云瑢各坐在一旁, 观棋不语。众人见管家引着王爷来了, 纷纷起身行礼。我心细地观察着, 留意到管家没有先进来通报让主子出去迎接, 反而是轻车熟路直接请翁晟进来,想来晟王应该是常客了,跟朱昂交际不浅。 朱昂邀晟王留下,说昨天曾襄、霍宝奉等人去郊外狩了许多山珍野味儿回来,给自己送来了一些。待会可一同在时午膳享用。翁晟也不推拒,见第一盘棋下完了,就跟朱昂换了位置,要跟刘清慰对弈。 他道:“跟朱昂下棋,他惯用的招数和功法本王早已看透,倒是还没跟清慰你下过棋,不知棋艺如何。你常在御前跟皇上切磋,想来是很有实力的。” 朱昂也嘿嘿一笑,故意酸道,“清慰,我可是听说前些日子皇上把那套造价昂贵的香榧木白玉琥珀围棋赏给你了。” 晟王微微吃惊,“还有这事儿?看来清慰的棋艺果然不容小觑啊。” 刘清慰惭愧地摇头,苦笑道,“我下棋的水平总在皇上之下,这几年有幸陪着皇上练手,没少被皇上碾压。那套名贵的围棋啊,算是皇上大发慈悲,瞧我可怜,给的补偿和安慰吧。” “清慰你又自谦了。”晟王谈笑间,执棋落子,丝毫不拖泥带水。 刘清慰也不含糊,从容接招。两人棋逢对手,一番苦战下来,难分胜负。最终还是翁晟以极微弱的优势,一目半险胜。我在一侧静观不语,见刘清慰明明有一线生机另辟蹊径,却还是不留痕迹地佯输诈败,心知他是故意放水。 晟王未必看不出刘清慰在以后一刻的谦让,但还是对刘清慰道,“承让,承让。” “是清慰输了。”刘清慰说着,起身拱手,退到一侧。 朱昂见时候尚早,离午膳还有段时间,便对我笑道,“上次听耕云说,弟妹你也精通棋艺,不妨趁着此刻大显身手,与我们切磋一二。” 我面色微微一僵,生怕朱昂与翁晟会因此将我与花朝节那夜在碧海楼替晋王下棋的女子关联在一起。为了不穿帮,只好推拒道,“我下棋的水平不过半斤八两,耕云那小丫头尽会夸大其词。” 晟王看我一眼,似有所思。但好在刘清慰以为我是无意出头,不露圭角。而朱昂也并非诚意邀我下棋,只不过拉我走个过场,好引出一旁娴雅久坐的胡云瑢。 “那云瑢不如你来下一盘吧。”朱昂说着,又对介绍翁晟道,“王爷,这是我母亲娘家养在宣州的表妹,小时候也住在京城,后来病了才回的宣州。这些年虽在病中,但琴棋书画一样没落,尤其是棋艺进展很大。王爷可别小觑,轻敌了去。” 朱昂知道胡云瑢属意于刘清慰,但也听说了前阵子母亲带小表妹去刘家塞人却被清慰严词相拒一事儿。如今晟王在场,她何不趁此机会另择良木而栖呢。胡家落难,若能攀上晟王府的高枝儿,她爹的仕途难关、她家的债务危机便可迎刃而解。何况,现在那归乐公主风评扫地,与晟王两处分居,正是趁虚而入的绝佳机会。 胡云瑢明白表哥的苦心,早在前些天朱昂就规劝过她,并且暗室逢灯,指了条明路。虽倾心刘清慰,但家中生变,债台高筑,她不得不另谋出路,找个有财有权的靠山。而且早就听说晟王仪表不凡,玉树临风,今日一见果然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瞬间多了三分好感,也没有先前那么抗拒了。 我在一侧观察了几手,棋盘上明明有更好的出路,但胡云瑢力不能及,没有周全严密的计算,根本想不到这些。胜负毫无悬念,这把必输无疑。思于此,便觉无聊。我转身低头坐着,伸手抚弄亭栏下的菊花玩儿。清明时节的早菊,无缘冬菊赛雪欺霜的壮举,但照样娉婷清姿,不输可爱。 没多久,胡云瑢果然败下阵来,投子认负。啊?我倥偬回头,怎那么快就输了?这晟王也不懂怜香惜玉,礼让几手。 胡云瑢朝晟王欠了欠身,“棋高一着,束手缚脚。云瑢输得心悦诚服。” 翁晟弯弯唇,笑意不达眼底。见一直以背影对着他拈花抚叶的我闻声回头,彻底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4 朝我望来,“今日本王兴致高,棋感好。刘少夫人,不如你跟朱兄也来与我各下一盘吧。” 都如此说了,我便不好推拒了。对弈时,只做棋艺不精的样子,并不显露全部实力,似乎看出我在故意下浑棋,晟王并不趁机取下优势,而是刻意降下水平,与我“难分伯仲”。 如此暗地试探,如此波诡云谲。他越是这样,我越是不安。不禁从棋局中抬眼望他。对方一派云淡风轻,见我在看他,便饶有趣味地笑了笑。连一旁观战的朱昂与刘清慰都察觉到了异样。刘清慰以为我是怕坏了晟王雅兴,才不显山露水;而朱昂不知我的真实水平,只当是晟王有意让着我。但同样都纳闷:晟王既懂得惜玉怜香,为何方才对却云瑢寸步不让? 恰巧这时厨房来人,问朱昂那些个野味哪些清炖?哪些红烧?朱昂怕讲不出清楚便转身先去了厨房。 朱昂走了正好。 直觉告诉我,翁晟刚才的笑容别有深意,仿佛知道了些什么。平生最烦被人拿捏的滋味。既然有些事儿你我心知肚明,我便不再扮猪退让了。再度回视他时,我一改往常的温良,回了个跟他一模一样的笑容。 在接下来的你来我往中,花亭外细雨润酥,将烟困柳。棋盘内杀气腾腾,分毫不让。我执黑开始抢占先机,在外围侵消,而晟王的白棋则紧凑靠上,试图将我围空。可惜,一番攻防中晟王求胜心切反而犹豫不决,既想于棋盘中腹屠龙,又想将上盘部分鸡肋的棋发挥最大价值,于是只得将中腹攻杀的想法放置一边。而我却趁其不备声东击西,几手下来做活我方大龙,一举将他破空。 晟王见再无生路,倒吸一口凉气,终于认负。“刘少夫人好棋艺,本王输得心服口服。” “都靠王爷承让。”我温柔静雅,仿佛刚才棋局中盛气凌人的攻势和杀机只是他的错觉。 虽然我在举手投足间就灭了他的气势,是很解气。但坏处是,这也同时让他彻底证实了一些猜想。? 第62章 有些后怕, 但又侥幸地想,他猜到了又如何,难道向世人昭告翁斐与我花朝节私会, 直接得罪皇上?还是说...他会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 借此威胁我?可威胁我又能为他做什么呢?反正无论如何,兵来将挡, 我绝不会让他伤我分毫。 用午膳时,满桌丰盛的山珍野味,肥美鲜嫩。但我因忌惮着晟王, 便味同嚼蜡, 食之无味。饭后不久, 众人饮茶消食。将要告辞时,胡氏说下人来报, 老爷子醒了,想要见见清慰。刘清慰第一反应便是携我一同前往。胡氏听说朱婉说刘清慰从今天起休沐三天,打算与我一同去状元府帮着操办婚宴琐事。仍想撮合的胡云瑢跟刘清慰的她就起了心思, 苦口婆心地叫刘清慰干脆留在朱府侍疾两日, 好尽孝道。百善孝为先, 几个长辈又跟着附和, 他自然允了。 我随刘清慰又去朱容庸膝下探望了会儿,就要打道回府。这时, 晟王也早已经走了。 刘清慰将我送到府外, 将伞柄递给我。然后摸了摸我被烟雨沾湿的耳发,笑道, “路上小心。等我今晚回来。” “你不是要留在朱府侍疾吗?”我仰头看他。 “两府之间不过一刻钟的距离。白天来朱府照料外公, 晚上回刘府歇息就是。免得你担心, 免得你想我。” 我接过伞柄, 为避免刘清慰对今日我与晟王那盘棋会存疑,就笑说道,“今日跟晟王下棋,我见你谦让着他,便夫唱妇随,学着你扮拙。岂不料晟王也故意放水让着我,想来是他早看出你今天放了他一马,给他赢了。所以才再后来也想让一让我。” “是啊。晟王这人虽有些亢心憍气的高傲在,平时也不怎么搭理人,但你若对他好,他便会对你保有善意。” 看刘清慰并未觉察我与晟王的暗地交锋,我暂时放下悬着的心,撑伞离去了。 由于朱府与刘府只跟着三条街,所以此次出行并未驱车,只带有木槿一个丫头随行。路程虽短,景色却佳。杏花于新柳翠杨间晓带轻烟,疏雨下香谢一地。我只觉得饭后困顿,颇有疲意,想尽早回府拉下珠帘午睡一场。 不料,一架高大奢华的青色绸车突然驶出,横在我跟前挡了去路。晟王探出头来,“刘少夫人,不如本王送你一程?” “多谢王爷美意。但身份有别,同处一驾马车,恐有不妥。”在我的印象里,晟王似冰山难热,不存在一丝半点的古道热肠。 翁晟下车,接过小厮的伞,“那便一同走走,本王正好顺路,会经过刘府。” 我并不喜欢被人捏着辫子打哑谜,语气清浅,直言不讳道,“王爷究竟意欲何为?” 翁晟愣了片刻,单手从大袖里掏出一张面具,笑道,“这是本王花朝节那日买的面具,一直在车上放着,今日恰好拿出来比比看。”他说着,就将面具轻轻朝我贴近,挡住了我的面颊。好在他仍然保持尊敬与礼貌,并不直接让面具触碰到我,只隔着空气对比了下。 我疏离的抬手将他胳膊挥到一边,力道并不敢重。“您是如何认出我的?” 似是错觉,我见翁晟一瞬间有些不自在的红了脸。再想仔细看时,他依旧是往常的样子,“旁人或许观察不出,但本王心思缜密,总会放大蛛丝马迹。” 他说着,俯身朝我,极低声地继续道,“你不必因此惶恐不安,本王……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翁晟挺直了腰,一脸正色,“知秋这段时间在太后在宫中小住,若她无聊宣你入宫,请你看在多年情谊的份上,千万不要推拒。最近她声名受损,许多人对她避而远之,唯恐不及。但本王知她心性善良,是不会有歹念恶意的。” “不用王爷您特意嘱咐,我也是会去的。我与您一样,深信知秋的为人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可如今证据凿凿,王爷打算如何替她翻案呢?”我有些紧张,并不希望叶知秋还有机会翻身。 连着几日霏霏淫雨,今朝终于放晴,处处春和景明。我坐在明月窗下,跟着弄月弹奏古筝琵琶。几曲下来,弄月笑道,“嫂嫂聪慧有天资,又勤于苦练,如今琴技猛地精进,连我这个自五岁开始就碰丝竹弦乐的人都要自愧不如了。” “你啊快别取笑我了。”我笑吟吟地,放下琵琶,“上次跟你说的那首《如梦令·夜阑忆与君游》可记住词了?” “自然记得,夜阑忆与君游,残梦可堪花愁,难赴荼蘼路,只恐露浓空付。醒悟,醒悟。眼波溢我甘苦。” “那今日我们就练习这个吧。”我笑了笑,将手揉摸,跃跃欲试。 正起乐时,许嬷嬷打外边儿进来,递来一张帖子,附耳说是归乐公主有请,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5 我现在就去碧海楼雅间一聚。我只好收起琵琶,让弄月先行回去,改日再练。复又穿戴整齐,重梳云鬓,带着木槿随行,匆匆赴会。 * 我到时,雅间内只叶知秋一人,她已早将随行的几个侍女屏退在外。见无人了才对我诉诸最近的遭遇和委屈。 “刚刚说的那些,想来你也早就听说了……”美人楚楚可怜,拿起手绢拭泪,“哎,我早就想找你倾诉,但顾虑着你被皇上罚了两个月的禁闭,不准外人探望,所以不敢违令。何况现在,谁跟我走得近都会被唾骂。” 我抚了抚她的肩膀,也为自己解释道,“说实话,那些阴毒的事儿我根本不相信你这样纯良的性子会做得出。所以一听说你出事儿了,就很担心。解禁之后我想过去晟王府找你,但王府的人说你去了宫中小住,而我又无法进宫,便只能作罢。” “我当初入宫躲避是阿晟的意思,只有他与太后肯信任我,愿意替我做主查明真相……”叶知秋欲言又止,踌躇一番才道出如今的情形,“现下阿晟已经掌握了尹家污蔑我、构陷我的证据,但太后她却忽然犹豫了。我只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女...而尹家又是太后的宗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她才陷入两难的境地,迟迟不肯出手。逢春……我信得过你,才将这些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再告诉旁人。” “这是自然。”我握紧了叶知秋愈发娇嫩的手,察觉到她那些从前因粗活累活而起薄茧的粗糙早已消散。心思一动,想套些话,“如今你声誉受损,负屈衔冤,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太后娘娘虽有晟王提供的证据又不好就此跟尹家同室操戈。如此僵局之下,晟王也不好莽撞的为你沉冤昭雪。但平素里太后娘娘对你甚好,又是将你认作义女,又是将你册封为公主,如此恩情厚待,你也该体谅体谅她现在的难处才是。你可知道,这京城多少女儿家都赶着羡慕你吗?都在好奇你到底是哪点值得太后娘娘对你那么好呢。” 叶知秋苦笑了一阵子,“有些事情我不便都与你说……” “知秋,你完全不必忌讳我。我虽然不能替你出谋划策,但却能做你的解语花。你把烦心事都倾吐出来,也会好受些的。”我目光柔和恳切,一副全然为她着想的善意模样,哽咽了会儿,继续道,“你与我同在疾苦中被大杂院收养,算是患难与共的姐妹了。如今你有难,我就算力量微弱,也愿竭诚全力助你渡过难关。”? 第63章 叶知秋没忍住抽泣, 许久才缓缓抬眸,告诉了我她知道的故事全貌。太后娘娘本来是执意帮她洗刷冤屈的,而且这事儿若追责起来, 无非就是严惩尹相莲和她的嫡母, 并不会牵连尹家其他人。而且女人的这类纠纷,还不至于伤及尹家根基, 更不影响军政权威。顶多就是让所有贵族名流都知道尹家女眷善妒歹毒不淑的恶名,一段时间内不好嫁女罢了。 “太后……原来以为我是她的亲生女儿,所以才会对我加倍照顾, 无限包容与疼惜。又是按照长公主的仪制为我册封, 又是赏我千万真金白银, 玉器珠宝。这一切,都只为弥补一个未尽责的母亲对女儿的亏欠……但就在前些天, 她知道了我根本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所以才忽然沉默,没有向尹家母女发难惩办。” 我瞠目结舌, 追问道, “太后娘娘不是没有生过皇嗣吗?为何.” “嘘——”叶知秋轻轻捂住我的唇, 示意我别太声张。“这些都是十几年前的秘辛了, 你可得万万保密,不然可是会招惹杀身之祸的。” 我朝她坚定地点点头, 又问:“那...太后娘娘的女儿是跟以前的废太子翁兖生的吗?还有……太后何故以为你是她的女儿?”惊天秘闻忽然乍现, 我强按住沸腾的血液,将所有好奇和疑惑全都条理清晰的一一发问。 叶知秋摇了摇头, 起身掩好门窗, 查看内外有无人偷窥, 安心后方坐下, “太后...娘娘的女儿是她初嫁前与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所生的。可惜她当时已被赐婚给了太子,这个孩子自然是留不得的。所以孩子一出生,她就塞了信物在襁褓里,让丫头带着孩子逃命去了。但天不遂人愿,她的父亲王老丞相带回了丫鬟的尸体,并说把孩子掐死了,连肉都喂了狗。可太后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一天没见到孩子的尸体,她就仍心存希望。” 叶知秋说的累了,觉得唇干舌燥,润了口清茶,继续道,“我起先也不知道太后娘娘为何就认定我是她亲女儿的,后来才知她断定的依据。我是孤女身份,又成长在与那丫鬟逃跑路线重合的城南,最重要的是,恰好还被她的昔日竹马捡回去照料过一段时日,并且也想认我做义女……” “那竹马……可是襄阳王霍风?”我小心翼翼地吐出这个名字,这是我唯一根据线索能关联到的人物了。 叶知秋诚然的点了点头,“因为被襄阳王偶然救下,太后就以为是襄阳王先一步找到了她俩的女儿。” “太后仅凭这个就认定了你是她的女儿?” “其实……哎,这都是因为襄阳王的好心吧。当年那些陈年旧事和破碎的海誓山盟,让襄阳王一直觉得亏欠太后,看太后那么多年不留余力地寻找孩子的下落,他于心不忍,正巧太后又来找他确认我的身世,他就干脆骗太后说我确实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而至于他为何肯将错就错选择了我,我想一来是因为他确实可怜我的身世,二来是因为当年他许诺接我回王府做他的义女养着,却因他妻女的谎言而导致这么多年迟迟未能兑现这事儿,所以对我存有歉意。我渴望家人,太后渴望女儿,所以刚刚好……” 我可算恍然大悟了,之前的种种疑虑终于拨开了云雾。凝着叶知秋清烟弥漫般的一双水眸,试图看穿她的内心是否也如这眼睛那么清澈。我顿了许久启齿,“所以...一开始你就知道自己的‘替身’身份吗?”你,是我的同类人吗,会跟我做一样的选择吗。 “我起先是不知道的。但太后无缘无故的好让我惶恐,于是多次拒绝她的封赏。在她身边伺候了四十多年的桂珍姑姑不愿见到母女生分的局面让太后伤心,就将事情的全部都告诉了我。可逢春你也知道,我与家人是刚入京城的时候在市井中走散的,身上只有一块玉佩是信物,哪里是什么木簪子啊.” 我哐当一激灵,“什...什么?木簪子?” “是啊,当年太后娘娘往婴儿襁褓里放的信物就是一把木簪子。” “那木簪子上……可有什么细节?”我强行按压住内心猝然惊悚涌出的念头,脑子里一瞬间闪过浮萍的笑靥,触目惊心的疤痕,和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6 被凌|辱后由席子卷起来草草埋了的结局。 “这个嘛,我也不大清楚。反正我当时就跟太后坦言了,我或许不是她的女儿。但太后这时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所以情不自禁地将很多不确定的疑点忽略了。她觉得年代久远,我襁褓时期自然记不得事情,就算被收养了,又走失了,木簪子不见了,又多了一块养父母赠的玉佩,也都算合理之中的情节。” 我将这些信息量巨大的内容消化了许久,又暗忖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你刚才说太后又确定了你不是她亲生女儿?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是尹相莲她的母亲从陇州来了,还带着个眉目跟太后十分相似的女孩,并且手上也有一块木簪子……说是当年王老丞相并未舍得掐死孩子,而是把孩子送到了陇州尹家托人在庄子里偷偷养育。” 我惊讶得目瞪口呆,险些失态,“然后...呢?” “太后娘娘这才想起传信质问还在戍边的襄阳王,问他当初判断我身份的依据什么,襄阳王听说带着木簪的‘真女儿’找上门了,便对太后承认自己当初的所谓好心的、善意的想法。” 太后待嫁前与襄阳王暗结珠胎一事儿,本来是鲜少为人知,顶多就王家人与几个家仆知道。但……那尹相莲的母亲尹杜氏总有耳风,何况与王家本就是姻亲,多有走动。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来二往也就探听了许多事儿。后来尹相莲来信求助,跟她说了太后对叶知秋无条件的宠爱以及还要册封公主一事儿,杜氏果断联想到当年不见踪影的私生女,这才又去了王家顺藤摸瓜,不但找到了接生的稳婆,还连木簪这等信物细节都掌握了。至于她带去京城的少女是不是太后的骨肉……目前只有杜氏她自己心底清楚了。 “此事有关皇家颜面和太后威望,总不能是堂而皇之将她带入宫的吧?”我倒是很想知道这个女孩现在何处。 “尹家在京中有宅子,她现下应该被安置在那里吧。”叶知秋说罢,起身凝望窗外的重重楼台。眼神有些哀愁,“我出宫前,太后对我说,希望我安抚住晟王,别再去追究尹家母女的过错。而她则会在别处事情上弥补我。” 太后娘娘对尹家母女宽宏,说好听点是顾念尹家对那私生女的养育之恩,说难听点就是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不得不妥协。我亦站起来,站在她身侧一同眺望繁华的都城,目光由近处的幌子酒肆,到远处的桥梁与城楼。 絮飞花落,几只燕子从檐下掠过,十分惬意地杳然而去。 几百年来繁荣的城池,日新月异,屹立不倒,人却换了一波又一波。来不及伤春悲秋,我更关心怎么站得更高,更稳,更优雅。将目光收回,我问她:“那太后娘娘打算如何弥补你?” “第一,她会为我翻供,让李山与他的妻子承认对我犯下的污蔑之罪。? 第64章 第二, 她会竭力帮我寻找亲生父母。虽然很早之前我就请求过她帮忙寻找家人,但那时候太后还以为我是她的骨肉,又不便与我道清真相, 所以就含糊应下, 并未发动人力物力去找人。” 我心道,人性总有阴暗面, 比起真相,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想看到的内容。就算太后为叶知秋证明清白让李山招供,也不妨会有人以为李山是迫于太后淫威, 所以才屈打成招, 改了口供。叶知秋若真想恢复冰清玉洁的名声, 第一步就该让李山供出幕后的主使,揭露尹家母女的满盈恶贯才是。 “逢春, 谢谢你,听我说了那么多。我这几天忽然接收了太多事情,积压在胸口堵得慌, 像泥石流一样快要崩出来了, 还好有你在。”叶知秋握住的手, 眼里欣慰, 颇为感激。 我也很违心地跟着笑了,内里却并不好过。 不多久, 外面的门被敲响, 毓欢姑姑推门而入,“公主殿下, 时候不早了, 该回王府了。” 叶知秋见我看到毓欢姑姑出现很是纳罕, 就自主解释道, “太后娘娘早已经把毓欢姑姑赐给我做贴身女官了。” 毓欢姑姑看起来心细且谨慎,并且阅历深厚。有这样一员得力干将伺候左右,真是捡到宝了。 我笑了笑,又问:“那你如今搬回了王府了?” 叶知秋有些娇赧地点了点头,再示意毓欢姑姑把门关上,恢复了正色,“是阿晟先不留余力找到了尹家母女陷害我的罪证,所以太后才让阿晟不要再追究的。当时尹家母女怕事情败露,就给了茅山道士一大笔钱财做封口费,让他赶紧逃命去。还好阿晟聪明,等那道士回茅山宗的路上就让人扮作是尹家母女派去的杀手要将他灭口,然后自己再冲出去假意救他,瞬间就让那道士倒戈了。” 我心想,好一招自导自演,翁晟这人果然不容小觑。嘴上却夸赞道,“晟王真是英明神武,出奇制胜。” 叶知秋与有荣焉般扬起笑容,继续说道,“阿晟在道士身上搜到了尹氏与他往来勾结的信函,还有三千两印有陇州尹家的银锭铭文。然后又在李山家也搜出了一千两同样出处的银子。最后把人证物证和口供,呈到太后跟前,与尹家母女对峙,她们这才不得已承认。”话至此,她忽的神色一黯,“只是……你也知道,太后娘娘此时却希望我能息事宁人了。” “如今也只能先这样了,反正先把与李山私通的污名摆脱了再说吧。一桩一桩事,慢慢处理。”我宽慰了她几句,捋了捋她鬓间随风摇晃的金梅步摇,轻问道,“尹相莲对你百般刁难,千般设计,万般诋毁。说真的,你恨她吗?” “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恨不恨她,该不该恨她。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她屡屡迫害我,我百般躲避反倒让她得寸进尺了。反正啊,从今往后我是断不会再任由她欺负我了。” 天色将暗,耐不住毓欢姑姑再次催促。叶知秋只得与我各自告辞。如此国色天香的容貌,再加上珠光宝气的打扮,又有三五个侍女珠围翠绕般的伺候,下楼时自然引人注目。男人们垂涎的目光黏在叶知秋的身上,她却无奈地朝我笑了笑,“跟我出来就这点不好,总是容易惹人注意,有些时候甚至招惹是非。” 我回她一个柔善的眼神,“你如今金尊玉贵,就算有人不怀好意,也断断不能欺负到你。” 她深深叹息,美丽的五官上挂着哀婉凄凉的笑意,见周遭无人靠近,才以唯有我能听到的音量说道,“金尊玉贵也许只在今朝罢了。你也知道,如今谁从陇州来了。若那位的身份错不了,我今天的封号、年俸、特权全都得拱手相让。” 我心五味杂陈,你若归位,我又何尝不会被打回原形呢? “人们都说入奢容易,入俭难。那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7 会舍得现在拥有的荣华富贵吗?”这句话,我是替自己问的。 “钱财地位于我而言只是身外之物,比起这些,我更在意人...” “人?” 叶知秋一边扶着楼梯下楼,一边低声道,“你也知道宫里那位对我的态度转变,由事无巨细的宠爱,到现在对尹家母女的偏袒。我又一次,失去了家人呢。” 我不敢看她破碎的笑靥,恭送她先上马车后,自己才打道回府。一路上我在车内闭目养神,复盘检索今日这顿茶话的有用信息。 木槿却叽叽喳喳地啃起了酥饼。我抬眸问,“哪儿来的?” “方才在碧海楼那位毓欢姑姑给的,那些侍女都没有,就给我一个人呢。” 我轻笑了一声,“我就带了你一个丫鬟去,她有吃的要分人,自然也会先分给你。人家这叫客套。” “嘿嘿,知道啦小姐。”木槿一边吃着,一边伸手接着饼渣子,生怕弄脏马车。“那毓欢姑姑看起来跟教习嬷嬷一样不苟言笑,我还以为很不好相处呢。结果她待我却和善得很。方才小姐你与归乐公主在楼上雅间吃茶,她就带着我在楼下吃茶听书。” 我与毓欢打过两次交道,对她略有了解,知她在太后宫中当值,做事滴水不漏,慎重规矩。与主子出来办事,不好好恪职守护,还有闲心拉着一个小丫鬟肆意喝茶,实在不符合她的为人啊。 如此,倒让敏感多疑的我有些不解了,不免多了个心眼,“那这一个下午她都跟你聊了些什么啊。” 木槿歪起脑袋仔细回忆了下,“呃……好像都是在问关于小姐你的事儿。毓欢姑姑也很喜欢小姐,所以问题有点多呢。” 我心猛地一跳,猝然抓起木槿的手,“你好好想想,她都问了你些什么?” 木槿手上的酥饼因此没拿稳,全都掉落。但见我陡然狠厉的神色,她以为是自己今天说错话做错事了,也不敢低头去捡,只得努力拼命地把回忆挤出来,“最开始小姐你进了雅间,毓欢本也没怎么理会我……就是她突然问我知不知道归乐公主以前住的大杂院儿在哪儿,我就好心说地点......并且有意说了许多小姐你以前对归乐公主和大杂院儿的接济与照拂。” 颠簸的马车上,木槿有些哆嗦,带着哭腔继续解释道,“小姐,奴婢的本意只是想要更多人知道你的善举。想要毓欢姑姑看看,她的主子出了大杂院就忘恩负义,不懂回报,而你却心慈好善,涌泉相报。奴婢心里确实有气,凭什么归乐公主什么好事儿都没做就能拥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以及太后、晟王的宠爱。而小姐你满腹才情、仁义善良却屈居在她下面。” 我轻轻叹气,音色有些低沉,“然后呢?到底具体都说了什么?” “就是毓欢姑姑好奇小姐与归乐公主是如何认识的,所以我便说了小姐小时候也在大杂院儿生活过,后来父母靠着玉佩这个信物找到了你,你才被接回木府。然后毓欢姑姑就说了渴了饿了,让我跟她去楼下吃茶...奴婢也没多想,就觉得一边儿吃茶听书,一边闲聊几句,时间倒还挺好打发的……” 我瞪眼咋舌地听完木槿的话,几乎仰天长恨,“所以你就毫无防备地把我的底子交代干净了?言多必失啊,木槿!我不是跟你说过少在外人面前提我在大杂院儿生活的事儿吗?尤其是认亲的细节,最好只字不提。”? 第65章 第一次见我神色如此惶措狰狞, 木槿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赶忙跪下,哭颤着说:“小姐, 奴婢也是无心之失。而且奴婢不明白说出来又有何不妥……你与归乐公主知根知底的, 奴婢当时没多想,就觉得毓欢姑姑是她的下人, 说出来或许无妨……” 事已至此,我不可无能狂怒,必须及时止损。心中定了定主意, 决定即刻就未雨绸缪, 积谷防饥。 明日就是木之涣与繁昌公主大婚的日子。今夜我跟刘清慰去了状元府与刚到京中的木家族人们用宴, 尤其拜见了大伯父和大伯母。饭后,我以明朝要早起跟母亲同去状元府帮忙为由, 歇在了木府。 半夜与木良夫妇同回木府后,趁入睡前,我稳了稳呼吸, 提着那块儿玉佩, 又去了他们所在的主苑儿。 “逢春, 怎么还不去歇息, 明日还要早起呢。”木良刚好洗漱完,此刻正让丫头把洗脚水端下去。 淡月疏菊下, 虫声与草木共暖。从窗外看, 有芭蕉初绿。我屏退了伺候的下人,笑了笑, 上前为顾氏捏肩, “逢春好久没与爹娘聚在一起了, 今夜好不容易回娘家住, 当然应该再陪陪你们,承欢膝下。” 顾氏问:“今天晚上怎不叫清慰一同来住?” “明朝就是堂哥的婚宴了,清慰觉得到时候他与公爹、婆婆一同登门会比较正式些。” 木良坐在桌边,端起水喝,“现在想来,竟觉得有些庆幸 ,得亏他刘禤当初没太看上咱们家之涣。不然今天之涣若哪里还有什么做驸马爷的机会啊。” 我也坐在了一侧,心有所思,“娘亲,你之前不是说大伯娘在苏州的时候给堂哥塞了个通房吗?那人现下在何处?” “许还在苏州的院儿里呗。你大伯父他们也不是不回苏州了,就算日后想在京城定居,那也得再回去一趟,将产业都变卖干净了再说啊。” “那通房肚子里没个动静?” “你大伯娘说你堂兄碰都没碰过她。不过是个没被恩宠的,若涣哥儿实在不喜,届时打发了就成。不过她倒是个贤惠勤快的,把你大伯娘当母亲孝敬,这一点儿可真没得挑。” 我心里有几分明镜,便无奈轻笑,“入不了堂兄的眼,自然得抱紧别的大腿。” 母亲垂气道,“就算涣哥儿喜欢又如何,还不知道这繁昌公主是不是个能容人的。不说这个身份低微的丫头,就是你堂兄以后想纳别的妾,也不一定容易。” “这不就是娶公主的代价吗?一朝拥有王权富贵,但也同样在一夕之间失去了旁的自由。”我与木良夫妇说完木之涣这通房丫鬟,又闲聊了些渝州亲戚们的事儿。最后又东拉西扯把话题引到了明日有哪些贵宾莅临的问题上。 木良道,“明日繁昌公主那边儿的皇室宗亲可不少,千万怠慢不得。像晋王、晟王,还有公主母亲那边的亲戚谢家、赵家都会到场。” 终于说到翁晟了,我瞄准时机,见缝插针,“晟王也会来?那他说不定会将归乐公主也带上呢。这说起来,我昨日还跟归乐公主见过面呢。” “你怎地跟那归乐公主见面了?她现在名声不好,女儿啊,你还是别跟她走太近了。”木良有些焦心的奉劝。“虽你与那归乐公主自幼相识,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是公主,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8 一举一动都招人瞩目,如此尊贵地位都能成为众矢之的,又何况是区区一个你呢?你可要小心别被她牵累了。” 木良夫妇是知道我有叶知秋这样一个从小相识的朋友的,只不过木府与城南的距离本来就远,而我又刻意为之,从不带叶知秋进门,所以夫妇俩也鲜少接触她。 木良话已至此,我却倏地朝着他们俩跪下。两人皆是一惊,慌忙要将我搀起,“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好端端地跪下了?” “请爹娘听我说完,再让我起来。”我定定地跪着,一脸歉疚与决绝。 木良痛心的质问,“到底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就行,何必跪下呢,地下冷啊,我的乖女儿。” 我从怀中呈出玉佩,有些凄然,“爹娘,逢春怕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 两人闻言色变,顾氏恼道,“这……这是什么意思?咱的亲生女儿不是你,还能有谁?大半夜的不去睡觉,偏偏说这等子玩笑话。” 我仍态度坚持地跪着,“本来逢春也一直坚信自己是木家人,是你爹娘的亲生骨肉。当年穆师傅告诉我爹娘来找我的时候,我欣喜若狂,几乎要开心得晕厥过去。觉得上天虽待我刻薄,却终于仁慈了一回。当时穆师傅拿出玉佩告诉逢春,说这是当年他替我收下保管的信物,如今父母找来了,自然要还给我。于是逢春就这样与爹娘认亲了,跟着爹娘回了木府,过上了无忧无虑,有父母撑腰做主,呵护疼爱的生活……”我颇为感激的涕泪,哽咽着继续说道,“但是后来,归乐公主却告诉我……她与父母走失时,好像身上也有一块玉佩,同样也被穆师傅保管了。但现在穆师傅早已亡故,公主找不到她的玉佩了,而我也无法向穆师傅求证自己的担心......” 木良摇了摇头,拈髯寻思,“或许只是巧合呢,她有块玉佩,你也有块玉佩,只是恰好她的不见了罢了。怎么能说你的那块儿就是她的呢?” 顾氏将我拉起来,到底不忍我跪着受冻,“夜里寒,别让湿气钻进膝盖骨了。” 我垂气道,“爹,我之前与你想得一样。只是现在逐渐掌握当年事情的全貌,便有所怀疑了。你们去大杂院儿找我认亲那会儿,知秋恰好被青楼的人看上了接走。再后来穆师傅不是躲在咱们家吗?就是因为得罪了青楼背后那帮地头蛇。逢春在想...会不会知秋才是你们的亲女儿,而穆师傅为了有盘缠逃命,所以才假意说我是你们的骨肉,只为问你们讨了一大笔钱财……只是不想被仇家先一步夺了命报复了……” 木良思忖了会儿,向我安慰道,“你莫要不安了,这都是无须有的。还有啊,你以后可别轻易跪下,都不知道我跟你娘有多心疼多担忧,还以为怎么呢。” “逢春只是觉得不安罢了。爹娘仔细想想,若我真非你们的亲生女儿,你们却好吃好喝地供着我,反而让亲生骨肉在外流浪多年……这得多锥心刺骨啊。我就是万般厚颜无耻,也会为自己鸠居鹊巢的行为羞愧而死。” 顾氏抚了抚我的脑袋,动作轻柔,“如果果真是这样,那便是命运天大的捉弄。我与你父亲会捶胸顿足,会对那个孩子倍感愧疚。但这都不是逢春你的错啊。假设是穆师傅使了心眼,就算没有逢春你,他也会找别的孩子来欺骗糊弄我们,是不是?” 木良闻言,也点点头,顺着顾氏的话,向我宽慰道,“无论如何,咱们今生父母与子女一场,无论有没有血缘关系,这茫茫人海百万孩童,偏偏我们找到了,偏偏是你做了我们的女儿,这是何等缘分啊。能培养出你这样冰雪聪慧,知书达理的女儿,是我与你娘亲的福气。” 本来我是一心想为以后脱罪的,避免东窗事发后露出曾经难看的吃相。却不想,反倒让木良夫妇耐心安慰起了我。心中无尽动容,只愿他们以后能不嫌弃我,让我定省温凊,好尽孝道。? 第66章 反正今日主动交代了这些, 算是未雨绸缪,以逸待劳了。若叶知秋日后真找上门来寻亲了,夫妇俩也会以为我是纯良无辜的。 * 第二日一大早, 柳亸莺娇, 杏雨梨云,天气极好。状元府上热热闹闹, 整个金阶白玉堂贴满了囍字挂满了红布。齐鸣的鞭炮响彻了方圆九条街,迎亲的队伍绕着小半个京城游街鸣奏,凑热闹的百姓蜂拥而至, 把路面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各个嘴里都在夸新郎官儿状元郎是如何如何的面如冠玉, 一表人才,与那繁昌公主又是如何如何的天造地设, 郎才女貌。 我与顾氏一同留在状元府招待这些名公巨卿家的女眷,所幸这群女人平素里没少在其余场合吃席碰面,五六人围坐在一团嗑起了瓜子, 各有各的谈资, 也不需要太费主人家招呼。 “晋王妃今日怎么如此高兴?不是说前些日子晋王还纳了个小妾给她添堵吗?”某家贵妇老远就看到晋王妃在容光焕发地谈笑, 颇为不解。 她身侧的另一家夫人回复道, “听说那小妾跟人跑了,她能不舒心吗?” 恰好在一旁招呼客人的我无意听到这对话, 心中纳罕, 她们说的,可是柳宛宛? 正当此时, 外面一声响亮的传报让在场所有人全都立马起身行礼, “皇上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 海嫔娘娘驾到——” 海嫔娘娘?海媛珠竟也来了。 木家与顾家是姻亲,顾家有四个女儿,老二嫁到了木家,老四嫁到了海家。如此沾亲带故,又是官场同僚,海家今日没少派亲眷来,连家里没出嫁的三个庶女都到场了。 众人行礼下跪,没有天子号令都还未敢起身。翁斐居高临下,扫了一眼人群,直至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才忽地勾唇一笑,“各位都平身吧。” 我身侧的耕云有些痴痴然,“我刚见到晟王殿下容颜的时候,以为宋玉潘安就该是如此,竟不想皇上的相貌在晟王之上。” 连向来谨慎内向的弄月也忍不住多言,“是啊,尤其是那专属于帝王的气质与风度,明明只单单站着什么也没做,都让人心生敬畏,望尘莫及。”加入晓说裙五2④9令81九②,还有最新完结韩漫日漫 隔壁的谢家女听了,也不禁歪头好奇,“皇上明明更好看,怎么外边儿都在夸晟王的容颜京城第一,无与伦比?” “那就是海嫔娘娘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宫里的妃子呢。”耕云干脆更凑近我,“嫂嫂,海嫔娘娘是你的表妹吧,穿得光彩烨然,真是富贵逼人啊。” 我点了点头,想起海媛珠之前在皇城御苑那一味媚谄淑贵妃,一味贬抑我的势利嘴脸。真是叫人不报复不爽啊。 我正谋想着坏心思,却在此时,又听身后的霍宝幺同谢家、赵家的贵女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9 “听说这海嫔娘娘是有些才华在身上的。当初选秀时凭自创的一首诗入选,皇上还夸她的诗作独到犀利,用词大胆,讽时与自伤兼而有之呢。” “那她到底写了什么呢?宝幺姐姐可还得?咱们愿闻其详,洗耳恭听。”谢家女替大家问道。 霍宝幺的回答却叫人扫兴了,“哎呀,我也只是听说,并不知道具体内容啦。” 我侧目望过去,满腹狐疑。什么时候起末学肤受、粗通文墨的海媛珠在外人眼里的形象竟是辞采华赡的才女了?而且竟然还能得到翁斐的首肯? 刚刚霍宝幺说什么来着?殿选?自创诗词?我正思索着,顾氏便来拉我去帮忙了,说是新郎官儿结亲回来了。 越是高门望族办喜事儿,繁文缛节的礼节仪式就越多,何况这次还是公主下嫁。一番驱邪祝祷后,一双新人成亲拜堂,新娘子可算被喜娘女眷们簇拥着送入了洞房。繁昌公主一大早就起来披戴如此厚重的凤冠霞帔,又在花轿里闷坐了个把时辰,估计早就累得够呛了。 我见大伙儿欢腾地闹着洞房,含笑着,自觉退到一边。不想却被身后的海媛珠及时叫住了,“姐姐——” 我回眸,福了福身,“拜见海嫔娘娘,娘娘安好。” “听说状元府的花园是特意请姑苏那边儿的园林匠师整修改建的,不如姐姐随本宫一同逛逛吧?” “恭敬不如从命。”我移步到一侧,让出路来,请她先行。 状元府的花园精致典雅,还不失自然野趣。海媛珠走在我前面,似乎兴致盎然,嘴上道,“自入宫以后,很难见到姐姐。就连上次在宫里碰面也是匆匆一别,来不及邀你与我小聚一番。也不知这一年姐姐过得如何?” 这处花园幽美雅致,不时有三两个侍女家仆迈着碎步端着果盘喜糖路过。亦有一些宾客两三人于花繁凉亭的石墩儿上,于水榭环廊的靠椅上闲散地坐着躲酒。还有《龙凤呈祥》的丝竹声隐约从喜庆繁荣的前院儿飘来耳畔。 我笑了笑,“有劳娘娘记挂。这一年顺遂安康,家人也无病无灾,一切都还妥当。” “那姐姐平时闲在家中都做什么呢?你与表姐夫伉俪情深,琴瑟和谐。又同样满腹诗书,兴趣相投,必定日日谈花饮月赋闲吧。”海媛珠亲切地挽起了我的手,“我记得姐姐未出嫁前就爱做些笔墨丹青,诗词歌赋。不知今年有无佳作产出?” 海媛珠这一年在宫中讨生活,说话还算有些长进,比以前更会弯弯绕绕,更懂拐弯抹角了。我弯唇笑道,“以‘佳作’二字形容,愧不敢当,不过是些信手涂鸦,不忍卒读的东西。” “姐姐无需那么自谦,你有什么样的才思,我是知道的。”海媛珠说着,便叫身后的丫鬟拿出礼盒,打开呈到了我的跟前,“这对金镶珠宝点翠耳环,妹妹想赠予姐姐,请千万收下。” “海嫔娘娘,逢春无功不受禄啊。”我退后两步,推拒道。 海媛珠爽朗地巧笑了一阵,“你我是表姊妹,送你礼是出于姐妹情谊。并非功利之举。怎么能说是无功不受禄呢。”她说着,又刻意顿了片刻,殷切道,“既然姐姐实在过意不去,不如赠我一两幅你亲作的文章字画,礼尚往来可好?” 她话音刚落,那皇上身边伺候的安详意公公却如及时雨般来了,“海嫔娘娘,皇上请您去前厅伺候太后娘娘用膳呢。” “本宫即刻就去。”海媛珠回着话,硬将那对耳环塞在我手中,低声附耳道,“姐姐,过两日我会派人出宫去刘府取的,愿你最好能重新为我画一幅画或题一首诗,切记,莫要署名,莫要盖你的印章。” 这话,隐隐有些胁迫的意味。交代完后,她巧笑嫣然地随着安详意离去了。见安公公在老前方引路,海媛珠身后伺候的丫鬟便没忍住悄声问她,“娘娘,那对金镶珠宝点翠耳环不是淑贵妃前些天赏赐给您的吗?如此贵价精美,您怎也舍得送她啊?” 海媛珠明艳美丽的脸蛋上浮现一丝不悦,“本宫最瞧不惯淑贵妃那趾高气扬的样子了,她赏的东西留着也膈应。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趁机送出去最好。” 丫鬟依旧百思莫解,“这偌大的京城,到处人中龙凤。画画绝妙的,文章出彩的,远不止她一人,为何您非要纡尊降贵,求着她的笔墨呢?” “哼,你以为本宫想觍着脸求她?你也不是不知道,入宫一年来,皇上唯一一次对我青眼有加就是因为木逢春做的那首诗!”? 第67章 “我完全是托了那首诗的福气才能通过秀女殿选的。你看其余时候托母亲父亲从外边买来的诗, 哪次奏效过?哪次引起过皇上青睐过?” 海媛珠一番牙痒痒后,冷静下来,垂气道, “外面的人看我被皇上晋了位份, 还以为我是个受宠的。连家人也常关心我的肚子为何还没有反应。可皇上从未让我真正的侍寝过,我是光鲜亮丽下有苦难言啊。既然别无它法, 如今也只能重新靠木逢春试试运气了。” * 我站在原地望着海媛珠远去的身影,低头看了眼材料不菲,做工精巧的耳环。一番丝析发解后, 将她方才的行为彻底的分毫析厘了。我非名家, 她亦没有收藏字画的爱好。那为何执着于我的真迹呢?以她的性子浮夸浅薄的性子, 极大可能是为拿它去卖弄讨巧,冒功邀赏了。 偌大的后宫之中, 她最需要的是什么?是恩宠。所以她那么做是为了献媚讨好谁?自然不言而喻了。 在意识到她极可能是冒用我的诗词而当选嫔妃后,我愤然抱恨,悲慨命运弄人。如此说来, 海媛珠也真是个得寸进尺的女子, 不知感恩就算了, 竟还想觍颜无耻地在我这儿继续摘句搜章, 牟取宠爱。 思于此,我心下了然, 计从心起, 有了对策。正想转身去前院儿时,却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女子身影从回廊后匆促走过。 方才那人……可是胡云瑢?她怎来了?莫非是随着胡氏来的。那独一人来后院又是何故?我正欲跟上去, 却被一块石子砸中了胳膊。可我左右张望, 又不见四下有人。倒是湖边儿有一艘乌篷船。 仿佛是身体记忆被唤起, 一看到乌篷船, 便忍不住想起某人......于是我竟鬼使神差地,踱步到了石阶的埠头处,趁没人注意,一脚跨上了船。 进入这方小小窗舱后,我有些失落的垂气,人家根本就不在这儿。我是哪里来的自大自信,竟然以为他这日理万机、叱咤风云的帝王会跟自己一样囿于儿女情长,不顾世俗伦常…… 我黯自神伤了一会儿,正欲起身,却与骤然掀帘而入的翁斐四目相对。电光火石间,我哑然失惊,复又涌上一股欢喜在心头。 翁斐坐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0 我对面,俊脸上笑意很深,“只用石子点你一下,你竟轻易就懂了。” “皇上可知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 “自然是听过的。” “祝英台与梁山伯结为同窗好友后,一日梁山伯发现自己的好儿郎兄弟祝英台身上有耳洞。于是问她,你个男儿家为何耳朵上有环痕?祝英台忙解释说,是因乡里庙会多,由她从小扮观音。山伯听罢回答道,‘我从此不敢看观音’。今日我见这乌篷船亦是与梁山伯同样的反应。” 翁斐望着我的目光逐渐升温,在昏暗幽深的环境里,模糊不清晰的界限里,他轻轻道,“好一个‘我从此不敢看观音’。真是委婉含蓄,耐人寻味。” 我低眉,笑而不语。翁斐绵长地望了我许久,才对外朗声道,“鸾煞——” 不远处的暗卫蜻蜓点水般凌空飞来,落到乌篷船外面,拱手恭敬道,“皇上请吩咐。” “划出去吧。” “奴才遵命。” 船只开始划动,木浆打着碧浪清波的声音淙淙响起。我尽量坐稳后问,“这儿能划去哪儿?” “这状元府的小湖是活渠引水进来的,连通着外面的滚滚春江。”翁斐大概猜到我还要问什么,又自主解答道,“以前这是温家二舅的宅子,所以园林的布局结构朕还算熟悉。” 温家?刘清慰倒是跟我提起过,是皇上生母温禾筠的娘家,从前煊赫百年的名门望族。在先帝执政时,温氏嫡系一脉因通敌卖国的罪名被满门抄斩。剩下的旁支虽因先帝的“仁厚宽赦”未被株连,但也因此受尽牵累,被遏制发展,实在难以扛起重振氏族荣光的大业。但好歹,他们把给先帝熬死了。少帝登基后有意匡扶,量能授官。温家这才停止江河日下的趋势,慢慢回归朝野。 我故意低头拨弄着手上的小盒子,试图引起翁斐的注意。既然海媛珠是偷了我的福慧才入宫的,那就再因我而把这一年的所以好处都吐出来吧。 “手上拿的是什么?”翁斐果然垂眸盯着我素手里的小玩意儿。 我将盒子打开,“是一对金镶珠宝点翠耳环,方才海嫔娘娘送给我的。” “看来你们表姐妹关系很好。” “不瞒皇上说,不过是葭莩之亲罢了。”我兀自浅笑,并不打算让翁斐以后因我而对海媛珠留情面。“我与娘娘喜好兴趣不同,在闺中时并不怎么玩得到一块儿去。虽然关系略生疏,但她的为人,不管待谁都是大方慷慨的。刚才娘娘让我帮她创作几幅字画,竟然就赏了我这么贵重的耳环。我这点儿粗浅蹩脚的水平,哪里配得上这份好礼。” 话至此就够了。我并不想现在就通过自己的嘴巴告诉皇上海媛珠极有可能偷了我的诗文赢得他的好感。一来我也只是怀疑,二来,我认为引导他亲身去发现,会更有震撼感。所以今天这些话,也只是为了日后的铺垫。 翁斐似有所悟,嘴角忽然扬起嘲弄的弧度,“海嫔果然是个柳絮才高的。” 此时我并不知道也没有深究他的这一句反讽的含义。这一年来海媛珠为了激起皇上对自己的兴趣,为了能有侍寝的机会,使尽了浑身解数。可惜翁斐不为所动。这样风华正茂又体格健硕的帝王,却只能守着空房远观,没有什么比这更折磨人的了。所以她隔三差五就让海家人从宫外买字画进来,营造自己的才女形象,只为讨他喜欢。 可惜美人胸|大愚笨,以为这个画师才子不行,就换下一个,总会有一个让皇上满意。全然没有意识到翁斐会眼尖敏锐,析微察异地从字画上每次都截然不同的风格、用料、笔法、构图看出端倪。所以他是早就发现那些字画不是出自她之手了,不过是不屑拆穿她跳梁小丑般的行为罢了。但说实在的,连翁斐也不得不承认,海媛珠买的那些字字画画都是工整细腻、水墨淋漓的佳作,哈,看得出海家人没少花心思花银钱。 “皇上……”我忽然犹豫地请求道,“船能不能不要划得太远,我怕到时候有亲戚会到处寻我。” “怎么?害怕了?” 我点点头,在畏缩与勇敢之间徘徊,“其实皇上一世英名,白璧无瑕,一举一动都被世人奉为圭端臬正去效仿,实在不该为我因小失大。你我身份有别,如今同舟湖上,单独会面,虽只是交心谈天,没有越轨之举。但要被旁人看到了,难免还是会想入非非,以为我们坏了伦常。” 我说出了心里的矛盾与担忧,但也有意借此摸清他的态度。 翁斐朝我靠近,眸光里有些侵略意味。 “既然有可能被人撞见,有可能被误会我们已经有了不轨行为,那何不干脆落实它?以免日后被冤枉了心里还委屈。” 我身体向后倾,矜持地逃出他若有似无的危险气息里。“皇上平时并非言语轻薄之人……请不要说这样的玩笑话了。” 翁斐逐渐恢复了正色,“你放心,既然今日朕敢这么见你,就绝对有万全之策护你周全,不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 第68章 言毕, 他又浅扬起嘴角,“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朕非圣人, 却要天天披着圣贤的外衣。你有没有想过, 或许刚才稍显佻薄玩味的性子,才是朕最真实的模样呢?” 我有些怯勾勾地望着他说话的样子, 目光由吐息的薄唇移到他匀净瘦削的面庞与脖子上,心底忽然有些异样的痒。 “我反而觉得...这样的你或许更有意思。” 大概是没料到我会这样说,以为我会羞怯闪躲。翁斐的眸光变得幽沉, 慢慢靠近我, 直至我退无可退, 背靠竹篾边。通身衿贵干净的男人那淡而清冽的气息再次将我包围。他垂眸看我因慌张而紧绷的身体,点到为止, “放心,朕的修养还在,能守住底线的。” 见我呆呆地扬眸看他, 他伸出手, 只以手背隔着空气抚挲着我的脸颊。低声道, “可是朕不想就这样把心意放之任之, 隔靴搔痒。两个人之间,总是要有一个人去主动争取, 捅破窗户纸改变现状的。” 他把话说得很隐晦, 扰着我的心怦怦跳,让我一时间欲言又塞, 不知道怎么回话, 只与他的目光胶着在一起, 感觉扑出的呼吸逐渐在升温, 逐渐在急促... 就在此时,棚外撑船的鸾煞躬身提醒道,“皇上,刘清慰侍卫过来了。身边还有一女子......” 方才差点点燃的气氛荡然无存,惊悚的感觉扩散至全身,我瞪大眼睛捂着嘴,心虚胆颤,生怕刘清慰会掀起帘子进来。翁斐却极为从容,只轻轻示意我噤声。 而今小船正要划出状元府,岸边的刘清慰见御上的暗卫鸾煞在此泛舟,便知是皇上在船舱内了。于是躬身作揖,“臣清慰拜见皇上,皇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1 上万岁。” 听刘清慰说船上的人是真龙天子,身侧的胡云瑢也赶紧跪下行礼。翁斐大方随意地探出身子,“清慰怎么在这儿四下无人的幽僻处偷闲躲静,不去宴席上喝酒侃聊?”他说着,又睥了一眼刘清慰身侧的胡云瑢,故意扬声问,“这女子是谁...?” “回禀皇上,清慰不胜杯杓,酒量不佳,所以才想来花园躲躲酒。只是恰好遇到同在此处饭后消食,闲庭信步的表妹,索性结伴而行,正要一同回前院儿去。” 天子龙威在前,胡云瑢不敢抬头,只是低眉敛目的自我介绍道,“民女...胡云瑢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翁斐并未理会她,倒是别有深意地望了眼刘清慰,然后挥挥手,“你退下吧,且继续与佳人游园也无妨。” 刘清慰下意识地想解释什么,鸾煞却继续撑杆滑行了,而皇上也早就放下了幕帘。他只好目送小船从小湖口驶出状元府邸后,才领着跪地的胡云瑢转身离去。 船舱内的我静默了许久,“让皇上见笑了。” “嗯?”他眼眸轻抬,仿佛在问有什么可笑的? 我低头,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自然是刚才的场景。我夫君与旁的女子在一起,而我却藏在你身后。” 既然话已至此,他顺势而为,严肃地望着我,“不想藏在朕背后是吗?那你,想知道光明正大地站在朕身侧是什么感觉吗?” 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只道出自己的踌躇所在,“以为我如今的身份,若一朝站在君王身旁,定会掀起血雨腥风,引起轩然大波。虽然……我也明白欲有所成,必承其重的道理。” 他是帝王,没人敢说他的不是。但我却极易担上狐媚惑主,抛家弃夫,杨花心性的骂名。一时之间,我是很难摈弃掉世俗的眼光的。如果能有双全法名利双收,就不必如此心乱如麻,进退两难了。 或许真应该多向当朝太后王学英学学,当年她承受那么多恶语中伤、颠唇簸舌,面对那么多不怀好意的目光,竟还能毫发无损、满面荣光的笑到今天。 “若朕有喜欢的女子,不管她是戴罪之身,薄祚寒门,还是碍于什么礼教道德的身份,都定会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必不会让人伤她分毫。”翁斐认真坚定地望着我,话中带有承诺的意味。默了一会儿,他平静地说道,“朕没登基之前,常出东宫,去民间了解民情吏治。偶然发现坊间的书摊书铺里总有类风月话本,爱杜撰些未知朝代的皇帝们谈情说爱的故事,昏聩颟顸的,清明恭俭的各式君主应有尽有。其中有个本子看得朕怒极反笑,大概讲的是有个皇帝为了制衡前朝各方势力,所以自己委曲求全,在后宫中被迫献身,像个种马一样平衡六宫关系,可却独独无法靠近自己心爱的女人??” 这些话本颇受民间少女欢迎,叫姑娘们一会儿肝肠寸断,一会儿蜜意柔情。看的人多了,范围广了,就怕有人难免会代入现实,对当朝统治者诬以谤讪。这时的翁斐毕竟是真真正正王朝接班人,在现实中看到这种杜撰意淫帝王的风月本子,还那么窝囊隐忍,必然会动怒。 说到这儿,他冷笑一声,“所以朕回东宫前就下了旨令,把这种荼毒思想,意淫皇室生活,有损帝王形象的本子一律以禁书焚书处理。朕这天下,权臣势力再大,能大得过君权?在朕这儿,宠爱,则天下不足容其高;失宠,则九服无所逃其命。” 翁斐倏地抬起了我的下巴,迫使我的面颊微仰,与他对视。“朕在位这几年,一心争权攘利,励精求治,好不容易到今日羽翼既成,大权在握。如果这都不能保护好心仪的女子,那朕这个皇帝不就白当那么多年了?连话本里那些废物君主都不如。” 这才是他一个帝王平时的样子,自信倨傲的神色,强悍威严的压迫姿态,让人敬而生畏,靡然臣服。同样也因此……让女人们一点一点地甘愿为之沉沦。 * 转眼就到了暮春时节。二三月间开的繁花花期将至,慢慢零落凋残,连莺啼声也渐渐消歇了。一宵濛濛残雨后,天气又悄悄热了几分。春花虽去了,好歹有浓荫苍翠欲滴,又是一番别样的景致了。 我这两天一得空伏案弄墨,惹得刘清慰好奇,便问,“怎么生了那么好的雅兴,连着几日都在画画?” “还不是上次在状元府的婚宴上,遇见了海嫔娘娘。她强要请我帮她做幅字画,临行前还塞了我副耳环作酬劳,说过两日就派人来取。我实在推脱不过,现在也只能把画赶出来应对了。” 刘清慰似乎关联起了什么事情,一时间脸色晦暗了几分。只道,“既如此,随便应付应付就得了,无需画得太好。” “好啊,我明白。”怎么做我自有主见,但仍顺着他的意点点头。待他去屋内补眠时,才潜心贯注,只管在用笔、用墨、用色上力求明彻入微,疏秀明洁,以达到做到最佳水准。 其实早在画这幅图之前,我的构思便了然于胸。如今将储于心的意图形于手,更是行云流水,一呵而就了。 待画竣工后,我虽按照海媛珠的意思不盖印章不留名,却别有用心地在画卷的右侧留下了一句题词。只待有心人能看破了…… 第二日,将画卷装裱好交给海媛珠派出宫来的公公后,我又去婆母处请安了。 朱氏交代道,这两日家中掸尘清扫,让我安排好琼枝苑儿的婆子丫头,别嫌麻烦就漏了暗牖蛛网跟房梁尘埃。 作者有话说: 民间畅销话本包括但不限于《霸道皇帝爱上我》 《太子哥哥太爱我了怎么办?》《白月光皇后带球跑》等等? 第69章 我一一应过, 准备离去时,她又塞了几包中药给我。只苦心说是调养身子的补药。言下之意我自明白,领着药便退下了。 见我走远了, 朱婉才对关嬷嬷叹气道, “也不知这些求子药管不管用。” “大娘子您且安心,若少夫人真没有什么子女缘, 咱们不还有云瑢小姐吗?” 关嬷嬷意在安慰,却不料朱婉更头疼了,“前些日子云瑢来刘府时, 我还不晓得她家要祸事临头了。如今才知她那滥赌的爹已经丢官罢职, 且债台高筑了。清慰若纳她入门, 岂不是捡了个麻烦。她对我儿的情思虽可贵,但我们这样的清流门第,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别去蹚她爹的浑水。” 朱婉说着,无奈望了眼梁上归巢哺乳的燕, “唉, 逢春除了肚子还没动静, 其余一切都挺好的。有学识有教养, 管家主事的功夫学得也快。侍奉公婆、招待亲戚时举止仪态都得体,滴水不漏, 绝不出错, 我啊很满意。更何况木家现在得势,出了个木之涣, 逢春算是多了个倚仗了。而我们刘家也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2 沾了光, 能有这样的姻亲。哎, 且再等等看吧, 说不定这药管用呢。” * 回到琼枝苑儿时,家仆们早就风风火火,进进出出了,又是提桶扫水除尘,又是浣洗衾褥枕巾。还有几个力气大的粗使婆子,搬出柜子的衣裳厚被与书籍晾晒。 我看大家动静不小的打扫,心知刘清慰已经醒了起身了。不然这群奴仆哪儿敢吵闹到主子。提裙跨进门槛,进里屋时竟见那几箱嫁妆有搬动过的痕迹,我瞬间预感不好,感到大事不妙!于是慌忙急切的冲入花鸟屏风后,果然见刘清慰正定定地看着那幅翁斐的画像,眸里愤怒与痛心交织。 他是好意想指挥婆子们帮我将箱底的龙凤被、布匹、卷轴拿出来晾,但意外又看到了这幅画。我恼他翻我物件,可同时又心虚不已,胆战心惊。刘清慰很是伤情地望向我,眼底有一丝猩红的血丝。 我踌躇不前,半吞半吐间,他放下画,苍然地走向我,声音极为低凉,“逢春,我记得上次这幅画还没有描摹五官吧。” “我对皇上……只是臣民对君主的崇拜与敬意之情而已。清慰,你不要误会……”我强自镇静,绝不露出多余破绽。 刘清慰双手箍住我的肩,“真的吗?逢春,你看着我回答。” 我被迫仰视他,双肩因他的力道而有些颤抖,“真的,你也知道我与皇上几乎没有过交集。唯一一次在晟王府,还被他不留情面地责罚。在这之前我都不了解他的为人,难道你以为我会那么轻浮随便地带着儿女情思去仰慕他吗?尤其是被他罚过之后,我被众人贻笑,就更不可能对他有好感了。” 刘清慰的手逐渐松动,我小心地观察着他的情绪,继续哽咽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今天就是晋王晟王当皇上,只要他们为民谋福祉,有功绩有作为,我也会画他们。” 我轻轻扯了扯刘清慰的衣袖,样子乖顺,语气柔嗔,“清慰,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嘛。这幅画上的五官是第一次见到皇上时补上去的。当时还没不知道皇上那么易怒小气呢。你之前提醒我说伴君如伴虎,我还不以为意。尝到苦头后可算明白夫君你杜渐防萌的良苦用心了。” 见他果然眉目疏朗了些,我才温柔地抱住他,在他怀里做最后的陈词结语,“我现在很害怕皇上,还有一点小恨呢。甚至负气地想毁了这幅画,扔了烧了都成,但是又怕多心的人看到,告我亵渎不敬之罪。哎,如今我冷静思过了。就算皇上脾气不好肚量小,但我不能因此否定他在政治上的贤明与能力吧。而且,这毕竟是自己的笔墨,毁了也觉得可惜,就干脆继续压箱底了。” 刘清慰终于将我环抱住,下巴抵着我的额头,“逢春,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但你还愿意给我解释,说明你是在意我的,这就够了。” 这话里委曲求全的心碎感,让我愧疚,让我心疼,让我生怜。为了不让自己负罪,我也趁此弱弱地倒打了一耙,说出了卡我心里的那根刺,“那你呢?你对叶知秋……我是说归乐公主,你对她是什么感觉?” 刘清慰无力地垂气,皱了皱眉,“之前在踏雪湾回头找你那次,我以为已经解释清楚了。没想到还是跟个疙瘩一样横亘在你心里。” 他牵起我的手,郑重其事地望着我 ,“你还记得我们成亲前我对你说的话吗那天你与我在街头偶遇彼时还在城南卖豆腐为生的归乐公主。然后我就察觉到了你的担忧,你的不安。我告诉过你,你莫要怕我会是个多情花心的男子。这世上生得好看的皮囊太多了,但偏偏我的心意不大,眼里是你,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今天我把这话又说一次,并且向你承诺,以后绝不多管闲事,绝不与归乐公主有一丝半点的牵扯。” “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喜欢上我?我记得你说过,在见我第一面之前,就见过她的。为什么你没喜欢上她,而是看上了我?难道是因为喜欢她的话竞争对手会比较多?所以你...” 刘清慰及时打断我,“逢春,你为什么一遇到叶知秋的事情就妄自菲薄?她是比很多女子漂亮,但也只有漂亮而已。以你的深度、智慧,按理说不该因为容貌稍显逊色就失了自信和风度啊。” 挂在厅外金笼的画眉鸟依旧悠扬鸣啭,消受红褪残春。见我因他的话惝恍,刘清慰耐心下来,温柔道,“去年三月你因太妃恩许,进宫探望重病的姑姑,我几乎是在那天对你一见倾心的。” 我这才抬眸望他,“我记得你说过,我进宫那天是你第一次遇见我。但是你并未跟我细说过详情。” “你那天将要出宫时,误入了御花园,然后跟那里的小太监指点了凉亭中一盘封停的棋,你还有印象吗?” 我努力思忆了一会儿,“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那盘棋难道是你下的?” “不是我。是宫中的一些贵人闲来无事在御花园走棋罢了。因为临时有事,就各忙各的去了。”刘清慰一瞬间有些不自然,“反正你前脚刚走,我后脚恰好路过,然后听小太监转述了你的行棋思路,感到十分佩服。于是就赶到皇城守卫那儿翻看了今日宫门通行的名册,查到了你的名字。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这就是要与我相亲的木家姑娘。” 我与他竟有这样的机缘,我终于心情愉悦了些,“那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我就说嘛,之前听媒人的意思,你是不情愿来木家相看的。所以你是因为在宫里听了我行棋的思路,才对我刮目相待,然后同意来木家做客的?” 他诚然地点点头,“所以逢春,你自有牵引人心的气质。无论才思,样貌,智慧,为人,都可以让接触你的男子怦然心动。我很中肯地说,归乐公主之所以有名气,之所以让那么多男人趋之若鹜,是因为她为了生存不得不在市井间抛头露面,所以认识她的人多。而你养在深闺中,更像是无人问津的空谷幽兰。你实在没必要觉得自己比她差。”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便趁热打铁,绸缪未雨。? 第70章 先是低头做犹豫状, 似有难言之隐。几番欲言又止后,才把跟木家夫妇前些日子说的那套关于对身世怀疑的说辞搬了出来。仍旧是言辞恳切,眼波盈盈的委罪于人, 把责任赖事全甩给了穆师傅。死人, 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假设我真的不是木家的女儿,而叶知秋才是。那么与你成婚的人, 本该是她才对。你觉得我见到你与她有接触有互动,能不紧张吗?所以...你问我为何关乎叶知秋的事情就会那么敏感,这就是答案。因为我疑虑不安, 不知道谁才是木府的女儿。所以害怕, 害怕我现在所拥有的这一切, 亲情,婚姻和你都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3 属于我。” 我之所以选择喻昧良心对他这么说, 一来是防微杜渐,提前为以后营造自己不过是受人利用的无辜形象。二来则是试探刘清慰的反应。若他因此与我隔阂,渐渐生分, 那我人急偎亲, 转而投靠他人, 也不需要对他太过留恋, 太过歉疚。 刘清慰感到出乎意料,很久才将我的话消化。要说他心里不为所动, 毫无动摇我是不信的。但此刻他仍愿意先开释抚慰我, “不管如何米已成炊。我是因为心仪你才娶你,你已经嫁给了我, 而她也嫁给了晟王。这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当初。且不说你只是怀疑, 就算你真的不是木家女, 但你也是我的刘清慰的妻子。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生生世世长相依。” 我有些动容,凝望着刘清慰狭长清湛的眉眼,“你心里就没有一丝半点的唏嘘?” “唏嘘?为了没确定的事情唏嘘吗?不值得。逢春,与其在疑虑里焦虑不安,不如查明真相,从此舒心坦荡。这事儿就是你难以摆脱的心魔,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啊。只若你愿意,为夫竭尽所能都会帮你查实身份。” “可……可若我真的不是木家的骨肉呢?我岂不是.又要无枝可依了……” “什么无枝可依?凤栖梧桐,我便是你的栖息的良木,这一点是不会因为你的家世身份而改变的。”刘清慰将我紧紧的揽入怀,又替我考虑道,“你刚才说因为害怕自己不是木家女儿所以没敢跟归乐公主说你也是依据玉佩认亲的。若以后她知道了此事很可能会以为你是刻意隐瞒,所以我们更要弄清真相,免得得罪她。” 我是维鹊有巢,维鸠居之。如今这般也是迫不得已。但见他设身处地地替我着想,这颗曾经缺爱,现在多情多感的心也不禁摇摆了起来。 * 没过几日,宫里公公又来了。说是海嫔娘娘芳辰,代掌后宫的淑贵妃特许她邀请娘家姐妹们入宫团聚,所以才给我也捎来了请柬。海媛珠与我关系稍显疏间,此番邀我进宫赴宴去,倒叫人意外。我正纳闷时,公公又厚颜笑道,“海嫔娘娘要咱家传话给逢春表姐您,说是上次赐您的那对金镶珠宝点翠耳环赏错了,那本是淑贵妃送给海嫔娘娘的,海嫔娘娘想来想去觉得不妥当,还请您入宫那天再还回去。她会另外再准备一份贵重的好礼作为弥补的。” 原是要我退还耳环,难怪了,会想特意请我入宫。不过,送出去的礼哪有要回去的道理?也就海媛珠好意思得鱼忘筌了。眼下,我并小肚鸡肠的计较,只心平气和道,“公公您且等一等,我这就让丫鬟回去取那副耳环,劳您待会直接带回宫去转交给娘娘。” “诶这耳环造价不菲,还是夫人您自己带去宫里吧。咱家还赶着去海府给另外几位小姐送请柬呢。” “既如此我就不多留公公了。”说着,我示意花囍掏出几定碎银给这跑腿的太监做打赏。那人喜眉笑眼地收下,就朝着海府去了。 * 今日海媛珠在畅春苑的蕊珠芍药堂设了庆生筵席。我一大早便梳了云鬓,穿好素雅不招摇的衣裳。出门前还细心检查了前两天就备好的贺礼,再带上那对耳环,就入宫了。 我到时,几位娘娘也早一步落座了,其中也包括那位稍微与刘府华姨娘沾亲带故的昆贵人。这顿饭是午宴,具体摆在了芍药花圃边儿的凉亭上。不过一会儿,海媛珠的三个庶妹也到了。置身这雕栏玉砌,万顷琉璃的宫殿中,不免眼睛放光,对这嫡姐颇多羡慕。海媛珠很满意她们这样艳羡的神色,很是得意地介绍起了自己通身华贵的佩饰与衣裳的来历。 这儿的芍药花开得浓盛,尤其是那几株美人面与索花魁,瓣多而色艳。美人们聚在花圃中,春风骀荡,微禄萦牵,也不知是花映了人,还是人衬了花。 我见人似乎都来得差不多了,主位上还悬空着,心知是淑贵妃还没到。果然没一会儿,笑靥粲金钿的淑贵妃才姗姗来迟,凭那气场与盛装一不小心就喧宾夺主了,轻而易举地按下了海媛珠的风头,艳压群芳。就仿佛...今日的宴席是为她而设。 淑贵妃对海媛珠笑道,“今年来朝贡的外邦使臣们都到了,皇上今晚要在大明殿设宴,本宫需去作陪。所以今儿中午就不多用筷了,还望妹妹不要见怪。” “皇上到底是看重贵妃娘娘您的,这样会见国宾的场面,我们这些黯淡没资质的,是不配去的。还好啊,有娘娘您珠玉在侧,为皇上增光。”那宸妃看得出淑贵妃是有意显摆,于是便遂了她的心思,曲意逢迎了起来。 连海媛珠也做了回识时务的“俊杰”,极尽拍马溜须的本事,“娘娘您在东宫时就伴随皇上左右,代掌凤印,协理六宫,今夜这样的场合,您去啊是当之无愧的事儿。” 淑贵妃偃意于众人的吹捧,慢慢的目光移到了我身上,别有深意地停留了许久才转过头去。 宫中乐坊的七八个吹鼓手在白玉栏杆后奏乐,钟鼓铿鍧,管弦烨煜。熏风笑宴中,宫人来报,“皇上驾到——” 众人嫣然起身,朝着款款而来的翁斐拜礼。他清隽疏朗的面容上神色淡淡,“都起来吧。” 我抬眸,无意中与翁斐身后的带刀伴驾的刘清慰相视。他朝我浅浅地笑了笑,我亦偷偷回笑,却不想这一幕落在了翁斐眼中,瞬间变了味道... “今日是海嫔你的生辰,宫里人为你在这蕊珠芍药堂设的宴,可还满意?”翁斐自然而然地落座在了主位上,原先坐那儿的淑贵妃等人皆顺位挪了下去。 海媛珠赶紧欠了欠身,“妾身很满意。而且,如今又有了皇上您的莅临,妾身更是受宠若惊,大喜过望。” “安详意,把画儿拿出来吧。”翁斐斜眼看着海媛珠,笑意未达眼底,“这是前两天你送给朕的《秋霭曲院泛舟图》,爱妃的墨宝甚好,尤其是上面那一句诗,与画儿相得益彰,加深意境,颇得朕心。所以朕没忍住将那句诗填充成文,再回送给你。这,就算是朕给你生辰的礼物吧。” 皇上说喜欢?说合乎他心意?海媛珠一瞬间喜不胜收,可算九转功成了。但又顾忌我在场,便有几分心虚得不敢得意忘形。 现下,她极尽温柔端庄的再次福了福身感激,在大家或嫉妒或羡慕的注视下,优雅地接过那副卷轴。 翁斐冷眼,倨傲地往椅子后微微一靠,“打开看看吧。” 昆贵人起身去了海媛珠跟前,“都说海滨娘娘擅吟诗作画,但平日里却偏偏谦虚低调,从不肯给我们显山露水一番。今日真是托了皇上的福,才能让咱们终于有幸瞻仰海嫔娘娘的超然墨宝了。”这话隐隐有些不大相信海媛珠有才的意味。? 第71章 宫女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4 将卷轴徐徐展开, 上面画的是一双情人共同泛舟西湖的秋景。淡月微起,翠荷凋残,苍梧叶落, 唯有远处的断桥与古塔依旧, 与野鹤闲眠。 刘清慰在见到那幅画的顷刻,眼睛微微睁大细看, 尤其认出了我的字后,他便更加确定了这是我的笔墨。 皇上如此抬举,算是海媛珠入宫以来的第一次。面对这样受人瞩目、十人九慕的时刻, 她自然不愿错过, 于是厚颜炫耀道, “我这幅画上原来只写一句‘杨公堤望孤山水,白堤不比苏堤肥。皇上竟以此延展, 为我填充成了一整首诗呢。” 宸妃娘娘凑上前,为大伙儿将诗词念了出来,“西湖揽月不系舟, 不怜枯荷去与留。辞雪凭风抱春去, 衔来碧玉烟波雨。杨公堤望孤山水, 白堤不比苏堤肥。一人闲游多聊赖, 不敢问卿来不来。” 我诧异地扬眸,与翁斐静默对视了一秒, 顾忌刘清慰在他身后, 我又极快地低头了。 这首诗是我与翁斐在西湖曲院风荷处泛舟时共同所作,但当时并未做完全诗, 还剩最后一句。 偏偏就是这句他补上的“一人闲游多聊赖, 不敢问卿来不来”, 直戳我的心窝。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首诗的来历, 唯有他知我知。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传递这份难以明说的心意。 暗地里生根发芽的情愫,早已生生不息。可本该因这份心照不宣而心旌荡漾的我,却顾念着刘清慰在场,反而多一丝局促和胆战。 欢宴上歌酒长春不绝,金翠照罗绮。满架的芍药酴醾,随熏风摇曳,使暗香拂面。在场的妃嫔们一边儿忙着赏析诗文,交口称赞。一边儿忙着道贺海媛珠,能得皇上如此殊宠。只有刘清慰脸色遽变,默然不语。察觉到我惶然担心的神色,他才勉强挤出笑颜,示意我安心,别多想。 “今日天高气爽,正是放飞纸鸢的好时候,本宫早已经备好了许多纸鸢,大家尽管随我去畅春苑空旷的地方吧。”淑贵妃这厢说着,那边儿的奴才们便早准备好了各色图案的风筝恭候着主子们。 翁斐仍在蕊珠芍药堂饮酒,与身后的刘清慰闲聊了几句今夜的安排。那些个妃嫔与海家庶妹在前边儿挑选着中意的风筝款式,我则谦顺温柔地站在后边儿,并不好奇贪玩地争抢。倒是淑贵妃忽然回眸,朝我走来,很是贴近,“刘少夫人今日穿得好是清丽雅致。在群芳斗艳的时刻,反而更胜一筹了。” “娘娘谬赞了。”我岿然静立,心里却道,好样的赵姝环,竟被你看出了我的小心机。 “今日刘清慰大人也在呢。刘大人可是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啊,这几年尽忠尽职地跟在皇上身边,很得皇上器重呢。再过几年,资历更深了,加官进爵必定是指日可待的事儿。”淑贵妃望了望翁斐与刘清慰所在的方向,“也不知道刘夫人是否满意现在的日子……和眼前人呢?” “多谢娘娘吉言。我夫君能伺候陛下左右,是刘家满门的荣幸。忠心贯日,克尽厥职更是他的本分。不求加官进禄,只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就好。”我浅浅颔首,“至于臣妇,也安于现状。对现在的一切心满意足。” “最好是这样。安守本分,不敢问津。”淑贵妃笑容诡而加深,忽而稍带恫吓性质的奉劝道,“有些事儿本宫不知你是否知情。但希望你记住今日说的话,安安分分地守着刘大人过日子哦。” 我盯着赵姝环那张故作高深莫测的脸,猜测她是应该知道了些什么,只是她也未必知情太多。 没一会儿,众人手中的纸鸢就乘着东风飞了起来,漫天的百蝶、百鸟、百花筝,带着吉祥的寓意腾空而起。再回头时,华盖翩翩的仪仗队已经紧随着帝王的脚步离开了畅春苑。 见皇上一走,方才还卖力展示优雅姿态的妃嫔们瞬间泄了气,场面一下子有些兴致缺缺的。终于放完纸鸢后,梨园的伶官儿来唱戏了。淑贵妃听到一半儿就借故先走了。有了赵姝环率先起头,其余人也索性三三两两地散了。 见蕊珠芍药堂没什么人了,我才上前将那对耳环归还给海媛珠。本来我刚入畅春苑时就想还给她,只可惜人多眼杂,难得好心替她着想,所以没有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奉还。 海媛珠收下耳环,又重新送了我一套稀贵的水墨颜料。“这东西是从外邦买来的。我家可花了不少银子。给我用也可惜了,不如赏表姐你了。算是答谢你的画儿刚才使我风光了一回。” “多谢海嫔娘娘割爱了。”我也不假装惺惺作态,直接大方地接过了。 从皇上今日的“恩宠”中幡然清醒,海媛珠难得卸下了往素的小聪明和小算计,唤了我声表姐,然后苦笑了下,“刚才你也看到了,皇上今日对我青眼有加,都得益于你在背后的功劳。当初听舅舅说,你也是想入宫选秀的,但姨母姨父不同意,所以才断了你的这条路。说实在的,我刚刚都忍不住在想,若是你真的入宫了,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光景?说不定,你会很得圣心的。” 黄昏还未至,但美人散去后的蕊珠芍药堂就已经稍显寂寞了,我沉静回答道,“娘娘,木已成舟,实难挽回。而且逢春现在过得很好,与夫君恩爱,与婆家和睦,很是心满意足。所以请您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毫无益处地设想了。” 真的心满意足吗?我在心底默默地否定了这四个字。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让宫人送你出宫吧。”海媛珠转头吩咐侍女为我带路。我朝她拜了拜礼,便离开畅春苑了。 可就在迈出宫门的前一刻,太后宫里的穗欢姑姑从身后将我叫住,说是宁康宫有请。也不知是天了逐渐溽热了起来,还是不好的预感让我惴惴不安,险些汗流浃背。好不容易举步维艰到了宁康宫。宫中另外一位掌事姑姑却让我在花厅先恭候着,说太后一会儿就到。可我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将要暗时,太后娘娘才沐浴焚香,盛装梳洗出来。 今夜她要随皇上去大明殿会见各国派来的外交使节,自然花费了许多心思,打扮得格外隆重。 “上次在畅春苑放孔明灯那夜,哀家隐约记得是见过你的,还赏了你什么东西来着……”太后有意提问。 我恭谨答道,“回禀太后,您赏了臣妇一对金镶的红宝石领针。” 雍容华贵的太后保养得极好,气质典雅,风韵犹存。见我准确无误的答话了,她一改温和,瞬间犀利了起来,“既然还记得哀家赏了你些什么,那么可还记得之所以赏赐你的理由?” “臣妇没齿难忘。”我颔首,并不多话。 太后站了起来,绕着我打量了一圈,“我当时赏你东西,是以为你诚心接济帮助过归乐公主。可如今……” 后半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5 句话她迟迟未说出口,而是坐回高位上优雅地喝着茶,极有耐心地盯着我紧绷的身子。仿佛是故意在消耗我,煎熬我。就等我防线崩溃时将我一网打尽。这种感觉,就像是秃鹫盘旋于高空,等着猎物死去。 终于穗欢姑姑从厅外提醒道,“太后娘娘,咱们该出发去大明殿了。” 太后这才放下盖碗,悠悠起身,走向我身侧却并不看我,“不出意外的话,哀家会再召你入宫的。你自求多福吧。”? 第72章 是杀是剐能否现在就给个准信, 何必故意折磨我,让我如惊弓之鸟似的惶惶终日呢?但眼下,我只得先行跪下, “臣妇惶恐, 不知做错了什么,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哀家提示得还不够明显吗?”太后以漫不经意的姿态, 笑里藏刀,“既然那么喜欢跪,那就跪一个时辰再起身吧。” 说罢她大袖一挥, 傲然离去。我跪坐在原地, 不消说也知道是托那毓欢姑姑的“福”了。 这一个时辰, 于我来说格外煎熬。大明殿那边儿的烟花绵迭不断,一簇簇, 一束束,似孔雀开屏,五彩斑斓地炸裂在漆黑的夜空。漫天的火树银花, 还有夹杂着欢声笑语的丝竹管弦声似钧天广乐般盈盈于耳。听说今夜的大明殿宾客如云, 除了远道而来的外邦使臣, 还有整个京城的王孙贵族, 高门名流。那宫门的甬道上早已车填马隘,停满了宝马雕车, 阻塞了道路。 为我计时的小宫女贪看远处的繁盛, 心生向往,十分想随那些大胆的宫人们跑去大明殿长廊边儿上看烟花, 赏歌舞。见一时辰可算满了, 便赶紧扶着我起身, 将我送出宁康宫。然后终于撒欢的小跑去了大明殿看赶热闹了。 我双腿已经发麻, 如今失了搀扶,更似蜗步难移了。我只得一边儿将手撑在宫道上借力,一边艰难地前行着。皇城各院的内侍,早已在自个宫前点起鹅黄的宫灯。冗长的甬道里,偶尔几个宫女太监打着灯,沿着朱红色城墙,快着碎步走过。与繁华欢庆的大明殿相比,这条道略显萧何清冷,只有墨黑的夜风顺着墙根兜转不清,低吟呼啸。 路过一处分叉口时,一双大手将我拉入碎石路中。我因腿麻无力而重心不稳,一个趔趄朝他怀里倒去。这一刻所有的嗅觉、触觉、听觉似乎都被无限放大。不必抬眸,光是这萦绕在我鼻尖的,似春雪初融的清冽而熟悉的气息,我就知道他是谁。还有我这对软玉触到他那壮硕紧致的胸膛的时刻,我明显不受控制地战栗了一下,连接下来的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倒是他无意压低的喘息声,几乎扑在我唇上,听得我心里痒。好想好想踮起脚,堵住那个声音…… 值夜经过的几个侍卫听到动静,不由得提着灯笼走近,气势汹汹地问道,“谁在哪儿?” 我有些不知所措时,翁斐将我的脑袋埋在他怀里,以披风护住我。然后以极不耐烦地俊脸冷对那些侍卫,呵斥道,“还不快滚。” “皇上赎罪,奴才们这就滚,这就滚。”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几个侍卫见帝王此刻在阴暗处如此亲密的怀抱美人,瞬间以为是自己坏了主子的好事儿,于是汗不敢出,即刻就战战兢兢地退下了。 “皇上,你为何会在这儿?”待人都走光后,我才抬起头来,理性而矜持地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他终于君子地将我松开,眼里幽深的变化微不可察。“听说你被召去了太后的宫里迟迟未归,朕不放心,来看看。” 我尽量站稳,也退后两步,矜持地保持适当的距离。低声嘟哝道,“这宫中还真是布满了皇上的眼线呢。” “朕的眼线又岂止是只这宫中?”昏暗的夜色中,月光被轻纱似的云层遮蔽,唯有他的眸子泛着清亮的光。“不过,你怎么招惹到太后了?” “我也不大清楚,可能是之前不小心得罪了归乐公主吧,太后向我问罪。”这麻烦的糟心事儿,太后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叶知秋是否也怀疑起了我的身世?我还没理清楚,暂时不便一股脑明说。 夜空中烟火时而闪耀,时而黯淡。半明半昧的光线里,翁斐微微扯起嘴角冷笑,“太后对那位义女还真是上心啊。” 沉默了一会儿,翁斐转移了视线,将披风上的帽子给我盖上。尽管他能从画师的风格、笔迹、材料判断出之前并没有出现过我的画作。但他仍问我,“你画的那幅《秋霭曲院泛舟图》,朕甚喜欢。这一年你帮海嫔代笔过几次?” “这是海嫔娘娘入宫以来第一次托我为她画画。但她入宫之前倒是特意借阅过我不少笔墨。” 我实话实说,并不给自己加戏。而翁斐却沉思了半刻,复又挑眉问,“你可知道‘青衫落拓枕风尘,不如勾栏挽苍生’的下一句?” “‘你我天涯怜骨人,功名流亡嗔痴恨’。”我将诗词脱口而出后,立即会意,猜到海媛珠偷的就是这首诗。但仍做犹疑状,轻声问眼前的神色遽变的男子,“这是我很早之前胡乱作的一首诗,皇上……怎么会知道?” 这个意外的发现令年轻的帝王心情变得惊喜而愉悦,仿佛终于从井底拨开了云层,窥见了命运因缘的一角。他定定地望着我,“以前朕从没察觉,你与朕的缘分竟然从那么早就开始了,早到朕当时还没认识你,还不知道你的存在,更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可知道,殿选秀女那日朕为何没有给海嫔撂牌子?” 我怔了片刻,佯做不确定地猜测道,“是因为这一首诗吗?” 翁斐点了点头,“当时我还赞海嫔人小鬼大,尤其那句‘不如勾栏挽苍生’,以为是她想法犀利有力,还兼具反讽之意。竟不想......呵呵,让她欺了君。” 我不由得想起了今日海媛珠在蕊珠芍药堂对我的那番感慨。我违心地回复她说木已成舟,我已坦然知足地接受如今的生活。可现在这一刻 ,一想到自己本该是可以有机会入宫承宠的,却一朝嫁入他人妇,便止不住懊悔,感喟命运弄人。 对我来说,恨不相逢未嫁时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如今的夫君待我甚好,婆家又待我不薄,让我不舍心辜负,让我全然没有镜破钗分的勇气。若刘清慰是个伤我、负我、不爱我、不疼我的男儿,我会反而行事果狠些,不至于陷入两难...... 不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响,那是一队宫内职别最高的御前侍卫,只听领头的人问路过巡夜的宫廷护卫,“你们可见到皇上了?” ——这是刘清慰的声音。我吓得赶忙缩起头,猫着手脚往翁斐身后躲。 那些护卫方才还被皇上训斥过,现下正心有余悸呢。其中一人悄悄指了指漆暗的假山后,弓着腰小声提醒道,“皇上与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6 娘在那边儿,刘大人仔细别扫了皇上的兴致。” 娘娘?淑贵妃还在宴席上,莫非是今夜未能赴会的其余妃嫔?刘清慰敛起神色,朝假山前走了几步,却不敢完全靠近,只是毕恭毕敬地弯腰拱手,“皇上,大明殿那边接下来还有朝贡使节们准备的异域歌舞,太后娘娘想请您回去。” 从刘清慰的视角,隐约能看到我的一角披风。翁斐觉察到后,再度一手揽住我的腰,一掌将我的脑袋往胸膛护住,朝阴暗处挪了挪。我不由紧张得心颤。这一次假山后五米开外是刘清慰,是我的丈夫。我只剩怕被抓包的担惊受恐,全然没有今夜第一次与翁斐身体接触时的心跳悸动。 翁斐却淡定从容,他总这样临危不惧,甚至给我一种被发现了就索性破罐破摔的无谓。此时,他微微仰颈对外朗声道,“朕知道了,你们且都回去复命吧。就和太后说朕不会错过的。”? 第73章 “是, 微臣遵命。”刘清慰再次行了行礼,对皇上的命令顺服遵从,绝不因好奇多过问什么, 也绝不因好奇多停留张望什么。这或许, 就是他能长期得翁斐圣心的重要原因吧。 直到确认那些侍卫们全都走远了,我才仓惶挣脱翁斐的怀抱。他因我遽然使劲儿地摆脱力度愕然了片刻, 手还悬在半空来不及收。许久才惨淡无力地笑了笑,并不强留什么。 刘清慰方才的出现,就像是上天的刻意安排, 唤回了我的理性, 提醒我别忘了如今自己的身份, 别忘了刘清慰对我的好。我退后几步,“既然皇上还有事儿, 那臣妇也先行告辞。” 臣妇?男人不悦地蹙眉,面对我时素来柔和的脸上多了一丝陌生的微冷,“你已经很久没有跟朕用‘臣妇’两个字自称了。怎么他一来, 你倒立马与朕生疏了。你, 把朕当什么了?” “还请皇上见谅。之前是臣妇糊涂了, 僭越了, 忘了身份有别,忘了伦常道德, 忘了礼教尊卑。如今幡然醒悟, 断不敢一错再错。今此一别后,臣妇会恪守本分, 德行贞顺。并居家祝祷皇上安康如意, 从此有鸾凤和鸣。” “鸾凤和鸣?”翁斐冷笑了一声, 面上的神色越发晦涩难辨, “你我本就没发生过什么,不过是偶然单独碰见过几次罢了。犯不着忽然这么划清界限,如避鬼神,敬而远之。” 他亦退后两步,让出路来,“刘少夫人请回吧。” 我深吸一口气,不敢再去望他的眸子,低头朝他欠了欠身后,才喟然离去。终究是多情却总似无情。每跨开步子,每走一步路,每距离越来越远的时候,我的不舍和难过就像是藤蔓一样疯长,勒紧了骨骼和心脏。不忍诀别,所以迟迟吾行。 我知道他那晦暗不明的目光正凝视着我远去的身影。我也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话并非满心分袂,不过是想欲拒还迎,半推半就,期待他在如此情势下反而坚定地抓紧我,坚定地不放手。原谅我吧上苍。原谅我矫情,原谅我造作,原谅我和陷入情爱中的大多数女子一样,企图通过推开的方式换来对方爱我的证明。 最后一捧飘忽的月光没有被人握住,被掩埋在了厚重的云层里。大明殿璀璨的烟花也早就燃放完了。我在无人的朱红色甬道,沿着宫墙往外走。一阵大风刮过,连摇摇晃晃的宫灯都被熄灭了。白天煊赫庄严的皇城,漆黑处竟是这般可怖。但好歹,远处的大明殿还是热闹的,仍有歌舞声响顺着风依稀传来。 出于对昏暗的恐惧,我格外警惕。忽地察觉身后有人匆匆靠近时,还未完全转身,就被他一把抵在宫墙。周围渺无人迹,唯有绕着城根兜兜转转的风。他温热的气息将我包裹住,我高绾的云髻因蹭着墙面而些许凌乱。 我很怕有人会突然出现经过撞见这一幕,尤其害怕那个人是刘清慰。所以我虽然庆幸翁斐能冲破心底的束缚追上来,却也只能强压着伸出手拥抱他的冲动。表面还得身不由己道,“还请皇上自重。” 翁斐不再克制,欺身上前,猛地单手咚住墙,然后慢慢埋首在我项间,声音有些沙哑和蛊惑:“让朕发乎情,止乎礼?朕做不到。” 痒,他湿热的呼吸扑在我的脖子上,肌肤痒,心也痒。我扭头躲避,紧绷着理性的最后那根线,“君无戏言,皇上你之前说过,不会做出格的举动。” “朕说过吗?”他顿了片刻,正经地抵赖道,“此刻,在你面前,我不当君主,我只当翁斐。” 他就静静的保持这个姿势许久,当我想动弹时又低沉着声及时制止,“别动,就一会儿,朕一会儿就走。” 我的双手悬在半空,想覆上他的背,却又似乎总差一把火,缺乏不顾一切的勇气。终于,直到他落寞退开的那一刻,我遽然用力环抱上去,面颊紧贴着他的炽热的胸膛。他的身子僵了僵,独角戏唱久了,没有料到我会在他失落之际回应。 我扬起眸子,轻轻唤他,然后极小声地张开嘴说了句什么。他没大听清,于是俯身靠向我。我明黠一笑,踮起脚,蜻蜓点水般的吻向他的唇。 柔软。 软。 我的举动似乎给了他莫大的鼓励。正当我偷吻得逞后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时,翁斐心里那根欲断不断的弦也彻底崩裂了。他完全不再克制,不再隐忍,骤然捧起我的面颊,径直吻向我的唇,深入地撬开齿贝,使唇舌缠绵。将什么身份,什么道德,什么伦理,全都抛诸脑后了。 只怪这藏污纳垢的黑夜让人的嗔痴欲念无所遁寻。这种感觉就像是挨着悬崖边走,去摘地势最险要的那一朵花。明知一旦失控,便是坠入深渊的苦果。却偏偏非它不可,为它欲罢不能,为它百无禁忌。就算泥足深陷了,也甘之如饴。 我因他的深吻而呼吸加促,轻颤着身子,本来是象征性地以手抵触着他的侵略,意识到力量悬殊后,才任由他吻着,甚至,慢慢回应他,迎合他狷狂的舌入侵自己的唇腔。 许久后,翁斐终于停止了索吻,因吸气吐气而起伏的胸膛,与我的身子严丝合缝般贴近着。 在他绵长的注视下,我也逐渐平息了紊乱的呼吸。他见我脸上绯色依旧,余韵未消。便伸出手,以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面颊。犹记得上一次,他还控制着距离,只隔着空气,并不真的触碰我。 翁斐的手慢慢地往下滑,从脸庞到匀净修长的脖颈。然后他微微撩开我的衣裳,露出我清瘦肩膀。正当我手足无措,猜不到他下一步会做什么时,他倏地埋首,稍稍用力的往我肩上一咬,留下一排猩红的牙印。 片刻后,他缓缓抬首,“这是朕在你身上种下的印记,正式意味着你我关系从此不同。答应朕一件事情,从今天起,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7 朕守身如玉。” “那皇上你呢?难道能为我不去宠幸别的妃子吗?”我仰头望他,大胆地直视他那双氤氲情意的迷醉双眼。 原以为他或多或少会犹豫,却不料他不假思索地反诘道,“你以为朕现在还可能对别的女人产生兴趣吗?”翁斐捏起我的下巴,“朕不会准许别的女人爬上龙榻。下一次躺在朕身边的女人,一定是你。” 我见时候不早了,这才想起脱下披风,归还给他。翁斐接过披风,在我转身时忽地拉着我,噪音有些低沉,“真想把你留下。” 我轻轻松开他的手,“皇上别再耽搁了,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今夜这样,已经足够了。 我正欲离去时,前方忽然慢悠悠地窜出一个人影将我堵住,然后戏谑道,“我就说□□的皇上陛下怎么忽然不在大殿了,原来是来密会佳人了。”话毕,他又朝着翁斐行了鞠躬礼。 借着拨出云层的月色,我才将此人稍显熟悉的面孔看清。如此鲜明的游牧异装,魁梧帅气的汉子,不正是那日花朝节与我们船只数次相撞的其中一个匈厥人吗? 翁斐神色略沉,上前一步,横开那人与我的距离,然后向我示意道,“你先走吧。” 盯着我匆匆离去的背影,那人饶有趣味地笑道,“上次我与皇上陛下您偶遇,当时便是这女子与您同行吧。我方才在大明殿见您位置侧下方坐着的也不是她。她也是您的妃子吗?”? 第74章 “确实是朕心仪的女子。”翁斐亦极目远望通往宫门的方向。 “皇上似乎很喜欢她。既然喜欢她, 怎么舍得让她与你委屈密会,却不舍得带她去大殿之下光明正大地坐下?你们这里的人可真奇怪,那么多弯弯绕绕。” 翁斐苦笑, 没有接茬。他并不喜欢向无关紧要的人解释。 * 虽昨夜睡得晚, 但我今朝依旧早起,去魏紫苑晨昏定省, 伺候公爹婆母用羹汤。饭间不久,刘清慰才从宫里回来,见我不在琼枝苑, 便也跟来父母处请早安。朱婉看儿子来了, 忙让丫鬟添了一副碗筷。 见刘清慰略挂着倦容, 刘禤没忍住关心,“不是夜值吗, 怎么昨天白日就入宫当差了?如此连轴转,哪里能受得了?” 刘清慰望了我一眼,于桌下握住我的手, 然后才对刘禤笑道, “昨天想着大明殿有宫宴, 有些不放心护卫的人手布置, 想确保无误,所以就早早就入了宫。” 其实哪里是操心皇廷侍卫的安排, 分明就是因为我去了宫中, 他不大放心罢了。我做贼心虚地讪笑,然后低下头去。 朱氏递上一碗肉粥, 跟着关切道, “吃了就赶紧回去睡吧, 别再撑着了。” 刘清慰却不急着喝粥, 神情略严肃了些,向着刘禤宣布自己的最新任令,“父亲,皇上为我从禁军处调职,想让我七天后出征,随燕家二郎的大军赴雁门关外。” “这是怎么个事儿?好端端的为何叫你随军出征?”朱婉抢在刘禤的反应前,不禁愁眉锁眼。 闻言后,我也讶异地抬眸,心中暗忖,皇上如此有意为之的安排,莫不是为了调虎离山...真不愧是他,竟能如此堂哉皇哉,庄严正大的‘以权谋私’。 刘禤为官二十载,虽依流平进,但也见过不少大风大浪。所以不似朱婉那般关心则乱,而是拈髯寻思,针砭时弊,“匈厥这些年内讧不断,他们的老首领阿合勒素来主张对我朝归附投诚,和睦共处。倒是他那弟弟阏野不是个安分的,早就与其他部落勾结,蓄意谋反,听说现在已经策动兵变了?” 刘清慰点点头,“之前屡次侵扰我方边城的正是阏野的手下。阏野这人豺狼野心,极为好战。前些日子匈厥向我朝求亲不成,他就趁机向族人挑唆,煽动起大家对我朝的敌视情绪。阿合勒的儿子呼兰若如今还在我们这儿朝贡,这两天收到自己叔叔谋反的消息,估计早就归心似箭了。” 刘禤垂眼,瞥见刘清慰的手正在桌下拉着我。竟一反严肃,有些打趣地笑了,“为父记得前三年前你未成家时,就一心想随襄阳王去戍边历练。还嫌内廷侍卫贵族子弟居多,怕混在这些勋戚中没长进。而今你入值宫禁三年有余,皇上给你擢升过品阶,你又娶了妻,可还执着盼望去从军?” 刘清慰悄然握紧我的手,嘴上深明大义道,“虽诸多不舍,但男儿就该保家卫国。正因皇上记得我这年少之志,所以才在此用人之际调度我去磨炼。今时不同往日,虽然匈厥远不及我们强盛繁昌,但若阏野篡位,必然会穷兵极武,扰我朝疆域安宁,使我军将士与边镇百姓遭受锋镝之苦。我朝此时出兵增援阿合勒,定能慎防杜渐,叫阏野的曹社之谋胎死腹中。” 饭后,我随刘清慰一同回琼枝苑。那片小小的紫竹林刚浸润过清早的一阵疾雨,青翠的竹片仍挂着露珠水渍。此刻雨过天晴,阳光透过层叠的枝叶间洒下千丝万缕的细碎光影,伴随着清润拂过面颊的微风和假山边儿溪水琤琮的声音,令人好不惬意。只可惜,我百感交集,无心消受这雨露春风。 我关心道:“有襄阳王常年戍边,皇上怎么还让燕家二郎率兵增援?难道是襄阳王的军力不够?” “襄阳王在先帝时就军功赫赫,建立起了威望。先帝忌他功高盖主,驾崩前的两年就下了令,让他去屯垦戍边,无诏不得回京。此番随燕家二郎出征的,不但有我,还有秦锵大人之子秦云骁,先太后的温家表亲温珍袭,甚至是卫国公府杜墨白等人。皇上是意在培植后起之秀,能有栋梁将领之才在行军打仗上和燕老将军一样与襄阳王分庭抗礼。” 听了他的话,我心中又起疑惑,于是追问道,“襄阳王戍守边疆,还不能私自回京。那他的家人怎么不随他迁居去边城?”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据说是襄阳王与妻子感情不睦,本就不太恋家。而且这一家老小在富饶的天子脚下土生土长惯了,哪里受得了去风吹日晒的偏远之地吃苦。所以襄阳王干脆将家人留在了京城。”刘清慰顿了顿,又补充道,“霍宝奉这几年领了个舞词弄札的闲职,本不在此次的出征之列,后来去求了皇上,才得机会与我们一起出发。” 我见苔藓滋生的假山上有篆愁君背着壳独自踽踽前行,思忖半刻,慧黠一笑,“襄阳王孤身远行是真,与妻子家烦宅乱是真。但还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存在呢,那就是先帝刻意拘下霍风的妻子女儿为质。又或者霍风为了表示忠心与顺服之意,所以才没有带走她们?” “你猜的不无道理。”刘清慰揽住我的胳膊,“但是这种话说出来可是有杀头风险的。在外切记谨言慎行,莫要被有心人听到,轻而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8 易举就告你个对君主的诬蔑之罪。” 我乖觉地点点头,“这是自然,也就对你我才畅所欲言,直言不讳。” 他似乎很满意我对他表达出独一无二的信任,先是替我将耳发拢好,然后又止不住叹息道,“这次远赴雁门关外,替你调查身世的事情只得暂时搁置了。你且安心,等我回来。” 我笑了笑,“好。” *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受繁昌公主邀请,去状元府听戏时,经过翠嶂连绵的园林,在枕水长廊下望见露出水面的莲叶碧绿肥厚,才惊觉霜凋夏绿是如此匆匆。 “逢春,你听说了吗?那尹家夫人回陇州的路上吃东西时居然噎死了。”戏台上还在唱《小楼听春雨》,翁韫却已经凑过身来,与我闲聊近来京城勋贵家的新鲜事儿。 我对此讯颇为诧异,忍不住把她的话反复一遍,“噎死了?” “是啊,好像听说是坐在车里吃枣子,然后马车一个颠簸,她就噎住了。等大夫来时,早一命归阴了。” 翁韫对这尹杜氏不熟,只在一些场合见过几次。虽对死者心生敬畏,但毕竟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于是便说出来做拉闲散闷的谈资了。 我警觉多疑,总觉得此事如帷灯匣剑,未必那么简单。前些日子尹杜氏为了保护尹相莲和自己不受惩处,不惜搬出了一个“太后的私生女”,才使太后不得不善罢甘休。虽说替太后找女儿是“好心”,但这其中也颇有些要挟的意味。虽然我与太后交集不多,但通过苏太妃、叶知秋等人之口,还有自己与太后的接触来看,心知她绝非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相反,非常的睚眦必较,心黑手辣。当然,虎毒不食子,她对自己的骨肉倒是极尽慈爱与宠护的。人心复杂,对一人是好是坏,不过取决于立场与利益的是非关系罢了。 若尹杜氏之死与太后无关,那就只得自认倒霉了。? 第75章 阎王让你三更走, 你就不能五更留。可若与太后有关,错就错在她不单去查了太后的陈年旧事,触碰了太后的底线。还将底线里的秘密堂而皇之地带来了京城, 以此威胁到太后的地位与名声。 这状元府假山耸翠, 树木葳蕤,又有因风起的水波摇晃在墙面上。明明天是热的, 此处却因绿意水光而显清幽。叫人置身其中,很是放松舒服。翁韫吃了块苏氏糕点,不禁道, “今年初秋前之涣会调任到江浙去历练几年, 届时我也随他同往。” “这是皇上安排的?” 翁韫摇了摇头, “本来是要调他去豫章的。但他请求去了江浙那边儿。你也知道,他自幼在那儿长大, 所以更倾向于挨着苏州的地界儿。” 我莞尔道,“去年我曾去过一次江南。觉得这苏杭虽不及京城繁雄,但也从不失富庶与风韵。无论景致还是吃食、风俗上的差异, 都会令一个长居北方的人耳目一新的。公主你若去了, 定会喜欢上那儿。” 翁韫忽然笑了, “我皇兄也是这么安慰我的。你与他的说辞竟然一模一样。他去年刚好也去了江南微服私访。我啊从未离开过京城生活, 更没开过娘家的亲人。本来心底有些打鼓的,但听你们都这么说, 不由得少了份忐忑, 多了份期待。”自婚后,公主的神态与举止倒是稳重淑静了不少, 不似从前那般骄纵刁蛮了。只听她忽而又喟叹道, “我从出生以来, 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三年前随皇兄、太后东巡的地界了。” “皇上东巡, 连州跨郡。公主您一路随行,也算赏尽小半个江山的风光了。”我适时说着安慰的话。 历代天子东巡,一是为了去皇家祖上的发祥之地告祭先祖,拜谒陵寝。二是为了登车揽辔,视察民情吏治,对军民进行慰问安抚。 “说起来,今年恰好是翁高祖逝世两百年的忌辰,所以皇兄前日就带着晋王叔与晟王哥哥等男系宗亲启程去长陵了。若清慰表妹夫前些天没有随军出征,现在应该早伴驾我皇兄去东巡了吧。” 皇上原来是去东巡祭祖,已经离开京城了。我心中略升起一股淡淡的愁绪,竟觉得有些空落落的。见我笑意减淡,翁韫以为我是思念刘清慰了。于是打趣儿道,“表妹夫才离开你几天,这就犯起相思了?” “公主快别取笑我了。我不过是想到行军路上风吹日晒,心疼将士们罢了。毕竟能咱们在京中的安稳静好的度日,少不了他们的负重涉远。” 忽然从朝中归家的木之涣见公主与我在园中听戏,便笑着走了过来,接茬了几句。等戏听完后,夫妇二人又留了我用晚膳。实在盛情难却,直至饭后,月上柳梢,清辉铺满高墙与檐瓦时,我才乐然离去。 * 刘清慰还未抵达雁门驻扎时,就往家里寄了封家书。一家子人坐在花厅围读,算是第一次尝到什么是家书抵万金的滋味儿了。公爹刘禤让耕云与我替家人代笔尽快回信,然后便去书房处理公事儿。厅内忽然又只剩下了一屋子女眷。殷姨娘忽然闲得向朱婉求证,听说前些日子胡云瑢的父亲胡励俭要将她嫁给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做妾室,以此抵债,但是却叫胡云瑢给逃跑了,至今下落不明,可是真的? 朱婉颇为叹惋的点了点头,只说这姑娘是命不好,摊上了这样一个父亲。胡家祖上三代累积的家业彻底败在了他手里不说,还拖累亲眷子女为他消灾。 若胡云瑢没有想过来刘家做妾,威胁我的地位,那此刻我或许会替她可怜。γιんυā而现在,我对她的遭遇毫无恻隐之心,甚至希望她常处于水深火热中每况愈下。只是...事与愿违,她不单成功自救了,还企图挤在我的卧榻之上酣睡。 当我与耕云在花厅拟好书信内容后,就见关嬷嬷慌慌张张从外边儿回来,跟朱婉小声嘀咕了几句。朱婉脸色大变,对关嬷嬷吩咐道,“快去请老爷来!等等......还是赶紧将人请进门吧,别在门外站久了叫路人看到!” “夫人,到底怎么了?”华姨娘瞅着苗头不对,不禁好奇地朝着宅门的方向张望。 朱婉只是望着我,好几度欲言又止。我心生不安,便也盯紧了门槛处。没多久,那站在大门口的女子便跟随着关嬷嬷的脚步怯怯地进屋了。这掩面抽答答哭泣的人不是胡云瑢还能有谁?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待刘禤也被下人从书房请来后,胡云瑢才从怀中掏出一份刘清慰的亲笔信,说自己是逃婚途中在京郊遇到了出征的军队,才偶然被刘清慰救下。她仔细补充道,“这信是清慰表兄写给京郊庄子的王管事的,上面有他的印章可作证。表兄让我凭此信躲在庄子里,等他战后回京再来安排我的去处……” 刘禤接过信,只大致看一眼,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9 便道,“这确实是清慰的字迹。还有这印章也错不了。” 胡云瑢泪眼婆娑,却并没有惺惺作态、奴颜婢睐之感。照旧是那股子清淡如菊的愁容,涕零中仍有些清冷倔强地坚强在。她拭泪道,“原我是不想登门打搅的,只是庄子里实在待不下去了。我父亲让我嫁的那纨绔险些在庄子里抓到了我,我才不得回京中以敲了刘府的门……我与清慰表兄在他行军驻地休息时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早不是处子之身了,怎么可能还去做别人的妾室呢?” “什么?!”在座众人震然惊愕,不由得异口同声,舌桥不下。我骇然的捏紧茶杯,指关节都险些发白。见我以恶哏且怀疑的目光注视她,胡云瑢不免有些心虚畏惧地低下了头。 许久后,她又嗫喏道,“云瑢绝非造谣生事之人,也不会寡廉鲜耻地毁自己闺誉。我与清慰表兄若什么没有发生过,他为何好心让家里的庄子收容我。咱们虽说是亲戚,但勉强不过是远房关系,再说我家又祸事连连,清慰表兄又何必不吃羊肉空惹一身膻呢?而且,等表兄回来,或者你们写信质问他,以他的为人……定会承认的。” 终于,胡云瑢似是回忆到了伤心处了,于是涕零加剧,一边哭一边哽咽,“我知道...表兄与表嫂感情深厚,那夜在营帐里表兄喝多了酒,将我认作表嫂,嘴里唤的都是表嫂的名字,我是百般挣脱和抗拒……只是男女力量悬殊,我一个弱女子,只能他任由摆布。请原谅云瑢自私,擅作主张,扰了刘府安宁。实在是那纨绔发现我躲在了庄子里,我无处可去了。况且...我若因此有了刘家的种,这孩子总不能冠以他姓吧。” 朱婉很是为难,看了看面色晦暗难辨的我,又望了望涕泗横流、楚楚可怜的胡云瑢。终于咬紧牙,替胡云瑢向刘禤晓之以情地乞求道,“云瑢这孩子我们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如何的纯良咱们还不清楚吗?老爷,不如且先收容下云瑢吧,然后赶紧写信质问清慰。若云瑢所说属实,那她就是咱们清慰的人了,还极有可能为刘家诞育子嗣,咱们也不能太苛待她啊。” 正当刘禤也持疑不定,拿不住主意时,我松了松袖下的拳头,佯装柔善的好意关心,“刘府毕竟是清流世家,祖祖辈辈累积了行端立正的好口碑才有今天的声誉。还不知道云瑢表妹你父亲究竟欠了多少银两,又有多少位债主?除了你悔婚或逃婚以外,家中可还有别的麻烦事儿缠身?”? 第76章 我说这些话, 无非是意在提醒刘禤与朱婉,别因小失大,因淌了胡家的乱子, 坏了自家的名声。 果然, 刘禤慎重不语了。朱婉则哀叹了两声,胡云瑢身上的繁难让她倍感糟心。只是, 好好一黄花大闺女若真与自己儿子有了肌肤之亲,那这人是躲也躲不掉了。接纳她入门,就要小心翼翼地维护好门第的名声, 甚至得破财替她家把欠那纨绔的债都还了。眼下, 朱婉只得宽慰自己, 纵使万般无奈,但也只能往好处想了, 比如,至少有个抱孙子的盼头了。哎,只是这代价也忒大了。 当夜, 胡云瑢就宿在了刘府的客房。耕云与弄月忙着改信责问向来令她们敬重有加的兄长。而我则独自回了琼枝苑, 为这不速之客心烦虑乱。 玉烛已熄, 窗外那些在白日里姿态妖娆的芍药也显出了倦态。唯有秋千架上的蔷薇花藤迎着夜风兀自美丽。就着温凉的月光为枕, 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但坦白说,我并没有太多因为丈夫“背叛”自己而导致的难过和伤情。之所以愤怒不安, 只是因为自己习惯独占着享用的爱人被她人染指了而已。虽然我亦是个对情感不忠的女子, 但我独吃自屙,只许我负天下人, 休教天下人负我。 为何这世间只许男人三妻四妾, 而不准女人朝秦暮楚、见异思迁?我自始至终, 不过遵从自我, 不想压抑内心欲念罢了。 哎这下也好,我与他算不算两不相欠了?从此以后,谁也不亏欠谁。 薄云似轻纱笼月,许久后我也终于困顿,悄然沉入了梦乡... 直到多年后我才在无意中得知,这胡云瑢能入主刘府竟然是因为有幕后操手。她充其量不过是一颗侥幸的棋子罢了。起初连她都不知道,从她被接回京城,到胡家失势,父亲丢官欠债,都是因背后那双翻云覆雨手的操控。她被别有用心的丫鬟怂恿着逃婚后,又被逼入无处可去的绝境,这时才有人出来提点她,指引她一步步“偶然”被刘清慰救下,并往他酒里下药…… 然后才有了今天的局面......虽然胡云瑢不清楚在背后支配她的这股神秘莫测的势力意欲何为,但从眼下的情形和结果来看,是她求之不得的。 黄昏向晚,酡红色的落日正如熟透的柿子一样悬挂在京城一座座高宅的重檐翘角上。木槿奉我命又去了趟大杂院儿,如今赶着天黑才匆匆归来。每天更新小说群,搜索把乙4⑧以6九63 琼枝苑的一砖一瓦、一花一树,都被镀上了一层薄金色的柔光。见我置身于牡丹花圃中刺绣,与景色相溶,她不忍打搅。过了好一会才上前向我复命,“小姐,我已经向大杂院儿送去了入夏的生活物件了。” “从许嬷嬷女儿家的药铺买的补药可亲手送给粟奶奶、骆奶奶她们了?”让木槿绕路刻意去许嬷嬷家买药,我意在帮衬。 跟人交往的恩情与信任,往往都是在日常往来的琐事中建立的,总能滴水聚河。显然,我并非无私奉献、不求回报的老好人。之所以与人为善,解衣衣人,不过是想收买人心,让他们在日后能心甘情愿为我所用。比如,大杂院儿那帮受我恩惠的鳏寡孤独。 “小姐您放心,老人们都感念着您的好呢。这又是隔三差五给他们送补给,又是提供庄子田地给他们种菜,给他们修缮房舍。他们虽然人老了,但脑子可记得清清楚楚呢。我这次啊完全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先说您最近日子也不易,也有难处,再拿出您孝敬他们的益寿补品,彰显出您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挂念着她们的孝义。” 我凝着身旁玉笑珠香的十样锦牡丹,微笑中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我只不过是擅于借花献佛,巧借东风罢了。庄子是刘府提供的,修缮大杂院儿的银子也是从刘府拨的。”所谓空手套白狼,做无本生意,不过如此。 话于此,我放下手中的女红绣品,将石桌上的茶水递给木槿,“你替我忙活了一天,也辛苦了。” “小姐,您的吩咐本就是我的分内事儿。若您哪天不让我给您做事跑腿儿了,我才叫日子没盼头了呢。”木槿接下茶,一饮而尽,嘴中瞬间涌满了碧螺春那香苦的清芬。 我被她逗笑,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0 她喝完茶了,就遣她回去休息。待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后,才收了笑意。然后心中暗暗筹算。早在太后在宫里对我恐吓了些云里雾里的话,我便去了大杂院儿,假借探望之名,摸到了许多消息。粟奶奶、骆奶奶说前些日子一个商人模样来寻亲的人,问的皆是关于玉佩的事儿,十有八九是太后的人。 还未入夜,胡云瑢便候在了琼枝苑外,想向我请安。我不欲见她,正命下人请她回去时,外院儿的家丁恰好匆匆来报,说是宫里的太后娘娘急召我入宫,还带了一群禁军在我屋子里翻箱倒柜。 我虽跼蹐不安,然却不能自乱阵脚,只得兵来将挡。在刘府上下好奇的注视下,随着太后派来的女官与禁军仓猝地入宫去了。 霁月下的皇城宏图华构,赫赫巍巍。但银光清霜洒在朱甍碧瓦上,难免多了一层寒意。我到太后的宁康宫时,叶知秋正与木良、顾氏一家三口抱头痛哭。见我来了,叶知秋便收了眼泪,起身到太后娘娘身后去为她奉茶了。而堂下除了木家夫妇,还有大杂院儿的几位老人。 我几乎是被押解着进来的,见了堂上的太后,正要跪下时,就被身后的女官不客气地踢了膝盖腘窝,直接踉跄的跪地。叶知秋似是不忍我被这样对待,但终究还是选择了默不作声。她那复杂的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的悲戚、委屈和对好姐妹的质疑。 太后拈着茶盏,傲然睥睨道,“木逢春,你可知错?” “逢春不知何错之有?”我将身子挪到木家夫妇身旁,作势要将他们护住,“更不知我父母为何也被太后娘娘召来宫中。” “你小时候偷了归乐的玉佩作为信物去认亲,假冒她的身份进了木府享福多年,使她在民间继续过着挨苦受穷的日子,你竟然还如此恬不知耻地反问哀家?适才你来之前,我已经让木大人与归乐公主滴血认亲了。他们的血相溶在了一起,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太后说完,又回头望向叶知秋,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赞赏,“你刚才这个滴血认亲的点子甚好,以前哀家怎么就没想到呢。” 滴血……认亲?我读书很杂,曾在三国史家谢承的《会稽先贤传》里听说过这个认亲的古法,并且也曾和世人一样将此奉为圭臬,深信不疑。但后来,被蜀道客流风、回雪等人护送回京时,听他们讲了许多奇闻轶事,其中就有一个否定滴血认亲可信度的事迹......此后,我便对此疑信参半了。 还不待出口我辩驳,木良上就前一步便替我解释道,“太后娘娘,当年逢春生活的大杂院有个负责管事儿的穆师傅,是那个穆师傅将代为保管的玉佩塞给逢春认亲的,还告诉她这是父母留下的信物。就算逢春并非我们夫妇的亲生骨肉,但她在这件事情上也是无辜的啊。” 见木良替我说话、木顾氏也急忙点头附和,一向做善良隐忍模样的叶知秋终于忍无可忍地反驳道,? 第77章 “可是逢春很早就知道我有块玉佩被穆师傅代为保管的事儿。后来穆师傅死了, 玉佩也一块儿消失了。而且逢春,你既然也是凭借玉佩认亲的,为什么从不肯跟我透露这个细节呢?明显是有意隐瞒。那日若非你的丫头木槿对毓欢姑姑说漏嘴, 我岂不是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今天大杂院儿的老人们都来了, 她们皆可以为我作证玉佩是我的,而且大家都从未听说过你也有块什么玉佩。” 太后望向押我入宫的女官, “穗欢,玉佩可搜出来了?” “回禀太后娘娘,奴才已经将木逢春房里的所有玉佩都搜出来了, 如今请公主过目, 看看哪一块是自己的。”穗欢说着, 一次呈上了五六枚玉佩。 叶知秋上前辨认,一下就挑中了其中一块刻有笑佛的白玉, “应该就是它了。”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木逢春,还不快快将自己的罪行坦白?”太后趁热打铁, 咄咄逼人。 我照旧是那套事先编排好的说辞, 企图将罪状最小化。于是字字肺腑道, “当年确实是穆师傅拿出玉佩告诉我, 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信物,他一直代我保存着。我是早就听说知秋也有一块儿玉佩, 但又侥幸地想, 也许我跟她各有一块儿呢?我承认,我之所以一直没敢跟知秋说这个‘巧合’, 是因为我确实也害怕自己不是木家女。请知秋原谅我的自私和怯懦, 父母待我甚好, 我实在不忍割舍。但无论如何, 我从未蓄意偷她的信物去顶替她的身份。我当年也那么小,怎么可能有那么恐怖的心思去谋划这么多?” 见太后持疑不定,顾氏为我开脱道,“请太后娘娘明鉴啊。这穆师傅看似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实则就是个人面兽心的。当年我们夫妇二人去大杂院儿认亲那会儿,恰好知秋被卖到了青楼。穆师傅定是贪得无厌,才将逢春扮作是我们的女儿,只为再向我们骗一笔钱财。而且逢春对自己身世的怀疑,虽然没有跟知秋露胆披诚,但却早早就对我们夫妇俩不设城府的知无不言了。” 叶知秋闻言,如冰锥刺心,于是夷由道“所以……爹娘你们早就知道了我才可能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却没有来主动找我?” 木良怕自己的骨肉难过,慌忙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知秋啊,你如今身份显贵,又是晟王侧妃,又是太后亲封的归乐公主。我们夫妇二人这样常鳞凡介的地位,若没有全然的证据,怎么敢贸然将你打搅?于是只能默默在背后牵挂你,关心你,甚至祈福祝祷,愿你苦尽甘来,永远喜乐安康。” 我暗暗侥幸,没人深究我是何时向夫妇俩“交底”的。若大家发现我是被毓欢怀疑后才不得已“坦白”,那情况就得变味了。 眼下木家夫妇还肯信任我,替我说话,使我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么多年来养育出了情感,而且我日常又孝顺贴心,扮尽乖巧善良的模样。他们实在不会相信我那么小就充满了心机与算计。 此刻,只听几位大杂院儿的老人对顾氏的话深表认同,“这姓穆的,确实是个十恶不赦的歹人!我们许多大杂院儿的老人孩子,不是断胳膊就是缺只腿。全是他活生生打断的。只为叫我们扮可怜,逃又逃不了的上街行乞。” 骆奶奶也不禁替我求情道,“逢春这丫头行孝重义,被接回木府后也从不忘照拂我们这帮老不死的东西。这些年来,又是给我们送补给,又是免费借我们庄子和田地,为我们置业。这样好的丫头,怎么可能是忍心做恶事儿的坏人呢?” 一时之间,老人们你一句我一句,都在替我说好话。真不枉我这些年来行善举收买人心。太后见场面如此,本来非要置我于死地的想法也松动了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1 她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人命去留对她而言,不过是随情绪好坏而定。 太后忽然望向叶知秋,“归乐,不管她是否算无心之失,但到底也鸠占了你的身份。你打算如何惩处她?” 叶知秋很是为难,似乎在绞尽脑汁想折中的法子。若处罚太狠,就显得自己狠辣了;若处罚太轻...她未必肯就这么轻易放过我(当然了,这只是我的猜测)。踟躇半晌,她才艰难地启齿道,“她虽然以我的身份活了那么久,享尽了我应有的一切,致使我继续在市井中受苦受难多年。但她也是个可怜人。还请太后娘娘不要计较了,从此一切复位即可。”她终究还是选择维持菩萨心肠的模样? “你啊,就是心慈手软,屡屡退让,反而让不轨之人猖獗地爬到头上欺负。”太后不由得想起了尹家母女对叶知秋得寸进尺的嚣张气焰。“既然归乐公主心怀恻隐,就让哀家来做定夺吧。” 太后睨视着我,冷哼一声,“归乐是千金之躯,算是半个皇家人了,此事自然不能草草了之。不然这事儿传出去了,皇家颜面何在?岂不是人人都敢来亵渎冒犯了?听说...你是已经嫁给翰林院试读刘禤大人家里了,是吧?哀家是知道刘家的,那可是历代出文人贤士的书香门第啊。木逢春你来路不明,若不是假借知秋的身份,这样的簪缨世胄,哪里是你能高攀的?人家哪里会让你进门?既然归乐都说了想让一切复位,那哀家就让刘家来将你休了,驳回这本不属于你的姻缘!” 我朝的休书,除了丈夫亲笔之外,还能由地位极尊的女者代为出具(比如太后公主),就算刘清慰本人不在京中,也能按例执行。 “太后娘娘,万万不可啊。”木良跪地,苦苦乞求道,“逢春也算是一夜之间失了父母,又再次沦为了孤女身份。若刘家再把她休了,她的处境会更难熬的。” “哀家还没说完,木大人何必着急以下犯上,顶撞哀家。知秋才是你的亲女儿啊,木大人还不习惯所以记不住是不是?这些年你可知道归乐公主因为这个假冒之人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太后瞪了木良一眼,很是震慑。然后又继续说道,“让一切复位只是归乐的意思,甚至都不算小施惩戒。木逢春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所以哀家还要另行责罚。不但要她把之前享用归乐的一切吐出来,还要将她打入贱籍,发配边疆充奴充妓。来人呐!即刻去刘府,把刘禤大人传唤来。” 发配边疆充奴充妓?!如五雷轰顶般,我险些踉跄倒地,竟不想太后如此心狠手毒,雕心雁爪。这样的折辱,还不及直接死了痛快。真是时乖运蹇,偏偏皇上此刻东巡祭祖,同样不在京中。果真应了那句天高皇帝远…… 太后说了那么多,也觉得口干舌燥了。便悠悠地喝了半盏毛尖。她久居高位,权重望崇,早已习惯了以权力轻易支配和左右他人命途的生活。我的命于她而言,不过是草芥,是蝼蚁,是卑身贱体。放下茶盏后,太后缓缓抬眼,“哦,哀家忘了。你以后不姓木了,木姓也需褫夺。从此,不可再叫木逢春了。” “逢春这丫头罪不至此,还请太后宽宏啊。”几个老人匍匐跪地,为我说情。只可惜,他们的身份卑不足道,对太后而言不过是尘垢粃糠般的存在。? 第78章 终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 牢里有一扇天窗, 那是阴暗潮湿的牢狱里唯一的光亮。我仰望着漂浮的尘埃,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居然又恶湿居下, 沦落不堪了。 已经关押在此三天了, 因太后的懿旨,无人能来探望。我知道木家夫妇不会就这样弃我于不顾, 只是心余力绌罢了。而刘家虽被迫写了休书,但依旧在避嫌与关心间取舍两难。 我隔壁有间暗室,似乎拘禁着某个更为隐秘的犯人。自我来就发现狱卒从未给她喂过饭, 喝过水, 但却时不时往里面张望。 “还没死呢?都被关进来一个月了吧”膀大腰圆的矮个子狱卒踮起脚瞅了瞅暗室。 高瘦些的狱卒回应道, “没呢,这小女子还真是命硬。不过啊, 太后宫里四天前才发话要活活饿死她,我赌不出三天,她必死无疑。” 如果四天了都没人给她送粮, 可想而知她是靠着吃什么、喝什么吊着这一口气的... “也不知犯了什么事儿, 太后要置她于死地?” 听矮胖子这么问, 高瘦些的不禁朝他做出了噤声的手势, “嘘——皇家的事儿,你可别随便妄议, 小心杀头啊。” 我佯睡着, 耳朵却极为灵敏地偷听着二人的对话。正好奇暗室里究竟是谁时,就听高个子的狱卒窃窃私语道, “我啊曾有幸见在太后出宫去恩渡寺祈福时, 跪在人堆里见过她。我发现那关闭在暗室的年轻女子, 与太后娘娘的眉眼倒有几分相似……” 我内心一震, 径直联想起了尹杜氏大老远从陇州带来给太后认亲的女儿……可是,如若是她,那太后为何将她秘密关押,还要活活饿死她?除非,太后知道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如今尹杜氏死了,听说尹相莲也真真一病不起了,还好太后“仁慈”,念表姑侄一场的情分,派宫里嬷嬷去照看着,从此闭门谢客。 夜更深了,外边儿值夜的狱卒也都趴着桌子偷懒打盹了。窦疑丛生的我悄然起身,朝着墙壁摸索探寻。恰好此时一只肥大的耗子从我脚下堂而皇之地经过,竟顺着墙缝的小洞钻进了隔壁的暗室。见此,我心生一计,趁无人注意,去端起了旧木桌上的一碗水,偷偷从小洞塞进了隔壁。 片刻后,也没听到动静,我干脆蹲下身来,朝小洞里看了看,碗依旧纹丝不动。于是压低声音对隔壁唤道,“你睡了吗?给你的水,赶紧喝了吧。” 那人似是已经晕厥了过去,听到了我的声音才从昏昏沉沉中睁开眼。待她定眼看清水后,立马滚爬到了墙角,将水猛地一饮而尽。 见她将空空如也的碗重新从洞里退回给我,我又忙起身去桌上拿了些发馊的馒头递给她。虽隔着墙壁,但我几乎能想象出她是如何地狼吞虎咽。 我静静地靠在墙角,空洞地望着晨光熹微的天窗。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对面传来颤颤巍巍的一句谢谢。 “我也是得罪了太后才被关押在此,听说你也是。你是犯了什么事儿啊?”我尽量小心翼翼地对着洞那边儿套话。 对方只是沉默着,并没有答复我。我耐下心来,循循善诱,“我听狱卒说,太后下令要将你活活饿死。那这么看来,我比你好些,至少没被判死刑,以后兴许还能恢复自由身。咱们其实境遇一样,皆因太后娘娘的一句话,决定了是生是死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2 。既然你我同病相怜,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可尽诉与我听……” “就算我死了,族人们也不会知道是太后赐死了我,更不会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吧。”对面的女子不再保持缄默,开始呜呜咽咽地啜泣了起来。几度哽咽后,又低声道,“我是陇州人......若你愿意,可否帮我写封信给家人,就说女儿不孝,今生无以回报父母恩情,只能来世投胎再孝顺他们。” “我当然愿意帮你。咱们都是命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只是……还不知道你家在哪儿,你可得先告诉我才行。” “我叫尹相栀,乃是陇州当地望族尹家的……”对方凄楚地向我说起了家世身份。她太|祖父本是尹家的庶生子,结果她祖父、她爹也全非嫡出。在家族中的身份,一代不如一代。后来她出生了,母亲竟又是个妾室。尹相栀这样的出生,在偌大的氏族里,就是人微言轻,柔弱无能的。只待长大了,要么做个高门贵妾,要么低嫁给能为尹家效力之人。 再后来,少女初长成,五官也长开了,眉目间竟有几分当朝太后王学英的神韵。京城与陇州山长水远,而且尹相栀又深居闺阁之内,所以除了尹家人,鲜少有人发现这一点。王尹两族,为求百年之利,常有裙带通婚的关系。只是最近两代,王家才因升迁变动逐渐从关中的地界儿搬去了京城。毕竟有四姻九戚的关系在,尹相栀就算偶然与太后王学英长得相似,也不算太稀奇。而尹杜氏正是利用了这点,有心诳骗钻营,结果却被太后反杀。 本来,这尹相栀是没打算跟我全盘托出的,只是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想求我为她写封诀别的家书。我只好以迂为直,反跟她大致诉说了我被打入大狱的理由。听闻我也是因涉及到归乐公主身世而沦为监下囚的,如此如出一辙的入狱理由,她才不由多了份同病相怜,同忧相救之感,慢慢打开心扉,告诉了我整个事情的经过。 尹相栀的娘亲是个地位低下的姨娘,身体多病,常需汤药续着命。父亲虽疼爱她们母女,可惜好几个月前因为酒后过失杀了人,至今还在牢里。多亏了尹杜氏在陇州伸手遮天的本事儿,才给他判了个罪不至死。等过段时日风头过去,估计就能放出来了。为了父母的安康,她才不得已答应了尹杜氏入宫冒充太后私生女这个差事儿。 入宫前,为了使眉眼嘴巴跟太后更相像、更接近,她们还不惜通过螺黛、口脂的运用,做了个效仿太后五官的妆容。 直到以为太后对她身份信以为真时,尹相栀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逐渐安稳下来,甚至难免虚荣地构想起了未来华贵体面的日子......比如要把父母接来富庶的京城孝敬,比如要为兄弟谋个好差事儿,为姊妹寻个好人家。 但太后始终是太后,对尹杜氏这等子阴谋是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之所以佯装深信不疑,只是为了麻痹尹家母女。等尹杜氏疏于防范,以为事情解决了,安心离京时,才派人将她在马车内一招致死。然后,就是对尹相栀这个犯了欺骗大罪的私生女秋后算帐,打入天牢暗室...... “那太后究竟是从哪里看出破绽的呢?”我忍不住急切地追问。 “木簪子。” “木簪子?” 当年去王丞相府上的稳婆,只被告知是给丫鬟接生。她便以为是哪个暂无名分的通房丫头怀了主人家的种,不日就会母凭子贵了。待接生完孩子后,她正要向主人家道喜讨个赏钱,却偶然撞见一丫鬟神色匆匆,遮遮掩掩地抱着刚出生孩子偷偷溜走,而王丞相紧随其后驱车追赶……反正啊,王家给了稳婆一大笔钱活计费,并勒令她对这单活儿封口,才准她离去。此反常的举动,反叫稳婆留了个心眼,对当天之事久久不忘。? 第79章 关于木簪子, 稳婆记得是孩子还没抱出产阁前由床榻上虚弱无力的少女产妇颤巍巍地塞进襁褓夹层的。在把孩子抱出去前她出于好奇便偷偷翻出来端看过。可惜稳婆目不识丁,不知上面刻了什么字。但好在她依稀听到产妇对身旁照料的女婢说“这把木簪刻有樱枫二字,独一无二。好方便日后寻这苦命的孩子”云云, 而女婢又唤了产妇一声“小姐”…… 本来那木簪是何样式, 有何细节,十多年过去早该被遗忘了。只因是王相府的秘闻, 又与金陵钗阁的出过的一款紫檀木簪相似,稳婆便记得一清二楚。 金陵钗阁是天下有名的珠宝首饰铺,以别出心裁、款式繁多的精雅工艺而闻名。当年该店推出的一款紫檀木簪因被彼时已经名动京城的温禾筠小姐所钟爱, 所以闺秀们纷纷仿而效之, 都争相去购买。这款簪子一时间便成了街头潮流。 温小姐认为, 发饰的花式愈繁,愈辉耀, 则愈有喧宾夺主之嫌。反而叫人忽略了女子自身的美感。所以京中的贵女们从此也摒弃了过分繁奢攀比的华胜步摇,皆以简雅高洁为美。 这款紫檀簪虽然样式简单,木料却贵, 细节处也很精致。普通人家的姑娘只能依样画葫芦, 在市集间买些平价的仿款。稳婆接生那天看见的那把效仿金陵钗阁的木簪便是以红木制成的, 但簪头处还简单刻有“樱”与“枫”二字。 王学英出生优渥, 乃是轩裳华胄。但杜尹氏听到稳婆说她那簪子不值一文时,却并不惊讶。原因无他, 彼时年少的霍风没有建立赫赫功勋, 更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襄阳王。只不过是个家徒四壁,环堵萧然的低门小户。哪里有钱财能买到造价不菲的紫檀簪做定情信物?如此乞儿马医般的卑贱地位, 更不可能入得了王丞相的眼。 这尹杜氏掌握好当年的情况后千算万算, 以为自己编排的足够策无遗算, 足够百密而无一疏。却不料千虑一失, 疏忽大意,竟在最开始就露了马脚。那稳婆对她说木簪上刻有“樱”与“枫”二字,她便不假思索、自然而然地认为那两个字取自二人名字中的“英”与“风”,根本没有料想过是借物喻人,带有寓意的谐音字。而稳婆由于不识字,也压根没有意识到需要提醒尹杜氏一句“樱是樱花的樱,枫是枫树的枫。” 所以,纵使那根木簪做得再仿旧,再逼真,王学英也一眼看穿了尹家母女费尽心思的拙劣伎俩。只不过是将计就计,暂时看破不说破罢了。 当尹相栀将她知晓的一切都向我倾肠倒腹后,天色已逐渐大亮。过了一会儿,狱卒们开始交班了。新来的几人绕着牢狱巡视了一圈,做做样子就离开了。 墙对面的年轻女子再无话讲,便默而不语了。而我内心震荡的波澜却久久不灭。城南、木簪、樱、枫。视野豁然开朗般,已知的所有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3 索都为我清晰地指向了真相。太后与襄阳王的私生女,不是叶知秋,更不是尹相栀,而是好几年前被凌|辱致死,死相凄惨的幼女浮萍啊。 来不及感慨命运无常报应不爽,心中立马又悲凉四起,只觉得惊心怵目,替浮萍深深怅恨与不甘。太后可曾想过,自己惟辟作福,惟辟作威,仍鸿飞自在,报应却到了女儿头上?还有那叶知秋,明明自己也是因鱼目混珎才获封尊贵的公主之位,竟好意思那般不齿我。 时至晌午,狱卒再次送来了凉水与发馊的馒头。身陷囹圄,我实在食不下咽,只将馒头先从洞里递去了对面。但对方......没有动静。来不及关心她,就听牢狱外传来动静,像是什么达官贵人来了。那些东倒西斜的闲散狱卒纷纷笔直站立好,小心翼翼地奉承着那人。 我不由得起身望去,只见木之涣打点好那些狱卒官兵后,快步朝我走来。终于见到有人能翻越阻隔为我而来,我先是喜极而泣,后又感到羞愧,只得靦面相迎。 “我什么都知道了。”木之涣的神色里布满焦虑与担心,“太后下了懿旨,所以二叔二婶他们进不来。我也是托了韫儿与皇太妃的关系,才悄悄进来的。” 我自责道,“你们实在不必为我涉险。只怕以后太后知道了,会牵累繁昌公主她们。” “逢春……”木之涣唤了我的名字,却欲说还休,相顾无言了许久。他应该明白在木府备考的那一日,我去木芙小阁探望他时说那番话的深意了吧。我曾对他说,若有朝一日,我身废名裂、身陷囹圄,还请他看在我为他向繁昌公主极力美言的份上,也能始终对我保有善意,替我齿牙余惠一番。所以如今,他来了。 木之涣忽然愧疚道,“前天我与韫儿去了宁康宫,想请太后赦免你。但太后以正在礼佛为借口将我们拒之门外了。后来韫儿请了皇太妃去为你说情……结果本来态度好像松动了的太后见大家都那么袒护你,反而有了逆反排斥之感,又对你生了厌恶。” “或许,是太后故意这么表现的呢。只不过为了折磨替我求情而去烦她的人,让大家心里不好过。”我低头苦笑道。 木之涣是瞒着太后来探监的,想必时间紧迫,我得分清主次,只拎重点。于是又抬头,极小声地朝他附耳道,“哥哥,无论如何请你帮我去趟木府,我的桌案下有块暗格,里面有把木簪子,请你务必要在我流放前带来给我。切记,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现在我一无所有,只有握紧这把簪子才安心。决不能让它落入他人手中。 木之涣颇为费解,同样压低声音道,“区区一把木簪子,有何重要的?你应该让我多准备点银票才是,好打点这牢狱里上上下下的人。” 我思忖了会儿,望了眼隔壁的暗室,险些踌躇,终究还是果断道,“实不相瞒,我最近发现那把木簪子可能才是我亲生父母留给我的信物。反正若我真的不幸被发配边疆,连父母的信物都丢了,那便真真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成了连死了都没祖宗魂魄牵引去投胎的孤魂野鬼了。” 这么多年过去,大杂院儿里几乎没有什么人记得浮萍的存在了。那里的人们死的死,长大的长大,遗忘的遗忘。而她,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从今天起,我便是浮萍。若要扮演好这个身份,使人信服,那便连自己都要骗。更何况是骗别人呢。 不能以自己真实的身份活着是很可悲,但现在的情况是,以自己的身份活着不单过不好,甚至还可能活不了。 “我答应你。”木之涣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这个你收好,以备不时之需。我过两天会想办法再来。” 我紧接着问,“哥哥,你可知皇上什么时候回京?” “皇上冬巡估计还有十天半个月才回来。如今你自身难保,为何关心起了皇上的行程?”木之涣不解地望着我。 远水救不了近火,就怕我是挨不到这十天半个月……思量半晌,我径直说道,“哥哥,我真实的身世其实这段时日自己已经调查出了一些眉目,但是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与证据,所以不敢贸然认亲。其中的很多事情目前还不便对你讲,怕你知道得太多反而危险。”? 第80章 “我...很可能是某位权贵的私生女, 木簪就是信物。若我被押解离京,请你务必帮我在京中贵胄间甚至是宫中把我只带了一根木簪流放的消息传出去。”这招主要是为了让太后知道,而且又不会显得刻意。 “为何现在不能替你放消息出去?”木之涣关切道, “若你亲生父母位高权重肯救你, 也许太后会看在他们的面子上对你网开一面呢?” 我之所以现在不让木之涣替我向太后说明“我才是她的亲生女儿”。一来是太后接连经历了两次错认女儿的事故,如今必然甄心动惧, 更为警惕戒慎了;二来是怕她又以滴血认亲为准,若我与她血不相溶,岂不是彻底自掘坟墓了。还是等真的走投无路了, 被逼到流放的路上了, 再让木之涣与翁韫帮我在太后耳边将我的身世旁推侧引吧。而且, 就当这是个缓兵之计吧,让我趁此期间想想有没有什么应对滴血认亲的法子, 方便以后施展。 我回复道,“若现在就放消息出去,我恐怕就不是发配边疆了, 而是直接死在这里也说不定。反正, 请你相信我, 我这么做一定是最利己最慎重的选择。” 木之涣临走前, 我又问了他叶知秋如今与木家的进展如何。木之涣只道一切都好,不过双方都需要些时日将关系适应。 “你与归乐公主都算是二叔二婶的女儿, 于他们而言, 手心手背都是肉。只是如今你身陷囹圄,水深火热。他们不得不以你为先, 所以去求了归乐公主, 希望她能为你说情。只是这样...公主难免有些怨怼和伤心, 以为爹娘是偏爱你的, 所以暂且没有回应他们的请求。” 听他这么说,我却笑了。原来叶知秋也是会记仇的。我还以为她会一直保持善良美好、宽容大度的模样不念旧恶的以德报怨呢。 若要显得她气量狭小,我就得更善解人意。于是道,“我从没有存心伤害知秋的想法。如今真相大明,得知她才是木家的女儿,我是万般的愧疚难安。只是,现在知秋恐怕是误会我故意鸠占鹊巢,未必肯宽恕我。哥哥出去后,请代我传话给爹娘千万不要因我而让知秋不愉快,不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只会越来越糟。那样的话我也会更加地抱罪怀瑕,愧天怍人的。” 见我如此,木之涣垂气道,“逢春,你这样通情达理,先人后己,反而教人心疼。我听说这些年来你没少对归乐公主施以援手。还有那城南大杂院的一大堆人,几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4 都是受过你接济的。你出事儿后,他们都很担心你,还派了大点的孩子连夜去了木府,想从我们这儿探听你的消息。” 木之涣离开后,第二日就托狱卒将木簪子混在饭篮子里捎给了我。但直至出京流放的那一日,他以及木家人受阻,都未能再来探视我。至于隔壁那间暗室牢房里的尹相栀,早在馒头包子将洞口堵住的那一刻,便叫我明白,她是已经悄然地去了。只可惜,就连她的尸身被狱卒拖出去的时候,我也未能看清她的脸。这样如花的年纪啊,真真叫人痛惜。 * 被押解出京后,一路西行。离城镇越远,越是苍凉萧索的荒迹。尤其离了平坦的官道后,在荒郊野外,路途也崎岖凶险了起来。与我一批同被押送峪山关军营为奴为妓的,还有另外十余人。她们大多是被无辜牵累的罪臣家眷,又或是有命案在身的罪人。 本以为路途上会遭受惨无人道的折磨,所以我一早就想了许多自保的法子。比如假装有痨病、脏病,好让不怀好意的官差待我如瘟神般避而远之。却没想到翁韫夫妇与刘禤早已替我打点好了官差,让他们捞了不少油水钱。因此,这一路上大家都对我比较客气,并不欺辱和招惹。 * 月黑风高,荒山野岭。押送罪犯的队伍就地露宿。犯人们脖子和双手都套有枷锁,行动不便。官差们点燃了篝火。待吃饱干粮后,其中几个品行龌龊的就思起了淫|欲。贪婪垂涎的目光在女犯们身上扫视了一圈儿,立马物色好了三个女子,然后就风月膏肓般急切地将人拖进了小树林。没多久,昏暗处的树丛里便传来了窸窣的动静,和女人惨烈的哀嚎声。 其余女犯瑟瑟发抖蜷缩在一起,丝毫不敢发出一句声响,生怕下一个被拖进树林里奸|辱的就是自己。 留下值夜那堆的官差里,有个年纪小点儿的少年,他频频望向我,然后不解地问旁边的中年刀疤脸,“师傅,明明那个女囚姿色最好,仙女儿似的,甩刚刚那几个一大截。怎么这一路来,那几个兄弟都不挑她爽快爽快?” “那女子是繁昌公主跟驸马爷要保的人,早在咱们出发前,连着翰林院的刘禤大人,都是给咱们塞了银子的。” “那我怎么分到这些银两……”小官差不满的嘟哝。 刀疤脸鄙夷地望着这贪心不足的徒弟,差点没忍住一巴掌呼过去,“你小子,这点儿资历就想跟师傅平起平坐?你以为这几日的好酒好肉是哪里来钱买的?你可没少吃啊,怎么,还嫌少?” 怒骂后,刀疤脸平静下来,也望向了我,补充道,“公主驸马的意思是,这女子日后定能被赦宥回京。若她过几年安然归来且对我们没有抱怨和不满,那届时咱们这一批人另有一万两银元重赏。” “此话当真?”小官差的眼睛瞬间锃亮,“我就说嘛,难怪这群好色的弟兄不敢惹她,原来不是个有去无回的。若她有来无回,就算公主有意为她疏通打点,不照样被弟兄们吃干抹净了。反正她横竖都无处申冤。” 在一旁隐约听到他们对话的我感到庆幸,但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深刻意识到了钱财与权势的至关重要。这一路凶险,若上面无人关照,没有泰山可倚,现在在树林里哀嚎惨叫的,恐怕就是我了。 又过七八天,彻底出了第一道关隘,举目尽是荒芜凋敝之景,少了蓊蓊郁郁的绿色。因见我没有逃跑之意,又有公主驸马做靠山,管事的官差早就为了我松了镣铐。所以我也行动自如些。 夜深休息时,又是露宿荒野。一肥腻模样的官差酒喝多了失了心智,满眼眈眈逐逐的色|欲,捂住我的嘴,将我拖到岩石后,试图行不轨之事。我厌嫌恶心,极力闪躲,可惜对方力大无穷,实难挣脱。正当他要解裤腰带时,我心一横,恶狠狠挥起一巴掌,阴辣地朝他扇去。 这“啪”的一巴掌,竟把对方给直接打懵了。他是如何也料想不到看似软弱的女子能迸发出如此惊人的力气,让他的脸上泛出五指鲜红的巴掌印。等他反应过来时,已拾起石头的我紧接着举起手朝他脑门使劲儿一砸…… 见他轰然倒地,我冷傲地睥着他,刻意扬声道,“你是好色之徒,不是亡命之徒。命跟色哪个重要,还用我提醒吗?你今日敢得罪我,是不想让你弟兄们好过吗?不但连累大家得罪繁昌公主,还会失掉万两白银与升职的机会。” 本色令智昏的胖子因疼痛发出哀叫。而那些已熟睡或值夜时打盹儿的官差被我这里的动静惊醒,纷纷赶来将他推搡开,愤愤斥责。我裹紧衣裳,冷眼看他被管事儿的踢打。? 第81章 可心里还是难免感到后怕, 不由再次生出了逃跑的念头。就算现在尚能护住清白,但去了军营,身子上被烧红的铁 炮烙营妓的身份标志, 便是洗不掉的一生之辱。就算几年后真能侥幸回京, 谁又会不嫌弃我这样的残花败柳之身呢? 因那群官差不敢搜刮我,所以我身上还留有木之涣给我的银票, 而且现在我并无镣铐束缚,若要逃走,远比这些女囚容易。可现在置身荒凉贫瘠的旷野,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时不时有野狼对孤月号角的声响飘来, 若逃了也难活命。而且,我并不比这些负责押送的官差更熟悉地形。 正当我犹豫犯难时, 却忽略了想活下去的人,想要自由的人,远不止有我。那几个女囚的境遇才叫惨绝人寰。隔三差五就被拖进小树林里让男人们宣泄兽|欲, 有个贞洁刚烈些的官宦小姐, 不堪受辱, 昨儿就自尽了。那些官差不但不心慌, 还“呸——”的一声,直骂死人晦气。然后聚在一起编排着, 就说到了军营后以她是途中病死为由, 将责任推诿。显然,这群人并非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 丝毫没有一个人因此良心难安。 步行两日, 终于出现了肥草与河流。黑夜中, 阴风阵阵, 篝火将熄。我睡得浅,听到了身旁极细的窸窣声。轻轻抬眼,瞧见仅有十二三岁的小女囚滚到了打呼酣睡的官差旁,蹑手蹑脚地取下了挂在他腰间的一大串钥匙。而其余女囚则紧盯着正在瞌睡的值夜人,为其放风。 虽艰难地窃取到了钥匙,可他们的脖子和双手都木板与镣铐所缚,要开锁的话,极其不便,很容易制造出铁锁碰撞的声响。都是可怜的女人,又有绝境求生的不屈,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于是悄然起身,小心谨慎地替她们开了锁。那些女人见我没被凌|辱过,原以为我是趾高气昂之辈,所以也从未依偎我取暖,密谋着什么更不会让我参与。 刚才她们都捏了一把汗,害怕我会大喊一声通风报信。见我没有恶意,反出手相救,才松下一口气。身上有命案的那个女囚不是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5 一般女子,很是雕悍,且睚眦必报。如今卸下枷锁,行动轻松自如,便弓着身子偷偷迅捷地爬向值夜的官兵身后,抄起到刀往那人脖子上一抹,刹那血光四溅,使其一命归西。 在她的手起刀落间,三四个熟睡的官差就这样一命呜呼了,连一句挣扎的声响都没有。正当她要挥刀解决年纪最小的官差时,那小伙子却在睡梦中忽然尿遁,竟睡眼惺忪的睁开了眼。 “啊!救命啊——”他在大刀离自己仅有半寸的距离时急快地躲开,也瞬间将其余八九个官差全都惊醒,抄起家伙就是殊死搏斗。那女子虽功夫不错,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很快就束手就擒了。但好歹,在拼杀中为那些早解开刑具的女犯们争取了逃跑的时间。而我也趁此机会,迈开腿逃窜,消失在了漆黑不见五指的旷野…… 第二日一大早,我躲在一处小山丘的石缝里藏身。却不想听到了几个官兵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所幸,他们忙着内讧,并未注意到我,只搜寻了一阵,嘴里囔着不知如何交差就愤愤离开了。 之后的几个时辰,我随着旷野上的河流一路东行,正伏岸河喝水时,却听见远处尘沙飞扬,一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那一大队人马似乎是朝我而来的。莫非是来那些官差联络了当地的衙役来巡捕抓人?可这救兵来得也太快了吧。 不容多想,我径直跳下河里,企图潜水逃走。在河里憋了许久之后,岸上的马蹄声也戛然而止了。急需呼吸换气的我,难再闭气,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将身子冲出水面,激起一大阵晶莹的水花。然后急促而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直到我得到了大口换气的满足,才放眼望向岸边,然后惊惶地发现,身穿戎装的翁斐正在一匹汗血宝马上端详着我。那张噙着笑意的俊脸,眸色幽暗。那张噙着笑意的俊脸,眸色幽暗。而他的身后,是一大队禁军。 “都把头翻过去。”他一声令下,所有人调转马头。 翁斐霍然下马,朝我走来,然后半蹲在岸边,向我伸出手。此刻的我浑身湿漉,长发披散,素净的面庞与乌黑的发梢上都挂着水珠,连囚服也紧紧地贴在身上,渐渐地勾勒出身材的形状。 与我的狼狈截然不同,他仿佛从天而降的神明,拯救苦难中嚼草自敷的人儿。又似这旷野上悠闲漫步的狼,举止优雅,姿态从容,笑意危险而迷人。 尽管已经入夏,但河水仍有些冰凉,使我身子发颤。我睁着惊愣的鹿眼,微仰着看他。终于,在翁斐鼓励而敦促的眼神凝视下,不多踟蹰,拨着水朝他而去。最终,搭上了他的手。男人的体魄健硕,稍一施力,就将我从水中托起,继而一把抱在怀里。 见我在他怀里瑟缩着,不甚娇弱的样子。他这才意识到不妙,脱掉僵硬冰冷的铠甲,又立马吩咐随行的年轻小太监呈上了斗篷,亲自为我披上。任由他温热而宽厚的胸膛紧贴着纤弱的我,我也怕冷似的,本能地往他怀里依偎。 “好一个美人出浴。早听说你水性好,却忽略这河水冰凉,是朕的不是。”他为我擦拭顺着湿发淌在面庞与耳间的水珠,如此亲昵而自然,反让我有些忸怩。 我诧异地扬眸问他,“皇上如何知我会凫水?” “朕对你的了解,也许远比你想象中更多。”他轻呵一笑,并不正面作答。原是我不知,他在早审问苏太妃时,就听说了我泅水救人的事迹。 方才远在马背上疾驰而来时,见我猛地扎下水,他本心慌意急,速速扬鞭催马。快要奔驰到岸边时,才猝然想起了我曾经的“壮举”,与昨夜逃跑的胆量。早在两个时辰前,他率领的大队人马就遇到了那几个巡捕的官差,而他们手上恰好抓回了两个逃遁无果的女子。一经盘问,才听说是我替女犯们解开镣铐,逃跑流窜的……翁斐意识到这样“勇气可嘉”的人,是断不会想不开跳河觅井的。怕是没看清来人才临时躲在了河里,这分明是潜水自救而非投河自尽。于是他遽的勒紧缰绳,怕水下的我因岸上的声响胆战心惊又不敢探头呼气,所以才示意众人噤声,静待我浮出水面。 河水还算清澈,他隐约能瞟到我在水草下衣襟飘动与发丝飞扬的样子。这一路快马扬鞭,昼夜兼程,好不容易追到押送队伍时,我又先一步逃了。可教他一路好找啊。如今总算找到人儿了,不但安然无恙,还躲着他,防范他,这才使他才不由得弯起了自嘲的嘴角,生了闲心端赏我的窘态。 “皇上为何出现在这儿?”按理说他现在应该才结束冬巡不久。 “你说呢?你觉得朕为何会来?”翁斐将我拦腰抱起,想尽快回昨夜驻扎的营地为我换件干净衣裳。于是对着身后的禁军队伍扬声命令道,“出发回营。” 翁斐把我抱到马背上,然后自己踩着马镫,轻捷地翻身上马,朝着一碧千里的辽阔原野驰骋而去。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骑马,往素在京城囿于大家闺秀的身份,都是乘着轿辇马车出门的。 作者有话说: 封建社会太后公主能干预别人家休妻这个事儿,是nimo在百度百科上看到的。原话是:“男女双方或其中占据主导地位的一方解除婚姻关系,由男方或者地位明显高于常人的女子(例:公主)出具的书面证明。”如果古代并非如此,或者我理解错了这句话,那咱们小说里的朝代也默认可以这样哈(剧情已经这么写了,懒得改了haha)。? 第82章 火红的夕阳逐渐点燃了苍茫的大地, 蜿蜒延伸的河流如玉带流淌。风声穿过耳畔,呼呼作响。我身后的男子以双臂护住我,逆着风疾行, 轩昂的眉宇间, 英姿焕发。如此生物之主,兴益之宗的帝者, 驰风骋雨为我而来,要说没有一丝半点的动容和动心是假的,说没有一丝半点的骄傲和得意也是假的。我恣意而张扬露出笑靥, 贪婪地感受着呼啸的风穿透身体的快感。 快要到营帐时, 远远就见安祥意在大营前眼巴巴地盼着皇帝归来。待看清了我的模样, 他并未有太多惊讶,反而对我关怀备至。显然, 对我与翁斐之间的关系早就知情了。 翁斐翻身下马后,径而朝我伸出双臂。众目睽睽下,我有些难为情, 但到底还是被他抱了下来。我携我入账后, 由随驾的御前侍女替我沐浴更衣。待换好干净的衣裳时, 热腾腾的饭菜也已备好。 我向帐外望了望, 轻声问,“皇上在哪儿?” “皇上许是在主账内处理公文呢。娘娘您且先安心用膳, 晚点儿皇上会来探望您的。”说话的侍女名曰玉棠, 在御前伺候了两年。以为我是离不开翁斐,黏人得紧, 于是安抚了几句, 又为我盛好了炖汤。我不再多言, 只低头吃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6 饭, 呷了一口,味道果然鲜美浓郁。 见我对膳食满意,玉棠放下心来,笑道,“皇上心疼娘娘您清瘦了不少,便吩咐了伴驾出巡的御膳房总管徐师傅给你做了这些专门滋补身子的御膳。” “有劳你备膳布菜了。”我淡淡回笑道,“但我并非什么娘娘,你唤我逢春就好了。” “这怎么使得。方才皇上向我们交代话的时候,嘱咐我们的原话是要‘好生伺候娘娘’。您晋封定是指日可待的。”玉棠毕竟在皇上跟前伺候了许久,自然极会翁斐的眼色。 见我对封妃没什么反应,自始至终都淡淡的,她就以为我是宠辱不惊,且不喜说话不喜闹。便也跟着静下来,专心布菜,不敢多舌。 这段时日,风餐露宿。虽不像那些女犯一样只有残羹冷炙可吃,但我能吃到的也是些清汤寡水,干饼馒头,早无荤腥可沾。原以为这顿饭我会狼吞虎咽,大快朵颐。但长期少食的胃却受不了,单喝了一碗汤,吃了半碗饭,就撑得慌。 饭后不久,我出账消食漫步,值夜巡守的禁军一批批与我擦肩而过。让我第一次在原野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宁静。抬头望,惊奇地发现星宿缀满了天际。宝石蓝与水晶紫镶就这样一闪一闪地镶嵌在夜幕中,映照着前方不远处银光粼粼、逶迤不尽的河流。 被押解的路途中,似乎从没有这样的漫天星幕。有的只是漆黑不见五指的深夜,与随着夜风缥缈传来的狼嚎。又或者,当时的我在颠沛的阴沟里,所以根本无心抬头发现这瑰丽的苍穹吧。 翁斐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待我回头发现他时,才款款向我走来。我还是不忘分寸地朝着他福了福身,他伸手制止,“朕说过,无人时不必行礼。你又不记得了 ?” “记得...在释迦青山踏雪湾的梅花林中,你曾说过。” “那还明知故犯?”翁斐浅浅一笑,站定在了我的身侧。 我暗暗嘟哝,周围那么多禁军频频路过,难道不算人吗。罢了,看在此君不畏路途迢迢,肯来救我的份上,不与他计较。再次望向他利落英挺的侧脸,我心旷神怡地享受起了这夜的漫长。之前每次与他在夜里“偶遇”,总是提心吊胆,计较着时间。害怕遇见熟人,害怕短促的失踪让人起疑。如今,身份自由,时间充裕,终于可以自繇自在,无所畏惮,不用再顾忌刘府和京城给人的约束了。 我尽量心平气舒地问,“皇上是为我而来?那……想必我的事情都已经听说了吧。” 翁斐朝我点了点头,“朕记得在西湖时你曾说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朕那时就以为你是孤女。却不想,后来你又以木家小姐、刘府少夫人的身份出现了。你可知...当时在朕确认你身份之前,就已经想……” 见他忽然将说到一半的话止住,我连忙追问,“已经想什么?” 翁斐笑而不语,眼神里有几分淡淡的落寞与无奈。但好歹,没一会儿他又达观道,“不过现在,一切也不晚。无非就是绕了些圈子。” 京城的事儿,他了如指掌。这样手眼通天的人,何处会没有眼线呢。不说太后的宁康宫,就是晟王府、刘府,都有自甘为他卖命的线人。当他通过飞鸽获悉情报,得知太后歪打正着的下了懿旨让刘家将我休了时,生平第一次觉得太后做了件为人称道的好事儿。 恬谧的夏夜,星光笼罩大地,虫声唧唧不绝于耳。翁斐流露出一丝淡渺的玩味,俯身道,“听说你昨夜将十三个本该押送去边疆的女囚全都放跑了?你可知自己犯了什么样的大罪?” “请皇上恕罪。”我不自觉警惕着后退一步,低眉敛目。心中却道,他这是要跟我秋后算账? “恕罪?法不徇情啊。你这样藐视朕的江山王法,自然要狠狠受一番惩处,才能给朕一个交代。” 见我的一双水眸朝他疑惑地扑烁着,翁斐英隽的面上浮有淡淡的愉悦,“既然你如此目无法纪,那朕就罚你余生伴朕左右,以人为镜,以朕为镜。学习学习朕是如何言出法随,法不阿贵的。” 这样星垂平野阔的景色里,月色太柔和,晚风太缠绵。我望着他噙笑的容颜,心绪似水流潺潺,异样的柔软。 前方的河流忽而闪起流萤的熠熠光芒,与身后千百行帐的灯火相映。翁斐转身,若有所思。忽然轻叹道,“匈厥那边战事紧张,老首领阿合勒被兄弟阏野所杀。此人野心勃勃,一心篡位谋反。之前还拥护阿合勒的那帮旧臣大多倒戈,如今整个匈厥支持并追随阿合勒的儿子呼兰若复仇的,仅有四成...” “逢春虽是女子,但在京中也曾听说过阏野谋反的野心,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阏野为人黩武穷兵,蛮横卑劣,而且还屡屡对我朝不敬。若是这样狼贪虎视之人成了匈厥众部的首领,必会得陇望蜀,对我方边民掳掠烧杀,甚至是侵城攻地。” 我上前一步,随他一览这千盏熠熠灯光的宿营地,作花解语,“虽然呼兰若目前在匈厥内部式微些,可皇上您深见远虑,决胜千里,不早就派我军将士驰援他了吗?若我们与呼兰若形成掎角之势,将阏野夹击其中,时刻首尾共济,胜算可谓明朗啊。” “朕当初确实是这么想。”翁斐幽邃的眸子里有我猜不透的深沉,“可前两天边关传来恶报,襄阳王支援呼兰若的途中,中了阏野的埋伏,身负重伤,双腿残废,怕是以后都不能再作战了。朕决定撤回先帝旨意,去玉山关隘亲自迎襄阳王回朝,让他从此在京中颐养天年,与家人团聚。未来一段时日,你可愿随朕一同领略这塞上风光?” 我微微点了点头,并无受宠若惊的神媚色,只是淡淡的,与着他一同眺望寥廓的原野。然,心中却赫然冒出了个大胆的念头。此番若能接近襄阳王,只要步线行针,周密严谨,佯做无意地戴个木簪子暴露身世,从此多个靠山,加以利用,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第83章 玉山关所处的位置, 恰好在京城与襄阳王于雁门关的屯兵之地中间。皇上的队伍还需向西北前行许多日才能抵达。此行一来是迎接襄阳王回京,二来可顺便沿途考察民情吏治,踏足着幅员辽阔的江山。 霍风曾经战功彪炳, 威名远播。可戎马半生, 换来的却是一个失意而仓惶的落幕。我正感喟时,翁斐也为这个结局微不可察地轻笑了, 显然,此时我并不理解他的笑意味着什么。 翁斐少年老成,谋无遗谞, 将帝王之术运用得炉火纯青。霍风因残废从此不能行军打仗, 他便展示仁厚之心, 做足面子体恤功臣忠良。慷慨的召霍风回京定居养伤,不但给其重禄厚俸, 还为其封妻荫子,抬了诰命品阶,使这一大家子人在京城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7 时间荣极一时, 风光无限。但这份尊荣之下, 却是霍风实权旁落, 明升暗降的事实。所谓的特召回京疗养, 不过是为了行监视之便罢了。眼前的年轻帝王,远比我想象中, 更具虎略龙韬, 更懂步步为营。他连周边小国的语言都去学,怎么可能没在匈厥安插细作呢。上到日日面见匈厥首领的官吏, 下到放羊吃草的牧民, 又或是往来通商的小贩, 皆有。阏野最得力的部下休屠便是翁斐前几年培植的内间。这次襄阳王受到埋伏, 被毒箭射断双腿,正是此人所为…… 为何皇家会如此忌惮襄阳王,或许算是杯弓蛇影吧。也许霍风从未有过谋逆之心,但当年翁鄞逼宫时,他已是小有功勋的将领了。只因听说东宫被血洗,他担心王学英的安危,便一怒为红颜,率领手下的军队从外地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此时翁鄞与帝位只有一步之遥,若霍风这时候搅局,那翁鄞将功亏一篑,必死无疑。但所幸王学英安然无恙地出现了,并请求霍风不要插手四皇子逼宫之事,翁鄞这才侥幸登基。 自古皇帝大多冷血多疑且记仇,反正从此以后,霍风在先帝的心中便成了不可磨平的疙瘩。而当新帝翁斐即位后,霍风早已功烈震主,百万雄军誓死追随,为他效命。如此,翁斐自然不可能放之任之,不加警惕防备。直到后来他告诉我,“于朕而言,最好的防备就是进攻”时,我才了然,襄阳王负伤并非巧合。 * 皇上的御驾连续往西北方向挺进了两日,再朝前就要穿过一处黄沙漫天之地了。如今刚过晌午,太阳热辣不减。翁斐见此地尚有草木,便下旨今晚宿营在这儿,明日再穿行那片荒漠。 刘清慰虽不在御前,但与他关系交好的同僚尚在。比如,那位叫梅承瀛的。一年前我南下时与家人失散,木良便是回京通过他的帮忙,借来了军用信鸽传话给刘清慰。这里许多人不知道我在京中的身份,只以为我是半路撞大运被皇上宠幸的女子。但梅承瀛与我见过两次,想来早就认出了我。而他看我的眼神,既是好奇,又是不耻。估计已经对我误会颇深了。 远处大漠孤烟,天地雄浑浩瀚。见我落单地站在营帐外赏景,梅承瀛终于按捺不住盘根究底的心,朝我走来。 “清慰弟妹——” “梅大人好。”我温淑地朝他行礼,“恐怕如今,逢春已经不敢再以弟妹相称了。” 梅承瀛焦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为何会被罚放流之刑?为何皇上会不辞辛苦特意兜来救你?” 我一口气简明扼要的长话短说,看着他难以消化的神色,又缓缓补充道,“若没有皇上相救,此刻我早就横尸荒野了也说不定。至于皇上为何会来救我,你应该去问他,而不该以看褒姒妲己的眼神看待我。” 梅承瀛伴随皇上左右,尤其是深夜在营帐外值守,自是知道我与皇帝之间并无夫妻之实。想到这儿,他不禁替刘清慰松了口气。然后苦心相劝,“清慰弟妹,那一纸休书终究是太后娘娘的下的懿旨,刘府自然不敢抗命。何况,清慰如今远在雁关外,这更不可能是他的意思。还望你在此期间为他洁身自好,留些颜面。不然待他战后归来,本该接受京中众人的敬仰,却因你而受饱受非议,可如何了得?” * 回了营帐内,我翻书来看,却左右都读不下去。刘清慰就算在京中又如何,以他的能力照样无法左右太后。这件事儿从头到尾是不怪刘清慰,确实他也算是无辜的人,好端端的打个仗回来,妻子没了。但梅承瀛的话让人听着,却很不舒服,想来是不懂男德。令人好气又好笑。于我而言,失去这段姻缘,反能助我有更好的开始。总之刘清慰还有一个痴心的胡云瑢为伴……我思忖得太认真,以至于翁斐来时,都没有发现。直到他笑了一声,我才回眸。他怕我在营帐里闷得慌,便骑马带我去大漠深处,坐等日落长庚。 这一路,没有任何人跟随,苍茫的天地之间,就只有我与他。随着骏马疾驰时,呼啸的风吹响了我们的衣襟。远处遒劲而繁盛的胡杨却依旧屹立百年,岿然不动。 终于,翁斐勒马停下,择了一处沙丘,与我坐在干燥微烫的丘脊上。我迷恋地看着从高空掠过的雄鹰,不禁笑道,“在京中几乎没有见过体型那么雄壮的禽类呢。” “这只鹰在猛禽里还算小的了。”翁斐坐在我身侧,没一会儿,他轻嗅了过来,问,“这是什么味道?好香。” “可能是昨天沐浴的时候放了些花瓣吧。” “让朕猜猜是什么花。”他说着,脑袋又朝我贴近,高挺的鼻子几乎蹭到了我的脖颈。“玫瑰?不对...” 我羞得往后仰,他却不依不饶蹭得更紧了些,“月季?也不对...” “皇上...是茉莉。”如此普遍而独特的馥郁,他竟会猜成香调八竿子打不着的玫瑰月季...真真是居心叵测。然而,我却并不恼他... 翁斐抬起头,忽然凝望着我,“前几天要么赶路,要么宿营时就看京城送来的奏章,只有用膳的时候才能跟你一起。今日终于得空陪你,还能同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之景。举目四望,天地间荒无人烟,只有你我二人。这一刻,朕心底有一股前所未有的自在与惬意。” 我以为他是因暂时卸下了身份和束缚而感到轻松自由,正心疼他身居高位,背负的枷锁沉重时,他却欺|身上来,将我压倒在了细碎柔软的沙丘。翁斐眸色逐渐发烫地望着我,使我的面颊浮上一片胭红。 他吻向了我,舌腔带着清新醉人的味道与我的唇齿交织。 这样炽烈的深吻,仿佛他一开始就没有浅尝辄止的打算。 他越吻越深,我们的呼吸越来越重。我纤弱的双手抵住他的胸膛,开始无力地抗议。想要叫停... 翁斐停止了索吻,一只单手就将我的双臂钳住,抬过了头顶,压在沙面上,以略带蛊惑的声调问,“不愿意?” 我的颈子到面庞一路绯红欲滴,双眸迷离氤氲而不自知,只望着他幽沉的眼睛。 见我如此凝他,翁斐移又到我唇边,极有耐心,极其温柔的,轻轻邪笑道,“不愿意?还是不愿意在这里?” 我将手轻轻挣开,反勾住了他修长净美的脖子,“皇上与我,现在是以何身份这样亲昵?” 翁斐噙着笑,为我将凌乱的碎发拢在耳后。然后,早有准备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羊脂白玉手镯,戴在了我的手腕上。? 第84章 和田玉本是玉中上乘。而这羊脂玉质地精纯, 油脂丰厚,产量稀少,又是和田中的上上品。仅有贵族豪富能消受得起, 可见稀贵。尤其是眼前的这块, 洁白而无暇,光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8 亮而温润, 精光内蕴,实属极品。据说将这种玉镯从水中捞起,绝对滴水不沾。叶知秋的那块白玉玉佩, 在寻常百姓眼里确实造价不菲, 但跟眼前的手镯比, 简直相去悬殊,一文不值。色彩欠柔, 略暗淡,还有一丝绺裂。 “这是朕的祖母太皇太后当年在世时传给朕母亲的。只可惜,她们都去世了。今日, 只能由朕亲自给你戴上了。”翁斐顺着腻滋润的羊脂玉镯, 触碰到了我的手, “朕送你此物, 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或许是得知我恢复了自由身,早在他启程来救我时, 就吩咐了京中属下快马加鞭, 倍日并行地将这手镯送来。如此厚重的心意,如此特殊的意义, 让我心底泛起浓烈的动容。但我仍有些矜持道, “这太贵重了, 逢春受之有愧。” 我举起手, 佯要摘下它。翁斐忽然又吻了过来,堵住了我的唇,手掌也箍住了我的手腕,生生阻止了我。 他的吻灵活而柔软,深情地吮着我的舌头噬咬,我亦情难自己的迎合着他的入侵,双眼迷离,微醺酒醉般,呼吸急促着,险些失控地娇吟了一声。 翁斐将唇移到我的耳垂,亲昵地摩挲着,扑出湿热的气息。我不受控的侧过面颊,反露出了匀净的脖颈,供他一路细密亲丨吮。 他的大掌也终于放开了我的手,转而捧起了我的脸,眸光灼热,“逢春,你真迷人。你可知道现在你有多妩媚?” 我被他压着,有些颤栗柔弱地抓住他的衣襟,睁着迷醉含怯的双眼盯着他。但我知道,我的战栗与羞怯,是因那股莫名上涌的渴望与期待... “皇上,我们回去吧...” 落日低垂,像染缸被打翻了一样,橘红色溢满了天际与荒漠。一阵向晚的风拂过,送来些许凉意。翁斐顿了下来,刮了刮我的鼻梁,“你放心,朕有分寸,不会真在这里对你图谋不轨。” 他重新与我坐好。为了熄火似的转移注意力,瞭望着周遭的景致,然后忽然笑道,“朕在江南时,就想带你回宫了。” 大漠孤旷,烟沙飘渺。寥廓的天地之间,人显得那么渺小,可人心又那么丰盈,又那么柔肠绵绵。我不禁凑上前,蜻蜓点水般吻了他的侧脸。 翁斐幽邃的眼眶里蓄满了来之不易,失而复得的欣慰感。然后以不容拒绝的坚定,对我说道,“就当这里是塞外江南吧,这次,朕一定要带你入宫,以朕的女人的身份绑在朕身边。” 最后一缕落日燃尽前,翁斐带着我,潇洒飘逸地策马而去。旷野还是亘古不变的苍凉,那依稀远去的马蹄声响消逝后,反而更显萧寥。 * 回到营地,翁斐便去主营那边处理公文了。他虽不在京中,却全局在胸,能拱挹指麾,指挥若定。这不,前些天就派了晟王出海,南下邦交。一是为了发展完善海上贸易之路,二是使沿途小国持续对我朝畏威怀德、输诚纳贡。至于三嘛,勉强算是防范翁晟有山中无虎猴子称王的心吧。 * 夜色微澜,远方戈壁上的狼群好奇而警惕地盯着灯火通明的营帐。 我伏在木桌上看书。这些书都是问翁斐借的,大多是《春秋左氏传》,《资治通鉴》之类的典籍。我看得津津有味,时间飞溜了一个时辰也毫无察觉。只感觉这书可比风月话本有趣多了。 被拨来伺候我的玉棠也算是熟悉了我的习惯,知我一人待着时,要么爱望着荒原景致发呆,要么低头看书,能怡然自得地消耗大半天的时光,从不说无聊。这不,见我又在翻书,她便细心地为我多点了两盏油灯,生怕我累了眼睛。 我朝她笑了笑,也体贴道,“都下去休息吧,今夜不用伺候了。” “奴婢告退。”玉棠规矩地朝我欠了欠身,领着账外值守的两个小丫头撤下了。 婢女才走没多久,翁斐便独一人进来了,留安详意在外守帐。我放下书,起身为他斟茶,“虽然夜里不宜饮茶,但皇上,我这儿没有开水了。您若口渴,将就着喝一点?” 方才我才让玉棠她们退下休息,总不能又拉她们起来烧水伺候吧。 “存心不想让朕今夜睡觉?” 也不知他这句话是有意还是无意,如此一语双关,倒叫我面颊一热,分外赧然。 他坐了下来,到底还是接过那一杯稍有提神作用的茶水,一饮而尽。放下茶杯后,翁斐忽然道,“朕听说白天的时候梅承瀛找过你。” 我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只觉得摇摇晃悠的烛光下,他的轮廓格外的柔和。 “不必理会他,更不必把他放在眼里。”翁斐一边说着话,一边向我伸手,示意我坐在他的怀中。 梅承瀛与我对话的时候,安详意正好撞见。所以今夜翁斐在主帐中处理奏章时,奉茶伺候的安祥意便提及了此事。翁斐心生不爽,便唤来了账外值守的梅承瀛,暗示警告他闭嘴。帝王轻描淡写几句话,头也看懒得抬一下。却叫梅承瀛汗不敢出,噤若寒蝉。 眼下,我踟蹰在原地,并未上前。翁斐便霍然起身将我打横抱起,又坐向了床榻。我觉得此刻好似一朵绵软的云,在他宽厚结实的怀里无处可逃。他的体息,淡淡龙涎香,萦绕在我的鼻尖。很好闻,也很独一无二。 “逢春——”他轻声唤我,那双真挚的眼分外柔情。我凝望着他,被他的神色吸引似的,主动伸舌吻住了他。他嘴里有股清冽的茶香。吻着吻着,他不甘示弱,反客为主,深情地吮丨咬着我的唇。 “皇上——”我低声唤他,有些难为情,请求道,“可否把烛火都熄了?” 翁斐的俊脸上浮上一丝邪笑,“害羞?” 久旱逢甘霖,共赴巫山云雨后,他怜爱地吻着我,目光缱绻,倾尽温柔,与刚才霸道的主导截然不同。我们在薄被下相拥,他与我闲聊古今,就像是塞上一对寻常的夫妻眷侣,从人生哲理,聊到诗词歌赋。然后,时不时地亲昵一下。在亲密嬉闹间,忽然对视的眼神变得胶着,变得滚烫,呼吸起伏逐渐加重,情不自禁地又热吻在了一起... 第二日我醒来时,已是晌午。浑身酸疼,而昨夜与自己欢爱的男儿,正躺在我身侧,撑着脑袋,对着我浅笑。想起昨晚的亲热和疯狂,我很羞赧地将头蒙在了被子里,就是不敢与他对视。 “皇上...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醒我呢。”我企图以被褥遮羞,娇恼道。 被子却被翁斐轻轻扯开,他宠溺地望着我,“朕也是刚醒不久。你看,你才成为朕女人的第一天,就成功让‘君王不早朝’了。” “昨夜,明明皇上也乐在其中...怎的如今倒怪起我来了...” 见我尾音减弱的嘟哝着抗议,翁斐再次将我欺在身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9 嘴角漾出好看的弧度,“朕现在也可以乐此不疲,要再试试吗?” 他的笑意变得危险,龙火又燃,我躲避性地挪了挪。昨夜他几度摧花欺雨,后半程已让我昏软无力,招架不住了,至今都还有些酸肿不堪。于是我咬咬唇,红着脸求饶道,“皇上...不如我帮你那什么吧……”? 第85章 说着, 翁斐便半带疑惑地见我跪起身,他这才顿然明白,速速伸手制止住我的动作。 我无辜地抬眼, “皇上不喜欢?” 翁斐摇了摇头, 将我揽入怀中,使我的后背紧贴着他紧致韧性的胸膛, 然后把优雅的下颌轻轻抵在我的肩窝,温柔道,“朕不舍得你这样。” “可皇上...昨夜不也...替我那什么了吗?”话末, 我掩饰害臊的“咳咳”了两声。 他将我抱得更紧, “朕心甘情愿。” “皇上为别的女人这样过吗?” “怎么可能。”他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逢春,朕每个月去后宫的频率并不高。但朕是有正常需求的男人, 所以偶尔去宠幸那些妃嫔仅是为了泄丨欲,或是给皇家开枝散叶。一直以来,朕都是只顾着自己舒服就好。反而是女人们因看上了朕的身份, 争着寻机会取悦朕。” 这以男子为尊的世道, 女人一生只与一个丈夫有肌肤之亲, 才算正常, 才算护守贞洁。而男人们三妻四妾,与不同女子欢好, 再正常不过。何况是他, 地位最高的那位。但作为后宫佳丽三千人才算是常态的帝王来讲,翁斐这样人口稀薄的后宫, 倒显得他多少有些清规少欲了。 翁斐说着话, 又亲昵地嗅了嗅我的发香, 与我耳鬓厮磨, “但昨夜跟你欢好时,朕却很在意你的感受,很想让你跟着快乐,跟着舒服。朕愿意伺候你,甘之如饴。” 伺候我?我慌忙伸出手指堵住他的唇,“您堂堂一国之君,接成汤之胤,位九五之尊。普天苍生都要匍匐在您的脚下,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要纡尊降贵侍候我?若叫旁人听了,还以为我是个祸国妖姬呢。” 其实他能为我说出这样的话,不管真假,我到底是乐意听的。心中为这份爱意感到发自肺腑的幸福和得意。在他心底,我能比旁的女子与众不同,独一无二,是极其幸运的。翁斐若真心爱我,我便待真意他。但我并不敢奢求他长久的宠嬖,只愿好好把握这圣眷正浓的时刻,蒹葭倚玉,扶摇直上,为自己博一个跨凤乘鸾的前程。 我正暗自盘算时,翁斐却徐徐笑了,“你这样的天生尤物,若你肯,确实很是容易让朕变成纣王跟幽王的。”他顿了顿,才接着认真道,“但做祸国红颜势必会背负骂名,受尽三至之谗。而朕,不想让你身名俱灭,被千夫所指。” 这是塞外荒漠上一个寻常的正午,远方曲中有折柳,近处马策有刀环。或许没人会在意,也根本没人会记得这天。但这一瞬间,翁斐自然流露出的这一句话,温柔而真挚,让我生生世世不愿忘。 * 与翁斐穿好衣裳后,我坐在桌旁,准备自己绾发。他却不着急唤安详意和婢女们进来侍奉,反而踱步到了我身后,为我绾起青丝。然后忽然轻声道,“逢春,为朕生一个皇子吧。” 见我转过头仰望他,双眸秋水盈盈,却迟迟不语。翁斐接着道,“朕还没有皇子呢。如果朕的皇长子是与心爱的女子所生,那意义非同凡响。” 翁斐登基执政的这些年,流连前朝更多,并不迷恋三宫六院之景。如今膝下有四位小公主,偏偏一个皇子都没有。可想而知,后妃们有多想争先恐后,盼望生个皇长子,从此母凭子贵了。虽然我也衷心想为他毓子孕孙,从此多个依靠。可是我与刘清慰婚后一年也并无兰梦之征,这不免让我忧心重重。 为掩心事,我故意娇嗔道,“若是个公主呢?皇上就会不喜欢吗?” “若是个公主,那必然也是最受朕宠爱的那个,朕会像爱你一样待她。”翁斐直言不讳道,“但朕考虑的是,如果是个皇子,以后为你层层晋封会更容易些,至少能完完全全堵住前朝的嘴。” 我心软绵绵的,环抱住了他的腰,既感到欣慰,又觉得苦涩,只能哽咽道,“皇上为我思虑良多...” * 直到晌午过后,用完午膳,翁斐的御驾才整装出发。此路伴驾的,还有晋王之子翁羲世子。小小少年年方十四,因父母的缘故,性子如明镜般诚恳坦率,不设城府。今日见夜寝早起的皇帝堂兄一反常态,竟然睡到日上三竿,不免纳闷。遂上前问皇上为何懒睡? 翁斐却望向不由雪腮桃红的我,笑答道,“昨夜茶喝多了,亢奋得睡不着,三四更才犯困。” 一旁服侍的安详意憋着笑,昨儿账内春宵,恋恋不休。隐约传出的娇声玉喘别样酥人,听得他一个老太监都躁得慌。还好他及时屏退了账外守夜的闲杂人等。皇上以往并不热衷此事,从不恋战,偏偏昨夜兴致勃勃,甘愿耽溺,倒也难得。 他近身侍奉皇上多年,最是了解翁斐的脾性了。这半年来,皇上的心意旁人不知,他却最是清楚。那幅写着“苦恨相逢春已晚,哪堪春意别处浓”的仕女图至今都还挂在寝殿里。之前皇上也是什么都往刘府送,又是那第一批特供的稀珍蘭花,又是那香榧木白玉琥珀棋盘。甚至是太皇太后传下来的羊脂玉手镯,皇上都主动相赠。而这镯子寓意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只若皇帝主子能开心,那安详意就跟着欢喜。于是,这位总管领侍待我,比之其他妃嫔,更格外敬重些。 * 接下来的几日,塞外风起不止,黄沙飞扬,偶尔经过一片榆树林,也是黄叶稀疏,飘落之象,实在难见生机。赶了半天的路,在暮云低合时,翁斐才带着我与翁羲世子进了玉山镇。身边仅有安详意、侍女玉棠,以及几名功夫了得的侍卫禁军跟随。其余大队人马则驻扎在了玉山镇边不远处。 “今晚咱们住客栈吧?堂兄。我们已经连着好几日宿营了,这样略有些远离百姓,是很难体察民情的。”翁羲对塞上的粗犷民风与辽阔景致充满了好奇与兴趣,遂向翁斐请求道。 翁斐答允了他,便让了解环境与地形的燕家六郎燕珂羿领路,择了一家干净的客栈。这燕珂羿因父亲燕老将军的缘故,从小在塞上生活,常常出入各个驻军的关口以及周边的城镇。后来渐渐长大了,才受了恩荫,回京入学任官。反正,皇上没让梅承瀛跟来,我倒自在了许多。 入住的这间客栈叫“胜江南”。来往打尖儿住宿的,不是各地路过的通商之人,就是仗剑走天涯的江湖儿女。我们一行人推门而入时,本闹闹哄哄,推杯换盏的客栈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0 然安静了起来,霎时间鸦雀无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大门处——我们的身上。 尽管翁斐微服私访,衣饰简单,扮作寻常商人模样,但身上的贵气干净,实在难掩。而身后几位侍卫与禁军,也是一身高冷正气,显然也与店内那些粗犷豪放、三教九流的江湖人士不同。 还是店掌柜有眼力见儿,赶忙拉着店小二笑脸相迎。燕珂羿上前一步代为交流,然后开好了客房。那掌柜的见翁斐似乎来头不小,并不敢怠慢,于是胁肩谄笑,凡事亲力亲为,领着我们就要上二楼的上等厢房。 就在一行人刚踏上楼梯之际,隔壁客桌对着我的背影,忽地传来一声猥琐淫|笑,“那少妇长得可真俊,这附近哪见过这样的尤物,啧啧,真想掳到床|上尝尝。”? 第86章 这句话音量不大, 但恰好能被周遭人听见。翁斐阴着脸回头,循声望去,方才还轻佻下流的人, 不知为何被盯得沁出了一身虚汗。 被当众出言轻薄, 我很是羞怒难堪。翁斐却及时蒙住了我的眼睛,然后目光锐利戾狠的朝身后的侍卫使了眼色。侍卫立马会意, 风驰电掣般甩出连珠飞镖,力发千钧,狠狠砸击在那人嘴上, 霎时间皮开肉裂, 血肉模糊。 “啊——”玉棠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 不由得捂嘴尖叫,恰好与那烂嘴流血的登徒子发出的惨烈嚎叫声撞在了一起。我很好奇地想掰开翁斐的手, 反被他捂得更紧了。 “乖,别动。小心污了眼睛。”翁斐在我耳畔温声哄着我,面对楼下那群愤起拔刀的武夫时, 神色却异常的阴鸷冷厉, 浑身散发着不可侵犯、不可亵渎的王者之气。 见对面一群人气势汹汹地举刀示威, 燕珂羿他们也横眉冷对, 利剑出鞘,且气概反胜一筹。毕竟是在御前伴驾的侍卫禁军, 超群拔类, 总不是这些混迹江湖参差不齐的能比的。 掌柜的见局势紧张,赶忙做和事佬, 求各位老爷出门在外, 和气生财, 各退一步。正在双方僵持不下时, 角落里一直戴着斗笠低头喝茶的侠士忽然起身,对那群武夫的头子附耳道,“对面穿的是朝靴,京城才有,你们,惹不起。” 果然,听了他的提醒,那群莽夫才半信半疑地先收了刀,不敢轻易得罪。只皱着眉眼,紧盯着我们上楼。 因我被翁斐捂住了眼睛,未能看到那侠士的模样,那人亦没有看清我的五官。反正,我只觉得他的声音很熟悉,似乎以前在哪里听过。 * 一轮孤月高挂在天际,清银色的月光照映着苍苍莽莽的丘峦与绵延起伏的城墙与烽堠。客栈外迎风招摇的破旗上,“胜江南”三字褪色难辨。瓦房高檐上,有侠士对月枯坐,从怀中掏出陶埙,奏起了一曲幽深而悲戚的乐音。如此天涯孤旅中,使人听了,不免平添几分愁绪。 我倚在窗边,只觉得手痒,也想寻来箫笛吹奏一二。自被关押入狱后,又惨遭流放之刑。倒是许久没有碰过丝竹管弦了。 若明日有空,去买支笛子好了。我正想着,翁斐的脚步声便从门外传来。旁边似乎还跟着燕珂羿。我不由站起身,想开门迎他。却在无意中听见燕珂羿对他奉旨道,“回禀皇上,刚才对娘娘出言不逊之人已经伏诛,尸身送去了玉山的衙门。” 翁斐淡淡地“嗯”了一声,让人听不出情绪,“退下吧。” “臣告退。” 燕珂羿躬身离去后,翁斐才推门而入,见我惊愣地站在门口,便明白了一二,于是问,“都听到了?” 我点了点头,“他被皇上派人诛戮了?” 翁斐向朝我靠近,却又踟躇着,有些担心道, “你会因此害怕朕吗?觉得朕是个冷血残酷之人。” 我不但不畏惧,反而上前,猛地拥抱住他,“我喜欢皇上这样,为我睚眦必报的样子。刚才的你,反而更让我心动了。” 翁斐怔了怔,忽然舒朗地笑了,然后伸出手臂回拥着我。“朕捧在心尖儿的,岂容这等下九流的东西出言冒犯。” 被他温柔地搂抱了许久后,我才从他怀中探出脑袋,“皇上,明天陪我去买一支竹箫或者笛子吧。” “朕倒是不知道你会这个。”翁斐没见过我拨弄琴弦样子,更不曾听我吹奏管乐。于是对着门外传唤道,“安详意,进来。” 不多久,那小老头便屁颠屁颠地推门而入了,然后躬身道,“主子请吩咐。” “即刻派人去营帐那边儿,将朕的笛子取来。” 见皇上兴趣盎然,安详意也跟着浮上了笑脸,“奴才遵命,这就去。” 待安详意麻利地关门离去后,我坐在床边,随着窗外迟迟不散的陶埙声,陷入了回忆。 “在想什么?”翁斐说着,也坐在了我身侧,将我的手搭在了他的大掌上。 我低头,嘴角噙着一丝苦笑,缓缓道,“我记得之前皇上也曾赏过一支楚黔思州府的玉箫给刘清慰,作为新婚贺礼……” 翁斐本覆住我小手的掌心忽地一僵,然后沉默着,神色失意伤情了几分,仿佛笼罩了一层薄雪。见我忽然提及玉箫,他似乎以为我是余情未了的思念刘清慰了。于是静静打量着我的侧脸,想洞穿我的心绪。 许久后他语气寥落地说道,“送玉箫做喜礼的时候,朕从未想过会爱上他的新娘。” 这话里淡淡流露出了几分愧疚之意。 我转过脸,与他对视,伸手捧着他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俊脸,努力笑道,“皇上,其实嫁给清慰之前,我曾渴望入宫选秀。可惜难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天下女人想嫁你,无外乎三种理由。要么单纯是因你无上的地位;要么是因为你能给予她们的荣华;又或者是真心思慕,仅仅因为你的个性为人与治国才略所展现出来的魅力,便对你难以自拔。不可否认,我也是个虚荣的平凡女子,所以我一直以为,我心里这三点都有。” “你还是第一个对朕说贪图朕地位与荣华的人。”翁斐忽然破愁为笑,款款的吻了吻我额头, “朕从不知道你也曾想嫁给朕。不管出于什么理由,这都足够让朕心花怒放。” 见他对我的实话并无反感,反而眉目舒展了些,我才接着说道,“我曾在民间听说你的许多治绩,以及百姓们对你北辰星拱般的拥戴赞扬。说来你可能不信,虽素未谋面,但我在闺中时就对你有过仰慕之情。每每在看不尽繁华的街头上,听路人感慨盛世太平时,我就会忍不住浮想,你在深夜孤灯下批阅奏章的情景。若是忧愁烦闷了,可有人会上前抚平你蹙起的眉宇?只可惜,后来,我不但没参选秀女,反而还让海媛珠拿了我的诗去博得了你的好感。” 听到我说早就对他心生仰慕,翁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1 颇为意外。一吐心中的郁结,迎来了满肺的清新。方才因刘清慰而险些受挫的他,再度将我揉进怀里,紧紧抱着,不愿放手。 这份感情兜兜转转,经历了许多次的坎坷与错过,才有今天。如此来之不易,反而更显深刻吧。 在男人怀中依偎许久后,窗外的陶埙声也早就停歇了。翁斐的目光忽然移到了我束发的簪子上,“这些天你为何只戴这个木簪子,朕让玉棠给你准备的,都不喜欢?” “玉棠为我备好的发钗步摇都很精巧别致,我很喜欢。只是这趟随皇上出来考察民情吏治,还是低调从简为好。那些发饰上镶着玉石珍珠,在边塞来说,太过招摇。所以才继续用了自己的簪子...” 我现在身世不详,来路不明。又是与叶知秋错换多年人生的假千金,又是刘府的弃妇。还被太后下令流放边疆。若被皇上贸然带回宫中,必然会沸反盈天,饱受街谈巷议。 所以若想以后的路好走,排除异党,有人庇护,光靠翁斐的情意还不够。我不单要他长久的宠爱,还要太后的母爱,襄阳王的父爱,为我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可刘清慰曾对我说过,温家的败落除了先帝的过河拆桥,最主要原因还是太后娘家的构陷。而翁斐生母懿德皇太后的死因,恐怕也与王学英脱不了干系。? 第87章 如此深仇宿怨, 我实在没勇气欺瞒他,扮演他仇家的女儿,站在他的对立面。 只是此刻的我, 没有把握, 并不确定他在完全了解我之后,是否仍然笃定地爱我。所以这根木簪子的来历, 以及对我未来的盘算,暂时还不敢对他全盘托出。 上苍啊,请理解我的挣扎与犹豫, 原谅我刻在骨子里的自我菲薄。若现在就向翁斐坦白实情, 然后又去冒充浮萍, 那他会如何想象我?我为了生存不择手段向上爬的模样在他人看来,必定很丑, 很贪婪,很卑劣。我并不希望有人目睹,尤其是翁斐。 我心悦他, 所以在意自己在他面前的模样。 翁斐所代表的, 正是我向往并积极靠拢的阶级、富贵、权势的顶峰。他这样出身高贵的人, 干净优越, 高高在上。与从小挨苦受穷、在卑下泥沼中成长的我截然不同。他能理解我吗... “我能看看你的簪子吗?”翁斐说着,轻轻将木簪取下。青丝瞬间如瀑流泻般披散。他端详了许久, 反复确认, 眸色变得怪异。 我鉴貌辨色,隐约察觉他有些异常, “皇上怎么了?” “哦, 只是觉得这簪子有些老旧了...全靠你不嫌, 还愿意继续用。” 正巧此时, 安详意归来,呈上了一支制作工艺极佳的苦竹笛。打断了我与他的对谈。翁斐道,“这支笛子音色润丽,你可要现在试试,为朕吹奏一曲。” 我接过竹笛,细细摩挲着笛身,“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我对管乐不算精通,皇上听了可别笑话。” 我左手握笛头,右手握笛尾。对着气孔发音,将平稳的气息转换为圆润而宽厚的笛音,飘然流向这广阔而邈远的边邑上。这曲子时而凄婉,如吟唱般低回。时而又激情,如浪花般升腾,将旋律递进。一曲下来,如泣如诉,韵味深长... 翁斐沉浸在曲音里,许久才回味过来,眸里溢上了惊艳的神色,“朱弦而疏越,壹倡而三叹。你这样精湛绝妙的技艺,还如此自谦。”Q群搜索八⑴四8⑴6酒6三看更多完结文 “皇上过奖了。这首曲子平日里练得多,所以熟能生巧罢了。”这些年苦学才艺,不肯松懈。今日不就派上用场了吗。何况我去年还一直缠着刘清慰与弄月,精进五音六律。如今,日就月将,有所长进,不枉我苦心孤诣。也算是天道酬勤了。 “朕自以为听曲无数,却从未听过你方才吹奏的曲子。它叫什么?出处在哪儿?” 我莞尔一笑,轻轻放下竹笛,并不得自矜得意,只淡淡道,“这首曲子叫《商女恨》,是我与刘府二位小姐在宅中无聊时共同谱成的,皇上自然没听过。我小时候,被接去木府前,常在市井中讨生活,偶尔会路过青楼教坊。虽然当时很多道理我还不懂,但对那些乞丐、歌女、戏子,总有一种同为苦难之人的共情。有诗云‘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然,事无绝对,人也并不是能一概而论的。那一张张卖笑的脸背后,总有身不由己的苦楚。她们心里,未必没有家国大义。所以民间有人曾反驳说,‘商女亦知亡国恨,无奈犹唱□□花’。我深以为然,便有了这曲《商女恨》。” 翁斐侧耳聆听,眉目柔和,不掩赞赏的神色,“自古诗人大多爱写边塞诗文,歌颂戍边战士保家卫国的壮举。今日在这玉山关,在这古老的军事关隘上,飘荡一首《商女恨》,也算是一种和解之音了。” * 见到襄阳王那日,关外天气极好。湛湛蓝天,不起一丝风沙。玉山关附近的大小官员在高厚的城墙下列队迎接。霍风坐在木质的轮椅上,想朝翁斐下跪行礼,却力不从心。好在翁斐手疾眼快,在霍风倾倒之际速速搀扶住他,才不至于真的摔下来。 君臣之间一路寒暄问暖,关系融洽,主圣臣良,似乎从有过设防与算计。 接到襄阳王后,皇上让那支护送他的军队休整了一日,然后再整列出发。登程回京前,我站在城墙的雉堞间,望着城门下车辕运行的痕迹,与正在整顿队列纪律的将士们。烈阳当空,略带热气的风吹响了衣襟。身后,只有玉棠伺候。 就在前一刻,我见襄阳王的随从推着他登顶城楼。遂也跟了上来,佯做偶遇。霍风恐怕只以为我是翁斐正在宠幸的妃子,所以有资格伴驾。故而并未对我有过多的好奇。而我为避免刻意,也并不主动与他攀谈。只是照旧戴着木簪子,偶尔出入在他的视线里。 果然,这招行之有效,慢慢引起了他的注意。若说我是皇帝的宠妃,为何衣着朴素,只戴一根木簪。派人一打听,才略知道了个大概。只是...那簪子略有些眼熟,又不好叫人摘了下来给自己端详。 往后几日,每经过一处城池,总有负责管辖当地的官吏匆匆赶来,列仗迎接。哪怕皇上与襄阳王只是路过,并不停留。他们也愿负驽前驱,一路相送。直至到下一个辖区,再由当地恭候多时的同僚接力。 这一路上,越往东,景致越佳。渐渐由黄埃蔽天的贫瘠萧索,过渡成了青葱草色。路遇一处盛大的百合花谷时,随行的官吏介绍道,此处名为罗摩百合涧。翁斐见我望着花海满眼欣喜,便下令今夜宿营于此。 这些百合生得野,在山坡上、峭壁里、溪涧旁,摇曳生姿,哪怕无人问津,也盛放得如火如荼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2 。 待翁斐在营帐处理京中送来的奏章时,我也不打搅他,悄声退到账外,于清溪边儿上摘起了百合。襄阳王由侍从霍旸推着木质轮椅朝我而来。因我还未被正式册封为妃,从身份上来讲,应该还是需要向他行礼的。于是朝他欠了欠身,“王爷安好。” 往常都是酉时扎营,如今不过未时,皇上就暂停步履,下令搭帐。其中缘由,霍风看在眼底。于是和善道,“娘娘似乎很喜欢这百合幽谷。” “黄沙戈壁看多了,再看生意盎然的花海,自然喜欢。” “听闻娘娘是皇上去玉山关途中所救,敢问娘娘家籍何方?”怕冒犯似的,襄阳王又补充道,“本王没有恶意。只是觉得娘娘的长相气质不像是在塞上长大。” 我心道,可算请君入瓮了。 “实不相瞒,我确实是在京中长大。以前也从未来过这些地方。” 霍风的眉心动了动,遂又不自觉地望向我别在发间的簪子。我笑了笑,将簪子主动取下,“王爷这些天,似乎总是盯着我的木簪看?” “本王觉得这簪子甚是眼熟,既然娘娘都取下来了,可否借我端量一二。” 我略做迟疑,“这簪子我从小戴着,王爷怎么会眼熟呢?” 霍风接过我的木簪,在略略斑驳褪色的旧木上,看到了他十多年前亲手镌刻的“枫”、“樱”二字。他眼色骤变,身体兴奋到几乎颤抖。极力克制着激动与欣喜,想要反复确认。“娘娘方才说,这簪子从小就戴着?” 我诚恳地点了点,“听当初收养我的人说,这簪子是我在襁褓中就有的了。兴许是父母留下的信物吧,所以多年来,我一直带着,从不曾离身。” “收养?”霍风更确切了一步。 风中依稀能嗅到百合的幽香,我嘴角却荡开苦涩地笑,“我还是婴儿时就被丢到了京城城南,先是被京城卖棉花的几位农户轮流收养了几年,后来又辗转到了城南的大杂院……”? 第88章 城南?据说当年王老丞相就是将他与王学英的孩子丢弃到了那里。霍风紧紧追问, “城南大杂院?那你可认识一个叫知秋的女孩?” “叶知秋?” “对对对,正是她。”大杂院儿收容过许多孤儿,既然连叶知秋也认识, 想来错不了。霍风思女心切, 虽并不敢完全确认,但心底已经不由自主地按着我的模样捏出了自己亲生骨肉的形象... 我的戏, 还得继续做下去。我不断暗示自己,我就是浮萍,浮萍就是我。什么时候该有什么样的表情和反应, 步步到位, 决不能有差池。 于是道, “怎么会不认识她呢?我与知秋渊源颇深,若不是她, 我怎么可能被发配边疆呢……” “发配边疆?”他骇然得像从山坡上滚落到溪水里的石子,一阵水花四溅般的激越。 我黯然神伤道,“方才王爷不还说我不像是塞上长大的人吗?那我为何会来到这里?正是因为受了流放之刑啊。皇上救我, 救的正是在受刑放逐中的我。” 在襄阳王接下来的追问下, 我向他简要解释了来龙去脉。当提到太后为帮叶知秋解气, 对我的惩戒与伤害时, 虽全程语气淡然,却隐隐有些怨訾与苦楚, 但这样反而无可厚非, 更显真实。 果然,这些话在襄阳王听来, 早已非同一般。王学英为帮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女出气, 竟将唯一的亲生女儿发放边疆为奴为妓, 让人践踏羞辱。临行前, 还让刘家休妻,叫女儿沦为弃妇。这是何等的弄人造化,荒诞离奇?自己的骨肉是不小心做了几年木府小姐,让她缺失了好几年的亲情,可叶知秋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公主封号、食邑年俸、土地、特权,还有王学英不留余力地慈爱呵护,不也是本属于自己女儿的吗?木良小小七品都事,给子女提供的衣食住行,怎么能跟皇室宗亲比呢。公主半年花销林林总总就能抵木府养一个女儿好几年的开支。 昔年襄阳王喜爱叶知秋,想收她做义女,不过是她的身世与自己沦落民间的骨肉相似罢了。同是弃婴长大,还都是在城南,他这才不免爱屋及乌。而且,自家儿子霍宝奉对她也很是中意... 山涧里清风阵阵,下游的火头军已经开始顺着溪水择菜抓鱼了。而襄阳王并未分神,只是看着我,满眼愧疚之色,好几度欲言又止... 不过是木家被错养了几年,这算犯了什么王法?既没作奸犯科,又没掳掠杀人。这些年,王学英的行事早已不复当年,逐渐不是他心中那年少时如樱花般美好的模样了。若她不知情,所以误伤了自己女儿,他也能理解。只是,叶知秋在他眼里一直是心地善良的,王学英要罚人流放之刑,她竟然没有阻止,反叫霍风结舌。 “其实逢春也早就听过王爷您的大名。当年知秋被绑到青楼时听说是被您所救下,才得以逢凶化吉。” 襄阳王闻言,不由感慨万千。当年他之所以会在城南路遇叶知秋并且出手相救,就是为了顺着寥寥线索寻找失散多年的女儿。只是不曾想,阴差阳错,他将叶知秋送回大杂院儿时,“亲生女儿”却被木府接走了... 清溪淙淙,遮住了脚步声响。翁斐不知何时从帐中寻来此处,站在了我身后。还是襄阳王及时朝翁斐行了拱手礼,我才意识到他的到来,跟着回眸。 翁斐微不可察的眸色一沉,踱步上前,却微笑道,“在聊什么呢?” “方才臣与侍从在溪涧上游时,见此处百合虽幽美盛茂,却隐约有几株水毒芹夹杂在其中。 恰好娘娘又在采撷百合,遂赶紧上前,想提醒娘娘别误采了毒草。” 我笑了笑,“多谢王爷好心。其实刚刚采花之前,我也看到了那些上游的水毒芹,所以才转身换了个地儿,避免接触。” “这种水毒芹,毒性不小,京中并不生长,娘娘竟然也认识?”襄阳王有些意外。 “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伺候我的嬷嬷女婿家是开药行的,借过一些相关书籍给我。我虽没有见过水毒芹的实物,但凭借它的特征,依稀猜测可能是它。所以还是绕道为妙。” 见翁斐来了,襄阳王不便与我多谈,遂克制住彭拜而难言的情感,寻了个理由就告退了。望着霍风退下的背影,翁斐负手而立,忽然淡淡道,“朕如今再看襄阳王,总觉得他有一股‘碧天万里无云,空劳倦客身心’的疲态。” 我侧过头凝望翁斐,发觉他嘴角极浅地噙着不易察觉的一丝笑意,终于没忍住大胆道,“皇上似乎很满意?”很满意霍风这样的颓靡衰败。 翁斐闻声,也看向我,星目微阖,笑意愈深愈危险。“胆子越来越大了。” * 入夜时分,四野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3 谧。远处溪水横在百合腹地间,明澈而幽淡地流淌,近处的月光偶尔踅进营帐。白日采摘的三束百合早已插入花樽,只简单摆在桌案上,便让沉闷肃穆的帐篷充满了柔情。 翁斐见我又坐在案边低头看他的书,便笑道,“朕觉得,这些书恐怕都不够你看到回京那一日了。等过几天真没书可读时,朕恐怕只能将奏章给你看,好解解馋了。” 他这话一出,我便心动了。别说阅读奏折,我甚至没有碰过它,更不知其格式。偏偏近来读的多是《鬼谷子》、《群书治要》诸如此类的书...但我明白,他方才那句话不过是戏谑罢了。于是回应道,“历朝历代向来女子不许参政,唯恐牝鸡司晨。大臣们呈上的奏章,哪是我一个女儿家能有资格看的。偏偏还皇上还故意拿此来打趣我。” “朕恩准你看。” 见他眸中蓄着三分认真,我婉转一笑,并不顺着杆子往上爬。只望向帐外,转而问道,“皇上...你说今夜那一路跟随我们的陶埙声,还会再响起吗?” “恐怕不会,今晚我们扎营的地方偏离城镇,他若还对月吹埙,未免太明显过了头。你别看外面那些禁军一动不动地杵着,但对刺客的防范之心极强,是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他自己培养的禁军,他有最起码的信任。 对月吹埙。我笑了笑,不由唏嘘地想起了从杭州回京城的那段路途。当时护送我的女镖师颜回雪是四位镖师中唯一一位擅曲的。在休息时,偶尔也会吹埙,尤爱奏《蜀中月》和《思君不见下渝州》。 我常在大户高墙中,鲜少有机会接触这些跑江湖的儿女。因缘能结识他们,听尽大千世界奇闻轶事,领略不同的人生风采,观感自然不同平时,所以印象深刻。若不是这些天那陶埙吹的风格不似颜回雪。且翁斐的暗卫又来报说只是一男子孤身尾随。我都险些要以为是她在附近了。 本摸不清那侠客跟随我们的目的,却不想第二天一个偶然,让他意外现身了。按礼法来说,当皇室尤其是皇上的仪仗路过时,子民百姓皆需俯首跪地,行叩拜之礼。偏偏有位农家姑娘不懂规矩,牧羊时羊群恰好横亘在路面,拦住了帝王的御驾…… 禁军朝她吆喝,让她速速将羊群撤离。仿佛畏惧龙威在前,她竟越驱越乱,慌了阵脚。一时间群羊骚动,拱着她就朝御驾的方向猛然扑去了。 “护驾——” “小心刺客——”? 第89章 侍卫们担心有诈, 哪管她是否无辜,只要冒犯冲撞或惊扰到了圣上,一律按照刺客处理。就在想要手斩刀落的瞬间, 说时迟那时快, 一道飞影掠过,以自己腰间的剑鞘将侍卫的刀剑拦下, 生生护住了那牧羊的农女。 “还请皇上原谅这农女的无心之失。”那人戴着斗笠,半跪在地上,朝着骏马上的翁斐拱手求情。 侍卫们凌厉火速, 纷纷围上前, 将剑刃横在他的脖子之上。翁斐在高处, 双眼微眯,犀利地打量着他, 认清了这是那日在玉山关“胜江南”解围的那人后。又注意到了,他腰间挂着的陶埙。 燕珂羿提刀,上前一步审察, “呵, 你同样惊扰圣驾, 自身难保, 还有闲心为他人求情” “方才事发突然,草民一心救人, 才失了分寸, 无意冒犯皇上。皇上申明通义,有好生之德, 必然会谅解我等子民。” 燕珂羿转身, 请示翁斐如何处置。翁斐依旧睥睨着前方下跪的人, “那农女, 可以放了。但此人形迹可疑,先扣下审问。” 就在翁斐身后马车内的我,见前行的队伍骤停,早掀开帘子朝前观望了。目睹全程后,便让玉棠搀扶着下车,赶去了前方。 “皇上且慢——” 我上前制止了正要押解那人的禁军们。俯下身来仔细看清了他的脸,诧异道,“李流风大哥,果真是你。” 翁斐微怔,“你们认识?” “皇上,当初我从杭州回到京城,便是多亏有他与同门的几位女镖师护送。” 翁斐并没有因为李流风与我相识而放松警惕,而是对他质问道,“那你缘何一路从玉山关就跟开始着朕的御驾了?” “回禀皇上,草民是想保护刘...是想保护逢春小姐。”李流风活生生将那句“刘夫人”咽了回去。想来,他通过这一路观察,也明白了一二。 去年李流风等人护送我归京后,便接了新的单子,运镖去往了渝州。既然都到了渝州,自然得回趟师门。回去后恰好赶上了帮派长老们的内斗。他们四人的师傅为了能彻底掌权,便拉拢了蜀中唐门为自己增势。其中代价便是将颜回雪许配给唐门某位相中她的长老做妾。 唐门虽不算名门正派,但自古以暗器与毒药闻名,在江湖中颇让人畏惧。若蜀道客有唐门加持,将来行镖也会畅通无阻些,绿林劫路人与邪魔歪道见了都得绕道走。只不过,这样亦正亦邪的帮派,为江湖正派名流所不容。若与之结伍,极可能会影响蜀道客多年来经营的好名誉。所以帮内一部分人是极力反对与唐门密切往来的。这其中,就包括李流风。何况,回雪与他经过多次磨难,两人早就暗生情愫,心意相通。他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小师妹被强行嫁给年过半百的老头。理念不合又被棒打鸳鸯,遂,终于与师傅反目,大婚之日拉着回雪就要远走高飞。 被悔婚的唐门长老,颜面有损,盛怒之下亲自领人追击意欲私奔的流风与回雪。在追逐中,回雪为保护流风,反被涂满鹤顶红的暗器误伤,不幸香消玉殒。流风万念俱灰,生无可恋,又被逐出师门,这才恍惚迷离的,一路浪迹到了关塞,靠着偶尔接些出关运镖的买卖营生,远离蜀中是非。 至于那夜夜响起的陶埙,是回雪在私奔的路途中相赠的。流风如今睹物思人,便只能以她亲自教授的《蜀中月》、《思君不见下渝州》来做悼亡。 自阏野造反后,匈厥战事频起,很不太平。常有蛮人趁机烧杀掠夺,打劫财物,导致许多商人马帮都不愿涉险前往。流风无惧生死,有人出了高价的赏金给他,他便只身一人去了。并且,不出意外地遇上了拦路打劫的蛮人。他虽武功高强,可双拳难敌多手,好虎架不住群狼。正在生死之际,竟遇到了我朝威势赫赫的燕家军与刘清慰。他们拔刀相济,打得那些蛮人落荒而逃,李流风这才转危为安。 当初我被太后下令要流放边疆时,刘府第一时间就斥重金加急传信给了刘清慰。远在雁门的他收到消息后,心急火燎。恰好此时遇上了及时雨李流风,他无法离开军营,便私下托李流风去流放的路径将我劫走,护我安全。 刘清慰有将李流风从刀下救出的恩情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4 ,且此人与我关系良好,也算半个朋友,义薄云天,自不会推脱。于是快马加鞭,顺着线索,一路寻到了我。 当初在玉山镇的“胜江南”客栈,我被翁斐的手掌蒙住眼睛,李流风也未能看清我的模样,只是觉得有些相似。并且他又以为我正在刑中,不太可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儿,所以迟疑着,不敢贸然上前。还好第二天他将要启程赶路时,格外留了个心眼,非要看清我的样子才肯出发。不然总觉得心有不安,生怕错过。 直到后来确认了是我之后,他才一路跟随,保证我的安危。之所以没敢轻率的与我相认,则是因为他也同时意识到了翁斐非同一般的身份……这是当今圣上?为什么圣上身边会有本该流放受刑的人?他一路走,一路观察,一路猜测...渐渐也就恍然大悟了。 而且,李流风也留意到,这些日子其实一直有暗卫对他盯梢,只是还没有弄清他尾随的目的,所以才迟迟没有对他出手... * 马上就要入京了,今夜宿在了避夏行宫。我与李流风在宽阔的花园石亭中对谈,伺候我的宫女们则自觉屏退到了十米开外的花圃边儿上侍立。 互通消息后,他感慨起了这世间的无常变数与悲欢合散。我亦有些垂泪,不禁替颜回雪惋惜。在他人的淫威与强权之下,连人身自由,婚娶自由都没有,就这样魂消香断了。 “身不由己走江湖,莫说江湖儿女情。我如今算是懂了。”流风苦笑一声后,举起腰间的水壶,饮了一口桃花酒。 我稍一抬眼,就见翁斐在不远处的阁楼,临栏赏景,负手而立。察觉到我的目光后,他便也转头俯视起了石亭中的我。 我低头,不再看他。只问流风,“你可将我的消息飞鸽给了清慰?” “这是自然。在玉山关的时候就给他报了平安。” “李大哥,你一路相随护送,从玉山关到这儿……想必对我与皇上的关系也清楚一二。还不知你给清慰传信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我担心他会因此心绪难宁……”我有些难为情的启齿。 李流风知情达理道,“谁还没有自己身不由己的苦衷呢?早在雁关出发寻你前,清慰就说了太后下令他家休妻的事情。你颠沛流离这些日子,必然受尽苦难。若没有皇上出手相救,恐怕境遇只会更糟。我给他通信时,报喜不报忧。只说是寻到了安然无恙的你,并未多说什么让他忐忑难安的事儿。” “如今他身在军营,无法抽身,我不想他徒增烦恼。何况现在我能自救,平安无事。还望李大哥继续瞒忧报喜,避重就轻。日后我与他是破镜重圆,还是兰因絮果,皆看我们的自己造化吧。” 这避夏行宫,坐落在山麓地段。外面黄栌成片,若到了深秋,必有层林尽染之美。如今虽是夏天,景致不如霜红时分,但胜在清凉宜人。 山风攒动栌叶带来一阵凉快。我心情放松了些,又问道,“轻云与蔽月两位姐姐可还好?”? 第90章 “我离开蜀中之前, 她们就先去了岭南那边儿运镖。如今没了联系,我也不知道她们在天涯何方。” “还记得之前你们送我回京时,与我说过一些民间滴血认亲的故事。当时的结论可是无论何人, 只要血液滴在水里, 皆会相融?” 李流风思索了会儿,点了点头, “大多数情况下应该是这样的。不过,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当时好像是由蔽月先向我讲述的这类故事,然后流风他们也在一旁听, 跟着补充些细节。 说是在琅琊附近的一户望族, 主人家与奴仆同一天都生了儿子。几年过去了, 人们发现奴仆家的孩子与男女主人长得极相,反倒是小少爷随了那仆妇的五官。所以就怀疑当年产子那日, 是下人动了狸猫换太子的坏心思。几番滴血后,发现两个孩子的血液不单都能与女主人的相融,还能和仆妇甚至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县老爷、街口乞丐、樵婆融在一起。直到最终, 也未能判断出孩子的身世, 主人家无奈, 只能将他俩一并当儿子养着。 “想必你也知道我为何受刑流放, 当初宫里的太后娘娘判断我不是木家女儿的依据,就是因为那位归乐公主与木家父亲滴血认亲后, 血液融化在了一起……” 李流风不知事情全貌, 只以看客的视角出发,“所以, 其实那位公主也不一定就真的是他们的女儿?而你, 也未必不是? ” 我笑而不语, 慢慢计上心头。如今被太后厌恶不悦的我, 早不是低门小户的木家能庇护的了。王学英既然一开始就知道尹相栀是尹杜氏试图拿来以假乱真威胁她的狸猫,那么当初让叶知秋与木良滴血认亲之前,恐怕也没有完全放弃叶知秋是她骨肉这个想法…… 我不禁感到一万个唏嘘,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因为叶知秋执着于那块玉佩,所以没有想到要与太后认亲,而是一心执意跟木良融血。如果她当初先选择了太后,恐怕也早已经坐实了“浮萍”的身份,地位再无法撼动了。而这样一来,那块玉佩就变成了她记忆中某个出错的“误会”。而我,应该也能安然以木家女的身份活下去吧。 不过,事已至此,就别怪我抓住这仅有的可乘之机了。 见我沉默思忖了许久,李流风以为我是苦于身世不清的烦恼。遂又主动宽慰着我,说道,“我在蜀中时,师傅曾跟我们这帮徒儿说过,就算是不相干的人血液滴在清水里,通常情况下都融化在一起。若是在碗里加入热水或明矾,血液还会加速相融。” “那如果反过来,碗和水足够冰,血液还未来得及融化就冷却了,岂不是就难以融合了?”我不禁反问道。 李流风赞同地朝我点了点头,“不单如此,要是真想阻止两个人的血液交融,在碗上事先擦好盐巴或白醋,也能各自凝结。” 一番对话,让人收获颇丰。我一改愁眉,忍不住展颜一笑,“还真是打破常理又鲜为人知的偏冷趣识啊。逢春自觉左右采获,有所受益。” 当然了,实践出真知,我还不能掉以轻心。所以我寻着机会,趁无人注意时,溜去了厨膳房,备好白醋与白盐。在为李流风送行之前,又拉着他检验了一二,直到彻底坐实了他师傅的那些话,才肯安心。 * 李流风离去,是在启程入京的前一日。长亭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他一人一马,一剑一埙。就着凉风涩涩里的晚霞,子然于天地间,不知为何,那背影,颇有一股末日剑客苍凉悲怆的覆灭感。 “如今你平安无恙,我也不便多留。只是,我亡命天涯,此去一别,不知余生能否再相逢。只能每分别一次,都当做最后一面做诀别。若日后有需要的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5 方,按照这信纸上的地址,还是可以联络到我的。”他说着,同时从怀中掏出了写着草书的纸张,又补充道,“这是我在富春江一位知交故友的住处。往年桃花开时,我与师姐师妹行镖途中都会寻去他那儿喝酒。虽然如今我四海漂泊,行踪不定,但他那儿依旧还算是我的落脚点。” 我接过信纸,与友人分别的离愁别绪涌上心头。“李大哥,你且放心去吧,我们日后定会再见的。若你见到轻云与蔽月两位姐姐,记得替我问好。至于清慰那边儿,我自会与他通信,再报平安。” * 待我回到行宫里的住处时,玉棠迎了出来,说是襄阳王来了,此刻正在苑中等我。我朝内望了一眼,侍女们正在为他奉茶...“对了,皇上呢?” “皇上正在行宫主殿里考问几位当地的大人政务呢。”玉棠答道。 明日就要入京了,若从此进了宫,时刻被不怀好意的人盯梢刁难,必定寸步难行,届时想要找时间收编襄阳王也不容易。不如现在正好。我心思一动,微笑道,“我衣裳有点脏了,先去换身衣服吧,你去与襄阳王说,我稍后片刻就到。” 待我收拾好后,再见襄阳王时,残阳斜照,天色又暗了一些。我向他欠了欠身,“王爷可用过晚膳了?” “那些地方官员早命人筹备筵席了,本王只待皇上忙完朝政再跟着入席吧。” “不知王爷找我可有何事儿?”我依礼坐在了他侧边的石墩旁。 襄阳王和蔼地掩饰道,“本王只是闲来无事儿,路过娘娘暂住的碧波轩,觉得风光宜人,实在贪恋景色,便忍不住驻足停留。既然来了,自然要同娘娘打声招呼。皇上果真是宠爱娘娘,才将这避夏行宫里最为青翠秀丽的地方指给娘娘住。” 听了他的话,我的神色却故意哀戚了几分,“还请王爷不要再唤我为‘娘娘’了。我既无名分,又是太后娘娘亲判的戴罪之身,离京越近,就越惊悸。其实您每次这么称呼我,我都觉得诚惶诚恐,受之有愧。” “皇上宠爱娘娘,回京后必会为你册封,保你安然无恙,还请娘娘不要妄自菲薄。”襄阳王不忍我忧心忡忡,赶忙宽解道。 听他这么一安慰,我反而愁容更深。只管苦笑,“多谢王爷好意。只是,我身世不明,无枝可依。又是被发配边疆为奴充妓的罪犯,又是臣子家的弃妇。皇上若贸然带我回宫,届时会遭受何样的蜚短流长,简直不敢细想。我断断不能让皇上为了我而毁了自己的一世贤名。要怪就只怪……我没有个能为我遮风避雨、逆风撑船的父母门第吧。” 襄阳王虽在战场杀敌时,落了个双腿残疾,铩羽而归的结局。但他半生戎马,骁勇善战,身上自有一股无法泯灭的阳刚威势在,连鬼怪邪祟见了都得闻风丧胆。如今在京郊这方黄栌苑落里,却慈祥恺恻,全然卸下了往素的严酷威严。 尤其见我伤神,他更是百感交集。“只因你与归乐公主不小心错置了几年身份,太后娘娘就以有损皇家颜面与公主利益为由,胡乱将你定罪,这才是有违皇家仪德。你何错之有啊?分明是欲加之罪!待本王回京,定会想办法让太后收回懿旨,还你无罪之身。” “早听闻王爷古道热肠,乐于助人,今日发现,果然名不虚传。据说当初您救叶知秋时,还亲手铲除了京城地界儿的一窝蛇鼠,为百姓伸张正义。只是王爷,太后娘娘权重望崇,地位非同一般,可不是那些混混恶霸能匹极的。您实在不必为了我一个泛泛之交强行出头。”? 第91章 泛泛之交?霍风只觉得滋味难言。 “我以前在大杂院儿时, 人们就常对我说,不管我亲生爹娘是无意弄丢我,还是故意弃养我, 我都是有爹生没娘养的命。所以啊……虽与王爷您才认识不过半月, 但您今日的这番好意,便已轻易胜过了我未曾享有的父母恩勤。”我苦叹一口气后, 忽而自嘲地笑道,“不过,不瞒王爷说, 我曾经也痴心妄想过您是我父亲呢...” “是吗?”霍风黯淡的眼神忽而闪烁, 险些冲动地想要站起来, 只可惜下肢瘫痪,行为受缚。“为...为何呢?可是因为我以前救过...叶知秋?” 我摇了摇头, “不是的。” “那是何故?”霍风紧紧追问。 “王爷若真想知道,可否先起誓保证不追究我的责任?”我知道,这样有些冒险。但, 富贵险中求, 今日天时地利, 不收编了他这座泰山, 更待何时... 霍风手指并拢朝天,“我霍风对着皇天后土起誓, 无论你接下来要说什么, 都决计不会计较。”若是从小流离失所的亲骨血,疼爱都来不及, 哪里还会舍得追究? 环顾左右并无闲杂人等, 我这才放心了些, 缓缓道, “其实归乐公主对我没有怨念之前,也曾跟我苡橋无话不谈。所以她也对我说过一嘴...王爷您的往事。当得知您有个私生女被遗弃在城南时,当得知同样有块儿木簪被留作信物时,我几乎就要以为自己是您的女儿了!只可惜,我高兴得太早了。归乐公主紧接着就跟我说,晟王妃尹相莲的母亲尹杜氏,已经先一步带着您的亲生骨肉去太后宫里认亲了。而且证据确凿,板上钉钉。还不知...王爷当时远在关外,如今是否已经知晓此事?唉,总之,请原谅我一个孤女不知好歹、不知深浅地胡思乱想吧。” 霍风心似潮水起伏,许久不能平静,“尹杜氏那事儿,本王也是才知道不久,不过,她带来的人并非我的亲生女儿。” 果然不出我所料,霍风虽远离京城,但一直没有跟京中断过联系,对许多才发生不久的事儿都能了如指掌。只是不知道,这次给他通传消息的,是他安插在宫中的眼线,还是与他藕断丝连的太后 我佯做讶异地抬眸,对上了他几度凝噎,略带风霜的脸庞。于是,我欲说还休,不由带着隐晦而鼓励的目光,久久盯着他的眼睛,期待他能将骨鲠在喉的话和盘托出…… 默然了许久,霍风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逢春...娘娘,如果你的爹娘现在找上门来,你会怨恨他们吗?” “怎么会不怨呢?这么多年来对我不闻不问,我很难不把自己如今的境遇归罪在他们身上。只是...我又会忍不住为他们辩解,对他们抱有希望……”我低头,笑得苍凉,一阵向晚的风吹来,让眸中哀意更深。然后,像讲述别人的故事的口吻似的,平淡地倾诉起了儿时的悲惨境况。 直到说起木家来认亲时,我才着重笔墨,仔细道,“我前些天就与您说过,当时木府来寻亲时,知秋已经被送去了青楼。所以没过多久,穆师傅就将我叫到跟前,跟我说,捡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6 我时,我身上有块玉佩,只是白玉贵重,他才代为保管。可在那之前,我从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玉佩,只晓得身上一直有把木簪子。倒是听说过知秋有块玉在他那儿收着。所以我就问穆师傅,是不是搞他记错了?穆师傅又坚持说,我当初被捡回大杂院时,身上是有簪子,但也有玉佩。而木簪子不值钱,想来也不会有人眼红,他就没收走,好心给我留个念想。 然后,穆师傅就将我送去了木府,径直向木家讨要了一大笔钱财,说是什么他收容恩育我多年,应得的回报。当时我年幼,对他的行为似懂非懂...直到后来长大了些,才茅塞顿开,猜测穆师傅不过是为了两头敛财才将我送到木府。所以,一直以来我也不确信自己是否姓木。但我太渴望有父慈母爱、有热菜热饭的日子了。为了维持有爹娘宠爱庇护的生活,这些年我才不得不继续扮糊涂...” 襄阳王出身寒微,从小受尽苦头,一路摸爬滚打,以命换命,才能累积那么多彪炳战功,获封为我朝的第一位异姓王。我诉说的儿时衣不遮身,食不果腹,还要去街头行乞的种种往事,与他幼时经历的世态炎凉一式一样...霍风感同身受。曾经没机会抚育女儿的那种不尽职不尽责的惭愧,与哀怜、心痛如藤蔓一般交织,让他心肺难受。 霍风不但没有想过责怪我故意糊涂的以木家女的身份生存,反而庆幸我能在木府还算优渥的环境中安然无恙的长大。在他看来,穆师傅因私利而恰好选中了我,把不愁温饱的机会喂到我嘴边,我顺应天意自私一回,侥幸一次,也实在无可厚非。 在他无语凝噎时,我步步紧扣,继续入戏。拳拳真心的,自觉承认错误,“这些年,我对知秋与大杂院儿各种接济,各种帮扶。不过是为了弥补我对身世的自欺欺人罢了。虽然不想承认,但我有今天,的确是罪有应得,报应不爽。知秋就算不为我说情,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又何必责怪她呢,明明是我不义在先……” 襄阳王只觉鼻尖酸涩,心绪难平。“逢春...我的女儿啊,你猜的没错,你确实很有可能是我与她唯一的骨血。我明白,你说这些,都是在给爹机会...对吗?” 很有可能?就是还未完全笃信我的身份?可若没有足够信任我,他又怎么会对我开诚布公呢? 襄阳王就算思女心切,此刻绷不住情绪,但底子里终归还是冷静而理智的。木簪子就算在我手上,也是单文孤证,不足凭信。万一这木簪是我捡的呢?又万一我是皇上不安好心故意派来的呢?反正不管我是谁,反正都知道了那么多内情。他才干脆将计就计? 还好我留有后手,先前借着回屋换衣裳的名义,提前备好了瓷碗。当我正琢磨如何暗示霍风与我合血时,他身后矢忠不二的侍从霍旸却甚合我心意的巧然提议道,完全可以尝试滴血认亲。于是我顺其自然地领着他们去了碧波轩的厅内... 这世间太多的人,都将这个认定亲子关系的方式奉为圭臬,深信不疑。我也不知道这种谬法的流行,对活着的人以后的命途来说究竟是好是坏。但,于我而言,只能是有益无害。 桌上事先就摆着四个碗,分别是梅兰竹菊的图案。我在梅碗里倒满清水,寻来银针,与襄阳王分别刺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入碗中。果然,不出片刻,我们的血就融为了一体... 在襄阳王按捺不住要爆发喜悦之情时,我难以置信地反问道,“滴血认亲真的有效吗?”然后赶紧拉着霍旸,选了竹碗盛水,再各自滴血到水里。这下,两滴血是各自凝结着的,互不干涉。 最后,我又状似随意地选了菊碗,直接把水盛满。让襄阳王与霍旸也试一次,结果...可想而知,两滴血是进水不犯河水。 梅兰两只碗,是专门拿来与襄阳王认亲的。干干净净。 而竹菊二碗,我早就动了手脚。目的就是为了突出滴血认亲的可靠,专门留给霍旸的。? 第92章 “事实已定”, 尽在眼前。我故意迟钝了许久,惊恸地望着襄阳王,取下木簪子, “所以, 簪子上的‘樱’是她的英,‘枫’是你的风?我真的没有猜错...呵呵?那么, 是从未对我尽到过哺育之恩的生母再次将我推入了火坑?你们只管风花雪月,然后各奔前程,生了我却都丢弃了我?我幼年时被迫行乞, 短吃少穿, 还不算什么, 可那被虐|待切肤之痛呢?而且,我好不容易过上了饱食暖衣、亲朋友爱的日子, 却又被突然出现的生母下令去边疆做妓?不单成了夫家不要的弃妇,在京城的名声,恐怕也早就是毁于一旦, 沦为笑柄了。” “逢春, 虎毒不食子啊。她这些年虽逐渐安忍残贼, 但对唯一的骨血, 一直都是心心念念,劳劳牵挂的。她从未放弃过寻找你啊。”襄阳王苦口婆心, 试图缓解... 我笑声破碎, “是不是你们坏事做多了,恶事做尽了, 才有今天这样的报应?所以, 上苍让她残害自己的骨肉却全然不自知?明明你们都是至尊至贵的身份, 过着安富尊荣的生活, 却从未给我过半天,甚至是半个时辰的卵翼之恩。”这句话,主要是替黄泉下的浮萍说的。我是真真的有些痛心疾首了。 襄阳王心头涌上浓浓的亏欠与歉意。可又有苦难言,百口难辩。许久才无力灰败地解释道,“女儿啊……你也知我与生母曾经的关系,是摆不上台面的。这些年并非我们弃你于不顾,只是天意弄人,总有数不尽的阴差阳错让我们失之交臂,多年来迟迟无法团聚……确实,我刀下亡魂无数,菩萨难渡,所以咎有应得,被一报还一报了。现在想来,我双腿残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断腿的惩罚替代了离散的劫,让我终于能有理由回来与你相遇相认。” 望着他再也无法站立的双腿,我露出恻隐,态度明显松动了些。襄阳王没有错过我一闪而过的心软,然后发自肺腑地承诺道,“为父也不求你原谅,在这接下来的下半生,只想竭尽全力弥补你,护你周全。绝不让你再遭昨日之苦。” 这几天步步为营,殚精竭虑,为的就是坐实浮萍的身份,等的就是你心甘情愿为我所用的这句话啊。 虽然今日大功毕成,但我仍绷着自己不为所动的神色,只略显平静朝他欠了欠身,疏离地请求道,“还请王爷回京后,不要跟太后说你寻到了她的亲生骨血,更不要将我就是她的亲女儿的这个事实告知她。”我这些违心的话,不过是想以退为进。 “为何?”襄阳王不解,“莫非,你还在气她?” “我怎么敢对太后娘娘有怨呢?太后娘娘万金之躯,处尊居显。哪里是我这等被她盖棺定论,身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7 低微的罪籍能攀扯关系的?只怕她见了我,又嫌我低贱险恶,以为我接近她是居心叵测。王爷,你说我是否该庆幸,上次她为那位备受她疼爱的归乐公主出气时,只是罚我流放边疆,而不是当场杖毙...” 这气话,戳人心窝子。我自然是故意的。若没有这层血缘关系,那我对太后自不敢阴阳怪气,心生怨怼。但此刻,只是一个孤女在对未尽养育之恩的母亲发泄怨愤罢了。有怨有恨有愤,才更显真实吧。 太后接连两次被人“诓骗”说寻到了她的骨肉(第一次是因为襄阳王的所谓的善意谎言),恐怕早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被鱼目混珠的次数多了,就算见到真珠,也会怀疑是鱼眼,所以必然会更加谨慎。与其上杆子急不可耐地跟她认亲,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表现出对她的排斥与不屑,以屈求伸,想办法利用霍风,引导她来主动与我相认... 王学英如今越是替叶知秋欺负我,伤害我,日后必定也会对我亏欠更深,弥补更重。只要届时操纵好她对我的歉疚,助我稳居高位,甚至是伺机废除叶知秋的公主名号,也是绰绰有余的。光是想想都觉得暗爽啊。 我知皇上对太后一党心存积怨。若我成了王学英的“骨肉”,也担心翁斐会因此疏远我。但,所谓私生女,本就是藏着掖着的,尤其是太后与襄阳王这样的身份,若传出私生子流言,不单有辱皇家颜面,还会折损襄阳王多年来建立的威望。他们自然不敢让翁斐捏住自己的把柄。 反正,我也不想顾此失彼,因这个新身份而让翁斐为难。襄阳王与太后,在背后默默为我左提右挈,保驾护航,便够了。 * 今夜风大,空气却有些闷热。窗外落叶飕飕,一副欲雨不雨的样子。我站在案边,平心静气,独自磨墨。先是按照尹相栀之前在狱中所托,替她向陇州家里写了封信。然后...踌躇半晌,我再度提起笔,仔细斟酌字句,向刘清慰寄了封报平安的信件。 那一纸休书,对他来说是先斩后奏,终究不是自己的本意。我与刘清慰虽分钗断带,不再是夫妻,但不代表就此恩断义绝了。这京城富贵权势总是伴随着险恶,贵族官宦名流间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若有需要,我与他的这份旧情,或许还能帮衬我一二。 所以啊,我不能让他怨我,恨我,以为我接贵攀高,心甘情愿跟了翁斐,抛弃与他破镜重圆的机会。反正在道义上,不能显得我不义。 于是在信中,我的措辞含蓄婉约。大概之意就是,我不过一介女流,茕茕无依。而帝王势位至尊,让我从虎口脱险,免遭攀花折柳的狎妓之耻。我被迫委身于帝王,也是局势所逼,不得不尔。 我兴许虚伪,但没有人会钟情留恋势利的嘴脸。这样倾柯卫足的方式虽然显得伪善,可却屡试不爽。 * 屋外终于萧瑟起雨,珠落瓦檐,哗哗成帘。黄栌与芭蕉因淅淅沥沥地洗刷,而更显青翠。翁斐来碧波轩时,有些微醺酒醉。我想上前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揽入怀中,扑倒到了床榻上。 房内点着沉香,润物细无声般的幽淡,清心宁神。他静静地圈住我,身子相贴,脉脉温存,却并无宽衣解带之意。 “皇上?”我翼翼小心地从他怀中探出脑袋,唤了他一声。 翁斐略带疲意,轻轻阖开星目,不自觉的低沉着鼻音,“嗯?” “今天很累吗?” 我关切地问他时,屋外起雷了,险些淹没我的声音。 他将我搂得更紧,“朕觉得就这样抱着你,闻着你身上让人减缓疲劳的淡淡体香,听着夜雨打芭蕉的声音,很是安宁舒惬。” “皇上喜欢就好。”我弯唇笑着,贪恋地朝他怀里蹭,然后又请求道,“皇上,入京后我想先去趟西市。” “朕陪你。”他说着,忽而眸光幽深地凝望着我,似有心事。“听说下午的时候襄阳王来碧波轩了?” 我有些惊怔,不过却保持平静道,“王爷只是闲来无聊,路边碧波轩时贪恋苑中景色,所以顺便与我聊了几句。襄阳王如今废了双腿,迟暮失意,想来心里也不好过。若他能借景抒怀,达观放松,也是好事儿。” 我与襄阳王说了些什么,翁斐并不知情。不过一直派人跟着霍风的行踪。听说他又主动来见我,觉得形迹可疑罢了。 翁斐在太后宫里安插的眼线早偷偷向他汇报过尹相栀一事儿,不过,只是略知大概,不晓细节。? 第93章 比如, 有木簪信物这一信息,翁斐虽知情,却不晓得木簪的样子, 更不清楚其中镌刻着“樱枫”二字。 所以上次在玉山关的客房, 他见到我的木簪子上的字,才会忽然恍神, 鬼使神差地联想起太后与襄阳王...如今,霍风再次主动接近我 ,多疑的翁斐, 难免忍不住管中窥豹, 三智五猜。 “皇上……我能否先不随你入宫?自己在京中置个小院儿也挺好的。” 翁斐蹙眉, “为何?嫌朕的宫里不够外面自在?” “自然不是。”我赶忙否认道。“只是我这样的身份,如果入宫了, 怕会给你带来非议。” 如今我还未假借襄阳王之手向太后透露身世。若此刻就贸然回宫,出现在太后的视野里,不被她当做不顺眼的肉中刺对付才怪。且先躲着, 韬光韫玉, 待她主动来寻我就最好不过了。 可我这些考量与顾虑, 翁斐自然不知。他只道, “你若在宫外住,朕就只能天□□宫外跑了。若叫那些个大臣们知道朕夜不归宿, 整日整夜都流连在宫外的小户里, 恐怕又得苦口婆心规劝了,听着都烦。再说, 朕可不打算把你当个外室养。” 哦?是吗?我明黠一笑, 伸手环勾着他的脖子, “那皇上打算如何养着我这小女子?” 比起嘴上应承, 翁斐更愿意付出实际行动。所以此刻,他并不急于乖嘴蜜舌,讨我一笑。如何安置我,他或许早就心中有数了,以他的性格,这种事情又怎会容外臣与太后来置喙呢。 外边儿的骤雨打着池塘里新荷的骨朵儿。花儿也摇摇晃晃,不胜娇柔。翁斐轻嗅着我发间的花香,一双深邃的凤眸露出几许风流... 这滂沱的夜晚,哗啦哗啦的雨水声掩盖了一切放纵的靡音。无人知晓,这黄栌秀山中,红烛暖帐旁,衣带渐宽时,床幔轻摇里,鸳鸯绣被下的甜腻滋味。 * 因昨日说想入宫前先去西市一趟,翁斐便穿着寻常公卿子弟的衣裳,陪同我左右。其余随行的,还有安详意、玉棠,和隐匿在暗处的护卫。 软红香土,京城如故。一入帝都,映入眼帘的,便是满目明丽繁富的华奢盛景。百姓们熙来攘往地穿梭在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8 道上,或挑担叫卖;或出入酒肆绸庄;或搬运木头,兴修楼宇;或金鞭络绎,打马而过;又或是在玉辇香车上,谈笑风生。 远处江水溶溶荡漾,布篷游艇慢驶在万顷茫然之上。近处江岸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掩映在杨柳叠翠之间。从东向西,再穿过几条小巷,终于寻到了一家名为“悬壶药房”的铺子里。 许嬷嬷的独女柴小翠原先是见过我的,也早从她娘亲嘴里得知我落难离了京的消息。此刻我安然无恙地出现,她自是大吃一惊。在我略做解释后,才赶忙领着我与翁斐去了后院,见到了正在晾晒草药的许嬷嬷。好歹有过一段主仆情分,许嬷嬷也算忠仆,真心为我担忧,为我牵挂。如今看我有贵人相助,能安好归来,不禁喜上眉梢,替我高兴。 她道,自我出事儿后,木槿无奈,只能带着我的嫁妆回去木府。花囍虽卖身契属于我,但毕竟在刘家长大,无处可去,就仍留在了刘府。而许嬷嬷自己无心在刘府伺候,才回到了女儿家,带带外孙,打打下手。 我被押解流放前,熟故们虽不被允许来送别,但多亏了翁韫与木之涣的打点,能让我对外捎个话。其中便嘱咐了许嬷嬷,将我的私有物件儿代为保留。 柴小翠与夫家毕竟在京城的闹市中久居,就算没接触过,也是见识不少达官显要的。听说是翁斐救了我,且还敢堂而皇之地带在身边走街串巷,就猜到了他不一般的显赫地位。遂都涌向了厨房,杀鸡炊黍,准备盛情款待。 许嬷嬷去煮茶时,安详意与玉棠也在屋外守着。我在厢房内打开箱子,将自己托付的物件儿一二细数。见翁斐好奇,便笑道,“我既不是木府的千金,也不再是刘府的媳妇儿。所以,以木家女身份得到的一切,我当然不会带走,因为本就不属于我。但眼前这些东西,都是我亲手创作,放在他们两家都尴尬,我啊宁愿存在嬷嬷这儿。” 他垂眼一看,尽是些字画卷轴,女红绣品。在一一摊开端看后,翁斐的俊脸上终于忍不住挂起了笑颜。我循他的目光而望去。难怪他会笑,竟是看见了自己的画像。 “什么时候画的?” “嫁去刘府之前吧。但画像时并未见过你真人。所以当初只凭想象画了身段与衣裳,暂时没有描摹你的五官。这三庭五眼,还是后来见过你之后,才补充上去的。” 他暗暗得意,愉悦。却尽量表现得云淡风轻,做出勉勉强强样子夸赞道,“画得还行吧。” * 因翁斐不准我独居在宫外,我到底还是先随他住进了皇城。才入宫不到半日,消息便不胫而走。京城权贵间炸开了锅,霎时间人声鼎沸。虽然早就有了应对之心,猜测到会被万众瞩目,成为集矢之的。却不承想,这急风暴雨比相中来得更猛烈。 初到漪澜殿,已经是夜半时分了。宫人们齐齐恭候在殿门外,朝翁斐与我下跪行礼。 安详意向我恭贺道,“娘娘有福了,这漪澜殿仅次于凤仪宫,是后宫中距离皇上最近的宫殿呢。” 凤仪宫历来是皇后的居所,自翁斐登基以后便一直空着。从漪澜殿这边儿隐约能瞧见它那走鸾飞凤的高耸屋梁。 我收回目光,对着翁斐欠了欠身,“皇上有心了,逢春惶恐。” “漪澜殿的园景最是雅致宜人,配得上你。从今日起,你便是这宫的主人了。朕为你册封为嫔,赐号为琼。你可喜欢?” “琼字有美玉之意,寓意华贵,夸姣美好。臣妾自然喜欢。” 如今堂堂正正,有名有分,我便识时务的,第一次以“臣妾”自称了。翁斐很满意地勾唇一笑,一边携我入殿,一边又补充道,“确实,琼乃美玉。你这般琼林玉质,自然担得起这个字。若做朕的琼嫔,于朕而言,也是珠玉在傍之幸。何况,现在你也不姓木了,过去的就都过去了。这封号,也有弃木抱琼之意。” “弃木抱琼?皇上良苦用心,臣妾竟没想到。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我为他设身处地着想而真心动容。 住进宫里的第一夜,有翁斐贴心相伴,自然是好。不过,既是同眠共枕,少不得弄玉吹箫,被他折腾调教了。翌日清晨,我浑身酸疼着。稍显无力地弄妆梳洗时,他却生龙活虎的,早早上朝去了。 伺候我洗漱梳妆的宫女约有七八人。这么纷华靡丽的排场,倒是我以前从未享有过的。 不过,既是入宫来做主子娘娘的,我自不会露怯心虚。于是,只管从容坦荡,心安理得地接受宫婢们侍执巾节的伺候。 “老奴名唤杜欢,原先在御前伺候皇上。今朝有幸被皇上指派来漪澜殿做掌事姑姑,伺候琼嫔娘娘您。若照料不周,还望娘娘多多海涵。”杜欢姑姑侍立在一侧,朝着我躬身介绍着自己。 在这皇城之中,宫人奴才无数。能有资格在御前当差的,必然都是经风雨,见世面的人精儿,谨慎又聪明。? 第94章 我尽量表现的淑慎从容, 向她莞尔一笑,“我也是初来乍到,对宫中的礼仪规矩不甚了了, 以后还得劳烦姑姑在侧提点。” 杜欢惶恐道, “‘提点’可不敢当。娘娘您是主子,我是奴才。所谓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帮助娘娘熟悉仪制宫规都是奴才分内的义务。” 我现在只知道这杜欢姑姑是翁斐亲自为我从御前拨来的,却不晓得她年轻时原是伺候懿德皇太后的大宫女。 我这漪澜殿里,有杜欢姑姑与玉棠领头伺候, 其实足矣。但听说, 还缺一位首领太监, 安详意正在尽心物色中。 杜欢见我左手带着羊脂白玉镯,心中暗暗惊讶。之前翁斐在塞外, 命人加急回宫取这手镯,还是经过她手从宝匣里找出来的。 此玉镯意味着什么,她自然知晓。这可是太皇太后传给懿德皇太后的。翁斐对我的重视不言而喻, 她看在眼底。不由更敬重了我几分。 虽然杜欢是第一次见到我本人, 但之前早就因翁斐交代的任务, 知道了我的存在。胡云瑢之所以能入刘府, 全是因杜欢效率且周到的谋划。为何胡父在官场上本能苟且偷安,却忽地被排挤针对, 遭人检举?为何胡父会因沾赌的恶习, 在丢官革职时还债台高筑?不就是为了逼胡云瑢走投无路吗... 当朱昂的母亲朱胡氏第一次带着胡云瑢去刘府时,暗中派人在刘府观察许久但却一直都一筹莫展的杜欢才终于计上心头... 胡云瑢能在刘清慰行军路上与他“偶遇”, 甚至是偷偷往他茶碗里下药, 皆由杜欢一步又一步细致周密的指引。虽然翁斐对下药这略显下作的手段, 事先并不知情。但事已至此, 他也并未假模假样的指责什么的。 翁斐或许不择生冷,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9 只要结果遂他愿,他并不关心过程。这让我闻到了一丝同类人的气味。也许这是我们刚好相配相吸的理由吧... 不过知道杜欢的所作所为,皆是后话了。 之前,叶知秋得了毓欢姑姑这得力干将,害我猛栽跟头;现在,我有做事沉稳,擅于插圈弄套的杜欢相辅助,兴许会更胜一筹吧。 待我装扮好后,早膳也已经备好了。杜欢为我布菜时,又提醒道,“娘娘,皇上交代说您前两日在路途中感染风寒,需要静养,不宜把病气传出去。所以这几日若有拜见与约请,奴婢都会暂且为您推拒掉。” 我身子安康,并无不适,除了...下面有些难为情的酸肿。要是真的感染了风寒,他怜香惜玉,恐怕昨夜早早就哄我睡了,哪里敢贪欢?但我明白这是他心细如发的好意,不过是怕我刚入宫, 人地两生,不习惯。何况,太后与那些妃嫔,心怀不善,如鹰瞵虎视般,恐我招架不住。 如今我圣眷正浓,一入宫就封了嫔位,还赐居在了漪澜殿这么个得月较先的好地方。想必早就遭人眼红了。尤其是太后,不得大发雷霆,暴跳如雷?王尹两家的那么多闺秀皇上愣是一个都没看上,偏偏捞了个她打入罪籍的女犯回京行椒房之宠...这不是摆明了与她日月参辰,较劲作对吗? 用过早膳后,我在玉棠的介绍下,绕着漪澜殿逛了一圈儿。以前去晟王府与卫国公府时,觉得朱楼绮户,豪奢庭苑,就该如此。所以还对霍宝卿和叶知秋心生过羡慕。可此刻置身在皇宫里漪澜殿中,才知自己原先的目光有多浅薄。 昨夜翁斐说这处宫殿的庭景极好,可惜当时天黑,我并能彻底领略。现在天光再看,朱榭雕阑的楼阁旁,筑山引渠,碧波映树。在富丽精巧中不失翠微清幽,果然极具诗情画意。 赏到墙角那几株碧翠的芭蕉时,忽而想起了状元府里也有类似以芭蕉造景的角落。于是向杜欢姑姑问道,“繁昌公主与驸马爷可还在京中?” “可真不巧,繁昌公主与驸马爷前天才启程离京。据说驸马爷是要去江浙一带任职,所以公主随行同往。” 之前翁韫就说初秋前随木之涣赴任,竟不想盛夏未过半就出发了。这下,连个长目飞耳,消息灵通的好友都没有了。 “那归乐公主呢?听说晟王爷前些日子南下邦交去了,她可还好?” “奴婢虽只在御前伺候,不大洞悉外界之事。但倒是常见归乐公主出入宫闱,陪伴太后左右。”杜欢姑姑如实答复道。 我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叶知秋也没闲着,常出入于各种贵爵显要举办的宴席中,在名流权贵间慢慢扭转了口碑。逐渐从声名狼藉、为人不齿的形象,转换成了被贵女们接纳欢迎,上赶着谄谀取容的京中第一新贵。 转眼进宫五六日了。翁斐下了早朝后,从腾龙殿径直来到漪澜殿,领着我去宁康宫给太后请安。 宁康宫里隐隐缭绕着檀香味儿,在溽热的炎夏,这些熏炉里飘出来的气味儿,清清凉凉,配上内堂传来的梵音,倒挺让人平静的。穗欢姑姑在大堂奉茶,躬身道,“还请皇上稍等片刻,太后娘娘正在礼佛,想来也快结束了,不出半刻钟就到。” 我心中腹诽,还真是佛口蛇心呢。越是恶事做尽的人,年纪大了怕报应,就越信佛。所以这原本富丽堂皇,雕绘大气的宁康宫,在王学英的打造下,能处处不失禅意。尤其是那一池菡萏,在肥绿的莲叶上含苞待放着,与竖放在水中假山的菩萨像相辉映,模样颇为圣洁。 没一会儿,太后便出来了。原以为她见了我或多或少会怒形于色,却不想此刻,她反而虚气平心,在皇上面前慈祥温厚,丝毫看出上次待我的狠辣凌厉。并且对皇上将我带入宫封妃之事儿,也没有表露出半分不满和计较。 “上次哀家罚你去边疆流放,确实是严厉了些。本想小施惩戒就算了,但知秋已贵为公主,是不容冒犯得罪的皇室贵女,外边儿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呢。若哀家不说点儿重罚的话,以后是不是人人都能欺负到皇家头上了?只是此事儿的主角儿终究是归乐,如何惩处自然得让她拿主意。哀家见她往素里面软心慈,与你又常以姐妹相称,本以为她会大事化小,以德报怨。所以才刻意给你拟了个高点儿的罪责,只待她高抬贵手,为你求个情就算了。却不想...” 太后说到这儿,便适时地停下了。只拈起茶盏,拨了拨茶叶,优雅地呷了一口。如此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地就将昔日矛盾和过错推到了叶知秋身上。想来,她现在已经断定了叶知秋与自己非亲非故,才会在皇上面前借词卸责吧。 其实这样对我而言,就最好不过了。没有太后的偏护和支持,叶知秋这公主之位,应该也岌岌可危了。 我正暗笑时,王学英又放下茶杯,扬眸道,“不过你啊也别怪哀家。所谓患难见真情,若哀家没有下这道懿旨,又怎么能让咱们皇上看清对你的心意呢?” 她话音落后,目光已经彻底移向了我。我赶忙起身,朝王学英弯腿屈身的行礼,“臣妾因祸得福,全因太后庇佑。此番随皇上入京,若没有太后娘娘您的宽宥仁慈与首肯,臣妾哪儿还有入宫服侍的机会。” “难怪皇帝喜欢你呢,确实是个心思通透的。”见我的回话玲珑剔透,给足她体面,她便略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又对翁斐苦口婆心道,“只是...皇帝啊,琼嫔虽慧心妙舌,有玉貌花容,得你欢心。但毕竟身份尴尬,你这样不掩宠爱,恐遭物议啊。只怕现在外面那些朝臣已经止不住贰言了。”? 第95章 翁斐却一笑置之, 不甚在意。“有劳母后为儿臣操心了。琼嫔本就无罪,现又得母后宽宥。与朕在一起也是名正言顺的事儿,如何也轮不到那些外臣嚼舌根。” “可琼嫔出身不明, 又是再嫁之身...”太后欲言又止, 猛地想起了自己也是再醮妇,便不好多说什么了。 翁斐似乎看出太后语塞的原因, 嘴角扬起难以觉察的冷笑。 * 请完安后,翁斐携着我的手出了宁康宫。他坐在龙撵上,对我安慰道, “太后的话你别放心上。” 我点了点头, 莞尔笑答, “臣妾当然不会。皇上为了我,尚且还要面对那些朝臣的嘁嘁喳喳, 说长道短。若我因也这些事情而惴惴不安,妄自菲薄,恐怕一辈子都会被其所累, 辜负你让我‘弃木抱琼’的苦心了。” “其实外边儿那些嘴巴, 就是爱搬弄口舌, 说些闲非闲是。时间久了, 当你功大于过了,他们待你的眼神自然也就变得心服口服了。只要内里足够强大, 思想有深度, 有高度,目前这些闲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0 碎语根本伤不了你丝毫。” 还真是心有灵犀啊。我微微一笑, “怎么感觉皇上有读心的法术似的, 竟将我心中所想抢先一步说了出来。” 翁斐刮了刮我的鼻子, 与我对视微笑了许久, 才道,“走吧,朕先送你回漪澜殿。等朕忙完了,再派人来接你去朕的寝殿...” * 黄昏微雨,幽暗中平添了几许凉意。我在漪澜殿的小苑儿中倚栏喂鱼时,杜欢姑姑为我披上了一层薄衣。 外面的宫女却在此时来报,“参见娘娘,归乐公主来了,现下正在宫门外候着呢。” 我微微一挑眉,糅挲指腹,掸掉鱼饵。心想,我不找她,她倒来了,是想先发制人? 罢了,兵来将挡吧。料她今日来也只为探听虚实,不能拿我怎么样。“先请她去殿内坐坐吧,我随后就到。” 今日的叶知秋穿着一袭立领斜襟的齐腰褶裙,天水碧色的裙面上绣着流云与春鹃。从头到脚,造型十分华丽。再加上那张芳菲妩媚的脸,果然艳色绝世。讲真的,这样在我之上的美貌,让人很有危机感。以前是担心刘清慰会倾心她,如今,又生怕翁斐会不小心被她所迷惑...... 叶知秋见到了我,很真诚又很歉意地笑道,“听说你回来了,我很吃惊,但也很替你开心,所以便想来看看。” 如今知我否极泰来,就来示好,恐怕是江心补漏,为时已晚了。我强忍着不让自己冷笑出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也不计前嫌似的,满脸善意,“木家...木大人与夫人可还好?” “他们听说你回来了,满心欢喜,喜极而泣。只是无法入宫探望,所以我才请缨,自己先来了。”叶知秋见我对她并无怨怼,放心了些,继续道,“逢春,希望你能原谅我。我之前在气头上,才会乱了分寸,做了伤害你的决定。但是你被流放之后,我是千般万般的追悔莫及,所以去跪请了太后收回懿旨,并且速速派人去寻你回来。只是...皇上先我们一步找到了你,才没有给我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听了她的话,我比她更虚情假意,幽幽忏悔道,“知秋,本就是我有错在先,如果不是我的自私软弱和糊涂,你也不会白吃那么多年的苦。你就是把我千刀万剐,也是我罪有应得。只要能偿还你,我心甘情愿领一切责罚……” 叶知秋握住我的手,坦诚道,“你被押解离京后,阿晟就看出了我的踌躇不安。于是便开导我,说我这样的性子,不念旧恶心里反而会好受些,所以提议我去恳求太后娘娘收回成命。多亏他的疏导与陪伴,我才敢去宁康宫。虽然...太后娘娘也因此恼我反复不定,优柔寡断……” “太后娘娘待你甚好,也不是真的就气你了。不过是怕你太过心善,容易吃亏罢了。”我宽慰道。心中却隐约对晟王产生了好奇。此人素来手高眼低,对他人之事冷眼旁观。竟然会建议叶知秋和太后放过我?莫不是爱惨了叶知秋,真怕他的美人儿真因此事郁郁寡欢? “逢春,你以后若有机会出宫,便与我一同回去木家看看吧,免得爹娘牵挂。” 我夷由不止,故意忧惧道,“木家对我恩重如山,我自当反哺衔食,好好报答。以后有了津贴月银,也会月月补给过去。只是...我身份尴尬,鸠占鹊巢多年,怎么好意思觍颜无耻再跨入木府的门楣。” “你呀若是真的不再入木府的门儿,爹娘才会伤心呢。” “那你呢?” “我?” “知秋,若你介意,我是断断不会再去木府叨扰的……” 叶知秋的笑容倏地凝滞了,“逢春...你这是哪里的话啊。” 气氛有些微妙的僵硬。我望着桌面上花樽里的雪柳,故意岔开话题,向身后奉茶的玉棠问道,“这雪柳开得真好,什么时候换的?我记得昨日这里放的还是彩纹钵莲。” 玉棠欠了欠身,回话道,“回禀娘娘,是今日一大早换的。这雪柳啊名副其实,似雪花般,朵朵簇开在枝头。不单好看,还很清新雅致。至于之前那两株钵莲,有些凋败了,便撤了去。” 我回笑道,“时值盛夏,室内有‘雪覆枝头’的景象,倒显得清凉。” 叶知秋与我又接着寒暄了几句。见外面雨势渐大,天色也彻底暗了,才起身告辞,便要出宫去了。我也没再多留,只叮嘱宫人撑伞护送她,仔细沾湿鞋袜。 望着叶知秋离去的背影,我压下无谓的焦虑,成竹于胸地想着:如今我才刚入宫,根基未深,地位不稳,若要在皇城里发展为我所用的宫人,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以后要是在太后宫里也能有个内应,就最好不过了。不过,触手延伸,需要好些时日呢,切不可操之过急,妄言轻动。 宫殿门口,几个太监在飘渺的夜雨中点亮了绢纱灯,高高挂起。红墙琉璃瓦上一片湿漉,灯笼光照下积水的雨洼倒映着翘角飞檐。 没一会儿,安详意的徒弟小康子就领着一众内侍候在了漪澜殿门口。我不需太多准备,只重新描了描眉,漱了漱口,就乘上了那鸾舆凤驾。被接去了翁斐的寝殿。 我到时,翁斐正在殿中的御案前处理奏章。见我来了,才将奏本随意搁置到一旁。关心地问,“可淋到雨了?” “这一路都坐在凤驾内,衣裳干爽着呢。”我朝他笑笑,“臣妾还是第一次步入皇上的寝殿。” “与你想象中可有区别?” 我环顾一圈,暗暗叹道,不愧是真龙天子的居寝,贯穿君权神授的思想,布局严肃,处紫薇正中,乃大帝之座。“与整个皇宫比,这里并不奢侈浮华,反而恢宏庄严,有股肃穆之感。” 外边儿是溟濛一片的夜色,翁斐牵起我的手,听着密集的雨脚涌落在琉璃瓦上的声音。望了眼门外,他道,“这雨夜漫长,时间尚早,陪朕下会儿棋吧。” 安祥意将棋盘呈上,小康子领着两个小宫女又备好了糕点。翁斐见奴才们忙活得差不多了,就挥袖将他们屏退了下去。 对弈时,你来我往地交手中,翁斐忽然对我提议道,“围棋国手褚爵大师之前倒是常入宫陪朕下棋,你若喜欢,朕可将他召入宫中。看看他愿不愿意收你为徒。你这样的天资,要是有他的提点,必能精进,更上一层楼。”? 第96章 “我以前也听说过褚爵大师的名号。他与木家大伯, 也就是木之涣驸马爷的父亲,还算半个故交呢。只是...听说他的徒弟都是男儿,并没有收女弟子的先例啊。”我说出了顾虑所在。 翁斐见我多虑了, 便宽心道, “褚爵并没有明文规定过自己收男不收女。无非是没有遇上天资聪颖且入他法眼的女儿家罢了。朕以为,你可以做那个‘先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1 ” “皇上抬举我了。”我谦恭而温和地笑着, 手中的棋子却干脆果断地落在了对方的要害之处。“这世间头脑聪明的女子或许并不少,只不过常困于宅院之内,默默无闻;又或被‘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理由给搪塞住了, 没有接触和研习的机会。所以啊, 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或许还有棋技在我之上的女子也不一定呢, 只不过咱们都不认识。” 此刻我不知,因我的话,翁斐倏地陷入回忆, 联想起了去年三月御花园的凉亭中那一抹倩影。那女子为他陷入困境的棋势指明生机, 竟让自己从褚爵的天罗地网下反败为胜, 还收获了围棋大师难得的夸赞……只可惜, 听说她是太后娘家的女眷,所以他才瞬间被浇了冷水, 忍住了想认识此女的冲动…… “皇上, 该你了。”我见他分神了许久,不由出声提醒道。 翁斐这才从回忆中抽身, 沉吟半晌, 执棋落子。 跟我下棋竟还分心, 莫不是在轻敌我?我低哼了一声, 眸光飞转,决定不留情面,竭尽全力偏要给他惩罚。 见我接下来的几手狠辣轻快,招招致命,把他围剿,翁斐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许久后,居然笑道,“朕...好像更喜欢你了。” “啊?”我直直愣住了。皇上...喜欢受虐吗? “总以温柔的假象迷惑朕,行事作风却那么雷厉风行...极具反差。” “这是夸奖?还是讽刺呢?”我一时半会儿,没想明白。很是疑惑地看着他。 “哈哈——”翁斐爽朗一笑,很是开怀。“你啊,方才还杀伐果断,这时候又迷糊得可爱。” 黑夜漫长,风雨骤大如瀑,飞溅不绝的雨珠在暗色中掩盖住了皇城一座座楼宇的模样。宫殿外排水的魑龙正源源不断地吐着丰沛的雨水。飞湍般喧哗。 室内却幽静得舒服,灯光明暗得当,又萦绕着淡淡清雅的沉香味儿。翁斐去沐浴时,我挑灯看画——内室的墙面上挂着一幅仕女图,画中女子削肩柳腰,月眉樱唇,神态更是风露清愁,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虽然她的五官与身形跟我甚是相似,但我还不敢太自作多情。直到,发现题跋上的那一行诗…… “苦恨相逢春已晚,哪堪春意别处浓。” ...... 待翁斐洗沐后,我为他将墨发擦干。昏黄的柔光下,他松垮的浴袍微微袒露出胸膛坚韧的肌理。虽然与他有过多次肌肤之亲,但如斯尤物,慵懒的神态,不经意流露出的性感与男人味,还是会不由让人面红心跳。 翁斐抬眸,无意间瞥见我面颊上一抹异样的绯红,顺势将我拉入怀中,伸手摸了摸,故意问,“何故那么烫?” “美色当前,看杀卫玠,我这样也是在所难免...”我低眉娇赧,遂又将目光转移至墙面上,“那幅挂着的仕女图,可是皇上画的?” 他点头承认,温情脉脉,“你不也偷偷画了朕?这幅画...其实也是从江南回京后画的。” “竟也那么早?”我颇感意外,随后一股甜滋滋的感动涌上心间。 “嗯哼。” 翌日一大早,天空放晴。被昨夜雨水浸润的朱墙也湿意渐褪。宫道石缝里积着几洼雨水,还有翠生生的青草迎刃生长。众妃打扮得体,通身的珠翠罗绮,踏过石板路,皆去宁康宫给太后请安。 我因昨夜侍寝,姗姗来迟,最后一个落座。本闲聊着等候太后的□□妃嫔,齐刷刷地回眸,将我从下至上的打量。唧唧咋咋的场面忽然安静得有些诡异。 今日算是我入宫以来第一次以妃嫔身份面见她们。猜到其中好奇和眼红之人不在少数,我也不愿招摇,惹人不快。于是穿得雅净普通,面上也并无半分宠妃的骄纵和得意。 “听说琼嫔妹妹前些天身体抱恙,如今可好些了?”宸妃率先打起了招呼。 我朝她欠了欠身,“多谢姐姐挂怀,现下已经大好了。本想早点儿拜会各位姐妹,不过这风寒难驱,怕过了病气给大家,才待在宫里寸步不敢出。” 明眼人都知道生病不过是个托词。偏偏坐在前排的淑贵妃,一阵巧笑,言语尖酸,“琼嫔你也真是,既然怕传病给我们,怎么不怕把病气过给皇上?这般的椒房之宠,你如何安心,如何消受得起?” 淑贵妃意指我自私薄义,不识大体。我自不能让她如愿逞口舌之快。于是不卑不亢,面容上蕴起一丝娴静的笑意,“皇上是真龙天子,百病不侵。有福泽庇佑,更有全天下百姓为他的安康祝祷。自然不会轻易染上风寒暑湿的病症。而臣妾也是仰仗着皇上的帝王之气,才能驱散病邪。” “伶牙俐齿。”淑贵妃不悦地嘟哝。 自淑贵妃跟宸妃后,在场的妃嫔也陆陆续续上前与我问好,其中不乏一些素未谋面的。我刚进宫那日,就在她们间引起了轰动,整个后宫口语籍籍,评头论脚,早就将我扒了个遍。如今终于见到我,反而没那么大惊小怪了。只是极默契的,暂时没有明目张胆拿我的往事儿做揶揄。 没多久,太后便被内监和宫娥们簇拥着坐上了宁康宫的宝座。在接受完众妃嫔的请安跪拜后,又被宸妃与海媛珠她们彩衣娱亲般的恭孝做派奉承了好一阵。终于抽出身来的太后,将目光移向我,“听说皇上回京后,就只去过漪澜殿,独独翻了琼嫔你的牌子。你日日承宠,可不要辜负了皇上的眷顾。雨露恩泽来之不易,好好给咱们皇上诞育皇子才算是个交代啊。” 之前嫁入刘府一年无孕,她们自然知道。或许料定这是我的心病,太后才故意提一嘴;又或许是防微杜渐,刻意让后妃们警惕吧。 昆贵人见我因此面色不大好,笑意和贵道,“琼嫔姐姐啊,恩宠太盛就怕是春梦无痕,不单要当心消逝,还要杜防旁人醋海翻波。何不劝皇上雨露均沾,既可以让后宫姐妹们记得你的好,也可以在外边儿博个贤惠淑良的名儿。咱们一见你,就清楚你品性不差。只是...外面的人对你说短道长,物论沸腾...若不做点贤举,只怕难堵悠悠之口啊。而且...还会牵累皇上的一世英名。” 旁人对我妄下雌黄,我虽然会有些难过,但并不最在意。我是想通了,活在别人的目光里只会让口水淹死你。若要使人对我改观,博个好名声,方法多得是。我是傻了才会把自己男人推到别的女人被窝里。外边儿越非议我,我便要利用这份“委屈”,以男人的怜惜与自责,换来加倍的好处... 遂到了夜里,翁斐来时我也郁郁寡欢,挤出的笑容勉强得让他能被轻易看出端倪。 “怎么了?”他关切道。 “不过是身子乏了,没什么精神气儿。” 听出这是借口,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2 翁斐转而命玉棠交代个清楚。玉棠自不敢忤逆圣上,于是将今日在宁康宫请安的来龙去脉悉数脱出。? 第97章 当她一五一十回完话后, 我才略带责怪地瞋了一眼玉棠,“莫要胡说。” 翁斐一挥手,玉棠怯怯地退下。我对他道, “这世间有句古语,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能被皇上救回京中,有幸侍奉在皇上身侧就已是上苍对我的无上厚待了。所以外边儿的蜚短流长, 把我描绘得如何不堪,我并不太在意。还是那句话,最只怕外面的议论声对皇上不利...” “逢春...”翁斐以指腹抵住我的唇, “朕心悦你, 并不是你的错。” “外面儿的舆论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 皇上不如先别来我这漪澜殿了。” 这话果然触及了翁斐的逆鳞,他蹙眉道, “这是什么话?朕宠幸一个女人还要看臣子的脸色?” 见我眉间泛上忧愁,翁斐又松了松神色,吻了吻我的额头, “以后具体该怎么做, 朕心中有数。你且安心在漪澜殿待着, 等朕好消息。闲来无事就看看书, 煮煮茶,好好享福, 不许再杞人忧天。” 他说着, 外边儿的杜欢姑姑便进来通传道,“参加皇上, 娘娘。太医院的扁大夫到了。” 我面露疑色, 问翁斐, “大夫来做什么?” 翁斐握紧我的手, 只让我安心便可。扁樱君是太医院圣手,这次是被传召来给我诊脉的。一番望闻问切后,他得出结论,“回禀皇上,娘娘脉象平和,身体康健,并无不适。” “可查仔细了?”翁斐有言外之意在。 扁樱君肯定地点了点头,“娘娘只需好生调养生息即可。正所谓,欲种子,贵当其时。葵水前十四日若同房,顺而施之,则成胎矣。不当其时,则胎难成。” 扁樱君的意思是我的身子无碍,完全可以受孕?我大为所动,忙想问他为何我之前与刘清慰做夫妻时却迟迟没有孩子的音信?但碍于翁斐在场,便止住了追问。 总之接下来的日子,我安心了许多,对于子嗣之事不再焦虑,只剩美好的期待。而翁斐也说到做到,竟为我“积德行善”,树立口碑。当时,湘地一带因夏季的汹汹洪涝,使不少灾民无家可归,食不果腹。朝廷火速下发银两赈灾,并命晋王和徐柘前往湘地亲自督办赈恤事宜。其中,翁斐便以我的名义,向灾区捐赠了不少银两。对外只说是我的月银和皇上素日给的恩赏。 因此,我分文没出,却在百姓间博了个好名声。虽不至于彻底打消外边儿抨击我的声音,但至少,循序渐进的,形象开始有所好转了。毕竟我入宫数月后,也没有作什么幺蛾子。而皇上,更没有因我而荒废朝政。反而较之以前,更勤勉了。 而不多久后……边关也传来好消息,猖獗多时的阏野被刘清慰与秦锵大人之子秦云骁生擒。前方捷报频频,班师回朝指日可待... * 近来暑气很大,不过正午空气便如流金铄石般炽热了。我在差不多巳时的时候,趁着勉强微凉,行到了御花园赏荷。金色御湖里烟波浩淼,碧盘滚珠间红菏嫩蕊,亭亭玉立。 湖心亭中薄薄的纱帘被风扬起,荷莲袭人的清香也一阵一阵地,往复缠绕在鼻尖。正当此时,碰到了几日不见的海媛珠。她立一侧,随我一同赏花。没一会儿,她又忍不住酸道,“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白费那么多路,兜兜转转呢?态度强硬些,让姨妈姨父同意你直接参加选秀不就得了。” “走到今天,非我一人能控制的。我不过也是随俗浮沉,身不由己。” 海媛珠将视线从那株并蒂芙蓉移到我的面颊上,“虽然你不是我的亲表姐。但我们俩的情义终究是胜过这后宫其他人的,希望姐姐明白这个道理。我未出嫁时就常跟内宅的几个庶妹勾心斗角,那时候我祖父就教过我们一句话,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虽然我说不出什么的文绉绉的句子,但却深刻地谨记住了这句话的含义。” 海媛珠似乎比我想象中又精明稳当了不少。不过还是一样,每每有求于人的时候,都喜欢并且习惯先搬出在朝中位高权重的祖父为自己增势。显然这招是屡试不爽了。 我扬起明媚的笑意,回话道,“你放心,我也并不想做为丛驱雀,为渊驱鱼的笨蛋。” 但,我素来单打独斗惯了。答应她,不过是暂且先应承着罢了。互帮互助当然好,但前提是她值得。 * 与海媛珠在御花园朝不同方向分别后,准备打道回府。但没走两步,恰好又遇上了远处姗姗而来的赵姝环。她今日难得素雅,连梳头的发髻都与我一样。没有往日穿金戴银的华冠丽服,更没有平时动辄就带着金黄曲柄盖和鸾凤扇等仪仗出行的大排场。 杜欢姑姑望着赵姝环的身影,轻声道,“淑贵妃如今的装扮倒是越来越像琼嫔娘娘您了呢。同样的发髻,同样的衣裳款式与花色。也难为她东施效颦了。” “只怕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罢了。”我淡淡然道,“我倒觉得昔日雍荣华贵,通身珠光宝气的样子更适合她。明艳似牡丹,很有神采。如今为了取悦他人,反而失了原本的魅力。” 待淑贵妃走近我后,我朝她半蹲着行礼。可她却迟迟不肯叫我起来。此时,炎阳渐大,蝉鸣更响。一滴汗划过面颊,淌在了脖颈上。 赵姝环看在眼底,越发仔细地打量着我,“琼嫔果然靡颜腻理,这日光下肤色显白,冰清玉肌,在冬日初见时,你衣袄厚叠,也难怪本宫没有发现呢。” “多谢娘娘夸赞。”我蹲着不动实在难受,何况酷暑难耐,浑身汗津津的,黏腻腻的,很是不爽。 “但皇上并不喜欢肤色太白的女子,之前咱们后宫中有位璩美人,是远瀛扶桑选送来的佳人。一日她为皇上献舞时,脸上刷了好厚一层白|粉,像女鬼似的,险些把皇上吓着。从此以后啊,皇上就再也不传召她了。然后呢,她就郁郁而亡了。”赵姝环妩媚的笑意似乎绽放在了刀尖上,“听说多晒晒太阳,肌肤会暗沉一些,正常一些。今日骄阳正好,不如本宫就在此陪着妹妹多沐浴一下日光吧。” 她倒是头顶有块孔雀华盖遮着烈阳,站着说话不腰疼。听说前几日赵姝环父亲在走私盐案上立了大功,连带她也受到了皇上的嘉赏。难怪今日会有底气来刁难我。想必是已经忍了我许久了,今日才有发作的机会吧。 我身后还跟着杜欢姑姑,主子受罪,奴才自然也得跟着受。好歹是在翁斐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人,赵殊环岂不连带着也得罪了。 我只管忍让道,“贵妃娘娘良苦用心,臣妾不敢有异议。” “本宫以前就对你说过……”美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3 俯下身来,在我耳侧接着低声道,“让你安守本分,做个不敢问津的妇人。可你偏偏还是入宫了……” 我只得将对海媛珠说的话重复一次,“臣妾一介女流,命如草芥。随俗沉浮时,皇上肯让臣妾蒹葭倚玉,是臣妾之幸。还请娘娘高抬贵手……” “本宫又没说要怎么你呢,什么高抬贵手?你这话让旁人听了,还以为本宫要收拾你呢。”赵殊环刻意提高音量辟谣,然后有些心虚地观察着我身后杜欢姑姑的脸色。 加上之前冬日因赵殊环在御苑雨雪里遭的罪,是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了。我岂能让她又白白欺负。? 第98章 烈日炎炎下, 我浑身汗流浃背,忽而身子一斜,猛地“晕死”在了她身下。吓得赵殊环连连后退, 生怕被我算计似的, 如避蛇蝎的闪躲。可见我一动不动,她又忍不住狐疑地上前端看, 确认我是否真的晕倒。 还是杜欢姑姑火急火燎,护主心切,赶紧命人将昏迷的我抬回了漪澜殿, 又忙派人去了太医院, 请来了扁樱君。 于是不出半日, 整个后宫人声鼎沸。说贵妃娘娘嫉恨琼嫔受宠,刻意为难人家在烈日下炙烤, 导致琼嫔因此中暑,昏厥了过去... 本来我不过是装晕,想借此让翁斐替我出头, 算一算新仇旧恨。却不想, 扁樱君为我把脉后, 脸上喜色顿现, “娘娘是不是有些日子没来月事了?” 我回忆了一阵,“好像是的。” “恭喜琼嫔娘娘, 这脉象按之流利, 圆滑如按滚珠,乃是喜脉啊。” “扁大人, 此言当真?”我喜上眉梢, 好一会儿才按捺住激动, 趁着翁斐不在, 追问道,“虽难以启齿,但想来大人也知道,我原先曾婚配过他人。我想问问,为何我与前夫成亲了一年都迟迟未孕,可如今与皇上在一起却能有幸得兰梦之征?” 扁樱君拈髯沉思了半晌,才道,“世人总将无法生育归咎为女子的错处。但夫妻之间若同房数次还无法孕育子女,繁衍后嗣,病因病机有许多,比如肾阴亏虚,又或别的疑难杂症。总之,并不一定只是妻子的问题。需对丈夫也辩证施治一番,延续香火之事才不会有遗憾。” 我若有所悟。反正按照扁樱君的说法,刘清慰就算与旁的女子成婚,也未必能顺利诞育个子嗣吧。哎,好歹做过一家人,我并不希望刘家没有香火存续... 我有孕一事儿,暂且没有对外声张,毕竟还不足三月。但我却让玉棠悄悄飞快地赶去了翁斐的御书房,将贵妃使我中暑昏厥一事儿先透露了一二。待翁斐来看望我时,才知我有喜了,惊喜之余对赵姝环的所作所为更加震怒,同样也倍感厌恶。 杜欢侍立在一侧,对翁斐如实交代道,“今日暑热,咱娘娘因贵妃娘娘发难,在太阳底下暴晒太久了,头晕多汗,恶心想呕,难以支撑才昏了过去了。娘娘以求保全,唾面自干,可贵妃却步步紧逼,得寸进尺。哎,奴才说句不该说的,琼嫔娘娘如今怀孕不足三月,胎象未稳。今日要是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啊...” 并非杜欢危言耸听,民间之所以有“瞒三不瞒四”的说法,就是因为怀孕前三个月容易胎滑,出差池。 我以退为进。有些虚弱着,故作温良忍让,“贵妃娘娘不过是太喜欢皇上才会罚我在伏暑中跪着,说到底只是女儿家使小性子罢了。要是她知我有孕在身,应该也不敢明知故犯的...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我终究是个位份低的,需敬重她三分。若皇上现在就去为我出气,只怕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位份,可以降黜,也可以晋升。”翁斐凝视着我,幽邃的眼底意味深长。 我心一惊,神色微变,领会着他的言外之意。 晚膳时分,桌上摆上了一道道金齑玉鲙,不单色泽诱人,滋味鲜美,营养也很均衡。翁斐亲自为我盛上一碗浓郁的热汤,“不枉朕辛勤耕耘,如今可算如愿以偿了。” 我微微瞠目,为他的话而面红耳热。但他倒是一本正经,模样颇为磊落。趁我喝汤时,翁斐又为我的碗里添了不少热菜。 看着瓷碗中青鱼雪落鲙橙齑,我笑说,“人生贵得适意尔啊。这鲈肥菰脆,口感甚好。再配上刚才那碗开胃的热汤,实在是爽心、悦目、暖胃啊。” 一旁替翁斐斟酒的安详意为我解说道,“娘娘,刚那汤叫鸽吞燕,乃潮州府的菜系,素有‘第一汤’的美誉。用料和做法都极其考究。将未满足月的乳鸽拆骨去肉,塞入燕窝中的极品官燕,然后时刻控制火候,在高汤中隔水炖煮四个时辰,方得这一碗珍馐啊。” “难怪这汤喝起来香厚醇鲜,风味极好,让人意犹未尽。”我不掩夸赞。 翁斐将我的笑意收入他略藏着宠溺地眼底,“这些菜肴你满意就好。”然后伸手摸了摸我微微凸起的肚子。 * 自中暑事件后,赵姝环忧心惶惶了几日,生怕皇上受我挑拨,对她发难。但她最后等来的却是意外之喜——皇上虽对她置之不理,但我却也被皇上禁足了。 那事儿三五天后,皇上派来安详意公公宣读圣旨,要我禁在漪澜殿中闭门不出,不准外人探望。说是这宫里的司天监占卜时,曰“昴宿值日有灾殃,凶多吉少不寻常,七月流火西相克,若避病丧玄月合。待到灾星过渡时,则升福星永高照。” 昴宿为西方第四宿,如今正逢它值日。可天突有彗星袭月之异象,卜卦时正对着我宫殿的位置,行至七月向西折射,恰好冲撞了后宫一大半的贵人。首当其冲地便是挨着我最近的赵姝环。 若要杜防渐微,掐灭病难灾殃发生的可能,就得杜门谢客,隔绝往来至九月,太平无事。若有违者非要来漪澜殿探望我,那以后遇到倒霉事儿,则算作咎由自取,后果自负。 沉寂的月夜,我凝望着夜空中寂寞燃烧着自己的星辰。杜欢姑姑为我摇扇,宽慰道,“凤仪宫在整个后宫正前方,挨着后宫之口。漪澜殿的位置次之。如今有了这个天人感应,星象预测吉凶的由头,一下就‘冲克’完了那些别有用心的好事之徒。她们渴望趋吉避凶,娘娘您也可以安心养胎了。” “听说昴宿之所以多凶,是因为它在西边儿,居白虎七宿之中。而西从卯,意味着有所收获后,就该关门闭户了,否则不祥吉少多不利,朝朝日日有瘟伤。我以前并不确定这些巫师、方士编造的谶纬神学的说辞是否可信。可如今,皇上为我与腹中孩子牟取安稳养胎的环境,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我才深刻地明白,什么荧惑守心,彗星袭月的天象,它在历朝历代都不过是被人谋求利益的工具罢了,利用的就是人们因贪生怕死而愚昧盲从的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4 性。” “娘娘颖悟绝伦。但咱既知道这个道理,希望娘娘能握住先机,以此自保。”杜欢姑姑朝着我淑慎一笑,“皇上对娘娘的用心,奴才都看在眼底。司天监的那句‘待到灾星过渡时,则升福星永高照’,那般的深思远虑,考虑周到,真让奴才望尘莫及啊。” 如今我以灾星避世,九月时已经胎稳,怀孕三四月了。再生个皇子皇女,便坐实了高升福星的预兆。 我忽然望向杜欢的眼睛,静默了许久,欲要将她整个心湖都看穿。我不疾不徐,轻缓有力地发问,“杜欢姑姑,虽然你我如今是主仆,但到底只有数月情分。听说您是懿德皇太后生前的大宫女,后来又照料皇上长大。我也明白,你始终效忠的人其实只有皇上。若皇上与我同心同德,你便会对我视如己出。但我以后难免也会有坠欢失宠的可能...那姑姑前些天为何要帮我在皇上面前替我说话,拉低赵姝环?我知道你平时稳重自持,明哲保身,不轻易插手他人之事。但何故对我,却极力帮扶......”? 第99章 “既然娘娘开门见山, 直截了当。那奴才也不虚情假意,拐弯抹角了。”杜欢举目望着星空,深沉地叹气道, “懿德皇太后去世时, 我本想以死明志,去黄泉之下追随她。可当时皇上年幼, 身边尽是鹰瞵虎攫,豺狼虎豹。我若也撒手去了,恐怕才会真的遭懿德皇太后怪罪啊!虽然我只是个奴才, 卑微力薄, 自己的作用也仅能是些照料皇上日常起居的琐事, 但好歹能做到无微不至,力所能及吧。为了先太后, 我会必然竭尽全力,拼命效劳的。” 杜欢姑姑的笑似黑夜中一朵寂寥的荷叶枯梗,在娇嫩群芳中带着疲态, 于衰败的边缘兀自强撑着。但能带着忠心高擎于空, 就已经甩了宫闱里那些低矮的芳红一大截了。她忽然敛住笑意, 对着我真诚道, “娘娘您是皇上心爱的女子,皇上对您这一胎极为上心。何况, 皇上膝下只有四位公主, 至今没有一位皇子。所以娘娘您能平安诞育皇子,安抚天下之心, 稳定朝政社稷, 延续帝王家的香火, 才是重中之重, 当务之急啊。奴才万死不辞,绝不容许他人伤你分毫。虽然皇上平日不宠淑贵妃,但淑贵妃仗着资历老,位份高,在宫中飞扬跋扈惯了。所以这次我才想添盐着醋几句,让皇上对她厌恶加深,别让她再来刁难娘娘您...” 转眼到了处暑时节。近来虽说降雨逐渐减少,可天热却不减丝毫。时值晌午,宫门口的石狮子被烈阳晒得发烫。所幸苑内葱茏葳蕤,绿意幽邃,在廊檐下坐着乘凉,倒也心静。 玉棠往白瓷碗里盛了碗梅子汤给我。我接过汤,对身后替我摇扇解暑的宫女道,“退下吧,摇了半天,手都该酸了。” “谢谢娘娘体恤,奴婢不累的。”小宫女儿躬身回话。 我喝下半碗梅子汤,觉得困乏了,便起身去屋内午睡。在美人榻上昏昏欲梦时,却悄然听见两个小丫头在墙角窃窃私语。 身段矮小些的宫女儿低声问:“浣衣局的梅姐姐不是到了年纪可以出宫了吗?怎么临到宫门口了,又折回来了?” 身材丰腴些的丫头不耻道,“哎呀,你是没听说啊。梅姐姐的未婚夫在边关打仗,前些日子做了逃兵,被处决了。她也是出宫前才突然得到的消息。这下该成亲过日子的人都去世了,她就算出了宫也无处可去了啊。反正生无可恋,索性留在宫里好了。” “前些日子我才听说咱们打仗不是要赢了吗?梅姐姐的未婚夫何故还要做逃兵呢?” 见对方很是不解,那丰腴些的只好耐心解释道,“听说我们的将士本来已经将匈厥的叛贼头目生擒了。但他的残党夜袭了我们的军队。有个叫刘什么...刘清慰的少将,指挥不力,不单让那头目跑了,还白白牺牲了我们好多将士。如今咱反胜为败,军心溃散了,自然有逃兵啊。” 我倏地睁开眼,向外厉声道,“外面鬼鬼祟祟的两个,你们给本宫进来。” 我屋内的动静不小,听到我训斥人的声音,本在厅外伺候的玉棠跟杜欢姑姑给吓了一跳,很快就迈着关切的脚步赶到了我跟前。 杜欢见两个宫女跪在我脚下,不由锁眉道,“你们两个是怎么了?竟惹娘娘这般不快。不知道娘娘需要好生休养吗?” “娘娘恕罪,奴婢们以为娘娘您睡着了,才会一时多嘴,打扰到娘娘午睡了。”两个丫头齐刷刷朝我磕头,请求我的宽恕。 我并不恼火,也不阻难。只冷眼俯看着她们磕头如捣的模样。待她们意识到我不会喊停后,才自觉静了下来。 我缓缓道,“说吧,谁让你们在我跟前故意说刚才的话的?” 两个丫头起先并不承认,只做不明所以状,说我冤枉了她们。我只好望着杜欢与玉棠,冷笑道,“两个深居宫闱的小宫女儿本该消息闭塞,但竟对边关战事如此了如指掌,我觉得可疑。而且,不偏不倚,只让我听到...貌似,别有用心啊。” 杜欢与玉棠慢慢理清来龙去脉后,纷纷朝我跪下。杜欢道,“是奴婢失职,竟让包藏祸心之人安插了人手在娘娘身边。” “姑姑起来吧。” 杜欢应声站了起来,替我将那两个宫女一顿盘问。她俩在杜欢高压的威逼利诱下,终于道出真相。只说是淑贵妃身边儿伺候的朱公公给了她们塞了好处,让她们佯作无意在我跟前说一嘴刘清慰糟糕的近况。 矮些的宫女儿哭哭啼啼道,“那朱公公说如今皇上冷落您,也不怎么来了。娘娘您被拘在漪澜殿中,各中苦楚只有自己知道,想必对外界很是挂怀。淑贵妃矜恤您,可惜碍于皇上的旨意,无法探望,才叫我们故意给您透露些消息,让您收到了消息,也能宽心些。” 我:...... 能让我心宽是假,故意让我难受才是真。假设我对刘清慰尚有旧情,又或是纯粹的愧疚,听到他这样的消息,我都不可能做到心无波澜,只会徒添烦恼。而且,若我因这消息忧心忡忡,流露出对刘清慰的挂念,恐怕以后就落人口实了,说我对前夫念念不忘,对皇上不贞不忠...想想都觉得可怕。 玉棠请示道,“这两丫鬟娘娘打算如何惩处?” 我摇了摇头,“留下继续任用吧。” 两宫女闻之,又止不住地朝我磕头礼拜,感恩戴德。我讥讽地弯唇,“对你们从轻发落,不是因为本宫心慈手软,而是让你们将功折罪,为我所用。以后淑贵妃那边儿的人再来找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若淑贵妃发现这两个丫头暴露了,以后难免还会安插新的眼线在我跟前。届时,还是敌在暗我在明的劣势。不如将计就计,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5 反间她们。 两宫女一致点头,“娘娘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奴婢们感激不尽,从此自甘为娘娘做牛做马,肝脑涂地。” 我睥着方才说话的矮个子宫女儿,“倒是个伶牙俐齿的。”可惜,有卖主求荣的经历,我不可能对这种人捐弃前嫌。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华婳。” 待两个丫鬟战战兢兢地退下后,我才对玉棠嘱咐说,“你去查清楚,这两丫头是什么出身,家中尚有何人。她们我终究是信不过,不如以家人的安危做挟制好了,这样好歹会真的听信于我。” “奴婢明白,这就去办。”玉棠听令后,就速速退下了。 见人都处置完了,杜欢才为我重新置好了引枕。“娘娘,可要继续歇息?” “不必了,横竖都精神了。” 杜欢犹疑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淑贵妃宫里的朱公公,并非是个管事儿的差,不过是个花园里浇花种草的太监。最初是在太后处当差的,后来不知怎地惹怒了太后,就被重新分派到了锦绣宫。那时皇上才登基不久,众妃正从潜邸搬入宫中。或许...是奴婢多心了,娘娘莫要见怪。” “你的意思是,朱公公兴许是太后提前安插在淑贵妃宫里的?而今日授意他做这些事儿的人,或许另有其主?” “这只是奴婢的猜测罢了。奴婢曾为懿德皇太后效力。所以对王太后宫里的那些个奴才都摸过底细。所以自然也留意过这个朱公公。总之无论是谁存心不良,居心叵测,娘娘都别着了她的道才是。”? 第100章 我抚摸着肚子, 叹气道,“如今我孕象渐显,宫人又未必忠心于我, 恐怕外边儿早就知道我有孕的消息了。” “娘娘不必担心, 今日之事断断不会再有了。奴婢有皇上授意,会另择一批誓死效忠他的女死士来漪澜殿伺候。绝不给恶人近身的机会。如今您腹中胎象稳健, 只管足月生产便是。” 果然没多久后,我怀孕的消息就瞒不住了。如此,也正中了司天监那句“高升福星”的话, 果然否极泰来。一时间宫里宫外沸沸腾腾, 有忠臣欢喜, 有妒者无数。我依旧平心定气,不太理会外界的看法。唯一值得开心的, 是因此解了禁,而且翁斐也不必假装冷落我了。 某日清晨,我趁着御花园人少, 便早早起身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了。路过一处横亘在山水间的曲折复廊时, 倏地蹿出一个小宫女, 跪在了我的跟前, 拦住了我的去路。 那批守候着我的女侍卫赶紧将我护住,并且手疾眼快的, 火速举刀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玉棠见我没被吓到, 舒了一口气,并不忘呵斥那个宫女, “你这贱婢, 太不守规矩!竟然敢惊扰娘娘!” 我在女侍卫们的拥护下, 勉强探出脑袋, 才得以看清那小宫女的脸。眼前这小家碧玉不是耕云还能是谁? “把刀拿开。”我一声勒令,那群女侍卫才缓缓放下刀剑。可眸中依然警惕不减,寒光凛凛。 耕云朝我行礼道,“奴婢乐坊乐技刘耕云,求见娘娘。” “耕云,你如何进了宫?怎么做起了乐坊的乐技?”我关切道。 耕云见我左右有人,不便直说。只能委婉含蓄道,“奴婢能入宫侍奉,是奴婢之幸。许久未见娘娘,娘娘可还好?” “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不必挂怀。”再见以前婆家的人,我如鲠在喉,情绪万千。但跟耕云一样,千言万语不便在此明说。 “今日偶然撞见娘娘,是奴婢的福气。只怕奴婢卑微,以后少有机会能像今日这般幸运可以偶遇到娘娘您了。”耕云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这是奴婢以前与娘娘您一同在京郊恩渡寺求来的香囊。如今赠予娘娘您,还望您未来珍重。” 我迟疑着,接过香囊,凝视了许久...我与耕云从未一起去过恩渡寺拜佛烧香,她却故意这么说,看来这香囊,必有玄机。 回到漪澜殿后,我佯装困顿,打了几个哈欠,“最近总是贪睡,你们退下吧。本宫累了,想睡一会儿。” 待下人们退下后,我才掏起香囊,径直解开。里面果然藏着一封简短的信。那细瘦如筋的字迹,一看便知是刘清慰的笔墨。 当初我在避夏行宫,悄悄给他寄信时,就曾写道,“花笺春深云意浓,高墙四角掩晴空。翦水望断南归雁,将军为我斩烟烽。” 我做这首诗的初衷,不过是对我们之间花残月缺的结局的安抚。如今再看他时隔数月,跨越州郡的真心回复,竟觉喉头一紧,眸中盈雾,有些凝噎之感。 刘清慰的回信中寥寥几句,却充斥了无限失意与悲寥。他答复道,“江山情仇愁几何,可怜儿女造弄多。折戟沉沙战已殆,朱颜不在红妆改。” 写这封信的时候,应该是得知我改嫁,然后屡屡战败的时刻吧... 窗檐外一片溟濛叆叇,烟迢迢,水迢迢,燕子分飞,双蝶少。只觉得冷清萧寥。或许是心境倏然如此吧,才会惆怅难言,愁绪万千。 中秋将至,天上的月盘一日赛过一日的姣好圆满。我借着月光,披衣踱步至水榭处,倚在栏边赏景。水面粼粼银光,跟来的杜欢姑姑见明月光华太盛,干脆熄灭了手中烛光,静静立在我身侧。 见我举目望月,许久后又垂眸,幽幽叹息。杜欢不禁关切道,“明日中秋,宫里举行筵宴,到时候一堆人要应付。娘娘还是早些歇息吧。” “明晚入宫的贵宾里,哪些人会来?” 杜欢思忖片刻,方答复道,“往年能有资格入宫参宴的,除了亲王啊、郡王啊等各类皇室贵族,还有皇上钦定的文武廷臣以及他们的家眷。热闹得很呢。” 能被皇上钦点入宫赴宴的朝臣,想必都是位高权重那几位,或者就是朝中新贵。至于刘禤和木良似乎往年也是没有这个待遇的。刘家跟木家不来也好,见了反而尴尬。 我轻松了些,复又问道,“襄阳王之前几年都戍守在边关,今年想必也在受邀行列吧?” 杜欢点了点头,“前些年就算襄阳王不在京中,但是襄阳王妃以及世子他们也不会缺席的。今年襄阳王在战场上虽没有立下战功,但多年来劳苦功高,自然不容怠慢。” 我低头,沉思默虑。深居宫中,倒是许久未见襄阳王了,此番若出现在同一场面,他出于父辈的关怀,必会对我诸多关注,我何不趁此机会... 正为明日演算时,水波倒影的墙面上,一道人影的出现忽而遮住了波光...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转身,只见翁斐向我走近。与我眸光相对时,他不由温柔地笑了。然后问,“方才在说襄阳王?” “不过是跟杜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6 欢姑姑聊到了明日进宫赴宴的贵宾,偶然提起了襄阳王。毕竟这些皇室贵戚,朝廷重臣里,臣妾就只认得他一人。” 翁斐上前一步道,“逢春,如今你腹中怀有我们的孩子,明晚必然会备受瞩目。那些恭维奉承,你淡然置之便好,无需诚惶诚恐,现在是他们想上杆子巴结你呢。” 我淡淡苦笑,“以前臣妾在京中默默无闻。但现在,一朝侍奉君王侧,外面那些人恐怕早就好奇臣妾长什么样子了。” 月色婵娟,秋影转金波。姮娥抱着玉兔,于孤寒处凭高眺远,向着人间俯瞰。今夜,尘世间灯火滚烫,香桂婆娑。有人欢喜,与亲友团聚一堂;也有人失意,举杯独邀明月。这滚滚红尘,人与人之间悲喜并不相通。 宫外的集市载歌载舞,鼓乐喧天。宫内同样笙歌鼎沸,高朋满座。我端坐在妃嫔们的席位上,感受着各处投射来的目光。或单纯好奇,或羡妒两重,又或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眼神里隐隐流露出瞧不起的意味。 “不过是个贪慕虚荣的再醮妇,也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勾*引了皇上。自己丈夫还在战场上吃苦卖命,她却贪权慕势,另找下家,享受着膏粱锦绣的生活,呵呵……”居于下座的霍宝幺满脸不齿,拉着几个巴结她的贵女对我一通讽刺。我知道,她们非议我,诋毁我,却又渴望成为我。所以面对这些中伤,我并不心虚难过,反而志得意满,朝他们坦荡一笑。倒是在背后做长舌妇的她们,与我目光对视后,忽地心里发虚。 花天锦地,红飞翠舞间,有驿差快马加鞭,一路从关外传来捷报。疾马冲向宫门口,驿差倏地勒紧缰绳,由守门的侍卫一层层传话,将消息赶忙向大殿内通报。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阏野被我军将领于万军丛中直取首级,其余残党全部伏诛。我朝男儿不日便可班师回朝!”率先拿到的消息徐柘大人额手称庆,缓了好一会儿才想到拨开众人,朝着翁斐躬身作揖。 闻言后,高居主位之上的翁斐身体前倾,剑眉微微一挑,勾唇笑问,“哦?是谁砍下了阏野的首级?朕大大有赏。”? 第101章 “多亏刘清慰刘少将军将功补过, 知耻而后勇,擒贼先擒王,才能彻底扳回劣势, 扭转乾坤。”徐柘郎朗答道。 翁斐一怔, 不由不露声色地朝我看了一眼。我眸色微澜,很快就低头掩了下去。 “马有失蹄, 人有失足。清慰能将功折罪,力挽狂澜,朕很是欣慰。待他凯旋, 朕定会给足他荣誉和嘉赏。” 处高堂之上的男儿, 星眉剑目。与生俱来的自信使他气度舂容。又身镶权利的光环, 一举一动都牵引着无数人的注意与追随。此刻,他正以君主的身份要犒劳三军, 论功行赏。丝毫不见半分囿在儿女情长内的介怀。 宫宴还未散,我便领着随行侍奉的宫女,悄悄起身告退了。路过御花园时, 人迹渐稀, 唯有桂树香浓馥郁。 玉棠不觉深嗅一口, “这桂花儿好香啊, 味道比别处的桂花更浓烈呢。” 我顺着花香移步寻芳,然后伸手撷花, 仔细辨别, “这里种的是金桂,在桂花的品类中幽香更胜一筹。” “难怪那么香, 枝条挺拔, 着花紧密, 生长得极好。只是, 开在低处的,早被那些路过的宫人顺完了。”玉棠也忍不住掰了几瓣,想要偷偷摘一些放在枕边。 我站在玉棠身后,眸中盈笑,任她倾身伸手,踮着脚,往高处折花。 “琼嫔娘娘可是喜欢桂花?”身后忽而响起了襄阳王的声音。 我转身回眸,见霍旸正推着木轮椅上的他朝我而来。“不算喜欢,但是欣赏。桂花虽不比桃杏娇媚,不比菊兰清高,不比牡丹芍药富贵大气。但却凭香味在百花丛中赢得了一席之地。淡可绝尘,浓能远溢。而且桂树经冬不凋,可药用,可膳食。实在了得。” 襄阳王本稍显浑浊无光的眼,在月的照耀下,忽而清亮了起来。他俱往矣道,“ 以前每年中秋,独在异乡,把酒赏桂,总是心有牵挂而夜不能眠。如今...曾经的牵挂虽近在眼前,却对我有着一层冷漠的隔阂。求问娘娘,如何做才能弥补这么多年缺失的温情,让...女儿对我心无芥蒂?” 他的话,在不知情的人听来,不过是一个父亲病急乱投医的即兴求助。而我却懂他的言外之意——他想修补与我之间的父女情分。 我装作没听懂他话中深意,声线温婉,柔中含刺,“王爷您心系黎民苍生。不能陪伴女儿长大是因为有家国大义的重担在。您膝下的两位千金若明理懂事儿,自该体谅您。您麾下将士无数,他们家中或许也有儿女。但他们的孩子却没有一个能及您的女儿一样养尊处优,享受靡衣玉食……您至少在吃穿用度上从未亏欠过她们,这已经强过许多为人父为人母的了,比如,远胜我的亲生爹娘……” “是本王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才造就了今时今日的生份和怨恨。都是我咎由自取啊!”襄阳王垂气,眼神不由黯淡了几分。 见他失意颓唐,我替死去的浮萍感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当然了 ,我不会忘记让太后王学英也体会体会襄阳王此刻的滋味。 我轻轻含笑,眸中却偷染悲廖。 末了,我又补了一刀,只管苦笑说,“方才在宴席上,我远远就瞧见了霍二小姐。因着王爷的缘故,我对她倒有几分亲近之意。只是...霍二小姐品性高洁清傲,嫉恶如仇,对我似乎误会不浅,所以看不惯我,说我是腌臜不洁的再醮之身,而且贪图享受,狐媚惑主……” 我这人爱恨分明,锱铢必较,从不是以德报怨之辈,岂能让霍宝幺白白中伤我。 “什么?她竟这么说你?”襄阳王大为震惊,“我以前觉得宝幺只是刁蛮骄纵,竟不想她无法无天不知尊卑,竟对娘娘出言不逊。待我回府,定会叫她闭阁思过,好好反省。然后再亲自带她来给娘娘赔礼谢罪!” 霍风悲从中来。他一介匹夫,能在战场上游刃有余,所向披靡。可却不善经营维系与骨肉至亲间的关系。尤其是现如今的场面,小女儿跋扈狭隘,竟对自己姐姐出言讪谤…… 我佯做善意,劝解道,“我向王爷说这个事儿,并无告状之意。霍二小姐心性不坏,只是对我误解颇深才会口不择言。哎……我是好意提醒,这样至纯至真的性子虽好,就怕容易被别有心人利用,当枪使。王爷就不必带她来跟我致歉了。只怕因你为我说了几句话,她反而会加倍憎恶我,以为我蛊惑人心,连您都能蒙。最近这些日子宫里宫外再难听的话,我都听过。早就被误会惯了。麻木了,自然不想再做辩解了。” 语末的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7 幽叹息,落入了他的耳朵。见失散多年的女儿面露凄楚之色,受到如此委屈,霍风如鲠在喉,碍于周遭还有旁人,他不好直言,只能难以为颜道,“宝幺对娘娘出言重伤,娘娘却反倒替她着想。本王教子无方,自知有愧,实在愧汗无地啊。” 襄阳王知礼数,怕停留久了又给我惹非议,没一会儿便告退了。我目送他消失在拐角,才领着玉棠打算往漪澜殿的方向回去。还没走两步呢,就隐约听见镂月开云亭的方向传来水花声和求救的呼声。 “救命啊——救命啊——” 那声音越听越熟,而且无助和挣扎到叫人不容忽视。我们循声而去,赶到了发出声响的潭水前一探究竟。只见赵姝环淹溺于水中,胡乱扑腾,全然不见平素里趾高气扬的高贵模样,像一只湿了毛的喜鹊,早已花容失色。 要见死不救吗?我踌躇着,停滞住了脚步。可她要真出事了,旁边有没个多余的证人,我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楚。跳下去救她一命换她感恩戴德也未尝不可。只是...我怀有身孕,涉险救她,万一肚子有个好歹,可就得不偿失了。 一刹间,脑子迅敏地算计着。我望向手足无措的玉棠,“你会凫水吗?” “奴婢不会啊...奴婢现在就去叫人来!娘娘您怀有身孕,可千万别再靠前了。”玉棠一边应着,一边焦急地朝着四周大声呼喊,“来人啊救命啊,淑贵妃落水了——” 玉棠走远喊人后,我站在原地,眼看着赵姝环的四肢渐渐无力,就要沉下去了。我内心挣扎不已。正犹豫时,身后悄无声息地冒出一双大掌,猛地使出泰山压顶之力,偷袭般地将我推入深不见底的水中。 镂月开云亭旁黑夜幽深的一角,遽然响起一声“扑通”,我坠入深潭,水花如海浪猛然溅起。幸亏水性尚可,才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失了分寸。我迅速憋气,调整姿势,就算怀孕了也依然能伸掌蹬腿,向水面上浮动。 正要向岸边游时,却被意识尚未模糊的赵姝环当做救命稻草,死死地拽住,寸步难游。索性潭小,只勉强吃力的凫了三尺,就摸到了岸边的石板。有了借力的支点,赵姝环终于撒手了,转而抱着石板,猛的喘息着,贪婪地张大嘴呼吸着劫后余生的空气... 没多一会儿,玉棠就领着一堆宫人匆匆忙忙地赶到了,见我也在水下,她担惊受怕得心都凉了半截。觉得自己没伺候好主子,只恐命不久矣。 醒来已是深夜。殿内烛火通明,翁斐一直我握紧我的手,侧坐于床畔。而床榻之下,跪着一干人等。低着脑袋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一个。? 第102章 见我悠悠转醒, 翁斐才遽地舒开了颦蹙的眉宇,殷殷关切道,“可算醒了。饿了吗?朕早命御膳房炖了些滋补元气的粥药, 随时为你备着。” 我慌慌地抚了抚肚子, 感受腹中胎儿的存在。翁斐看在眼底,及时安慰说, “放心,孩子没事儿。太医说你只是一时间惊慌心悸才昏睡过去的。” 见我醒了,几个宫人大松一口气, 悬下了嗓子眼的石头。安详意也领着两个小太监悄悄退下去备膳了。 “淑贵妃呢?”我又问。 “她?她能有什么大碍。”翁斐的眼底有一丝厌恶一闪而过。 我没有错过他这转瞬即逝的表情, 再抬眼看看侍奉在一侧的杜欢姑姑跟玉棠, 依旧伏低着身子,挂着谨小慎微的面色。 “怎么了?”我不禁问。 杜欢与玉棠倏地“砰”一声跪下。玉棠情急忙慌地解释道, “淑贵妃倒打一耙,说是娘娘您将她推下了镂月开云亭附近的水潭。然后您自己也不慎跌落,她才趁机死死拉着你侥幸游向岸边, 大命不死。” 我心一悸, 暗叫不好。难怪杜欢姑姑跟玉棠面色焦灼难看, 原来是赵姝环恩将仇报, 蓄意污蔑,给我扣上欲加之罪。我不禁将冤屈之色盈满泪眼, “皇上, 臣妾没有。臣妾愿以腹中孩子的性命起誓。我现在最紧要的平安顺利地诞育皇嗣,何必在这个关头节外生枝?” 杜欢抬头, 将赵姝环被救后的说辞复述了一遍, “淑贵妃说是我们宫里的丫鬟去她跟前捎的话, 让她独一人去镂月开云亭等您。” 我心窦疑不止, 赵姝环如果存心诬蔑我,这番话未免太过拙劣。她竟只有这点手腕?我将眸光移向翁斐,“皇上,您信吗?” “呵呵,你说呢?”他显然是不信的。所以方才才会对赵姝环心生嫌恶。 “如果臣妾让淑贵妃一人去见我,她就会乖乖听话真的来吗?”话毕,我又紧接着问杜欢,“要是真如淑贵妃所说,那么,又是我们宫里哪个丫鬟去假传了我的话呢?” “是那个叫华婳的宫女儿。不过,当我们寻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服毒自杀了...” “服毒自杀?”竟如此狠毒,怕事情败露,所以要杀人灭口? 如果我没猜错,赵姝环一定趁我昏厥时就先发制人了,咬定华婳死于我之手... 是个人被诬指了罪名,都会急于洗刷自己而慌不择路。可这样,反而给了别有用心之人可乘之机。我勒令自己冷静应对,沉着了一会儿,才抬眸望向翁斐,只要有他的信任,申冤昭雪只是时间问题。 “皇上,您是怎么想的?”眼前的男人是我如今的夫君,是腹中孩儿的父亲,只要天塌了他还愿意替我撑着,我就可以信任他,适当的依靠他,不必事事都自己扛。何况,男人总是享受被自己心仪的女人仰赖的。 翁斐忖量了一会儿,屏退了殿内跪着的闲杂人等。待宫女太监全都退出门外后,他又轻轻摩挲着我的面颊,温柔道,“那个叫华婳的死了,并不意味着就真的死无对证了。淑贵妃虽一口咬定是你推了她,但眼神闪躲,话有漏洞。以朕对她的了解和观察,她定在撒谎。只是她那么惜命的一个人,向来怕水,若只为了诬蔑你就以身涉险,不大可能。” “有句话,臣妾不知当不当讲。” “逢春,你害怕朕吗?还不够相信朕?在朕面前,你永远可以直言不讳,有话直说。这是你的特权,全天下仅你一人享有的特权。”他俯身凑上前,吮着我的唇,喃喃道。 我感受着他湿热的鼻息扑在我的面颊上。长睫微动,我眨了眨眼,目光追随着他重新坐直后挺秀的五官看,有些着迷的,差点儿忘了在探讨正事儿。 我强迫自己回过神来,“臣妾方才是想说,这个华婳原就受过淑贵妃宫里的太监朱公公收买,是他安插在我宫内的眼线。不过这个朱公公,最初是在太后宫中当差的...” “这事儿朕知道,杜欢早已跟朕说了。” “所以?这事儿到底是淑贵妃全程自演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8 唱、贼喊捉贼,还是螳螂捕蝉、有黄雀在后呢?” 提起王太后,翁斐神色一敛,新仇旧怨涌上心头。烛光扑朔间,他的气场凛凛阴鸷了几分。 我凝着他,微微叹息道,“之前我让杜欢姑姑派人去宫外打听过华婳和另一个眼线立秀的家人。本想以她们的亲人做挟制,反间她们听命于我。只是后来查了才知,这个华婳是个孤儿,父母双亲早不在人世了。所以她并没有什么软肋在我手上,不容易被我收编。还未来得及再对她做打算,就出了今天的事儿。” “方才朕已经让杜欢派人看好了另一个宫女儿,防止她也跟着自尽。等会儿陪你用完膳,朕再去亲审她。” 秋夕的夜,萤火朦胧的流光浮动在荷塘上。这个时节荷叶丛依旧疏密有致,吐红摇翠。玉棠为我披上薄衣,搀着我起身。待用完粥膳后,翁斐才命人将那立秀押解到了殿前。 早在被扣押的时候,立秀就受到了杜欢姑姑的逼供拷问,心底防线早就溃败。她家中还有父母姊妹,她断不能让他们受自己牵连。遂打算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实话实说。但如今被押送到大殿前,见了高高在上、气息凌冽的帝王,还是不免吓得腿软,霍得跪倒在地。 正要审问时,漪澜殿外守门的太监躬身进来禀报,说是海媛珠与宸妃娘娘来了。子夜时分,本该万籁俱寂。后宫中许多人不但没有闭目休息,反而竖起耳朵,恨不得飞到漪澜殿的墙角来。 “我与海嫔妹妹记挂着琼嫔的身子,又听说她醒了,故来探望。”宸妃解释着,一脸关切备至地望着我,然后拉着海媛珠站在翁斐身侧,静听审讯。丝毫没有要告退的自觉,果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翁斐扫了眼宸妃,并没有多说什么。干脆将计就计,杀鸡儆猴。想对后宫居心险恶之人,起到惩一儆百的作用。 见龙尊凤贵的几人将目光再次汇聚到自己身上,立秀嗫嚅着,一五一十地交代道,“奴婢与华婳之前确实是收了淑贵妃宫里朱公公的好处,替她盯着漪澜殿的风吹草动。但前些日子奴婢已在琼嫔娘娘的感化下改过自新,是断断不敢再替淑贵妃传递情报的。今日发生了什么,奴婢全然不知情啊。” 立秀正极力自证清白时,安详意匆匆领着验尸的仵作来到殿前。那仵作礼毕后才缓缓道出尸检的结果。“死者看似是服药自尽,然而后脑勺处却有被钝器所伤的痕迹。而且脖子上隐隐有一圈瘀痕,仿佛是被人掐过。下官推断,死者有可能是先被钝器击晕后,才被强行灌下毒药的。然后被伪造出了服毒自尽的假象。” 宸妃不禁捏紧手帕,凤眸一转后,才悠悠地俯瞰起了狼狈跪地的立秀,“那宫女儿莫不是你杀的?你在替朱公公善后?” “宸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替朱公公善后?你是想说替本宫善后吧!趁本宫不在,竟妄口巴舌,血口喷人!”人未至,声先到。赵姝环抢在通报的宫人之前,提着裙摆,仓卒赶来。今夜,她难得素面槁颜见人,不戴金簪垂珠,丝毫顾及不了往素夸妍斗艳的心思了。 到了皇帝跟前,赵姝环才跪地行礼,一改前一秒面对宸妃的凶相,开始梨花带雨的哭诉,? 第103章 “请皇上明鉴啊, 那个叫华婳的宫女儿死了,跟臣妾并无半点关系,臣妾是被冤枉的啊!我承认, 琼嫔刚入宫时, 我对她来路与过往很不放心,所以朱公公就毛遂自荐, 说会让漪澜殿的两个宫女儿帮我多看着点儿琼嫔的举动。臣妾此举都是为了皇上好啊!” 翁斐沉凝良久,“那你就是承认了?承认这个叫华婳的早就为你所用了?那你之前说琼嫔让华婳传话给你,叫你去镂月云开亭, 可是哄朕的?还有, 为何琼嫔让你去你就去?而且你的随从都死哪儿去了?” “这个...臣妾当时只是慌不择路, 急不择途,怕皇上怪罪, 才没有完全道出真相。确实不是琼嫔让我去的,而是臣妾自主找过去的。但臣妾并无恶意欺君之心啊。臣妾其实也是为了皇上和琼嫔的名声着想啊!华婳今日传话说,琼嫔与襄阳王在御花园谈云说雨, 疑似有私……臣妾为一探究竟, 才没让太多奴才跟着, 只带了贴身女官春茗随行。” 疑似与襄阳王有私?果然, 此话一出,如平地一声雷, 引舆论哗然, 令人桥舌不下。 闻言,我呼吸一滞, 身子一僵。孤立寡与久了, 便习惯性地想要起身站出来, 为自己兵来将挡, 仓卒应战。却不想翁斐及时伸手按住了我,以一个信任而宽厚的眼神,示意我安心。 再面对众人时,他容色切换,隐隐有些冷厉的寒光。翁斐质问赵姝环,“那你被人推下潭水的时候,春茗去哪儿了?” “臣妾看人赃并获......便让春茗去宁康宫了,想要太后来抓*奸.......而琼嫔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发现了臣妾,所以趁我不备,将我推下了水潭。” 玉棠忠心护主,听了淑贵妃不分青红皂白的话后,遽然朝翁斐跪下,替我辩驳道,“琼嫔娘娘是不过偶然遇到襄阳王,出于敬重,才与襄阳王寒暄了几句。襄阳王行动不便,每次出行都需要侍从跟随。而琼嫔娘娘身边又有奴婢随行伺候。奴婢愿以性命起誓,娘娘与襄阳王之间断断没有一丝半点儿的私盐私醋,僭越之举。退一万步说,奴婢在御前伺候多年,对皇上忠心贯日,不可能为了包庇才做了几个月新主子的琼嫔娘娘而欺君罔上啊。” 翁斐对我的呵护,玉棠所做的辩解,都使我动容。似寒风之后春雪初融的暖,煨熟了溪上的桃花落在了心涧。这世上还是有人愿意坚定为我出头,为我遮风避雨的。 翁斐以警示威慑的眼风扫了一圈大殿内听戏的人,然后将视线不带温度地落到了赵姝环惴惴不安的脸上,“朕就问你一句,你可是亲眼所见襄阳王与琼嫔有出格之举?” 赵姝环底气渐弱,瘫坐在地,有些词钝意虚,“臣妾...是听华婳那丫鬟说的...她把场景描述得绘声绘色,使人深信不疑...臣妾以为她没有理由刻意蒙骗我啊...” “所以你承认自己是道听途说,并非亲眼目睹了?襄阳王半生戎马,为国家鞠躬尽瘁,功若丘山。你身为贵妃,位尊却德薄。未分黑白就对一位德高望重、建立功勋的老臣嗷嗷谗口,真真是德不配位。”翁斐身上有股雪虐风饕的冷厉气息,他乘胜追击,步步逼人。殿内众人不觉屏气,莫敢仰视。 见从来都目使颐令、大摆架子的淑贵妃一夕落入平阳,狼艰狈蹶。宸妃与海媛珠等人都不禁暗爽了一把。尤其是如今这种情形,皇上的后宫中目前地位最高的女人与最受宠的女人短兵相接,斗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9 两败俱伤,真是让人喜闻乐见啊。 淑贵妃无暇他顾,面色惨白着,抓住翁斐的衣角,仿佛不死心地握住海上最后的浮木 ,“皇上,可是推臣妾落水确实是琼嫔所为啊。她从背后猛将我推入水潭,然后一溜烟地跑了。不对...等等...”话说到一半,淑贵妃猛地顿悟了,在脑中仔细回想了一遍当时的细节,“臣妾被推入水那一瞬间,确实是瞥到了琼嫔今夜穿的衣裳,不过……未看清人脸,只看到一个背影。可是琼嫔怀有身孕,行动迟缓,好像是不大可能健步如飞的……而且,既然她已经逃跑了,为什么又要带着玉棠回来呢...若为了洗脱嫌疑才装可怜跟着我一起落水倒也不值得冒那么大的风险啊……皇上!臣妾是落入了别人的圈套了啊。定是有人引君入瓮,要我与琼嫔两虎相斗、鹬蚌相争,然后她再坐收渔翁之利啊。” 一旁的宸妃见淑贵妃终于后知后觉,蠢驴开窍,不禁生了一份心虚意怯的紧张。本来不愿引起太多注意的她忽然开口道,“如今这种情势,最关键的人证已经死了。没人敢确认贵妃娘娘您是贼喊捉贼,还是真的负屈含冤了。” 说罢,宸妃又极是恭顺地向着翁斐提议,“皇上,今夜的整个事件,还有一个关键人物朱公公没有被审讯吧?此人站在中枢位置,上联络贵妃娘娘,下接洽漪澜殿的宫女儿。他才是案情的核心啊。” 侍立在一侧的安详意主动回话道,“宸妃娘娘您放心,皇上早已授意奴才们去将那小朱子扣押审讯了。” “可审问出什么东西了?”宸妃追问道。 安祥意只一瞬,看了眼翁斐的眼色,便缄口结舌,不肯再多透露什么了。宸妃也不傻,识趣地低眉颔首,退后了一步。 夜已深沉,白日里煊赫宏丽的宫殿,覆盖上了一层寒凉幽寂。宫灯摇晃在夜风里,影影绰绰。白头宫娥仰头望月。明明也不觉得热,可手里摇着的秋扇,就是不愿意停下来。 漪澜殿这边儿,银色的蜡烛依旧映照着屏风上的释迦山青山图,混着些许幽幽的月光,让原本春水微波,秀丽叠翠的景致添了一丝孤冷与索寞。 “太后娘娘驾到——”随着殿外尾音拉长的通报传来,王太后在众位仕女的服侍中,下了龙凤舆车,雍容威严地迈入了漪澜殿。 我虽身子虚弱,仍跟着大家跪地朝她问安。目光爬上王太后衣摆时,忽然意识到,她仍旧穿着宫宴上那一袭隆重的梅花纹绛紫色宫服。如此厚重的衣裳穿到现在也不曾换下,说明,她一直都未放松歇息?或许早有警备,注定了想来一趟这里。 “都什么时辰了,漪澜殿还那么热闹呢。” 太后以略带诘责的目光环视了一圈众人,然后落座在了翁斐身侧。面色终于慈和了起来,关切道,“皇帝啊,你日无暇晷,日理万机,还是要注意龙体,早些歇息啊。” “让母后操心了。”翁斐身子不留痕迹地向后倾移了些。 “今晚的事儿哀家也听说了。淑贵妃与琼嫔双双落水,宫里头还死了个丫鬟。这中秋之夜往年都是花好月圆,瑞意祥和的。怎么偏偏今年会出那么多不祥的幺蛾子呢?”虽未指名道姓在怪谁,但太后明显将眸子落在了我身上。 海媛珠识人脸色,于是承颜阿谀,主动上前,向太后介绍起了案件进展。尤其是提到淑贵妃在皇上的盘问下前后不一、自相矛盾的说辞时,隐隐有些拉踩的味道。赵姝环咬碎了牙,暂且把海媛珠落井下石的新仇狠狠刻在了心头。 没一会儿,安祥意就命人将朱公公押解到了殿前。这小太监本是个没命根子的软弱东西,但蘸盐水的几鞭子下去竟也勉强挺住了,并未直接屈打成招了,只隐约有些松口的动摇。? 第104章 此时, 安祥意便开始动之以情。对朱公公劝慰道,“皇上早就知道你在替太后做事儿了。若不招供,得罪了皇上, 是死。若招供, 得罪了太后,但皇上也许能保你一命。咱家答应你, 只要你招供出幕后指使和你知道的一切,必会替你求情,留你一命。要是太后非要干净杀绝, 咱家也会去净身房将你的命根子找出来, 与你葬在一起。” 有了安祥意的承诺, 朱公公来到殿前便坦白从宽,原原本本的交代道, “奴才原在太后宫中做事,受了太后娘娘身边穗欢姑姑之命,被安插去了淑贵妃宫中当差。平日里就负责观察淑贵妃的一举一动, 并且慢慢获取贵妃娘娘的信任。前些日子琼嫔入宫, 住在了漪澜殿。穗欢姑姑便让我教唆淑贵妃, 收买华婳和立秀两人监视琼嫔。就算两个宫女儿暴露了, 也只会加剧两位娘娘之间的嫌隙。当时刘清慰将军战败的消息就是经过穗欢姑姑的授意才刻意传到琼嫔娘娘耳边的...” “一派胡言!”太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她早想打断朱公公的陈词, 无奈翁斐只一个淡淡的眼神就示意朱公公继续了, 将她的怒火活生生憋了回去。“打狗还要看主人,你一口一个穗欢指使你做这做那, 怎么不直接挑明哀家才是幕后授意你们的主使?” 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赵姝环倒吸一口凉气。有些敢怒不敢言, 自己原来是被太后当了枪使。 翁斐作壁上观, 很有闲心地端赏起了太后气急败坏的可笑样子。假意道,“母后先不必急着动怒。且让这小朱子继续说下去,看他还能如何‘血口喷人’。” 见帝王又将注意力落回自己身上,朱公公继续哽咽说,“请皇上明鉴啊。虽然奴才替穗欢姑姑收买了漪澜殿的两个宫女儿,但今日华婳自作主张传话给淑贵妃一事儿,奴才并不知情啊。而且,就连她死了的消息,奴才也是刚才才得知。今天晚上奴才一直在当值,并未踏出贵妃宫中半步。有一堆宫人可以为奴才作证啊。” 正在众人不确信他话中真伪时,你安祥意倒是点了点头,佐证道,“皇上,这倒是真的,淑贵妃宫里有诸多人证能证明他的动向。华婳那宫女死时,小朱子有完全的不在场证明。” 至此,场面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月费只需四元每日更新全网独家文,搜索Q群⑻⑴4⑧以⑥⒐63 在场人虽不敢明说,但早就自以为接近了真相,都不禁在怀疑是太后另派他人,杀人灭口。太后意识到众人对自己的猜忌之后,眉头紧蹙,怒气渐起,正要发威时,却不想忠奴穗欢赶在自己之前猛然下跪,揽下罪责。 穗欢朝着皇帝与太后磕头求饶道,“请皇上与太后娘娘宽恕。安插小朱子去淑贵妃宫里,并且收买漪澜殿的两个宫女儿监视琼嫔,全都是奴婢自作主张。奴婢虽全程瞒着太后娘娘,但初心也是好的。只是想替太后和皇上代为监察两位娘娘的德行作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0 风罢了,根本不是小朱子曲解的那样,什么‘为了加剧两位娘娘之间的矛盾和紧张’。这全是小朱子自以为是的误解,他歪曲了事实。总之,奴婢如今是好心做坏事,反给太后娘娘惹了一身腥。奴婢甘愿承受应有的罪责。但是!那个叫华婳的宫女儿,并不是奴婢灭口的。奴婢也从未指使过她去找淑贵妃报信,说什么襄阳王与琼嫔有染之类的胡话。” 穗欢见翁斐半信半疑,遂又晓之以理地补充道,“皇上,您想想看。琼嫔怀有身孕,后宫中眼红妒忌的女人一大堆。但凡涉及帝王恩宠,利益之争,人人都有瓜李之嫌。但太后娘娘是您的母后啊。已经拥有了这般处尊居显的地位,晚年只需持盈保泰即可。何必无冤无仇涉险推两位娘娘入水,引她们鹬蚌相争?而且,琼嫔现在还怀有龙种。太后娘娘实在犯不上因为之前跟琼嫔的一些小摩擦,就将如此珍贵的皇室血脉扼杀腹中啊。” 没人留意到,夜空中一阵清风驱散浓云,露出明月一角。这大内皇宫,玉宇琼楼,是人间的月地云阶境。令多少黎民百姓心驰神往。可惜,置身其中的人,又忙着尔虞我诈,明争暗斗... 面对穗欢主动揽责,维护自己地位与形象的良苦用心,太后看在眼底,不忍辜负,只能顺着穗欢的苦心,让她代为受过。藏起眸中一刹那流露出的恻隐,太后佯做匪夷所思的倒吸一口冷气,然后叱责道,“好你个穗欢,区区一个奴才,竟然替主子做起了主意。看来是哀家平日里对你好过头了,让你忘了尊卑秩序,忘了自己的身份。来人,将穗欢拖下去,杖责四十,以儆效尤。给各宫奴才看看,多管闲事,以下犯上是什么下场。还有这个小朱子含血喷人,是非不分就对哀家污蔑中伤,实属大不敬也。同样拖下去领罪重罚吧。” 太后本想将这个吃里扒外的死太监诛之而后快。可碍于如今穗欢也被拉下水了,需小施惩戒走个过场,所以才不能急着要他的命。不然,一个轻罚,一个死刑,太过偏袒。 几个宫人听命行事,将穗欢与朱公公拖出大殿,于月下行刑。木杖朝着人的骨肉起落重击,不出几下便皮开肉绽,苦楚欲死。万籁无声的谧夜,哀嚎与棍棒捣肉的响声传遍了整个后宫。太后于心不忍,仿佛每一杖都痛在了自己身上。 许是初次孕育胎儿,让我慈爱了些见不得疾苦;又或许是因对太后一党有心收编。我终于出声求情道,“还请太后娘娘宽恕穗欢姑姑与朱公公这一回吧。《烈女传》有云,妇人有孕时,就该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敖言,以此胎教。臣妾如今怀有皇嗣,若想孩子心智健朗、不扶而直,就该给他一个懿言嘉行的好环境才是。臣妾实在不愿见到血腥不祥的事情发生。” 太后本就舍不得对穗欢施刑,如今见有人出面求情,便顺着台阶下了。她闷哼一声道,“今日,哀家是看在我那未出世的皇孙的面子上,才饶恕这群欺下犯上的奴才。外面的别打了,都给哀家停下吧。” 待穗欢等人被拖下去后,太后才收回忧忡的目光,对翁斐请求说,“皇帝啊,你可得尽快派人查清楚,到底是谁指使那个丫鬟传信的,到底是谁推了两个娘娘落水的,又到底是谁在事后杀人灭了口。哀家现在竟也在嫌疑之列,实在是痛辱哀家。” 今天中秋之事,太后本以为事不关己,所以只想隔岸观火。无奈其中竟然牵扯并暴露了穗欢替她安插在淑贵妃身边的眼线小朱子,害得自己现在也处于瓜田李下之地。 * 昙花花瓣儿砰然乍开,舒展秀色美姿。素雅芬芳的味儿,浓淡相宜,只那么一转瞬间,在人们不曾留意的夜晚,又匆匆凋萎了。月落下柳梢时,漪澜殿也终于闭门谢客了。 宫人们熄灭了银烛,安静恭顺地退了下去。翁斐躺在我身侧,亲昵地以肩膀枕着我的脑袋,试图哄我入睡。 “皇上难道不困吗,还有心思哄我。您顶多只能再休息两个时辰了,明日还要上早朝呢。”我关切道。 翁斐有些疲惫地闭着眼,一缕墨发松散。他轻声道,“今日之事还未水落石出,不得不暮寝而思之。”? 第105章 我依偎向翁斐的胸膛, 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息,静听着他有劲而规律的心跳。默了一会儿才道,“人们都说世事无常, 贵无常尊。皇上您方才将淑贵妃降为淑妃, 褫去了她的贵妃之位。明日那些公卿贵族间定会议论蜂起,可算又有谈资了。” “淑妃只捕风捉影, 便造谣生事。既污蔑了你的名声,又连累她赵家一家人跟着得罪襄阳王这样德隆望重的硕臣良将。实在是德行有失,智不配位。何况, 淑妃传出你不安其室的流言蜚语, 最终丢脸的也是朕。” 翁斐说着, 伸出手抚了抚我的隆起的肚子,心有余悸道, “幸亏你与孩子没事儿。不然十条命她们也赔不起。一想到凶手还安然地躲在角落,没有被就地正法。朕便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非要将他千刀万剐才甘心。” 重重宫闱后, 翠幕深庭间, 爬墙的花儿又落了一层, 不堪前夜风妒雨欺。宫里的秋,总是来得更晚一些。外边儿已是残红委芳尘, 层林渐欲染了, 宫内仍然是翠阴蒙密的。幽微的天光下,绿衣芭蕉依旧舒卷, 如故潇潇。黄昏着风雨, 我抚琴低吟唱。一曲未落, 琴弦却断。 杜欢姑姑接过我取下的玳瑁指甲, 转身递给了侍奉的宫女儿去归置。然后道,“方才奴婢派人在华婳的房内搜了一圈儿她的遗物。有块东西,娘娘可要过目?” “且拿出来,让我看看吧。” 得到了我的许可,杜欢才又命人递上了一块鸳鸯同心结。我凝神片刻,看出了疑点,“人们道,‘乡人重心结而轻纨扇,欲与缔交,以同心结通欵曲,可得其欢心。’所以自古以来同心结寓有男女永结同心之意。这华婳虽无亲戚在世,但却有相好?” 杜欢点了点头,回话说“娘娘聪颖过人,一望便知。奴婢盘问了许多跟华婳相熟的宫人,一番拔树搜根之后才意外得知,原来她与华章宫的花匠太监小林子前些月悄悄结成了对食。” “华章宫?可不就是海媛珠的住处?”我心一沉,这深宫人事关系槃根错节,只觉得发乱如飞蓬,亟于梳理。 正当此时,斜雨飘入疏窗,一个小太监走来轻掩门户,遮去了大半残阳。夕阳就雨的景象,往日是很难见到的。我本不愿他拦住风景。但明白他也是好心,怕暮雨沾湿轻纱与案台的宣纸,所以并未出声制止。 见我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去,杜欢姑姑小声提醒道,“娘娘认为海嫔嫌疑如何?” 我回过神来,捋清思绪,缓缓分析说,“海媛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1 珠平日里卖乖弄俏,小黠大痴,为虚誉而累。以她的智慧,不像是个剑戟森森,心思缜密可怕之人。除非,她以前都是在扮猪吃老虎。这次在中秋之夜设下陷阱的人,一箭三雕,行棋可谓大胆凶险。即让赵姝环被削去贵妃之位;又将我推下水,险些失去腹中胎儿;最后拖太后来垫背,让太后拥有最大行凶嫌疑。” “确实。虽然太后与淑妃都未彻底洗脱贼喊捉贼的可能,但以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倒也没有必要。” 终究是轻敌了。后宫中有这样匿迹潜形,借刀杀人的高手,是我没有料想到的。若不趁早拔除此人,以后的升官发财路可就险恶难行了。 见我眉头紧蹙,杜欢姑姑安慰道,“娘娘别担心,接下来的日子奴婢会派人盯紧整个华章宫的。尤其是海嫔娘娘与那个小林子。” 我不禁摇了摇头,“光是跟紧他们还不够。如果之前的鬼蜮伎俩是真是华章宫所为,那么这段时间他们一定会暂避风头、行事低调才是。杜欢姑姑,那个小林子是哪儿人?家中有谁?在宫里当差多久了?之前在哪儿当差?受过谁的照拂?我全部都要知道。” 又过了几日,太后起驾去了郊外的恩渡寺,要焚香礼佛一段时日。此时不搏,更待何时?我思虑良久,总觉得机不可失。是时候策反一两个宁康宫的宫人为我行事了。但此刻我还不知襄阳王“不负所望”,竟将与我认亲一事儿在恩渡寺主动告知了太后。许是出了中秋坠水一事,让霍风心有余悸,担心我再遇不测。又或者说,他是尤其恐惧王学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自残骨肉,悔之晚矣的悲剧吧。 日子一晃,窗间过马。中秋已是二十多天前的事情了。今夜淡月疏柳,荷塘在月的照耀下碧痕波荡,墙上有哗哗流水的影子。我凝着大明殿的方向,透过丝竹之音,仿佛能望见殿内轻歌曼舞,杯酒言欢的情景。今天燕大将军携众位将领班师回朝抵达京城。皇上在大明殿设宴,为大家接风洗尘。 也就是说,刘清慰回京了。 因之前调职行军的缘故,又立下战功。如今就算归京,皇上也没有继续留用他在御前伺候。而是将他提拔去了别处。翁斐说是说“清慰留在御前侍奉太屈才了”,可真的只是这样吗,我不愿细想。 朦月由云层遮住,整个后宫仿佛都跟着盖上了一层幽寂的薄纱。森森的,静悄悄的。我收回瞭望的目光,略作梳洗后就熄灯睡了。 * 几日过去了,一切相安无事。 今朝晴空高朗,西风又拂盈盈菊。因昨夜贪看群书治要,懒起了一两个时辰,直到巳时才用早膳。正喝龙趸鸡丝粥时,御前伺候的小康子来传话,说是皇上正在御花园与褚爵大师对弈,邀我前去观棋。漪澜殿外早已备好了龙凤舆车。 见我到时,言笑不苟的翁斐面色倏地柔和,放下悬在空中的棋,改而起身搀扶着挺着孕肚的我。他笑道,“你怀孕辛苦,本该让你少走动些。可一连好几日天色晦暗,今儿难得秋高气肃。御花园金风送爽,桂子飘香,来散散步倒也宜人。何况褚大师许久没入宫陪朕了,你素来喜欢下棋,正好可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那褚爵大师高瘦而清矍,一派仙风道骨之相。虽早跟随着翁斐站了起来,但朝着我致意时,却并无善气迎人之感。隐隐有些想要冷眼相待但碍于皇上在场又不得不起身朝我问安的屈就。 虽感受到他的不喜,但我仍不失风度,谈笑自若道,“我在闺中时便常听伯父提起褚爵大师您。说您下棋时邃密精严,锐意深求,不愧乃国之棋手。” “琼嫔娘娘的伯父是?” “渝州自姑苏,寻霞客之旅迹,木惕生是也。” “原来是惕生兄啊。不过,惕生兄不是只有一个侄女儿吗?”褚爵拈髯寻思了半晌,问道,“老夫记得归乐公主木知秋才是惕生兄的侄女儿...莫不是老夫记错了?” 听了褚爵的这番问话,我不禁有些怀疑他是故意给我难堪的。这人该是与叶知秋相识的,又或许听说过叶知秋多舛的身世经历,所以心生恻隐,站在了她的那一边。那么在叶知秋对立面鹊巢鸠居的我,难免惹人讨厌。 见我霎时间失笑,翁斐鉴貌辨色,看出了端倪,于是将话题一笔带过。三人的视线再次聚焦到亭中的棋局上。终究是术业有专攻。在一番你来我往,龙战鱼骇后,褚爵凭高远老道的棋艺,料敌致胜。 一局落定。当翁斐想引荐我与褚爵开一局新棋时,褚爵便借着忽感身体不适的由头,告辞离去了。翁斐不做勉强。只继续与我在亭中饮茶赏桂。? 第106章 我亲自煮水烹茶。嘴角弯一泓娴雅的笑意, 做怡然自得状,似乎并不太在意方才遭受的冷遇。“是臣妾辜负了皇上的厚望,褚爵大师似乎不是很待见臣妾呢。但臣妾并不觉得可惜。褚爵在棋坛名声赫赫, 多年来弈棋授徒, 确实很有威望。可若贸然收了个女子为徒,且那女子还是我, 那我定会再遭瞩目。主要是...皇上之前带臣妾去过碧海楼,若臣妾会下棋一事人人皆知...只怕有人会将碧海楼那夜皇上身边的女子与我相关联,误以为我们早在那时就有雷池之举...” “本来朕是想让褚爵收你为徒的。好叫你从此竿头直上, 精益求精, 不要埋没了这天赋。但你的话确实是提醒了朕。是朕轻虑浅谋, 考虑不周了。”翁斐接过我煮好的雨前龙井,浅尝一口, 只觉得味道香郁醇爽。品茶后,他才缓缓道,“下月京中有个围棋大赛, 附近与我朝邦交的部落小国都派来了参赛的棋手。听说褚爵的长子褚衡与朱昂那帮人提出了个新意的玩法, 女子亦能参加。” “皇上是想臣妾去参赛?” 翁斐摇了摇头, 胸有成算, 但笑不语。望着瓷杯中汤色清冽、鲜活分明的绿芽,眸中却升起三分深不可测的傲寒。许久才道, “之前的围棋大赛, 从未有过女子参赛的先例。因是朝廷助资,所以还需朕的首肯才是……” 翁斐为我扮了回墨守成规、思想守旧的恶人, 佯站在守旧派那一边, 不准女子参加围棋大赛。皇上向来避俗趋新, 革旧图新, 且之前还隐隐约约流露过对此主意地赞赏。褚衡与朱昂便如持左券般早联络各国选送女棋手来参赛了。人家姑娘随着队伍日夜兼程来到大翁朝,大翁的皇帝却忽而因循守旧,不准女子加入。作为张罗围棋比赛的主办人,他俩自然不能言而无信,让人千里迢迢白跑一趟。于是只能搬来救兵褚爵,祈盼皇上向来敬重的师傅能改变君心。 既然褚爵心里不敬我,那翁斐便有意要让他低头。天子为万民之主,无威仪不可以奉宗庙社稷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2 。他轻而易举一句话的事儿,就能让平时看着再如何威望素著的人都降抑尊贵,匍匐哈腰。 因有求于翁斐,再到御花园下棋时,一番比权量力后的褚爵对我也客气了许多。翁斐见状道,“今日褚爵大师身体可好些了?若无碍,不如赐教赐教琼嫔吧。她在宫内只与朕对弈,容易固步自封,难有长进。” 褚爵应了下来,犹疑地看了我一眼,便着手执棋了。 输给他是意料之中的。褚爵当之无愧乃围棋国手。我这样仅靠一点点天资却没有勤苦修炼的人,能垂死挣扎与他交锋那么久,也算有些能耐了。虽因叶知秋的事情对我偏见颇深,但褚爵就对弈一事,还是不失公允地赞叹道,“娘娘杀法精紧,又棋风大胆,狡黠机灵。如此璞玉,若加进修,我那些得意门生都要自愧不如了。” 话末,褚爵也不忘此行目的,顺势就朝翁斐请求道,“皇上,这次围棋大赛,汇聚天下精锐棋士。听说还有许多女棋手慕名而来。她们都也和琼嫔娘娘一样是不可多得的、拥有围棋天分的女子。我大翁朝泱泱大国,惜客好义,不如趁此让她们也参赛,感受我朝标新立异,推陈出新的大家之范。若琼嫔娘娘也能参赛为大翁女子做个表率,鼓励她们踏出闺阁,不畏世俗目光,就最好不过了。” “不可。”翁斐摇头道,“琼嫔因嫁给朕,已在风口浪尖了。关于她精通棋艺一事,朕也是最近才知道。还望师傅莫要大肆声张。” 当真是最近才知道?褚爵不禁想起了花朝节的传闻。但,皇上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他全家还有百来口人呢。想罢,褚爵只能依礼躬身允诺。 日落西山,就在褚爵以为女子无望参赛时,我却晓之以情,言言在理地替他出声,请求翁斐别让女棋手们竹篮打水,无功而返。遂,逐渐“说动”翁斐。在褚爵乃至众人面前,又博了个贤良的美名。 没多久,恩渡寺传来消息,说是太后娘娘准备要摆驾回宫了。回宫前,希望皇上携众妃,也去祈祈福,上上香…… 外面纱窗日落,残霞渐消,三两个掌灯的内监迈入殿内,于阴蒙中点亮了银烛,再躬着身子依次退下。 “娘娘身怀六甲,去恩渡寺舟车劳顿,不如不去得好。”幽微的烛光下,玉棠一边替我收拾行李,一边忧忡道。 三四名宫女穿过回廊,手上各端着足桶、玫瑰花瓣、纯露、脸帕和汗巾,由远而近。凌波玉足踩着桐油饰面的黑木地板,飘动的宫裙无意中剐蹭着一旁花圃里探出脑袋的秋绣球和糯牡丹,抖落了一地的花瓣儿。连带着衣襟都沾染上了花露的清香。 入了殿内,她们依旧保持着静默恭顺,侍奉我梳洗。 我微闭着双眸,放松自己,任由这些豆蔻年华的小宫女儿为我捶肩梳头。少女柔荑在肩头推按捏揉的触感,让我享受了片刻安宁。 “恩渡寺就在京郊,路途也并不算远。况且还有马车轿撵,又不是自己步行。应该无碍的。”我不禁有些慵懒,松弛着身体,回了方才玉棠的话。 攀援在高墙上盘虬卧龙的凌霄,枝叶依旧葳蕤,只是连夏接秋的花儿早已败落得差不多了。我仰靠在贵妃榻上,只需抬眼一扫,便能瞧见嵯峨的残花凌空随风摇摇欲坠。 没一会儿,杜欢姑姑掌灯入殿,朝我道,“方才宸妃宫里的传话太监果真来请了。奴婢就说娘娘您刚才已经洗漱好,躺下歇着了。借口推辞了去。那太监见婢子们恰好端着足桶路过,不好多邀什么,便回去回话了。” 今日是宸妃芳诞,她早在颐秋园的芦苇馆设宴,邀请众妃前去。而今天我之所以洗漱得早,就是不愿花费时间虚情假意去应承。 “我安心养胎,就不去节外生枝了。况且本就不熟,我是连走个过场都不想的。明日中午就要启程去恩渡寺了,还是留些体力吧。” 第二日,排场浩荡的皇家仪仗队朝着京郊出发。不料才出京二三十里,山雨欲来,风势飒然,黄叶漫卷。皇上遂下旨,在黄栌成片的避夏行宫就近休息一夜。待明日放晴,再徐行至恩渡山上的恩渡寺。这次到了行宫,我依然被安置在了上次住过的碧波轩。 才换好轻简的衣裳,守门的小女婢便来报,“娘娘,归乐公主方才派人来,邀您去后山的桐庐馆一叙。” 我纳罕道,“她不是在京中吗?怎么也跟着来了?” 还真是阴魂不散。 杜欢姑姑恰好奉来糕点,接话道“想来也是要跟着去恩渡寺祈福的。好歹也是皇家名义上的公主,请求陛下恩准,随我们一路,也无可厚非。” “很快就不是了。”我兀自喃喃。 杜欢没听太清,或没大明白,不禁追问,“什么?” 她很快就不是什么公主了。我在心里笃定地答复了一遍杜欢。见我朝她露出冶丽的微笑却不言语。杜欢有些不明就里。 在杜欢愣住时,我发髻上的玲珑碎珠一晃,人已经转过脸,对那传话的女婢交代道,“你去回了知秋公主。就说这黑云密布,风雨欲来,不宜去后山。叫她自己也早些回去吧。”? 第107章 丫鬟听令去回话了, 本以为能躲过这尊五瘟使,不料没一会儿,叶知秋竟自己从桐庐馆绕来了。既然她亲自登门, 我自然得笑脸迎人, 假意应承。一番嘘寒问暖后,她道, “许久不见,琼嫔娘娘看着越发的雍容华贵了。丰姿冶丽,更比从前。” 我一怔, 结合今日对叶知秋的整体观感, 只觉得她的气质谈吐, 得体了不少。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没了初步入贵族皇室时的忸怩和拘谨。 叶知秋打量了一眼我身侧伺候的杜欢跟玉棠。眼珠一转, 然后有些慌张地摸索了一圈儿自己衣袖间的口袋,不安道,“娘娘, 今早离京那会儿, 爹娘给我了一份书信, 嘱咐我务必要转交给你。但信好像不见了, 可别是落在了刚才的桐庐馆。不如娘娘随我一同去找找?” 杜欢当即与我对了对眼色,主动前行一步, 站了出来, “还是奴才去吧,这天儿阴云低压, 成群的蜻蜓盘旋空中, 是暴雨之势啊。娘娘可别外出走动了, 当心淋雨感冒了。” 见状, 叶知秋身侧的女史毓欢也自觉站了出来,为杜欢领路去了。还不等两人走远,叶知秋又将目光移到了玉棠身上,笑道,“我记得半年多年在宫中,玉棠似乎为我煮过南岳的云雾茶,茶香扑鼻,口感甚好。不如今日再为我泡一壶可好?” 我很是诧异地别过头看着玉棠。在被拨来伺候我之前,她可是一直在御前当差的,只伺候翁斐一人。而且这岳山云雾茶生于断壁峡谷,高山浓雾中,采摘之路可谓险峻,是仅向皇帝朝贡的贡品,叶知秋怎么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3 喝的到?我不禁忆起了之前繁昌公主翁韫对我说过的话,她说叶知秋暂住在太后宫中时就不安于室,总是狐媚地接近翁斐云云……忐忑的危机感霎时间漫上心头。有些事情,仿佛不言而喻。 玉棠见我面带疑色,遂解释说,“之前太后娘娘带归乐公主去给皇上问安。奴婢恰好在皇上跟前当值,便有幸给归乐公主奉了一次茶。” 我掩住将要挂不住的凝重表情,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出行一趟,追求轻便。能想到带些平时喝的茶就不错了。而且,听说今年云雾茶进贡的少,皇上赏给我的那些,早喝完了。” “没事儿,我那儿啊正好还有些。原是皇上孝敬给太后的,太后疼惜我与阿晟,又赏赐了我们。”叶知秋早有准备般,朝着玉棠微笑道,“这样吧,玉棠你去我今晚暂住的泡桐居去取些来。我刚才就带了毓欢姑姑一个随从,毓欢一走,就没个人跑跑腿了。只能麻烦你了。” 待玉棠也离去后,叶知秋才大松了口气,握住我的手,笑着抱怨说,“支开你身边儿的人可真不容易啊。方才让你去桐庐馆,你若去了,倒省事儿些。非要我大费周折呢。” 我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她,“是有什么事吗?非要执着今日见我,还支开我贴身的宫人。” “你猜,我给你带谁来了?” 我满脸疑惑,顺着叶知秋的目光朝碧波轩的庭外望,只见一太监打扮的男子紧紧低垂着脑袋,手上端着云雾茶茶叶,对守门的女婢说是来给归乐公主送茶的。然后就由女婢引路,领到了我的跟前。 我不禁紧张得捏紧手中玉兰春鹃手帕。不必看清面容,只凭身段,我就能辨别出他的身份——阔别多时未见的刘清慰。 叶知秋朝我邀功般的笑说,“我知道你们分开都是迫不得已,你一定很想见他吧,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啦。” 不,不想。至少,不想在这里见。周围的楼宇住着全是妃嫔,各个对我鹰视虎耽,且身上都有无风起浪本事在。叶知秋公然带刘清慰来这碧波轩与我见面,稍有不慎就会暴露无遗,被冠上与刘清慰旧情难忘、暗通款曲的欲加之罪。最重要的是,若翁斐真误会了,又当如何? 叶知秋到底是好心办坏事的蠢,还是嘴甜心苦的奸?能如此牵累我... 似乎也是从这一刻起,我对她最后的恻隐之心终于荡然无存了。 举目相对,却是相顾无言。风拂落花,墙上花影摇动。刘清慰的体格因沙场的锤炼更健壮了些,刚毅的五官轮廓稍带风霜,不知是否是风扬起砂砾落了眼,他泛红着眼眶,几度凝噎。直到将视线落到了我隆起的孕肚上,神色遽然惊恸。险些失魂落魄地喃喃道,“原来是真的……” 我抚着肚子的手僵了僵,不觉仓皇地后退一步。不忍看一个大男儿红红的眼,我躲避性地垂下眸,嘴上道,“是我苟且安生,无颜见你。” “时乖命蹇,世事弄人。我不怨你,只想亲眼看看你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皇上不曾薄待我,对我甚好。你以前常与我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可我知道,富贵险恶两相缠。这世间因果本就是安危相易的,今后不论持盈保泰,还是黯然失宠,成龙阳泣鱼。我皆坦然接受。”言毕,我终于抬眸,怆然盈笑,问他,“你呢?别来无恙?” “这大半年来,鞍不离马,甲不离身,只为稳住社稷江山。到头来,为他人作嫁衣罢了。供他高枕而卧,保他民康物阜、国泰民安,换来的却是自己与妻离散,东南雀飞的结局……”刘清慰忽地哽咽,就差将夺妻之恨四个字脱口而出。 一旁的看客叶知秋有些焦急扯了扯刘清慰,“刘大人慎言啊。” 我正蓄着泪意的眼倏地戛停,不禁将视线落在了叶知秋拉扯着刘清慰袖口的动作上。还真是亲密...他们在宫外是如何相熟到一起商酌合谋在翁斐眼皮子底下来见我的... 面对身上自带扑鼻茶香的叶知秋,除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似乎别无他法了。于是我假意虚情,握起叶知秋的一双玉手,“知秋,你今日牵线搭桥,实在危险。你能捐弃前嫌原谅我,我就已经很知足了。以后可万万不要再为我以身犯险了。当初太后娘娘让你来给我治罪,我小人之心,还以为你会趁此对我万剐千刀,没想到你只说让一切各归各位即可。我虽不再是木家女,刘家媳。可我仍感激你的不斩之恩,让我能机会活着向你弥补自己的过失,并且向再生父母报恩。” 我这番话明褒暗贬,意在言外。不过是想提醒刘清慰,今时今日与他被鸳鸯棒打,叶知秋才是直接“功臣”。他要怨,也该先怨她。 话音刚落一会儿,风云突变,雨水骤降。三人不禁抬头望天,却不想玉棠正冒着雨匆匆折返... 玉棠淋着雨小跑回碧波轩门外时,就见前方一仆一主先自己一步,撑着油纸伞做挡风状匆匆离开了。虽未看清面容,但单看那女主子紫萼玉簪花纹的粉灰锦缎衣裳,就知是方才还在轩内说要饮云雾茶的归乐公主。至于此刻为她打伞的“太监”,从背影看,玉棠只觉得似曾相识,却并未深想。 早在轩内的我见方才的事情没有被撞破,不禁松了一口气。还好刚刚刘清慰手疾眼快,透过围墙上凿空的菱形花窗注意到了玉棠去而复返的身影…… “怎么淋湿那么多?仔细别感冒了。”看玉棠匆忙躲进了屋檐下,我关心道。 玉棠以袖擦拭着湿漉的面颊与耳发,回道,“才走一小半儿的路呢,雨说来就来。奴婢就想着折回来取伞更方便些。不过……归乐公主怎么走了呢?”? 第108章 我勉为其难笑道, “有个太监来接她,她才临时想起有些事儿需处理。随她去吧。你也不必再去她那儿取茶了。” 稍晚些,杜欢姑姑也回来了, 只说没有找到归乐公主遗失的信件。寒随雨意增, 屋檐前落叶满阶,红枫难扫。我抬起手, 示意玉棠扶我回屋内坐着。思来想去,心中到底觉得不安,遂, 夜里翁斐来见我时, 我将今日白天之事一五一十悉数禀明给了他。 “臣妾问心无愧, 自然不必瞒着皇上。藏着掖着反而显得可疑。至于他,费尽心思来见我的动机, 与其说是对我难忘旧情,倒不如说只是更想寻个机会,亲自求证。短短半年时间, 变故横生。如此沧海桑田, 任谁都难以接受。这乃人之常情。皇上...您想啊, 归乐公主主动帮他, 总不会是想助他与我暗度陈仓吧。”话末,我不忘拉叶知秋来做垫背。谁叫她那么自以为是, 那么喜欢做共犯呢? 我尽量目光坦荡, 任翁斐凝视。脉脉片刻后,他抬手为我卸掉斜插在发间的一簇梨花簪。动作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4 轻柔, 语气却隐隐有些威慑, “他若还有下次, 朕不会轻饶。”或许是夺人之妻, 心中略有愧。这一次他口头上容忍了下臣的僭越。 第二日到恩渡寺时已近晌午。香火缭绕的恩渡山上雁过留声,丹枫层层渐染。古刹的敲钟人敲响了雄浑深远的老钟,惊起了栖息的林鸟。我随着众妃祈福参拜,吃了斋饭后方得机会在禅房小憩。而太后虽未与我交谈,但看我的目光却有了几分深刻的变化。一副苦衷难言的模样,带着不同以往的打量。 正要躺下歇息时,御前伺候的小康子来传话,说是皇上有请。我心中纳闷,方才离开恩渡寺主殿时,翁斐顾念我怀有身孕,还特意交代住持大师为我安排了最静谧舒适的居所,叮嘱我好好休息,不要走动太多。怎么如今又折腾人来往反复呢。 所幸小康子及时道,“娘娘,皇上体恤您,让我为您备了小轿。” 我瞧了眼禅房外恭敬等候的轿夫,正跨出步子准备上轿时,踟蹰片刻,还是收回了腿。 “罢了,不必了。不过几步路而已,本宫还是走路去吧。” 之前入寺时,我就留意到寺内的幽径与地坪上时不时冒出些碎石子儿。佛门净地,每日扫尘埃。平素里有香客上山,今夕又有皇室莅临。那么大颗的石子,扫地的僧人总不可能坐视不理吧?若轿夫一个不留意,被磕到绊倒了,轿上的人岂不遭殃了。还是越想越觉得诡异。 或许是我多疑了,但谨慎点总是好的。 秋山寂寂,秋溪凉寒,郊外总是更凄清些。哪怕是香火旺盛、佛光普照的恩渡寺,在此刻阴云又聚时,也略显森冷。 到翁斐处时,不知为何,海媛珠、宸妃、赵姝环等人皆在。大多数妃嫔望回眸望着我的一刻,不同秀色的脸庞上,皆摆着同样的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不安感如临敌的琴弦,瞬间紧绷了起来。 昆贵人领了赵姝环的眼色,瞬间会意。虽不安好心,但对我说话时仍是一派与人为善的样子。“琼嫔姐姐你这两日车途劳累,拜佛祈愿后本该好好休憩。只是,方才海嫔娘娘跟皇上说,在您昨夜居住的碧波轩内拾到了一把扇子,从扇面看,很是眼熟呢。” 我因此将目光移向海媛珠,她手中确实握着一把折扇。见我平静清冷地盯着她,美人却接不住这掩藏在淡漠神色下投射而来的杀气。海媛珠不由眼神闪躲,樱唇因紧张而嗫喏。 我不禁带着几分疏离的态度,发问,“捡到扇子?然后呢?” 海媛珠终于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给自己铆劲蓄力。她将扇面铺开,呈在我眼前,“表姐,这扇子,你可觉得熟悉?‘掩窗煮酒又添衣,吞茶嚼花醉芙蕖。苦雪尝尽春风意,我自悠然渡白驹。庚子年于京师作此诗,赠夫君清慰’。” 照着扇上的诗词、题跋念了一遍后,美人可算抬眸,幽幽道,“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上面是姐姐的字迹吧?还盖着你的印章呢。而且在去年,谁会唤刘清慰大人为夫君呢?所以这确实是姐姐改嫁前赠予刘大人的吧?正巧……昨儿有下人偶然间撞见了刘大人扮作太监模样去了趟碧波轩,停留了许久。” 闻言,我不由对上了翁斐的目光,庆幸自己昨夜事先交了底。 “哪个下人?”我尽量气定神闲,不疾不徐地望回海媛珠,“即是有下人看到了,就让他出来说说究竟看到了些什么吧。” 翁斐则示意小康子,“去端张凳子来,别让琼嫔累着了。” 站在赵姝环身侧的昆贵人声如蚊呐般朝她扇风道,“都这种时候了,皇上怎么还护着琼嫔啊。” “皇上不过是看她怀着皇嗣罢了。”赵姝环的朱唇里仿佛含着一颗淮北生的酸葡萄。 没一会儿,那海嫔宫里的内监小林子被传唤而来。他依礼请安后,跪在原地,听候主子们的审讯。海媛珠俯视道,“小林子,你昨日下午,可是亲眼所见刘清慰大人去了碧波轩?” 小林子?他就是小林子?华婳在宫中私结的对食?我好奇望去,仔细端详起了他的模样。虽是个身材矮壮的太监,面相却生得白净无害。怎么每次出事儿都与他有关联? 眼下,那年轻太监唯唯诺诺地答复说,“回禀娘娘,奴才昨儿确实是亲眼目睹,刘清慰大人穿着咱内侍的衣裳,去了碧波轩。没过多久,就匆匆忙忙出来了...” 宸妃望了眼翁斐的脸色,见他连一丝薄责嗔怒之意都没有,不禁有些纳罕。琢磨许久也揣度不出翁斐的心思,她只好先选择静静地坐观成败,把视线又聚焦到了小林子身上。 恰好此时昆贵人好奇道,“这小林子,应该常在后宫当差,怎么会有机会认识刘清慰一个外臣呢?” “回娘娘的话,奴才虽一直在华章宫当差,但之前在归乐公主的册封大典上,因着要做咱琼嫔主子的侍从,便有幸一同前往了腾龙殿伺候。那日归乐公主险些被倾倒的柱子砸伤,幸亏刘清慰大人及时出手相救。奴才也是从这时起,知晓刘大人名号的.......”小林子如实交代说。 一旁听戏的宸妃也长长的“哦”了一声,恍然道, “既是如此认识刘大人的,也不奇怪。不过说来也巧,归乐公主与刘大人还真是缘分不浅呢。听说刘大人曾几次三番救归乐公主于水火中...” 若非阴差阳错被人冒名顶替,或许早该是领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眷侣了呢。在场妃嫔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各中深意,溢于言表。 翁斐置若罔闻,抓住疑点,对着堂下质问,“小林子,你说见到刘清慰来碧波轩没多久又匆匆离去了。那么他出来的时候,可是独一人?” 小林子似是纠结了半晌,才道,“好像...当时归乐公主也在碧波轩,然后随刘大人一同离开的。” 见在场众人因此露出惊诧的神色,海媛珠颇为得意。她美眸一转,盈盈佞笑,分析道,“琼嫔与归乐公主自幼相识,是有些闺中情谊在的。若归乐公主帮忙打掩护,也不无可能。” 这宫中的女人,很少有不忌惮着叶知秋容色的。当初叶知秋在宫中小住的那段日子,常去御花园“搔首弄姿”,嫔妃们提心吊胆,严防死守,生怕皇上与叶知秋擦出火花。? 第109章 赵姝环隔岸观火, 乐见其成。忍不住讥诮着掩袖笑道,“若真如海嫔所说,那归乐公主当真是个心善慈悲的人呢。琼嫔曾被错认是都察院都事木良家的女儿, 与归乐公主错置了好几年的人生。归乐公主不但前嫌尽释, 既往不咎,还帮着琼嫔协私罔上。” 美人话音刚落, 王太后便携叶知秋款款而至。面对太后的威仪,方才还悠然傲慢的淑妃霎时闭口藏舌,随着众妃行礼, 然后悄悄朝后退了一步, 端正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5 好。 王学英扫视了一圈众人, 还是将目光落到赵姝环、海媛珠等人身上,诘问道, “佛门净地,乃是至真至纯之境。怎么你们一来,哀家耳根子都不得清静了?” 海媛珠朝着太后盈然地福了福身, 将大家聚集于此的起因经过复述了一遍。跟在王学英身后的叶知秋听闻其中牵扯到了自己, 不由慌张了起来, 不安地望着我。我神色镇静, 悄然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叶知秋沉住气。 宸妃眼尖, 抓住了叶知秋眼神局促的瞬间。心道, 这样就露了马脚,把自己出卖了, 真是不成大器。 寺庙内的小院墙旁有一堵高而长的篱栏, 虽是秋月, 仍结满了黄木香的花藤, 灿如锦缎,瓣落时纷纷如星陨。淡淡的芳香被袅袅的香火遮盖着,不仔细分辨,很难嗅出那一缕香魂。 衣上沾着黄木香的太后听完海嫔的叙述,却一改往常。不但没有立即拿我是问,反而很是不悦地盯着海媛珠,不耐道,“就海嫔你事多,哪哪儿都有你。你的侍从不好好在你跟前伺候,跑去人碧波轩门口蹲着做什么?” “太后娘娘息怒啊。”海媛珠万万没有料想到太后会先将矛头对准自己,忙不迭地跪了下来。“臣妾宫里的下人真的只是无意中撞见了刘大人去碧波轩的这一幕。并非臣妾有意盯梢。太后娘娘,您仔细想想看,琼嫔与刘清慰光天化日之下都敢那么堂而皇之的私会,指不定平日里也没少做钻隙逾墙的事儿。” 王学英目露失望之色,啧啧摇头,“我说海嫔啊,且不论你话中真伪,琼嫔和你曾是闺中姐妹,与你一同长大。归乐又跟你是血缘近亲。你怎舍心不分黑白就对两个姐妹拳拳毒手,恶意中伤?” 海媛珠有些词钝意虚,措辞了许久才无力地为自己辩白道,“臣妾...心中皇上是首位,若能为皇上维护后宫秩序,发奸摘隐,就算大义灭亲,也在所不惜。” 雄峰嶂险的恩渡山,高大恢宏的佛寺掩映在索寞秋枫中。一阵向晚的风吹来,飞檐勾角下的某处殿宇旁黄木香花瀑盛极转衰,残瓣委地。而就在香烟袅袅的花藤不远处,美女如云,芳菲正盛。沉密寡言的翁斐在这一出女人的闹剧之外忽地笑出了声。在场丽人皆被轩轩韶举的帝王所吸引,将目光重新移回了身后玉立挺拔的男人身上。一袭袭裙裳浮翠流丹般,随着身体的转向而飘动。 “还真是有劳海嫔为朕监察后宫风纪了。”尽管皇上若有似无的笑意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但那低沉醇厚的音色,还是不免让时值妙龄的女子芳心微颤。 险些让海媛珠痴迷的瞬息之间,翁斐却紧接着扬声道,“刘清慰昨日下午确实是去了碧波轩,但却是朕授意的。当时朕一直在碧波轩内,怎么?为海嫔你严密监视、耳听八方的小太监在碧波轩外没有看到朕的身影吗?” 什么?昨儿下午皇上也在碧波轩?不是在避夏行宫的主殿处理朝政吗?海媛珠刹那失色,瞳孔怔怔,不由喃喃,“皇上……” “自刘清慰出征和休妻以来,便与琼嫔再无联系,毫无藕断丝连之说。我朝休妻需满足七出之罪,即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疾、无子。就算是无子,也得符合‘妻年五十以上无子’才行。所以琼嫔何罪之有?朕以为,以休妻的形式结束前缘,对琼嫔而言太过草率,太过折辱。朕深思熟虑了许久,故昨天传唤来了刘清慰,重新以合离的形式签下和离书。既缘尽恩断了,自该归还曾经的信物。也就是——落入海嫔手里的那把扇子。”翁斐说罢,将目光投射到了海嫔身上。 领了翁斐的用心,我顺杆而上,朝着他情真意切地说,“臣妾正是因为不愿辜负昨日皇上的好意,想用余生的忠贞不渝来侍奉皇上,所以在签了和离书之后,并未把刘大人退还的扇子留在身边。想着错缘已去,扔了便是。只是……没想到丢弃在碧波轩的东西还能被海嫔妹妹大费周章地找到并且误会一场……皇上,妹妹虽误解了我,但初心都是为了皇上和后宫严明的纪律着想,还请皇上念在她是好心,宽恕她这一回吧。” 翁斐清隽的面容上焕出一丝笑意,他也配合着,故作无奈地笑道,“你啊,就是心地善良,明明自己受了委屈,还要帮着对你诬蔑中伤的人说话。” 当真是自己错怪了人?海媛珠只觉如鲠在喉,眸中渐渐泛起憋屈的泪潮,她还是不甘心的巴巴问道,“皇上……既是如此...刘清慰为何要换上太监的衣裳?这样偷偷摸摸的,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我急中生智解释说,“昨天的雨势走向自北向南,京城地界先一步下了雨,京郊则雨迟。刘清慰赶去避夏行宫的途中淋了雨,皇上便吩咐了安公公给他临时找了身合适的衣裳。” 一旁侍候的安祥意即忙应是,帮着补充了许多。翁斐眼底燃起一缕略厌烦的火苗,扫过海媛珠,轻声微冷的语气反而显得不怒自威,“朕需要事事都跟你一个嫔妃事无巨细地交代吗?” 就在海媛珠哑口无言,泪意涔涔时,她见王太后几度袖摆微抬至胸前,似乎有话要说。以为太后会和往常一样对着我挟细拿粗。她不禁戛停泪意,升起了一股期待。 却不料王学英竟是帮翁斐佐证说辞的。太后竭诚道,“哀家之前为着归乐的身世,对琼嫔确实惩罚过甚。当时对琼嫔误会颇多,以为她是个忘恩负义、附翼攀鳞之辈。但经过这些日子的了解,哀家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她为湘地洪涝的灾民捐赠自己的月例和皇帝的恩赏,可见其济苦怜贫的慈悲心地;她为围棋大赛的各邦女棋手们谋求参赛机会,促进大翁朝对外的和谐邦交,可见其知事明礼,远瞩高瞻。所以,哀家早也有将一纸休书改判为和离之意,这才与皇上达成一致,让归乐代我亲去,做个见证人。” 显然,翁斐与我皆没有料到,太后这次不但没有纠找我们话里的漏洞、破绽,观衅而动,反而助我们自圆其说。此刻我还暂不知襄阳王早来过了恩渡寺。以为王太后莫不是看我怀有皇嗣,所以才对我额外开恩?又或者说,她是为了帮叶知秋开脱,才顺势而为? 这忽而和谐的一幕,甚至连叶知秋都倍觉诡异。 虽然这段日子总有是非口舌,插圈弄套,但所幸都化险为夷了。而且就在不久后,孩子终于平安降临了。 冬去春来,雪落了,冰又融了。叶落了,芽又生了。 春深时,窗扉外细雨如酥,梨花盈盈一地。本来从床头便能窥见高擎于瓦檐上的莹洁玉兰的。只是去年夏季有孕,如今才瓜熟蒂落,需闭紧门窗,不让风寒湿邪乘虚而入。? 第110章 此刻, 孩子还在摇篮中酣睡,由奶娘与婢子们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6 护着。 杜欢姑姑莞然而笑,领着内监端来一碗清炖乌骨鸡。恰逢翁斐下朝来了漪澜殿, 看着汤膳到了, 便要亲自喂我喝下。 “臣妾被皇上养得那么娇贵,仿佛都要拿不起匙羹了。”我有些虚累地说笑, 虽然一朝分娩后身体可算自如自在了,但这几日还需养护好,才能恢复孕前的矫健活泼。 “朕来之前已经传了圣旨和敕命文书去了木良家。托你的福, 赐封你木家的养母顾氏为敕命夫人, 并且恩准她明日入宫小住两日, 与你团聚。顺便,也可以帮着照料照料你的身子。” 我眼底闪过一丝感激之色, “臣妾谢过皇上。”木家毕竟养育我多年,吃穿用度上从不曾亏待我,就算我被告破不是他们亲生女儿仍愿为我求情, 为我牵心挂肚。如今能回馈木家一个敕命封号, 让顾氏享俸禄, 抬地位, 实乃好事。 屋里头正说着话,殿外边儿的守门内监就来报, 说是太后娘娘身边的桂珍姑姑来送兜肚了。翁斐见我将汤喝得差不多了, 便命人撤了碗,又慢悠悠地替我以手绢擦拭起了唇角。直到最后重新掖好被褥, 才对那下人吩咐道, “宣她进来吧。” 桂珍姑姑迈入殿内, 福了福身, 呈上了三件给孩子穿的兜肚,慈蔼地笑道,“这三件小衣裳,是太后娘娘这几日熬夜亲手缝制的。瞧这上面双龙戏珠的图案,栩栩如生,多可爱啊。” 见我脸上始终都淡淡的,并未太大喜色,桂珍姑姑不由替太后捏了把汗。自我入宫以来,对太后虽尽了礼数却从未有过趋炎附势的亲近之意。尤其最近太后开始对我表露关切,我反倒漠然置之,便更让王学英那边儿确信了什么...以为我是对她有怨有恨,才生了不可原谅的抗拒之心。 思于此,桂珍姑姑转头看了眼熟睡在摇篮中的婴孩,果然,上次太后亲赏的平安锁和手镯也不见戴上。我将桂珍姑姑无可奈何地叹息样看在眼底,心思玲珑着,但笑不语。自恩渡寺那日太后一反常态,替我说话,并且从此以后待我再无敌意,我就隐约猜透了七八分。料想着是或许是襄阳王跟太后透露了什么。就在回宫的前一夜,卧睡在我身侧的翁斐忽然起身……我因白日睡得足,晚上总是浅眠,所以听到翁斐起身的动静,出于关心,便悄然睁开了眼,披上外衣跟了出去。然后...无意间听鸾煞在汇报襄阳王动向,说霍风前些日子曾秘密来访恩渡寺的消息云云。 翁斐回御书房处理政务时,桂珍姑姑也不便多留,只好紧跟着告退了。前脚人刚走,后脚玉棠便从内务局领来了这个月的月例,身后还跟着两个眼生的小太监,端着两盆正爆花如瀑的春雍芍进了屋。 玉棠道,“娘娘,这是户部谢家今年贡奉的春雍芍。听说是新培育的花种,今春头一次开花儿呢。花瓣重重层叠,艳丽多姿,仅有五盆。内务局想着娘娘你会喜欢,就巴巴地送来了两盆。若其他宫里的人想要,还需等到明后年栽种成熟了才行。” “生于春日,雍容华贵。春雍这名字当之无愧。似乎能与牡丹媲美了。”我凝着那一团团紧簇的浅粉深红色,心中明白,若非今朝母凭子贵,这般华贵稀珍的花,哪里轮得到我。 我命玉棠打发了那两内务局的太监赏钱,然后吩咐下人将花挪至了桌案旁。见春雍芍被安放好,玉棠又将闲杂人等屏退,对我细声回报道,“娘娘,宁康宫那边,那个叫芫梅的宫女儿来报说,淑妃宫里的小朱子殁了。” 早在太后离宫去佛寺那会儿,我便吩咐了玉棠,让她给我额外留意宁康宫那些宫人。尤其是有遭到排挤欺负的,定要好生观察,离间挑拨。玉棠并不知我真实用意,只以为我是想在皇城站稳脚跟,所以学着各宫娘娘安插眼线,如此防患于未然,也无可厚非。 说来也巧,这个叫芫梅的宫女我原是认识的。去年海媛珠在蕊珠芍药堂设宴,我入宫参加筵席,后又被太后拘在宁康宫罚跪了一个时辰。当时负责计时并且扶我出宫门的小宫女儿,就是她。 先前的几个月,我并没有着急笼络她。而是派人留心着她,每每在她遭受委屈时,伸以援手。比如仲秋的时候,她被宁康宫几个欺软怕硬的宫女围着欺负,只能一个人躲在上林苑掩袖哭泣。我便紧随其后散步至此,佯做偶遇,为她排忧解难。又比如腊月的时候,她去内务局领银炭,我命人与她擦肩而过时故意将她的炭盒打翻进了池水里,然后自己又做及时雨出现,把漪澜殿的银炭取给她拿去顶上。芫梅亦不是的傻子,面对我的“善意”与帮扶,她渐渐无师自通,开始向我回馈宁康宫里一些有的没的。 “小朱子人是怎么没的?”我问。 “淑妃那边儿对外只说小朱子是吃里扒外,背主求荣,无颜苟活便郁郁而终了。其实,小朱子回去后大约受了排挤,淑妃自然是容不下他的。而太后娘娘似乎也没有放过他的打算……芫梅也是值夜的时候隐约听到桂珍姑姑向太后娘娘汇报了小朱子人没了的消息。至于到底是淑妃还是太后动的手,她也不得而知。” 我心忽地怅然,却不好多说什么。这世道,这深宫,总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一条鲜活的人命说没就没,直叫人觉得惋惜。所幸这时候孩子醒来了,发出健康的婴啼,由奶娘们上赶着抱着哄,分散了我的注意。我收起心中一刹那的悲天悯人,转而欣慰问道,“可要喂奶了?” 奶娘亦笑答,“是该喂奶了。哟,还尿了呢。” * 孩子满月那日,宫内外春和景明,杏雨梨云,一派祥瑞。宫道上莹白的梨花株株繁盛,悬灯结彩的宫人们穿梭而过,忙碌间不忘抖落肩头凋寥的残花碎瓣。 户部谢家女雪凝、霍宝幺因着尹相莲的关系,随她早早入了宫。打算一同先去宁康宫给太后娘娘问安。一路上见礼部司的人为了布置满月宴而忙得不可开交,霍宝幺不由眼红道,“还真是乌鸡变凤凰呢。竟然有如此福泽为皇上诞育第一位皇子!” “是啊……皇上自十四岁登基都好几年了,难得终于有了位皇子,竟是这再醮妇所生。”连早嫁作他人|妇的尹相莲都有些心有不甘地纳闷道,“我记得去年皇上驾临王府时,明明对琼嫔讨厌至极啊,还罚她禁足了两个月呢。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好上了呢?” 霍宝幺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才道,“哎,所以说琼嫔是脚底踩狗屎,鸿运当头啊。皇上东巡才结束,正要回京时,就听说了我父亲战场上负伤的消息。皇上敬重我父亲,念我父亲劳苦功高,遂改途换道,决定去玉山关亲迎他回京养伤。而琼嫔当时被太后下旨流放边疆,正巧就遇到了皇上。哎,皇上当时也是看在刘清慰大人的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7 上,才对琼嫔心生怜悯,救下了她。却不想琼嫔借着近水楼台的机会,施展媚术,对皇上打殷献趣,各种投怀送抱。” “我听说这次为大皇子筹备的满月宴,可完全是按照太子满月的规格和礼制操办的。自皇子出生那日,皇上就忙不迭的昭告天下了。那些个王室公卿家的都上赶着要巴结琼嫔,若不是皇上拦着不许让人登门打搅,恐怕她漪澜殿的门都挤坏了。”尹相莲说这话的时候,想必是忘了,她也往漪澜殿送了份红宝石雕佛手。? 第111章 谢雪凝老实本分些, 也谨小慎微,并没有对霍宝幺与尹相莲的对话搭腔。只是一抬眼,无意瞥见我正站在旁边芦苇馆的楼阁之上俯视着她们, 便赶忙伸了伸胳膊肘, 捅了捅一肚子酸水的两人,示意她们抬头看。 方才还喋喋不休的霍宝幺与尹相莲倏地噤声了。就算不喜我, 看不惯我,但碍于尊卑秩序,也不得不收敛好方才酸溜不敬的态度, 朝着我行跪拜礼。 我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并不急着让她们起身, 而是抬起戴着玳瑁指甲的纤手,由杜欢搀扶着, 娴静从容地下了楼。 “阔别许久不见,霍二小姐还是那么率性呢,快言快语, 不设城府。”我反讽轻笑, 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怏怏不服的霍宝幺。忽而想到很早之前入宫参加叶知秋册封大典的那天, 在御苑偶遇赵姝环一行人, 被她捉弄戏耍,让雨雪淋湿了身子, 寒潮侵体, 大病一场。当时在瑞和殿,看着那些与我年龄相仿却出生优渥的世族贵女, 我还曾自卑过。如今, 不过一年多的光景, 她们却都跪在了我的脚下。 似是还没适应往日低人一等的我地位一跃在她们之上。虽不敢轻易放肆, 但目空一切惯了的尹相莲到底没忍住阳奉阴违,“琼嫔娘娘您才出月子,要当心些身子啊。怎么方才站在芦苇馆二楼去了?小心高处不胜寒呐。” 我身侧的杜欢姑姑正欲出声发斥时,却被谢家女谨小慎微地抢先道,“娘娘恩宠正盛,有皇上福泽庇佑,凤体康健,必不会让湿邪风寒侵身。” 这谢雪凝原来与我并不相熟,只是在木之涣与翁韫公主大婚那日,于状元府打过照面。前不久送到宫里的春雍芍就是她户部挂名的皇商谢家进贡的。听说,晟王的母妃也是谢氏一族的嫡系小姐。谢家家教甚严,门风清正,教育出来的子女都不是少条失教的,所以大概不愿跟着霍宝幺她们多行不义,将我得罪。 见她识趣,与霍、尹二人不同,我颇为满意地朝她笑道,“今年你们谢家进贡的春雍芍,芳华灼灼。悬于厅堂,甚美。难怪这京城内外皇亲贵戚家的陈设盆景都偏爱采买你们的。” “娘娘您抬举了。能得娘娘倾心,是谢家的福气。这花乃新的育种,所以今年春天开得并不多。待到明年培植成熟,定会优选成批的花芽,多供奉到宫内。”谢雪凝怡声应道。 霍宝幺与尹相莲皆是一愣。早前在谢府吃茶时,她们也曾有幸瞻仰过那留下来育种的春雍芍。碗大般的花儿,开得紧簇,在清冷的日光照耀下散发着潋滟的色泽,似是仙子醉卧沉酣,酩酊般的靡丽。仅有的几盆全被谢家老太爷巴巴地送进宫里孝敬皇帝了,哪里也轮不到她们能带一盆回家。 尹相莲好歹也是晟王的嫡妻,怕惹非议,我也不好叫她蹲跪太久。于是借着谢雪凝下气怡色的态度,我顺坡下驴道,“快快起来吧,料峭未去,地上也凉。” “多谢娘娘体恤。”虽都站了起身,但仍只有谢雪凝一人发出谢恩的声音。 不远处的淑妃与宸妃结伴同行,本要去宁康宫请安。恰好撞到我在芦苇馆与霍、尹对垒,便忍不住停在了芳菲浓溢的香径上,欲看热闹。 赵姝环虽与宸妃表面和气,但对后宫中企图后来居上分一杯羹的人,她们总是更愿意抱作一团,互相倾轧的。韶光下,柳花荣茂,春意正盛。仪容秀美的二人,端的是高贵明艳之姿,朝我的方向款款走来。毕竟是整个后宫除了太后之外地位最甚的妃嫔,在场众人又齐刷刷地施了礼。 方才见霍宝幺和尹相莲对我并不臣服,赵姝环感到快心,亦想再当着贵女们的面给我脸色,让我永无令人服意的可能。她轻慢道,“琼嫔,你刚才向本宫与宸妃行的是什么礼?似乎不太端正规范。本宫虽与你和善,并不计较这些。但若外人看了,传了出去,可是要给你扣上大不敬的罪名的。” 虽然我方才行礼如仪,并无错漏,但在场人皆知淑妃是存心刁难,自然没人愿意替我说话去触霉头。甚至更有人早就摆出了看好戏的姿态。 宸妃一向静言令色,与好生事端的淑妃不同,她至少从来不愿明面上与我对立。尤其是看赵姝环想欺负我却拉着她的名义,更是暗暗黑脸。还好,她将不满的情绪掩得极好,很快就上前一步做“和事佬”,绵柔笑道,“琼嫔为皇上诞育龙嗣,劳苦功高。她才刚出月子,若不能做幅度太大的动作,也是情有可原。” 说到皇子,无疑戳中了赵姝环多年不孕从而郁结于心的五脏之痛。她强自骄戾道,“本宫就是害怕外人误会琼嫔母凭子贵,傲慢少礼,才更要好生教教她。秋茗,你来替琼嫔示范一下,区区一介嫔位见到妃位之上者当如何行礼。” 秋茗乃淑妃的陪嫁丫鬟,侍奉淑妃十来年,自是懂得她家小姐的脾气。遂二话不说,一个动作不漏地行了一套向贵妃级别才能施的跪拜正礼。 还当自己是贵妃呢。宸妃险些翻白眼,然后又悄悄退后一步,避免战火殃及自己。 赵姝环这又是何必呢,非要与我水火不容。不过,明着讨厌应该也比阴着暗算好应付吧。早在孩子降生之前,翁斐私下就与我说,有意借着孩子之名为我抬高位分,且无论是个公主还是皇子。今日孩子满月,不出意外必然会宣告封妃的旨意。在大翁朝后宫妃制里,妃位按序排列依次有贤良淑德宸五个品阶。赵姝环资历老,出生显赫,祖父又是一代鼎臣,自然是最早位列妃位的。而宸妃虽在潜邸时就是老人了,但出生门第并不高,只因是首位诞下皇女且又是双生胎的妃嫔,才从贵人慢慢扶摇直上。 在此关头,大家都在等着看好戏。我自不能如了她们的意。正想应对之策时,还好眼明手快,瞥到太后那明晃晃的仪仗正由远及近。我一改方才忍无可忍拍案而起的冲动,双眸顿时盈满委屈之色,泫然欲泣道,“都是臣妾不好,臣妾有错。淑妃娘娘您淑性茂质,待人蔼然,唯独臣妾愚笨,总惹娘娘不快,动了娘娘肝火。还记得前年十二月十二,归乐公主行册封礼的那日,淑妃娘娘您好心,见我在凉亭中等候宁康宫的女官毓欢姑姑为我送伞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8 ,还替我派人去催促。只怪那毓欢姑姑会错意,以为我已经得了伞走了。我虽因此淋了雨雪,高烧一场,但仍惦记着娘娘您的善意.......” 此刻,太后已站在了最初淑妃与宸妃所在的香花小径上。见我唾面自干、含垢忍辱的姿态,不禁感到心疼心酸。可酸涩之余,王学英也不禁纳闷,毓欢可是她调|教出来的奴才,强干稳重,见精识精,可不是轻易能糊涂听错话的。按照她的了解,想必又是赵姝环从中使坏......十二月十二,那真是亲生女儿的生辰之日啊!可大典之上错封的却是她人,而自己亲骨肉却在寒潮里受冻受欺负? 我接着汪然欲涕地说,“正是因为感念淑妃娘娘您的好,所以上次您落水时,臣妾才会不留余力地将您拖上岸。只怪臣妾当时怀有身孕,动作迟缓,没能快速将您搭救,还被奸人冤枉,让大家最开始误以为是臣妾将您推下水的。所幸……娘娘您聪颖绝伦,幡然悔悟,轻易察觉可疑之处,才终于为臣妾洗脱冤屈。”? 第112章 头一次见我做小伏低, 不按常理出牌,赵姝环顿然不知所措,事先擦好的刃突然不知怎么出鞘了。但她很快就接受了现在的场面, 忻忻得意了起来。皇上再宠爱又如何, 生下皇嗣又如何,如今在众人面前不照样得对自己屈颜下四, 失光落彩。 “宫里有人风言风语,说本宫善妒,处处给琼嫔你难堪。所幸琼嫔你申明通义, 知道本宫宅心仁厚, 待你最是善心赤心。正巧本宫与宸妃等会儿要去宁康宫请安, 你也许久未去了,不如一同前往吧。只是太后娘娘最重视礼仪规矩, 所以啊,你把方才秋茗教你行礼的动作现在再练一练,让本宫与大伙儿给你把把关。” 隔岸观火的霍宝幺等人不自觉地对了对眼, 更加将我小看了。还以为我是个多厉害的角色, 却不想在赵姝环面前如此低三下四, 伏低做小。 正当我隐忍着要做出行礼的架势时, 太后终于制止道,“跪什么跪, 简直于理不合。” 我悄然勾唇一笑, 果然如我所料,太后是不会忍心让自己的“亲女儿”窝囊受辱的。 众人惊措回眸, 赶忙朝着太后下跪施礼。还真是跪来跪去啊, 膝盖一刻不得清闲。整个后宫之中, 唯一能治住赵姝环的, 恐怕也只有太后了。见到王学英一来,刚刚还骄矜的赵姝环瞬间敛声屏气。 等等......太后娘娘刚才说什么来着?于理不合?众人皆疑惑,琼嫔是嫔,淑妃是妃,嫔向妃行礼有何不可?莫非太后娘娘早看到了之前秋茗所示范的是朝贵妃以上级别才能行的礼数,所以才说不合道理? “琼嫔品性正直,温良恭让,不但心系苍生,捐助百姓,维护邦交。还为皇上和整个大翁朝诞育了大皇子。皇上前些日子与哀家商议过,早就将琼嫔抬至妃位,且妃阶在淑妃之上,号良妃。内务局早秘密为打造她封妃的金册与金宝了。只待今日在大皇子满月宴这个吉日良辰上,由皇上宣告天下。” “什么...什么?!” 此消息如雷轰顶,直击肺腑。后宫局势瞬息万变,风云翻卷,在这一刹那间,一切都骤然洗牌了。赵姝环险些瘫坐在地上,就连很会掩藏心事的宸妃也扭曲的秀眉。方才还看好戏的其余人等,内心同样也是海啸翻天。好几个宫奴已经按捺不住了想要蜂传蝶播的欲望…… 就连我本人,也怀疑太后是宣错了话。翁斐是说过与太后商议了要册封我为妃的事情,太后全程确实是和颜悦色,没有一丝异议的。但是,碍于我的资历与出生,当时给我拟定的明明是淑妃之下的“德”字位....... 满月宴远比我想象中隆重许多,大有万国来朝之势。早在正午时分,恢宏宽敞的宫门口就已经被各路王侯公卿家和邦交遣使的宝马雕车堵得水泄不通了。五花八门、琳琅满目的贵重礼品如滔滔江水般涌进了宫殿内,用金山银山、价值连城来形容这一满屋的束帛加璧,毫不为过。连负责登记造册哪家送了什么礼的太监都快要忙花了眼。 所幸事事不必我操心,礼部司跟内务局的人从迎宾、宣礼、起宴到乐舞,安排得面面俱到。因不想叫人觉得自己恃宠而骄。今日的我并没有大肆华丽的装扮自己,只穿得比往常庄重些。一袭宫妃常见的织金缎绵裙,上面绣有寓意多子多福、美满如意的石榴花与莲蓬子。高高的云髻上正面饰以牡丹花丝,侧面斜扣步摇与珠玉。 翁斐拉着我的手,安闲的端坐在了瑞和殿门的廊前,一一接受王公贵臣及其官眷列队的朝贺。而襁褓里的皇子正由身后的奶娘们抱着哄着。本来翁斐怕我怯场,只让我端庄微笑便是。至于那些上前问安的人由他来应付。却不想面对各路宾客的问候时,我能轻松自若,应答如流。 见此,他悄悄投来一个赞许的目光,笑道,“气度从容,很有大家风范。” “还不是跟在皇上你的身边久了,对皇上的气度、谈吐耳濡目染。如今与这些贵胄豪族叙起话来,我才能有条不紊,毫无怯意。” 正说话间,一穿着二品诰命朝服的花甲命妇由三两人搀扶着上前。 “老身携众亲眷拜见皇上,拜见琼嫔娘娘。恭贺皇上与娘娘喜得皇子,从此开启兰芝绕膝之势。大翁朝后继有人,千秋万代,雏凤清声。国运必将更加亨隆兴盛。”说话的是穆老太君,乃大翁朝的二品诰命夫人——霍风的丈母娘,霍宝卿姐妹的外祖母。她自持是开国大将之后,便总觉高人一等。年轻时会些功夫,就秉着风雷之性,泼辣行事。如今老了,虽脾气不改当年,但是看人下菜的功力却见长了不少。比如面对上位者,始终慈眉善目,极是恭敬庄雅。听说当年叶知秋没能留在霍府享靡食锦衣的大小姐生活,多半功劳都归她。 我纳闷朝下看了一眼,扶着穆老太君的那个贵女不正是霍宝幺吗?怎么她跟着穆家外祖母前来,却不随霍家觐见?这霍宝幺每每一出场,都越穿越奢丽。饶是当年未出嫁前的翁韫公主,也未必会穿得那么华奢。精心修饰的痕迹太甚,反而暴露野心。只见她面对皇上时眉目间尽是女儿家的娇态,全然不见今早搬弄口舌是非时的长舌妇模样。 “老身这次为大皇子献上的满月礼是三百年前在释迦青山出土的宝物‘西汉碧玉谷纹璧’。” 说罢,便由霍宝幺极有表现欲的轻移莲步,将宝物递给了前来接应的小康子。再由小康子呈给了翁斐。 穆老太君与她外孙女一样,之所以肯拜我,完全是碍于皇上的面子与礼教尊卑的秩序。心里到底是瞧不上我的。她本巴望着皇上能将她献上的宝物仔细观摩赞赏,却不想翁斐先将玉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9 璧递给了我。这让老妇人那微笑如金丝菊绽开的脸悄悄僵硬了几分。“琼嫔娘娘,这青玉乃是软玉,素日里需注意保养。下人们眼皮子浅,始终是个出生不高的,没见过好货,只怕拭尘和搬运时不懂轻拿轻放轻摩挲的道理,养护不佳,容易磕碰。日后还请娘娘嘱咐宫人们小心些。” 我略看了一圈,笑道,“这玉璧华贵,似是和田出产。上面又纹有谷物的纹样,并刻有‘长乐’二字,极具巧思。如此祥和瑞意,乃五谷丰登、民康物阜之象征啊。老太君有心了。” 呵,小门小户出来的还挺识货。穆老太君不好再多说什么,便讪讪然退下了。见状,我不由勾起一泓如水的笑意。出生低寒又如何,你自持血统论一辈子,半老八十了还不是得匍匐在我脚下。一想到待会儿晚宴上皇上为我册封时这帮人脸色会有多难看,就令人感到快意。 翁斐见我堵住了对方的嘴,轻声也笑了,“不必跟她一般见识,她半只脚都要踏入棺材了。” “怎么会与她计较呢。穆老太君是名门之后,又是诰命夫人,是该敬让几分的。对了……我瞧着刚才是霍家二小姐与她一同觐见。人人都说穆老太君没有孙女,所以对外孙女特别疼惜。真是羡慕,有外祖母慈蔼疼爱。哪里像臣妾,连外祖母是何人都不知。京中更有传闻,在霍家二小姐才及笄时,穆老太君就给她定制了一顶镶金穿玉的凤冠。用的还是时下最贵最难求的骠国翡翠呢。穆家是名门,尤其以祖祖辈辈的克勤克俭而闻名,成为京中望族典范。如此奉行节俭,还能为外孙女以奢贵的璆琳打造凤冠,可见宠爱之深,期望之高。”? 第113章 在大翁朝, 凤凰图样并不是独属于皇后的。民间女子平素里在发髻上斜插凤钗的情况并不少见,出嫁那日更是流行头戴凤冠。不过,在制作工序以及用料上还是划分等级的, 极其森严讲究, 民间的格制自然不能超过宫廷后妃在受册、朝贺时所佩戴的“六龙三凤冠”、“十二龙九凤冠”等等。 听我状似无意地这么一说,翁斐不由陷入回想。然后略不悦道, “穆家厉行节俭的风尚已经是十几年前的历史了。这些年穆老太君当家做主,一家子的穷奢极欲。那外孙霍家女的一身行头,都赶超了宫里的公主了。实在是有僭越之疑, 铺张之嫌。” 两人没说一会儿, 排在后面的宾客便依礼上前了。正当此时, 一小内监来报,说是晟王终于赶回京了。我不禁望了眼叶知秋的方向。此刻她正端站在位于斜侧廊檐的那群命妇中, 偶尔与她们闲聊几句。今日的她也穿着吉服,与周遭的人衣着无异。只是,螺髻松松沾玉润, 樱唇浅浅印珠红, 光靠一张脸与身段, 就轻易将在场女人碾作成了足下沉泥。 今日木良夫妇以我母家亲眷的身份也应邀入宫了。因封了敕命, 又有皇上和晟王做女婿,身份、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一些往日里瞧不上木家门户平平的官僚权贵, 也有了拉攀关系的亲近之意。在我还未出月子时, 顾氏得了皇上恩许入宫小住了几日,照料我身子。那时她便问我, 愿不愿意再让木槿与尚在刘府的花囍进宫伺候我。毕竟是忠心贯日的旧仆, 只若她们还肯跟我, 我自然没有异议。遂没多久, 她们便应召入宫了,暂且先在教习嬷嬷那儿学规矩。 这盛世清平的夜,花好月圆,笙歌曼舞。宫廷画师于灯下作画,将此热闹非凡的盛况绘制于图:皇子满月,名流宾客云集,人物多到险些延伸至画外;琼嫔封妃,太后亲赠金册金宝,以示肯定。宫女儿们端着果盘穿梭于回廊;太监倒酒端茶;乐师拨弦弄琴,奏着钧天广乐;舞姬载歌且舞,裙带飘飘...... “你们知道吗?这次晟王回京,还带回来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可了不得,以前在京城‘名声’可大着呢。”某个侯爵府的夫人幸灾乐祸道。 众位贵妇倏地无心端赏歌舞了,都纷纷等候着下文。那消息灵通的夫人也不卖关子,紧接着道,“正是去年晋王在青楼斥千金白银买下的小妾柳婉婉!” “什么?!”某位县主惊讶地握住了嘴巴。可那呼声太大,不但引来了更前排晋王王妃的回眸,还换来了尹相莲恶狠狠地注视。 “那归乐公主美得赛天仙似的,如此二八佳人,国色天香,整个京城何人能及?怎么晟王爷还会看上一个青楼妓子?”杜国公夫人低声着,匪夷所思。 霍宝幺的母亲却嗤之以鼻道,“青楼女子从小就得用心学伺候男人的本事。想来这一路上可没少好好地服侍晟王。” 没多久晟王带柳婉婉回京之事便传遍了整个京中贵胄圈儿。看叶知秋心里堵,我倒乐见其成。只优哉游哉坐在漪澜殿廊下,为孩子轻哼着民间的歌谣,试图哄他入睡。温润的春风穿过一排排香微而清的酴醾花架,将几许花瓣与清芬送到我脚下。木槿手端着竹筛,在庭院中摘带雾沾露的玫瑰,好存蓄下来,泡茶泡酒。花囍则安静地侍立在我身后,有些惋然的,轻轻注视着我哼歌时的侧颜。 见玉棠与杜欢难得不在我跟前,花囍便忍不住怅惜道,“还记得去年春天也是这样,娘娘坐在园子中,轻声哼着《桑榆谣》。” 我忽而顿住,心知她在为什么而惋惜。是啊,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时过境迁,我早从宫外刘府的琼枝苑,搬到了宫内的漪澜殿。我问:“埋在琼枝苑梨树下的梨花酒,可挖出来喝了?” 犹记得之前的某个暮春月,与刘清慰遥看苑中杏花微雨下的梨树,他就说过段时间要挖出埋在地里的两坛好酒。只是后来时乖运拙,无福消受... 花囍点了点头,细想觉得不妥,又慌张摇了摇头。 “怎么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 “娘娘……”花囍吞吞吐吐,“挖是挖了,但是是那个胡...云瑢胡姨娘自作主张挖出来的。” 难怪了,已经抬了姨娘的位份了。我心了然,不再多问什么,继续低头哄孩子去了。可一说到胡云瑢,花囍却容易忿忿。她接着道,“前些日子,奴婢才应召入宫前,正巧那个胡姨娘把琼枝苑儿的名都给改了。” 登堂入室久了,果然就有女主子的架势了。我只觉得好笑。遂问:“改成什么了?” “改成了……云蔚苑。”花囍小心地抬眸,打量着我的脸色。 我喃喃着将“云蔚”二字复述了一遍。“云瑢、清慰,云蒸霞蔚。妙啊,这胡姨娘肚子里还是有些墨水的。与刘大人倒也能说上话。” 花囍见我低眉轻笑,很是轻松释然的样子。一时间分不出我是真的早就放下前缘了,还是在强颜欢笑。她只好接着解释说:“其实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0 琼枝苑儿改名也是胡姨娘先斩后奏的事情,少爷起先并不知情。胡姨娘跟夫人和老爷说,娘娘您已经入宫为妃了,是天子的女人。少爷自当避嫌,清除府上与您相关的一切。” 说起刘清慰,倒让我想起了之前在避夏行宫叶知秋帮他制造见面机会的事情。我好奇地问花囍,“你在刘府的时候,可有发现少爷和归乐公主有联系?” 却不想花囍讶然道,“娘娘您在宫里,竟也知道?” “看来他们二人平素里联系不少啊。花囍,你尽管一五一十地说吧。” 花囍其实所知不多,只隐约晓得胡姨娘为着归乐公主与刘清慰走近的事情拈酸吃醋过。这种事情,我并不感到出奇。叶知秋美而不自知,常常有意无意恃美行凶,身边从不缺让男人五迷三道、让女人紧张到闻风丧胆的传闻。 “说起来,前段时间通政处梅老大人家的倒是派人来刘府提亲了。”当我问及耕云雨弄月近况之时,花囍便回忆起了求亲一事。 “通政处梅老大人?”我感到熟悉,却不大记得。 花囍进一步为我解说道,“梅老大人家有三子,庶长子跟嫡长子早已婚娶。只剩嫡次子还未娶妻。那嫡次子正是少爷原先在御前当差时的同僚梅承瀛大人啊。” “呵,梅承瀛?原来是他。那他家登门求娶的,是耕云还是弄月?” “梅承瀛大人似乎是很属意弄月小姐的,觉得弄月小姐温婉文雅,贤惠持家。只是……弄月小姐似乎不大情愿。” 丫头话音刚落,杜欢姑姑正巧领命回了漪澜殿。说是皇上终于给大皇子定好了的正名。语行,语出必行,知行合一。甚好。 见我满意地将名字念了好几遍,杜欢姑姑又笑道,“繁昌公主与驸马爷快要回京了。” “竟那么早回来?虽说提前归来是好事儿,但本宫之前听繁昌公主说要去个小几年呢。” “听说是皇太妃前些日子跟皇上求过这事儿。皇太妃这一年身子不适,每况愈下,就盼着女儿能在膝下孝敬。何况繁昌公主终于有了身孕,同样也想回京养着。皇上自己念及就公主这样一个妹妹,驸马爷在江浙历练得又稳当,就干脆叫他提前回京找个实缺做做。”? 第114章 正午才用过膳不久, 小康子便从御前赶来了后宫,给我送来了一套寻常百姓家的裙裳。 玉棠也纳闷,替我接过衣服, 并问道, “皇上怎送来了这衣裳?” 小康子笑答,“皇上想到良妃娘娘这些日子怀孕辛苦, 憋在宫闱内太久了,遂想要带娘娘出宫散散心。” 是许久都没有出宫逛逛了,我因此心情怡悦, 轻松的换好了清雅色的衣裳, 并重新梳了个宫外妇人常见的抛家髻。只佩戴了一支云纹雨滴簪在发间。 见到翁斐时, 他亦是寻常文士的打扮,拉着我的手, 坐上了低调的青绸车,就从北边儿的武玄口出了宫门。车路过御河边的依依杨柳时,我悄悄掀起车帘, 恰好望见一群鸿雁划过天际, 飞入皇城的上空。我欣然而笑, 仿佛看到了自己。曾几何时, 我与寸步难行的宫墙柳无疑,纵使袅娜惊春, 意在青云, 也只能站在宫门外顾影自怜。如今如愿作鸿鹄,虽然路途曲折, 但也不过两年多的光景…… 或许是太过感慨, 太过出神, 未曾留意到翁斐微笑着注视了我许久。我回神时, 有些赧然道,“皇上怎么这么看我?” “出个宫那么高兴?正好花朝节快到了,到时候朕再带你出来,去江上泛舟,去碧海楼下棋,咱们故地重游可好?”他俊朗而正经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带坏的笑意,一边拉起了我的手,将我埋进了他的怀中。 想到去年花朝节,还未捅破纸的那层关系,我也有些怀念。于是笑意温柔地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皇上可要说到做到。臣妾花朝节那天,会早早做好出宫的准备的。” “逢春...”翁斐忽然唤我名字。 我一怔,抬起头来,眸光盈润地盯着他看,静候下文。以为他有什么要紧话要说,却不想他问:“我们有多久没同房了” “臣妾……臣妾的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之前怀有身孕,孕后太医又说要恢复休养。朕是已恨巫山相阻隔,巫山还被云雨遮啊。”翁斐吻了吻我的眉心,然后对外驾车的奴才吩咐道,“改道去留藕园。” 我有些疑惑,“皇上不是说带臣妾去松露楼听听戏、喝喝茶吗?您方才还说那里的美食糕点算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呢。” “朕改变主意了。美食珍馐怎么及眼前?你先喂饱朕,朕再喂饱你。如何?” * 留藕园是翁斐在京城边儿上的一处隐蔽宅邸。这附近住的,多是些有志无时或者压根就不愿入朝为官的雅人韵士。园子不大,半亩绿汪汪的新荷就占了一半的地儿。我问,“皇上,这荷塘并不大,怎么还有一艘摇橹船?” “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这池塘连着外面的大运河。全是接天莲叶的新荷丛和芦苇荡,没准个儿比你还高呢。”翁斐临时起意,“怎么?想划船去逛逛吗?” 见我好奇地望向水渠外,翁斐屏退了奴才,拉着我的手,轻轻上了船。待我坐稳,他便亲自摇着船桨,驶出了留藕园,渐渐步入了密密匝匝的幽绿深处。运河外的荷与留藕园内的品种不同。后者是夏季里落霞映雪般的粉莲,前者不知其称谓。我只留意到四五月间,它虽也还没有立苞,但浮叶与叶柄早已亭亭高擎。因是无人问津,野生疯长,外形更大更狂,所以碧叶遮天,清凉无限。偶尔也有水滴在玉盘上滚来滚去,似断线的珍珠,调皮地下坠,最终都溶入了水中,惊吓了觅食的鱼儿。 船行至寥无人烟的幽荒密叶堆中,翁斐忽而放下船桨。 “皇上可是累了?” “在你眼底朕的‘体力’就那么差?” 我轻柔地挪了挪身子,故意从翁斐面对面的位置移到了他的身侧,使身上的馨香将他围绕。“臣妾确实不知皇上最近‘体力’如何。” 一番撩云拨雨,心神早已荡漾。他目光灼热,凑近我的面颊,吻住了我的唇。一对鸾俦凤侣,很快就使碧波微晃,船儿轻摇了。 春风一度后,他主动而温柔地替我擦拭身子。歇了一会儿,再亲了亲我的耳垂,然后与我一同透过高大的荷叶仰躺着看天空中各色的浮云。 我忽而问道,“诗有云,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皇上以后会冷落臣妾,让臣妾独一人面对朝暮的行云吗?” 翁斐侧过头,认真凝望着我,反问道,“你会害怕朕冷落你吗?” 我摇了摇头,“不怕。如果皇上冷落臣妾,臣妾会率先休了皇上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1 。” “哈哈,休了朕?好大的胆子。”他大概是没料到我会有这样大胆的想法。自古只有休妻一说,再要么就是合离。哪里有什么休夫之谈。仅仅惊讶了一下,他便溺爱地笑了,“休想休了朕,朕会做小伏低,投其所好,无微不至地对你,绝不给你休夫的机会。” 从留藕园去往松露楼时,黄昏已至。京城集市上新一轮的热闹才刚刚升起。店家伙计陆陆续续在铺子门口掌起了灯,一路上都是小贩的叫卖声,各色的包子糕点从蒸笼里飘出香味儿。采荷女的小竹筏仍停靠在江边儿,用荷叶包着的新鲜草鱼卖得差不多了,早熟的水笋倒还剩下三两只。 到了酒楼,翁斐领着我就要去楼上一处雅间。我却停下脚步,婉然拉住他,“楼上的包间虽然清雅安静,但也失了一些与民同乐的趣味。” 翁斐瞬间会意,笑了笑,重新让掌柜择了一处二楼临窗的位置。因是常客,今晚的菜色便由翁斐推荐。先是上了一道冬瓜团鱼羹,由青嫩冬瓜与团鱼煨汤,肉质鲜软,汤汁浓稠;没一会儿,掌柜的又亲自端来了一道踏雪湾脆鳝,选用每日清早从京郊踏雪湾抓来的鲜活鳝鱼切成丝段,油炸时极讲究火候的控制,色泽金黄,松脆适口。 翁斐拿起汤匙,亲自替我舀了一碗浓汤,笑说,“待会儿还有几道菜,不单好吃,还都带着些滋补元气、养颜补血的功效。都是为夫特意为你点的,就怕你不喜欢。” 为夫?我心一恸,不禁抬眸,怔怔地望着他。惝恍间意识到他是我的夫,但我却是个妾。虽为高居妃位,但始终不是皇后,没有正妻的身份。不过没关系,以后有的放矢,因势利导便是。我要一步一步渐渐在豪族间树立名望,在百姓中多行善举,努力做到慈明无双。只要善于笼络人心,得到他们大多人的支持,后位迟早是我的囊中之物。并且,我还得将有能力与我竞争后位的人扼杀于萌芽才行。 心思一转,我浅笑应道,“夫君有心了。” 酒楼戏台上,艺人正吹拉弹唱。食客们就着戏曲吃着饭,聊着天。正一片祥和时,窗外忽然传来打斗声。循声望去,像是恶霸在强抢民女,然后有人及时登场,上演着英雄救美的戏码。再仔细一瞅,那做寻常农妇打扮的,不正是叶知秋吗?她这又是在唱哪一出?不饰往日的金钗玉簪,穿着粗布麻衣,还拉着卖春菜的推车。一副叫男人觉得娇弱不堪欺的姿态。觉得自己很有趣吗?想要吸引谁的注意? 我很快遮住了厌烦的神色,不禁在意起了翁斐的态度。此刻,他正袖手旁观,似乎并没有插手帮忙的意思。只是饶有趣味地俯看那恶霸、英雄与叶知秋之间的拉扯。? 第115章 “那人看起来很眼熟。”我是指那位路见不平的“好心人”。 翁斐说, “那是呼兰若。你还记得吗,去年花朝节就是他跟自己的族人行船时好几次撞到了我们。呵呵,还以为他在草原部落里忙着追歼残党, 稳固政权呢。竟不想那么迫不及待地, 又偷偷跑来了中原。” “难怪如此眼熟。” 对话间,掌柜的又端来一盘潇湘雪丝笋。翁斐收回方才冷眼看戏的目光, 替我夹起了新菜,温情道,“尝尝这个春笋, 听说都是释迦青山上挖的, 又脆又嫩。” 其实, 起初掌柜的并不知翁斐真实来头,只晓得人人都尊称他一声斐爷。这京城中什么样的达官显贵他松露楼没接待过?上至王侯, 下至商贾,日日打交道。紧接着,掌柜的又敏锐地留意到, 每次这位斐爷一来, 朝中三品大官见了他都得敛容屏气, 恭而有礼。连晋王与他同桌吃饭时, 都不能居坐主位……于是就将翁斐的身份猜到了八九分。 见翁斐是头一遭带女子来用膳,还如此主动体贴地布菜, 掌柜的便胁肩谄笑道, “夫人有所不知,这道菜原来叫释迦青山笋。还是咱斐爷前年来的时候给它取了个新名儿, 唤作潇湘雪丝笋。” 说完他便识时务地退下了。我不由流露出惊赞之色, “潇湘本就是竹的雅称, 笋丝又细如银雪, 确实是比释迦青山笋更有意境和诗韵。” “今日能得夫人称赞,不枉我之前辛苦读书,知些诗文典故。也算是学有所值了。”翁斐笑得温润,如沐春风。 我盈着敦厚而通透的笑意,诚意由衷,“夫君你朝经暮史,好学不倦,是为了以知识学问治理江山社稷。为家国百姓谋求福祉,巩固自己的统治,这才是真正的学有所值。但你肯说这话哄我开心,我心里到底还是乐意听的。” 翁斐闻言一怔,放下筷子,专一不渝地凝视起了我的眉眼,“这正是你与旁的女子最大的不同。通彻透辟,锋发韵流,而朕,独爱这份与众不同。” 认真说罢,他又有些伤心无奈地叹了口气,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刚才被你夸了下,朕是真的感到得意开心的。逢春,你懂那种被心仪的人夸赞的心情吗?纯粹的欢喜,溢于言表。” 我为他受伤却专情的神色而动容,柔肠百转,情意绵绵。可正当此时,楼下打斗的动静越闹越大,简直不容忽视。只见晟王从一架才行驶来的马车上飞身而出。“嘭”的一声,将那气焰跋扈的恶霸一脚踹飞,撞倒了无辜小贩运送的酒桶。酒香飘满了大街。 径直将呼兰若忽略,叶知秋露出了欣喜之色,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般——她的意中人阿晟总是能在危难关头为她挺身而出。可那喜悦不过半秒便因马车内姗姗探出头的柳婉婉而僵毙掉了! 叶知秋不禁伤心失意,望着翁晟的眼神凄怨而无助。她扭头就要走,却被呼兰若与晟王同时拉住了手腕。喧闹的大街上,流光飞舞。灯火阑珊处,不顾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呼兰若、叶知秋、柳婉婉、翁晟四角对立。像极了书摊话本里雪月风花,怨女痴男的戏幕。然后...娇似蒲柳的叶知秋毫无征兆的...猛然晕了过去...晟王便极其强势地将她护在怀中,匆匆离场... 人群渐散,翁斐轻声提醒道,“快吃吧,菜都要凉了。” 我收回视线,借着酒楼绢灯投射的光,打量起了对面男人清隽的眉眼,开始旁敲侧击,“看这匈厥新首领为归乐公主焦急忙慌的样子,想必很是心仪她的。人们都说归乐公主一笑倾城,乃天姿国色,光凭美貌就让人沦陷。可真若如此,那晟王为何又会在后来带一个姿容不如她的柳婉婉回府呢?” “所以说,以色事人,能得几时好。”翁斐倒是看得很开。 “但我看晟王刚才的样子,似乎还是很在意归乐公主的。” “归乐是他的妾室,京城人尽皆知。他王府的女人在大街上遭人调戏,折辱的是他的名声,侵害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2 的是皇室至高无上的荣誉。不管有情无情,六弟都不能放任不理。” 我终于大胆道,“犹记得前两年待字闺中时,与刘清慰大人在大街上偶遇了当时还靠着卖豆腐为生的叶知秋。我很深刻地记得刘大人初见叶知秋时的眼神,被惊艳到失神了一般。尽管只有一瞬间,但我没有错过。心里到底对他有几分失望,连刘大人这样的持重君子都难过美色这一关。所以...好几次我都想问夫君你,有没有被叶知秋的容貌惊艳过?或者动过心?” 翁斐半是戏谑地说道,“可能是朕也常被夸是天人之貌吧。所以朕从来就不觉得美貌是什么奢侈珍贵、值得人神魂颠倒的玩意儿。论美,孰能美过朕?” 见我蹙眉轻嗔,他才恢复了正经,渐渐肃然,“逢春,在朕自幼生长的环境中,美女并不稀缺,相反如云似锦。父皇在位时,爱在民间搜罗美人,而且对各邦使者和各地官员送来的秀女来者不拒。后宫佳人又岂止三千。她们其中一些人的容色甚至远在叶知秋之上,只是名声不大,又或者命短罢了。朕还是皇子时,一直以为母后是最美的。仪容秀雅,仪态端庄。纵使各宫娘娘各有风姿,仍不及母后丝毫。后来王学英出现了,她笑起来温柔无辜,一副与人为善的样子。不得不说,年轻时的她皓齿蛾眉,典则俊雅,连朕都一度以为她真是人美心善的纯良之辈,于是还喜欢这位娘娘...” 忆起童年被美貌假象蒙了眼的事儿,翁斐不愿再多说,只是有些疲累地吐气,“反正,天赐的皮囊下各色的心,朕是真的看得麻木了。逢春,这世道,确实不缺凭借美貌跻身高门、享受荣华的女子,比如归乐这种。容颜能为一个人带来许多好处,但却不是免死金牌。” 我若有所思,许久才应道,“是啊,温柔无害的皮囊下,人心难测。臣妾突然想到,恩渡寺是皇上您为了追念懿德皇太后所建。而王太后却能心安理得、衾影无惭地去礼佛数月……” “这正是她的厉害之处。这点,朕还要多向她学习。”月已爬上京城重檐。翁斐对月饮酒,忽地有些伤怀。 阴云遮月间,翁斐脑海间猛然一丝电闪。他忽得觉察到不对劲,“你怎知...太后与我母后间的恩怨?” 踌躇半晌,我仍有些顾忌,“我若说了...还请夫君不要怪罪。” “你觉得朕会舍得吗?”借着皎皎月色,翁斐以轻柔的目光抚摸我的面庞,“你但说无妨。” “夫君可还记得去年年初的畅春苑夜宴?” “自然记得。就凭那只写着‘万里澄江雪霁’的孔明灯,朕永生不愿忘。” 万里澄江雪霁,我与他在畅春苑中的暗语。忆起当时暧昧不明的波涛,和本该是禁忌却又脉脉滋长的情愫带来的甜。我会心一笑后才言归正传,“那些前朝秘闻本不该是我能知道的。但夫君可能不知,其实我早就与苏享蕊苏太妃认识了。养父木良大人有个亲生妹妹叫木琳琅,一直在宫内当差,她伺候的主子便是苏太妃。前年年初琳琅姑姑病危,我得了太妃的恩许,代表家人进宫探望。因此拜见过苏太妃。后来,去苏州探亲的途中,竟然好巧不巧又碰上了偷逃出宫的她。在南下的客船上她遭人追杀,那帮死士杀人无眼,殃及无辜百姓。我见苏太妃坠水,不能见死不救,便跳下了河去救她...然后就跟同行的亲眷失散了。反正没有这其中波折,我也不可能在杭州与你相遇相识……”? 第116章 “原来是苏太妃跟你说过。”翁斐恍然大悟, 又颇觉感慨。缘分果真自有天定。从前各不相识的两人,命运的绳结却早就紧紧地系在了一起。 “朕那段时间同在南下的路上,登临燕子楼时还曾捡到过你那把写着‘吞茶嚼花醉芙蕖’的折扇。你因善念救人一命, 行了好事, 造因得果。若没有你救她,那么关于朕母后与皇弟当年去世的真相, 恐怕就真的再无从查起了。苏太妃是很重要的一环线索。” 我感伤了一会儿,接着道,“或许是因救命之举打动了苏太妃, 她对我没了设防, 便在结伴去杭州的途中跟我说了许多后宫的积怨是非。” 苏享蕊确实跟我说了她与太后之间争来斗去的深仇积恨, 但是关于翁斐生母温禾筠与王学英之间的旧闻却是刘清慰告诉我的。那段时间他总是夜间当值,执戟明光里。可畅春苑宴请的那夜却恰好不在翁斐身边伺候, 而是去接押苏享蕊回京了。第二日我问他时,他便借着这个由头,谆谆告诫我, 说深宫似虎口险恶, 又举例了两位太后的恩怨... 时候也不早了。可离开松露楼后, 翁斐却并没有急着带我今夜就回宫, 而是留宿在了留藕园。 与留藕园一墙之隔的那户人家,宅中似乎正在举办一场曲水流觞的雅局。一堆文人墨客小聚在一起, 诗酒唱和。主人家还特意从京城小有名气的戏班子鹤唳坊请来了名角儿唱曲。 在紧靠墙角的地方, 我命奴才搬来一对摇椅,矮桌, 茶水。然后拉来才沐浴好的翁斐坐下, 笑说, “来, 咱们今晚隔着东墙听一回免费的曲儿。听说鹤唳坊的角儿都是从昆山请来的。从小吃着昆山的米,喝着昆山的水,养了好一副细腻似水磨的江南嗓子。” 让堂堂天子、万乘之尊偷听墙角?还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啊。大概觉得好笑又新奇,翁斐无奈而宠溺地依了我。可他上一秒才在摇椅上坐好,下一秒就趁我不备,将我揽入怀中。春夜微凉,香风阵阵。他胸膛的气息却热得挠人。“朕身为天子,你贵为皇妃。这样隔墙偷听,真的好吗?” 我妄图挣出他怀,翁斐却搂得更紧。待我静了下来,他将下颌置在我肩膀,缓缓闭上眼,“朕有些累了。让朕抱着你歇息会儿。” 月光清幽,倒映荷塘。春意阑珊,海棠将谢……戏子在唱《添罗衾》,唱腔婉转,如泣如诉,别样动人。一同混在风中的,还有隔壁传来的晏晏笑语与推杯换盏声。翁斐微瞌着,嘴角却悄然爬上了惬意的微笑。 我扭头看他,“夫君在笑什么?” “朕很享受这片刻的安宁,感觉你我此刻就像是一对寻常小夫妻。” 我顺着翁斐的话畅想道,“留藕园是我们唯一的宅子,园中的这片月色荷塘是我们独享的风景。夏天在紫藤下纳凉听戏,冬天划桨去芦苇边赏雪。或许还能跟对面宅子的人成为友邻,下次他们在宅中设下雅宴也会邀我们前去..,...” 见我目光向往,翁斐忽然起身,拉着我进屋,选了一壶黔蜀进贡的好酒,然后唤来了门外待命的小康子,吩咐道,“把酒送到隔壁去,就说你家主子常在外地经商,这两天难得与夫人回京。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3 见隔壁在设宴,就送两壶酒过去助兴。” 小康子接过酒,便匆匆出去了。看我有些不解,翁斐解释说,“只若你想,朕与你约定好,以后朕每次出宫,都会带着你同行。作为留藕园的女主人,隔三差五自然会随自家丈夫回来小住。咱们这两壶酒不送过去,那他们怎么知道留藕园的男女主人回来了呢。” 眸光流转,不掩风情,我嫣然着对他笑,心中却勃勃笃定地想着,我何止要做这留藕园的女主人... 没一会儿,小康子便回来了,手上还端着两幅卷轴。他道,“隔壁住的啊原来是鸿鹄书院的教书夫子,京城出了名儿的学究。这卷轴是主人家的回礼。他还很歉意地说啊,若觉他家宴席喧闹,请先不要计较,改日定登门致歉。” 我接过卷轴,铺开端赏,然后笑道,“也算是礼尚往来了。不如就挂在留藕园的书厅吧。” 翁斐点头同意。宫里不缺各朝代的大家之作,既是因留藕园结缘,便留在此地吧。 正当此时,在留藕园门外看守的小侍卫进来传报,行着半跪礼道,“参见皇上,参见娘娘。隔壁派了家仆来请,想邀皇上与娘娘一同前去樽酒论文。” 翁斐转身捧起桌上还剩下的一壶贡酒,晃了晃,“这是黔蜀送来的名酒,清冽甘爽,极是醇和。想必隔壁那群文人也是懂酒的行家,一口便能喝出价值高低。这不,立即就派人来请了。” “那皇上想去吗?” “你想去吗?” 我摇了摇头,临时改了主意,贴近他小声耳语,“难得与夫君出宫一趟,虽然想去凑热闹,但更想与夫君单独相处。” 翁斐收到“指示”,旋即就对小侍卫道,“你去拒了吧。就说家主舟车劳顿,已经歇息了。下次若有机会,再登门造访。”说罢挥了挥手,示意奴才们都退下。 月亮爬进小轩窗时瞬间羞红了脸,它窥见了年轻男子艳玉温香抱满怀的一幕...我伸手软软推开翁斐,“臣妾身上有汗,还没有沐浴呢。” “娘子身娇体贵,就让为夫伺候你宽衣解带,沐浴熏香吧。” 我大概是被檐下双燕呢喃给闹醒的。揉了揉惺忪睡眼,慵慵地伸了个懒腰,回头看蚕丝锦衾凌乱,依稀残留昨夜旖旎痕迹。而翁斐已不在身侧。 听到屋内有了动静,侍立在外的玉棠与木槿便抠门进来,伺候我梳洗。 “你们怎么来了?”我问。 木槿一边卷起丝罗帐,一边应道,“皇上卯时便回宫上早朝了,因不忍搅娘娘好梦,便自己先行赶了回去。并又命人去漪澜殿唤奴婢们出宫来侍奉娘娘。皇上说待他忙完了,下午会亲自来接您回宫的。” 记忆的线又续上了。好像天未亮时是听见了翁斐起身的细微动静。因昨夜被他抱入罗惟后,驰骋身上,几度撷芳,实在累得睁不开眼。只在朦胧中感受到他到去而折返的身影,以及俯身吻我额间时的温度。 玉棠递来一张纸条,悄悄暧昧一笑,“皇上留给娘娘的。” 我将白纸卷开,只见上面有一排清劲秀逸的字,“寒玉细凝肤,朕心顾慕。朝思系藕园,暮见卿卿。” 柔情蜜意漫上心头,我将那信条熨帖至胸前,回味许久,才对玉棠道,“替我梳一个简单些的灵蛇髻吧。” 梳洗好后,用完早膳。看时间尚早,便去了趟木府。见我回来,木府上下老老小小全全出来拜见迎接。顾氏是又欢喜又诚惶,携我的手入了大厅坐下,转头又吩咐下人准备我在闺中时最爱吃的香酥板栗饼。 “你父亲还未散值,恐怕要晚些才能回府。” “无碍的。我也是难得出宫一趟,临时起意想要回来探望。” 顾氏命嬷嬷选来了家中最好的碧螺春,一边泡茶,一边询问:“娘娘若不着急回宫,就等你父亲归来一同吃顿晚膳吧。渝州的亲戚上次来带了许多腌制的火腿。娘娘未出嫁时不是最喜欢吃绿波茼蒿腌肉汤吗,为娘的吩咐厨房今晚就去做。”? 第117章 我倒是想多在木府待一会儿, 若翁斐出宫来接我,不如请他留下一同用膳好了。虽然天子莅临,木府多少会有些踧踖不安, 但这莫大的荣耀, 能让木家门楣添光,她们自然乐意翘首恭迎。 我正欲答复时, 顾氏又恰好补充道,“昨日知秋回了府上,说要小住一段时日。应该早也起床了。哎...她近来与晟王不睦, 是委屈了无处去, 才回了娘家。” 说罢, 转头对嬷嬷吩咐说,“你去西厢把归乐公主请来, 就说良妃娘娘回府了。” “嬷嬷不必去请了,本宫亲自去看看她吧。”西厢原是我住了五六年的地方。如今正头香主回来了,自然该是她回娘家的住处。我低头敛了敛衣袖, 终于微笑着站了起来, 对顾氏道, “娘亲, 我今夜需赶回宫,恐怕等不到父亲回来用膳了。” 顾氏略失落, 但仍报以晓事明理的体贴, “没关系,娘娘能出宫一趟已是难得。正巧要到饭点儿了, 为娘这就去厨房, 亲自为你做一顿午膳。” 毕竟是多年养在她膝下的女儿, 就算不是亲生的, 她仍保有慈爱之情。我动容不已,忍不住像从前那般撒娇,“除了绿波茼蒿腌肉汤,我还想吃娘亲做的桂花酒酿圆子呢。” “好好好,我这就去给你做。你啊,先去西厢跟知秋说说话吧。”顾氏忙喜笑着应承,可又难免有些顾虑,于是期望我宽饶地说:“知秋的心底始终是善良的。起初才查明身世时是对你狠了些,害得你下狱流放。但那都是气头上的抉择。人无完人,孰能无过呢。在你被押送去边疆时,她冷静了下来,以德报怨。对之前的事情追悔不及,还去求了太后,希望太后收回成命,将你赦免。逢春啊,看在爹娘的份上,还请你不要记恨知秋的一时糊涂。” 在被押往边疆的路上,那些同行的女囚哪个没有被糟蹋奸|辱。倘若没有翁韫与木之涣的打点,我恐怕早就因叶知秋的“一时糊涂”,成了人人都敢猥花亵柳的不清不白之身了。Q群搜索8以48⑴6⒐六伞,看H文po文海废文 如果说我对叶知秋的怨恨本来只有七分,那么现在因顾氏的求情便又多了三分反感。但眼下仍我端出休休有容的态度,宽厚温敦地安慰着顾氏,说自己与叶知秋早已前嫌尽释,只让她安心便是。 穿过两道垂花门,步行过种满森森凤尾的抄手回廊,打大老远便瞧见了一身素色的叶知秋。她才理好云鬓,正要去大厅,见我先一步来了,反倒停下了疾步,缓缓含笑说,“听下人们说你来了,我才装扮好,正欲去厅堂看你呢。” 亭子里无风,柳丝垂垂不动。花架上的山茶花惧风喜阳,此刻开得正浓正欢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4 。我前年初见刘清慰,便是在这个亭子。此刻叶知秋正坐在亭中斟茶。春和景明中,侧颜秀挺,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我心生恍惚,忍不住想,若当初在这云亭中与刘清慰相亲的是叶知秋,那么他们现在是否依旧和如琴瑟? “你在想什么呢?”叶知秋见我失神,便关切道。 我摇了摇头,压下那些如果当初。反问她,“方才听娘亲说,你与晟王近来琴瑟不调,略有不和,所以暂且搬回了娘家小住。可是因为那个叫柳婉婉?” “你竟也知道了。”叶知秋垂气,复又苦笑不已。而后,她便向我倾诉起了最近的种种恩怨是非。 原来这柳婉婉被纳入晋王府后,不愿做那树老梨花身下的海棠,一心策划逃跑。晋王妃早知柳婉婉的计划,却故意坐视不理,任她席卷而逃。只是不承想,柳婉婉竟“阴差阳错”女扮男装混上了晟王南下出海的船队……后来晟王在海上遇到风暴,险些溺水殒命,是柳婉婉不顾生命之危,将他从海潮中救起...然后两人又在孤岛上相处数日,直至同行的官员不辞辛苦地搜救到岛上。从此之后,柳婉婉便恢复了女装,光明正大地留在了翁晟身边,随他一同远航。 “那柳婉婉早在青楼时,就对阿晟爱慕倾心。她说她起初混上南下的航队时,并不知阿晟在其中,我是半分不愿意信的,总觉得她是蓄意接近。” 听起来,柳婉婉似乎是个会使手腕厉害的角色,比尹相莲更难对付。此刻的叶知秋还未彻底心死,仍对晟王抱有情义与信任。她与晟王之间或许真有误会,被人从中作梗也未可知。 “我是真的厌倦了这样的日子。自从嫁给阿晟以来,自从当了这个公主以后,暗害、离间、造谣、污蔑源源不断,永无休止。”叶知秋袒露苦楚,望着我的眼神中暗含渴求,她在期望我能与她有一丝半点的共鸣。 我顺应着她苦笑说,“我进宫后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日日忧谗畏讥。你的苦,我自然感同身受。” 叶知秋怆然起身,玉手掀起亭中纱幔,望着高墙四角,任暖煦的日光倾泻在面庞上。“所以我才会想要回到嫁给阿晟之前的生活。纵使清贫,但却简单自由,就算是只云雀,也能天高海阔。在阿晟没有带柳婉婉回府之前,我以为他会遵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所以就算霓裳华服、孔雀宝冠给我带来只有沉重的枷锁、无尽的纷争迫害,我也甘愿忍受。可现在……” “可现在你替自己觉得不值?”我亦跟着她站了起来,顺着她目光所及,瞧着孤燕不辞辛苦地筑巢衔泥。心想,难怪她昨日穿得粗简,在大街上推车卖菜。或许连叶知秋自己都不知道,她这样做,究竟是真的想离开晟王,还是单纯以推开他的方式引起他的注意? “可是,他虽然做了些让我心灰意冷的行为。但似乎又是在意我的,心系我的...”此刻的叶知秋还不知,她与刘清慰私相授受的传闻已被尹相莲悄悄散播,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而柳婉婉又趁机向晟王挑拨,大概之意就是若没有真假千金错换这一闹剧,刘叶两人本该结为夫妻。如今就算红杏出墙,也是命中注定。哪怕晟王更爱叶知秋,如今头顶疑戴绿头巾,也难免会近情情怒,被小人挑唆。 我全然一副为叶知秋着想的样子。言之切切,情之殷殷的荧惑道,“不知知秋你可曾听过一句话?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西汉时有个女诗人叫卓文君,她的丈夫司马相如飞黄腾达后,沉溺声色,好新弃旧,欲弃糟糠而纳新妾。卓文君得知丈夫有二心时,便决绝相别离。正因她的爱憎分明、刚烈洒脱,所以人人敬佩,能流芳至今。我方才听你说你宁愿回到从前那清贫却自由的日子,便不由想起了卓文君。你安贫乐道,不慕浮华,完全是因为晟王才留在了金玉其表实则险恶的王府。若晟王与你有过忠诚不二的矢天誓日但却见异思迁了,那他确实不值得你这样的好女子委曲求全。” 我翼翼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似被我说动了,才敢接着煽惑,“但知秋啊,入奢容易入俭难,何况你如今身份与皇室挂钩,位如金枝花萼,皇室又怎会允许你在大街上抛头露面做买菜贩妇呢?自古有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若想换取自由,远离暗害...除非,你舍得放弃这镶了金的身份...” 地位和富贵,这两年来其实是让她喜忧参半的。? 第118章 奴仆成群、靡衣媮食带来的虚荣和安逸, 让人难以割舍。但人心的诡诈和叵测却如影随形,没完没了,让她心力交瘁。叶知秋犹豫了半晌, 还是不愿给人留下贪慕虚荣的印象, 于是坚决道,“这层身份让我寸步难行, 我倍感厌倦,又怎么会舍不得呢。” 倏地陷入沉默后,她又不争气地怅然道, “我自始至终放不下的不是富贵荣华, 而是阿晟...” 正午春烟暖暖, 没一会儿,家仆就来请了。我与叶知秋一同前往厅堂用膳。今天中午, 顾氏满心欢喜,做了一桌子我平素里爱吃的饭菜。见自己生母更了解养女的喜好,还不停地为养女夹菜夹肉, 叶知秋顿生苦涩。心中失衡, 不由追问, 今天这样的局面到底是谁造成的呢?自己才是木家女, 却不懂乐理、胸无点墨,可养女却习无不精。就算嫁给了晟王, 被册封成归乐公主, 可也没给父母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而养女却送了顾氏敕命夫人的诰封, 让她有尊荣, 提地位, 享俸禄。 我将叶知秋的委屈看在眼底, 只能善解人意地往她碗里添菜,以此示好,表达自己不愿分夺父母宠爱。顾氏也因我的动作意识到了自己对叶知秋的疏忽,便讪讪解释道,“良妃娘娘是难得回来木府一趟...” 叶知秋曲意微笑,努力希望自己大度起来。顾氏也尽量一碗水端平,让手心手背的肉都受到自己的关爱照顾... 用过午饭后,我没有在木府逗留太久,而是先行回了留藕园。小憩了半个时辰不到,却被隔壁院儿里的读书声无意搅醒。下午天气遽然转阴,荷塘碧波澄澈,与园内清寒的竹色互为倒映。我闲着无聊,干脆坐回了昨夜墙角边儿的摇椅上。听隔壁夫子对学生解析一些经史讲义的内容。大概是犯了春困秋乏的毛病,听了会儿竟又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地被人温柔地拦腰抱起,躺进了屋内。我朦胧转醒,见自己袖露皓腕,发髻松松,也不慌。而是撑起身子,往他怀里钻。贴着翁斐的胸膛,我问,“皇上怎么那么早就来了。我还以为要等到黄昏时分。” “你一个人在宫外,离朕太远,朕不放心。”他将我抱稳,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像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5 哄孩子般。 “我想皇儿了。” “他好着呢。今中午的时候,我让杜欢跟奶娘将他抱来了腾龙殿。”说起孩子,翁斐便想起了王太后对皇子的态度,仿若真是对待自己亲孙子般,疼惜宠爱的不得了。听杜欢说,太后这一两日都在漪澜殿待着,主动帮忙照看皇子... 翁斐联想之前种种,王学英一反常态的态度扭转,尤其是封妃时替我出气抬位份一事最为可疑。如若叶知秋真是木家女,那么与她错换人生的木逢春又是谁家的女儿呢?莫非……思于此,翁斐不禁打量起了我的三庭五眼,他细细地看,可现下却并不觉得我与王学英有神似之处。 于是问道,“你素日里更偏好画双燕眉多些,这两日画得似乎不同。” 双燕眉,顾名思义,形如燕翅,与柳叶眉形状相近,只是不如它细长柔媚。眉峰的弯弧转折恰到好处,绵长坚毅与柔美温婉兼具。 我入宫前其实更偏好画新月眉,入宫后为了让王学英更相信我的身世,便借用之前尹杜氏教尹相栀的法子,悄然改变了自己的妆容,试图通过胭脂水粉修容,抓取王学英甚至襄阳王的特点,使眉形、眼型、唇型尽量与之相似。 比如,虽然眉形好模仿,但王学英的一双瑞凤眼,我这天生杏眼却不好去仿照。那么这时候就可以考虑去仿与我眼睛形态更相近的霍风了。以珍珠加碳粉的上等石墨,添入阿胶,用以眼型勾勒。 “这两日臣妾画的是新月眉。” “新月细眉,形如弯钩,柔和中给人添了份妩媚。朕更心悦你如今的样子。” 我心警惕,从翁斐凝视的目光中隐约猜到一二,莫不是因着对王学英的厌恶,所以才不喜双燕眉?于是我避重就轻道,“皇上可会画眉?” 翁斐摇了摇头,“朕从没替人扫过眉。但是,朕愿意为了你学。” 我掩嘴巧笑道,“古有张敞画眉,今有翁某人效仿之。” “你我夫妻,举案齐眉,甚好。”他说着,轻轻以指腹抚了抚我的黛眉,双眼如望含翠远山。 翁斐大概是好心,以为我对亲生父母、祖籍何方还抱有幻想。便征询地问:“逢春,你可想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家籍何方?如果你想,朕会派人替你查明身世。” 不,我不想。如今我好不容易大半只脚踏进了霍风与王学英的广厦之荫,得他们庇护保驾。我的亲生爹娘就算再如何富贵逼人,也不会比得过势位至尊的太后和异性王爵。 于是我婉言道,“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的生父生母畜我不卒,对我从未有过卵翼恩勤。反倒是木良夫妇对我有顾复之恩,难以为报。如今我因皇上垂怜,位至皇妃。尊荣与险要并存。若寻到血肉至亲,他们或许诚惶诚恐,或许会喜悦涕下,又或许会遭人利用、火中取栗。总之,并不完全是好事儿。既然我对他们没有好奇和执着,更没有眷恋,不如就让一切随缘吧,不必刻意寻觅了。” · 回到宫内,哄完孩子,我便准备洗漱歇息了。春夜金炉香尽,漏壶声残。在冷月散发的微微凉意下,重重花影如霜。室内倒还暖和,隔绝了翦翦轻寒。杜欢替我更衣,又一边禀告这两日我不在时的情况。 “一切都好,只是太后来得勤。频繁探望小皇子,疼爱得紧。” 我又问,“华章宫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吗?未免安静太久了。” “自从上次恩渡寺的事情之后,太后娘娘罚海嫔每日抄写十遍梵经,到现在都还抄着呢,没有让她停止的意思。恐怕一时半会儿她也做不出什么幺蛾子。” “她宫里那个得她器重的太监小林子呢?” 杜欢将丝衾铺好,回头道,“他最近似乎也很少出华章宫了。倒是昨天,派去监视他的宫人来报,说他去了趟内务局的膳房,领了些洛阳牡丹饼吃。” “洛阳牡丹饼?” “是啊。往年花朝节快要到时,内务局都会制作百花糕、鲜花饼,分发给各宫宫人。因宫人们来自五湖四海,所以为了告慰他们的思乡之情,膳房便会依据不同地区的风俗和口感蒸煮各种关于花的糕点。比如江南流域习惯在花朝节这天吃木樨糕,洛阳曹州等地偏爱吃牡丹饼。” 这大内皇城到挺有人文关怀的。我笑了笑,又问,“那端午中秋,宫里是不是还会派发粽子跟月饼给宫人呢?我记得去年中秋,好像各宫宫人都领了莲蓉月饼的。” “这是自然。咱大翁是清平盛世,百福具臻。尤其是皇上登基后,像中秋这样的大日子,不单有月饼,还可允许宫人告假还乡,领取节赐银两。虽不说有多少,到底也是帝王家的慷慨和关怀。比起大翁之前的王朝可体恤多了。” 一主一仆聊着聊着,直至从残冬熬到春宵的最后一片梅花落尽,终于熄了灯。 * “梅花落尽报春深,留香引蝶觅芳痕。”我轻声念着随手乱作的诗,落笔于铺展开的宣纸上。这幅画名为《漪澜殿春景》,着重笔墨的却是梅花碾落尘泥之景。? 第119章 梅树上唯一抹亮色, 是循着残存梅香而来的粉蝶。蝶入园中,寻不见梅花花蕊,却造福了旁的花卉。 花囍入殿提醒道, “娘娘, 该去宁康宫请安了。” 去宁康宫的路途并不算太远,我素来喜步行, 听说多走走多动动对身体好。从御花园的香霏小径刚要转到宫道上,便瞧见赵姝环坐在前方的孔雀步辇上傲然前进。 玉棠对着那背影不齿道,“淑妃地位居于娘娘您之下, 派头却依然铺张, 不减之前。” 我稍作停顿, 干脆把玩起了肩头的杏花枝,“没事, 咱们不着急去,且慢慢走吧。” 见我颇有闲心地端赏起了御花园的杏雨梨云,玉棠却有些不安道, “娘娘, 咱们若迟到了, 恐怕又会被扣上不敬的罪名。” 我就是想借机吵一架呢。好杀杀她的排场和气势。 正当此时, 隔壁小径上一个端着鲜花饼的宫女儿与扛着一叠衣物拿去浣衣局送洗的太监撞了个满怀。见托盘中的糕点落地沾了脏尘,宫女儿瞬间没好气, “你个没长眼的东西!竟打翻了送去宸妃娘娘宫里的洛阳牡丹饼!若娘娘怪罪下来, 你小心脑袋!” 小太监唯唯诺诺,生怕得罪宫中贵人, 连忙跪下赔不是。在我身后伺候的木槿见不得这样欺强怕弱的场景, 脚已开迈, 却被我伸手拦着, 示意她安静。所幸没一会儿,那宫女也消了气儿,深知为难一个太监也解决不了问题,便自认倒霉,重新去了趟御膳房。 去宁康宫的路上,我不禁回想方才偶然目睹的那一幕。遂问玉棠,“宸妃是洛阳人?” 玉棠细细忆道,“好像是的。说来宸妃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6 娘娘能成为皇上的妃嫔也挺峰回曲折的。” “怎么说?” “宸妃娘娘出生不大好,但也算清白人家。原是洛阳官员从民间选送来的秀女。先帝看她年纪尚小,稚若青梅,便落选了她。至此她就成为了先帝跟前的递茶宫女。后来在御前伺候久了,大概是得了先帝青眼,便将她赏给了彼时还是太子的皇上。成为了太子府上的良娣。” “原来如此。难怪总觉得宸妃看起来,年纪似乎比皇上大些。”我听着玉棠讲话,双脚踩过早落的杏花却不自知。花汁碾碎,鞋底沾染芳香。 “宸妃娘娘去年便过了花信之年。” 我稍觉惊讶。原来只觉得她比翁斐大一两岁,竟不知她二十有四了。“那她还真是驻颜有方,看起来不过桃李出头的样子。” 踏入宁康宫时,本以为自己姗姗来迟,却不想太后还在梳洗。我才依着位份的顺序坐好,不多久太后便出来了。 瞧着方才穗欢在帘后张望,似乎是在等我到了才将太后请出来的。莫不是不想我因迟到被众妃说三道四?所以才刻意等着我?正分神时,却不想淑妃又开始借端生事道,“良妃娘娘真是有闲心呢。明知要来宁康宫温清定省,却还在御花园里迟迟吾行。半刻钟的路,走了一刻钟。” 我缓缓端起茶杯,以瓷盖拨了拨成色极好的云雾茶叶,反将一军道,“我以为淑妃走在前头没有看见本宫呢。既然是瞧见了本宫,却不下轿问安?咱们姐妹情深不在乎这些虚礼,只怕旁人看见了,又要给淑妃你扣上不敬不逊的罪名了。” “你!”淑妃如今低我一等,太后又在面前坐着,她自然不敢造次。就算我今天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只能吃了瘪往肚子里咽。 更令她猝不及防的是,太后紧接着也投阱下石说,“淑妃啊,你与良妃虽然同居妃位,但良字是在你之上的。良妃次次来给哀家请安都是以步当车,心意满满。怎么你还是不改往日的娇奢,每次出行都铺张扬厉,结驷连骑?大翁朝虽是休明盛世,但做妃子的也需知道礼奢宁俭 ,俭以养德的道理啊。” “太后娘娘教训的是,姝环记住了。从即日起定会退奢还俭,多向良妃学习。”赵姝环好汉不吃眼前亏,及时认错自醒,态度异常端正。 我微微一笑,视线却落在了宸妃身上。一直坐山观虎斗的她不懂我别有意味的目光为何意。只报以一个良善绵软的微笑给我。 可惜,我已经不大相信这简单无害地微笑了。 连雨春去,石榴渐红。日子流逝得飞快,感觉只不过一眨眼的时间,繁昌公主与驸马爷就已经抵达京城了。翁韫与木之涣先是去拜见了皇上,然后再是皇太妃与太后。与我相见时,是回京的第四日。 翁韫身段丰腴了不少,孕相明显,走路时由下人搀着,图个稳当。面如银盘,同样圆润了许多。 “这一路可辛苦?有了身孕还要长途跋涉,真真是叫人心疼。”我在漪澜殿门口迎她入殿。 “我不辛苦,走的大多数是水路。之涣为了照顾我迁就我,路程硬是多花费了十来天。”一年多不见,人非物是。纵使早听说我入宫为妃的事情,如今见了面,看我身着宫妃服制,翁韫还是不由震撼,“逢春姐姐,快与我说说,你是如何与皇兄结缘的?我在江浙听到你封妃的消息时震惊得不得了,早就好奇死了。” 我携她进殿,命下人奉茶。或许是有倾诉欲,又或许是觉得翁韫是个可信可靠且投缘的女子,然后我便将翁斐与我之间的始末长话简说了。翁韫听后,喜笑称奇,“原来皇兄与你的缘分竟始于江南!江南真是个毓秀之地啊。听你这么一说,我忽而对江南的朦胧远山与脉脉烟雨感到怀念了。分明才离开一个月!” “公主,你是第一个知道我与皇上这段故事的人。旁人只以为皇上是出关迎接襄阳王归京时偶然将我搭救,说我借此机会近水楼台,附凤攀龙。他们误会便误会吧,我也不屑辩解。这尘世间最大的恶,就是见不得别人好,把人往坏了想。若我非要解释我与皇上远在江南就相遇相识,恐怕他们又要说我不安其室,早就暗度陈仓了。这样一来,反而容易牵累皇上的声誉。” 翁韫郑重地点了点头,“逢春姐姐,你大可放心。我明白你的顾虑,会守口如瓶的。所幸啊,这些个如蚁慕膻的骂名只是暂时的,都逐渐过去了。现在民间百姓都在夸你仁慈淑德呢。” “是吗?”我稍显心虚,捧茶掩饰。只怕盛名之下,难副其实。毕竟,那些个为百姓和家国积德累仁之事大多都是翁斐替我做的。得此宠爱,夫复何求啊! 翁韫点了点头,不禁叹道,“我这次回京,感慨最大就是人事的变迁。尤其是听说晋皇叔跟晟六哥因为一个妓子而惹非议,简直要我桥舌不下!” “你才歇下脚,那么快就听说了?” “昨日那群闺中旧友来状元府探望我,在我耳边絮聒了好久。所以我啊何止知道这个,我还听说叶知秋已有了身孕。她前些日子嚷着要跟六哥合离,但这几日好似又恢复了昔日的恩爱。谁知道这是不是她欲擒故纵的手段呢?” “怀...怀孕了?”算起来晟王回来是超过两个月了。如果有了孩子的牵绊,往后她与皇室的关系可就更难分割了。 “是啊。六哥还没有子嗣,叶知秋这一胎来得太是时候了。那个妓子至今都无名无分,以后就更别想了。据说六哥回京之后早就将那柳婉婉的赎金还给了晋皇叔,归还她自由之身。但那柳婉婉仗着自己是六哥的救命恩人,一直赖在晟王府不肯走,并且将六哥当成了她择人而事、侍奉终身的对象。”? 第120章 “听说晟王那正妻尹氏不是个好相与的。这种事情, 她能忍受?” 翁韫长吁了会儿,方回话说,“她对叶知秋早就恨入骨髓了, 能让叶知秋体会体会她昔日的紧迫危机, 何乐而不为呢?她尹家的权位固若金汤,只若她不再做失格之事, 晟王府正妃之位大约是不会易主的。” 与翁韫絮叨了许久,到中午饭点时她才惊觉时间匆匆,起身要走。我本欲留她用膳, 可她与皇太妃早就约好, 便只得婉拒。于是我也不多留, 只亲自送她到漪澜殿外。 殿外还侍立着三四个恭候她的随从。各个颔首低眉,纵使好奇皇宫是如何的富丽堂皇, 鸿图华构,也不敢打量张望。其中一个,我觉得甚是眼熟, 遂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翁韫以为我觉得她们作为侍女太过怯懦, 便解释道, “她们都是我在江浙买的家仆, 能留下来的,大多老实本分。但从没来过京城, 更别说皇宫了。所以恪守规矩, 不敢东张西望。” 送走翁韫,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7 回了殿内, 玉棠领着宫人布置午膳, 然后为我斟了一杯小酒。她温声细语说, “娘娘, 这是密云桂花酒,皇上方才遣小康子送来的。可小酌一杯,用以怡情。” 桂花?桂花酒?脑海记忆闪现,模糊的音容遽然清晰!方才觉得眼熟的那个丫鬟,不正在江南驿馆里对谁都卖弄俊俏,四送秋波的碧秀吗?还真是天涯路窄啊。大翁朝二三十个府,三百多个州,偏偏这能碰见。 * 再去留藕园时,架子上的紫藤早就开花了。翁斐才与我坐下,抬头赏藤萝,小康子便端来了一打糕点。解释道,“皇上,娘娘。隔壁的教书夫子见咱们门口有马车的动静,便知是主人家回来了。遂送来糕点,以示睦邻友好之意。” 我笑了笑,夹起一块糕点,“暮春已去许久,杏花早该过了花期,竟还有杏花糕?”说罢,我便轻咬了一口,觉得口感绵密香软,然后夹起第二块,送到翁斐嘴边。他甚少吃甜食,但见我笑意绵绵,不忍拒绝,便张嘴应下了。 我借机道,“前阵子,花朝节过后的两天,臣妾忽然嘴馋想吃牡丹饼,便命人去御膳房取。可惜奴才却空手而归,说牡丹饼恰好都被宸妃宫里端走了。本来觉得遗憾,没想到今日杏花糕的香甜可口,滋润绵软,更合乎我胃口。” “下次若再想吃什么,让御膳房重新现做便是。不必替奴才觉得麻烦。你是朕的良妃,后宫中地位仅次于太后。他们不敢怠慢你。” 我乖巧点头,又接着说,“宸妃似乎很爱吃洛阳牡丹饼。” “她本就是洛阳人。年少入了宫,离乡多年。每逢佳节倍思亲的缘故吧,多吃些牡丹饼也不奇怪。” “是啊,人人都说秋风先瘦异乡人。但好歹,宫中来自洛阳的宫人也不少,同乡之间总能更好地扶持依偎。听杜欢姑姑说,早年间洛阳闹蝗灾,农民颗粒无收。当时还是御前宫女的宸妃将自己攒下的月例都借给了宫中同乡,让他们寄回家乡接济家人……” 翁斐闻言,第一反应竟是冷嗤。这事儿他当然知道。当年他还是太子,当地官员升迁在即,为了政绩好看,将洛阳蝗灾的消息被打压瞒报,隔了许久告御状的折子才被艰难呈上。 翁斐接着道,“蝗灾意味着没有收成,若朝廷和官员不施行帮扶政策,极易造成饥荒,出现民不聊生,千里饿殍的局面。朕记得,时任豫地的州官叫吴越蔷,为了一己私利,欺下瞒上不作为。而且此人贪赃成性,早已使洛阳粮仓虚空,蝗虫过境后只能勉强以麸糠应付灾情。他手下有个叫王三磊的小乡官儿,不愿与其同流合污。遂历尽千辛从洛阳到京城投递御状。吴越蔷害怕自己行径暴露,便命手下快马加鞭,赶先一步托了京中靠山想要将御状拦截.......” 我不禁感慨,“难怪有句俗语叫朝中有人好做官。那么,吴越蔷的京中靠山又是谁呢?” “现在的户部左侍郎陆河。” 对我来说,陆河是个稍显陌生的名字,只隐约晓得他与卫国公府沾亲带故,是卫国公的小舅子。但户部侍郎的官阶品级,职司责任我却熟悉。绿蔓秾阴下,紫藤的颜色渐渐染上了翁斐的眸,他望着垂悬的藤萝,向我忆起了从前事端…… 正所谓,官官相护,非钱不行。陆河收到吴越蔷的“孝敬”时,披露洛阳蝗灾、揭发检举的御状也已经送到了先帝案前,混在了堆积如山的奏章中,只待先帝将折子依序批阅后将它打开。宸妃本就是因吴越蔷的关系才能选送入宫,自然同恶相济,为他所用。于是与陆河内外呼应,趁着给先帝奉茶的机会,悄然将御状偷藏。然而,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宸妃的截胡动作,全然落在了御前总管张迎春张公公的眼里。 可惜张公公人老了反而手软心软,起了妇人之仁。竟试图给宸妃改过自新的机会,遂在皇上面前替她隐瞒,只私下小施惩戒便了事。先是让她将御状放回了御案上,又罚她将月例悉数捐出,拿去接济宫中同乡的亲眷,作为对灾民的弥补。收到捐款的洛阳籍宫人不知内幕,全都以为宸妃是心慈才会有善举。也正因此举,让先帝听说后,对宸妃另眼相看,以为她贤良高尚,而自己的儿子需要这样的女子在内辅佐,便将她赐给了翁斐。 宸妃原叫黄秾烟,虽无过人的才艺和长相,但自有一套立身处世的功夫在。她刚成为良娣时,喜好写字学习,待人圆通,加之又有好善乐施,贤惠正直的矫言伪行。所以起初翁斐并不排斥她。而且,她对赵姝环向来都阿谀曲从,甘居下流。如此,淑妃也不好伸手去打笑脸人了。 “朕最开始并不知道宸妃偷藏御状。直到张公公临终前,朕才悉知此事。可那时,宸妃才诞育不久的双生胎嗷嗷待哺,早离不开母亲。毕竟虎毒不食子,朕幼年时便经历过丧母之痛,自然不愿意让无辜的孩子重复自己的不幸。” 听完翁斐的话后,我大感震惊,但仍尽量不失偏颇的评价道,“若旁人听了宸妃发迹的缘由,或许一边不耻,一边艳羡吧。觉得她德不配位,可又嫉妒她因此珠光宝翠。臣妾认为,亡德而富贵谓之不幸...一切乾坤未定,荣华得失无常。若这几年来宸妃并没有真心悔改之意,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可就没有张迎春公公这样的好心人和好运气了。只怕到头来,福不盈眦,一切浮华都是槐南一梦。这些年因此享的福,全都是要还回去的。” 说罢,我站起身来,不觉走到那池荷叶处。日光下,青翠浅绿,浓淡不一。凝着水面倒映出的自己,面庞沉静,心绪难辨。我问,“后来呢?吴跃蔷可伏法了?为何陆河还高居侍郎之位?户部大员自古乃治粟内使,可陆河反而贪财好贿,附下罔上,置百姓而不顾,实在是名高难副啊。” 翁斐亦跟着站在了我的身侧,目光则落在了栖息于荷叶下乘凉的红脊鲤鱼身上。长时间静谧不动的鱼儿忽然摆尾,荡起一圈圈涟漪,往事也随着翁斐的回忆渐渐浮开水面... 黄秾烟虽然将折子归还在了先帝案前,但终究还是留了一手,将它重新置于最底层,让时间能拖多久是多久。? 第121章 见御状石沉大海般, 苦等消息多日且弹尽粮绝的王三磊又被吴跃蔷派去的手下几度堵截追杀,实在走投无路,遂做出强闯宫门的举动, 希望能引起天子注意。在险些被值守宫门的皇城守卫乱棒打死之际, 某些路过的贵卿大臣或漠然视之,或仍迟疑观望, 不敢上前。幸亏,一袭银白锦袍的少年恰好途径宫门,只轻轻一个命令的眼神, 就制止了守卫们施暴的动作。意识到眼前姿容清冷, 宛若天人的少年身份地位非同一般, 王三磊强忍肝肺裂血带来的痛楚,艰难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8 伸手拽住了少年的云锦衣摆…… 当纤尘不染的衣裳染上了带着血泪的手印, 是王储与臣民的首次碰撞。 翁斐对那震撼心神的一瞬,永生难忘—— 他着华服,寸锦寸金, 高高在上;而他大翁朝受灾的百姓, 民不聊生, 申诉无门... 如今, 吴跃蔷那顶乌纱帽早落地了。王三磊御状里的内容全是揭发他的,却根本不知吴跃蔷找了京官替自己消灾一事。而陆河听说先帝翁鄞得知洛阳蝗灾的事情震怒不已, 便见风使舵, 快马加鞭,将贿款主动上交到御前, 说是吴跃蔷派人强行塞入他府上的, 他假意收下赃款只是麻痹吴越蔷的戒备之心, 趁机掌握吴越蔷的罪证。然后他还声情并茂地痛斥了那些贪官的恶行...把自己行贿之事摘得一干二净。 “后来, 陆河自请去洛阳布施赈灾、安置流民了,全然一副心系民生的好官模样。而朕也主动请缨赶抵洛阳,审讯贪官吴越蔷,拿到他供认画押的罪状书,再进行监斩。也正因去了洛阳,朕才更加怀疑陆河在御前是狐狸哭兔子,假慈悲。” “怎么说?”我听得入迷,赶紧追问道。 “他若心里没有鬼,为何几次三番派人将吴跃蔷灭口?这不是欲盖弥彰吗?多亏朕的护卫看管得严,吴跃蔷才侥幸多活几天。而且吴跃蔷一口咬定陆河多次收贿,只不过他在狱中拿不出证据,说证据在他府上。结果第二天他家就起火了,一切都化为了灰烬,亲眷也死了好几个,甚至都不用等抄家了。但后来,不知怎的,行刑前的最后一晚,吴跃蔷突然改了口供,将陆河的名字从罪状书中全部抹掉了。所以,陆河至今安然无恙。” “我明白了,陆河去洛阳无非两个目的。一来装装样子,多做点功绩将功补过。二来,他不放心吴跃蔷,所以要跟到洛阳亲自解决他。那...王三磊后来怎么样了?” “王三磊向朕求救后便撒手人寰了……”翁斐不由落寞唏嘘,“他被追杀后身上本就负伤严重,如果朕早一步路过宫门,他或许能活下去,继续做个造福一方百姓的好官。” 翁斐忽然抬眸看青天,为雁过留声,水过留痕,但人过无名而悲叹。 “皇上你当时的出现是为豫地百姓亡羊补牢,及时止损。王三磊之死根本就错不在你。要怪就怪那个叫吴跃蔷的贪官草菅人命,要怪就怪户部侍郎陆河重赂轻民,要怪就怪……宸妃耽误了御状被发现的时间……”慢慢地,我语气减弱。皇上虽对宸妃厌弃不喜,但她好歹是两位小公主的生母... 本以为那青天之上,仅一只孤雁独行。却不想另有一鸿雁紧紧相追相随。一阵风吹,送它比肩之气。双雁并行,掠影云间,雍雍扬鸣音。目睹此景,翁斐忽而欣慰一笑,低头将我凝睇。 我亦回应起他,与他脉脉相顾。 隔壁院子忽然响起了朗朗读书声。过了许久,翁斐才牵起我的手,重新坐回了紫藤架下。 我回味着翁斐方才说过的话,不由纳闷地问,“可是皇上,你现在早已继位,根基稳固,又有大权在握。为何仍没有处置陆河?” 翁斐神色一黯,稍显无奈,“朝中势力复杂,环环相扣,官官相卫,这种事情绝不止有陆河一桩。若要连根拔起,势必会暴露党羽,牵扯太多人的利益,破坏其中平衡。所以当年,就算我回京后向父皇禀明了所有疑点,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父皇还说,‘你看那陆河,虽然有行贿贪财的嫌疑,但他对豪民兼并的抑制、调剂余缺、权量市籴等等公务都能处理得面面俱到,很是出色。在没有证据给他定罪之前,那么他就是功大于过,仍然是可用之才。洛阳蝗腐案,就此尘埃落定吧。’” 一下子说太多话,翁斐唇干舌燥。桌上热茶已凉透,他喝着反而觉得痛快。饮完茶后,他接着寂寂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朕未登基时,说句不敬的,是不太认同父皇的君臣之道和制衡之术的。可自己做了皇帝才发现,许多以前不理解的事情,现在都能设身处地地体会了。当然了,朕并没有要姑息养奸的意思。只是很多事情,都需要时机。” 见茶杯见底,我又替他重新斟茶。堆砌于杯底的茶芽浸水后,旋转飞升,又鲜活明快了起来。我循循道,“这几个月,臣妾命杜欢姑姑暗中盘查才知,华章宫的小林子竟与宸妃是同乡。当年蝗灾,小林子家中饥苦,多亏了宸妃的月例周济……” “你是怀疑中秋那夜的幕后凶手是宸妃?” “臣妾不敢肆意揣测。只是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个小林子很是可疑,且无论他究竟为谁效力。之前淑妃与我被人设计推下镂月开云亭附近的深潭,不出一夜,负责传信的宫女华婳就被杀了。而小林子恰好是华婳的对食。再后来,在避夏行宫那会儿,也是小林子在暗中监视碧波轩。臣妾只是反推了一下,假设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海嫔,小林子又是华章宫的宫人,为海嫔所用,也不奇怪。又假设,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其实暗中一直在为宸妃效犬马之劳以报恩情,好像也说得通。”说罢,我作势要跪下,“请皇上宽恕臣妾这证据不足的臆测。臣妾并没有辱人清白的意思。” 翁斐速速将我拉了起来,“早跟你说了,在朕面前不准下跪。何况是为了两个不值当的人。” 一阵风吹,秾绿柔枝婆娑弄影,更吹落紫白藤萝点点碎花。翁斐替我将落在乌发间的花瓣儿掸掉,并就刚才我的猜测分析道,“海嫔为人是会耍些小心机,好行小惠,又自作聪明。而宸妃为人圆滑,处事低调,平时在明面上嫌少与人争锋。朕早心里有数,只是苦于证据不足。” “皇上,臣妾倒是有个引蛇出洞的法子...”我想,还是先跟东家报备一下吧... * 这躺出宫,我只带了玉棠与花囍随行。驱车离开留藕园前,我好心放了花囍半日的假,准她回刘府探望养母姜嬷嬷。 翁斐牵着我的手,扶我登上翠幄青绸车,并问:“今晚想吃什么?碧海楼的口味呢糅杂南方特色多一些,松露楼呢南北荟萃,菜单更广,只是菜色的精致程度上稍逊前者。” “哪家更近些?” “路程都差不多,但一南一北,方向相反。”他倚在车旁,颇有闲心的噙笑着,欣赏我犹疑不决的样子。 踟躇半晌,我答,“那便碧海楼吧。毕竟臣妾只是去下过棋,却没坐下吃过饭。” 护城的江水早已变暖,城中的槐榆也绿得蓊濛。马车一路畅行在长安飞花,京城古意之间。路过沧浪长桥时,忽然飘来一阵梅菜烧饼的香味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伙伴们的自发推荐!笔芯? 第122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9 我嘴馋, 便央着翁斐让车夫停车,拉着他去了烧饼摊。 儿时行乞,常常有上顿没下顿, 每每路过卖烧饼的档口总会忍不住口角流涎。曾经还偷过两块烧饼, 分给浮萍。只是倒霉,还没来得及吞进肚子就被摊主给逮到了。浮萍倒是脚丫子快, 一下就没影了。可怜我那时才被穆师傅残虐过一顿,身上瘀伤阵阵,行走不便。被摊主一只单手就轻而易举地将骨瘦如柴的小身板拎了起来, 当街示众。 那时我已逐渐晓事, 慢慢有了知耻心。在路人指指点点的眼神中, 洪水般强烈的自卑耻辱像蚁虫一样啃噬着自己幼小而单薄的心。店主见我垢面邋遢,是个乞丐, 心生厌恶,最烦这种没爹没娘没人管束没人赔偿的种儿。于是骂骂咧咧,怒气更甚。幸亏路过一辆精美考究的宝马雕车, 见状停了下来。驾车的仆人说他家小公子愿意帮忙付烧饼钱, 叫摊主别为难一个小娃娃。 我没见车内的人长什么样, 也早忘了他当时的声音。只隐约从声线判断, 是个大不了我三五岁的男孩儿。他大概隔着车帘说过类似于“上街乞讨要饭本就可怜,若有父母庇护, 不愁温饱, 谁又愿意小偷小摸”的话劝慰店家要得饶人处且饶人。 忆苦思甜后,我回过神, 见翁斐已经亲自为我买好了烧饼。又吹了一口, 盼它凉些, 免得烫嘴。 “店家说这是这饼的馅儿是梅干菜加五花肉的, 卖得最好了。你尝尝。”翁斐将饼递给我,又忍不住笑,“朕还是头一次在京城的集市上买吃的呢。” 我望着他,清隽的面颊,匀净的肤色,清晰分明的墨发,浑身的清贵干净,跟市井烟火格格不入。可此刻,却纡尊降贵,陪我吃着几文钱的烧饼。 我轻嚼了一口,眼眶不觉有一汪热泪涌出。翁斐本就眷注着我,见我掉眼泪,忙问,“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当然是因为儿时的酸楚记忆与此刻涓涓暖流交织在一起太煽人泪下了啊。我强笑道,“这饼外层酥脆,内里咸香,太好吃了。” 翁斐将信将疑,替我拭去眼泪,也跟着尝了一口,细细感受。呃...好吃是好吃,但为此流泪倒不至于。“若喜欢,朕再去给你买两个。” 他说着便要再去买,我及时拉住他,轻俏一笑,“我啊还想留着肚子去碧海楼吃饭呢。夫君不是说碧海楼的瀛洲牡丹玉虾最负盛名吗?我自然得一吃为快。” “好好好,都依你。”他揽住我的肩膀,静好的眸光忽而带着两分愧疚之意,“朕发现,你只有在宫外或是私下无人的时候才敢叫朕夫君……” ... 不远处的沧浪塔上,有一群勋贵子弟登高远眺。有人道,“这样的好日子,可惜云骁兄缺席。” 卫国公府世子爷杜墨白正在向大伙儿展示自己最新得的宝贝,嘴上还颇为得意地介绍道,“这是晟王南下远航时带回来的宝贝,叫千里镜,据说千里开外的东西都能尽收眼底。宝奉兄也有一个。” 翁斐的温家表亲温珍袭将接过杜墨白的千里镜,视线一路从官宦富户的宅邸移到了碧海楼、邀月台、红螺寺甚至是沧浪长桥的对岸。然后...他便痴痴顿住了。 “珍袭兄看什么呢?看傻眼了?”好奇的霍宝奉也举起手中的千里镜顺着温珍袭的方向望去。本悠闲懒散的神色忽而失惊打怪了起来。“皇...皇上?皇上跟良妃娘娘在吃烧饼?” ...... * 我虚着眼睛抬头望了望日光,太阳此刻正躲在沧浪塔后,像熟透的柿子一样只露出了毛茸茸的半边脸。塔上似乎挺热闹的。虽隔太远看不清人,但乌泱泱的一片。想来是今儿天气好,百姓兴致高,都出来登高游览了吧。 收回视线,翁斐正打算扶我上车。却无意与迎面走来一对年轻夫妇打了照面。女的梳着回心髻,一身浅粉长衫加灰锦百迭裙,门襟与袖口皆是提面花料,上边儿绣着几簇滴翠流碧的竹叶。以竹为花饰点缀,本该是文雅而不俗的。只是粉色未免艳媚,与竹的清高之意相斥。男的倒和从前一样,高大轩昂的身材将裁剪得当的锦袍撑得极好。只是,当他望过来时,清隽内敛的脸上悄然浮上了一股复杂的神色。 “微臣...叩见...” 翁斐淡淡一施手,将正要跪下行礼的刘清慰拦住。“出门在外,不必拘礼。” 胡云瑢跟在刘清慰身后,也不失规矩地欠了欠身,极是端雅。 “爱卿今日休沐?” 刘清慰点点头,回话道,“难得有空,微臣便带着家眷去红螺寺上了一炷香。” 纵使他谦恭内敛,气质磊落,却始终不敢正眼看我一次。我知他是为了避嫌。自上次避夏行宫之事败露,皇上明面上并未多追究什么,这反而叫他跼蹐不安。刘清慰深知,帝王一反常态的沉默并非纵容和饶恕,而是对他最大的警示和震慑。 翁斐顺势睥了眼低眉顺目的胡云瑢,心下了然。而我也不欲多留。正要迈开腿要上马车时,胡云瑢却忽然上前一步,再度行了一个半蹲礼,呼道,“云瑢斗胆请娘娘留步。” “胡姨娘还有什么事吗?” “娘娘您曾教过刘家的两位小姐弄月与耕云一首叫做《如梦令·夜阑忆与君游》的曲子,可惜两位小姐的乐谱被不长眼的家仆打扫时当作废纸遗失了。甚是可惜啊!现如今耕云小姐将要出嫁,贱妾想在娘娘这儿讨个好,请娘娘重新画谱一张。前方正巧有家卖文房四宝的墨斋,不知娘娘可愿随贱妾移步……” 我微微一笑,且让翁斐在原地等我,跟刘清慰先赏沧浪桥边的长河落日与孤帆远景,打发打发时间。转身进了墨斋,见周遭无客人,我才径直道,“这首《如梦令》弄月恐怕早已倒背如流,胡姨娘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本宫说吗?” “娘娘果然八面莹澈,洞察一切。” 在我挑选笔墨之际,胡云瑢又忍不住绵里藏针道,“娘娘鸾姿凤态,有天缘奇遇,当真是命理福厚,竟能绝处逢生,飞上枝头。旁的女子若走到入狱流放这一步,恐怕是飘茵落溷,早无翻身之地了吧。” “本宫跟你来,给你说话的机会,你就为了说这一堆酸溜溜的话?” 见我冷静的面容上浮起了一丝不悦,胡云瑢忽感慑惮,只得强自维持淡然镇定的样子。她接着道,“贱妾就斗胆问娘娘一句,心里可曾有过清慰表哥?如果有,那么现在可还对他念念不忘,爱而不得?” “我与他之间的这段错缘,命薄缘悭。过去的事情就不必要再多提了。总是犹豫回顾,畏缩不前,终究是害人害己。” 胡云瑢似一朵初开摇曳的秋菊,嘴角漫开苦笑说,“难怪,清慰表哥曾说,您这样的人,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0 管跟谁一起,都会有能力让自己过得很好。” “那他还真是抬举本宫了。” “说实话,贱妾还未入刘府时就很羡慕娘娘您。样貌姣好,富有才情,而且家世清白。哪里像我,出生在债台高筑的落魄户,爹爹尸位素餐,现在又被革了职,彻底没了振兴门庭的力气。我是个庶女,不但是个蒲柳之姿,还材薄质衰。被送回宣州老家养病,险些就回不了京城了。所以当我回京后,第一眼见到您时,便是忍不住处处去比较。可是...我发现几乎没有一件事情能比得过你……”? 第123章 我了然道, “所以呢?所以当你听说我不是木府木大人的真千金,不是当今状元郎、驸马爷的亲堂妹,而是个来路不明的孤女, 是不是很不齿我, 并且在心底暗爽了一把?” “是,我是暗爽不已, 尤其是听说你被太后的懿旨休逐出刘府并且发配去军营充妓,简直是神来之笔,天助我也。让我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你从清慰表哥的榻上挤走。想想你之前无时无刻艳若桃李, 冷若冰霜的样子, 我就觉得你不配。你这样不堪不明的身世, 凭什么瞧不起我?我就算家道中落,可再怎么说也是官家小姐!可我实在是没想到啊...你竟这般命硬, 不但没有穷途末路,反倒否极泰来……”胡云瑢叹了口气,接着在眼红与失衡中寻找欣慰, “但还好, 不管你是富贵荣华或是落魄不偶, 至少经过这一遭, 你与刘家,与清慰表哥都再无瓜葛了。” 墨斋的主人本想出门迎客, 还好玉棠及时打点, 将他屏退。见人退去了后院,我才淡淡道, “本宫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你, 踩着别人的不幸和厄运去织造自己的锦绣美梦, 并且幸灾乐祸, 同样也不见得是个纯良之辈。还有,之前在刘清慰大人行军的路上,你有没有施过伎俩与他苟合你心中有数。” 险些被褫华衮,示人本相的胡云瑢因心虚而屏气慑息,因为曾经...确有下药之事。见她面色难堪,我便平和道,“唯一让本宫感念的,便是你对刘大人的一片痴心。你眼红本宫也正常,毕竟人无完人。这京城那么多贵女,有多少人不是一边不齿我又一边艳羡我的?有点心机和伎俩是好的,只望日后胡姨娘能改邪归正,为了刘大人家宅安宁,凡事多多向善,将手腕用到光明正处去。” 于是,胡云瑢再无话说。只想静静地恭候我将乐谱凭记忆录入纸上。既然并不是耕云弄月需要这个谱子,我也就随意应付了几句,不想花费太长时间。毕竟,跟碧海楼的瀛洲牡丹玉虾比起来,胡云瑢对我来说,简直是个无关紧要之辈。 迈出书斋时,我复又问道,“对了,你方才说是耕云出嫁?她要嫁去什么人家?还有,弄月不是也要出阁了吗?” 胡云瑢本就孱弱,一阵风吹,没多走两步,便止不住咳嗽了起来。还愈发剧烈,面颈憋得通红。缓了一会儿,呼吸顺了点,才辛苦答道,“这次耕云要嫁的便是通政处梅家。人家原先确实是相中了弄月,只不过...世事总有变数。” “可是弄月不肯?”我默默退后一步,悄然以干净的手绢捂住口鼻。想起方才刘清慰身后跟着的小厮手上还提着几副中药。难道是她的病又反反复复了?难怪之前花囍也说,胡云瑢的身子从冬天复发之后,就总不见好。 胡云瑢心底一阵酸儿,但还是点头道,“难怪弄月与耕云都更喜欢娘娘您些。与她们阔别那么久,竟还能一下就猜到其中原由。弄月平时看着温驯听话,但骨子里却倔强。毕竟年轻呐,刘府内宅又安宁,不似别的官宦富户家,妻妾成群,勾心斗角,她没吃过庶女这层身份的苦,更不知柴米油盐贵,便不珍惜梅家的优渥。一心想找个与自己情孚意合的郎君。当时...若有娘娘帮忙劝说几句,她兴许能想明白些。”话末,眼睑一抬,别有深意。 这胡云瑢怎么回事,以前分明是个会藏事儿的人,今朝竟处处口无遮拦。我没再接话,只从墨斋返回沧浪长桥。翁斐本与刘清慰有话在说,但见我归来,便及时止住,不再多说什么。而刘清慰也不好多留,带着胡云瑢便依礼告辞了。 到碧海楼时,由女掌柜茅大娘子亲迎,领着我们去了楼上视野极好的观景窗傍用膳。只是,店里的小二身上有急事,做不了主,顾不上掌柜的正在热情地给贵人奉茶,凑上来请示说,“掌柜的,户部谢家的谢小姐与襄阳王府的霍小姐她们来了,点名要去后院儿的雅间幽兰谷吃茶。但幽兰谷今晚不是预定给了晟王爷嘛。您看,现在时间尚早,那些贵家千金咱也不好得罪,不若先放出雅间给她们?” 茅大娘子斟酌了会儿才决定道, “行吧。这谢家小姐本就是晟王爷的表妹,沾亲带故的。何况她们来吃点茶食唠唠嗑,不出黄昏大概就散了。你切记,等她们走了之后,务必将幽兰谷收拾干净,再点些上好的沉香。把王爷给伺候好。” 小二收到指示,忙不迭退下了。茅大娘子一番招待后,也不多打扰,推荐好菜品后就下楼了。她走后,我才笑说,“想来这茅大娘子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吧?不然也不敢在你面前给晟王更优厚的款待了。不但要拿出上品沉香伺候,还早早地预留雅间。” 翁斐淡然一笑,并不在意这些,神色逍遥,摇了摇折扇。还是随行的小康子解释道,“这碧海楼原来的老掌柜啊八十好几了,听说去年冬天驾鹤西归了。而皇上这一年也不常出宫,就算来碧海楼,也是跟徐柘、秦锵两位大人来。低调得很呢。这位新上任的茅大娘子啊虽然眼熟了咱们主子,可暂且也没法联想不到一国之君的身份上去啊。” * 在碧海楼享用完膳后,翁斐与我在集市上步行消食。随后又去鹤唳坊听了小半天的戏。直到落日熔金后,月白风清时,才打算回宫。只是,这回宫的路,小康子临时却让车夫改了道。 正巧经过三巷交叉的路口时,翁斐掀起左边车帘,质问道,“怎么不走近路,反而舍近求远?” “回禀皇上,咱们回去的路原要经过碧海楼,可是这碧海楼方才着火了,此刻正黑烟滚滚,乱着呢。”小康子焦灼望了眼身后滚动的浓烟,如实道。 “小康子,停车。”说罢,翁斐回头看,火势果然凶猛。年轻的国君守土有责,不禁忧患,“千万止住火,可别殃及了周遭的百姓和铺子。” 我亦好奇焦炙着,掀起从右边儿车帘。可来不及往后瞧,先撞入眼帘的,却是巷角一场惊心动魄的绑架!一伙中原商人打扮的异域男人强掳住刚想跳出马车逃跑的年轻女人,极其粗暴地将她重新塞进黑不见底的车厢内。那手脚被捆着死结绳、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1 嘴巴塞着布条的女人,倔强反抗的脸上有两道不小心蹭到的猩红划痕。挣扎间发丝凌乱,衣衫不整,但哪怕在这种狼狈的情况下,她仍能不失哀美。这人,不是也知秋还能有谁! 那伙绑匪正要驶出我的视线之时,翁斐将要回头看我之际,我手疾眼快,在千钧一发之间,火速拉下车帘。 “怎么了逢春?”看我面色不太好,翁斐以为我是被凶险的火情恫吓到了。 我极力掩下方才那一幕带给我的胆战心惊,强作镇定道,“没……没事,碧海楼火势凶险,臣妾感到担忧而已...” 我心中对你有恨有妒有忌惮。所以叶知秋啊,别怨我,见死不救。 “小康子,你先护送良妃娘娘回宫。朕要去碧海楼看看。” 下令之后,翁斐就要起身下车。我及时将他拉住,双眸怜怜想他留下,“皇上...危险,别去。” “朕就去看看望火楼的救火兵丁他们到了没有,不然不放心。再说了,朕还有暗卫在身后保护。”? 第124章 望火楼乃防火哨所, 是城中最高的烽火瞭望塔。有百来号屯兵。一旦发现火情就会即刻调遣潜火兵去扑救。 “那臣妾也要去。”我执拗地望着他。 翁斐拗不过我,便无奈同意了。回头就吩咐车夫驱车前往碧海楼的方向。距离火情越近,越是尘烟障目, 混乱一团。除了潜火兵在火海危楼里积极灭火, 还有成群的百姓自发扛着水桶浇水救人。 我们才到没一会儿,就见烟雾尘天中, 晟王心急火燎地用水打湿全身,然后拿起湿帕子捂住口鼻,冲入火海中觅人, 可惜, 一番舍身冒险后, 无功而返。 翁晟正心乱如麻时,见翁斐与我迎面走来, 遂上前两步,焦急问,“皇兄可是从东边儿来的?来的路上可有见到归乐?”东边儿是回晟王府的方向。 “并未曾见到她。”翁斐照实说。 心爱的女子消失在茫茫大火之中,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翁晟遽然望向身后那群才劫后余生还心有余悸的贵女, 一改往日的冷静儒雅, 怒目圆睁, 提剑逼得她们惊恐万分,连连后退。尤其是对准那向来诡变多端的霍宝卿后, 诘难道, “说!知秋到底在哪儿!你们到底又对她做了什么!” 原来,今夜是翁晟生辰, 要在碧海楼后边儿的幽兰谷设宴款待亲朋。而这群京中出了名的潇湘诗社的贵女“恰好”也在下午去了碧海楼吃茶小聚。并且还邀请了叶知秋赴宴。晟王本想替美人拒绝, 但美人觉得这是她被京中名媛真正接纳的信号, 不忍推拒, 便先行去了碧海楼。 往日光鲜亮丽的大家闺秀皆被蔓延的大火熏得灰头土脸,蓬首垢面。其中几人想起今下午对叶知秋的刁难使绊,如今再面对晟王杀气四起的逼问,都不禁胆寒。 霍宝卿战兢又愤怒,“着火之前叶知秋就说要去出恭,可迟迟不见回来,现在不见人了与我们何干!我父亲乃先帝亲封的襄阳王,战功硕硕、功德无量,我还是卫国公府世子爷的王妃。其余在场的贵女同样金贵无辜,王爷拔剑对准我也就罢了,竟还这样羞辱这群未出嫁的千金!” 说罢,霍宝卿转头就梨花带雨地带着众位高门小姐向翁斐匍匐跪下,“求皇上为大家做主啊。今日晟王爷当街举剑羞辱我们,日后我们可怎么见人啊?” 翁斐蹙眉问翁晟,“可派人回去晟王府看了?” “家丁方才来报,她并没有回府.......”面对亲近的皇兄,翁晟难得显露脆弱的神色,挫气道。 半个多时辰后,火势得到了控制。碧海楼被烧得只剩残垣。所幸没人伤亡,更没有殃及到街道附近的商铺。翁斐朝着闻讯赶来且喘息未定的官员们吩咐道,“三日之内给朕查明碧海楼起火的原由。这碧海楼地处繁华之境,周遭楼宇连绵,人群密集,若今日没控制住火情,后果不堪想象。” 众官员齐声领命道,“臣等领旨!” 我看了眼心神不定的翁晟,才假做好心,言之切切地提议道,“皇上,归乐公主还没消息呢。不如另派官兵二百,全城寻找她的下落?她如今才有身孕,可不能有闪失。” 其实翁晟自己手下也有势力可以寻人,但此刻仍感激地看着我,“多谢娘娘好意。” * 今夜宫外七慌八乱,宫内倒显得宁静太平。我回漪澜殿时,杜欢姑姑就早就秉烛,领着众位内侍等候在门口。而花囍也从刘府归来许久。今夜月色溶溶,池中莲叶错落,新荷尖尖。尤其是那浅水雪藕,看着就生凉消热。 时间尚早,看完孩子后也并无困意。我坐在廊下赏月,由花囍替我捶肩。我问,“耕云不是混入宫中做了乐伎吗?什么时候又请辞离宫的?” 花囍细细想了想,“耕云小姐在宫中待了个把月就因懒惰怠学、技艺不精等由头被乐坊逐出宫去了。” “耕云在音律琴器上虽不如弄月精通,但也绝不是滥竽充数之辈。”我心中有数,耕云当初不辞辛苦托了华姨娘的关系入宫,只是想替长兄刘清慰传那封信给我。既然事情办成了,自然没有多留的理由。 凝着月色,花囍也分享起了今日的所见所闻,“这次回去刘府,奴婢听说华姨娘跟殷姨娘闹不和了。” “因为跟梅家的婚事儿?” “可不是嘛。我娘说华姨娘一辈子做妾,死后也进不了宗庙供后人祭奠,她自然盼望弄月小姐能被明媒正娶。所以刘府上下都在暗骂弄月小姐不识抬举。说什么梅家这样的衣冠世家,一个庶女嫁过去给嫡次子当正妻,也算是高嫁了。以后可未必还能有这样条件的好人家看得上她。不过啊,对老爷和主母来说,无论是耕云小姐还是弄月小姐嫁去梅家,都是一样的。如今白让耕云小姐捡了个好婚事,殷姨娘自然欢喜,华姨娘也自然不甘。” 我替弄月默默垂气,“也不知她现如今做的决定,将来会悔恨还是会庆幸?” 杜欢姑姑端来一碗红豆糯米汤,恰好听完了方才花囍的话,便苦涩接话道,“看眼前菡萏待放,多娇丽可爱,可花开不过百日,迟早憔悴。虽不想承认,但这重男轻女的世道,女子就如待价而沽的鲜花,稍有风鬟霜鬓之势,境遇便会等而下之。” 这碗汤里的红豆早被文火焖得酥烂。配上白砂糖和软糯的团子,口感又甜又绵。我连尝了好几口,才豁然笑道,“可人啊总是这样,不自己按着心意尝试一次,就会永远活在‘如果当初’的假想中。就算弄月嫁给了梅承瀛,以后也难不保天天质问自己当初为什么就轻易妥协的嫁了。” 杜欢姑姑附和了几句,又见我胃口好,碗很快见底了。她才满意地端着托盘退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2 我忽然扬起眸子,手掬一捧月光,心想,今夜这样好的月色,堪比中秋了。花囍看杜欢姑姑走了,才敢接着道,“前些天老爷过寿,恰好云游四海的老御医扁百龄回京了,来了府上做客。听闻清慰少爷至今无子,而您却生下皇子,便私下里悄悄为少爷仔细问诊了一番。老御医确诊的结论便是——当初不能怪您不孕,要怪只能怪少爷不育。” 虽然早在去年怀孕时就听现任御医扁樱君说过类似的猜测,但如今诊断确凿,还是不免惊讶。“那可有医治良方?” “扁大夫行医六十年,医术深厚而精湛,传说还有让人起死回骸的本事呢。想来早给少爷配好衍宗药方了,但要想根治总需时日和耐心。听说早在好几个月前,胡云瑢胡姨娘就常去红螺寺拜送子观音,求子药也没少吃。” “也是难为她了。”我对胡云瑢无喜,顾念着刘清慰,便暂且无主动害她之心。可如今还是会为她的白用功而感到快意。虽刘清慰与我早没了瓜葛,但当初胡云瑢在我还是刘家长媳时使得下作手段和歪心思,却仍叫我恶心不爽。尤其,她偏偏还总摆着一副清冷孤高的模样。 “胡姨娘的病反反复复,没得根治。吃了续命药不够,还要强灌求子汤给自己喝。宅子里的嬷嬷们都说她不像是个命长的。清慰少爷难免还要再娶个填房。” 难怪跟我说话时那么畅所欲言,不掩丝毫。原来是知道自己命难久矣? 说到胡云瑢,我便想起了她的姑姑朱胡氏。? 第125章 当初我求翁斐禁足我两个月, 恰逢朱胡氏来刘府塞人。那时她可没少编排我啊。说我虚荣慕势,博眼球,好卖弄, 才在御前失仪。还说什么京中贵女皆以我为耻, 王孙公卿皆以我为笑柄,她要是我她会臊得永世不出门.......呵, 我如今我如愿登高位,初尝权利的滋味,不如先拿她开刀, 练习练习“挟势弄权”的功夫好了。 宫道上一地残阳, 不知哪扇门后传来悠扬笛声。正坐在舆轿上的我, 闻声后抬手示意停轿。“好熟悉的曲子啊,似乎在以前在别处听过。花囍, 你去看看,是何人在吹笛。” “奴婢遵命。”花囍利索前去。没一会儿笛声戛然而止,又过了片刻, 她带着一小太监回来复命, “回禀娘娘, 方才吹笛子的人便是这位小公公。” 那小太监跪下行礼, 把头埋得很低。“奴才小斓子参见良妃娘娘,良妃娘娘万福。无意惊扰娘娘, 还望娘娘宽宏, 饶恕小的这一回。” “慌什么,本宫并无责怪你之意。宫里沉闷, 很缺生气。人在其中最忌讳抑郁。吹曲人陶冶了自己, 也助了听曲人排遣心绪。一举两得, 何乐而不为。你刚才吹的可是《杏花谣》?” 小斓子颇感惊讶, “回禀娘娘,是《杏花谣》没错。奴才小时候家住城南郊外小雀村,这首童谣就是垂髫年纪放牧时跟村里老人学的。” 他抬起头来的一瞬间竟觉得似曾相识。许是以前在宫内遇见过吧,觉得面熟也不奇怪。 “这重重宫门内,深深红墙中,虽有疏花续蕊之美,物华天宝之贵,但却无凡间还淳返朴之音。”儿时走村串巷,似乎没少在潇潇暮雨阡陌田野间听到牧笛声。如今再闻,自是感慨万千。我低眉,自顾自一笑。复又问他,“你在哪个宫里当差?” “回娘娘的话,奴才在内务局的采买处做事。起初入宫时负责照料御花园的游鱼,投喂鱼食。后来内务局做人事调配,掌事的公公见我是京城本地人,办起事儿来不会人地两生,这才安排去了采买处。” 正说着,却不知晟王何时入宫,站了身后。于是我先命小斓子退下,然后落轿,朝着晟王打起来招呼。 “可有知秋的消息?” 连日不见,翁晟隐隐消减了不少。他道,“只寻到了一些消息,现下正要去御书房找皇兄商议。” 有了消息不第一时间去英雄救美,反而回来找皇上求助?翁晟没多透露什么,便匆匆告辞了。我侧身回眸,打量着他远去的身影,心有所思。 不过片刻,夕阳更深更红。越过宫墙楼台,远方天际旷远绵邈。本想回漪澜殿歇息的我恰好又撞见宁康宫的宫女芫梅路过寒波翠苑的九曲回廊。倒是许久未见她了,我索性撇下内侍轿夫,只抬手让花囍搀着,在蜿蜒转角处将芫梅唤下。 芫梅朝我行礼,手上的托盘里还端着御膳房新鲜出炉的蝴蝶碎玉酥。说是太后的表侄女儿晟王妃许久未入宫探望了,太后特命下人让御膳房做了尹相莲素来最喜欢吃的糕点。 我俯视着她的头璇儿,莞然微笑,“即是这样你便快快起来回去吧。别等糕点凉了,当心太后怪罪。对了,听说你弟弟在宫外欠了许多银子,怎么不与本宫说?本宫或许还能帮帮你。” “娘娘怎么会知道……”芫梅油然升起一丝惶恐,“上次我娘亲犯了疠风病,没钱抓药救治,娘娘您已经接济了我许多。奴婢怎好意思再张口。” “本宫也不是处处有闲心的烂好人。但我向来欣赏你知恩图报的品性,不会把别人的恩惠和施舍当成理所当然,自然会帮你家人渡过难关。”之所以故意提及她的弟弟事儿,不过是为了加固提醒她别忘了以后该替谁办事。 芫梅这两年入宫讨生活,在人情纸薄的染缸里浸泡,不说别人,就是自己也有些势利眼了。她当即会意,“奴婢会时刻铭记娘娘的恩德的,绝不辜负娘娘。” 待芫梅远去后,花囍见天色愈发晦暗,周遭景致幽沉,寒鸦低语,便道,“娘娘,咱们回宫吧。” “尹相莲大白天不来请安,偏偏天都要黑了才赶着入宫。事出反常必有妖啊。咱们暂时不回漪澜殿了,去趟宁康宫吧。” * 我到宁康宫时,尹相莲正在给太后揉肩卖乖。坐在厅堂下矜容陪笑的,还有同行而来的霍宝卿。见我主动来请安,太后很是惊讶,但还是欢喜更多。又是命穗欢姑姑奉茶,又是赏了好些玉器绣缎。霍宝卿不明所以的跟尹相莲对对眼,不懂太后为何盛情待我。暗暗猜测,莫非真是因为生了皇长子的缘故?连太后都改弦易调,从此春风和气了。 “方才来宁康宫请安的路上,遇见了晟王殿下。王妃娘娘与晟王可是一同入宫的?”我故意问道。 晟王入宫了?从尹相莲的神情来看,她显然是不知道的。见尹相莲有些不自在,还是霍宝卿放下茶,打圆场说,“王妃娘娘怜惜我,便先带我一同入宫向太后娘娘请安。但早在入宫前王妃就已与晟王殿下约好了要一同回府的。” 我抿嘴一笑,接着问,“听说前些天碧海楼大火,归乐公主不见踪影。刚才晟王殿下又行色匆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3 要去找皇上求助。可是她人有消息了?” 话末,我别有深意地望向王学英,“太后娘娘最是疼惜归乐公主,当做亲女儿般宠爱。想来这几天为她牵心挂肚,劳神苦思,也不曾好好歇息吧。” 王学英只觉得无形中有石子堵在胸口,欲言而止。而尹相莲听说晟王入宫找皇帝,却隐隐有些不安。带着求助的眼神望向王学英,想要张口却又碍于闲杂人等在场。于是只能先对我婉曲道,“天色已迟,飞鸟归林。大皇子殿下正是嗷嗷待哺的年纪,想必该想念娘娘了……” “孩子有杜欢姑姑跟乳母们照料着,本宫放心得很。”我装作听不出她话里逐客的意味。 太后见我难得来宁康宫,还是挑晟王府的人在的时候来,心知我此行目的是为了打探叶知秋的消息。遂顺势满足自己的私心,“小厨房正在做菜,良妃不如留下来陪哀家用膳吧。听说你这段时间很爱吃瀛洲牡丹玉虾,我这宁康宫的手艺,可不比御膳房和宫外的碧海楼差。” 竟连我最近的伙食都关心,太后还真是有心了。我点点头,故作宽慰,“想来晟王就要找到归乐公主了,太后娘娘您且放心些,今晚也开开胃吧。” 王学英听我半句话不离叶知秋,便好意了却我的好奇,故意看向尹和霍两人,“你们方才说是匈厥人抓了叶知秋?好端端的为何要抓她?” 从什么起,太后不再称叶知秋为归乐了... 霍宝卿倒是想接着编排,表现得却有些吞吐。太后只扫了眼她,淡淡道,“但说无妨。” 霍宝卿一边揭露叶知秋的狐媚事迹,一边小心翼翼地盯着太后的反应,“臣妇斗胆猜想,这些带走归乐公主的匈厥人,有没有可能是呼兰若派来的呢?听说匈厥新继位的首领呼兰若,儿时随着朝贡的队伍来京城,那时候便认识了尚在市井中谋生的归乐公主。当时匈厥的叛党阏野曾暗中派人刺杀呼兰若,企图嫁祸我大翁朝。还好呼兰若命大,负伤后被归乐公主救下,从此发誓非她不娶,临走时归乐公主还收下了他留下的定情信物,所以呼兰若去年才会借着朝贡的名义刻意来京城一趟……”? 第126章 尹相莲赶紧唱起了双簧, “非她不娶?归乐公主现在可是我们王府的侧妃,金尊玉贵的皇家人。呼兰若作为匈厥众部落的堂堂首领,又怎能迷失了分寸, 不顾大局, 妄想夺人之妻?” 霍宝卿叹息道,“归乐公主啊就是太过心善心软罢了, 所以犹犹豫豫,不知怎么果断拒绝那些个狂蜂浪蝶。我们了解她的,知道她是个心思慈软纯善的好姑娘。可是京中却有大把人以为她红颜祸水, 喜欢周旋在不同权贵男人间, 纠缠不清。” 听到这儿, 隔岸观火的我大概明白了个所以然。只低头拨弄茶杯上的绿芽,玲珑剔透地微笑着。不管是谁主使这群匈厥面孔的人抓走叶知秋, 事态都上升到了两邦的外交层面。这下可不好收场了。那么接下来,叶知秋肯定会坐实红颜祸水的骂名。而女人一旦沾染祸国殃民的罪责,结果往往不得善终。 果然不出两天, 晟王带着向皇上调遣来的一批精锐人马, 在出城的关口拦截下了那群绑架叶知秋的匈厥人。而那群人见自己被大翁朝的军队擒拿, 竟也不怎么反抗, 直接就招供说他们全是受呼兰若指使。至此,两邦局势忽地紧张了起来。 而那位被绑架的倾城美人, 虽侥幸被救出, 可孩子却因途中颠簸等理由,胎死腹中…… 听到叶知秋小产这个消息时, 我正在浓绿的幽窗下看书。左手捧着书本, 右手指尖捻起书页, 细细摩挲。抬眼望向庭院, 正是芳丛雨歇时,霞光明媚里。枝叶太葳蕤,无风花自飞。这样晴好的天气,与晟王府那边一些人失魂落魄的心境相差甚远。 翁斐来漪澜殿看我,见我望着景色出神,便不忍打扰,只放轻脚步,悄然坐在了我身侧。 我虽未回头,但仍察觉是他来了。目光照旧盯着书页,笑问,“今日的奏章看完了?” 翁斐点了点头,又见浓荫遮蔽了窗户,外边是一涧澹荡池水,房内也滤了一层雅绿,便笑道,“整个宫里就你这儿最是消暑宜人。” 进来奉茶的杜欢姑姑和婉地接话,“原先开春的时候,内务局的花匠来漪澜殿修剪枝丫。险些要将这窗边的藤蔓和枝条剪掉。所幸娘娘有远见之明,不然怎得今日青翠。” 我放下书本,置于檀木桌案,应道,“花匠也是好心,想要景致更规整,屋内光线更充足。而我不过是贪凉罢了,想着夏天能置一个僻静凉快的地儿,便拦住花匠,不许他减去这遮光的屏障。日光透过疏密有致的叶子,碎成一片片,落在窗台,落在纸上,落在衣上,落在地上,总比直|射进来婉转有趣些。” 翁斐对门外的小康子吩咐道“你去御书房,将朕那些还未处理的公文奏折都拿来。朕要在良妃这处凉快清净地办公。” 小康子听完,麻溜地退下。翁斐用过茶后,与我说起了碧海楼失火一事。官员上报的结果便是那伙异邦人为绑架叶知秋,故意放火转移视线。“朕了解呼兰若,他是个心系部落百姓,守土有责的汉子。他才继位没多久,又即将迎娶部落重臣的女儿,获取支持。此时绑架叶知秋,便是与大翁朝不睦,未免太不顾全大局。不似他的作风。” “皇上的意思是,背后主谋还未可知?” “此事到了最后,谁能从中获利,还真不好说。” 正巧此时,安祥意从御膳房过来,手上端着新鲜出炉的烧饼,朝翁斐与我躬身道,“皇上,娘娘,梅菜烧饼做好了,还冒着热气儿呢。” 见我疑惑,安公公又笑着解释,“皇上瞧着娘娘喜欢沧浪长桥边儿的梅菜烧饼,便将做烧饼的师傅请来了宫中。” 闻言,我向翁斐投去惊喜的目光。他眼眸里藏着微微笑意,“吃一两块便罢,当心上火。今夜还要与韫儿跟驸马吃饭。” 木槿一脸欢喜,迈入殿内通传,说是繁昌公主携驸马爷前来拜见。倒是许久未见木之涣了。他丰神俊朗的外表,经官场历练,更添了几分持重的气质。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皇上才说今夜要与你们小聚,你们就到了。”宫女儿们将公主夫妇引入殿内,我起身相迎道。 翁韫瞧着皇上岿然不动,便打趣说,“皇兄莫不是嫌弃我们夫妇俩来得太早了?扰你和良妃娘娘清闲了。” “没大没小,就你敢跟朕开玩笑。”翁斐朝着翁韫摇了摇头,说罢,又请木之涣坐下。绣闼雕甍的屋檐内,金炉四溢清香。四人寒暄小聚,偶尔开怀大笑,好似寻常人家的郎舅姑嫂。就连侍立在一旁摇扇奉茶的奴才们,也挂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4 满笑意。一片融洽。 聊着聊着翁斐与木之涣讨论起了国事。我与翁韫相视一笑,起身退往偏殿的葳蕤窗轩下。 翁韫见四下无人,才向我诉说起最近内宅的烦忧事,“最近过得好不闹心。之前在京城我是死防着叶知秋,生怕之涣被她所迷惑。现在竟不想府里又出现个狐媚的。亏我之前还以为她老实本分,千里迢迢将她带来京城。早知便将她发卖了去。” 她这番话,直觉叫我想起了碧秀那丫鬟。我追问道,“在江南带回来的?是你在江浙买的奴仆吗?” “正是。有个叫碧秀的丫头,见我有孕在身,许久不能与之涣亲近。便使尽下作手段,趁之涣与兰柏杨、罗子谦等许久未见的友人畅饮酒醉,妄想近身侍奉。” “碧秀?她那奴契上可是碧绿的碧,秀丽的秀?” 见翁韫讶异地朝着我点头,我做恍然大悟状,“难怪嘛,上次我说怎么这么眼熟,竟真是她。你回京后第一次来我宫中探望时,我就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她。” “逢春姐姐怎么会认识她?” “前年我去杭州时曾请过一个嬷嬷,还买过一个丫头,好叫人照料我回京路上的饮食起居。其中那丫头便是碧秀。在驿馆时,我见她花枝招展,喜好招蜂引蝶,本就不满。后又听说她曾是原先主人家的通房丫鬟,少爷娶妻后,新妇不喜她的野心和德性,就将她贱卖给了人牙子。如此人儿,我也不愿再用。遂返还她奴契,任她余生自由。只是不知她后来经历了些什么,怎么又被当丫头发落了?” 翁韫听后,颇为愕然。又忿忿道,“逢春姐姐你也是心善,竟归还她奴契?岂不便宜她了。若是本公主,发卖她去青楼都不为过。” 我正想脱口说现在发买也不迟啊。可话到嘴边又咽下。灵光一闪,我道,“公主不如把这丫头交给我处置吧。好替你出出气儿。” 得了翁韫的许可,我又唤来花囍,在附在她耳边仔细交代了一遍。花曦边听边点头,将我的吩咐谨记在心。受命后,欠了欠身,悄然退下,即刻出宫去把事儿办了。 翁韫无意间将目光移到了我的手腕上,定眼一看那玉镯,终于问道,“这手镯可是羊脂白玉的?莫非是皇兄送的?” “公主好眼力,而且还能猜到是皇上所赠。” 翁韫笑着,心中有了几分了然。“我说这玉镯怎么这样眼熟,原是小时候见祖母太后与懿德皇太后戴过。可见逢春姐姐在皇兄心头分量了。还好后宫的妃嫔们入宫时间浅,不知这镯子的重要寓意。” 话音刚落,就闻翁斐与木之涣的声音由远及近。宫婢走在前头替主子撩开珠帘。? 第127章 偏殿这间幽静雅致的书房映入眼中, 木之涣赞道,“日斜入幽窗,案边白海棠。这偏殿的布置倒蕴涵雅韵。尤其是那花窗, 极具苏地古院深宅的框影之美。” 翁斐笑答, “漪澜殿的主要建造本就是请留守京城的苏州匠人把关的。这窗轩门檐虽大体上与宫中风格一致,但细节处的门框雕花, 隔扇图纹皆与江南无异。” 几人在偏殿幽窗下走了几盘棋,差不多时辰后,奴才们也备好了御膳。饭后, 翁韫便与驸马去探望生母嘉慎皇太妃了。翁斐也是哄完孩子, 才坐到窗下批阅公务。 又过了半月, 细雨如酥,斜扫窗外的碧荷, 清漪阵阵。远处新开的凌霄花垂落在高墙边上,轻慢摇曳。 稍显阴冷雾薄的天青色下,金碧辉煌的皇城因雨水沾湿, 覆上了一层深邃幽冷。 我伏案画画时, 木槿从桌下捡起翁斐遗落的奏章。我饶有兴趣地接过, 再翻阅一看, 竟是大臣们联名弹劾晟王与呼兰若的。虽然通篇批判他俩因儿女私情迷了心窍,拔刀对峙之势让政局紧张, 置两邦安好于不顾。但暗地里却将矛头直指叶知秋, 怪她挑起祸端。想来是以为归乐公主有太后做靠山,不敢明面将她□□。我格外留意了下大臣留名的几个大臣, 默默记住。 “娘娘, 是否现在就把奏折送还腾龙殿去?”木槿关切道。 我摇了摇头, “等皇上今晚来看望大皇子时再还给他吧。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让舆论再发酵一会儿吧。 我起身, 说想去御花园逛逛,独便唤来花囍为我撑伞,往曲折萦纡的蹊径走去。观着烟雨,我问,“之前吩咐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公主府已将碧秀和她的奴契交给了咱们的人。这些天才辗转‘卖’去了朱府做丫头。娘娘放心,这事办得滴水不漏,日后也无人会觉察到咱们。” 这碧秀只以为她是被公主府发卖了,却不知所谓的人牙子正是花囍派去的人。在人牙子手头吃尽苦头,受尽□□的碧秀终于遇见了“救命恩人”将她救出火坑,并在“恩人”的授意下混进朱府的新奴中。 花囍细心着将伞朝我偏斜,遮住飞丝。接着道,“按照娘娘的吩咐,已隐约向碧秀透露出这‘恩人’寻宝书商的身份了。让碧秀以为朱府典籍众多,颇为珍贵,其中更有遗世孤本,书商觊觎朱伯坚老爷的藏宝,便派她以奴仆身份潜入朱府,接近朱老爷。若事成,则助她后半生安享荣华,碧秀自然不敢有异议。” 一主一仆信步于层波叠影,亭榭廊槛间。我忽然顿住脚步,凝视着花囍的神色,轻声问道,“花囍,你为何愿意离开刘府,跟着本宫?你也知道,我安排碧秀去朱府,是为了去给胡氏下绊子,叫她不顺心。而胡氏与刘府的关系,自不必我多说。” “花囍的奴契早由清慰少爷赠与娘娘您。不管娘娘您身份上发生了什么改变,唯一不变的,就是你我的主仆关系。主子叫我往东,奴婢绝不会往西。花囍忠心侍主,绝无二心。” 我朝她投去赞赏和信任的目光,低头笑了笑,又望向厚重的阴云。终于含笑问道,“你喜欢刘清慰多久了?” 花囍蓦然心惊,赶紧跪下,“清慰少爷是刘府旧主,为人清朗,奴婢卑贱,对他只有崇敬,并不敢有恋慕的私情。” 细雨密密交错,不单浸染了寂寞深庭的瓦,垂垂低语的红石榴花,还像白霜沾湿在她的头顶。我拿出手绢替她擦拭,又将她扶起,叹道,“花囍,我并没有责难你的意思。因身世相同,我对你,总会多一分怜惜和关照。你我都是出生不详的孤儿,若我觉得你卑贱,岂不是也贬低了自己?这吃人的世道是礼教森严,将人分作三六九等。但本宫却认为,真正能给人划分高低贵贱的,并不是出身地位和财权,而是人的品性。” 花囍终于与我交心道,“娘娘您是没见过清慰少爷刚从战场归来的样子。明明是我军凯旋,明明他受了功章和嘉奖,可是他却一身的颓败和哀愤。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5 少爷日日守在琼枝苑儿里睹物思人,好几次想冲去宫中找您,都被老爷夫人拦下。奴婢承认,当木夫人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继续入宫伺候您时,奴婢很是感动,因为娘娘您还惦念着我。奴婢又想,既然少爷心中有娘娘,那奴婢便对娘娘好。替少爷照顾娘娘的衣食住行,陪在娘娘身侧。说句实在的,伺候您,可比伺候胡姨娘更让我心甘情愿。至于那胡氏,本就恶人多作怪。原先是想方设法把要把她那侄女儿塞进刘府,现在又几次上门,想让刘府替胡家添补窟窿。” “这胡云瑢的父亲胡励俭,到底欠了多少银钱?” “起先的本金奴婢不大清楚,只知道债主多,而且利滚利得厉害,现在早已是十万两雪花银不止了吧。胡励俭丢了官职后,不是要卖女儿当别人家的妾室抵债吗?这该出的笔钱,刘府自认倒霉,早就出过了。” 原来这朱胡氏见我被流放,以为我再无回京之可能。便好几次在刘府众人面前对我落井下石,出言贬损,只为了捧她那侄女儿胡云瑢与刘清慰的般配合适。自胡家落魄后,胡氏没少接济。只是窟窿太大,没完没了。日子久了,还遭婆家不待见。 我冷嗤道,“刘朱两户是世代住在皇城脚下的衣冠高门,会真的拿不出这十万两银子吗?这俗世本就人情纸薄,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人家为何非要为你个扶不起墙又恶劳滥赌之人还债呢?胡励俭,勤勉俭德,真是好名字啊。胡家老一辈对他的期许,倒是一个都没中。” 稍过一会儿,雨收云断,迎来初霁。御花园前方传来小孩儿的嬉闹声。仔细一瞧,是宸妃宫里锦瑟、华年两位小公主在拍手逗游鱼。一旁有好几个嬷嬷与宫女儿照看着。正觉得她们可爱时,路过的赵姝环见宸妃不在,竟也停了下来,极是慈爱地哄小公主们玩儿。还叫身边的太监挽起裤脚,下浅池里把荷叶整杆摘下,给小公主们当小伞撑着。 连花囍看了都不禁道,“淑妃似乎很喜欢小孩子。” “她最缺的不就是孩子吗?”望着淑妃对孩子不掩喜欢的模样,我渐渐萌生一计。试着反推一下,假设中秋之夜一箭三雕的主谋确系宸妃,那当时被推下水并且险些受冤的淑妃绝不会将她轻饶。淑妃常年不孕,虽出生高门,脑子和手腕却似乎在宸妃之下。宸妃虽有孩子做依仗,却无拿得出手的家世。如果宸妃暴露,那么,这对双生女又该交给后宫哪个妃嫔抚育呢?无孕无子的淑妃必会极力争取吧。我何不妨利用这一点,先借赵姝环之力,让宸妃永无翻身之可能。 望着远处锦瑟、华年两位小公主纯真生动的面容,我苦笑道,“花囍,你应该也听说过,在去年中秋的时候,我腹中还怀着皇儿,被人推下了深不见底的水潭。若不会游水自救,险些一尸两命。我不主动害别人,别人却要置我于死地。” 花囍关切道,“娘娘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转身离去,并没有接话。我只是突然觉得恶心罢了,如果害我的人真是她,而她此刻还侥幸享受着靡衣媮食,儿女绕膝的日子...啧啧。? 第128章 回到漪澜殿后, 我唤来杜欢姑姑,在她耳边细细交代了几句。还好,前些日子在留藕园, 我与翁斐事先交了底, 说自己有一出引蛇出洞的法子。只是当初计划不够周密,还不能确保一击就中。如今谋划良久, 设法详密而无遗漏,想来能应对不穷。是时候出手了。 “娘娘放心,老奴立马去安排。” 见她要退下, 我又不大放心地补上一句, “还有, 切记让华章宫那线人谨慎细心些。别出了差池。” 那眼线据说名叫紫釉,是海媛珠选秀入宫后杜欢替皇上于华章宫安插的人手。当初我叫杜欢吩咐人盯紧小林子, 那执行命令的线人便是她。 没过两晚,后宫中隐约传出漪澜殿闹鬼的消息。发酵一会儿后,宫人间尽是华婳被杀, 冤魂未散的耸听危言。又有奴才在深夜里于浣衣局和华章宫撞见了七窍流血的白衣女鬼。大翁民间不少百姓都迷信鬼神之说, 认为人死后会亡魂会盘旋在生前待过的地方, 或依附在自己以前沾染过物品上。这华婳刚入宫时在浣衣局当过差许久, 与华章宫也有牵连。就在某些人心虚恐惧之际,由同为华章宫奴才的紫釉在小林子耳边故作无意的恐吓诱导, 说自己家乡有个被乡绅害死的小妾来寻仇, 就是请了茅山术士来烧毁她的遗物,又做了点法安抚亡魂才平息此事。果然没出两晚, 小林子躲在少有人去的冷宫烧起了纸钱和可疑的物件…… 夜深露重, 窗外是点点繁星, 小池里荷香扑鼻。我哄着摇篮中的孩子, 给他低声哼唱着舒缓悠扬的《杏花谣》。杜欢姑姑收到消息后,迈着碎步匆匆入殿,“娘娘,有动静了,鱼儿上钩了。” 我抬眸,示意木槿与玉棠留下来哄孩子,自己则起身领着杜欢去了偏殿的书房。 杜欢呈上一堆烧了一半的物件,“果然如娘娘所预料的那样,小林子听了紫釉的话后,夜里就躲去了冷宫烧纸钱,同时想要一并烧毁与华婳相关的东西。尾随而至的紫釉躲在暗处,故意发出动静引来巡逻的太监和侍卫。待小林子被追赶着仓皇逃窜后,上前扑灭了火,这才及时护住了这堆东西。” “他烧纸钱不过是良心不安罢了。”我将那些烧了一半的同心结、纸钱、银票、手绢等仔细过目,又操心道,“那小林子跑得匆忙,想必会回冷宫看东西烧完了没有才安心。可有让紫釉刻意烧些东西充作灰烬?” “回禀娘娘,紫釉烧了许多纸张,灰烬满满当当的一盆。” “之前叫那紫釉悄悄去搜小林子的房间看有何可疑之物,不但没有与华婳相关的东西,连月例银子、节赐恩裳这种寻常物都不在其中。反倒更令人心疑。当时本宫就猜测,他贮存东西的地方也许在别处。”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笑道,“宫中明令禁止宫人私下烧纸钱,所以这纸钱是哪儿来的呢?姑姑,明日劳你再辛苦一趟,去把卖纸钱给小林子的人找到并控制住,届时可做人证。” 杜欢点头应道,“老奴明日定办好此事。只是娘娘,你瞧这手绢和银票,是否蹊跷。老奴问过那些宫女儿了,华婳并不会女红。还有,这么大额的银票,小林子也舍得烧?” 我拿起物证,静观默察许久,终于察觉上面的异样之处,欣喜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姑姑你瞧——” 待杜欢姑姑凑上前仔细瞅,我才解释说,“你瞧这手绢上刺的这行诗,是唐代诗人所作的《柳枝辞九首》。‘绿杨移傍小亭栽,便拥秾烟拨不开’。对这秾烟二字,你可有印象?”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6 “秾烟?宸妃娘娘.......好像就叫黄秾烟。宸妃与小林子是同乡,还曾接济过他全家。有这层关系,与她有私交也不奇怪。若这块手绢与宸妃有关,小林子为何要烧掉呢?难道也是华婳碰过的?” 我摇了摇头,“兴许是华婳碰过的,又兴许是他感到警惕了,所以想将与宸妃有勾结的证据全都一并烧毁。不然,你再看看这银票。” 杜欢姑姑盯着票面逐字逐句仔细推敲,“所幸只是烧了一角,还能看出这是户部银票务发行的官票。小林子区区一个后宫小太监,月例不过几两银子,确实不该有那么大额的银票。” “你注意看这张官票发行的时间,赢祯五年六月初三。赢祯是皇上的年号,这也就这两年印刷的而已。历朝历代的朝廷为了银票防伪,可没少下功夫,除了频繁替换票版,还会绘制防伪印章和图案套印。如今咱们大翁朝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密押防伪和每张银票上独一无二的印刷批次编号。若我们追根溯源,先去户部拿到银票最初的发放记录,再一手一手地排查这银票都经过谁的手,总能揪出小林子的上线是谁。” 杜欢姑姑会意道,“奴婢明日便着手去查。” “这事儿,还是得先去向皇上说明才行。明日姑姑与我一同去给皇上请安吧。”杜欢姑姑是不知黄浓烟曾经与户部左侍郎陆河的勾当。就算杜欢再如何神通广大,触手也够不到户部去。若贸然去户部调查,极容易打草惊蛇。翁斐手眼通天,有他出力,进展更快,且能神不知鬼不觉一些。 * 又过了小半个月,翁斐将我请去腾龙殿,告诉我关于那张银票的调查结果。在翁斐那待了半个上午,又一起用了午膳。最后小憩在他身边。直到有大臣前来觐见,我才主动离去。路过荷香沾我衣的金色御湖,心有所思,遂改了径直回漪澜殿的路线,对下人道,“咱们去趟华章宫。” 去年海媛珠芳诞,在蕊珠芍药堂设宴时,那场景是何等的风光。众人见皇上又是亲自到场,又是亲自回赠诗作,皆以为海嫔恩宠最浓,连赶着巴结。可今日这华章宫,却显得过于冷寂了。自恩渡寺一事发生以来,海嫔再得不到皇上召见和侍寝的机会,连太后也对她变得不喜不理。至此,见风使舵的宫人们便明白了,海嫔算是失宠了。 我抬眸,见华章宫漆红的檐下结着一块细细的蛛网。想来是失宠多时,连手底下的奴才也开始做事怠慢了。 海媛珠正在抄佛经,这是太后在恩渡寺对她的惩处,至今也未叫停。至于海媛珠有没有在佛经里悟出点什么,暂不得而知。 掌事宫女向她通传后,她顿了半晌,才停下纸笔,出来见客。恐怕以为我是来奚落她的,看到我时,脸上便浮起一丝不悦,但还是依礼道,“良妃娘娘金安。” 我淡淡的将她身边的三五奴才扫视一圈,倒没有见到那个事事堪疑的小林子。“听说妹妹最近除了给太后娘娘请安,其余时间都闭门不出。错过了春光也就罢了,现在还未到夏天最热的时候,不如本宫陪你一同去金色御湖赏赏荷花。” 海媛珠意识到我似乎有话要说,便欠了欠身,“请姐姐在亭中稍作等候,妹妹去换身衣裳。” 待海媛珠转身回屋后,华章宫的掌事宫女领着三五侍女为我在亭里奉茶。我的目光停留在了某个侍立一侧的丫鬟身上片刻。只见她身形瘦小,左眼有颗红色泪痣。想来这就是杜欢姑姑之前说的紫釉了。 说是换衣裳,当海媛珠再出来时,步摇流苏缀满发髻,妆发首饰一样都没落。? 第129章 金色御湖的荷花是整个宫里开得最盛最密的, 湖中由白玉石雕琢的回廊贯穿东西两端。眼前的这一块儿种的是浅黄色的牡丹莲。牡丹莲,顾名思义,形似牡丹, 有肥厚玉润的层层花瓣, 硕大清雅。信步于回廊,见奴才们在后面亦步亦趋, 大约隔着十米之遥时,我才开口道,“妹妹可还记得去年炎夏的某个清早, 你我也曾漫步于此。” “自然记得。” “哦?是吗?本宫还以为你早就忘了呢。”我顿住脚步, 眸光遽然锐利了两分, “不然你怎么会前脚跟我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道理, 想要与我结盟。后脚却次次置我于死地呢?莫不是你早就想好了要如何暗害我,才假意拉拢我,使我放松戒备?” 海媛珠心底发虚, 强自为自己开脱道, “我只不过在恩渡寺时误会了你与清慰大人, 这确实是我的过错。仅此一次而已, 哪有‘次次’之说?姐姐说我置你于死地,未免太言重了。” 趁她慌措, 我步步紧逼, 言之凿凿“你可知皇上为何会冷落你?太后为何会突然厌弃你?难道仅仅因为恩渡寺的事儿?” 海媛珠极是疑惑,“不然还能有什么事儿?” “你可别敢做不敢当。去年中秋之夜难道不是你设下陷阱, 即让赵姝环被削去贵妃之位;又将我推下水, 险些失去腹中胎儿;最后还拖太后来垫背吗?”我故意道。 “姐姐你莫要血口喷人, 这事儿与我何干?”海媛珠恼红了脸。 “我宫里死的那个叫华婳的丫头, 是你派人灭口的吧?你为了让华婳为你所用,让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与她结为对食,教唆她做两面派,引淑妃与我鹬蚌相斗,事成后再灭了她的口。” 海媛珠只觉惊炫,“我的手下干将?姐姐是指谁?而且还与华婳结为对食?姐姐若无凭证,可休要胡说。” 小林子与华婳结为对食的事儿,鲜少有人知道。当初若非杜欢姑姑心细如发,拔树搜根,还真难查到小林子这一环。看海媛珠那反应,似乎还真不知情。 “凭证?你觉得中秋那夜的事儿为何迟迟没有下文?难道是因为皇上的人手办案不力吗?还不是因为纠察到了你华章宫。若无你祖父这样的军机重臣在朝中替你做靠山,若无本宫顾念你姨母姨父对我的卵翼之恩才请求皇上暂时按下不表,你以为现在给你的惩处只是抄抄佛经那么轻松吗?”我又故作恍然地假设道,“若真不是你,那这幕后主使可谓高明。一箭四雕,连你也算计了。” “皇上与太后冷落了我那么久,竟是因为怀疑我是中秋之夜行凶的主谋?我被冤枉了半年多,居然现在才后知后觉。”联想之前种种,海媛珠不禁脊背发凉。人们总是这样,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或幸灾乐祸,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有当发现牵连到、冤枉到自己的时候,才会奋起为自己辩驳,想要开始查明真相。 留下因背负冤屈而愤怒慌张的海媛珠在原地消化,我悠悠信步,回了漪澜殿。花囍在路上不禁发问,“娘娘为何要跟海嫔说这些?岂不打草惊蛇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7 了?” “本宫就是想借海嫔的嘴现在就把事情闹起来。而且,我这是在给宸妃树敌呢。待过几日收网,找她寻仇的,可不止淑妃与太后了,还有个海嫔。” 果不其然,海媛珠一回到华章宫就将所有奴才传唤到院中,要将私下与华婳结为对食的奴才揪出来。很快这风声就传遍了六宫。 翌日清早,晨雾渐淡,一缕熹光爬起,给窗框镶上银缎。原以为会是个晴爽的好天气,不多时,流云团团聚拢,宫廷寂寥冷翠了几分。我刻意在去宁康宫给太后请安的路上与淑妃相遇。身边只带着花囍这个大丫头。 淑妃朝我欠了欠身,难得也有意和和气气地与我并肩而行。她道,“今儿一大早起来梳妆,就听奴才们说昨夜华章宫在审讯下人。本来我觉得无关紧要,只是,这事好像关乎到去年中秋那夜...良妃娘娘今早可有耳闻?” 我点了点头,“自然是听说了。” 淑妃又接着道,“华章宫的太监小林子与中秋死去的宫女竟然是对食。这般私相授受的关系,真是叫人意外。我记得去年请了仵作来尸检,说华婳是先被钝器击晕后才被摁着脖子强行灌下毒药的。莫非,是这小林子所为?可是,这小林子是海嫔的奴才,他若是受了海嫔指使,昨夜海嫔又为何要做出审讯的举动?岂不贼喊捉贼?” 一路步移景易,只有曲栏深处的洁白苫葡花,幽馥犹在。我身侧的花囍替我接话道,“听说海嫔娘娘是怀疑小林子对外勾结,参与了去年中秋使坏一事。恐受牵连才连夜审话。现在,小林子是承认了自己与华婳早前结为对食,但对杀害她一事儿概不承认。” “海嫔如此这般也不会是空穴来风,必是知道了点什么。”淑妃思忖了会儿,又恨得牙痒痒。若非去年被华婳和她背后之人算计,她也不会从位同副后的贵妃之位降黜坠落成如今黯淡的样子。 我将她含恨的神色尽收眼底,故意循循引导,“这半年来,海嫔没什么机会见皇上,连太后也早冷落了她。犹记得之前,太后可喜欢听海嫔那张小嘴说讨巧的话儿了。如果真有人想嫁祸海嫔,那她连夜纠察,要么是着急撇清关系,要么是想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将功补过吧。这背后行凶的人让你我互相冤枉撕咬也就算了,连太后都险些被拉做垫背。太后娘娘重视名节,若海嫔能率先替宁康宫洗刷嫌疑,便能重获太后欢心。说不定没过多久,还能仗着这份功劳,慢慢地与你我平起平坐了呢。” “区区一个嫔位,入宫不过三年,得不到皇上恩宠,还无儿无女,凭她也配?”淑妃嘴上不屑,眉头却紧蹙了起来。排序在良字之下本就不爽,怎么能再容曾经给自己提鞋的海媛珠与自己平分秋色呢。若自己能顺着海媛珠的线索,查出点眉目,然后再去邀功,就算不能一下就恢复贵妃之位,但好歹也能重获皇上好感,缓和与太后的关系吧。心中打起了如意算盘,淑妃走起步来都轻快了许多。 在宁康宫见到宸妃时,她神色如常,还跟几位贵人美人有说有笑的。大概是她的座位距离青釉鸡熏香炉最近吧,清新宜人的味道充盈在鼻尖,最是宁神稳气。太后坐在高位上,将下座的妃嫔们巡视了一圈。只是看向海媛珠时,分明多停留了半刹。她抬声道,“海嫔,昨夜你宫里动静不小啊。” “嫔妾不过是收拾了个吃里爬外的奴才,惊扰到太后娘娘了,真是万万不该。”海媛珠赶紧站起来福了福身,以示歉意。 淑妃明知故问道,“如何吃里扒外了?” “这小林子瞒报自己与去年漪澜殿死去的那个小宫女华婳是对食一事儿。若他是替人消|灾的凶手,而我又是他的主子,岂不容易叫我也沾上嫌疑。我祖父自小教导我要清清白白做人,可不能叫人污蔑了去。”海媛珠恳切地望向太后,表达自己的无辜。 宸妃以手绢掩了掩唇,低声道,“海嫔你怎么知道他是替人消|灾?小林子之所以瞒报与华婳的关系,可能只是为了自保,避免被她牵累呢?你想想,华婳牵扯到祸害皇嗣和妃嫔那么大的罪名,你若是小林子,你恐怕也会三缄其口,明哲保身,不愿承认自己与华婳有牵扯吧。”? 第130章 我悄然打量起宸妃, 她之所以还能气定神闲替奴才说话,恐怕是以为小林子的将罪证全都烧毁了吧。再转头望向宁康宫偏殿露出的铜壶漏刻,算了算时间, 皇上也该下朝了。 波诡云谲, 局势瞬息万变。此刻,前朝发生了什么, 后妃们还不可知。倒是太后身边的人消息灵通,趁着给太后奉茶的功夫,在她耳边传达前朝最新出炉的急讯。见太后倏地沉下脸, 下座的妃嫔皆慎小谨微了起来。好在没一会儿, 皇上来了。 翁斐落座后, 朝着太后说了些问安的功夫话,便拨起了茶喝。 太后对前朝之事心有不悦, 还是笑吟吟道,“皇帝似乎心情很好?” “这茶是滇地新贡的金瓜贡茶吧,滋味醇厚, 使人口齿留香。”翁斐并不正面回答。放下汤色红浓的茶, 又盯向了海媛珠, “海嫔看起来好像有话要说。” 海媛珠一怔, 讷讷道,“嫔妾只是许久未见皇上了。今日托太后娘娘的福, 能在宁康宫远远地见一见皇上……” 不曾想皇帝却道, “那你可知朕为何不见你?” 海媛珠速速跪下,“嫔妾以为, 皇上是冤枉了嫔妾, 才会这般疏远我。” 众妃对对眼, 纷纷竖起耳朵。 翁斐诘问道, “冤枉你?海嫔何出此言啊?” 海媛珠哭诉了起来,说自己并不知道小林子与华婳的关系,更不晓得小林子有没有受人指使去做腌臜事儿。“这小林子实在可疑啊。当初在避夏行宫歇脚时,是小林子主动说无意中撞见良妃姐姐与刘清慰大人私下见面的。现在回想他当时的话,确实明里暗里都在暗示良妃姐姐与刘大人旧情复燃,不干不净,还荧惑教唆我做出监视他们和揭发他们的决定...” 许久未吭声的宸妃优哉游哉道,“海嫔如今说那么多,却都只停留在了凭空揣测的阶段。想要摘清自己,却拿不出证据揪出背后那双黑手究竟是谁。莫不是收到了什么风声,故意贼喊捉贼,企图混淆视听?” 这时,一旁端茶倒水的小宫女儿芫梅在穗欢姑姑耳旁小声禀告了几句。穗欢闻言,神色一凛,忙又对着太后耳语。太后示意芫梅上前,“你方才跟穗欢说了什么,现在再说一次给大家听。” “奴婢遵命。”芫梅上前一步,谦卑颔首,“前两天夜里,奴婢替太后娘娘去太医院抓安神药,在宫道上见华章宫的小林子神色慌张,一阵疾跑便没影儿了。仿佛在躲着后边儿追赶而来的三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8 五侍卫。奴婢出于好奇便问了一嘴领头的侍卫,说是有人违禁在冷宫烧纸钱,正要抓他。当时奴婢不敢多管闲事,怕遭小林子报复。可刚才奴婢听说小林子恐涉及到去年中秋一案,便鼓足勇气,将自己知道的一些细枝末节都交代出来。兴许会有线索在其中呢?希望对皇上与娘娘们有用。” 许久未吭声的昆贵人一听,来劲儿了,“前些日子宫中有闹鬼的传闻,许多宫人都说见到华婳的亡魂在漪澜殿、浣衣局和华章宫飘荡。一时间人心惶惶。嫔妾就说嘛,这华婳在漪澜殿和浣衣局都当过差,出现在这两处也不奇怪。可华章宫她为何也没放过?人们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歪,这小林子偏偏这时候去烧纸钱.......” 芫梅又补充道,“奴婢记得当时领头的侍卫还说,除了烧纸钱,小林子还烧了许多奇怪的玩意。哦对了,据说还有一张大额的银票!这个举动过于荒唐浪费,所以令奴婢印象深刻。” 宸妃身子一僵,冷汗涔涔,强自撑着,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翁斐故意沉吟一会儿,“那便将那日值守的侍卫即刻宣来,说不定里面还藏有什么不得了的线索。” 宸妃险些起身阻止,但还是克制道,“皇上,后宫是妃嫔们的居所,贵不可言。除了内宫太监能自由行走,其余男子入内都需三申五令。值守冷宫附近的侍卫乃是外男,还是不要踏足的好。” 这大翁朝的皇城,冷宫挨在后宫边上的一处偏僻荒弃的宫殿,平日里拘禁紧锁,只有三五太监看守。但前朝侍卫中一个分支小队值守时会顺带兼顾一下这附近。 淑妃精明了一回,向宸妃反驳,“今天在场就有二三十人,谁知道中秋之夜的主谋有没有混在其中呢?此刻不审讯清楚,拖拖拉拉的,岂不是给了凶手毁灭线索的时间?”说罢,淑妃又朝翁斐诚挚哀求,“皇上,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臣妾建议立即召来那日的侍卫盘问。这半年来,臣妾饱受被冤枉的苦楚,心头郁郁难堪。不说臣妾,您看凤仪天下的太后娘娘也险些被拉下污水。还有大皇子,未出生便在母亲腹中遭此磨难。实在叫人痛不堪忍啊!” 连海媛珠也跟着乞求道,“皇上,嫔妾也不想只因是小林子的主子就背负陷害太后,谋害皇嗣和妃嫔的罪名啊。” 翁斐顺势点点头,吩咐安详意传唤那日领头的侍卫李明。与那侍卫一同前来的,还有他的总管上司梅承瀛。梅承瀛说是因觉事关重大,才请缨一同前来。实则,早就受了翁斐的交代,将杜欢姑姑转交的物证一路严加看守。 侍卫们行了跪拜礼之后,才由梅承瀛呈上物证,“皇上,这是那日小林子拿去冷宫烧的东西,一枚只烧了尾缀的同心结、一张只烧了边角的一万两官票和手绢,还有两捆没来得及烧的纸钱。” 宸妃的心瞬间凉透,悄悄抓紧椅子扶手。如坠极寒之地,被万吨冰山砸向胸口。小林子办事一向稳重,不是说还后半夜又回到现场检查了一次吗?不是说所有东西都烧光了吗?不是说只剩下满满当当的一盆灰烬了吗? 我朝花囍使了使眼神,她瞬间领会,朝着那同心结上前一步辨认,“这枚同心结与华婳遗物里搜出来的仿佛是一对,皆是盘肠结的样式。” 我接话道,“好像还真是。盘肠结素有永结同心,如胶似漆的寓意,常用于恋侣之间。花囍,你回去遣人把同心结送来,好好对照一下。”待花囍领命后,我又望向海媛珠,温和道,“只是...那银票和手绢又是怎么一会儿事儿?海嫔可还扣着那小林子?不如现在押解过来,当堂对证。” “嫔妾也正有此意。”说罢,海媛珠便吩咐人回华章宫传唤犯人。为保不出意外,翁斐朝身边的奴才授意,共同前往。 等待小林子的间隙,淑妃积极上前打量物证,以纤长优雅的玳瑁指甲略带嫌弃地挑起手绢,摊开念道,“绿杨移傍小亭栽,便拥秾烟拨不开?这手绢莫不是华婳相赠的?可这诗是何含义?” 赵姝环一时半会儿还没关联到“黄秾烟”,宸妃的心却骤然悬到了嗓子眼儿。 我亦起身,站在淑妃身侧,假做懵懂的跟读分析,实则故意清晰断句,“绿杨移傍——小亭——栽,便拥——秾烟——拨不开。”尤其是“秾烟”二字,加重了读音。 淑妃被点醒,猛然望向宸妃,疑心道,“宸妃,这手帕也太巧了吧,竟有你的名字刻在其中。” 宸妃还在故作镇定地抵抗压上心头的万吨坚冰,神色强势了几分,“淑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行诗又能说明什么?不过是巧合罢了。” 淑妃自知这不算确凿证据,也不敢直接给宸妃扣上罪名,便将信将疑地闭上了朱唇。? 第131章 翁斐忽然道, “既然有人怀疑宸妃,宸妃就先去偏殿避避嫌吧。” 众人不解,有作案嫌疑的可不止宸妃一个, 皇上何必因为淑妃一句话就将宸妃区别对待?疑云团团笼罩心间时, 宸妃已被安详意强行请去了偏殿。妃嫔们好奇地目送着宸妃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却不知,宸妃刚一步入大家的视线死角, 立马就被太监们朝嘴中塞入抹布,紧绑了起来。 没一会儿,小林子被捆来了宁康宫。他巡视一圈, 不见宸妃踪影, 本来三分惴惴不安的心, 立刻忐忑到了十分。 翁斐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 故意问,“你在找谁呢?” 小林子赶紧低下头,凝着地板, 汗不敢出。翁斐又让梅承瀛将物证摆在小林子跟前, 小林子这才陡然意识到自己中了计!当初那满满一盆的纸灰不过是有心之人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的障眼法! 翁斐道, “你可认得眼前这些东西?” 小林子摇头, 死不承认。直到梅承瀛又派人押来一个小太监做人证。之前叫杜欢姑姑搜找证人时,我并没有太仔细地过问太监姓甚名谁。仔细一瞧那面熟的小太监, 才知是曾经在宫里对着斜阳吹《杏花谣》的小斓子。 那小斓子匍匐在地, 一五一十地佐证道,“奴才小斓子, 在内务局的采买处做事。因职务之便能自由出入宫门, 便常替宫人们做些代买代卖的小生意。半个月前确实是小林子托奴才在宫外买些纸钱。在宫中烧纸钱是禁忌之事, 奴才本想推脱。但小林子又说他是在替海嫔娘娘办事, 否则就叫我吃不了兜着走。奴才不敢得罪宫中贵嫔,这才做了违心之事。” 海媛珠激愤不已,“皇上,嫔妾以海氏全族的仕途荣辱发誓,嫔妾从未指使小林子去买什么纸钱!这小林子假借我的名义狐假虎威,行违禁之举,其心可诛啊!”婆婆文海废文都在小说Q群吧⒈4巴⒈流963 正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9 着,杜欢姑姑也拿着同心结从漪澜殿赶来。并带着三五宫女太监做人证,指认华婳与小林子确系对食一事。 小林子见以上人证和同心结、纸钱只能证实他与华婳的关系,却没有直接杀人的动机和铁证。他便继续侥幸地辩护道,“皇上,奴才冤枉啊。奴才承认,奴才与华婳是结为对食了,也承认纸钱是奴才悄悄烧的。但奴才完全没有谋杀华婳的理由啊!奴才是个没根的东西,在宫中孤零零那么多年,也想有个伴儿。这才与无依无靠、没有家人的华婳互相取暖。之所以去冷宫烧纸钱,不过是心中愧疚。当初华婳摊上那么大的事儿,奴才软弱,怕被华婳牵累,才尽量隐瞒与她亲近的关系。” 正当小林子想要喘口气儿时,翁斐锐利森冷的目光从高堂之上扫来。他问道,“那这手绢、银票作何解释?” 小林子竖起寒毛,恐惧的感觉就仿佛后背游走着一条吐舌信子的毒蛇。“手绢...是华婳赠予奴才的。银票嘛...也是华婳...是华婳硬塞给奴才的!她说怕自己有个好歹,让我先代为保管。华婳死前曾告诉奴才,她要帮后宫某位妃嫔干一件大事,这银票就是奖赏。华婳说事成后就拿着这笔钱通融关系,放我与她提前出宫,过自己的小日子。却不想...她终究还是弃我而去了...”他说着说着,越发煽情,一把鼻涕一把泪。 太后见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皱眉不耐道,“后宫的某位妃嫔?谁啊?你直说无妨。” 小林子包着鳄鱼眼泪的眼睛很是犹豫胆怯地转到了我所在的方向,然后惊惧地停留在了我身上。 翁斐修长的指关节不自觉抽紧了一下,一言不发地起身,慢条斯理地走到小林子身前。正想拍案而起的太后也暂且顿住了动作。只见翁斐高大挺立的身影投射出一片阴翳,恰好盖住了小林子蝼蚁般颤抖的身板。空气里逐渐凝聚着恐怖的低压。在场众人的目光屏住呼吸,紧紧跟随着翁斐的一举一动,摸不透皇上下一步的想法。翁斐线条优雅的面部轮廓上,唇角微微下垂,朝下睨的眼神写着一丝鄙夷和厌恶。下一秒,年轻强大的帝王不会吹灰之力,冷冷的抡起那小太监的脖子,逐字逐句地警告道,“朕的女人,皇长子的生母,容不得任何人侮蔑欺负。你们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说罢,将小林子的脖子一松,狠狠坠在地下。小林子愣愣瘫坐着,腿软得不敢动弹。翁斐接过安详意及时呈上的手帕,斯文优雅地将手擦拭干净。 翁斐转身回到座位,逼视着哆嗦不安的小林子,“你可知宸妃为何不在这儿?她可全都招了。” 见皇上都说到这份上了,任是再傻的人都能顷刻明白这事儿与宸妃脱不了干系。 安祥意也及时搭腔道,“小林子,你还是自己坦白招了吧,兴许能减轻些罪孽,不殃及你远在洛阳的一对父母,两个弟弟,三个妹妹,还有弟媳和侄子...尤其是你二弟,听说乡试成绩挺好的,以后兴许能混个仕途的路子,若因为你一个人而折了全家,得不偿失啊。” 宸妃认了?小林子半信半疑,若宸妃真招供了,还需要他的证词吗?这安详意连自己家中几口人几亩地的信息都掌控得明明白白,看似好言相劝,实则暗含挟制之意。 一边是昔日对自己家人有恩的宸妃,一边是全家人的性命,就在小林子踌躇之间,我悄悄拉了拉杜欢的衣袖。杜欢俯下身,悉心听我耳语。杜欢得了我的授意后,走向殿中,恭敬地朝着皇上和太后欠了欠身,“皇上,太后娘娘,奴婢想向小林子说一些话,或许能有助益。” 翁斐点头同意后,杜欢转身道,“小林子,我记得你与宸妃是同乡吧。前些年洛地蝗灾,时任州官的吴跃蔷因贪污使粮仓虚空,而且瞒报灾情,只能让百姓吃畜生才吃的麸糠。当时,还是御前奉茶宫女的宸妃将所有月例捐助给了宫中的洛阳同乡,其中就有你,是吧?” 小林子点头如捣蒜,“宸妃娘娘就是这样心善慈悲的活菩萨,所以...更不可能做出谋害人命的事情...” 翁斐听到这儿,不由嗤笑了一声。杜欢对小林子接着道,“我与先帝在位时的大内总管张迎春公公也是十几年的交情,有些内幕知道的自然比你多。宸妃可是吴跃蔷从洛阳精挑细选到京城的秀女,落选后在张公公手下做事儿。吴跃蔷因贪赃渎职被告了御状,宸妃得到情报后便想趁着先帝还没看之前,将御状盗走。所幸被张公公撞见。然后罚她把月例捐出,拿去接济宫中同乡的亲眷,作为弥补。所以,你以为她真是菩萨心肠吗?若真是良善之人,她又为何会挟恩图报,叫你去替她杀人害命呢?” 虽不大信杜欢的片面之词,但小林子心中对宸妃如高山般的信仰,还是忽的皲裂出一道摇摆不坚定的裂缝。他其实早就清楚,一个善良有义举的女人,不会想出那么深长险恶的计谋去主动害人。可是他仍愿意相信自己对宸妃来说是个例外。不然她当年为何会送自己那张含有闺名的手绢?年少的朦胧情愫皆起源于她对自己全家和洛阳同乡的恩情。可若杜欢所言是真,她这份“纯粹的恩义”只是为了掩盖恶事的遮羞布。那他还应该义无反顾地为她卖命吗?? 第132章 窥一斑而知全豹, 处一隅而观全局的太后发声了,“小林子,你若坦白, 哀家做主, 保证你家人的安全。你若执迷不悟...”太后话锋一转,朝外扬声道, “来人呐,现在即刻动身去洛阳,将这小林子的家中男丁全部斩杀, 剩余女子从良籍打入贱籍, 送去伶仃岛上给将士们慰安, 永世不得离开,直至油尽灯枯。” 小林子闻言色变, 赶忙求饶,“太后娘娘且慢——奴才全都招了!这手绢是宸妃娘娘还在当宫女儿时所赠。银票……银票也是宸妃娘娘给的。她叫我拿着这笔钱哄骗华婳做事,让她心甘情愿假借良妃娘娘的名义去引诱淑妃娘娘到水潭旁边……” 原来, 黄秾烟因早年间就在宫廷中当宫女儿的缘故, 对后宫人事颇为熟悉。在翁斐登基后, 她于暗中观察, 发现太后宫中的朱公公好端端的被安排去了赵姝环的锦绣宫伺候,于是格外留心。果不其然, 没多久后朱公公就成了赵姝环的半个心腹。在朱公公替赵姝环于漪澜殿买通华婳和立秀后, 黄雀在后的宸妃计从心起,赶紧派遣小林子接近这两个丫鬟, 并物色一个容易摆布操控的出来, 作为反间的人选。华婳与小林子结为对食后, 小林子便以银票为诱饵, 在华婳面前畅想夫妻双双把家还的美满生活,想要借她之手在镂月云开亭实施暗害计划。不料华婳为求谨慎和安心,非要自己收下银票才肯执行。小林子无奈,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0 能暂且将钱放在华婳身上。对于华婳,无论事情成败,宸妃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活口。小林子本不舍对华婳下手,却不想华婳因与自己私交甚密,发现了那张手绢的存在,并猜准了小林子的幕后之人是宸妃。为保护黄秾烟,小林子这才痛下杀手... “精彩啊,真是精彩。”在众人叹为观止的时候,太后连笑两声。 翁斐对着小康子道,“把她带出来吧。” 小康子听令,又赶忙命人将黄秾烟从偏殿帘子后押解出来。 “黄秾烟,你还有何话可说?”翁斐冷然睥睨道。 口中被取下抹布的宸妃垂死挣扎,“皇上,这都是小林子的片面之言啊。小林子定是受人指使,要将我构陷!我多年前捐赠洛阳同乡只是单纯见不得百姓受苦受难,并非杜欢姑姑说的那样不堪。张公公已死,杜欢姑姑现在又效力良妃,她的话未必可信啊。皇上——您不能让做善事儿的好心人心寒啊。” 翁斐让安详意将银票递到宸妃面前,“这银票你从哪儿来的,还记得吗?” 宸妃摇摇头,不承认这银票是自己的。 翁斐见她执迷不悟,还在为自己狡辩,不禁替锦瑟和华年感到失望,摊上这样的生母。他终于朝外宣道,“来人,把陆河押进来。” 听到陆河的名字,宸妃才后知后觉,猛然意识到自己早已全盘暴露。就像林木茂密的山忽而光秃秃的,任由北风撕裂,无处遮羞。 而坐在高位上的太后,这也才恍然大悟。方才收到穗欢来报,说皇上在前朝处理户部左侍郎陆河,将他革职收押。虽暂不清理由,但她本能地产生了不满。陆河依附的是卫国公,而卫国公府杜家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王家的同盟。皇帝拿陆河开刀,岂不是在打她们这群旧党的脸。 原来,皇帝派徐柘悄悄去户部查那张银票的流通记录,顺藤摸瓜揪出了陆河与宸妃这些年的往来勾当,并且重新迁出了当年的洛阳蝗腐案…… 早朝时陆河本还想狡赖,皇上又意味深长地说了句,“那张银票,本该是前两年发放去蜀地济民的赈灾款,怎么会一直攥在陆河手里?朕想,莫非是陆大人见钱眼开,独自贪污了去吧?” 独自这一词用得巧妙,不然,深究下来,罪名说不定就变成官员集体贪匿赈灾款大案了... 卫国公等人贼胆心虚,为防皇上挖出盘桓地底深处牵四挂五的根枝,便在朝堂之上对急欲申辩的陆河明示暗示,叫他认罪,及时止损。翁斐看在眼底,暂不计较这帮旧臣贪生怕死的嘴脸,反正来日方长。只要先收拾了这个陆河,也算是了结了登基前的一桩夙愿。 陆河知自己是弃卒保车里的“卒”,跪在宁康宫的大殿之下,明明是闷热的夏天,却觉浑身发寒。身体像是被泡在了水牢里,任人一拧,就有出不尽的冷汗。 皇帝问,“陆河,你可承认,这张银票是你送给宸妃的?” 陆河哆嗦地点头应是。 皇帝又问,“为何给她?” “这笔钱是前两年锦瑟、华年两位小公主芳诞时,微臣夹在寿礼盒子的礼钱...为的就是攀好跟宸妃娘娘的这层关系,想着日后若有事了,能有个关照。” 翁斐冷笑了一声,“你与宸妃,从何时开始有勾当的?” 陆河转头望了眼因狰狞而使血丝缀上眼球的黄秾烟,她早失了往日气定神闲的端雅风采。他选择照实说道,“在宸妃娘娘刚入京选秀的时候……臣早知道宸妃是吴跃蔷一手选送上来的秀女儿...” 当初为了让宸妃当选,吴跃蔷给了陆河一大笔关照费,希望他能多帮帮黄秾烟。陆河确实也动用了能用的关系,甚至不惜让宫廷画师美化她的容貌,希望日后黄秾烟能为他以及背后党羽所用。只可惜,先帝看黄秾烟年岁太小,没有将她纳入后宫。 翁斐又接着问,“那你可承认,当初有指使黄秾烟去御前偷王三磊呈上的御状?” “微臣罪该万死,悔不当初啊——”四十多岁的壮年男人已经猜到了未来落魄凄惨的下场,不禁为自己流下了悔恨的眼泪。不是反思自己的过错,而是暗恨自己居然露了马脚。 翁斐之前在朝堂上就将陆河盘问得明明白白,如今在宁康宫再审讯一遍,一是为了让宸妃死得明白;二是想杀鸡儆猴,让后宫之人别再轻易起歹念。见黄秾烟的面色就像是在水里浸泡多时的尸体,惨白至极,翁斐还是放出了致命一击,“陆河,你可承认当年你借着去洛阳布阵赈灾的名义,放火烧了吴跃蔷一家?害他直接家破人亡。” 黄秾烟骇然抬头,懵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歇斯底里地朝着陆河质问,“原来并非是不小心失火,而是你蓄意放火谋害了我义父全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河做了亏心事儿,面对黄秾烟的诘责,他不想回答便讷讷缄口。还是翁斐站在上苍视角解答道,“你说为什么?吴跃蔷在京中的靠山就是陆河,陆河收了吴跃蔷那么多贿赂,尤其是在蝗腐案这样事关民生大事的案子上败露了。这一倒台,供出他这个京中的上线可怎么办?” 翁斐接着朝黄秾烟心头插刀,刻意又问陆河,“吴跃蔷入狱后,经朕亲审,在认罪书上留下了你陆河的名字。为何行刑前的一晚会突然将供词改口,抹掉关于你的一切?” 陆河头冒虚汗,抬眼见高踞王位的年轻男人身后那因光线折射而来的宽大影子,仿佛有一股无声的压迫感朝自己袭来。他不得不屈服,再次将自己犯下的罪孽重述,“微臣当时发现宸妃娘娘是吴跃蔷与家丁的妻子行苟且之事才生下的女儿,在烧了他全家之后,便以他唯一在世的香火为要挟……吴跃蔷这才不得不改了口供。”? 第133章 如五雷轰顶, 直接炸裂了心房。义父...竟是自己亲生父亲?而且...还未相认他却已经白骨森森了……难怪从小以来,那个做家丁的养父总对自己动辄打骂,而义父却对自己格外照顾……才解身世之谜的黄秾烟险些晕厥过去。在座众位听客也都大惊失色, 暂且忘记了要保持往素管理有加的斯文表情和娴雅仪态。连我也不禁感到惊愕。 翁斐紧接对陆河正式判刑道, “陆河,数次贪赃受贿, 迫害中良。为一己之利,放任百姓在水火之中,置我朝子民性命而不顾, 使本可以减少损失和伤亡的事态发生恶化。除了洛阳蝗灾, 还贪匿了前两年蜀地震后的部分赈灾款。从即日起已经被革职的陆河数罪并罚, 十日后斩首示众,家中亲眷发配边疆二十年, 剩下的奴仆一律发卖充公。至于黄秾烟,立刻削去妃嫔身份,贬为庶人, 永世不得踏出冷宫半步。” 眼见苦心织造数年的锦绣高楼霍然坍塌, 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1 秾烟彻底昏死过去。朝为荣华, 夕为憔悴, 亡德而富贵,总是要还回去的。 喝下一碗碎冰梅子汤, 我在杳杳浓枫下纳凉。离秋天还很远, 袖珍的枫叶也没熟,一簇簇生长着, 掀起了一股绿油油的风。木槿一边替我摇扇, 一边吐了口恶气, “真可惜奴婢当时不在场。宸妃作恶, 在背后谋害娘娘和大皇子,终于得到了该有的报应!真是大快人心啊。” 报应?就这?比我预想中的惩处更轻了些。我苦笑道,“皇上终究还是看在两位小公主的份上,饶恕了她。幽居冷宫又如何?有手有脚有头脑,保不齐还会再出来呢。” 木槿也不禁陷入担忧,“听说昨夜她的旧仆还在冷宫里跟守门的太监闹呢,非要去太医院请御医给宸妃看病。这般闹腾,莫不是想博取皇上的注意?” 思来想去,我对木槿吩咐道,“你派人去盯着点锦绣宫,若淑妃出了自己寝宫,立即向我汇报。” 没过两日,木槿收了消息,对我道,“娘娘,方才下人来报,淑妃娘娘的母亲和姑母今早入宫来探望她了。现下淑妃正亲自送两位夫人出宫门呢。” 我从榻上起身,简单换了件荼白色镶花的裙裳,袖摆上的云气纹与裙角的璎珞纹相辉映,倒也清新秀雅。再带着一把竹扇,一把油纸伞出门,足够了。今日雨汽弥蒙,画桥池畔都镀上了一层烟雾。刚送完母家亲眷的淑妃迎面走来,并说道,“好巧啊,良妃娘娘。怎么雨天亦有闲情出来漫步?” 我弯起一泓苦涩的笑意,“本来是想去腾龙殿给皇上请安的。但见锦瑟与华年两位小公主在殿前长跪不起,不好多留,就打道回府了。” “肯定是在给黄秾烟求情呢。那么小年纪的孩子,哪懂是非道理。就像燕子窝里嗷嗷待哺的雏鸟,母亲没有回巢,肯定会哭闹的。想必是寻芳宫那几个旧奴出在背后出的主意,让小公主不吃不喝的去皇上面前跪着。尤其是那萧嬷嬷,黄秾烟的左膀右臂,竟然没有跟着她去冷宫,而是留在了寻芳宫,可不就是为了做好内外接应?”淑妃与我并排站着,望向雾气蒸腾,荷叶就雨的瑶池。我心想,她对寻芳宫倒是了如指掌。 我含蓄说,“皇上小时候懿德皇太后便去世了,所以他大概也不舍得锦瑟华年跟自己一样生母早逝吧。公主们年纪尚幼,确实需要离不开母亲。所幸皇上幼时是由王太后接管抚养。王太后虽然无法生育,但母家显赫,父亲当时还是一国之辅。就算温家犯事了,没落了,王家也能保证皇太子不受连累,在懿言嘉行、有人呵护的环境中长大,继续保持出类拔萃。可见,有一个靠谱的母亲至关重要。只是,黄秾烟这样的心肠,两位公主就算被她带大,也容易上梁不正下梁歪。” 赵姝环越想越觉得自己与王太后年轻时的境遇相似。同样出生高贵,祖辈父辈均是朝中的权柄显要。而且……都没有个自己的孩子。王学英能母凭子贵,当上太后,长盛不衰。她也未必不能…… 我将手伸出伞外,触着冰凉的雨丝,又替皇嗣忧心地责备道,“腾龙殿的地砖凉飕飕,偏偏今天还下了雨,空气湿。公主们毕竟是娇弱年幼,如此长跪不起,怕是容易着凉生病啊。如果真是寻芳宫的旧奴出这样的馊主意让小公主卖可怜,那她们也未免太救主心切了。黄秾烟失势,可毕竟还留着一条命。皇上只说不准黄秾烟踏出冷宫,也没说不许公主们去探望啊……毕竟来日方长,等皇上气消了,或是小公主寿诞时、懿德皇太后忌辰时再去求情,也许更管用啊,你说是不是?” 话音落下后,我别有深意地望向赵姝环。赵姝环的忧患意识早已浮上心头。她愤愤道,“黄秾烟这样阴损的人只要还活着,凭着孩子卖惨,保不准还会做什么妖呢。” 与淑妃分开后,我回到漪澜殿。见皇儿还在摇篮中安睡,便悄然退出屋内,去了偏殿的书房。玉棠替我脱下沾雨的袖衫,又捧来茉莉清茶。她道,“听说小林子今日午时伏诛了。临死前还在请求收尸的人将他与华婳合葬在一起。” 我深深叹息,“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轻贱,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他与华婳都是这后宫纷争中的工具,说到底也是个无法左右命途的可怜人...” “那娘娘,咱们应该替他了结这个死前的心愿吗?现在也许还来得及。”玉棠问。 我摇了摇头,“不必了。倒不是说本宫无情冷酷,而是我不能替死去的华婳做主。小林子想和她葬在一起,可她若泉下有知也未必会点头同意啊。这样一个欺骗她、利用她甚至为了别人的女人亲手杀了她的男人,她会原谅吗?” 玉棠陷入反思,许久才道,“华婳她是否会原谅小林子,奴婢不知道。但奴婢若是她,必不会谅解此人。” * 陆河毕竟是卫国公的小舅子,杜家一干人等见他被押解去了天牢,便求见太后。太后不好拂了杜家的情面,前两日就去找翁斐开恩。她道“皇帝啊,这陆河也曾是有过利民利国的功劳在的,到底罪不容诛啊。不如革了职后,把他一家子驱逐出京城,家产悉数充公,永世不得入朝为官即可。” 翁斐暂未做出回应,借口还有事儿要处理。太后隐忍着不满,离开了腾龙殿。她深知,翁斐这样的态度就已经是答案了。距离陆河行刑还有两天的时候不甘心的她二度铩羽而归。在大殿之外,刚要乘上凤辇离去的太后,见我恰好出现,脸色终于慈爱柔和了起来。 王学英顿下脚步,看了看我身后端着糕点的宫女儿,“这是要去给皇帝送点心?” 我点头应是。 “不如陪哀家走走吧。你看那晴空上的纸鸢,都飞到宫内了,多有意思。” 雨水过境后,碧空如洗。朱红色的宫墙更显鲜亮张扬。漫步在汉白玉长阶上,视野逐渐广阔了起来。我见太后刚才从腾龙殿出来时面带愠怒,想来是翁斐又没顺着她。便淡淡问,“太后娘娘似乎心情不佳?” 太后摆了摆手,叹气道,“罢了,心情好坏也只是一时的。有些事儿,哀家该帮的都帮了,该做都做了。” “可是关于陆河的事儿?”? 第134章 “你怎么会知道?皇帝连这都跟你说?”太后讶异道。 我摇了摇头, “这几日皇上总说心烦意燥,召我去腾龙殿与他抚琴。臣妾在皇上身边时,发现入宫觐见的官员似乎都是为陆河一案而来。所以斗胆猜想, 太后娘娘您也是为了给陆河减轻些处决力度才来的……” “真是聪明。”太后笑道, “善于傍观必审,洞悉一切, 是好事儿。” 我先仰后贬道,“陆河一案,太后娘娘慈惠无双, 以德报怨, 臣妾等应当学习。皇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2 上与太后您都希望大翁朝治理有序, 只是方式理念不同罢了。太后您想要怀柔,以此让官员们更臣服君上。但皇上却想严政, 用对陆河的惩罚威慑贪婪之心蠢蠢欲动的官员们,以儆效尤。我朝现今能成为清平盛世,不单靠皇上和中央的大政方针, 还需要每个入仕之人各司其职、为官清正才行。尤其是地方官员治理有方才能一片片汇聚出盛世的图卷。太后娘娘应该是听说过我的身世经历的。在我小时候, 许多人都笑话我是有爹生没娘养的命。我记得有一年晋地旱灾, 当时的晋地官员跟洛阳的吴跃蔷一样, 贪了粮饷,枉为父母官。许多灾民涌入京城。本来我以为自己少吃缺衣、四处行乞的命已经够凄凉了, 没想到灾民们是一路吃着树皮啃着泥土走过来的, 比我可惨得多。臣妾因个人贫苦流离的经历,是希望百姓们能得到一个执法不阿、法不徇情的结果的。而且就因果关系来说, 没有陆河对黄秾烟的财字供给, 华婳或许不会将淑妃骗到镂月云开亭, 而我也不会深陷这场纷争, 险些一尸两命。哎,还真是想想都觉得后怕...” 见太后态度松动,我扬起发涩的笑意,“淑妃娘娘落水,有母家亲眷第一时间赶到照料,替她撑腰,为她做主。而臣妾呢,遇到这种暗害,便只能哑巴吃黄连。若非国家有公正严明的法纪,谁还能为臣妾出头?” 王学英内疚的情绪翻江倒海般搅动着。自己为了那些个人情世故,竟让皇帝放过间接伤害自己女儿和外孙的凶手。她讷讷着站在原地,发不出声音。 入夜时,内侍才在廊角点上灯笼,翁斐便来了漪澜殿。我故意嗔道,“皇上要来怎么也不叫奴才们提前知会一声?今夜的膳食可没准备你喜欢吃的。” 翁斐从身后将我抱住,蹭了蹭我的脖颈。几个女官见了,纷纷掩嘴笑着避退到了殿外。他温柔问道,“今天你碰见太后了?跟她说了些什么?竟让她改弦易辙,不再给朕添堵了。” 我转过身,双手搭在他的腰上,“臣妾可什么都没说,或许是太后娘娘自己想通了呢。” 翁斐笑意很深,又问,“饿了吗?” 我摇了摇头,“不饿。” “可是朕饿了。”他说着,将我拦腰抱起,朝金丝软塌走去。 胭脂云扮俏了天幕,护城的江水也被晚阳揉醉,似酿造的桃花酒,柔波无限。我所乘坐的船只穿行在桨声灯影里,前往松露楼用膳。因白天要与徐、秦两位大人会面议事,翁斐下午就先一步出宫了。而我要学习协理六宫的事务,便只能与翁斐约好晚间再见。 倒是许久没有在京城逛逛了。我稍显兴奋,掀起帘子,赏游舫美人,听月琴笙箫。由于这次出来没有皇上陪同,花囍很是谨慎,苦口婆心地央求道,“娘娘,您把遮面的帷帽戴上吧。上次归乐公主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都能被人掳走,多危险啊。您这般富贵明艳的脸蛋儿,可别让坏人看到了。” “好好好,依你就是了。”我才戴好帷帽,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岸边的一家当铺失落地走出来,手上还抱着个老琵琶。我示意侍从停船,掀起头上的帷纱,朝岸上呼唤道,“小斓子,你怎么在这儿?” 小斓子回头见问话是我,忙不迭地行礼,“奴才参见...参见夫人...” “来这儿典当琵琶?” 小斓子虽害怕我责怪,但还是照实回答,“前些日子奴才犯了错,替小林子代买纸钱,差点丢了差事儿。多亏娘娘您开恩,奴才才没被逐出宫去。但内务总管还是罚了奴才三个月的月例,奴才心甘情愿也受罚。只是,也因此手头紧缺,没有银子给爹娘贴补家用,只能继续为宫人们跑跑腿儿。娘娘放心!奴才谨记上次的教训,是断断不会再买卖宫里违禁的东西了!” 小斓子又呈上琵琶,解释说,“这琵琶是替宫中绣娘典当的。但方才掌柜的见琵琶老旧,开价极低。奴才这才想去江坊街那边再多看看。” “琵琶卖给我吧。天色要黑了,你也早些回宫去。” 小斓子怔了好一会儿才接过花囍递去的银子,满眼感激地目送我行船离去。 花囍拉下帘子,将琵琶递给我,“娘娘,这琵琶看着旧,但选料、工艺还不错。” 我将琵琶横抱,拧转轴子,拨弄了两下,“音色很好,纯净清脆。是那当铺老板不识货了。” 花囍手托下巴,语含期待道,“娘娘,好久没有见你弹琵琶了。时间久了该要生疏了吧。之前在刘府,你天天跟着弄月小姐精进琴艺,手都要磨破了。不如,趁此机会弹上一曲,让奴婢也饱饱耳福。” 不忍拒绝她那撒娇的样子,我笑道,“那你想听什么?” 花囍简单思考了下,“奴婢想要听《思君不见下渝州》。刚才路过沧浪长桥的时候,就听有人在弹奏。但是娘娘技高一筹,必能弹得更妙。” 夕阳唱罢,星月登场。琵琶的泠泠妙音也从小船上飘出,与江面的粼粼银波共振。用指时,刚柔并济,先是轻轻拢,慢慢捻,化作思君人,站在江峡之上,听远方孤月升于寒山间的泣诉缠绵。递进辗转,至高亢处时,波涛急骤,珠落玉盘。月影映江水,又随江水流。曲末,渐渐低婉,予人水中捞月,可望而不可接的距离感与破碎感。 或许是太投入了,船早抵达了岸边也不知。许久后我才回过神,“是有些生涩了。但好歹能完整弹一遍,自己倒挺满意的。” 花囍一脸沉醉,也不知是否故意给我面子,哄我开心呢。她将琵琶收好,然后掀起卷帘,扶我下船。 刚在岸边站稳,就见三五个怒马鲜衣的勋贵公子一路追着船策马而来。因我以帷帽遮面,掩起了五官和发髻,衣饰亦是寻常。他们并不能判断出我的身份。但我倒是在这群人中看到了曾襄和罗子谦的身影。之前听木之涣说过一嘴,科考之后,与他在赶考路上认识的学子罗子谦留在京中做起了某位大人的幕僚。兰柏杨也混了个小差事儿,前些日子才被派往岭南。 为首的那位公子我并没见过。他剑眉凤眼,英气逼人,隐隐有些将相风采。他及时勒马,见我身后的侍女捧着琵琶,便礼貌问我,“方才可是姑娘您在弹曲?” 我点点头,“这位郎君觉得有何不妥?” 那人翻身下马,上前一步,语气神色皆柔和了几分,“姑娘您别紧张,在下没有恶意。方才我与诸位友人在沧浪长桥附近宴饮听曲,恰好请人弹了《思君不见下渝州》。本觉得那人弹得不错,可没想到江面飘来您的乐音。心驰神往,便一路追随。” 曾襄得意笑道,“我就说吧,这弹琵琶的绝对是个女子,秦兄你非觉得是男人。现在真相揭晓,还不乖乖愿赌服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3 第135章 原来姓秦?我笑了笑, 领着花囍绕过他们,打算离去。而那秦姓郎君却追了上来,“姑娘且慢——” 花囍极是警惕地将我护在身后, 对他发出警告, “你可别靠太近啊。” 秦姓郎君生得高大健美却并不骄傲,十分诚挚而守礼, “姑娘莫要误会。在下只是觉得,子期或许常有,伯牙之音却难得。敢问姑娘芳名, 家住何方?” 他身后的三五公子纷纷躁动起哄了起来, 险些引得路人驻足围观。罗子谦打趣道, “京中都说秦少将不近女色,好男风。从今以后啊, 谣言不攻自破了。” 看来,不露出身份,是轻易走不了了。纤手撩起柔纱, 半露面庞, 扬起眸子朝众人望去。曾襄跟罗子谦瞬间噤若寒蝉, 张口结舌, 腿不自觉朝后退缩。而他们口中的秦少将却痴了两秒,凝着我的脸, 一刻也没有移开过。毕竟尝过情爱滋味, 我自然知道那样似开水逐渐沸腾的眼神代表着什么。 松露楼就在前方。一道中年男子老成的声音劈开了人群,“云骁, 你们在这儿干嘛呢?” 众人纷纷回首, 只见繁熠华灯下, 穿着便服的秦锵、徐柘等大人迎面走来, 毕竟是朝中官居要职的权臣,纵使再如何低调持重也难掩势盛。他们站定后才腾出中间的位置,极是恭敬地请那位天潢贵胄登场。 方才还神色泰然的勋贵郎君们纷纷躬身行礼。秦云骁礼毕后才向秦锵问道,“父亲,斐爷与各位大人可是要去松露楼用膳?” 秦锵点点头,不好多言。此时,秦云骁却忽感寒毛卓竖,小心翼翼地抬眸望向君上。只见翁斐漾着笑意的脸上,却分明带着三分警告。正在秦云骁不明就里时,众位大人齐刷刷地朝我端敬行礼,“良妃娘娘金安——” 饭后,照旧是去留藕园留宿一夜。芙蕖盈盈,舒卷开合。此间恩爱,省去一万八千字~偏不予你们看~ * 偏殿里,炉子中还烧着水。杜欢姑姑手持茶碾,将方才还在火上炙烤茶饼碾碎成细末,再用筛子仔细筛一次,趁着开水沸腾的时候下锅烹煮。我则端坐在案台边,看这几年六宫的账目。 没一会儿,杜欢姑姑端来新煮好的茶。并道,“娘娘看了半天,也辛苦了。喝些茶休息一下吧。今早暴雨才歇,正是放晴的好时候,不如去御花园走走。” 我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瞧那紫砂杯里汤色清正,清香四溢的茶水,感到欣慰,“姑姑烹茶的手艺真是宫中一绝。” “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做了奴才大半辈子,这茶也煮了大半辈子。”杜欢姑姑笑着应道。 我拨了拨茶,待它凉的间隙又叹气道,“我倒想出去走走。只是越瞧这两年后宫的开支花销,越觉得账目混乱不清。而且,许多的款项都是挥霍浪费。怎还有那个闲情出去遛鸟赏花。” 杜欢闻言,沉重道,“这几年都是由淑妃协理六宫。虽然能力平平,铺张靡费,却不容许旁人分一杯羹,瓜走权利。宸妃被废前也好几度向皇上和太后毛遂自荐,但都被淑妃打压下了。” 我低头,凝着茶沉思。这样名贵的好茶叶,寻常人家如何喝得起,儿时苦寒的我怎么喝得起。黄秾烟跟我一样出身不算好,都凭着自己不甘居下流的野心将一副烂棋牌改天换命,一步步走到今天。我们最大的区别,或许只是我运气稍微好些吧,能得到皇上的倾心,能拿捏住太后的软肋。稍有差池,都不会像今天一样,舒适的住在这桂殿兰宫中,享侯服玉食。 这时,木槿从外边儿回来,带回一大捧雨后的茉莉,插在了窗边的八宝莲纹青花罐里。这茉莉枝条健壮,叶片尤为碧绿,还沾着昨夜的雨水。花蕾紧结,香浓鲜灵得很。我问她,“花囍回宫没有?” 早在花囍入宫伺候时,我便恩准她每月可以告假回家一次,探望养母姜嬷嬷。 “刚回来,现下正在房里换衣裳呢。”木槿答。 果然不一会儿,换好绿桃色齐腰襦裙宫装的花囍姗姗而来,给我问安。 我对杜欢等人道,“这里花囍伺候就好了,姑姑你们先下去歇息吧。 ” 待众人退下后,花囍替我研墨。这才从刘府回来,不免又要说起那家的是非。先是说耕云已经出嫁,又是说胡云瑢终于有了身子。总的来说,都是喜庆向荣的事儿。 我径直问,“那朱家呢?可有动静了?” “奴婢正要说这个呢。”花囍明黠一笑,“那碧秀果然是个会来事儿的,没有辜负娘娘您背后的指点。现在已经被朱伯坚老爷收做了通房丫头,让胡氏头疼不已。” 之前还在刘府时,就曾听殷姨娘她们闲聊说过这朱伯坚。看起来是个保守迂腐的文人,一生都端着读书人的架子,仿佛不沾女色。其实背地里没少去勾栏瓦舍。碧秀的做派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花囍接着道,“前两天碧秀行动了起来,按照咱的吩咐,盗了朱家藏书,又故意在胡氏面前露出马脚。胡氏正苦于没对策收拾她,便毫不犹豫上了钩,要去朱老爷面前告发碧秀。碧秀顺势贼喊捉贼,反污蔑胡氏偷盗朱家的绝迹孤本,拿去变卖,接济她落魄懒赌的娘家哥哥。果然,朱老爷一番搜证,在胡氏房中搜到了典当的票据。见胡氏仍旧打死不认,朱家又派人去了当铺询问,经过当铺掌柜的指正,确认了来典当的人就是胡励俭。” 其实碧秀将孤本盗走后,便有我安排的人手在朱府外接应。让那人以胡氏的名义将孤本送到胡励俭手上。并让胡励俭以为,他妹妹是因为偷了朱府的宝物,为避免嫌疑才不便亲自接头。打消他的疑虑。东窗事发后,胡励俭兄妹百口莫辩。毕竟他俩有作恶抵赖的先例在,朱府早就深受其累。何况碧秀小小一个丫鬟哪有那么大的能力伸手遮天? 不枉我费心,能曾经贬损我的长舌妇也品尝到避坑又落井,焦头又烂额的滋味。但眼下,我并没有表露出太多快心。只淡淡道,“让碧秀再接再厉吧。” * 万籁寂静时,寻芳宫传来焦急响动。杜欢见我被闹醒,匆匆掌灯进殿。说是锦瑟公主突然染了天花,浑身高热,昏迷不醒。我纳闷,“好端端的,怎么会得了天花?宫里最近可有染天花的宫奴?” 杜欢仔细回忆了一番,“好像没有听说。若是有,也早就上下通告了。” “咱们去看看?”我披上外衣,从床上起来,很是担忧地朝外望去。 “娘娘还是别去的好。”杜欢将我按住,沉着道,“现在还未搞清楚天花源头,更不知道寻芳宫里来来往往的人|流有没有被传染。咱们大皇子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 其实若我决心要去,便不会用问句了。不过是怕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4 一开始就表现太明哲保身,又免不了被人说三道四。我顿住脚步,故作恍悟,“姑姑说得对,咱们现在情况都没搞明白就赶过去,反而容易添乱。” 于是在杜欢姑姑的建议和安排下,漪澜殿上下警备,不轻易到外边走动。而我也及时向太后提议,让三宫六院严格做好隔断措施。倒是锦绣宫的赵姝环,为了显示自己的慈母做派,急忙蹲守在了寻芳宫照料。只是可惜,人家锦瑟公主不领情,迷糊醒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央求皇上将冷宫的生母放出来。? 第136章 我挽起袖脚, 双足踩在苑中花圃的泥巴上,弯腰栽种着花花草草。玉棠从门外进来通报,“娘娘, 海嫔与昆贵人来看您了。现下在外候着。” “直接请她们进来吧。” 两位丽人迈着莲步而来, 朝我欠了欠身。见我屈在花圃里,颇有些惊讶。昆贵人不禁道, “良妃娘娘宠冠六宫,不但不骄矜,还这般亲力亲为。妹妹等都该好好以娘娘为典范。” 我回眸, 含笑盯着昆贵人打量。倒是个会见风转舵的, 从前只对淑妃媚好, 如今倒逐渐对我曲意逢迎了。昆贵人有些失惊打怪地摸了摸面颊,“嫔妾脸上可是有什么脏东西?” 我摇头道, “昆贵人你生得亮丽,本宫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昆贵人听后腼腆笑了笑。说话间,玉棠已经在亭中备好了茶水。待我起身慢条斯理地将手清洗干净, 昆贵人才敢与海嫔随我一同坐下。 她们来, 无非是闲得无聊, 想要从我这儿探听下皇上的口风。海媛珠夹了一块莲蓉酥就茶喝, 不紧不慢地问我,“表姐, 淑妃娘娘突然对锦瑟公主那么上心, 该不会是看黄秾烟翻身无望,所以想要代为抚育她的孩子吧?” 我四两拨千斤道, “你若好奇, 何不直接去问淑妃?” 海媛珠撇了撇嘴, “淑妃娘娘还在寻芳宫呢……”去找她, 可别话没套着,空染一身疾。何况,自去年中秋夜她没忍住在太后面前对淑妃落井下石后,淑妃便不再给她好脸色了。 昆贵人也跟着猜测说,“前些日子锦瑟与华年两位公主就在皇上跟前长跪不起。当时淑妃娘娘就怀疑是寻芳宫的老仆萧嬷嬷出的馊主意,不然公主们那么小的年纪,怎么知道以自己的小身板儿可怜巴巴地威胁皇上呢。这次锦瑟公主突然又得天花,该不会是冷宫那位为了出来不惜以女儿的命涉险吧?” “快别说了,虎毒都不食子呢。”海媛珠作势制止道。 昆贵人道出了我心中所想,但我还是不得不摆出公正谨慎的样子,对她说,“现在还未查到这病的源头,还是不要妄加揣测得好。避免以后祸从口出。” “嫔妾谨记娘娘教诲,是嫔妾失言了。”昆贵人忙朝我欠了欠身。 正当此时,杜欢姑姑回了漪澜殿,见我与海嫔等人闲坐着,正在谈寻芳宫的事儿。便福了福身,接话道,“方才奴婢听说皇上已经恩准了黄秾烟以庶人的身份回到锦瑟公主身旁照顾,直至公主病愈。” 海媛珠不由锁住眉头,“皇上,终究还是心软了。” 听到黄秾烟被放出来,我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安。曾经为绝后患,我便利用过赵姝环争夺两位公主抚育机会的心思对她进行煽动,想要借她之力不再给黄秾烟东山再起的机会。但愿,她能不负我所望吧…… * 虽说谨言慎行是好,但昆贵人的猜测没过几日还真应验了。淑妃给自己做好熏蒸消毒后,便拿着不知何时收集的证据去御前说要揭发宸妃的恶行。那日,我恰好在御书房插花。从金色御湖摘下二三莲蓬与细小的荷叶,配上三五并蒂百合,紧捆在一起,置贮于素白的长颈瓶内。赵姝环见我在,本欲言又止。但翁斐道,“但说无妨。” 于是,淑妃命人将一冷宫太监和三五寻芳宫的旧奴押解进来。叫她们主动揭露黄秾烟在冷宫的如意算盘,以此将功折罪。那群奴才犹豫哆嗦了半晌,对圣上道,黄秾烟为了早日从冷宫出来,利用手头的私己钱买通冷宫太监替她传信给寻芳宫。后来又命人去乱葬岗寻找因天花暴毙的死尸衣裳使公主致病,然后博取可怜,为她求情。 没一会儿,黄秾烟也从寻芳宫被传唤到了御前。她一入殿,见自己宫里今早突然消失的几个奴才,尤其是萧嬷嬷正颤抖地跪在地上,就预感大事不妙。又瞧淑妃用施施然的眼神紧咬自己,更觉寒芒在背。 翁斐高坐在交椅上,对着黄秾烟冷冷发问,“淑妃和这群奴才指证你为了离开冷宫,不惜让锦瑟染上天花。你作何解释?” 如一只猝不及防暗箭穿刺胸膛,黄秾烟连忙矢口否认,“皇上,冤枉啊!淑妃想要将我赶尽杀绝,于是收买下人串通一气!恶虎不食儿,天花烈性,极易致死,臣妾怎么会舍得拿锦瑟的命开玩笑啊?” 说罢,黄秾烟匍匐到翁斐跟前,紧紧攥着他的裤脚,悲声道,“皇上,您留着我一条贱命,我感激涕零。一个向死而生之人怎么敢痴心妄想,再次自作自缚?我只盼着能亲眼见女儿们平安长大就好。淑妃仗着出身和入宫资历,挟势弄权惯了,对奴才威逼利诱,串通供词的功夫自不在话下。如今这般着急设计陷害我,无非是想抢夺我的两个孩子!她先是让我可怜的锦瑟感染天花,再扮作慈母,做足成套戏给大家看。真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淑妃被黄秾烟一语道破,羞怒了几分,不禁加大语气掩饰自己的心虚,“黄秾烟你一个区区庶人竟敢以下犯上,血口喷人!本宫对锦瑟公主衣不解带的照料,只因她是皇上的血脉,毫无一己之私。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我无微不至地看护锦瑟公主,换来的却是你恶意无度的揣测。” 见两人互相撕咬,争执不下,翁斐稍显不耐。沉默着隐在翁斐身后的我终于上前一步,平和道,“二位也不必如此僵持。淑妃若还有物证便及时呈上...”顿了顿,我将目光移向黄秾烟身上,“而你,届时再为自己做申辩即可。皇上自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做出的裁决。” 淑妃听后,端正姿态,“寻芳宫萧嬷嬷去乱葬岗扒拉下来的衣服就是物证。上面还沾着天花死尸的血。因那东西污秽,实在不便拿到殿前来。皇上可派太医院的人在做好防护的前提下去验证。” 翁斐疑心道,“那萧嬷嬷为何不及时将物证烧毁?反而故意被人留下把柄?” 萧嬷嬷悄然抬头,观察各方脸色。然后哽咽一口,低头折节,“老奴……伺候黄氏多年,早知黄氏恶行。虽看不惯她的为人处世,但为生存,只得隐忍不发。本以为黄氏被贬做庶人后会改过自新,不料蛇蝎心肠变本加厉。竟又命老奴将带有天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5 花的秽物接触到公主身上。见公主在病痛昏迷之中依然呼唤着母亲的呓语,老奴忍无可忍,再经受不住良心谴责,愿以死谢罪揭露黄氏恶行……” 不知为何,当听到贴身伺候自己好几年的老奴萧嬷嬷指证自己,黄秾烟本怒目圆睁的神色渐化作吃惊而发愣且不知所措的呆滞。许久后,双颊淌泪的她才又直直跪好,朝翁斐言辞急切道,“皇上,我承认,我是想出冷宫,回到锦瑟、华年身边。所以我买通冷宫太监传话给寻芳宫,让萧嬷嬷将锦瑟华年弄个风寒高热的病状。但我绝没有令人发指到用烈性可怖,流脓长疮的天花霍霍自己的女儿。退一万步说,她命大活了下来,以后也还要出嫁啊,我一个做母亲的,怎舍得让女儿身上遗留痘疤?” 那夜,关于黄秾烟究竟有没有使用天花一事儿,没有定论。但她不思悔改后的新动作,加上之前谋害皇嗣、妃嫔之事早就足够她难逃死罪了。? 第137章 入狱后的黄秾烟在白绫与鹤顶红之间, 拖延着不肯做了绝,非要求见皇上最后一眼。然而,心中不安的淑妃全程盯梢, 见她不肯赴死, 便授意太监强行给她灌下鹤顶红,不给她传话的机会。可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淑妃这事儿经有心人传播,六宫霎时间私语窃窃,都在背后议论她这事儿做得太绝。赵姝环怕自己的模样在皇上和太后面前不堪不仁德, 便消停了许多, 不再去寻芳宫做司马昭。就连她心心念念央了许多年去暹秋山围猎伴驾的日子到了, 也不敢再去索求。 黄云凝暮后,月华如练。今宵凉风送爽, 几点疏星映照朱楼翠阁。烛台静默伫立着,蜡光却晃晃悠悠。熏笼内,沉香清气幽幽飘荡而出, 使人沉静平心。翁斐在批阅奏章, 我相伴在他身侧, 闲闲着翻阅书卷。没一会儿安祥意进来传话, “皇上,娘娘。太后跟前的桂珍姑姑来了, 说内务府总管亲自送了两株含苞的昙花去宁康宫。邀皇上与娘娘去赏花呢。” “跟桂珍姑姑回话, 朕明早还要早起去暹秋山围场,今夜想早些歇息, 就不带良妃去赏花了。”翁斐头也没抬, 目光仍停驻在奏事折上。 皇上对安祥意说得直接, 安祥意夹在中间, 免不了要将他的话润饰一番,给足被拒的太后台阶和面子才行。于是捏着把汗退下了。 “皇上一向喜欢昙花...”我放下书卷,薄袖无意中拂压在页面上。 翁斐抬眸,“昙花素有月下美人之誉,朕身旁现在已经有了一位,足矣,不必贪多。” 我弯唇笑着,识趣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说起来臣妾以前还没有去过围场看人狩猎呢,尤其是暹秋山这样的皇家猎苑。趁着这次机会,皇上要好好教臣妾骑马。” “好好好,朕保证,这躺狩猎之行,完成吾妻交代的任务。” 吾妻?我低眉一笑,再细细品味。月光盈盈落在面颊上,使人更添了几分温柔。 这次去暹秋山,翁斐带上了一众王公大臣和军队精锐。按照往年旧例,一些贵族官家的子女也享有随行资格。大翁曾有过女子从军为将的先例,所以在狩猎场上偶尔也有姑娘们的英姿。我还挺听安祥意说,翁斐年年去围场却是从未携妃嫔同行过。思于此,心头泛起蜜意,为自己在他心中的这份特殊眷顾。我朝他倾斜,轻轻将奏章从他手中勾走,趁他一愣的瞬间,顺势坐在他腿上。他反应过来后,环扣住我的腰际。一双深邃的凤眼如盛桃花,翁斐道,“看来今晚在江山和美人之间,要选后者了。” “臣妾可不敢当。那我就这样依偎一会儿,皇上你继续看折子吧。”说罢,我扭过头去,作势要将折子重塞他手上。 翁斐不依,反将我抱得更紧,与他胸膛更近的贴合,呵气笑,“你觉得朕能坐怀不乱吗?那你真是高估朕的定力了。” 大翁江山气脉所结之处,显荣紫薇大殿之中,真龙天子的居寝。本该森冷威严,倍显神威。此刻却化作一帐春晓温柔乡。透过丝纱,隐约可见一弯藕臂玉无瑕,柳腰轻摇香雨下…… 雨歇后,翁斐与我温存了许久,才舍得起身去沐浴。而我仍躺在龙榻上,凝着颅顶的画栋雕梁,发丝如瀑般散开。夏夜到底还是热的,只能露出些许雪肤在丝绸被之外,匀匀的呼吸纳凉。 待翁斐洗漱回来后,我险些要睡着了。在半梦半醒之间,依稀感受到他亲吻我额头的湿度。只一会儿,似乎又转身坐回了桌案上,继续处理折子。 * 第二日中午,出发去暹秋山围场,天气正好。翁斐虽早就下令让皇家仪仗队一切从简,但架不住随行的将臣贵胄太多,场面浩浩荡荡,车马罗列,实在令人叹畏。尤其当队伍穿行在壮阔山河间时,迎风飘扬的旗帜更显鲜明威武。一路穿过山花烂漫、野果飘香的山谷腹地,踏过星罗棋布的河流丘陵,又徐行了三两日,可算到了目的地。本次出宫,我的安排是,由玉棠、木槿贴身伺候,花囍和杜欢姑姑则留在漪澜殿照看皇儿,并仔细叮嘱了几许事情给两人。而翁斐临行前也特意交代了曾在御前伺候多年的娟欢姑姑亲去寻芳宫照顾两位公主,不得再让无辜的孩子被有心人利用。 这几日的行程,恰逢月事来了。我尽量待在马车内歇息,所以,与那些外臣男子几乎没有碰面过。但那三五个同来猎苑的贵女却悉数来拜见了我。谢家女雪凝和霍宝幺我之前就认识,其余几个曾经觉得眼熟的,如今也渐渐对上了家籍和姓名。 狩猎的头一日,我面色仍有些苍白憔悴。翁斐太过娇养我,便不许我前去观猎,非要我躺在帐内休息。对帐发呆的我本闲得无聊,所幸没多久后小康子就带了一笼白兔折返回来。 几个侍女连同我,见了雪白而茸茸可爱的幼兔都倍觉惊喜。我来了兴趣,笑问小康子,“哪儿来的兔子?还有,你不是在皇上跟前伺候吗,怎的又回来了?” 小康子忙着擦汗,又乐呵呵道,“皇上记挂着娘娘您呢。从谢家姑娘那儿要来了这一笼的小白兔。” 玉棠不禁赞道,“谢家姑娘竟然那么快就有收获了?平时看她斯斯文文的,原来还会狩猎?” 小康子挠了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恰好下午的时候,结束狩猎的谢雪凝又与众位贵女来给我请安。我便顺势夸了她几句。她这才脸红地回话说,“娘娘谬赞了。这兔子...不是小女狩猎得来的。是秦云骁少将无意中射猎到了一只母兔,又在母兔身边发现了一窝幼崽。小女……想到娘娘您今日身体不适,久待在帐内恐怕也会闷得慌,便想将兔子送来您这儿逗您开心。正在此时,恰好又遇上了皇上和晟王殿下他们。皇上勒马,见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6 与秦少将抱着兔子,便开了圣口,想拿自己猎到的大麋鹿换这窝毛茸茸的小兔子送给娘娘解闷……虽然臣女本就打算把兔子给娘娘,但皇恩浩荡,还是厚着脸面收下了圣上的恩赐。” “怎么雪凝小姐一提到秦少将脸色就羞红了。”枢密院杨大人家的嫡女杨姣姣打趣道。 “前两日陪阿姐与几位年轻夫人去鹤唳坊听戏,偶遇定安侯府的白老夫人,无意中听她说秦锵大人有意与谢家结秦晋之好。白老夫人是京城出了名的媒人,想来错不了。媒人还没来得及上门说亲呢,雪凝妹妹你可要矜持些。”自上次在大皇子满月宴上一别,霍宝幺这次再见我,表现得卑顺和气。也不知她这几个月经历了什么,莫不是得了高人提点?此刻,正掩嘴笑着说话,仿佛对我从无不服。 我正端着茶,唇恰好碰到杯壁上。闻言不由顿住,抬眸望过去。谢雪凝似银盘般圆润的面颊果然更添了两分羞赧,似蔷薇揉碎了汁儿,烘成了胭脂。 两三盏茶的功夫,见我打了个哈欠,贵女们也该告辞了。众人退下后,霍宝幺三步两犹豫,终究还是回了头。朝我欠了欠身,“这趟来暹秋山,恰逢娘娘您凤体不适,还来不及去外边赛马驰骋,领略山河风光。早听闻娘娘素来喜好收集字画,卫国公爷便托臣女来给娘娘送上一幅名家罗四能的封笔之作《暹秋山皇家猎苑图》,画中所绘乃暹秋山美景和贵族骑射风貌,希望娘娘您中意。”说罢,她拍了拍掌,早恭候在账外的两个丫鬟听令出现,将画卷呈上。? 第138章 卫国公杜喜晏此番也来了围场。前不久失事被诛的户部左侍郎陆河就是他的小舅子, 所幸他杜家未被牵连。除此之外,他更是杜墨白的父亲,霍宝卿的公公。因这层关系, 霍宝幺替他向我献礼, 也是情理之中。 《暹秋山皇家猎苑图》宽有三十寸,长约一百二十寸, 由两三侍女把画摊开立起,可见卷幅之大。我上前观摩,心中暗暗称奇。这画的每一处都点染娴熟, 繁密精细。既有暹秋山围场陡峭山势, 又有纵横河沟, 还有草野上百骏奔驰,先帝弯弓射雁之景。虽心中爱不释手, 但这些素无交集的人无事献殷勤,总觉不妥。需谨慎些才好。于是我仍端着宠辱不惊的姿态,淡淡道, “罗四能这样自成一派的大家, 画绝、文绝, 必能百世流芳。听说这幅图卷是二十年前随先帝围猎时所绘制, 还是封笔之作,可见价值之高。本宫是在来的路上才对外称自己抱恙, 没能出去欣赏这一带的景致。卫国公总不能未卜先知吧, 提前就备好了这幅价值不菲的画作供我解闷?” 霍宝幺见我轻易戳破,慌着改口道, “娘娘聪慧, 果然瞒不住您。卫国公爷确实是早有准备, 想着趁夏围的机会, 寻个恰当的时候向娘娘进献。” 陆河与黄秾烟多年来权财勾结,而他背后的势力,不乏有沾亲带故的杜喜晏。如今宸妃倒下了,更显我一枝独秀,难免有人附势巴结。 “卫国公的这份心意,本宫记在心里了。这份厚礼,就请再劳霍二小姐一次,替本宫还回去吧。”我之所以拒收,一来,自古皇帝都不大喜欢后宫与前朝紧密联系。玉棠就在我跟前站着,为防万一,还是拒绝为上策。二来,我暂时是不敢轻易在前朝站队的。黄秾烟也算前车之鉴了。 霍宝幺还想多说什么,被玉棠上前一步拦住,做出送客的手势,“霍二小姐,请回吧。” 霍宝幺悻然走后没多久,营帐外响起了一阵人笑马嘶声。看来是大家狩猎后陆陆续续回营了。暮色四合之际,将士们点起了篝火,伙夫则磨刀霍霍,宰杀起了山珍野味。很快,四五百座帐篷外就飘荡起了烤肉的滋滋香味儿。 负责备宴的小太监赶到了我身边,行礼传话,“皇上马上要回营了,娘娘该提前准备去参加篝火晚宴了。” 我心情愉悦,欣然着前往。玉棠本想为我化妆,但见我白天喝了许多滋补的汤膳后,气色终于红润了起来,便忍不住赞道,“娘娘您啊,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面似桃花,眼如水杏,就算不施粉黛也光彩照人。” “竟这般嘴甜?那窝小兔子就赏给你伺候好了。”我提绢笑道。 我站在露天风口处,迎翁斐归来。他骑在马背上,左手拉缰绳,右手握弯弓,身姿遒劲矫健。随着马蹄声急促放大,他和身后的队伍也逐渐由远及近。说来,这还是我第二次见翁斐身披铠甲的模样。更衬得他体型清健威武,极有大男儿气概。直将他身后的晟王、翁曦世子、秦云骁等人比了下去。 翁斐打大老远就见前方风中一抹绮丽之色。将要靠近我时,紧紧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赶紧为我披上披风,“夜里头风大,怎么还站在风口之中。” “站在这儿视野好,方便看...”后半句话我忽地咽了下去,因为在翁斐后面那些才俊青年中,有刘清慰萧漠的身影…… 翁斐察觉出我忽然的沉默为哪般,转身对众人道,“大伙儿各自回去换身干净衣裳修整下,晚半个时辰开宴。” 待人散尽后,翁斐携我手去了骏马前,抚了抚马背,“这匹御马叫逍遥,明日就用它教你骑术了。” “逍遥能做御前的坐骑,必是百骏中的极品。这样的上等马给我用,会不会太过屈才了?” “这是他的荣幸。”翁斐说着,将我抱上马坐稳。马儿温顺,似乎能听懂翁斐的话,并不将我排斥。 夜风一路从林间穿过,呼啸至我,衣带迎风飘逸。浑身凉爽,眼睛却不堪风侵地眯了起来。我笑着提议,“不如皇上带我去兜一圈吧。反正还有半个时辰才开宴。” 翁斐正要答应,不想安祥意匆匆赶来,说是徐柘大人有急报要禀奏。闻言,我伸手示意翁斐接住我,蹑着手脚下马。并尽量通情达理道,“皇上先去忙吧,咱们明日有的是机会。” 翁斐眷顾着我,命玉棠提灯,交代她好生陪伴我后,才匆匆离去。待晚宴时再见翁斐,他明显没了享乐的兴致。一问才知是清河县爆发了疾疫,目前已有七八百人丧命。我正惊忧时,翁斐已经在宴席上与众臣商讨起了防疫的措施。本该载歌且舞、恣意玩乐的篝火晚宴,霎时间仿佛化作庄严肃穆的朝堂。连那几位皇族贵族的女眷都不禁肃然危坐了起来。 群臣七嘴八舌,皆提议:“朝廷应向地方拨款,委派中央官员和医者,并调动药物等物资,即刻前往疫区才是。” 可说了半天,却没有人愿意主动请缨奔赴前线。防疫这种事情,做得好,可建立功勋,赢得爱戴和民心。但听闻这次疾疫凶烈,若一不小心染病,就是白白送死,得不偿失了。 翁斐摸着玉扳指,沉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7 思了一会儿,条理清晰地说道“朕以为,第一,在清河县把控水渠,防止污染。第二,建疠所,凡染疾者,皆强行迁至该处隔离。第三,亡者统一地方火葬。第四,有染疾者的门户,居家烧烟服散,数十日后才可外出。第五,对染疫而胡乱走动的人,瞒报者严惩,举报者奖赏。医者方面,从太医院派遣扁樱君携医药物资前行,另从清河县附近州县调度百名大夫支援。有功者,疫情过后,以兹银元和匾额褒奖,其中拔尖者,直接入京享俸,在太医院就职。那么,诸位爱卿,谁愿意亲赴清河县,将治疫防疫之事全全督办?” 方才还扬扬沸沸、集思广益的王公臣子,忽然鸦雀无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将头埋低,不敢与皇帝有眼神接触。见翁斐睥着下座贪生怕死的权贵,翁晟犹豫片刻,赶在秦徐温燕等新贵和纯臣之前,起身行拱手礼,坚定道,“臣弟愿携扁樱君大夫即刻动身前往清河县,为皇兄分忧,为大翁朝分忧。” 见晟王自告奋勇,那帮惜命畏死的在仕者不禁舒了一口气。翁斐豪爽地笑赞道,“不愧是朕的手足,不愧是流着皇室血液的男儿。待你凯旋,朕定要好好给你封赏犒劳。你尽管放心去,朕坐镇京城,会竭尽全力给你和清河县子民提供后备支持。” “臣弟不求嘉奖,为皇兄解忧,义不容辞。”说罢,晟王抱拳离去,一刻不敢耽搁。 翁晟这人,平素里自视甚高,待谁都漠然不屑。但偏偏在翁斐面前,态度可亲,一派忠心。以前见他眼里只有叶知秋一人,我还心生偏狭,很不是滋味。可后来见他对翁斐顺从和善,便将他释然了、看透了。这清贵王爷也不过是个看人下菜的凡俗之辈。我都拥有了翁斐这样的天之骄子,自是不会再屑低他一等的翁晟了。 地方百姓有灾难,谁也不敢在皇上面前放怀吃喝。随着皇上提前离席,晚宴也匆匆收场了。因已委派晟王去疫区落实治疫方案,翁斐心中悬着的石头也终于落地。? 第139章 本来我以为他今夜大概也没有赏夜景的兴味了, 却不想他走过来合上我的书,含笑道,“朕想散散心, 带你去个地方, 小时候来围猎时,无上皇(皇帝的爷爷称无上皇, 父亲称太上皇)悄悄带我去玩的宝地,没有人知道。” 到了帐外,趁着侍卫去马厩牵马时, 翁斐与我沿着叮咚作响的小河沟散步等待。没走几步, 竟见杜国公杜喜晏与淑妃的父亲赵粤在前方背着手闲聊消食。 两人并没有觉察身后有人, 有一句没一句地议论着。赵粤道,“晟王去年南下远航贸易邦交, 才回来没多久。这下又赶着去清河县治疫。这几年逐渐从绣花枕头累积经验,有了一身真绩实干。若一直这般勤政主动,前途不容小觑啊。” “所谓富贵险中求, 他在皇上面前急着表现, 表忠心, 倒显得咱们一无是处, 贪生畏死了。咱们为大翁朝群策群力的时候,他还在襁褓里喝奶呢。说到底他如今的修为还是太嫩了。前些日子竟然为了小小女子跟草原的呼兰若大打出手, 拔刀对峙, 搞得时局紧张,大家都不得安宁。”杜喜晏鄙夷道。 赵粤捋了捋疑思, 还是公正辨析道, “如果真是呼兰若罔顾人伦, 强行夺妻, 那便是对我大翁朝不敬,对皇室不敬。那晟王何错之有?这归乐公主是他的妾室。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皇室的尊严,他也应该不依不饶,睚眦必较。只是,坊间传言纷纷,说这位归乐公主不安其室,与呼兰若本就暧昧不清。若她为人贞洁不阿,严词拒绝了呼兰若,这位异邦领袖应该也不会感情用事,置两邦臣民的安危于不顾。” “这倒是。呼兰若之前来京城朝贡,本公还见过他几次。他这人有抱负懂分寸,心系百姓朝邦,不像是那种为爱失智之人。” 我心道,这赵粤大人看人待物倒是个不偏不倚的,只可惜,似乎对自家的子女疏于管教。不然怎么教出赵姝环这样跋扈妄为的女儿? 赵粤看着前方寥廓清幽的山河夜景,忽然关心道,“对了,那幅《暹秋山皇家猎苑图》可给良妃娘娘送去了?” 听到这儿,翁斐带着疑问望向我。我无声地朝他摇了摇脑袋,一脸无辜地示意自己可没有胡乱收礼哦。 前方杜喜晏对赵粤应道,“我倒是想投其所好,下午的时候托霍二小姐送过去了,但是娘娘拒收了。” “莫不是不喜欢?”赵粤摸着胡须自问,半晌后又自答道,“ 不应该啊。这可是诗画翘楚罗四能的封笔之作啊,升值速度水涨船高。娘娘又喜字画,不可能不晓得这画是连城之价啊。难道是打听错了良妃娘娘的喜好?” 翁斐呵呵一笑,故意放声对我打趣道,“这画朕听了都想要呐。下次国公爷再送你东西,你可别又辜负了人家的心意啊。” 听到翁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两位大人惊愕着回头,忙不迭下跪行礼,后背冷汗涔涔,也不知道刚才说的那些话,让皇上听到了多少。 翁斐似乎并不介意他们方才嚼了什么舌根。笑得云淡风轻又不可揣测,“两位爱卿起来吧,地上湿气重。” “谢过皇上。”两人虽得了起身的赦令,依然有些颤巍不安。 翁斐看向杜喜宴,“那幅画现下在何处?等会儿送去良妃营帐吧。爱卿的一番心意,朕自然不会叫良妃辜负的。” “臣……臣感激皇上成人之美.......” 正巧此时,侍卫将逍遥迁到了翁斐跟前。翁斐这才上马扬鞭带着我离去,留下两位大人在原地长舒一口气。 行了两里地,翁斐抱我下马,前方路不好走,准备牵着马走去那鲜为人知的美景宝地。他道,“以后若还有贵族朝臣送东西给你,你来者不拒就是。” 我愣了愣,“夫君这是何意?都说自古君王不喜后妃与前朝植党营私,沆瀣一气。你怎的反其道而行之?” 今夜月华皎洁,萤火生辉。远方有朦胧沉睡的山峦,近处有花海飘香。翁斐停下脚步,目色柔和地凝望着我,极是认真地说道,“逢春,后宫妃嫔大多有显赫的娘家为依仗。朕虽全心将你庇护,但坏处是,反而容易使你遭人妒恨。你为朕诞下皇长子,朝中想巴结你的权贵数不胜数。若让他们以为你是自己人,少不了对你和语行帮衬支持。以后给你晋位,给语行立太子,反对的声音将会微乎其微。” 翁斐是不知道我已在太后和襄阳王的大树下乘凉了,所以才会想要帮我编织一张有人助力的蛛网。“夫君这般为我与孩子的将来思虑,逢春感激感动之余又不胜惶恐。你以后还会有别的皇子...明年是选秀之年,三年又三年,鲜花一朵又一朵,皇上……”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8 翁斐以吻堵住我的唇,不准我再说下去。待我呜咽后停止挣扎了,他才无奈吐息,“朕是真的再也不愿被后宫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分散精力了。若不是件件事情都将你牵扯到其中,朕必不会理会她们这些钩心斗角的把戏。反正,朕以为充盈后宫的女人越多,矛盾麻烦就越多。色授魂与,只与你一人便够。” 柔柔月色下无风吹拂,心中却添波澜。我沉沦在他的温柔中,凝着他的眉眼,久久不能自拔。翁斐握住我的手,竟然欣慰道,“原来纵使你这样聪慧明锐的女子,也会为心上人患得患失。你可知道,开国□□和无上皇都只有一位皇后。但同样儿开枝散叶,儿孙满堂。若逢春你愿意给朕多生几个孩子...” 两人正温情脉脉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乱的马蹄和女子的呼救,“救命——救命啊——” 借着月光,我们循声望去,两三黑衣蒙面人正驾马狂奔,其中一人的马背后似乎捆着个挣脱了封口布条的女子。那女子虽被绑住了手脚,但强烈的求生欲望使她横生出蛮力,极不安分地扭动着躯体。驾马的人又要稳着马又要控着人,手忙脚乱。 翁斐一声长哨,唤出了隐藏在百米开外的鸾煞和青鹰等暗卫。几人腾风而起,凌空微步,试图追上奔驰的马匹。青鹰见轻功难追疾马,飞跃至平原凸起的大石上,借着灿如圆盘的月,拉弓射马,一箭击中那被捆女子所在的马腿。 那马中箭后发出受惊的嘶声划破寂空,轰然倒下。其余蒙面人纷纷调头应援,与追赶上来的暗卫于悲风寥寥的草野上短兵相接。 翁斐身边的暗卫,是天下习武者中的精良。这三五蒙面人本就招架不住,恰好搏斗声又引来了极远处巡逻放哨的护卫。见一大队篝火越燃越近,蒙面人们便本能地想要撤退。就在转身上马逃走时,其中一人被秦云骁的暗箭所伤,直接坠马被擒。 待我赶上前去查看,心中暗唾一口晦气——那被绑架的女子竟是霍宝幺。真是不救也罢。 秦云骁替翁斐揭下蒙面人的罩子,竟是一匈厥面孔。 “阿拉赞?”看秦云骁直呼其名,显然,他认识此人。震惊后,秦云骁回眸对翁斐回禀道,“皇上,此人是呼兰若的手下。” 呼兰若的手下为何要绑架霍宝幺?他们不像是有交际和瓜葛的人啊。原来,这阿拉赞是受呼兰若之命来调查叶知秋之前被绑架一事的。阿拉赞说,“我们首领何其冤枉,他从未做过绑架归乐公主这等龌龊事儿。现在,就连归乐公主也以为是我们首领害她失去腹中子!这事儿,不单关乎归乐公主对我们首领的看法,更关乎咱们匈厥与大翁朝的关系。我们匈厥必须自证清白!”? 第140章 都到了直接抓霍宝幺的地步了, 想来这事儿八成跟她们这群潇湘诗社的贵女又脱不了干系。待回到营中,众位大臣以及坐在轮椅上的襄阳王都差不多到齐的时候,翁斐看了眼略带焦心神色的霍风, 故意问阿拉赞, “这事儿,跟霍家二姑娘有什么关系?” “我们首领自蒙冤后就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那群绑架归乐公主的劫匪虽然全都自杀了, 但我们派人去乱葬他们的地方查看过,那死者的面孔分明就是当初想要篡位的阏野留下的残党。咱们首领顺藤摸瓜,从他们的亲眷口中找到了他们在京城的落脚点。发现他们死前竟然与京中那几个潇湘诗社的贵族小姐有往来!不过, 我一人做事一当, 绑架霍家小姐是我自己的主意 , 我们首领目前还并不知情!我回草原的路上,恰好听说大翁皇上率领王公臣子在附近狩猎, 又见霍家女也在,这才起了替首领抓人泄恨的想法。” 霍宝幺闻言色变,激动地辩驳道, “你休要信口雌黄!我看是你家主子与叶知秋见奸情败露, 才会串通一气, 给我们扣上欲加之罪, 以此扭转自己肮脏的声誉。” “够了!”霍风知自己女儿是何心性,平时嚣张胡闹就算了, 此事事态涉及到了家国层面, 他终于忍无可忍,“呼兰若是匈厥众部的领袖, 理应尊重!归乐公主同样是金枝玉叶, 你不可出言犯上!” 霍宝幺从小就畏惧跟自己不亲近的父亲霍风, 被这一吼, 吓得失神了一霎。但她明白皇上还在跟前,她不能认怂,便只得强撑道,“证据呢……你说是我们潇湘诗社的贵女与匈厥残党勾结...也得拿出证据吧。咱们诗社...诸多贵女的闺誉不能因你一面之词就毁了。” 霍宝幺终于聪明了一回儿,说到“诸多贵女的闺誉”时,咬字加重,让在场的大人们不得不跟着捏把汗。毕竟他们大多人的女儿都以加入诗社为荣。京中盛传过这样一句话,只有加入潇湘诗社的千金,才是天下一顶一的、真正的名流名媛。所以就连媒人给她们相亲做媒时,都会以此为镶金的优势大夸特夸。 隔岸观火的我,心思一动。若这潇湘诗社的贵女们皆因此事而声名受损,那叶知秋岂不彻底成了她们以及她们背后家族的公敌了?尤其是现在,晟王远赴清河县治疫,谁人能在她身边护她周全? 阿拉赞听到霍宝幺说要证据,不屑中带着得意,“哼,证据自然是有!只怕证据拿出来后,你军功赫赫的襄阳王老父亲都护不了你!” 赵粤老于世故,知道那些大臣在担心什么。于是站出来对翁斐请求道,“皇上,这阿拉赞是匈厥首领呼兰若的家臣,不如等匈厥派使臣来后,双方都有见证人的情况下再开堂布公。” 翁斐点了点头,便命人将阿拉赞押解下去看管好。转身离开前,我不忘回头观察了一眼——霍宝幺仍在惊惧中;但某些大臣却松了一口气,朝着赵粤露出感激之色,多谢他的缓兵之计。我收回视线,计从心起,回营帐内,立即唤来木槿朝她耳边交代了几句。 木槿闻言连连点头,“这叶知秋还真女人克星。哪个女子跟她起瓜葛,都要遭殃。”但也不忘应道,“娘娘,您放心,奴婢这就去办。保证不出十日,让这事儿传遍京城。” 因昨夜撞见霍宝幺被劫一事,处理完都子时了。翁斐见我该困乏了,便决定今早得空再去那似蓬莱般的神仙秘境。 出了皇家营帐,晨曦刚起,薄雾未散。朝西边行几里地,绕过一条名曰“冬不眠”的冰蓝色河沟,穿过黄澄澄的落叶林,最后朝着崖壁上走,转个头就到了翁斐说的地方。身后半山上挂着一条白色飞瀑似绢绸,飞珠溅玉,水雾生烟,折射出七彩霓虹。 我欣奇着从崖上俯瞰,近处有几沟色彩丰艳的翡翠池,色泽深浅不一,水质澄净无尘;远处有古穆幽深、山花含笑的林野、蜿蜒缓行的冬不眠河沟;渐渐抬头远眺,再远是断裂的雪山和金色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9 光中展翅滑行的苍鹰。 泉瀑流辉,将光晕笼在我们身上。许久后,我侧目看翁斐,才发现他早就眷注着我。我说:“我从未见过这样绮魄的风景,死而无憾了。” 翁斐堵住我的唇,不许我动不动就将“死”字挂在嘴边。他道,“这里的景色固然美不胜收,但世间蓬莱何止一二,不过都在云深不知处罢了。你说这样好不好,朕回京后,组一支‘山水客’。叫他们踏访山川,专寻风光旖旎的无人之境出来。以后,朕再借着出宫视察走访的机会带你去。” “皇上有心了。只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自古以来,从不缺寄情山川的游人。若能叫山水客他们将游历之处记录成册,印刷成书,流传下去,也好让天下臣民共赏。” 翁斐微微笑,点头道,“逢春,你有一颗仁慧之心,胸怀天下。” 一朝风涟时,流云聚散间,我扬起无瑕的笑意,可...心思却未必这般纯净。如果日子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至少现在,我与他年岁正好,不负韶华。而且……最要紧的是几番波折后,相知相爱,情意正浓。 待翁斐与我回到营帐,已是午间。梅承瀛早就恭候着,有事态要禀告。见翁斐回来了,赶忙迎上来行礼,“皇上料事如神。果然有人派杀手来灭阿拉赞的口了。所幸咱们事先防范,埋伏在阿拉赞周围,才未让杀手得逞。” 翁斐没看梅承瀛,只用喜怒难辨的棕眸巡了一圈在远处躬身静立的臣子,“可留下活口了?” “还活着,现下专人照看,防他自尽。”梅承瀛应声道。 “把人提上来。” 随着翁斐的一声令下,那行凶未遂的黑衣人被五花大绑着,跪在了君主脚下。 由于此人之前不肯招供,梅承瀛只好提剑压制在他脖颈之间,“速速交代,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照旧闭紧牙关,不过倔恨着的眼神却偏移到了远处的那帮大臣那里。尤其,在襄阳王身上多停留了两秒。仿佛,是一种暗示。将猜忌的祸水往霍风身上引导。 枢密院杨泉延大人眼珠转得狡猾,他趁势道,“匈厥人阿拉赞口口声声说此事跟霍家二小姐脱不了关系,莫不是……”这是在暗指霍风为了维护女儿名声,遣人灭口呢。杨泉延的女儿杨姣姣只与待人和善的谢雪凝交好些,却并非是潇湘诗社的成员。潇湘诗社看重血统出身,负才傲物。自然瞧不上杨家这种近二十年来才鸡犬升天入京为官的门户。况且杨姣姣也并不是什么才貌绝高的千金。实在没有理由降低门槛,为她破例。 霍风身后的随从霍旸见自家主子被人泼了脏水,不自觉地捏紧腰间佩刀,气得往前倾了一步。所幸霍风抬手拦他,并平静说,“莫要冲动。” 围场的晌午并不热辣。远处林间的风阵阵吹拂,扬起了黄红双色交接的旗帜。襄阳王对在场诸位大人道,“本王行得端、做得正。若此事真与家中息女有关,绝不会姑息包庇。” 襄阳王话音刚落,那黑衣人猝然浑身抽搐,一阵白沫从嘴里蹦出,竟直接暴毙而亡。安祥意忙唤来御医,对着死者的尸身一番勘察后,得出结论,这人体内事先就有毒,只不过毒性发作得慢,拖到了中午才落肠暴发。事情至此,忽地陷入了僵局……? 第141章 时间一晃, 为期半个月的围猎也将近尾声。原先轻微泛黄起红的山林,颜色也更熟了。而匈厥也没有特意派来什么跑腿的遣使,因为——呼兰若亲自来了。之前赵粤虽提议等匈厥的人来了再做对峙, 但翁斐私下早已暗审阿拉赞, 对一切了然掌握。 这些天,霍宝幺都战战兢兢的, 尤其是听说有人刺杀阿拉赞却没有得逞的时候,更是担惊受怕。与她一样倍感煎熬的,还有她远在京城的同谋。 双方人物聚齐后, 呼兰若带来了几封密函、一些银两, 以及从部落找到的人证。绑架霍宝幺那夜, 只有阿拉赞失马被擒,而其余几人带着物证逃之夭夭, 不分昼夜快马加鞭,才向呼兰若带回了物证。 呼兰若在人群里没有找到晟王的影子,颇有些失望。这样为心仪女子证明清白的场合, 她本人不在便罢, 怎么她的情郎翁晟也不在呢? 翁斐轻易洞穿呼兰若的心思, 似笑非笑道, “别找了,翁晟自动请缨去了清河县办差事儿。” “还真是瞒不过您的眼睛。”呼兰若这才沉敛眉目。 阿拉赞见自家首领来了, 就算双手被缚, 也不忘躬身请罪,认为自己被大翁擒拿, 不配为草原的勇士。呼兰若并未显露责怪之意, 只是将证据悉数罗列在翁斐面前, “本王亲自来这一趟, 就是为了表达对此事的重视,维护自己的名誉,维护部落与贵邦睦邻友好的关系。还请大翁皇上在看过证据之后,还本王一个公道,并且放了我草原的男儿。” 待翁斐点头同意后,呼兰若的老军师阿贡叔向前迈一步,先是举起了密函,将里面的信件一一拆开展示,“这是阏野的叛党与潇湘诗社中某些贵女通信的内容。白纸黑字,皆可为证。请皇上过目。”说罢将信函呈上。 翁斐阅完,俊颜很是配合地浮起了愠色。 其中一封写道,“三日后晟诞辰,碧海楼预设宴庆之。届时可借火灾掩人耳目,拖拦晟,劫归乐。”通信的人都很精明,没有落款留名就算了,连每封信的字迹都不一样。其余一些信件,仅仅只约了见面商议的时间和地点,没有透露其他。 一旁的杜喜晏恐儿媳霍宝卿牵扯此事情,累及国公府和家中几个未出阁的女儿,于是发难道,“既然是密函,为何没有阅后即焚?反而留下把柄,轻易被你们找到?” 阿贡叔不挫反勇,磊落的回应,“叛党之所以没有焚毁它有很多种可能,或许是没料想到大翁的官兵会那么快截住他们,没料想到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巢穴;又或许是故意留下证据,方便日后要挟和操纵你们京城的贵妇贵女。” 杨泉延做出谦率的样子发问,“您口口声声说是潇湘诗社的成员与匈厥叛党有往来,却不道出具体姓甚名谁,莫不是这诗社的贵女全都参与了?” 同在场的晋王觉得这杨泉延分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火上浇油。他杨泉延家的杨姣姣没资格入社,可晋王的两个女儿却早在其中。不过,晋王放心地认为,自己的大女儿翁翾早远嫁他方,二女儿翁嬛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都跟叶知秋没有爱恨纠纷。显然与自家无关。于是摆出公正严明的姿态,清了清嗓子说,“能入潇湘诗社的,都是名门闺秀中的翘楚,个个都清清白白,品行端正。别因为一颗老鼠屎,毁了一锅粥啊。友邦也不必为她们遮羞,直接指出姓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0 身份吧。” “就是啊就是——” 同样相信自家女儿清白的几位大臣忙跟着附和。 “通信的人是很聪明,每封信的笔迹都不一样。但是我们顺着信中透露的见面地点和时间,还是找到了相关人证。江坊街上的酒肆,沧浪河上的画舫,都有她们与叛党勾结的身影!” 被呼兰若带来的三五人证被军士们踢着膝盖后窝,扑通跪地。这些人中的京城面孔,要么设画舫营生,要么是跑堂的店小二,要么是拉车的马夫。那画舫的老板率先交代说,本来他这小本买卖,每天迎来送往,不该人人都记得。只是有一贵妇打扮的女子,来了两次,次次包船,还都以面纱遮面。她的侍女也始终端着谨慎小心的架子,鬼鬼祟祟的,反而惹人注目。见贵妇上船后,又有个异域长相的男人前来会面。画舫老板便以为这贵妇人深闺寂寞,幽会偷人,喜欢匈厥长得壮的野汉子。还拿这恶俗的谈资,跟同行讲荤黄的笑话。店小二的说辞与前者差不多,但他记得,与匈厥人在包厢时,贵妇旁边分明多了一个湖蓝衣裳的夫人在场。店小二原先在松露楼也干过替贵宾牵马的活计,隐约觉得这穿湖蓝衣裳的女子音色身段,像是曾经接待过的客人。最后就是拉车的马夫了。马夫说自己在沧浪桥边拉车。那贵妇和侍女上了他的车本不足为奇,但问题是这趟路程的终点是豪门林立的住宅区里最显赫的那几家之一。他便纳闷,这样的高门望族出门竟然不用自家的宝马香车,反而租了个破败的马车回府?十分罕见。虽然贵妇们为掩人耳目都遮面了,但她们的侍女可没有!于是呼兰若的手下便抓起这些人证,于暗处指认。果不其然,人物全都对应上了。 这画舫上的贵妇,自是霍宝卿了。穿着湖蓝衣裳的,却是尹相莲。马夫头一遭拉到卫国公府的活计,所以影响深刻。 当听到尹相莲和霍宝卿的名字被牵扯出来,卫国公之子杜墨白脸色唰地变白。霍宝卿,怎么又是她!他妥协着娶了她进门,换来的不是她的知足和安心,反而是对知秋变本加厉干净杀绝的迫害?但霍宝卿毕竟进了自家的门,为避免家里被拖累,他还是强压下对霍宝卿的嫌恶,强自镇定,“事情过了那么久,这些人竟然还能记得那么清?而且各个说话都条理清晰,仿佛事先演练过一样。” 呼兰若最不喜杜墨白这种自恃文人君子实则一无是处的白面书生,毫不客气地回怼道,“废话!我们不事先审讯一次,把事情捋得明明白白,还怎么来为自己讨公道?” 阿贡叔全然不受影响,不慌不忙地举起一锭官银,“大家可知道这官银的出处?” 他将官银递给安祥意,再由安祥意呈给翁斐。翁斐看后,各路大臣也纷纷接过银子打量。 阿贡叔颇有些得意,跟自己预想的一样,大家见了这银两后面面相觑。他道,“那帮叛党,为动摇和搅乱我们首领的统治,割裂我们与大翁的信任和情义,想方设法和稀泥,利用你们大翁世子妃和晟王妃的短见、狭隘和嫉妒,以帮她们除去归乐公主为名义,行挑拨两邦政局之实。并从中收取她们的银两,用来招兵买马,屯粮积草。” 大家纷纷如蚊呐交头接耳,“这是刻有陇州尹家的银锭铭文...” “早听闻晟王妃易尹氏善妒,果然...” “看来这卫国公家的世子妃和晟王妃再难洗脱罪责了...” “可这晟王妃背靠陇州尹家,尹家多年来毕竟有镇守一方、助国安邦的功绩在,还与太后娘娘沾亲带故...” “那世子妃还是襄阳王的女儿呢...” 听到这儿,我都险些要暗骂尹相莲蠢了。她难道还天真地以为她母亲尹杜氏真是在马车里吃东西噎死的吗?? 第142章 尹杜氏收编茅山术士去构害叶知秋, 还拿太后私生女这事儿威胁太后不要插手。结果呢被翁晟在茅山术士和大杂院儿李山身上搜刮出了陇州尹家的银锭铭文,百密一疏直接暴露... 还不等大部队回京,就有专人快马加鞭, 先一步对霍宝卿和尹相莲进行扣押, 待皇上回来后再做处置。因上升到里通外国的罪名,又污蔑匈厥领主, 害得晟王失去血脉,这主犯两人按律当诛。卫国公府为守住脸面,立住声望, 想赶在行刑前休了霍宝卿。却不想霍宝卿竟然遇喜两个月了。为了这腹中嫡重孙, 卫国公他娘终于舍得拿出世相传袭的免死金牌, 保了霍宝卿一命。至于尹相莲,就没那么好彩了。虽然皇上顾念尹家祖辈有功, 免除死刑,但晟王一纸休书从清河县发过来,被剥去王妃服制的她, 还是领了被流放边寒之地二十年的苦刑。而霍宝幺, 作为从犯, 仅在碧海楼绑架叶知秋那一环知情不报, 所以只杖责八十,从轻发落了。但她来年入宫选秀的机会也算是彻底黄了。 以上的事儿本是为叶知秋洗刷了清白的, 但当事人却并没有得到沉冤得雪后预想的礼遇。那些豪门贵妇千金, 无论以前是假惺惺巴结过她的,还是在她背后指指点点的, 现在全都对她避之不及。叶知秋不由委屈,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之人, 为何大家如避灾星般躲着自己...思来想去,除了谢雪凝对自己敦和依旧,就只剩宫里的漪澜殿可以倾诉一二了... 本以为这事儿就此落下帷幕,却不想风平浪静的江面下酝酿起了更大的旋涡... * 这是入宫第二年的秋。昨夜一场霜,覆住了琉璃瓦,盖住了宫苑边儿上的海棠花。宁康宫门口蓄水的铜缸,本是防火用的,不知是那个有趣大胆的宫人,前两年丢了鱼崽和莲蓬种子进去,现下已长成亭亭之姿。那小种子才生成一片圆叶时,王学英就注意到了,她竟也任由它放肆可爱的生长。如今,就算人感知到落霜增添的凉意,吐红的晚荷也犹浸在自己的“夏天”里。 “或许再过两日,就凋谢了。现在苦撑着罢了。”见我来请安时,目光在水缸上停留许久,王学英随我望去,说道。 我回以微笑,“还是太后娘娘这里包容万象。” 恰在此时,有女官从宁康宫的影壁墙外进来,行礼说,“太后娘娘,淑妃娘娘来给您请安了,现下正在外边儿候着。” 太后显得头疼,“怎么又来了。” 赵姝环原先消停了一阵子,最近之所以来得勤,说到底还是为了锦瑟和华年抚育权的事儿。我故意道,“既然淑妃来了,臣妾就先告退了。” “你才来一刻不到,凳子都还没坐下呢。”太后留住我,随后对那女官道,“就说哀家想吃淑妃做的雪绒糕了,让她先回去做些来吧。” 女官诺了一声,旋即退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1 见人走后,太后苦恼道,“这锦瑟、华年失去母妃,是该寻个静德懿行的妃嫔养育她们才是。皇帝这后宫人数单薄,找个合适的人选不容易啊。本来哀家是想着让你代为抚育,只是膝下你已有大皇子要照看,再多两个公主分散精力,不免辛苦。这淑妃虽然无儿无女,身份够格,也有心想照料公主们起居,但锦瑟、华年却是很不喜她。淑妃一去寻芳宫她们就哭闹个不停,如何还能接去锦绣宫住?” 我拾起飘荡在铜缸水面的梧桐枯叶,温言笑道,“这一入秋天,梧桐叶落,太后娘娘您这宁康宫虽然是龙楼凤阁之殿,也难免太冷清。黄秾烟心术不正,若两位公主在她的言传身教下长大,也容易长成不稂不莠的样子。相反,太后娘娘您母仪天下,又十分心系她们,公主们若有幸在宁康宫得到教导,必能出落成秀丽端庄、仪态万方的大姑娘。而且,公主们日常能陪您解闷不说,还会感念您养育的恩德……” 太后思忖了许久,“哀家也不是没有想过这点,就怕皇帝不肯。” “这事儿最紧要的是公主们的意愿。比起淑妃,锦瑟、华年必然更亲近您。皇上心疼公主,该是会顺着她们的。您是她们的祖母,若您想抚养她们...她们或许也正求之不得呢?” 说话间,桂珍姑姑来报,“太后娘娘,晋王妃和王夫人已经到了,现下正在宫门外等候传召。” 太后解释说,“这两人前些天就递了拜帖,你也一同见见吧。” 晋王妃就不必多说了,早登过场。而这桂珍姑姑口中的王夫人,是王学英嫡长兄王学夔的正室妻子。这二人此行来,主要是为了引荐身后的两位年轻千金。明年开春就该选秀了,上至中央下至地方的官员贵族,早急不可耐了。 几人坐在漆红饰绿的精致华亭里坐下。此处看景仍有绿叶幽茂,丽蕊繁浓可赏,全然没有秋日的萧疏稀落。 见太后兴致缺缺,两位夫人不解,以前太后也热衷给皇上后宫塞人,怎么如今对这种事儿倒显得冷漠了?那细心装扮了一上午的年轻千金心里更是没底,只敢悄悄扬眸端量着我。 我将她们的小心思收在眼底。不过是听说我荣极六宫,所以想看看当今天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罢了。所幸我从不疏于打扮,时刻仪静体闲。又有华服加身,升华气场。让她们不得不仰望。 守礼范围内看我几眼就够了,怎么还看个没完。我轻俏一笑,意在提醒她们有些失礼了,“你们总是看本宫作甚?本宫脸上可有脏东西?” 那两千金也是太过迫切想了解皇上才会忘了分寸,忙不迭地半蹲身子施礼致歉。其中一人喙长三尺,快速应变道,“臣女等早听闻良妃娘娘您风华绝代,今日有幸入宫窥见娘娘您的容颜,只觉得您冠绝京华,直将世间女子都比下去。这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一通说嘴倒让我记住了她。若不防微杜渐,便不容小觑了。这女子叫施风荷,是晋王妃母族里挑选出来的姑娘,施的嫡母又与太后的王家是表亲。她父亲驻军南境边城十余年,如今才被调度回京。一大家子人才跟着迁了回来。 太后是过来人,数十载的后宫生涯让她能仅凭一段对话就看透这人日后的造化。搁在以往,她必会看好这心思通透活络的女子,帮她制造各种与皇上偶遇搭讪的机会,方便为自己所用。只是如今... 王学英放下紫砂杯,“风荷才从边城归来,年岁正好,哀家见你的模样生得俊俏,这性子也伶俐,实在喜欢……” 太后的肯定和赞美让施风荷大喜过望,只是下一秒,紧接着的一盆冷水,让她的笑脸直直僵在风中... “不如就让哀家给你指婚吧。哀家瞧户部尚书曾友良有两个儿子,都还未婚娶,你嫁过去,倒也般配。” 曾友良膝下有一嫡一庶两个儿子,嫡子是曾襄,此人除了有些好矜夸凑热闹的小毛病,大体上品性端正仗义,也算良配。他那庶弟曾广我倒没见过,只是以前在刘府时隐约听说是个喜欢花天酒地的纨绔。 我提醒道,“太后娘娘,臣妾随皇上去暹秋山围场狩猎时,倒是见到了曾大公子。听说他父亲近来在替他相看枢密院杨泉延大人家的女儿杨姣姣...臣妾想,曾大公子这样有主张主见的人,并不盲从。估计也是对杨大人家的千金有意,这才从了父母的意思吧。”我知道,虽然曾襄这几年不再迷恋叶知秋了,但也并不喜欢杨姣姣。确实是拗不过他父亲,才想走个过场...? 第143章 王学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就曾二公子吧。听说这曾二公子生得很俊。” 俊是俊,就是有些风流...两位夫人面面相觑,都想请太后三思。 这施风荷初回京城, 根本不了解京中这群权贵公子谁是谁, 长什么样,又是什么性子。还来不及为美梦破碎而难过, 不过一盏茶不到的时间,就被人定了终身了。 这次来宁康宫,身边只带了木槿这个大丫鬟。囍早恭候在了回去漪澜殿的路上。 不知首尾和来龙去脉的对话, 总让人觉得高深莫测。比如现在, 木槿便是这个样子, 一脸的疑惑,不知道我与花囍在说什么。 我问花囍, “事情办妥了?” “这些日子按照娘娘的吩咐,循序渐进,把控节奏, 一切都在咱们的掌控之中。” 我去暹秋山围场时, 之所以留花囍在宫里, 就是为了让她找机会去接近寻芳宫。临走前我便交代, 这事儿要浸物细无声的去做。寻芳宫无主位,奴才们过得也不如从前。那便提前在寻芳宫内部放出太后想要抚养两个孩子的消息, 并太后的名义悄悄接济她们。再借她们之口, 务必让两个公主知道是淑妃直接施害,不给她们生母求生的机会。从此树立起对淑妃的恨意和抗拒... 屏退闲杂人等后, 我问, “花囍, 你觉得本宫这样步步为营, 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娘娘何错之有?走到今天分明是她们咎由自取。” “是啊,本宫何错之有?是黄秾烟害我在先。她没害我和孩子之前,我从没对她起过杀心,也曾想过以和为贵。从始至终我举起来反抗和自保的刀,只是人性的贪念罢了。利用淑妃对黄秾烟的报复之心,利用淑妃对孩子的渴望,对她的煽动和挑拨才能起作用,让黄秾烟罪有应得。而且,淑妃也不是无辜的好人,她也曾几次三番给我难堪,憋着一肚子坏水。本宫是不可能真的让淑妃抚育两个公主巩固地位的。” 这话,显然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在许久许久之后,叶知秋曾带着清傲和鄙夷,质问我,“你这样不会累吗?不停地害人,不停地防范,无穷无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2 没有尽头。你虽出生在淤沟里,本也可以做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她这个时候,以为自己看穿一切,高人一等。很瞧不起我的所作所为。 我扬起笑靥,径直回怼,“这世间有人野心勃勃,追名逐利;也有人不喜纸醉金迷,接受粗茶淡饭。不同的人,不同的选择罢了。本宫就喜欢工于心计争取一切自己想要的东西,从中获得成就,乐此不疲。你也不必觉得自己厌倦了富贵荣华就是高人一等,以为别人庸俗。荷花是否高尚纯洁,都是人为赋予的涵义。它仅仅只是在为了活着,向天空延伸生长罢了。别以为读了几句周敦颐的诗自己就变得高贵了。你喜欢种田,去看别人种田好了。不喜宫闱和内宅的斗争,就离开。试问,你要真想走,谁能真逼你留下呢?” 秋雨潇潇,一场清寒。晨起时发现凉意丝丝入扣,墙垣上的凌霄花竟在不知不觉中凋落完了。我披衣梳妆时,杜欢姑姑端来许多新头饰,含笑道,“娘娘,这是宫外金陵钗阁才出的新饰物,忙不迭地给你送来了。您看看,今日要戴哪只?” 我粗略一扫,选了一对淡水珍珠翡翠流苏,别在发髻两侧。杜欢见我装扮好,不由赞叹,“娘娘品味极好。今日这坠马髻,配上流苏轻摇,倒有当年懿德皇太后的风范了。懿德皇太后最喜坠马髻配此等珠玉的头饰了。” 我谦虚答,“我怎敢跟懿德皇太后媲美。听说懿德皇太后还在闺中时,金陵钗阁每每推陈出新都会送去温府让她先选。一般被懿德皇太后留下的饰物,都会备受千金们追捧。” “今日您选的这一对,明朝也必会被抢购一空的。” 我低头笑道,“金陵钗阁这些年来能一家独大,久盛不衰,不是没有理由的。一出新货就来屁颠颠地送进宫来,让宫妃先选。既孝敬了我们,又传扬了自己。” “金陵钗阁的阁老原就是宫中司珍处做首饰的姑姑,本就认识咱们懿德皇太后。皇太后还未出阁时,就助她离宫返乡创建金陵钗阁。起初为了打响名头,皇太后还替她想了法子——只赠不卖。先是将首饰头簪赠送给有些才气名望的夫人小姐。一般人家花多少银两都买不到。所以渐渐地,城中的贵妇千金便以能佩戴金陵钗阁的饰物为荣。” 说话间,玉棠已经熨烫好了我今日要穿的紫樱色衣裳。衣衫上带着一阵花香。这是昨夜新采摘的金桂,被放置入沙布里包裹着,然后熏放在衣裳下,才得今日留香的效果。 正要起身用早膳时,太后身边的穗欢姑姑来传话,说是陇州尹家的亲戚进京了。望我稍迟些带上皇儿同去宁康宫见见。 穗欢姑姑告退后,我纳闷地问杜欢,“好端端的,尹家怎么来京城了?” “想来是皇上宣召镇西大元帅尹釜回京朝觐述职呢。” “尹釜……可是尹相莲的父亲?”我慨叹道,他尹家大概是与京城的风水相冲相克的。尹釜那位掌上明珠才嫁到京城几年啊,就被冠上妒妇的恶名,最终惨成弃妇,流放苦寒之地二十年,大概是有去无回了。他的嫡妻对外宣布的死因更是滑稽。他这趟入京,谁知道又会弄出什么是非造化呢。 杜欢点了点头,跟着蹉叹,“所幸晟王爷去了清河县治理时疫,不然与之前的老丈人见了面也会尴尬。” 说起晟王倒是很久没有听见叶知秋的消息了。我扭头吩咐花囍,“你今下午去趟木府、状元府和晟王府吧。把金陵钗阁送的其余几支簪子分别送给我娘和公主她们。其中这支点翠簪最为华贵,务必要留给我娘。” 花囍点头应是,从侍女手中接走托盘。 * 天黑没多久,暮色送起薄雾。花囍在宫门放钥前赶了回来。木槿给她送去一口茶,口干舌燥的她速速喝下。然后道出在晟王府察觉到的蹊跷,“娘娘,归乐公主好像不在京城好几日了。” “不在京中?她能去哪儿?” “晟王府的人只说公主去了娘家小住一段时日。恰好奴婢依照路线最后去送木家。听木夫人透露的意思是归乐公主去了清河县陪伴晟王了。木夫人希望娘娘您以后能帮个腔,若有人问及归乐公主,好帮忙担待些。” 翁晟是去清河县办公的,治疫期间她跟着去添什么乱。但眼下我仍点头应好,没多说什么。 这场秋雨旷日持久,淅淅沥沥的,似乎就没有停过。宫人们脚底的鞋袜总沾着地砖上的水,不得干净。转眼要入冬了,也不见晴态。杜欢站在花窗下仰头望雾霾沉沉的天色,有些发愁说,“往年这个时候浣衣局都该把冬天的被褥从柜子里拿出来翻晒了。今年怎么总不见晴。” 我见饭桌上的丰盛午膳备得差不多了,便问,“皇上怎么还不来?是不是被什么事儿耽搁了?” 玉棠领命去御前看看,没多久回来复命说,“皇上今天怕是来不了。” 纵使她平时持重端庄,如今小跑匆匆,鞋头也打湿了。 “怎么了?”不安的预感满上心头,因为翁斐极少失约......? 第144章 玉棠面色有些为难, “皇上在处理襄阳王的事儿呢。襄阳王似乎涉及到了里通外国的嫌疑,现下已经被扣押拘禁了。” “里通外国?”我将这四个字眼重复一遍。 “之前霍家嫡女霍宝卿、罪妇尹相莲联合匈厥叛党绑架归乐公主那事儿,似乎并非情仇那么简单...” 不知怎的, 我莫名有些不安。食欲寥寥, 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碗筷,踱步至廊下, 抬头望浓稠似墨的黑夜,无边无际。屋檐上滴着夜雨。疾风疏狂,一滴被风吹斜的雨珠, 坠落在了衣领与脖颈之间。激起一阵冰凉。 没几天后, 太后主动在芦苇馆设了一场秋日雅宴, 说是为了老姐妹嘉慎皇太妃庆生,还邀请了后宫两朝妃嫔前往。这也是我入宫那么久, 头一次见太妃们齐聚一堂。她们平时不是大病就是小病,总有各种理由闭门不出,连宫中的各类宴席都能推却了不去。 翁韫早就备了礼, 入了宫。给自己母妃祝祷一番后, 才坐在了我跟前, 闲聊着近况。赵姝环斜眼看过来, 有些发酸道,“韫儿公主难得回一趟宫。一来便与良妃娘娘问寒问暖。不知道, 只当良妃娘娘是从小与你一同长大的表姐呢。” 翁韫闻言, 转过头去笑着问,“姝环表姐这是吃醋呢?” 赵姝环白眼一翻, 不再理会翁韫的打趣。翁韫回过头来, 见桌上摆着一道燕窝, 联想到了什么, 便朝我道,“说起来,前些天我命奴才去买福禄斋买新出炉的糕点,奴才说碰到了个跟碧秀长得很相似的女子,作贵妇打扮,穿金戴银,身边还跟着一二侍女,正在买金丝燕窝呢...” 翁韫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3 完,又有些不放心地小声问,“逢春姐姐,我当时将碧秀的奴契给了你,你是如何处置她的啊?可别叫她因祸得福,小人得势了。” “公主尽管放心吧。碧秀这样的品性为人,就算得了富贵,也会稍纵即逝,福不盈眦的。”我安慰道。 海媛珠端起青玉酒盅,上前跟翁韫搭话。见翁韫对自己不带热络,便故意问,“今日嘉慎皇太妃寿诞,怎么不见驸马爷来祝寿呢?” “驸马公务繁忙,我母妃体恤他,让他晚几日再来请安就好。” 海媛珠连忙露出歉意,“都怪我父亲不是。总那么不近人情。驸马爷在他底下当差,也不知道适当放宽些。这公务哪里有忙得完的时候。” 翁韫一双美眸里浮上腻烦,“前朝的政事公务,在仕之人自有安排,再忙也能有条不紊,秩序井然。我们这些妇人家胡乱置喙什么?” 海媛珠的脸上挂起一抹不易察觉的难堪,正要回座位时却被我及时唤住。我笑说,“海家三代为官,各尽所能辅佐皇上。若非是材优干济,也得不到皇上的赏识和重用啊。尤其是妹妹你的祖父海老大人,他是贵为三朝元老,又是军机重臣,听说襄阳王的案子现在就是他在督办。襄阳王这样权位重声望高的人,一般人可真不能镇得住这事儿。” 见我替她挽回颜面,海媛珠又有些飘飘然地扭转身体,故作谦虚地说,“能帮皇上分忧,替朝廷做事,海家荣幸之至。霍风以前固然位高权重,大得民心。但对皇上不忠,对家国不忠,他今日所享的荣华和声誉就该悉数被收回,土崩瓦解。” 都直呼其名,不尊称一声襄阳王了,可见...“海嫔妹妹如此言之凿凿,可是你祖父已经掌握了襄阳王内外勾结的确切证据?” 海媛珠见左右无人注目,便附耳答道,“说是霍风与阏野的私生子往来甚密。不但为他在京中提供住所,更为他过境提供通行的帮助。这尹釜元帅大老远从陇州赶来,明面上是朝觐述职,实则是来自证清白的。毕竟……这阏野的私生子招兵买马的部分银两刻的可是陇州尹家的铭文。” 见我与翁韫皆露出惊愕之色,海媛珠有些得意,便继续说,“你想想啊,这阏野的私生子无端端的怎么会认识霍宝卿?怎么会那么熟悉京中贵妇们的恩怨?还不是因着襄阳王的关系。” 我讷讷不解,“可是...襄阳王半身戎马,好不容易能回京安度天年,为何要勾结匈厥残党呢?这说不通啊。” “霍风被先帝一纸圣状所缚,屯垦戍边多年,无诏不得回京,妻儿又不在身边,早就心生怨气。而且...”海媛珠悄悄意有所指地望了眼远处的太后,欲言又止了许久,“反正啊,前些天皇上已经抓到了那个私生子。此人将自己与霍风狼狈为奸的罪状全都招供了。多亏皇上仁慈,见事态还没酿成大错,又念及霍风曾经的功劳苦劳,仅仅只叫他交出兵符,削爵而已。此生不减食邑,照旧住在王府。” 翁韫震惊过后,不忘朝着海媛珠讥诮一笑,“还海嫔娘娘消息灵通。身处深宫也能耳听八方。这样天大的消息该是还没传开呢,不然本公主在宫外,早该有耳闻。” 我见太后还有心情主动设宴,全然不受影响般。心中总觉得她是不得不撇清关系,故意强颜欢笑。这场秋日雅宴,也未必是真心为了嘉慎皇太妃操办... 果然没多久,霍风联合阏野的私生子阿什里通外国、扰乱外交的罪名从京城到边外一路传开。用一生积累的声望与名声渐渐瓦解。许多人在唏嘘之余也并不完全相信他是这样的为人。但无奈证据确凿,人言可畏。也替他说不上话,做不了改变。 我带着花囍,站在宫门附近等候许久,才见霍旸推着轮椅上的霍风从腾龙殿出来。本神色平静的霍风见西风疏狂,便皱眉说,“今日风大,娘娘何必站在风口?” 我借口道,“本宫的养母今日进宫探望,我平时不能守在她们膝下孝敬,只能提前在此处早早相迎了。” “娘娘懂得衔食反哺,可见木家对娘娘的养育有多好。”霍风布满沧桑的面庞漫上带着涩意的欣慰。随后他又神色失光地叹道,“我...的子女们大多疏于管教,尤其是两个女儿品性堪忧。她们若能有娘娘一半的慧贤淑明,也不至于酿成今天的大祸...若要追究起来,都是我的错。” 我安慰道,“您也是身不由己才不能亲自督教自己的儿女。前朝之事我不便多问,更不便探究。只望您日后珍重身体,不拘绳墨。” 霍风极是隐晦地说,“还请娘娘相信,我霍风不屑做出那样的勾当。只是……有些时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任何人都可以误解我,但我不希望我的儿女们也对我心生误会。另外,娘娘才该持盈保泰,明哲保身才是。我如今势穷力竭,人人敬而远之。宫中又处处有眼睛,不便多作停留,就先行告辞了。” 襄阳王慈和苦笑着,朝我点点头,然后命霍旸推他离去。 望着他萧索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朱红色长墙之外,我无限唏嘘。所幸没一会儿顾氏的马车到了。 夜间,翁斐到了漪澜殿探望皇儿。皇儿在他怀中活泼肯闹,好一会儿才闭目睡下。乳母将孩子抱去摇床的间隙,翁斐踱步到我身侧。见我在伏案画梅,不由笑道,“等入冬后,梅全开了,朕带你去踏雪湾赏梅吧。听说之前远瀛使节送的玉黛梅生长得很好,并无水土不服之态。想来今年的花势也会很好。”? 第145章 但凡是花, 画法都千篇一律。一笔一瓣,提墨顿挫,浓淡深浅, 聚散合宜即可。我手中毫笔停顿了几许, 抬头端看翁斐的眉眼。温情而纯粹的神态,仿若寻常人家的夫婿。与襄阳王的那句“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里所展现的深沉似海的帝王形象判若两人…… 待翁斐去沐浴时,我朝侍奉在外的安祥意故意提到,“今日本宫去宫门口迎接木家母亲, 恰好遇到霍风从腾龙殿出来。本宫听说他与阏野叛党同流合污, 证据确凿。他也真是运气好, 有位发政施仁的明君,可以饶他不死。” 安祥意见我不是外人, 细细辩听里面仍有水声,才轻声道,“霍风自始至终都没有承认过自己勾结阏野的私生子阿什一事。所幸有阏野的私生子阿什、霍府的家奴等人所作的人言和霍风用以通行的令牌做证。而他的女儿霍宝卿与晟王的废妃尹相莲虽被证实与阿什有勾结, 却不能直接证明霍风有参与此事, 是否知情。” “除了那个阿什, 还是别的人证和物证?” “是啊。霍风曾命奴才驱着马车去京郊的恩渡寺好几次, 神神秘秘地跟人会面,爬石梯还不带马夫随行帮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4 , 只让霍旸一人背着。” 我心生一惊!要是真如霍风所说, 他并未勾结过那个叫阿什的私生子。那他去恩渡寺见的人必然是太后王学英啊!太后在恩渡参佛许久,在那里见她也最为方便。只是...如此一来, 为了保全太后, 他便只能三缄其口了。阿什在罪状上承认自己与霍风在恩渡寺会晤, 又有寺里的和尚和随行的家奴佐证他确实去过。他若否认是见了阿什, 那朝臣必会追问,他见的人到底是谁…… 安祥意接着碎碎道,“至于那块令牌,霍风还狡辩说是在战场最后一战丢失的。想来是想皇上念及他在那场战役中双腿残废,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安祥意话音才落,浴房的门遽然被推开。一道光影从屋内蹿出,吓得安祥意连忙跪下,掌箍自己的嘴,怪自己多舌。 翁斐浑身散发着沐浴后的热气,眼底却投射着一片不悦的阴翳,落在安祥意颤抖的帽顶上。 我及时道,“是臣妾主动问起前朝之事的。皇上请不要责怪安公公。” “还不赶紧起来。”翁斐对这安祥意说。 安祥意这才松了口气,喜笑颜开,“多谢娘娘替奴才说情了。” 回了屋,我替翁斐擦拭湿发。烛光摇曳,香炉里一缕缕馨香溢出,颇有去浊存清的功效。 翁斐问,“霍风的事儿你也听说了...” 我擦拭的动作迟钝了些许。轻怔后温温一笑,“后宫闲居无聊,难免能捕风捉影,听到些前朝的风声。” “那你觉得他到底有没有做那些事情?” 挂在屋外的灯笼摇晃,瞬时凉意乍起,不知庭苑海棠还能与晚霞缠绵多少日。我回道,“皇上已经做了裁判,削去霍风王爵之位,交出调军兵符,一切已成定局。旁人的看法又何重要呢?” 历朝历代的兵符,都是一分为二的。帝王执右,将领执左。作战时合二为一,将领才能调遣军队发号施令。 翁斐垂眸捋发,嘴角浮上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朕只是想知道你信不信。如果连你都不信,那还会有多少人是不相信却不敢言的。自始至终,最重要的不是兵符,而是人心。” * 天黑得越来越早了,空气也越发干冷。黄云凝聚在暮色中,夕阳映得朱红色宫道被镀上了一层黄晕的光。深宫里的一些落木,诸如梧桐,早就落叶萧萧了。寒波翠苑是漪澜殿去往宁康宫的必经之路。夏日一去,这里也显得枯寒萧索了些。芫梅借着去太医院抓安神药的功夫,来到此处,向早已停留在此的我施礼问安。 我回笑道,“你母亲的疠风病可好些了?” “多亏有娘娘您的接济,才得以一直续着这一条命呢。弟弟也还清了债务,改过自新,上个月才成亲。” 我淡淡笑,“你家也算是苦尽甘来了。都说发财容易守财难。日子好不容易蒸蒸日上,可得仔细着维持才是。” 芫梅怔忪片刻,体会其中深意,方郑重答,“娘娘教诲,奴婢定然谨记于心,并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最近宁康宫可还太平?” 芫梅回想一番,细细应道,“前两天尹元帅来宁康宫探望太后娘娘,似乎闹了不愉快,几乎是甩袖而去的。” 他们不该沆瀣一气才是?怎么会不欢而散呢。我追问说,“有没有听清楚因为什么?” “好像是……因为尹元帅妻女的问题。” 我沉吟道,“是不是尹元帅认为自己妻子离世,女儿流放,全因京城而起,但太后娘娘身为尹家在京城的倚仗和亲盟,却没有护住她们……这才向太后质问?” “娘娘聪睿。”芫梅忙低头应道。 临走前,我又回眸提醒芫梅,“本宫去年交予你的锦囊切记收好。说不定,将要派上用场了。” 桂花犹挂在枝头,初雪也不曾落下,畅春苑的梅却及早地开了(反季梅花)。诸位妃嫔坐在蕊珠芍药堂内听曲。昆贵人折下一枝早梅,纳罕道,“这天气也忒反常了,梅花竟然那么早就开了。往年可都是腊月间的花期啊。” 今日赵姝环身穿一袭靛蓝色真丝缎面料的宫装,团团牡丹刺绣,更显雍容。她嗤笑一声,“这有何奇怪的。听说今年参选的秀女中都有几人早住进了京城呢。比这梅花儿还急切呢。” 海媛珠努努嘴,“明年三月间才入宫选秀,那么迫不及待入京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早点入京适应啊。花一笔银子寻个宫中出身的教习嬷嬷,学学习习礼仪规矩,日子一晃就到三月了。”赵姝环笑得颇为高深,眸光渐渐移在我的身上,别有用心道,“皇上风华正茂,身强力壮。三年又三年,未来几十年里,有的是鲜花入宫斗艳。我瞧着京中权贵的女儿们一个个含苞待放,说不定其中就有未来皇后之选呢。中宫之位悬而未决,总会挑个家世出身、教养品行不含糊地出来。本宫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少条失教的,也只配做个妃位了。像良妃娘娘这样为皇上诞育皇长子,劳苦功高的,造化自然比我强。只要不出差错,过个三五七八年,至少也能登顶贵妃之位吧。” 赵姝环的言外之意,便是说我出身低下,付出一生心血也不配为后。 我清淡一笑,面子上并不与她计较。今日我穿着一身灰粉色开襟裙裳,领口处暗印团云,缎面上的洋槐花纹与头顶的白槐绒花交相辉映,另有一二簪上,点翠堆盈。与赵姝环、海媛珠满头华丽比起来,简洁中不失典雅。 见我不为所动,赵姝环有些不满,进一步道,“想来你们还不知道吧,今年选秀的佳人中,有个江南来的官小姐不容小觑呢。” 昆贵人揉花的指腹紧了紧,追问道,“怎么个不容小觑法?” “皇上前两年南下江南,住在杭州当地知府家中。那知府有个女儿,叫什么武玉书的。皇上为了博红颜一笑,曾做过‘一骑红尘妃子笑’之举,四处寻芳觅翠,为她在萧瑟深秋布置出了满园春色。”赵姝环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我的反应。见我眉心频动,以为自己落井下石的话奏效了,终于感到畅怀。? 第146章 我问, “这事儿淑妃是如何得知的?而且,既然皇上喜欢她,为何当时不纳她回京?” 赵姝环思忖片刻, 方回话说, “本宫母亲与家中庶妹前两日入宫探望,无意中说起了这几天京中发生的新鲜事儿。每三年一到, 那些个教习嬷嬷就会变得炙手可热,被各家选秀姑娘争抢。如今不知哪里传出这位武千金是皇上在江南的珍珠之遇。那些个素日里自视甚高的教习嬷嬷都上赶着去武千金那儿呢。至于皇上当时为何没有纳她入宫,本宫就不得而知了。” 海媛珠不悦道, “不过是小小知府之女, 才入京没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5 日, 就翻出这些个浪花。以后入了宫,岂不是要掀起千层浪了。 ” 皇儿被穗欢姑姑接去了宁康宫用早膳。在蕊珠芍药堂听完曲后, 晌午还未到,我便乘着凤辇先去了太后处。招待我的桂珍嬷嬷说,“大皇子方才玩累了, 正闭着眼睡觉呢。小孩儿就是这样, 想睡就睡, 多睡几觉就长高咯。” 宁康宫的光照极好, 一阵风吹,泛黄的银杏叶间稀碎的光影熠熠摇晃, 仿佛浩渺的波光, 映照在了我的面庞上。我顺着她的话微微笑,“怎么不见太后娘娘?” “大皇子睡下后, 太后娘娘便去屋内艾灸了。良妃娘娘稍作等候, 老奴去通报一声。太后要知道你来了, 必会留你用午膳的。” 没一会儿, 桂珍嬷嬷就领我去了太后艾灸的内殿中。焚香袅袅的香炉生着紫烟。王学英趴在床上,由三五太医院医女为她精简疏针。这位地位尊贵的妇人,颇受岁月优待。除了眼角眉梢间藏着些许细纹,大体上,紧润如初,比同龄女子显小个五六岁。我在薄透的帘外,隐约望去,恰好透过缝隙,见她后背上竟有一片触目惊心的疤痕,仿佛是被烙铁所烫才遗留下来的。 太后扭过头,看我停留在她背上的目光有些骇怪,心下了然,解释说,“哀家十年前不小心烫伤了,吓着你了。” 我极快恢复往素里得体的表情,“臣妾之所以惊,并不是因为这疤痕有多骇人,而是觉得它不应该出现在您这样养尊处优、白皙矜贵的贵妇人身上。” 日光慢移,从琉璃瓦上挪到了四菱花扇窗上悄然透射,直接映在了楠木雕纹玻璃罩背面。太后意味深长道,“逢春啊,华丽的锦袍之下必有溃烂之殇,哀家也不例外。” 我低下头,联想到了自己的前尘往事,应道,“臣妾明白。” “过几日便是哀家母亲的生忌,哀家想扫完墓之后去红螺寺烧几炷香,祈求皇家子嗣绵延,人丁兴旺。你与淑妃伴我左右,一同前去吧。” 见我点头应下,太后又苦笑说,“哀家尚在闺中时,父亲与宗亲们就对我寄予厚望,纷纷望女成凤。唯有母亲希望我能顺着自己心意择一如意夫婿,不看重家世出生,只看对方品性。可惜她离世得早...若哀家也有女儿,定要带她去祭拜这位外祖母。虽然哀家是个儿女缘薄的,但好歹有你们这些孝顺的儿媳.......” 太后故意这么说,也许是为了掩人耳目吧。我与皇儿在宁康宫用完午膳之后,便跪安退下了。 又过两日,翁斐在御书房研磨,我在一旁作画,恰好说到随太后出宫一事儿。或许是听说赵姝环也要同行,翁斐并未多想。只道,“她要你去你便去吧,也当出宫散散心了。而且红螺寺福光很灵,拜一拜也好。” 入冬了,一天赛一天的萧条,所幸日头明媚。内务局的宫人将几株早梅和松柏盆景送来御书房,正在窗边摆弄着。还有小康子带的徒弟小旻子正在指挥奴才们换纹锦,擦瓷器。华丽精巧又不失庄严的宫殿内一尘不染,霎时间鲜亮了几分。洁净整齐的布置,叫人心情都舒爽了很多。没过一会儿,安祥意从门外进来叩安,递上一份奏请书。翁斐阅后,疏淡的眉目多了几分不畅。 我不由关心问,“皇上怎么了?” “哼,戍守边关的将士们在联名替霍风说情呢,想要朕重审霍风通敌一案。” 安祥意捏把了半汗,“皇上息怒啊,这群霍家军只是愚忠而已。倒是燕家几位少将竟也签名了,这般不懂事。恐怕燕大将军还被瞒着呢。” “霍家军?”感到权威动摇的年轻帝王冷言道,“这天下都姓翁,军队亦姓翁,哪里来什么‘霍家军’的说法?士兵们愚忠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人仍有长辔远驭的本事。” “老奴该死——”安祥意自知失言,忙跪下认罪。其实这事儿本不怪安祥意,霍家军这个说法确实已经在民间流通了十几年了。他错就错在,在御前当值那么多年,隐约能摸到些君主的脾性和忌讳,却还是犯了无心之失。其实我也有些纳罕,霍风或许劳苦功高,但还不至于功烈震主吧。而且先帝和翁斐皆是明贤之君,治国能力足以功垂竹帛,流芳千古。怎么面对区区一个霍风会稍显杯弓蛇影呢? 绢帛上,浅墨画叶,深墨勾枝,滕黄添花,就差最后几画时,却顿住手笔,分了神。见我失神,语气回暖的翁斐轻唤了一声,“逢春,在想什么呢?” 我赶紧重新提笔,“臣妾在想要不要加点朱磦在藤黄之上,将银桂改成丹桂。” “妙哉,丹桂馨香更浓,人看了这幅栩栩鲜活的画,或许就能联想到金秋香气扑面之感。” 我莞尔笑着,专注起来,将后续完成。笔墨被风干后,翁斐命小旻子把画裱了起来。小康子领着三个手捧器玉的小太监迈入殿内,施礼后恭敬道,“皇上,这是内藏库里挑选出来的三样宝贝。您看看,恩赏哪件给霍宝奉大人作为成婚的贺礼比较好呢?” 翁斐粗略看了一眼,“就选这兽面浮雕鸟纹玉琮吧。” 小康子拍着马屁说,“皇上选得好啊,这玉琮产自和田,贵重不说。顺着肌理雕饰成兽面、鸟纹,栩栩欲活,还很值得观赏。霍宝奉大人必会什袭珍藏的。” 我有些诧异地扬眸,“霍宝奉要成婚了?”以前也不曾听说霍宝奉有提前定好的姻约啊。霍风才削爵没多久,谁肯在这时候将女儿嫁去霍家? 小康子忙应道,“霍宝奉大人要迎娶的是徐柘大人家的庶长女徐玉姣。徐家姑娘才德兼备,在京城颇有美名。家有贤妻,胜过良田万顷,多亏了咱陛下的赐婚,让霍家如获至宝啊。” 若霍风还是指麾千军的尊贵王爵,按照霍家母女三人的一贯性子必是瞧不上徐家庶女的。徐柘是皇上一手扶持起来的近臣,家中除了这位庶长女,其实还有两个未出阁的嫡女。但徐家以嫡女年龄太小,且长姐未嫁哪有小妹先成婚的道理将试图求请皇上换嫡女的霍夫人和穆太君打发了回去。 见翁斐选好了贺礼,小康子又递上一份文书,“皇上,这是赏赐给尹元帅之子尹锦在京中的宅子。地段甚好,紧邻左丞温箴大人家,另外,还附奴契若干。” 温箴是皇上的表舅。前些年因为温家落败,他也遭牵累,被贬谪去了泉州。后来皇上登基,才将他调遣回京,一路高升至股肱之位。 我再度诧异,“尹釜元帅的长子要住在京城?” 翁斐转身坐在炕案旁,“这是尹釜自己上奏的请求。尹锦是可塑之才,在京城为官,从六品做起,历练几年是好事。”? 第147章 正说着, 一小太监从屋外进来通报,“皇上,您今日约了晋王爷、温左丞一同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6 午膳。他们现下已在殿外候着了。” 我识趣道, “既然晋王爷他们来了, 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留下一起用膳吧。御膳房今天中午做了你喜欢吃的瀛洲牡丹玉虾。” 翁斐宣召他们来,必是事出有因, 也许会议政。他不介意我在旁听,不代表温左丞他们会觉得妥当。于是我婉拒道,“皇儿还等我回去呢。离开太久不见我, 他又该闹了。” “那做朕的銮舆回去吧, 朕让小康子送你。” 出了御书房, 我与恭候在门外的两位打了照面,简单问候后便起驾回宫了。行至御花园时, 经过一条杭菊蜿蜒铺开的石子路。这杭菊产自江浙桐乡一带,既能药用,疏散风热, 又能观赏闻香。纤柔洁白的瓣, 素黄淡雅的蕊, 在万物将凋的时节独自盛产, 分外动人。或许同出自江南,让我想起了早早入京住下的武玉书。 我问小康子, “关于选秀一事, 户部筛出来的花名册,有多少人参选?” “大约二十八人入选。明年开春仍是太后代为主持, 想必户部早已将花名册呈去了宁康宫。” 又过几日, 我与赵姝环随太后出宫。太后一改往常带着豪奢仪仗出行的习惯, 命我们着寻常妇人的衣裳即可。陪着太后祭拜完亡母, 前往红螺寺时大家的心情也不必装得那么压抑了,渐渐有了几分微服出游的乐趣。赵姝环一直无儿无女,早就听说红螺寺灵验的她对此心心念念了许久。见太后愿意带自己出来,又以为太后心里到底是挂念着她的。 红螺寺的石阶上,路过的香客们轻声细语,有妇孺成群,亦有夫妻结伴。一旁还种着许多石榴树。如今虽早过了红石榴丰收的季节,但绿叶萌萌,依旧茂密。赵姝环做出一副明理宽仁的样子,故意道,“太后娘娘此行心意虔诚,定会得到菩萨庇佑。明年开春就该为皇上充盈后|庭了。听说那些个秀女皆出生祥钟华阀之家,各个健康出挑,定能为皇家开枝散叶。最快入夏,就会传来兰梦之征呢。” 赵姝环未必是真大方,未必就真能接受家世与自己不相上下又年轻貌美的女子入宫争宠。或许,仅是想让我过不舒坦罢了。毕竟,她根本无宠可瓜分,新人入宫首当其冲受到冲击的就是我。 太后似乎听出了赵姝环的弦外之音,闷哼着睇了眼她,然后看向我,宽慰说,“新的秀女入宫你们也不必担惊受怕,危若朝露。你们各有各的依仗。何况,皇帝也不是见色忘义见异思迁之人。不然早在三年前就该纳一群莺莺燕燕入宫了。” 走了几十步上坡路后,太后气喘吁吁地对领头的护卫道,“哀家许久没走那么长的路了,等会儿在红螺寺祈完福,请寺内的主持大师为哀家安排间禅房小憩吧。” 快要到寺门时,一阵西风吹,摇落黄金雨,桂子泄了一地。抬头遥望前方石阶还有多久到尽头,却见一仪表轩昂的年轻郎君搀着自家有孕的夫人迎面下来。猝不及防的相遇,使我心口一颤。我默默垂下头,而他见我与太后一行人穿着寻常裙裳,便直接带着胡云瑢去了阶边桂树下背过身回避。 曲径通幽,雾气还未在林间散去,禅房半掩在漠漠云林之中。趁着太后歇息时,寺内的和尚摆出茶盏,给随行的护卫丫鬟们解渴。难得出宫一趟我倒是不嫌累,只在房内休息了一两刻钟,就领着木槿玉棠就去赏疏梅竹影去了。越往幽深处走,越不见人影。没一会儿,万籁寂灭,唯有钟磬回荡,山鸟脆鸣。木槿有些警惕狐疑地观察四周,“娘娘,怎么突然那么安静啊?静的有些诡异呢。” 玉棠也左右瞅了两眼,安慰道,“想来是后院靠山,本就没什么人来往吧,这也并不出奇。” 正欲原路折返时,忽闻前方茂密竹林间传来一阵“窸窣”声。主仆第三人不自觉靠作一团,警觉地盯着发出动静的地方。我撞着胆子,悄然上前拨开林叶,只见两黑衣人将被迷晕的太后捆上马车。我捂住因惊讶险些呼出声的唇,勒令自己的冷静,转过身低声吩咐玉棠去叫人来。玉棠虽不放心我留在原地,但时间紧迫来不及多想,便匆匆去了。 不对,太后所住禅房戒备森严,这两个黑衣人是如何绕开皇家护卫迷晕太后的?他们有马车,若护卫来迟了,太后早被劫持得无影无踪了。正如热锅蚂蚁想对策的我,没有留意到身后极细微的步震。当木槿先一秒被人劈倒在我面前时,我才蓦地惊恐回头——然而,来不及了,就在掌如疾风闪电落在我脖颈的一刹之间,我双眼一黑,晕厥倒地。 一片冗长的混沌之后,我惺忪着睁眼。同样被困在幽暗密室里的太后见我醒来,终于放下悬着的心,长舒一口气,轻拍着我的臂膀,抚慰说,“逢春别怕,我们不会有事儿的。” 我只觉得肩颈酸痛,不自觉地扭了扭头,再用手捏了捏,试图缓解酸胀。不见木槿在我身边,我心中不安,担心她的安危。茫然地望着四周,我问,“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太后摇了摇头,“哀家也不知道。” 这种时候,慌张无益,我旋即镇静下来,“那太后娘娘你知道是谁绑架了你吗?为什么要绑架你?” 太后一怔,欲语又塞,然后还是摇头道,“哀家也不大清楚。” 是不清楚还是不方便说?那张脸上分明写着“另有隐情”四个字。我不再追问,只是起身触摸四周,试图搞清楚这间密室的构造。“这间屋子光线太暗,也不知道外面的天色是黑是白。对了,太后娘娘,我昏迷了多久?”我回过头问。 “我也才醒来一个时辰不到。”太后叹气说,“逢春,省点力气吧。我们暂时是出不去的。” “出不去?” “在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之前,自然是出不去。” 我一针见血道,“那他们要想的是什么?” 见我眸光锋锐了两分,太后不气反笑,反问我,“逢春,你知道千机图吗?” 我摇了摇头,“不曾听说过。” “这图本就鲜为人知,而且连我也认为图中所指未必是真。逢春,你知道王尹两族世代姻亲,关系牢靠,是为了什么?就是因为这张图。早在大翁开朝没多久,王尹两家便将图纸一分为二,各执一份。然后在两家的嫡系之间,世代相传。” “那千机图里面藏着什么?现在...王家流传下来的半幅图在您的嫡兄王学夔大人手上吗?还有另外一半,在尹釜元帅手中?” 原来,两百年前大翁朝开朝时,翁高祖南征北伐,一路上对前朝的门阀豪族洗劫掳掠,将搜刮来的金银财宝招兵买马,不断壮大自己的实力。其中有一批稀世之珍在运输途中沉船倾覆,从此无影无踪... “王家的先祖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7 便是负责护送这批财宝的军士之一,因运气好被一渔民搭救才没有丧命。可他觉得自己就算活着也难逃其咎,便想要在江边自刎。得亏那渔民阻止了他,并问了其中缘由。后来先祖假死,改名换姓,凭借对沉船地点的模糊记忆,以及渔民对水域的了解,两人探寻了两个月多,终于捞到了那批宝物。”? 第148章 “所以...那位渔民姓尹?” 王学英点了点头, “两家先祖靠着这笔财富,迁居远离京城的关中地界避风头。先是买地买粮,渐渐买官买爵, 几十年后成为了当地冉冉升起的豪族。听说, 钱生钱到了一定程度,子孙九代享用不尽的时候, 先祖便将剩下的珍宝藏在了千机图里。千机图中的宝物虽不能说是富可敌国,但至少能撼动半壁江山了。” “所以这群绑架你的人是想从你这儿知道千机图的下落?” 太后不置可否,只说, “不过, 这也仅是传闻, 毕竟现世之人谁也没亲眼见过。” 方才问太后另一半的千机图是否在王学夔手中,她避而不答。如今又一次顾左右而言他。还有, 那群人为什么绑架她而不绑嫡长兄王学夔?所以,她对千机图的下落大概是知情的?没一会儿两黑衣人推开铁门,一道烛光斜晃进来。我虚眯着眼睛适应了会儿, 看清那两人是女子的身段, 并非是之前红螺寺后院人高马大的绑匪。 “太后娘娘, 请吧。”其中一人做出请的姿势, 恭迎太后起身。 待太后被带走之后,我忧惧而好奇, 赶忙在紧紧合闭的铁门上附耳倾听, 试图辨析出外面会存在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太后也没回来, 我倍觉无望地瘫坐在墙边。终于, 门外传来步震, 紧接着是铁锁被撬开的哐当声响。门被推开, 将铜墙密道外的光带了进来。来人摘下面罩,数点寒灯映亮俊颜——竟是一身夜行衣的刘清慰。时间紧迫,他不容分说拉着我的手腕向外逃去,一路上是晕厥倒地的黑衣人。想必是被他打趴或迷晕的。 密道很长,冷穆蜿蜒。将要到出口时,碰上三五守卫。刘清慰放开我的手,命我退后,与对方提剑厮打。风驰电掣间,刀光剑影扑闪在他冷毅的面庞。虽敌多我寡,但刘清慰好歹做过御前侍卫,更在战场搏杀过,功夫过硬,十来招之后带我杀出重围。密道外边儿是荫翳蔽月的寒林。我有些不放心地顿住逃跑的步伐,“我们走了太后怎么办?” 身后已传来追阻声,想必是方才的打斗声惊动了其余人等,刘清慰扭头看我,急切道,“我是来救你的,不是来救太后的。如果现在调头回去,我们都跑不了。” 秋冬交接之时,山林冷瑟更深。刘清慰找到藏马的石亭,拉我上马,一路向着城门直奔。马蹄踏乱落红,飞花四溅月辉之上。月下的我步摇凌乱,发髻松松,霓裳乱飞,在颠簸的马背上稳稳抓住他孔武有力的手臂只求自己不要掉下去。 灯火通明的城门近在咫尺,刘清慰却倏地勒马,纵身一跳,将我独留在马上。他道,“逢春,我不便与你一同出现。前方城楼是燕家六郎在守着,你放心去吧,他会把你安全带回宫。” 我不忘追问关键所在,“你怎么会知道我与太后被绑在了哪儿?” “你跟太后其实就被藏在红螺寺后山。昨日白天我不是红螺寺遇见你了吗?今早我回去值守没多久,就听说了你与太后失踪一事。皇上命秦云骁带兵去追那驾出现在红螺寺的马车了,我为防万一,才擅离职守,独自去红螺寺查看。快回去吧,让燕珂羿救人要紧。” 说罢,刘清慰拍了拍马臀,马儿应激起步,朝着城门一路狂奔。待我策马回头时,刘清慰早已消失在黏稠的墨色中,不见踪影。他...怎么知道我会骑马了?来不及多想,我加大速度,英气凝聚眉间,朝着城门踏去…… 晌午柔和的光漫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窗,照着水雾生烟的药炉。空气中萦绕着的药香,我慢慢睁开眼,掀起厚厚的被褥想要下床。 “娘娘您终于醒了。”侍候在一旁的杜欢跟木槿赶紧凑上来。 昨夜颠簸着回宫已是寅时,自然起得晚。我见木槿安然无恙,放下心来。她解释说,“当玉棠姐姐带人回来之后,见到晕倒在地的我,就赶紧把我推搡醒了。那些个护卫原来都被人在水里下了蒙汗药,所以才没能及时察觉危险。” 见我有些头胀,不自觉地在揉额侧的穴位。杜欢心细着上前,伸手替我按摩,并说,“皇上昨夜一直陪着娘娘您。说是待会儿下朝了再来漪澜殿看您。” 话音刚落,玉棠碎步进来,给我施了施礼,“娘娘,太后娘娘被秦云骁和燕珂羿两位大人救驾回宫了。”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忙又问,“可知道是什么人竟那么大胆犯上?” “这个暂且不知,听说那群人被擒之前发现插翅难逃,就咬舌自尽了。恐怕得等皇上命人侦查一段时间才有眉目。” 我垂眸不语。杜欢却提醒说,“娘娘,今日下午要不要去宁康宫给太后请安?” “稍晚些再去吧。太后娘娘受了惊吓,应该先好好休息。何况,淑妃她们必会赶着去探望,太后说不定还嫌人多耳根子不清净。” 我起身换上衣裳,对杜欢道,“咱们去趟腾龙殿吧。” 正在端安神药来的花囍疑问说,“皇上不是说处理完公务就来探望娘娘吗?御膳房已经在备午膳了呢。” 我摇了摇头,“太后才回宫,皇上看望过太后之后,必会留秦云骁和燕珂羿问话。等他再有空来,恐怕都要下午了。花囍,你让御膳房稍晚些直接把饭菜送去腾龙殿吧。” “是。”花囍点头应道。然后还是坚持递来了药,“娘娘好歹把药喝了再去。” 待我到腾龙殿时,秦云骁和燕珂羿恰好从殿内出来,见了我,便赶忙施礼。见燕珂羿眼下发青,我出言关怀道,“燕大人恐怕这一夜都在为太后的安危奔波,一直没有合眼休息吧。赶紧回去补一觉吧。” “微臣多谢娘娘体恤。”燕珂羿再次躬身行礼。 再看向一旁的秦云骁时,他似乎有话又说。碍于杜欢、玉棠在我身后,他便隐晦道,“微臣等办事不力,救驾来迟,罪该万死。但多亏娘娘机智果敢,能趁守卫松懈,偷了劫匪的马飞踏回城,并告知我们太后的位置,我们才能及时解救太后。” 劫匪的马?我的脑子霍然一震。昨夜逃命全程紧绷,骑马到了城门后,直接被燕珂羿护送回宫……至于刘清慰的那匹马,我却是忘了处理...真真是大意失荆州了!当初刘清慰为了避嫌才会先走一步,我自然不想给他添麻烦。但……秦云骁大概是知道了什么,并且明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8 我在忌讳什么,隐瞒什么。所以,在他见我脸色微惧后,便轻点着头安抚说,“如今娘娘与太后都安然回宫,日后也请安心才是。臣等誓死大翁皇室的安危,这两日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那温和坚定的眼神,仿佛是在示意我安心。他知道,但他不会说。后来我为求安心再去查,才知他早已经替我处理好了那匹马。 与秦、燕二人别过后,才从里屋出来的安祥意恭请我入殿。我见翁斐将琐事处理得差不多了,便扭头命玉棠去唤御膳房上菜。翁斐趁下人们备菜的空隙,将我拉到炕案上坐下,滚烫的大掌贴着我的手心,他道,“昨晚你太累,想你早些睡便没有问。逢春,你可否将与太后被绑架时发生的事□□无巨细地回忆一次,说予我听。” “臣妾只记得自己在密室中醒来后没多久,就有两个蒙面女子将太后单独带走了。臣妾趁着大半夜守卫松惫欲睡的时候才侥幸逃出来。不过...臣妾好像隐约听见她们问太后交出什么千机图……”? 第149章 果然, 翁斐听到“千机图”三个字后,有所反应,“千机图?”随后, 他的薄唇扬起一抹讥嘲, “还真有这东西?” “皇上,这千机图到底是什么?我听她们的意思, 千机图大约是块藏宝图,里面藏着足以撼动半壁河山的财富。” 翁斐叹道,“这只是一个鲜为人知的传说罢了。据说大翁开朝时, 翁高祖东讨西征, 搜刮那些贵族豪绅的万贯赀财接济百姓, 并做招兵买马的本钱。当时有一批价值千金的宝物在河运过程中沉船倾覆,负责护送的军士也无一人生还。后来不知怎的, 王尹两家的先祖似乎从中获利,借此发家了。” “所以,这批宝藏原是属于翁高祖的?” 翁斐淡淡笑, “江山几度易主, 王朝衰了又兴, 谁又知道它原本真正的主人是谁呢?不过, 朕倒是听说王家先祖可能是当时负责运送的官兵,若他监临自盗已归属皇家的东西, 那便是亵渎皇权, 理当严惩。” “可他已经去世不止百年,如何还能追罚?” “不是还有子孙后代吗?”翁斐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狡黠, 以玩笑似的口吻轻掩过去。 案上摆放着用石子和白砂砌好的盆景, 分别是黄杨、翠柏。我端赏了好一会儿, 才做不经意的样子问, “皇上,你可有问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兴许知道是什么人绑架了她吧?” “太后说自己也不确定是何人所为,只道自己凤体受惊如皇室受辱,被绑架之事确实也不便张扬,说出去有损皇家威严,让朕的人务必暗中行事,查清并重惩这幕后歹徒。” 摆好御膳的玉棠挪步过来,恭敬道,“皇上,娘娘,该进膳了。御膳房新来了位凤城的师傅,听说手艺了得,今天特意做了他的拿手菜故乡的八宝酿鲮鱼和拆鱼羹。看起来色泽诱人,汤汁鲜美,定会合皇上娘娘口味的。” “是有些饿了。”我笑着起身,“臣妾还没有吃早膳呢,待会儿定要吃个饱。” 翁斐只是微微笑不说话,拉我起身,坐到紫檀木雕圆桌上。待我将满满一碗暖胃、鲜美的拆鱼羹喝下肚,才赞赏说,“逢春,你总能逢凶化吉。”他大概是联想到了我救下苏太妃颠沛至江南,还有被发配边疆却虎口逃生的事儿。再加上这次的转危为安,才有感而发。 可...这次我有救兵啊。我低下头,方才的好胃口忽因心虚而食欲不振。手中捧着的瓷碗尚传导着余温,我却怕拿不稳,僵僵地放在桌上,正犹豫着是否开口倾吐真相时,却被匆匆进殿的小旻子打断。 “皇上,温左丞与秦锵大人求见。”小旻子通报道。 “让他们先去御书房等候吧。”翁斐说着,站了起身,见小旻子转身要告退,又补上一句,“九龙窠的大红袍你沏上一壶。温表舅就好这一口。” “是,奴才遵命。”小旻子笑着领命下去。 见翁斐转身去了御案旁翻找公文,我也跟了过去,并关心道,“皇上不吃了吗?你才只喝了一口汤呢。” “朕不饿。”翁斐拿着找到的公文,路过我时伸手摸了摸我的下巴,“你先吃,乖,今晚朕再来漪澜殿看你。” 说是今晚来,可到了夜里却迟迟不见翁斐的身影。本来摆了一盘棋,想着好久没跟他抚琴对弈了,不如今晚趁着有闲情来上一盘。我对着西窗翦烛,一边儿打着腹稿,想着他来了还是把话说清楚好。这时,去腾龙殿探消息的玉棠领了坏消息回来,说皇上白天在御书房跟温箴、秦锵两位大人议政许久,二位大人走后皇上脸色也不大好。后来一奉茶宫女不小心打碎了茶瓷,竟被皇上命人直接拖了下去杖毙了。 我闻言惊起,玉棠赶紧好言劝慰说,“安公公说今夜皇上大概是不会来了,娘娘您先洗漱吧,临睡前咱们再去逗逗大皇子。” 听说翁斐杖毙了宫人,杜欢泰然许多,朝我解释,“皇上从来不是暴戾之人,绝不会因自己心情不佳而迁怒旁人。娘娘放心,明日奴婢去仔细打听,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来龙去脉。” 果然,第二日一早,杜欢就从腾龙殿回来。“奴婢找小康子问了。那宫女儿才来御前当值两个月,原是在浣衣局当差的,花了两年的月例疏通了关系才被安排到了御书房。似乎平日里就痴心妄想,想得皇上青睐。昨日好像说了什么对主子不敬的话被皇上听到了,又做了僭越之举,皇上这才龙颜大怒。” 我昨夜没睡好,本来有些头疼欲裂,想继续睡一会儿。但听杜欢这么讲,便强撑着问,“说了对主子不敬的话?哪个主子?什么话?” 杜欢不知那话当不当讲,犹豫了会儿,还是屏退了殿内其余的丫鬟内监。对我细细复述昨日下午御书房发生的事儿。原来,在红螺寺后山解救太后时,不止燕珂羿和秦云骁领队,同行的还有秦锵派去的副官郗广来。郗广来本就是秦锵派去辅佐儿子的,心中自然是更听从老子的话。到了密道时,郗广来一眼便看出这里发生过打斗的痕迹,勘察时更在地上捡到刘清慰办公行事的令牌。但秦云骁却勒令他不许多言。当他于暗处看到秦云骁在处理刘清慰的那匹马时,终于忍不住将此事汇报了给秦锵。秦锵一番斟酌后,不知出于什么考量,还是将此事上述给了翁斐。 真是流年不利。我叹气说,“我本来是想昨天就跟皇上说清这个事儿的,但是中午被打断了,晚上皇上也没来……” 显然,现在说这个显得苍白无力。我干脆默默坐到梳妆台边,梳发,描眉,但唯独没有点唇上色。美,却过于素了。 至于那个宫女儿,是趁着倒茶的工夫听到秦锵与翁斐的对话。这人嘴里藏不住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9 东西,稍晚些的时候在殿外跟一扫地的宫婢说良妃与前夫纠缠不清,疑似有染云云,恰好被翁斐听见了。妄议主子也就罢了,第二次进去奉茶的时候,还故意假摔,朝着皇上身上倒去。这才被拖下去杖杀了。 “娘娘……”杜欢有些担虑,但还是推诚置腹道,“您住在深宫后院之中,奴婢也终日陪伴,就算偶尔出宫也有皇上相随左右。奴婢自然是相信您的为人,也明白你之所以迟迟未来得及说出口,是在担心什么,顾忌什么。前朝和后宫,确实是从来不缺捕风捉影,口舌是非。但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皇上的信任。” 我回头看着杜欢,娴静点头,直言道,“其实这事儿本不算什么,坦坦荡荡早点说,反而不会让人疑心生暗鬼。都怪我当时顾虑太多,觉得刘清慰救我于水火,我不能反推他入火坑。却不想反而容易招致误会。” 我带着亲手调制的玫瑰普洱前往腾龙殿时,恰好碰见赵姝环被拒见后悻然调头的样子。她身后的女官秋茗同样端着送给皇上享用的糕点。赵姝环见我来了,以为是在跟她争宠,便没好气地说,“皇上在殿内处理公务,说了谁也不见,良妃娘娘别自讨没趣了。” 我朝侍立在一侧的小旻子道,“既然皇上要务繁忙,本宫也不做打扰了。只是本宫刚才冲沏好了一壶玫瑰普洱,有纾解胸闷,令人耳清目明之效。烦请公公劝皇上喝些。” 淑妃得意于我没被优待,心情大好。我懒得计较,与她到了分岔口后,便分开了。所幸,一会儿,小旻子追了上来,“娘娘,请留步,都怪奴才糊涂,没去请示过皇上的心意,就让娘娘留下玫瑰普洱走了。皇上知道您来过,请您回去呢。”? 第150章 转身回了腾龙殿, 见翁斐正坐在御案旁看晟王从清河县传回来的折子。一晃,翁晟去清河县治几月有余,又有贤善侧妃叶知秋相伴左右, 负责给穷人施粥布善。渐渐地, 两口子颇受当地百姓爱戴。翁斐凝着奏章,眉间看不出喜怒。今日我着一身紫蓝色提花面料开襟的秋裳, 淡淡的,似一阵微暖的熏风有了形状。相衬之下,头上别着的墨兰绒花, 色度更显明艳些。也正因如此, 今天我仅是描眉搽粉, 唇上并未涂口脂。不然,头面上又是紫红浓丽的兰花, 又是娇红的唇,过犹不及,总显得俗气。还不如做个适当的减法, 一浓一淡搭配, 就刚刚好。 翁斐放下手中折子, 抬眸看我, 眸中闪过一丝初见的清澈感,“你甚少戴这样娇艳的花饰在头上。但不知怎的, 朕之前见旁的女子如此打扮, 就觉得各个尽是凡桃俗李。可同样的花斜插在你的云鬓之上,却有妆点一新, 烘云托月的感觉。” 我将小小心机藏在恬然的酒窝之下, 朝他走去时, 伸手扶了扶头顶的墨兰绒花, “以前臣妾喜好花草,却并无最钟情的。直到今早,内务局送来数十匹做冬衣的料子让臣妾选,臣妾只一眼,就选了那各式蘭花图案的布匹。心中豁然明白,原来很多的东西早已不经意间就笃定地刻在了心上。所以出门前临时起意,别了一簇墨兰在头上,也不管它跟这衣裳搭不搭。” 翁斐动了动唇,似有触动,但到底没多说什么。我走得近了些,见桌上的玫瑰普洱喝了半盏,悄悄松了一口气。这才主动凑到他身后,环抱着他,把头探到他的肩上,“皇上你回头看看,我眼睛下是不是有脏东西?” 翁斐侧过头,与一双水眸四目相对。愣了一会儿,大概是观察到我眼角略暗沉,这才叹气道,“昨晚没睡好?” 我猛地点点头,娇怨道,“都说君无戏言,皇上倒好,竟对一个女儿家食言了。本来昨日中午用膳时,臣妾就有话想直言相告,结果不巧赶上温、秦二位大人入宫面圣。皇上又说好了晚上到漪澜殿,结果彻夜不来,害我好等。” 昨晚不管因为什么心情不佳的缘由,觉得自己受到了隐瞒,或是醋坛子打翻了,可到底是食言了,冷落了眼前人。翁斐见我澄莹的眸子写着无辜,不禁心软,“你本来昨天想对朕说什么?” 我这才收回手,不再娇嗔满面,而是敛好仪容,退后几步,矜重地福了福身,然后对他道出了在红螺寺后山被刘清慰解救一事。一番话后,从翁斐的俊容上辨不清他的心思,我便补充道,“人总有私心,就算是红尘世外的僧侣也不例外。之前在恩渡寺被海嫔等人抟空捕影、妄口巴舌是何滋味,臣妾到今天都记得。臣妾承蒙皇上不嫌,有皇上执手共白头,有皇儿在膝下长大,岁月静好,如登春台,实在不想再跟前尘往事扯上关系。刘大人也是一样,好容易家中有喜,一大家子都有了过日子的好盼头,自然也想避嫌。臣妾知道,刘大人效忠皇上,对皇室效死输忠。就算被绑架的淑妃娘娘,他也会义不容辞去搭救,能救一个是一个...” 翁斐下垂的嘴角隐隐表达烦躁,生冷地将我的话打断道,“你倒不必处处替他说话,朕心中是非分明,自有判断。” “臣妾知错。”我识趣地不再多言,再次朝他欠了欠身,“那臣妾先行告退了。” 我转过身去,心里感到落空,朝着隔扇外走。这镌着祥龙纹饰朱漆隔扇雕刻精美,无论微雨溟濛,还是日光璀璨时,与腾龙殿所呈现出来的气氛,都美得各有情调。只可惜,上面的龙首表情冷肃威严,让人不敢细看。正要跨出门时,一双有力的大掌从身后拉起了我的手腕,迫使我不得不转过身去。“皇上——”我扬眸看他,惊呼一声。 “这就走了?你还没解释完呢,他怎么救的你?有没有不小心碰到你?”翁斐心里有气,没留意到我的腕部被他箍得生疼。 “皇上,您弄疼臣妾了。”我扭了扭被他勒着的手,“我与刘清慰之间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清清白……” 话还未说完,翁斐就将我拦腰抱起,粗凛着气息,转身把我扔去炕案上。一旁的安祥意眼明手快,忙将室内的宫人全屏退出去。 我被翁斐压在身下,慌乱中预判着他接下来的动作,毕竟青天白日的,瞬间涨红了脸。翁斐解了我衣裳绲边的扣子,却忽地停顿了下来,如潭幽邃的眼睛泛起了一缕血丝,深深地望着我。我主动凑了上去,轻轻吻他的眉,他的眼,然后柔声问,“皇上是吃醋了吗?” “不吃醋才不正常。”翁斐埋首在我肩颈之间,嗅着玫瑰凝露花香的发。我伸手抱着他,心底感慨,是啊,他要是没有打翻醋坛子的反应了,慌的人就该是我了。 “你浑身上下都是属于朕的。”他说着,开始一路朝下口允|口勿宣示主权。 后来,衣扣松了,发髻乱了,不知什么时候从炕案移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0 了后殿的床上,雪色的肌肤因他而泛着chao红,就算秋裳尽解,也不觉着冷。 因此刻是白日,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只能低低压着嗓子,皱着秀眉承接他的每一次**。他看出了我的顾忌,反倒起了坏心思,更使劲儿了,非要听到我忍不住失控才罢休。 每每欢|爱后,总少不了温存。他将我抱起来,扣好衣裳,又将发丝重新绾好。虽不比杜欢姑姑她们动作娴熟,但这般温柔体贴,反叫我患得患失了一下,又担心起了爱意松弛的那一日。当然了,有危机感,我便不会坐以待毙。得趁着圣眷正浓时,再上一层才行。 “怎么好好的哭了。”见我眼泛泪光,他以指腹替我拭泪。 “我在想,以后皇上得了新人是否也会这样待她。” 翁斐扑哧一笑,刮了刮我的下巴,“又来了,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哪有这样的人啊,人家在哭,你却在笑。”我嗔道。 “朕只是觉得你这样甚是可爱。那你就把心思好好放在朕身上,好好固宠。朕喜欢你为了朕吃醋在意的样子。”翁斐抚了抚我的脸蛋,顿了一会儿,声音低醇道,“选秀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仪制,过场还是得走的。这样吧,明年开春选秀事宜,你替太后分忧,就说是朕的旨意,去户部拿花名册。看谁不喜欢,悄悄跟朕说,到时候殿选,朕直接撂她牌子。” 我承认,我的第一反应是很惊喜,确实想插手选秀一事,但仔细考量后,还是拒绝道,“算了吧,臣妾还是不要干预此事的好。” “为何?” 翁斐说得对,这过场还是得走,最后总要选几个出来。但无论留下了谁,都是与我分宠的情敌。我如果现在筛去几个貌似强劲的对手,到头来也说不准是帮谁白做嫁衣呢。就算留下的几个看似好对付,以后也未必不会长成参天大树。世事无绝对,一切互为因果。我宁肯不论敌手强弱,都兵来将挡佛来杀佛,也不愿十年后自己陷入悔恨,埋怨自己当初怎么放错了人进宫,搞得如今那么难应对。 于是我选了一套明事理的说辞,“选谁为妃是天子的权利。皇上给臣妾特权,臣妾却不能僭越。反正,臣妾知道皇上是心中有我,所以才愿意哄我开心,便知足了。” 作者有话说: 这十年来,市面上的宫斗剧和宫斗文确实很多,大部分读者觉得没有新意、落入俗套也属正常。但就我写作的角度来说,因为自己以前也没怎么写过宫斗,是很新鲜的尝试。跟大多数作者一样,写作的第一要义嘛,当然是自己想到什么写什么。在这里向觉得本文高开低走的读者说句抱歉!辜负诸位期待了(终究是错付了.jpg嬛嬛同款表情包)我在故事逻辑性、人物动机和行为上的处理或有不足之处,这个得自己多练多领悟。会慢慢进步。至于剧情内容,众口难调啊,在此,感恩一切相遇、善意与包容!!!? 第151章 翁斐轻叹一口气, 不再多说什么,默默将我揽入怀... 下午的时候,天色忽变, 气温骤降。一场绵长的阴雨彻底送走了晚桂的残香。我安睡在腾龙殿内间的床榻上, 睁眼时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层罗衾,却不见翁斐。四周静悄悄的, 幽沉一片,只隐约能听见外边儿漏壶滴水计钟的声响。我觉得口渴,想唤宫人进来伺候, 但想到翁斐可能在外屋办公, 怕打扰他, 便自己蹑着手脚起来了。 往屏风后方向找茶壶时,无意听到一阵对谈, 不禁止住了步子。 “皇上,呼兰若那边已经连续两次请求咱们将阿什引渡给匈厥处理……”这好像是秦锵大人的声音。 翁斐坐在主位的龙椅之上,冷漠的眉间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他拨弄了玉扳指, 摇摇头, “阿什不能给他。这一生就得扣押在我大翁的昭狱, 不能自由, 但也不能死。” 另一老者点头附议,“呼兰若忌惮篡位者的后嗣, 只要阿什一天不死, 呼兰若就难免不被我们牵制一天。微臣已将皇上的圣意传达给了呼兰若,阿什既是在我朝境内犯罪, 就该沦为我朝阶下囚服刑。待到二十年刑满, 再任凭他匈厥发落。” 说话的人声音苍老却有力, 他会是谁?我心生窦疑, 朝前挪了一步,试图听得更清。 凤目龙睛的年轻君主发出满意的冷笑,又问道,“阿什的母亲妻女可妥善安置了?” “已安置妥当,每年会让阿什见一次,以保他不会自寻短见。不过...”那老者欲言又止,“前些日子霍风身边的随从霍旸,好像也在找寻找阿什的家人。” 秦锵接话道,“霍风一贯如此,表面上逆来顺受不屑辩解,私底下动作颇多。虽然我们借阿什之口和令牌一物让霍风大权旁落,再跌谷底。但也因此彻底将我们暴露在了明面上,也难怪他穷鼠啮狸。” 说起令牌,翁斐不由关怀道,“休屠已故,他的家人可有安抚?” 那老者点点头,又沉沉叹息了一声,言语间有些自责,“皇上刚执政时便将休屠安插在了阏野身旁。这些年时刻汇报草原动向,忠于我大翁朝,并能以毒箭射掉霍风一条腿,让霍风不得不交权回京,也算是劳苦功高。只可惜当初阏野一党被擒后,老臣还无计救他,他就被呼兰若一刀毙命了。今日若无他捡到的令牌,我们也难给霍风定罪削爵。” 我悄然透过屏风窥看过去,那说话的老者苍髯如戟,相貌威猛,又穿一身武将的衣服。难道他就是早于霍风之前成名的镇国大将军燕超?这些年燕家军与霍风所统辖的军队总是暗相较劲,多有口角。但无论军队实力,还是人马数量都败于下风。不过,燕家二郎和三郎却是霍风麾下的得力干将。如今霍风交出兵符,军队也由燕家二郎和霍旸的哥哥霍愆暂时接管了。 翁斐对霍风寻找阿什家人的事情倒不意外,只是内勾外翘的眼尾分明透着三分薄凉。他朝下座的秦锵问道,“前几天太后之所以被绑,似乎与千机图有关。可有查到绑匪眉目?” 秦锵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微臣本以为能清楚太后娘娘行程,或是宫里人。后来才发现那匹劫匪是顺着霍风的行迹获悉到太后踪迹的。太后娘娘在红螺寺与霍风短暂会面之后,霍风离去,那群人才开始下的手。” 翁斐思忖道,“霍风是习武之人,这些绑匪能瞒过他的耳目,必也是轻功了得的高手。” 秦锵点点头,“虽然他们被俘后都咬舌自尽了,但微臣还是顺着蒙汗药为线索,找了黑市的卖家,查到了购买这批蒙汗药的人。” “哦?是谁——”高堂之上的帝王身体往前倾。 “正是京北穆府穆老太君的手下。” 我强压着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1 波又一波信息带来的惊诧,捋着其中关系。京北穆府是霍风嫡妻霍穆氏的娘家。之前在皇儿的满月宴上,穆老太君还来献过礼。只不过她自以为出生世俸之家,言语间对我略有轻蔑,又别有用心带着外孙女霍宝幺在翁斐面前晃。实在叫人不喜。 秦锵请示道,“皇上,现在我们已掌握穆府罪证,接下来是否直接去穆府缉捕?” 翁斐思虑许久,点点头, “穆府的主事人一律收监候审。” 秦锵领旨应是,又补充交代道,“皇上,太后娘娘和霍风的人好像从去年就停止寻找私生女一事了。微臣在想,他是不是已经找到了...” 我惊惧地窥向翁斐的方向,他原来早就知道霍风有私生女? 翁斐没有应声,沉思半晌才道,“你们先回去吧。” 待两位大人都走后,我也打算退到内殿,才转身一步,就被迎面来的侍女唤住,“娘娘,您怎么醒了?” 我正迈着的腿忽然僵直,感到身后传来压迫感,果然一道阴影渐渐笼罩到了我跟前。我尽量镇定地转身,“皇——皇上——” 翁斐却森冷地睥着那小宫女诘问,“让你守着良妃安睡,你失职去了哪儿?” 小宫女被问责,惊惶着跪地伏拜,“奴婢...见突然天凉,想着娘娘若醒了得添件衣裳才行,遂从殿后门出去找杜欢姑姑拿厚些的袄裙去了。” “皇上,她也是好心。”我上前,挽住翁斐的胳膊,替小宫女开脱道。然后又回头对她道,“你先下去吧。” “是——”小宫女暗暗松了口气,提着脑袋匆匆退下。 偌大的腾龙殿,只剩我与翁斐。在庄严与华丽之间,静得能听见绣花针落地的声音。我低下头认错,“臣妾并非有意……” “听到了多少?”翁斐轻声叹息,但语气明显比方才有外人的时候柔软了很多。 “从呼兰若想要引渡阿什回匈厥……到霍风与太后找私生女一事...”我倒是诚实了起来。 他轻轻问,“那你现在觉得朕可怕吗?” 我疑惑着抬眸望他,翁斐眉目疏淡,神情温和,在耐心等我的答案。我恬然一笑,“在我心底,魅力不减。” “你手都冷了。”翁斐捂着我的手,回到床榻边,随手拿了件他的龙纹滚云玄金色暖裘给我披上。 “皇上...”我试探性地问,“皇上曾经怀疑王太后与懿德皇太后之死脱不了干系,如今既知道霍风跟王太后有私,为何不以此事做文章让太后失势呢?” 翁斐无奈着摇摇头,反问我,“若天下都知道太后跟霍风有个私生女儿,那皇室颜面何在?” 天彻底黑了,雨倒是没停的迹象。雨幕下的大内皇城,一阵阵寂冷,一片片森邃。没一会儿,杜欢姑姑进来了,哈气时都有雾状。她拿着从漪澜殿取来的衣裳,给我换上。并道,“娘娘,宁康宫请您过去。说自太后娘娘回宫后,您连个晨昏定省都没有,太后有些不满。” 我微微一愕,自从太后对我亲近后,几乎从没有这样啧有烦言,表达不满。我朝着宁康宫狐疑地去了。今夜,碧瓦飞甍皆浸着冷瑟的雨,一门一柱一窗一檐都蒙上一层阴郁,使人不自觉地感到足底生寒。太后见杜欢也在,便开口说想见大皇子了,让她宫里的大太监李公公随杜欢回去把孩子抱来。杜欢前脚才离开,桂珍姑姑后脚就将殿中伺候的人清退了一大半。杜欢被支走,别的等级低的随从也无资格入殿,皆在宁康宫门外候着,某个强烈的预感如芒刺扎在了我的后背,我悄然环视了一周,试图找到芫梅的身影。? 第152章 终于, 在穗欢身后见到了静静低头侍立的她。我暗松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咳嗽一声。待芫梅闻声抬眼看向我时,我又故作不经意地抬手摸了摸左右的两个耳环…… 这是早在一年前未雨绸缪时就设好的动作, 当初我将锦囊交给芫梅时便告知她, 若我在宁康宫做了这个姿势,就代表她需要赶紧拆开锦囊并照按上面的吩咐一一照做。芫梅先是一惊, 感到猝不及防。而后朝我悄悄点了点头,打算趁无人注意的时候溜出殿内。 我忽然哆嗦着身子,故意咳嗽起来。太后忙关切道, “可是身体受寒了?” “臣妾前几日逃出红螺寺后山的密室, 只想尽快回去搬救兵, 所以策马的时候太心急了,身子被夜风吹得僵冷了也不知。回宫后耳红鼻涕了才后知后觉。”我朝太后欠了欠身, 又主动认错道,“太后娘娘回宫后,臣妾本该第一时间来宁康宫问安, 只是各路妃嫔和皇亲国戚对太后娘娘您孝敬关怀不断, 臣妾想着人多了便打扰您静养了, 而且自己又有些风寒在身上, 怕传给太后您,这才想着晚两日来。” “哀家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快坐吧。之所以让传话的人摆出嫌恶态度, 不过是……”想掩人耳目罢了... 太后欲言又止。然后,又叹息道, “若不是逢春你先逃出去搬救兵, 恐怕哀家现在都还在红螺寺后山, 死了都说不定。” 我怔了怔, 方回复,“太后娘娘千金凤体,有上苍庇佑,必会寿元无量。”说罢,还不忘继续咳嗽两声,“臣妾...咳咳……想喝碗姜茶。” “快让人去煮姜汤给良妃——”太后吩咐道。 芫梅适时从穗欢身后站出来,机灵着应下,“奴婢这就去命厨房煮。” 穗欢见芫梅越过自己应了太后,不禁有些狐疑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想这丫头怎么逾矩到了自己头上?或许是见良妃在皇上和太后这儿两头受宠个,这才上赶着巴结吧。思于此,穗欢也不再疑心多想。 太后有话想说,深思熟虑后到底还是屏退了闲杂人等,只留桂珍姑姑和穗欢在殿内。她道,“逢春,有些话哀家便开门见山吧。襄……霍将军说你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我微怔,在心中无数次勒令自己冷静应对,千万别露了马脚。眼前仿佛是高耸势险的悬崖,只有一根破败摇晃的独木桥悬架在上面。熬过去了就是有惊无险,熬不过去就是万丈深渊。虽然翁斐因生母、胞弟之死对王太后耿耿于怀,王学英以后可能会有势衰力竭垮台之日。但如今我身处虎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扮作虎子,便只能是死相凄绝的羊羔了。只愿,这芫梅能别把我交代在锦囊上的吩咐搞砸了。 见我没有吭声,桂珍姑姑怕刺激到我似的,照顾着我的情绪,耐心道,“良妃娘娘,你很聪慧,总是观察敏锐,能先人一步洞察秋毫。这些年留着木簪必是对父母双亲抱有期望,太后娘娘只是愧疚于之前对你的误伤,所以迟迟不敢与你相认。一来是知道你心中有怨,二来也是以为这样可以更好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2 护着你...” 我怨怼道,“那为何今晚又要与我相认?” 太后胸口闷得难以纾解,只能沉沉吐息道,“经过这次被绑架一事,哀家觉得谁也说不准明天会发生什么。就算贵为太后,天下女人之尊,也会有马失前蹄虎落平阳的时刻。有些事还是得趁早交代给你……” 桂珍姑姑知道接下来的话不便太后说出口,怕会伤了母女情分。所以当太后给她使眼色后,桂珍姑姑及时接话道,“太后娘娘为了寻找良妃娘娘您,在民间苦寻十多年。就算华服加身,头顶凤冠,内心也度日如年,煎熬如焚。这两年来先是晟王侧妃叶知秋鱼目混珠,后又是尹家杜氏别用有心,找人来冒名顶替。虽然今日太后娘娘早已认定良妃娘娘您是她的亲生骨肉,霍将军也曾在避夏行宫与您滴过血。但老奴斗胆提议,为确保万无一失,恐怕还是得再跟太后滴血认亲一次。” 滴血认亲!果然如我所料。也不知芫梅将锦囊里的东西准备好没有。我尽量拖延时间,伤情着同意道,“滴血验亲也好。我自幼在城南京郊大杂院儿长大,院儿里的老人家说捡到我时襁褓中就只有一把木簪做信物。谁又说得准,在我记事之前木簪就一定是属于我的呢?叶知秋不就是前车之鉴吗?自己可以用以认亲的玉佩阴差阳错被我拿去用了。不过,说起木簪,太后娘娘难道不想亲眼见见吗?若木簪都不是您当年留下的那把,那么有损凤体滴血认亲的动作也大可省了。” 太后有些汗颜愧意。我还不知道其实那把木簪,她早趁我随翁斐出宫时,就命人潜入漪澜殿搜寻过。待她过目确认后,才又悄无声息地放回了原位。于是她摇了摇头,“若能与你母女相认,刺破一滴血又有何妨?身为母亲,就是为你捐上心头血哀家也一马当先,责无旁贷。” 穗欢焦急地望了眼门外,回头劝道,“杜欢被支走,由李公公借故拖着她暂不得脱身。她可是个老练精明的,若拖延太久,必会有所怀疑。太后娘娘,咱们还是速战速决得好。” 太后点了点头,当即对穗欢吩咐,“你去取针取碗来。” “奴婢早已备好。”说罢,穗欢直接转身去了茶几取茶杯,然后又从袖中掏出一把尖细的银针。 我蓦地睁大眼,见她已经往茶杯里倒水了。骤然降温入冬的寒夜,本该浑身冰冷,如今我却汗毛倒卓,后背一阵溽湿。这并不是我所预设的场景啊,按照我原定的计划,必须得是用经芫梅之手的碗才行。 脑中火速寻找应对策略之时,穗欢已经朝水杯中赐了一滴自己的血,并对我道,“娘娘,为检验滴血认亲这古法是否有效,奴婢想先以自己的血滴入杯中,与您一验。” 蜀道客李流风曾教过我,若滴血认亲时碗里的水是开水或加了明矾,两滴血就会加快融合。反之,水足够冰冷,又或加了白醋和食盐,则会各自凝结。这漫漫冷雨夜,穗欢准备的水恐怕早已凉透了。我壮着胆子起身,伸出指腹,任她取针一刺。那滴血极细微的“嘭”了一声,坠入茶杯。我心里默数,“一、二、三、四...” 数十秒后,见两滴血静止不动,互不凝结。一旁紧张的太后和桂珍姑姑舒展了眉目。而我心肺里却卡着紧张的石头,还不敢松懈落地。因为接下来,就该和太后验亲了,可那水不同样是冰凉的吗? 我故技重施,再次柔弱地“咳咳——”两声。太后听了果真关切,对外皱眉道,“姜茶还没有煮好吗?” 桂珍姑姑福了福身,“老奴去催催。”说罢,她便朝紧闭着的殿门走去。才刚抬手推开门,芫梅便迎面端着姜汤走来。 桂珍并没有让她进殿的意思,将正要跨入门槛的芫梅拦下,并把托盘横截,“行了,你在门外守着吧。不用进去伺候了。” 芫梅见方才还在殿内伺候的宫人全在远处的雨檐下侍立着,便识趣的点了点头,默默退避。 我接过姜茶的间隙,还在搜肠刮肚想法子。桂珍无意的一句关心却提醒了我。她道,“娘娘小心些喝,姜汤还很烫。”? 第153章 热汤触碰到唇舌那一刻, 确实滚烫。人不狠,站不稳。我咬咬牙猛地喝了一口,又夸大了动作, 骤然将汤吐了出来, 做出烫辣舌头的样子。穗欢见了赶忙转过身去倒凉水来,“娘娘您喝点凉的冰一下, 免得嘴角红肿起泡了。” 我接过凉水,大大一口含在嘴里,温了就吐出来再含一次。更不忘从怀中取出手绢递给穗欢。穗欢见我唇角被烫红了, 明白我是想冷敷, 果断将茶具里的冷水都倒入手绢上打湿。所幸茶具不大, 刚才滴血校验又已经倒了一杯水,如今又用在了手帕上给我冷敷, 瞬间就见底了。 “茶壶里好像没水了呢,让人外面的奴才进来给茶壶添水吧。”我敷着唇角,状似无意地低声提醒, 却极短的时间内一句话里连续提了两次“茶壶”, 悄然释放着催眠的指令。 既然是往茶壶里添水, 那必然用的是灶台或炉子上才烧沸没多久的备用热水。而且说不定可以借这个由头给芫梅机会进来。我本在锦囊里交代芫梅, 最好准备多个碗,呈上来的时候她左手边的第一个碗一定要涂上一层白醋或食盐。其余碗干净即可。 果然桂珍姑姑对外唤道, “来人呐, 茶具里没水了,去添点水来。” 一直在外竖起耳朵伺机行动的芫梅忙应下。待她再进来时, 已重新端着一套更精贵的茶具了。穗欢以为芫梅是为了邀宠, 看不惯这些小心思, 奚落道, “让你去加个水而已,你这丫头倒是有心了,偏偏换了一套更名贵的给主子们用。” 芫梅不敢辩解,只低头应下,“尽心尽力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 太后没工夫看丫鬟巴结权贵,厌烦地摇了摇头,“行了赶紧下去吧。” 我见唇角冰敷的样子做得差不多了,便放下手绢,不疾不徐地起身,踱步到桌前,把弄起芫梅端来的精美茶具,哀涩一笑,“杜欢姑姑快要回来了,既然姜汤凉得没那么快就滴完血再喝吧,咱们也不要耽误时间了。” 我意图把控局势。佯做不经意,随手选了最后一排的杯子,自觉倒水进去,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替换掉了原来那套盛水的水杯。再次朝穗欢伸出指腹,我道,“穗欢姑姑,扎针取血吧。” 穗欢举起银针,朝我食指轻推,一颗豆大的鲜血冒了出来,我手向下翻转,它便老老实实地滴入了温水里。紧接着——终于轮到太后的血了。成败在此一举,我心上悬着的石头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血液都因紧张而逆流。只觉得那滴血坠入水面的过程,光阴被仿佛无限被放慢放大。 两朵各不相干的血花,似猩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3 红的寒梅一般在水面晕开。室内四人都捏了一把汗,尤其是王学英。苦寻骨肉数十载,这段历程今日能否画上句号,全寄托在了这碗清水里。 只见那两滴血慢慢地,发散,交织,融合,互为一体。我极力保持镇定让自己站稳,不受控制地哽咽,没有预想中从此高枕无忧的欣喜,仅仅只有劫后余生的平静喘息。而王学英主仆三人却喜极而泣,险些激动至失仪。 难以平复情绪的太后涌动着热泪,伸手就要抱住我。我却往后缩了一步,“这水还冒着热气。之前我跟穗欢姑姑验血的时候,用的可是凉水。万一水温不同结果也不同呢?不如穗欢姑姑与我再验一次吧。不然以后太后娘娘哪天又怀疑我了,以为我是故意假冒,我也好先表明心志。”我一边说着,一边又去拿起了方才芫梅左手边的杯子。倒水,滴血,一气呵成。 穗欢见杯壁果然沁着热气,便点了点头,也跟着试了一次。很好,这次她的血依旧与我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我“极是温柔”的逼视起桂珍,“桂珍姑姑您最开始也说为防万一才要滴血认亲,不如你也滴一滴血试试吧。” 桂珍虽觉无必要再验,但看我勾起不容拒绝的笑意,到底还是刺破了自己的指腹。杯中三滴血,静静地浮在水面上,却各不相犯。 忽然,外边儿传来了恭敬的叩门声,然后是李公公尖柔的声音,“太后娘娘,咱去漪澜殿将大皇子抱来啦。” 时间还真是刚刚好。早回来一步滴血验亲这事儿又得往后拖了。正所谓早死早超生,太后要是一直没证据笃信我是她的亲骨肉,我一直警备不安也累。门被推开,李公公一瘸一拐着先进来,稍后些的杜欢则抱着孩子。太后佯装不悦,“怎么那么久才回来啊?李金泉你的腿又怎么了?” 李公公嘻嘻赔笑道,“老奴愚笨啊,赶着去漪澜殿接大皇子,结果雨天路滑,摔了一跤扭到了脚。这才耽误了。” 说话间,太后已经轻柔地伸出手去接杜欢怀中的孩子了。毕竟李金泉摔倒的时候自己也在身边,于是杜欢帮腔说,“李公公也是不小心。都怪这点灯的宫人失职,这天黑路滑的,灯盏坏了灯芯灭了也不知道。” 李金泉是摔在了漪澜殿附近,杜欢也不好让他自己先返回处理伤情,只得把他慢慢搀扶去更在眼前的漪澜殿,又命人拿药箱来擦血消肿,这才耽误了时间。本来杜欢也以为这仅是意外,可返回了宁康宫,心细如发的她见今夜负责伺候的内监丫鬟们全都被屏退在了殿外雨檐下,殿门又紧闭着。这才起了疑心。杜欢或许是怕我会受到什么刁难,担忧地望了我一眼。我朝她摇头轻笑,示意她不要多想。太后则是哄起了皇儿。见孩子生得白白嫩嫩,嘴里还咿咿呀呀的学语,不禁笑容满面,心情大好。是啊,确认了是自己的亲外孙,可不得好好疼着宠着。我方才全神戒备,就算此刻也还有些紧张的余震未消。倒是桂珍见姜汤凉了,好意提醒,“良妃娘娘,姜汤没那么烫了,可以喝了。” 杜欢姑姑心中生疑,她知我来时身体还好端端,但见我朝她摇头警示,便暂且压住了好奇。回去我才假借托词说,“太后娘娘不是说我懒怠着不去她那儿晨昏定省吗,我就只得谎称自己是因风寒不适才没去。所以才让人煮了那碗汤。” 孩子由乳母在后边儿抱着,杜欢则扶着我绕过漪澜殿门口的影壁墙,又微微笑道,“太后对娘娘您的关怀,远胜于其他嫔妃了……” 我知杜欢自幼时起就服侍在翁斐的生母温禾筠身边,对这位主子耿耿忠心。若不是为了等待翁斐替温禾筠申诉昭雪之日,她恐怕早也以死效忠了。我们在这金粉豪华的深宫中活下去的理由从一开始就各不相同,她视为仇家的人却被我当作靠山,这也就导致了我无法对她倾肠倒肚什么都说。 “也许都是看在皇儿的面子上吧。”我四两拨千斤地回道,“我是否风寒,太后娘娘也不见得是真就关心了。这碗姜汤比往常喝的都要辛辣些,有病就当是给我驱寒了,没病就活该我受着。” 主仆二人抬脚就要踏进漪澜殿的门槛,恰好翁斐迎面走出来。 “皇上您怎么来了 ?”杜欢姑姑忙领着身后的奴仆们齐刷刷地施礼。 翁斐对我道,“朕来漪澜殿不见你人,听玉棠说是去了宁康宫还没回来,正要去太后那儿看看。” 我亲昵地挽着翁斐的手,挠着他的掌心,甜蜜蜜的小声问,“这是担心我受太后刁难吗?”? 第154章 翁斐只是笑而不语, 任由我将他拉回暖不透风的殿内。今夜外边是蒙蒙昏寒,屋里头用以照明的烛芯却爆了三次。我笑道,“这可是好兆头啊。” 翁斐也薄唇一弯, 别有深意道, “确实是个好兆头。” 没过几天,京北穆府一干人等被羁押收监, 几番审问后,无辜的家眷被放出,牢狱中就只剩穆老太君和几个心腹奴才。不过很快她的嫡女也跟着进去了……也就是前两年才被抬了诰命品阶如今却风光不再的前·襄阳王妃, 霍宝卿姐妹的生母——霍穆氏穆念双。这位锒铛入狱的贵妇人, 也算是王太后待字闺中时烦不胜烦的手下败将了。难缠又处处爱跟她攀比, 时不时还东施效颦模仿自己,简直是阴魂不散。 穆家母女绑架当朝太后的消息不胫而走, 恍若平地一声雷,在京城的王室贵族间炸开了锅。霍风本就势穷力屈了,如今又受妻子所累, 处境更是艰难。可是, 这穆念双为何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连势位至尊的太后都要绑呢?京中流传甚广的传闻是, 霍穆氏年轻时便处处与王太后针锋相对,但每每都败于下风。于是多年来怀恨在心。更有秘闻说, 霍风与王学英年轻时心意相通, 因霍出生寒微,才没能抱得美人归。而穆念双一直恋慕太子翁兖, 欲攫太子妃之位, 可太子却非王学英不娶。穆念双踏不进东宫的门, 这才愤而下嫁给了霍风…… 漪澜殿内, 主仆几人围炉烤火,聊的自然是时下让京城贵眷们议论最多最鼎沸的事儿。又不时抬头遥望窗边,盼着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杜欢跟花囍在纳鞋垫,玉棠在刺绣,我在烹茶,木槿则在更里间的暖阁,轻推着摇篮里的孩子,跟乳母们一起哄他玩儿。 花囍问,“穆老太君是开国功勋之家的嫡系后人,可她的女儿怎么也姓穆?” 杜欢将左脚鞋垫收好,又换了右脚的垫子一针一线地纳着,“穆老太爷是穆家的远亲,本就姓穆。虽家世清贫,远比不上穆老太君出生嫡宗,但为人清正,标榜道德,又好行节俭。他入主京北穆府,这才将穆府的好名声多延续了二十年。哎,只可惜啊,去世得早。现在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4 穆府在穆老太君的主持下,早就是金玉其外的空壳了。” 我将茶饼碾成细末,放到沸水中烹煮,瞬间四溢的茶香混着白色鱼尾钧瓷里飘来的梅花清芬,潆绕了整个房间。我深深嗅了一口,叹着好香啊。然后不忘接话道,“听说当年是穆老太爷力排众议 ,坚持招霍风为婿,这也就难怪了。同样的出生遭遇,所以更懂欣赏和珍惜霍风展现出来的才能吧。” 杜欢点头赞同,又不禁嗟叹不已,“霍风因穆老太爷的赏识,才能一次次大展拳脚,快速高升位列王爵。如今又因妻女连连牵累,丢官弃爵。真是成也穆家,败也穆家了。” 花囍听得津津有味,很是好奇地问杜欢,“姑姑啊,我还在民间的时候就常听说太后娘娘年轻时艳冠京华,可是也有老一辈说过,懿德皇太后才是真正的风华绝代,完全不输王太后。她们两位到底谁更胜一筹啊?” 我斟茶的动作一滞,同样期待起了杜欢的回答。听到旁人问到了旧主,杜欢怔了片刻,有些哀涩地笑道,“自懿德皇太后去世后,倒是很久没有人将她们两位拿来作比较了。” 花囍以为自己失言,忙要认错。杜欢拦着她,慈和说,“你别慌,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不失偏颇地说,两位太后虽都出生显贵,是大家闺秀的表率,但各有各的美。一枝有灼灼蔷薇的风姿,一枝有吐气如兰的底蕴。若非要比个高下,我自然是更偏向懿德皇太后的清雅之美。” 待杜欢与玉棠去内务局领银炭时,花囍见我一个人对着钧瓷里的梅花出神,便问,“娘娘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懿德皇太后年轻时该是什么样的模样。” 木槿端着点心进来,接茬道,“虽然刚才在里间听到杜欢姑姑说懿德皇太后更美,但奴婢总觉得王太后更好些。” “怎么说?”花囍问。 木槿见四下无人,才敢放心说出自己的论据,“王太后先是嫁给了当时的太子,后来,彼时还是四皇子的先帝为了她发动宫变,最后还不惜立她为后,可见王太后的魅力。如今王太后就算年长了,但眉角眼梢风韵犹存,依稀能见当年的姝丽模样。不过啊,我听后宫那些老嬷嬷说,两位太后虽美貌不相上下,但是论才华还是温太后一枝独秀。” “王太后身边浪蝶狂蜂多,可不是因为她比懿德皇太后有魅力。”本该去内务局领银炭的杜欢不知为何折返,恰好撞听到木槿的话,于是掀开了棉门帘。 木槿缩起头,怯懦又倔强地问,“姑姑何出此言呢?”杜欢却欲言又塞,还是选择不做计较。 我打圆场道,“你怎么回来了?” 杜欢这才恢复往日的稳妥风范,“皇上早看咱们漪澜殿迟迟没有首领太监,便叫内务局选了几个。方才走的时候忘了问娘娘,这趟我去领炭火,要不要将那几位候选的公公都领来漪澜殿给你看看?” 我点了点头,温婉笑着,“之前我以为咱们漪澜殿就算没有首领太监照样能井井有条。却没想过,这样也给姑姑你和玉棠多添了份负担。那今天就把人领来吧。” “奴婢们深居宫闱,如年度日,所以比起闲着无事可做,自然更愿意忙碌些。只是,大皇子渐长,以后宫里难免还要添内监进来伺候,早些找个得力的首领太监,日后管理调教他们都更方便些。” 我深以为然,“姑姑言之有理。” 花囍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前几日好几个公公总在奴婢面前卖好。” 杜欢听了,也温温一笑,“在咱们漪澜殿做首领太监,可是份美差啊。谁不想争抢着呢?” 果然下午的时候,杜欢跟玉棠取回了银炭,身后还跟着六位有些资历年纪的太监,依次站好。待我一一问话了解后,却不着急当场定下人选。而是让他们先回去听候吩咐。玉棠送完几人,回来问我更属意谁。 我为难道,“这几人里,王姓、刘姓和李姓那三位公公都挺不错的,本宫一时之间还真拿不定主意。” 杜欢替我分析说,“那个叫王文佳的,是安祥意的干儿子,虽然最为年轻,但经过安公公的调|教,办起事来灵活利落。另外一个叫刘巍的,原是在李金泉手下做事,人脉颇广,说话做事儿也滴水不漏。不过因为业务能力出色,惹人眼红,传言跟内务局总管包瀛不太对付。至于那李良堡,入宫资历最久,人也忠厚老实,先帝爷在位时曾是寻芳宫的首领太监。” “寻芳宫?在黄秾烟之前,寻芳宫住的是如今的哪位太妃啊?” 杜欢想了一会儿,回话说,“住的是江南来的苏享蕊苏太妃,娘娘你年轻,入宫迟,可能不曾听说过她。先帝去世后,苏太妃自迁去了冷宫,没几年就病逝了。” 我苦笑道,“本宫知道这位苏太妃,还见过呢。” 见杜欢不可思议,我便简单解释说,“我木家的养父木良大人有个妹妹叫木琳琅,一直在宫内当差。她伺候的主子便是苏太妃。大概三年前吧,琳琅姑姑病危,我得了太妃的恩许,代表家人进宫探望。因此拜见过苏太妃……” 作者有话说:? 第155章 “哦?木琳琅——这个名字是有些耳熟。”杜欢姑姑陷入了回忆, 没再多说什么。 深夜要上|床歇息的时候,房间只剩木槿和花囍伺候。花囍在帮我摘掉头簪,梳理头发。木槿则将汤婆子放进被窝里捂着, 又不忘好奇问, “娘娘,今日这六位公公咱们到底选谁啊?” 我笑着反问, “那你觉得呢,谁更适合?” “当然是王公公...”木槿有些脸红,“王公公年轻清秀...只可惜了, 是个太监…”这丫头的尾音分明含有浓浓的惋惜之情。 我又问花囍, “你呢?更倾向于谁?” 花囍认真思考道, “奴婢也觉得王公公更好,但却不是因为他清秀白净的长相。奴婢以为, 王文佳是安详意公公的干儿子,刘巍却是太后娘娘身边的李金泉带出来的。太后如今虽然对娘娘您再不像从前那般挟细拿粗,但娘娘您也说了, 不过因为皇长子的面子。若论真心与亲疏关系, 自然是王公公更可选。” 我欣慰着点头, “你分析的也在理。” “那娘娘可是要定王公公了?”木槿双眼放光。 我却摇头, “非也,非也。我觉得李良堡看起来顺眼些, 就他了。” “啊?”两个丫鬟异口同声, 都感到不解。 * 自滴血认亲后,太后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急切着亲近我, 反而表现得很疏淡。这几日总召海媛珠等人去宁康宫陪着她听戏用膳, 赏了好些东西, 也不曾传唤过我。皇上例行去请安时, 她还跟皇上讲起了自己要抚养锦瑟、华年两位小公主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5 的意愿。翁斐思忖许久,以太后本该安享天年,不忍她那么操劳辛苦为理由,只留下锦瑟给她,而华年公主则被送去了嘉慎皇太妃的宫里。太妃久居寂寂深宫,女儿翁韫又出嫁成家了,多个小公主养着膝下打发时间,自然是求之不得。H小说漫画日漫都在扣扣群81④8以6⒐6③ 将要入夜的时候,天幕昏黯,斑驳着岁月痕迹的朱红色甬道幽深绵延,仿佛没有尽头。李良堡做完了内务交接,赶在橘黄色光影沉入西山前,叩开了漪澜殿的门,身后还有两三个帮着搬行李包袱的小徒弟。见了我,他立马跪地,行了个伏拜的大礼。 “奴才李良堡叩见良妃娘娘,娘娘金安。” 我站在廊下,俯视着跪在阶梯下行礼的他,“李公公快起来吧。” “谢娘娘——”他起来后仍躬着身,依然是听候吩咐的姿态。 此刻,漪澜殿所有的奴才都聚在了庭院中间,静静侍立。我扬声道,“以后李良堡李公公就是漪澜殿的首领公公了。你们可要好些听话,服从管教。” “是——”众人应道。 待人群散了,李良堡跟着我入殿,才终于敢好奇地问我,“娘娘,刘巍公公能说会道,做起事来十成九稳。小王公公也目达耳通,办事机灵。您是看上奴才我哪一点?”显然,他跟所有人一样,都没有料想到我会选择他。当初就连来漪澜殿面选,也仅仅是想走个过场凑个数。 之前跟苏太妃结伴去杭州的路上,她曾提到过以前身边的公公办事得力。虽没指名道姓,但结合面选时的表现,大概是李良堡错不了。这“办事得力”简单四个字,不就正好说明了他替苏太妃做过很多事儿吗?也许还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呢。但现下我仅仅只是微笑,搪塞说,“六个人中,本宫看你最是顺眼,所以才选了你。” 今夜轮到杜欢姑姑守夜。我准备上|床休息前,杜欢伸手进被窝里探了探汤婆子,“娘娘,床暖得差不多了。” 我脱了鞋,朝床上躺,在她准备熄灯退下之前,遽地抬头问她,“姑姑你可听说过千机图吗?” 杜欢神情一晃,显然知情。但回话时,却有些含糊,“奴婢也不大清楚这个……” 我有些失望,原以为能从杜欢嘴里了解更多。不想杜欢却反问我,“不过娘娘...是在哪儿听到这个的呢?” “之前...本宫偶然间听皇上说过,所以有些好奇。” 听说是翁斐告知于我的,杜欢这才放心些,愿意多说一嘴,“奴婢早些年间确实也听曾说关于千机图的传闻。不管它是真是假,好歹知道的人并不多,相信的人更是寥寥。若知道的人多了,真有人信了,必会争抢不断,腥风血雨在所难免。要奴婢说这藏宝图要真存在,那找到了就该上缴国库,不然难保有心人不会用它招兵买马,动摇国本安定。” 我点头同意,再无言,便轻轻闭上了眼。杜欢细心替我将床前脚踏上的鞋袜摆好,才悄然退下。 第二日一大早,需去太后宫里请安。我见天气虽然干冷,却并不像雨雪天走起路来那么麻烦,便选择步行。动一动,热一热,这样也有益于身体安健。淑妃坐在孔雀步辇上,装作没看见我一般,径直在我面前横行而过。倒是她身后数十米远的昆贵人,赶到了我跟前,朝我施礼,“良妃娘娘早啊,不如让嫔妾同行吧。” 我点了点头,任她跟着,继续朝着宁康宫的方向走。昆贵人有心与我攀谈,和悦道,“听说良妃娘娘您通音律,擅抚琴。嫔妾虽出身不高,做过宫中伎乐,但好歹也是靠着琵琶古筝这些手艺才得皇上青睐的。若得空,还愿娘娘您赐教一二,嫔妾也好有长进。” “都说术业有专攻。皇上耳界宽广,能入他耳朵的,皆是鸾鸣凤奏,钧天广乐。昆贵人能从中脱颖而出,可见技艺之高。我这马马虎虎的功底,怎么能反过来指教你。” 被这么客套一夸,昆贵人笑意晏晏,“娘娘您终是谦虚了。我啊是夜以继日、勤能补拙才得今日之幸。娘娘您不一样,天资聪颖,若要认真学,说不定早就媲美伯牙师旷了。不过啊,若说到琴技精深,我倒想起了一个人,想必娘娘您也是认识的。” “谁?”我心中其实已经隐隐浮现了一个身影。 “嫔妾的远房表妹刘弄月啊。” 果然是她。我浮起笑颜,淡淡道,“弄月得华家真传,在音律琴器上确实出众。” “自古说起精通乐理、擅长琴棋的女流,人们率先只会想到清倌人儿,章台勾栏里的名妓。随便学个几年,就当做饭碗傍身,中间水准也能吹捧成阳春白雪。却不知道真正的名门清流、书香门第是不屑将闺秀的才华拿出来卖弄的。不过啊,好歹弄月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不,嫁去了状元府做妾,从此与繁昌公主共侍一夫,也算是高嫁了。” 我惊讶地撑眉,“什么?你说...弄月嫁去了状元府?”再回头看花囍,她也正一头雾水,茫然意外。 昆贵人见我呈现着不知情的反应,便笑道,“就这半个月发生的事儿而已,再加上与娘娘您一向交好的繁昌公主最近也没入宫,也难怪您还不知道。” 我逐渐平复心中波澜,淡淡道,“昆贵人你虽然深居后宫,消息倒是灵通。” 她尴尬笑笑,解释说,“嫔妾的母亲前两日入宫探望,这才恰好说听说。” “弄月住在深宅大院,足不出户,驸马爷怎么会有契机与她接触呢……”我总觉得,这背后没那么简单。木之涣才入京备考时就在踏雪湾与弄月初见了,那时候的他也并没对她一见倾心。后来高中状元,迎娶了繁昌公主,这公主也并不是大度容人的性子,若说弄月没有费些心思,我是不大信的。? 第156章 “这个嫔妾也不大清楚。但是良妃娘娘你也是知道弄月的, 她这样模样俊俏的温柔妙人儿,善解人意,娴静安顺, 通文墨, 会弹琴,男人大多都抗拒不了。何况还是家世良好的书香门户, 一般的富户人家娶她回家做个正室都绰绰有余了。” 两人一路说着,步移景异,不知不觉已到了宁康宫门口。冬日的阳光清耀得刺眼, 秀丽檐角下的琉璃宫灯折映出一漾一漾的璀璨色泽。连着那朱红色的宫墙都明滟了几分。宁康宫院子里种的银杏树早越过了墙, 金黄色的落叶在宫道上萎了一地。入了殿内, 太后早已坐在了主位之上,一侧还有嘉慎皇太妃。淑妃、海嫔与其余几个嫔妃正赶着讨二老乐呢。 “良妃最近在忙什么呢?也不见你常来我这儿走动走动。”太后端着茶, 语调不大友好。 我恭顺的福了福身,“年关将至,内务局呈来年岁清单, 臣妾如今协理六宫, 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6 不负太后娘娘与皇上厚望, 事事务求最好, 这才松懈了来请安的次数,还请太后娘娘宽恕。” “就你理由最多。”太后不再理会我, 转头跟太妃说起了明年开春选秀的事情。“上次晋王妃与嫂夫人入宫看望哀家, 带来了两位闺秀。其中一位叫温鸳鸳,今年也在选秀名单之内。她是国子监温大人家的嫡女, 也是晋王妃的干女儿, 生得清秀美丽却不失丰腴, 颇具福相。听说他家曾找过算命大师给她算命理, 说她是多子多女,旺夫之相。届时殿选,太妃也帮哀家看看。” 这话叫赵姝环听了,有些不是滋味地埋下头。 温鸳鸳?我思索回忆,上次晋王妃与王夫人是带来了两位闺秀,那个能言会道的施风荷已被指婚给了曾襄的庶弟,倒是应变不灵巧的温鸳鸳躲过了一劫。不过这温鸳鸳好似是皇上远房表亲,太后真能不计较?只怕今日随口一夸,明日温鸳鸳就注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了。 太妃乐呵呵地接话,“是吗?那我倒是求之不得呢。深宫索居可谓无聊,巴不得多凑凑热闹呢。听说徐柘大人家的女儿,还有户部谢家的女儿都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我啊早想瞧瞧了。”这嘉慎太妃的“嘉、慎”二字,代指的是嘉行妥慎,一如她的为人。虽姓庄,与赵姝环的母亲是同胞姊妹。但这次沾亲带故的赵府、庄府皆有秀女选送,她却只字不提,反倒夸起了不相关的人家。 下座的各位年轻妃嫔心中吃味,脸上并无喜色。太后环顾一圈,端赏着秀美的面庞各异的神色,最终将目光落在我身上,“良妃啊,你现在代理六宫,给秀女们入住的储秀宫也该让内务局洒扫了。怎么迟迟没有动静?还要让哀家提醒?莫不是心里容不得新人,才迟迟不肯行动。” 我有些发懵,不是太后一手主持选秀之事吗?怎么这事儿也归我操持。但眼下我不做争论和推脱,态度诚恳起身认错,“是臣妾失职了。臣妾等会儿回去,立刻召集宫人去打扫储秀宫,绝对一尘不染,焕然一新。” 方才还心头沮丧的赵姝环虽不解太后对我为何态度扭转成不善,但只要我被挑刺,她就乐见其成,心情也明媚了许多。 太后点了点头,对在场诸位说道,“行了,今天你们都回去吧。良妃留下,哀家给你交代些选秀的事宜。” “是——”众人起身告辞。 见人都走后,太后又屏退了闲杂人等,方才还珠围翠绕花团锦簇的宫室,瞬间清净了许多。王学英卸下了刚刚傲慢刁难的伪装,换回了慈爱亲和的态度,“你身边皇帝的人太多,尤其是杜欢,上次险些发现端倪,哀家也是不得已做做样子,逢春你可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 我点头应道,“逢春自然晓得。” “哀家希望你知道,无论皇上如今再如何喜欢你,可论起亲疏关系,总不上咱们母女血浓于水。帝王的宠爱难免会有衰弛的一天,但母亲对你却只有只增不减的弥补和关爱。你入宫也有一段时间了,自然是看出了皇帝与我是面和心不和。若想要固宠,咱们母女的关系这一生恐怕都只能秘而不宣了。哀家知道这样会委屈你,但你是个聪明识大局的孩子,应该会取舍其中利弊的,对吗?”王学英拉起我的手,温情且苦口婆心。但见到我手上那对羊脂白玉镯的时候,明显愣了愣。 “怎么了?”我问。 “这是太皇太后在世时传给温禾筠的。皇帝把它给了你,可见他对你不但是动了真情,位份上也不会委屈你,给你继续晋封是迟早的事儿。所以...你若不想与他嫌隙生分,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说,心底始终得有杆秤。” “我会有分寸的。”为让她安心,我速速点头。但还是不由叹气,忍不住问“自温太后过世,便由您将皇上过继到膝下抚育。明明养育之恩深厚,为何他与您的母子关系却那么貌合心离?”尽管我知道其中内幕,但从王学英的角度诉说,事件自然又是另一番面貌了。这样,也许更助于我不失偏颇的还原当年的真相吧。 王学英嗳声叹气,手上的七宝佛珠停止了转动。她缓缓道,“前尘积怨,哪里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他始终是温禾筠的儿子,以为是我来了才剥夺了他母亲的一切,心中自然为温禾筠鸣不平。而且他出生皇家,又早熟早慧,可不是一般稚子那么好糊弄。” 我悄然凝视起王学英的眼睛,虽然那双丹凤不减风韵,但到底少了一份年轻时的清亮。我轻声问,“那难道不是因为您的出现,才让温太后欢坠难拾的吗……” 眼前如鸾凰般高雅的贵妇摇了摇头,饮上一口热茶,诡秘一笑,“就算没有哀家,也会有旁的女子来瓜分宠爱的,所以怪不得哀家,得怪男人!不过,大多男人虽然容易色|欲熏心,先帝却不会。对了,你可知哀家前些天为何想要跟你确认母女关系?今日又为何找机会留下你?说起来,跟这温禾筠也是有点关系的。” “怎么说?”我好奇追问。 “在红螺寺,哀家被穆念双绑架时就意识到了,世事无常,谁也不确定一觉醒来能否见到明日高升的太阳。有些东西需尽快让你继承才行。穆念双早年间与哀家是有些私仇,但我从未把她放在心上。这次她之所以绑架我,主要还是因为千机图。” “不是说千机图鲜少人知吗?她怎么会晓得?” “穆念双这人最喜欢干偷听墙角的事儿,不然怎么会知道哀家的行踪?”原来,穆念双之所以清楚太后的行迹,就是因为窃听并跟踪了霍风。穆老太君虽觉得绑架太后大为不妥,但无奈女儿先斩后奏,也只得硬着头皮妥协。 我还是感到不解,“穆念双绑架您的动机就是为了千机图?她出生富贵,就算如今王妃之位不再,也有享用不尽的财富,为何还不满足?” 太后摇摇头,“人总是贪心不足。有了钱,就想要权...” 联想到翁斐对霍风的忌惮和猜忌,我霍然一惊,“您的意思是……” 太后忙伸手堵住我的唇,“这只是穆念双的痴人说梦,与你父亲无关。穆念双从小就活在哀家的阴影之下,家世比不过我,容貌比不过我,难免心理扭曲,横生了大逆不道的想法,想逼你父亲上位,从此她当皇后...”? 第157章 “那皇上审问的穆家母女, 她们可有暴露这犯上作乱的目的?会不会连累霍……” “穆念双确实是想利用你父亲在将士中的声望招纳军马,再得到千机图中的财富操军炼士,积草屯粮。但她们也不会糊涂到这时候就全盘招供, 所以审讯后的定论仅是因为与哀家有私人恩怨才做出绑架之举而已。” 我心中忽然忐忑, 很后悔之前在腾龙殿曾与翁斐说过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7 在红螺寺时听到有关千机图的事情...翁斐这样多疑,就算目前以私人恩怨结案, 心中也定然另有结论了。我强自撑着不安的心绪,镇定道,“霍风将军出生寒门, 就算再如何有威望, 再如何树大根深, 始终不过是大翁的子民。皇上才是出身正统的天选之子,君权神授, 血脉纯正,又勤勉治国,政绩颇丰, 深受百姓爱戴, 这固若金汤的皇位是任谁都撼动不了。穆念双未免太过痴心妄想。” 太后沉沉叹息, 确认四周无人偷听, 才向我倾吐埋藏在内心深处二十年的惊心真相,“若说行军打仗的功绩, 燕老将军和我堂兄尹釜都差不了你父亲多少。你知道为何先帝和皇上都那么畏忌你父亲吗?只因他本该是继承正统之人!” 原来当年无上皇翁宪宗翁桀(翁斐的爷爷)还是太子时, 他的父亲翁顺宗宠妾灭妻,病重时还欲改立宠妃之子九皇子翁隆为储君。宪宗翁桀本不忍兄弟相残, 但也不愿把即将到手的江山拱手相让, 于是在党羽的教唆下以一杯毒将酒翁隆送上路。顺宗得知真相后愤怒不已, 立下诏书要让九皇子的三岁遗孤翁枫继承大统, 而自己则退位为太上皇辅佐新帝。谁料翁桀的眼线早渗透至御前,先人一步将诏书拦截,放火逼宫。本就身体不好的顺宗当夜气急攻心 ,直接薨了,而幼孙翁枫则消失在了茫茫火海。 逼宫的消息封锁得极好,普天之下没人晓得顺宗曾二度改立储君,只知道顺宗驾崩那日,恰好宫里失火,而九皇子的遗脉也意外葬身在了火场。后来,在宪宗翁桀执政的漫长岁月里,或许是良心难安,噩梦缠身,总梦见被自己害死的父亲与皇弟,又或许是体会了做皇帝的重压和无奈,不愿子孙也为帝位所累。竟立下两份遗诏放在龙銮殿的匾额之上,由穆老太爷受命旁证。一份是在找到翁枫的前提下,立翁枫为新帝;另一份备用的,则是让翁兖继位。四皇子翁鄞得知两份遗诏都与自己无关后感到心寒,这才起兵造反,重演了当年的历史…… 心中有一块深信不疑的地方似莽莽大山遽然震动。见我震撼得咋舌不已,太后轻拍着我的后背慢慢安抚,“你不必担心,你与皇帝虽有亲缘关系,但好歹是同曾祖不共祖父的再从兄妹。” “那...霍风也是知道自己身份的吧?”我仍是难以平静。 “先帝把消息瞒得很好,霍风被护送离宫时还太年幼,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正因对自己的身世后知后觉,就算他想争想抢,也失去了很多先机。穆家母女大概是知道这事儿了,所以才敢有底气挑战哀家。若得了千机图之后,必会向天下散播霍风的真实身份,企图霍乱朝局,动摇皇上的统治。” 我竭力将乱麻般的故事脉络捋清,不忘追问王学英,“那您刚才说的这些事儿,与懿德皇太后又有什么关系?” 王学英站了起来,踱步至窗前,推开了幽沉密封的窗,凛冽的北风混着银杏的味道,随着绚烂滢澈的日光飘了进来。她见宫人们静立在几十米开外的庭院中,辨听不到殿内声响,放下心来,反问我,“想必你也听说过不少关于温禾筠的事情,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名门闺秀,才华横溢,而且清淡高雅,引领风骚。京城中女子,上至千金贵女,下至小家碧玉,皆以她为典范。” 王学英哂然一笑,“这正是她的厉害之处,死了那么多年,还能流芳至今,百姓一提起她,尽是无穷的赞誉。你可知道,是谁举起烙铁将哀家后背烫出这么一块骇人伤疤的吗?” “难道...是温太后?” 在王学英点头的瞬间,我感觉内心那卷至善至美、纤尘不染的仕女图染上了一滴黏稠的墨渍! “世人皆以为天下权贵男子为我癫狂,皇室子弟不惜兄弟相残。翁兖势要娶我,翁鄞不顾伦常也要纳我入宫?生在帝王家的男儿,龙血凤髓,心雄万夫,攘权夺利,区区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 原来,当初王家传承的那一半千机图,没有交给嫡子王学夔,而是悄悄被纹在了王家嫡女的后背。娶了王学英,不但意味着得到了王尹两家的支持,还可能就此多了万顷财富做筹码。也正因如此,就算翁兖率先娶了王学英,翁鄞也并不介意她是再醮之身。或许,他们是爱她的,但是,这爱里终究少了一份纯粹。 “温禾筠从小就将我视作威胁。她是很有才名,也常行善举,但是所做的一切都充满了目的性。无非是想博个有才情又贤良的美名,在宫里给皇子们选妃指婚那天有所助益。她喜欢出风头,喜欢被追捧,所以成立了什么潇湘诗社,让一堆贵女围着她转,享受众星拱月的待遇。可是偏偏几位皇子不约而同求娶的我,不是她。你说,她会作何感受?当妒恨越积越深,难免会暴露真性情。我这伤疤便是拜她所赐。她说,只要毁了这千机图,先帝便不会再重视我了。呵呵,谁曾想先帝不但没有厌弃我,反而加倍补偿我,册封我为继后,她的儿子至今都还得叫我一声母后,哈哈哈……” 点翠镶珠,一身华贵的女人丰韵犹饶,此刻正发出胜者的笑声,可尾音却分明藏有一丝悲凉。其实,谁胜谁负,如何判定,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太后静下来,拉起我的手,谆谆道,“逢春啊,若你是叶知秋那样天真不抗事儿的性子,全无心机,不懂手腕,母亲必不会告诉你那么多,知道得越多反而越累。但你胸襟成熟,聪慧会盘算,掌握的信息多些,兴许对你更有益。逢春,哀家告诉你这些,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希望你从此以后多些底气,不要再因身世妄自菲薄。你本该是出生正统的皇长公主,身上流淌的也是高贵的皇室血液。就算失去皇帝的宠爱,你也可以有所依仗。” 我内心五味杂陈,但还是朝着太后点了点头。她见了,这才放心满意地浮起了笑颜。我随王学英坐回炕案,有些失望地问,“您后背所纹的千机图被毁,那这世上岂不是只剩下尹家的那一半了?” 太后得意地摇了摇头,“哀家怎么会不留一手呢?我可不会让温禾筠得逞。” “那……王家所执的这一半千机图,现在在哪儿?” 太后忽而沉静下来,凝视着我,仔细道,“逢春,哀家今日借口留下你,就是想跟你说,哀家正有将千机图传承给你的意思。但是,你务必要记住,要是哀家不在了,除了孩子,千机图才是你最后的凭靠。你若爱皇帝,想要地位持久,就更该与他保持势均力敌的关系。如果将千机图托付给皇帝,就是彻底湮灭了自己的依傍。你是不知道,在哀家将叶知秋错认成你的时候,晟王就有意无意想借叶知秋的口探听千机图的下落。”? 第158章 “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8 晟王?”我错愕不已, “他难道想......?” “造反?呵呵,这倒未必。可能只是单纯好奇心重,又可能仅是觊觎其中财富而已。在温禾筠没去世之前, 哀家就观察过诸位皇子。你那丈夫, 可比这翁晟厉害多了。翁斐与翁晟皆是生母早亡的境遇,哀家为何要去求先帝养育翁斐而不选翁晟?最重要的原因, 还是因为翁斐有帝王之相,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料子。” 翁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人皆千面,他是朝堂上的少年老成, 敏锐果敢的冷面君主。也可以在独处时不经意间就流淌出涓涓温柔。为这份独有的眷顾, 我不由破颜微笑。太后见了, 抚了抚我的脑袋,悄然叹息, “嗳,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我回过神来,将目光继续锁定在千机图一事上, “对了, 为何千机图传给了您, 却没有传给王学夔大人?” 太后明显顿了顿, 犹豫了好久,才苦笑说, “告诉你也无妨。你大舅舅并非嫡出。他的生母是你外祖父还没娶妻前的通房丫鬟。后来, 你外祖母嫁了进来,后院妻妾争斗不休, 为了固守当家主母的位置, 便将你大舅舅以嫡子身份养在了身边。你大舅舅执掌王家后, 确实想要从我这儿取得千机图, 但多亏了温禾筠的烙铁,让他误以为图纹被毁,便消停了许多。没找你之前,哀家也想过百岁之后将千机图传给王家侄儿,如今却不同了……” 一晃三两日又过去了。京城的冬日格外干燥寒素,与江南的湿冷大不相同。掠过巍峨重檐,抬头看那瓦蓝瓦蓝的天空,莹澈见底,翳障全无。花囍在晌午之前赶回了宫,昨下午就给她放了回家省亲的假,今日回来还带着悬壶药房许嬷嬷亲手做的益体药包。 “许嬷嬷惦记着娘娘您。虽说民间的药房做出来的东西比不得宫中精贵,但好歹也是老人家的一份心意。”花囍呈上十来袋用棉布捆好的药包,让我过目。 我随手拿起其中一袋,解开绳系,轻轻一嗅,“这些药活血化瘀,驱寒除湿,还有清苦之香,用来药浴甚好。许嬷嬷虽与本宫主仆缘短,但为我做事从来都尽心可靠。哪怕本宫当初落难了,难有平安归来之势,她仍听令,替我将私人之物带出刘府收纳归置,不让有心人损坏利用。下次你再告假,记得带几匹江南织造的布料回去,送给她老人家。对了,别尽选颜色庄重的,也挑两匹青春雅致的,赏给她女儿柴小翠。” 花囍笑意晏晏地应下,复又有些惆怅,“娘娘,这次奴婢回去,听说清慰少爷官位晋升了……” “这不是好事儿吗?”见花囍的神色不是应有的喜庆,我心中顿感不妙。 “可他被外放去了琅琊啊,虽是升了官,却离家千里。” 我心一沉,瞬即明白刘清慰被委派外地是何人所为。龙銮殿上的他只需轻轻一个响指,就能左右天下所有臣民的命运去留。若不与我沾上关系,刘清慰或许仍是皇上身边的得力近臣,或许一辈子都不用品尝离乡之苦。我提起一股气,重重的呼吸一口,努力不让自己陷入自责的怅望,于是向花囍问起了弄月的事情。 “奴婢回去打听了,但是那些个下人知道的也不多。只晓得耕云小姐嫁去梅府后,有一日梅府为梅老大人祝寿,弄月小姐随嫡母前往。正好,驸马爷也在男宾之中。然后弄月小姐好像不小心掉了随身带的苏州檀香扇,被驸马爷拾起归还。这是下人们仅知道的一次接触了。其余的,一概不知。” 檀香扇?当初木之涣赴京赶考,带来了很多苏州造的物件儿给木府亲眷。其中有四把檀香扇,扇面分别是嫦娥奔月,女娲补天,昭君出塞,牛郎织女,被我送去耕云弄月手上,任她们挑选。所以……弄月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我将药包重新系好,垂气道,“罢了,她嫁都嫁过去了,横竖也如愿了。虽说达官富贵的门户难免三妻四妾,但状元府的女主人可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妹妹,繁昌公主虽非嫡亲,但也是集万千宠爱长大的,就算本性不坏,但很多东西都独享惯了。弄月嫁过去后,日子过得好不好,全凭自己造化了。” 正说着话,李良堡躬身进了暖阁,对我道,“娘娘,司天监跟皇上说,今儿下午会下雪呢。皇上想请你移步去腾龙殿赏雪。” 我起身,理了理衣裳和云鬓,努力笑了笑,心中却依然难以轻快。见到翁斐时,他正坐在炕案上,桌前摆着一盘残棋。万字纹样式的支挂窗也早被推开,恰好可以望见雾莽莽的万千殿宇。 “方才褚爵大师来过,人刚走。”翁斐又见我穿得并不厚,朝着玉棠责备,“主子出门,你们也不细心着点让她多添一件。” 随我来的玉棠和李良堡忙要认错,我笑着解围,“臣妾是想多走动走动,热热身子。不怕冻着,所以才没披雀金裘出来。”随后对二人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说话间,小旻子也将棋盘撤走了。三五奴才鱼贯而出。 翁斐将目光望至窗外,突然感慨道,“京郊释迦群山的山巅上应该早已经覆满了雪。” 我会心一笑,“臣妾两年前曾在释迦青山下的踏雪湾偶遇过一位身披蓑笠,独钓江雪的男子。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可好?” “他终于娶了那天在白雪红梅中遇到的女人,现下正与她推窗等雪,遥望天色,重温当年,好着呢。”翁斐将我搂到怀里。后背感受到他温热的熨帖,心头也不由一暖。 外边的安祥意不大敢打搅这一刻,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进来,“皇上,翰林院试读刘禤大人求见。” 我扳直了身子,从翁斐怀中挣脱。翁斐微微一怔,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坐去了对面。 “让他回去吧,说朕没空。”翁斐不肖想也知道刘禤为何而来。无非是不想刘清慰外放。 我亦有些于心不忍,委婉道,“皇上,刘大人冒寒前来必是有事商议,不如臣妾先行回避?” “你知他为什么来请见吗?”翁斐那双本该深邃明澈的瞳孔倏地黯淡几分,难辨晴雨。我冉冉低下了头,躲避起了他的凝视。翁斐转头对着安祥意,不客气道,“你跟刘禤说,当儿子的若不满意这份差事,就让他自己来殿前跟朕讲,别让老子来。” 安祥意识趣地退去殿外,朝着刘禤苦口婆心的相劝,“刘大人啊,小刘大人外放去外地历练几年是好事啊,咱朝中像他这么年轻的,谁能有这肥差,这机遇啊?外地待个三四年,资历足了再回来,身份地位可就不一样咯。” 刘禤也是矛盾,一方面希望儿子超阶越次,光宗耀祖。一方面又怜惜刘清慰是家中独子,家人都不忍他在异县他乡举目无亲,而且胡云瑢身体不好,好容易嫡孙就要出生了,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9 紧要关口,孩子父亲不在跟前未免太不美满。罢了,横竖自己已经来御前争取过了,其余的就听从上天安排吧。升迁耀祖是喜事,怎么自己还跟个妇人家似的,优柔寡断婆婆妈妈起来了。刘禤自我安慰着,朝着宫外去了。 刘禤走后不久,殿内的气氛也不如刚才融洽。两人各坐一边,默默看着窗外濛濛不见天日的景色。我不知道对面的男儿此刻在想什么。自己在恍惚间倒是想起了为人妇的第一年冬天。那时刘清慰说想一觉醒来就能与我推窗看雪,一起听听雪落惊竹的清音。? 第159章 可初雪那一天, 却是在叶知秋册封为公主的大典上。那时柱子塌了,人们乱作一团,我静静站在雨雪霏霏的大内皇宫, 看着慌乱的人群, 然后与翁斐四目相对了。碍于身份,却只能形同陌路……我甚至能悲伤地看到一片飘渺的雪花落入他的眼睛里, 将我的身影模糊。我以为这就是结局 ,不会再有以后……可是事事峰回路转,如今他却坐在了我身侧, 一同晓看天色暮看云。尽管此刻沉默不语时他和当初一样清冷孤绝, 让人忽生惧意…… 回过神来, 时辰越发昏暗了。明明是想要和缓,开口却嘴拙地说了低丧的话, “想来今天是不会下雪了。” 半晌后,只听翁斐叹息了一声,再无脾气, “朕只是想和你看今年的第一场雪而已。” 生平最不忍见相貌俊美的男儿流露出心碎、脆弱、难过、受伤的一面, 何况是他这等面如冠玉的上乘之姿。我软语道, “只要皇上不忙, 臣妾愿意陪你等至天黑。” “逢春,你是否以为朕肚量狭隘, 是因儿女私情才将刘清慰调离京城?”他大抵还是在意自己在我心中的样子的。 我摇摇头, “怎么会呢……皇上明公正气,将刘清慰大人调至琅琊自然是因为公事上的考量...” 翁斐忽地一怔, 眸光渐凉, 语气渐冷, “你怎么知道刘清慰是去琅琊?想来, 虽在后宫,仍很眷注旧人……” “臣妾没有——”我急忙解释,但见他不为所动,不禁跪了下来,表明忠贞。 “朕没那么大肚量,没办法再做出虚伪的大度不去计较。朕确实是因为儿女私情才将他调去外地,看着他在你面前晃来晃去就觉得心烦意燥,很不顺眼。” 我明白,翁斐终究是天子,若太多次触及了他的逆鳞,终不是好事。他对刘清慰的安排虽是远调,却没有阻塞晋升之路,算是仁至义尽了。 翁斐见我又跪下,气息更不顺了,想伸手拉我,却又生生克制住了。最终甩手道,“行了,你回去吧。” 回漪澜殿的路上,北风溟濛呼啸,主仆几人背影更是潇潇。李良堡和玉棠皆知我情绪不好,便都噤着声,默默陪我踽步前行。云暗天低,薄暮将近,冗长的宫道上再无多余的行人。前方宫苑内的梅花越过朱墙,李良堡惊奇道,“奴才记得前边儿小苑儿里种的全是红梅啊,什么时候混杂了白梅?” 几人仔细一瞅,原来是鹅毛般的白雪正自北方飘来,一路覆盖着原先鲜艳的色彩,将红梅林也渐染出了斑白。 “下雪了......!”我一扫肺腑中的沉闷,满眼放光地举起手,试图接住那迎面纷飞的一缕轻薄。 一片雪花在掌心融化。我倏地转身,朝着翁斐所在的方向一路小跑,不顾头顶扶摇缭乱,暂失仪态,只想要赶在雪花落去腾龙殿之前,陪他赏第一眼的飞雪。可惜,双腿难抵飘雪迅疾。奔跑至汉白玉龙凤浮雕的长廊时,初雪的范围早已包裹住了整个皇城。我气喘吁吁,实在累得不行,终于失惶着停下脚步。 我尽量捋匀呼吸,抚平胸口的纤颤。再抬眼时,却见洁白琼花散落的苍茫大地间,百年来缄默肃立的魁伟宫殿映衬下,翁斐身披明黄色的龙纹披风,出现在了长廊尽头。 我红着鼻子,钝钝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任由碎琼乱玉白了头。直到翁斐将伞遮在了我的头顶,抬手替我扫去额前雪,我终于破涕为笑,故意问,“皇上怎么从腾龙殿出来了,这是要去哪儿?” “明知故问。”他也展颜微笑,脱掉龙纹披风,给我系上。“朕抬头看下雪了,所以……” 没一会儿,李良堡和玉棠带着奴才们赶了过来,却很识相地站在了二十米开外。倒是伺候翁斐的安祥意手上拿着暖手的捂手皮草笼,迈着老腿匆匆奔来,操心道,“哎哟皇上哎,您怎么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一看下雪就那么着急出来啊,也不等等老奴给您捎上皮手笼。” 翁斐带我回了腾龙殿。虽然重坐在支挂窗旁时,天际彻底暗了,但所幸一盏盏宫灯映耀漫天飞雪,不失诗情画意。翁斐命小旻子取来才酿好的梨子酒,在炉上温热。我一口饮下,酒香过肠,恍觉春风拂过,吹开了窗外的瓣瓣梨花。翁斐笑眼灌我喝酒,欣赏我逐渐迷离,耳根发热的窘态。我强撑着站稳,“这酒怎么后劲儿那么大,早知该喝慢点的。时候不早了,臣妾该回去看孩子了。”后半句时身子已然摇晃。 翁斐将作势要离开的我揽进怀里,朝我通红的耳根吐气,低声蛊惑,“何必冒雪回去,酒酣耳热,暖帐就在跟前不远——” 于是,当晚,自然是宿在了翁斐的寝殿。(此处省略绿江不让描述的脖子以下的画面...) 后来的几日虽是恶劣的雨夹雪天气,但是太后也没有为妃嫔们免掉该有的请安礼数,宁康宫的路照旧得早早地去。只是今早,众位妃嫔撑着伞将要到太后宫门前,却都顿住了脚步,不敢再上前。 ——原来,霍宝卿跟霍宝幺两姐妹此刻正跪在冰天雪地里,恳求太后娘娘饶恕穆老太君和穆念双,免除她们死罪。尤其是霍宝卿,好不容易怀上杜家这一胎嫡孙保命,如今偏挺着个大肚子跪在湿寒的地面,胎儿如何吃得消啊。 连淑妃见了,都有些于心不忍,“她家一家子女人都是妒妇,死不足惜,只是可怜了腹中的孩子,以后要是生下来体弱多病,都得怪他娘了。” 替赵姝环撑着翠鸟幽兰油纸伞的女官秋茗小声接话,“听说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呢。” 这时,两个内监推开了宁康宫的朱漆碧环的大门,桂珍姑姑走了出来,朝着霍家姐妹劝慰道,“二位还是快快回去吧,跪着也是徒劳无益。穆老太君和霍夫人犯上作乱,绑架太后,亵渎皇家尊严,没有株连九族就已经是额外开恩了。尤其是世子妃娘娘您,挟着国公府的嫡长骨肉来下跪,是想至太后娘娘于不义吗?” 其实霍宝卿颤巍巍的身子也早受不了了。看太后差人来给了台阶下,刚想站起来,才发现腿差不多僵麻得没了知觉。这一使劲儿起力,方才腹中隐隐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0 刺痛瞬间就升成了剧烈的坠疼。“啊——”她惊呼一声,难受得龇牙咧嘴,身下洁白的雪面霎时间洇出一股股刺眼的猩红。 “天啊——”海媛珠惊呼,奴才们也乱作一团,有的忙去将孕妇搀扶,也有的赶去请了太医……只可惜,霍宝卿终究是小产了。无论她这一胎原本是否康健,又无论她家后宅的妻妾有没有神不知鬼不觉动过手脚,这孩子都是在宁康宫门口折的。 经此一事,太后说自己受了惊吓,谁都不愿见。刚好给畏寒贪安的年轻妃嫔们省去了晨昏定省的麻烦。不过,这也并没有动摇太后给穆家母女执行死刑的决定。倒是皇上听闻后,为做安抚,给本该斩首示众的两人体面地送去了一尺白绫。 冬天的这一场瑞雪纷纷洒洒,似点点扬花,片片鹅毛。金黄色的琉璃瓦被皑皑覆盖,天地皆换了素裹银装。无论梅花,还是晚菊,花瓣儿间都积了雪,如水晶镶嵌其中。宁康宫门前,血迹早被清理,如今厚雪层层,早焕然一新,这深寂的宫廷几百年来最擅长的就是将一切人事与非粉饰一空。感慨过后,雪也终于消停了。见天光晴霁,我便披好御寒的翠云裘,端起瓷碗,朝着苑中一坛坛浸雪的冬菊去了。? 第160章 “娘娘这是在干嘛?”玉棠见厚雪漫过鞋面, 赶忙拿来扫帚要替我扫雪。 我笑道,“这花上的雪早被浸染了芬芳。雪水冷冽幽香,配上本来温厚酽醇的茶, 口感必能清透中和。” 玉棠恍然大悟, 赶忙加快了扫雪的速度,“娘娘你且等我把积雪给清了, 不然鞋袜该湿了。” 当我捧着满满一碗花间雪回屋时,却见杜欢一个人怅然呆坐在炉前,连银骨炭烧尽了也不知。好像自下雪开始, 她出了趟宫外省亲两日, 回来便愁眉紧锁, 心事重重的。我关心道,“杜欢姑姑, 这几天怎么了?似乎心情不大好?” 杜欢回过神,匆忙站了起来,“银炭没了, 奴婢去取点进来。”话还未说完, 提腿就走。我凝着她的背影, 总觉不对劲儿。她似乎在有意地躲避与我面对面相处, 仿佛与我关系疏离了。比如,前夜本该她守夜, 也叫玉棠替了。借口说身子不适要去太医院抓药, 结果木槿恰好从尚宫处领护膝回来,撞见杜欢去的是腾龙殿的方向。我虽示意木槿不要声张, 自己却不自觉留起了心眼。 花囍从御膳房端来一锅参汤, “娘娘, 汤已经煮好了, 咱们可以出发了。” 罢了,先不理会杜欢了 ,等晚点再找时间与她谈谈吧。我点了点头,将那碗雪交给木槿,吩咐她煮沸。自己换了双更厚实温暖的鞋袜就出门了。因为这场旷日持久的绵绵初雪束住手脚,我也好几天没见翁斐了。所以才让御膳房煮了这锅参汤,想亲自给他送去。 可到了御书房时,却被安祥意拦下,他为难道,“哎哟,这可真不巧,海嫔娘娘刚才也送了一碗长白山人参汤来,现下正在里间陪皇上喝呢。不如良妃娘娘您改日再来?” 不对,往素里,其余妃嫔借口送吃的来御书房探望,都是吃闭门羹的。翁斐心情好些便会让她们留下羹汤糕点,心情不好时就连东西也不让留。而且,安祥意最是懂翁斐的。如今知我来了,也不通报一声就让我回去。想必是...翁斐的意思。明明上次分别还是万般缱绻,怎么不过几日就不愿相见了。敏锐地联想起杜欢躲闪的反应,我总觉得心里面有一处地方就要坍陷似的,隐隐不安。“皇上为何不见我?” “哎,娘娘,皇上没有不见您的意思,只是海嫔娘娘刚好也带来了参汤,皇上也喝不完那么多啊。”安祥意用拙劣的借口哄着我。 “罢了。”我不再强留,带着花囍转身就走。留下安祥意沉沉的叹气,无可奈何地目送我离开。 回去的路上,十几个内监还在清理宫道上的积雪,各个宫里的丫鬟也端着盆盆衣物送去浣衣局换洗。大家都各有事忙,各有各的操心。我忽然慢下脚步,对身旁的花囍小声交代,“花囍,你等会儿悄悄去找刘巍公公,让他查查杜欢这两日出宫去了哪儿,见了谁。” “奴婢记住了。”花囍应道。 当初漪澜殿选首领太监时,我虽然明面上留下了与太后皇上两不沾边的李良堡,但暗地里仍向太后身边的李金泉讨了刘巍替我做事。后宫势力盘根错节,刘巍宫内宫外根基深厚,人脉颇广,也许,可堪一用。 雪后清寒,哈气成霜,所幸冬日的御花园红妆素裹,别有一番风姿。我放缓脚步,行至蓬莱池旁,折下一朵萼绿花白的梅。浓浓寒香清新扑面,洗涤了肺腑的愁闷。我欲继续前行,却见前方小太监正弯着腰拿着铲子凿冰。其中有一人更是面熟。 我走到他们跟前,将面熟之人唤住,“小斓子,你这是在干嘛呢?” 小斓子抬头见是我,忙放下铲子,跟身旁那小太监一起跪地施礼,“良妃娘娘金安——” “行了,快起来吧,天寒地冷,别冻着了。”我笑了笑,又将目光移至被凿了一半的冰面,“你不是在内务局的采买处做事儿吗?怎么如今又在御花园当差了?” 小斓子挠了挠头,解释说,“娘娘,奴才去采买处当差前,原就负责在御花园照看这一池子的鱼,比如,投喂鱼食,清扫落叶什么的。本来今天这事儿也不该奴才管,只是现在负责当差的小兄弟经验嫩了些,不知结了冰如何帮锦鲤越冬,这不,就把我给找来帮忙了。”经小斓子这么一说,他身旁那个腼腆的小太监将头埋得更低了。 我若有所忆,笑了笑,“哦,你好像是跟本宫说过的,你之前就负责在御花园喂鱼。”说罢,我扭头让端着参汤的小宫女儿将托盘全都递去小斓子手上。 “这参汤没人喝也怪可惜的。既然遇见了你们,本宫就赏给你们好了。” 两小太监又喜又惊,不大敢接下。于是我故意嗔道,“本宫的好意都要拒绝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听我这么一说,他们才不再推拒,欢欢喜喜地谢恩。 见小斓子那张清白匀净的小脸,我到底还是忍不住啧道,“不知怎的,本宫早在第一次你吹《杏花谣》时,就觉得你很眼熟。” 小斓子猛然抬头,嗫喏一番,勇敢道,“其实当时奴才也觉得娘娘您很是面善,似乎从前见过。只是怕您误会我是有意巴结攀附,这才不敢多言。” 我低下头思忖,小斓子吹的《杏花谣》是城南一带童谣,莫不是小时候走街串巷沿路行乞的时候遇到过在村口放牛的他? 一连几日的天晴,雪早就消了,可心情却没法见好。去了翁斐那儿两次,安祥意都说他在忙。尽管好奇不解,想问翁斐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亦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1 有自己的清傲,事不过三,便不再去了。入夜的时候,花囍伺候我梳洗,我见杜欢又不在,略微不满,淡淡问,“这是又病了?” “姑姑‘病了’也不是一天了两天了。”花囍将我发髻上的流苏摘下,又低声道,“刘巍公公带回了消息,杜欢姑姑说告假出宫,其实并没有回家省亲,而是去了昭狱。” “去了昭狱?”我眉头一蹙,顺着这露出一角的冰山开始推理。昭狱是皇上直辖的监牢,绕开了刑部、都察院等,凌驾于律法之上。杜欢能出入其中,必然得了翁斐的旨意。那她告假那两日,谁在昭狱里扣着呢?反正我知道穆老太君和穆念双正被关押其中。听说皇上是赏了穆家母女俩体面的死法,难道那一尺白绫是杜欢送去的? 花囍点了点头,接着道,“刘巍公公说他只晓得杜欢姑姑进了昭狱,在里面见了谁,发生了什么,就不清楚了,他还没那个伸手通天的能耐。只是杜欢姑姑走后不久,昭狱里就抬出了两具尸首。” 我心一凛,忙问,“可看到了死者模样?” “都盖着白布呢。不过搬尸体的狱卒没站稳,摔了一跟头,倒是无意中露出了穆老太君的遗容。听说上吊之人眼突舌吐,死相难看,难怪要用白布遮了。” 如果杜欢进了昭狱见的不是别人,真是穆家母女,那么翁斐为何偏会让她去呢?带着这个疑问,我借着向太后指教后宫账务预算的由头,去了趟宁康宫。皇城在凛冬干寒中散着辉耀的光,外边儿朔风瑟瑟,人们都需缩着脖子走路。太后的宫殿却和煦得像三月阳春一般,焚着暖气翕然的辟寒香,若不脱掉外面一层毛袄,总觉热得慌。? 第161章 太后心情不差, 嘴上哼着小曲儿,此刻正在修剪水仙的萎叶。全然不被霍宝卿在她宫门口小产所影响。指上的金丝珐琅护甲,似是宫中司珍新制的, 那用料, 那做工,那款式, 戴上后更添优雅。直将金陵钗阁远远比了下去。 听我说清状况,太后细细忖量,放下了剪子, 拉着我去暖阁坐下, 慢慢道, “逢春,你可得做好心底准备。哀家觉得, 皇帝啊大概是知道我们母女俩的关系了……” 尽管我本也有这种朦胧的不好预感,可如今听太后也这样想了,心中的所有侥幸这才瞬间被决堤的洪水击垮。 太后用力握了握我的双手, 试图将我稳住。她接着分析说, “你可知道当初哀家在红螺寺被绑架时, 穆念双为何顺便将你也捆了?在她们母女逼问哀家要千机图时, 穆念双就说早从你父亲那里窃听到了你的身份。加之,她的女儿霍宝幺一心想要入宫为妃却失了选秀资格, 而你又独得翁斐宠爱。两代人之间的新妒旧恨一起算, 便绑了你。” 我恍然大悟,“难怪穆念双的手下弄晕我和身边丫鬟之后, 只抓走了我……” “得亏你早早逃了出去, 不然以穆家母女的下作手段, 谁知道有什么毁人的招儿等着你。”太后如今回想起穆念双说要找个野夫毁人清白, 还心有余悸。 结合太后的话,我不由猜测道,“所以杜欢去了昭狱,从穆家母女那儿撬出了这些东西?” 忽然间得知我是温禾筠宿敌的女儿,难怪杜欢现在对我疏离躲避,不知如何平心静气地相处。 “一家子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这穆念双到底是心系你父亲的,而且就算为了她的三个孩子,她也应该不会多说一句不益你父亲的话。如今杜欢能从她们嘴中撬出你的身世,必然是达成了一些交易……只是具体是什么,暂不得而知了。”太后顿了一会儿,沉重叹息,“哀家知道这些年来皇帝一直在暗中调查我与你父亲的关系。而且,想必早就听说过十八年前珠胎暗结地秘闻了。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一是没有确凿证据,二是他得维护帝室颜面和尊严。哀家身为太后,却与他人未婚有孕,于皇家来说始终上不得台面。” 桂珍姑姑端来两碗极品宫廷血燕,我却食不甘味,心中懊丧不已。我苦心经营,一步一步先后博取了山中老虎和诡诈狐狸的信任,涉险假冒霍风与王学英的私生女,无非是想求个安如泰山的庇护。如今却让翁斐也跟着误会了,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得不偿失啊。是否应该向翁斐道出实情?可是全盘托出的话,他会如何看待我?有娘生没爹养,来路不明就算了,还心机可怕?谎话连篇?哎! “皇上知道了我的身份,因上一代的恩怨纠葛,开始对我避而不见,那我该怎么办?”我也并非病急乱投医。太后毕竟是过来人,经历颇丰。不管她有无驭夫之术,但能称霸六宫,总有可取之处吧。 “都是母亲的不是,连累了你啊。”太后自责后,又朝我安抚道,“逢春,之前你被发配去边疆的路上,皇帝还在东巡呢。他不辞辛苦绕路救你,不顾流言蜚语也要带你入宫,给你名分,费了那么多周折才得到你,岂会说不爱就不爱了?如今你且以静制动,给他时间缓缓吧。记住了,无论如何,从今往后一定要做出无辜的姿态。要让皇帝知道,谁做你的父母不是你自己能选的,你何其无辜啊。” 趁着太后慈爱泛滥倾囊传授御夫之道,我抬起头,勇敢地直视起她的眼睛,“所以……温太后的死到底跟您有没有关系?想来您早也觉察到了皇上可能认为您与温太后的死脱不了干系吧……” 太后一怔,没有反应过来。倒是穗欢姑姑眼明手快,替太后接了话,“这事儿自然与咱们太后娘娘无关。皇上受温家那帮人和杜欢这刁奴蛊惑,一直错恨了太后娘娘,如今也连累了良妃娘娘您与大皇子,其心可诛啊!” “杜欢始终将温太后视作第一主子,其次是皇上,然后,便再无第三人了。有她在我身边,我以后除了例常请安,私下便不再来您这儿了。”我站了起身,朝着太后欠了欠身。 太后点点头,表示理解,“虽然皇帝知道了就知道了,但哀家也懂你的难处。哀家说了,你要想显得无辜,就确实不该与哀家往来过密,还得对哀家显示出抗拒才行。” 离了宁康宫,接下来的日子我都待在漪澜殿里闭门不出。倒是后宫中隐隐流传说我有了失宠的势态,毕竟两次见求见皇上都吃了闭门羹。而且时间一晃就到春节了,皇上也不曾召见我一次。其实这些时日我亦很煎熬,饱受相思之苦,又觉得冤枉委屈,可这多少也算是我自作自受了。急着想去辩解,又怕他看清了我,反而恩爱尽毁,永劫不复。所以,我才听了太后的意思,先静下来,按兵不动,给皇上缓和、接受的时间。其实我也在赌,赌他对我的心意能否战胜今天的挑战。若我们本就相爱,那么他的矛盾、纠结、踌躇,跟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2 我比起来只会只多不少。只要他肯放下父辈恩仇,主动来找我,继续爱我,那我也可以毫无保留向他全盘托出真实的我了。 爆竹声响,岁岁屠苏。今晚除夕有合宫宴,跟往年一样,皇室宗亲们领着嫡系家眷早早入宫赴宴了。听说晟王早前也结束了长达好几个月的清河县治疫苦差,领着两位美妾与诸位太医回京了。是的没错,自叶知秋先行一步去了清河县,柳婉婉没多久也不甘示弱地奔赴了疫地。两位楚楚佳人一起抓药煎汤,扶倾济弱,霎时间成了当地一道不可忽视秀丽风景。佳话远播,更传到了京城,甚至宫中…… 但今夜,自然是见不到身份低微些的柳婉婉了。倒是叶知秋凭着金枝玉叶的身份,被晟王带入了宫。叶知秋先是去了太后跟前问安,但见众多皇室女眷似锦簇花团将宁康宫团团围住,才转头拉我去了外边叙起了旧。 今日叶知秋穿着织锦提花的石榴红夹棉袄裙,应了过年的喜庆,似黄莺娇俏。但神态间却无往日的天真软弱,多了份沉静庄重,以及隐隐的疲态。她见我着一身素雅的淡水青,衣裳上仅仅镶着成簇白花刺绣的图案,有些纳闷地问,“逢春,今日除夕,大家穿红着绿,明艳喜气。你的衣裳做工用料虽是一等一的精贵,符合皇妃身份。可衣裳颜色放在春节,未免太素淡了些。” 我只是笑了笑,不做解释。翁斐与我许久不见了,不寡淡清冷几分,他怎么会一眼就注意到我有委屈相思愁绪潆满心怀。今日诸位贵妇贵女以艳美逼人,我反其道行之,反而更惹他眼。 “这群面上绣的可是玉簪花?”叶知秋问。 我摇了摇头,“这是野姜花。” “野姜花?为何我从未在山野乡间上有所听闻?我瞧它形似玉簪,但这一瓣叶子却大不相同,纤长似箬叶。” 这花的种子是一位胡商从西域带来,偶然间送给卖花老婆婆的。当年花朝节,我与翁斐行至卖花婆婆的摊前,买完了她篮子中的杏花,她心生感激才附以姜花相赠。但我自然不打算将我与翁斐间的点滴回忆分享给叶知秋。于是只淡淡笑道,“想来是这花在中原种的还不多。这件衣裳的花样子是我自己画好送去给宫中制衣绣娘的,我个人倒是很满意。”? 第162章 叶知秋在谈笑间, 忍不住涌上一阵恶心,作势要吐。我心细拍拍她的后背,轻声问, “可是有身子?” 她赧然微笑, 温柔点头,“已经有两个月了。”可低头联想到王府里还有一位, 愁眉又起,“哎,那柳婉婉亦怀胎六月了。” 这柳婉婉, 还真是个厉害又难缠的角色。若能赶在叶知秋之前为晟王诞下长子, 后半生在王府不愁地位不稳了。我不禁很小人的想, 有她跟叶知秋争风吃醋,钩心斗角, 让叶知秋过得不是滋味,把精力都耗费在一方小小的内宅里,我倒乐观其成。 时辰到了, 诸位皇亲国戚赴宴入座。因规制安排, 我的位置与淑妃在一起, 距离翁斐并不算远。我渴望着他能看我一眼, 也不枉我苦费心机赶出这一身衣裳。可他的目光扫过大殿内众人,唯独偏偏忽视了我。我鼻尖涌起一阵酸涩, 为掩饰心伤, 便闷着低头斟酒。觥筹交错间,殿内歌舞渐起, 舞姬们一曲红梅袖舞落下, 歌姬又唱响了《除夕瑞雪赋》。欢声不绝于耳!淑妃见我被翁斐冷落至今, 心情大好, 还故意向敬我酒,在我耳边友好的低声讥笑,“良妃娘娘,这杯酒我必须得敬你。因为你入宫那么久,终于度过第一个阶段。为了你也能体会备受冷落的这一刻,我可等了好久。男人这新鲜劲儿过去了,余下的寂寞岁月,还长着呢。” 我自然明白她字里行间的意思,无非在嘲笑我如龙阳泣鱼般的处境。不过听赵姝环这么一说,我反而一扫低落,朝她明媚一笑,“淑妃你与本宫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说起来,我可真羡慕你呢。你甚至都没有被宠爱过,就沦为了旧人。哪里像我,还要承受这份恩宠不在的落差,哎~” 淑妃极是不悦,闷哼了一声,移开了身子,与我泾渭分明,不再对话往来。我也讥诮一笑,跟我耍嘴皮子功夫,还嫩了点。我斟酒自酌时,又悄然望向龙椅上的翁斐,他此刻正在与几位老皇叔谈笑风生。算了,他既无视我,就无视吧,我还不作陪了呢。思于此,我起身朝着太后打了声招呼,得她恩准后,就悄然离席了。 像个怨妇一样被冷遇后就萧然离去,独自承受一切,可不是我的作风。我被宫外燃放的爆竹烟花所吸引。干脆领着木槿爬上了宫中最高的瞭望塔,赏皇城夜景。近处的大明殿有辉煌喜闹,语笑喧阗。远处的宫墙外有万家灯火,繁华坊市绵延千里。溢彩烟花络绎不绝,西边歇了,南边儿又绽放了。我心情渐好,就算高处有朔风吹来,也不觉着冷,倒是木槿连打了两个喷嚏。 我朝她笑道,“你在下边儿等我吧。” “不不不,奴婢不走。娘娘您无故离席,又无故登高,我怕娘娘想不开,还是守着为妙。”她挽住我的胳膊,也放眼望向远方,然后指着西边儿嘻嘻笑问,“娘娘,那是木府的方向吧。你说,哪盏灯是咱木府的?” 我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眯着眼睛细看,“我也不知道呢。爹娘膝下无子,仅有女儿。如今女儿们都出嫁了……哎,应该也很冷清吧。木槿,你过两日替我回趟木府看望大伙吧。往日里花囍倒是常告假,你总比她少些。” “奴婢谢过娘娘。”木槿暖暖地向我依偎过来。 “良妃娘娘还真是孝顺啊。我这个同样做木家亲女婿的,都自愧不如了。”一道悠闲玩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翁晟出现在了黑幕中。 我扭头望向翁晟,清浅后退一步,保持适当的距离,“晟王殿下怎么也来登高远眺了?” “本王出来醒醒酒,高处风大,清醒得更快些。不想竟然偶遇良妃娘娘。”翁晟说着,走向雕栏前,放眼俯瞰远处悬灯结彩的城池。“都说高处不胜寒,娘娘却不畏冷,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果然不是一般女子。” “本宫就当王爷是在夸我了。”我淡淡一笑,不愿多留,朝着他点了点头,迈腿就要走。翁晟却转身将我唤住,“良妃娘娘,本王有个问题憋在心中三年有余,今日斗胆想问问。前些年,知秋还住在城南的时候,有一地主乡绅想强占大杂院儿管事穆师傅留下的两亩良田,你是否替知秋写过诉状书?” 这事儿虽然过去了三四年,但我仍有印象,因为人总是这样,记不得自己作恶,但对自己积下的好事功德历历在目。可翁晟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别不会又有什么不怀好意、阴阳怪气的想法吧。正犹豫怎么回答时,木槿与有荣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3 焉,先一步骄傲地替我承认了,“当然写过,我们娘娘平日里对大杂院的帮扶可不止这一桩呢。” “呵,原来真是娘娘你写的...”翁晟若有所悟,“当年知秋在衙门门口击鼓鸣冤,恰逢本王随晋皇叔一道视察城南……” 我以微知著,不由嗤笑,“哦?所以王爷你见知秋小小柔弱少女,不畏强权,有勇气敲响鸣冤鼓,而且貌比西施,所以一见倾心了?” 晟王一怔,摇了摇头,自嘲一笑,“早在知秋初入霍家时本王就认识她了。只是后来知秋消失不见,霍家姐妹说她是被亲生父母接走了。没想到,竟然让本王在城南又遇到她。当时她手持的那张诉状书虽措辞稚嫩,但字迹工整娟秀。以为陈词不算老辣,倒也符合这个当时的年纪。本王还一度错认为是她写的。直到后面慢慢相熟,知秋才赧赧承认自己不通文墨。” 晟王莫不是见了那一纸诉状,才对知秋增了两分好感?如今恍然大悟,知道字是我写的,所以对我另眼相看?罢了,面对翁晟这种心思隐晦的人,还是不要太自信的好。我依旧保持着宠辱不惊的姿态,清淡一笑,“难怪当时能那么轻易摆平那吸血吃人的乡绅,我还沾沾自喜以为有自己的功劳,原是碰到了晟王殿下,才能为美人申冤做主。不过,你今日,为何忽然要问起这事?” “本王瞧今日这天气,这热闹的气氛,像极了前年春节初七畅春苑的那一场宴饮。当时皇兄设宴,约了诸多文士将才入宫下棋对诗,起武切磋。太后又恰好携各家千金贵女来畅春苑放孔明灯,本王记得当时良妃娘娘也在其中吧。后来大家匿名比试书法,其中有人写了一首诗,本王至今不忘。只觉得似曾相识,不过比起初见时,笔力深厚了许多,形神秀挺,更加流畅华美了。” 翁晟说着说着,由远及近,慢慢踱至我跟前,徐徐朗诵道,“释迦山前鹭鸶飞,暮雪寻渔荒径回,短相识,长相忆,踏尽斜阳不须归。娘娘对这首仿鉴唐朝张志和的《渔歌子》可有印象?” 呵,原来他早在那么畅春苑时就开始怀疑我与翁斐之间有私交了。我一直以为是花朝节在碧海楼替翁斐下棋对战时,翁晟才有所察觉,然后才会有清明节时在朱昂家对我的试探。我无畏地抬眼,凝视翁晟清亮的眼睛,不怒反笑,“晟王殿下这般关注本宫的一举一动,连本宫随手胡写的诗都能倒背如流,莫不是你……” 我挑衅地将尾音拉长,却迟迟不把后半句话说完。本来还气定神闲想看我身陷局促的翁晟,眸中有隐隐一丝慌张一闪而过,以愤怒的语气和不自觉加大的声量掩饰道,“哼,本王只是心系皇兄罢了。本王关心皇兄的安危,这才会无意间留意到他身边的草木风吹,比如这首诗,又比如碧海楼那位与他出双入对的女子。”? 第163章 我不再理会翁晟, 提腿下楼,离开瞭望塔。行至汉白玉长阶时,忽然察觉到腰间佩戴的璎珞不见了, 便遣木槿沿路返回寻找。等待她回来的过程中, 觉得无聊,就靠在了龙凤浮雕的长廊上, 吹着夜风,寞寞凝望着歌舞升平的大明殿方向。 没过一会儿木槿吁吁小跑回来,很茫然遗憾, “娘娘, 奴婢没有找到你今天佩戴的璎珞……” “这璎珞也不算值钱, 本来掉了也无妨。只是它终归是私人之物,就怕被别有用心的人捡到大做文章。” 我正叹着气, 木槿回头观察,见周遭无人,才小声对我说道, “娘娘, 方才奴婢回去, 无意间听到了晟王爷和他随从的对话……” “他们说什么了?”我站直身子, 准备往漪澜殿走。 木槿跟上我的步伐,“晟王说娘娘心机过人, 有智有谋……只可惜...没有父母门楣可以依仗, 而且对你了解的晚,不然...” “不然什么?” “晟王爷说到“不然”二字就没再往下说了。奴婢怕晟王爷发现我在偷听, 便不敢多留。” 五彩烟花闪烁在夜空, 忽暗忽明。翁晟从瞭望塔的方向出现, 手举一块金螭璎珞, “良妃娘娘,这可是你落下的饰物?” 我挪步上前,正要接过时,翁晟却将手猛地往回抽,“本王拾到,刻意送来,娘娘难道不说一句多谢吗?” “本宫谢过王爷。”一语落下,我终于将璎珞收回手中。 晟王道,“良妃娘娘与知秋情同姐妹,以前也帮过她许多次。本王捡到东西来归还,算不得什么。正所谓投桃报李,互通有无,娘娘日后若有需要的地方,本王也会倾囊相助的。” “哦?”我将璎珞重新系会腰间,对他话里的意思不置可否。 正欲离去时,身后传来轻慢的脚步声,我捕捉到翁晟的目光很不对劲的短促一荡,便惊觉着转身,果然翁斐正由近及远,朝我们走来。 “皇兄——”翁晟躬身施礼。我也福了福身,低眉道,“臣妾见过皇上...” 见翁斐仍不苟言笑地打量着眼前一幕,翁晟谦恭道,“臣弟出来醒酒,恰好在地面上拾到一块璎珞,看前方正巧有人经过,便上前询问,仔细一瞧,竟是良妃娘娘。” “我说怎么不见六弟你人了,果然是出来躲酒了。”翁斐笑意不达眼底,再望向我时更是冷漠得彻底不见笑痕,“良妃,外面冰寒风大,你先回去吧。” 虽心底滋味难言,但面上仍得违心得体地说一句,“谢陛下关怀。” 离开前,隐约听见翁晟与翁斐说起了下个月是无上皇百年诞辰,要去皇陵祭祖云云。要转角时我不禁悄悄回头,望了眼兄弟两人在如霜皎月下颀长挺拔的背影。无疑,很是俊美,只可惜,一阵寒芒深不见底。 趁着春节,皇亲贵戚间串亲访友,多有走动拜会,太后便常将我拉来宁康宫与各家夫人们打照面,为避人耳目,诸位妃嫔与皇女也常常被唤来作陪。一日太后组着贵妇们去皇城北边饮冬坞的暗香槛赏梅,围着红陶绿釉烤火,趁无人留意时,她对我附耳道,“皇帝过几日就要领着皇室宗亲去拜祭无上皇了,沿途免不了视察民情吏治,慰问军士,没一个月往返回不来。你也趁此机会,多结交些贵族权臣家的夫人。若想坐得稳,不能只将目光放在后宫、放在皇帝身上。” 我低声应道,“太后娘娘用苦良心,逢春明白。只是杜欢姑姑常在我身边服侍,她若见我与各家夫人走得近,难免多想。皇上要是因此觉得我攀高谒贵,拉帮结派,恐怕得不偿失。”虽然翁斐曾经对我说过,以后有大臣王公巴结送礼,来者不拒就是。可如今情况到底不同…… 太后一听,摇头笑道,“不过是闲厅喝茶,赏花赏鱼,唠唠家常,打发时间罢了。再说了,淑妃海嫔也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4 你与诸位夫人也无私下往来啊。一切来日方长,先且混个眼熟。”后一句话,别有深意。 又过一会儿,王学夔的夫人王罗氏领着自家儿媳盈盈上前,堆笑道,“我瞧今儿会下雪,白雪就寒梅,更添雅趣了。不过啊,太后娘娘若觉得宫里头这暗香槛看不过瘾,京郊释迦山下的踏雪湾倒值得一去。前几年皇上移植过去的远瀛玉黛梅今年正花开如瀑,傲视群芳呢。” “哎,哀家自先帝走后,确实就没再去过踏雪湾了...”太后是有些心动,但转念细想不妥,还是边打趣边推拒了,“不过,踏雪湾虽是皇家山林,但冬天尽是赏梅的百姓,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哀家若是去了,估计看园的园官儿就得封路闭园了,对游人来说,甭提多扫兴了。若与民同游也不是不可,只是哀家恐怕就成了猴子了,届时还赏什么梅啊,百姓都来围观我了。” 众人哄笑,满堂笑语莺莺,连雕栏外的梅花都暖热了三分。王夫人趁太后心情愉悦,借机探起了口风,“再过几日宫外选送的秀女们就该入住储秀宫了。今年可有可人的姑娘入太后娘娘的眼啊?” 太后微怔,干脆踱步到一株明艳轻盈的鸳鸯梅前,“这鸳鸯梅啊,虽不如别角晚水梅稀贵,也不如素心腊梅以香驰名。但它奇就奇在花开并蒂,成双入对。叫人好生羡慕。那些个秀女,哀家喜欢有什么用啊?正所谓自有双成意,并蒂占春阳,得皇上有意成双才行啊。” 双手环在毛呢暖手笼中的晋王妃一听太后在打太极,苦不迭地想起了近来饱受秀女们刁难的干女儿温鸳鸳。还不是因太后今年只当众夸赞了她,一下子树大招风,遭人眼红,成为了被排挤的对象。太后这般聪明,难道不知道单独夸一人意味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吗?太后莫不是故意的?而且,当初当温鸳鸳去宁康宫拜见她,太后对温鸳鸳不冷不热,甚至有些敷衍,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啊?越想越懑的晋王妃忽然站了起来,走到太后跟前笑呵呵地接过话茬,誓要拉太后的人出来挡风头,“太后娘娘说得极是。咱们看好又如何,关键是皇上喜欢。我瞧今年那个陇州来的叫杜芮薇的秀女,大概会合皇上眼缘。那模样,竟与当年懿德皇太后有三分形神似呢。也不枉尹釜元帅力举她来选秀了。” 太后闻言,蓦然一惊,“什么?有个叫杜芮薇的秀女与懿德太后长得相像?” 显然,从王学英的第一反应来看,她的表兄尹釜并未告诉过她有个叫杜芮薇的秀女是他带来的人,更没说与温禾筠模样相似的这个信息。在场众人对那杜芮薇的模样感到好奇时,晋王妃看太后一脸不知情的模样,也倍觉纳闷,与王夫人对了对眼。太后怎么对尹釜选送的秀女都如此不上心了?往年可是各种制造机会给后宫塞她王尹两家的人啊。 我觉得心头不安,可绕场一看,几位妃嫔秀丽的容颜上同样浮起了紧张的神色。淑妃推了海嫔的胳膊,拉着她走到了我的跟前,“良妃娘娘,前边儿墙边的梅花开得极好,咱们去看看吧。” 我知道她们是有话要说,便随了她们,移步去了人少的角落。赵姝环拈花轻嗅,柔媚一笑,“看来今年的秀女们来势汹汹,良妃娘娘可得早做打算啊~” 赵姝环正是知道皇上许久没有宠幸我了,所以把我拉出来就是为了灌输紧张和暗示,想要借我之手除她后患?? 第164章 我绕过赵姝环, 折下她身后的一束浅碧色花枝,“方才太后以鸳鸯梅做比拟,大伙儿听就纷纷羡慕起了鸳鸯梅, 两花并蒂, 亲密无间。本宫手上这是玉蝶梅,又曰素白台阁。花色纯白低调, 关键是花期长久,傲霜耐寒,最得本宫喜欢。与有情郎做对鸳鸯, 连理同枝固然好。但如果强求不来的话, 孤芳自赏, 经冬不凋的感觉倒也能自得其乐。年年花开,防不胜防啊, 本宫才入宫没两年,往后的岁月都这般劳神费力、千防万防的话,实在苦矣。所以, 淑妃你要想二桃杀三士, 找我可算找错人了。” 见小心思被直言戳穿, 赵姝环讪笑了一会儿, 又忍不住阴阳怪气道,“良妃母凭子贵, 能有底气, 说话就是跟咱们不一样啊。海嫔,走吧, 我俩无儿无女的, 角落里哭去吧。” 赵姝环往屋内走了两步, 回头却发现海媛珠寸步未移, 不禁蹙眉道,“怎么还愣着不走?” 海媛珠心头对淑妃说自己无孕不满得很,却不好直言自己并无侍寝之实。只能先行赔笑,“我之前读了本书,想向良妃娘娘讨教。淑妃娘娘请先去厅内烤火吧。” 淑妃闷哼一声,这才独自回了暗香槛的暖炉旁。见赵姝环不在身边儿了,海媛珠终于忍无可忍,眉飞色舞的宣泄不爽,“赵姝环无儿无女是因为体质不孕,儿女缘薄,不得上天眷顾。但我爹娘早在我入宫前就找稳婆给我看过身子,说我福润易孕好生养。怎么能是赵姝环那个不下蛋的鸡能比作同类的?” 海媛珠话音才落,就听饮冬坞外边儿的女官进来通报,说繁昌公主到了。 翁韫披着一袭苏绣制的翠金连帽斗篷,手上还捧着暖手驱寒的小怀炉,人还没迈进暗香槛,厅内众位同辈的贵妇就早早地起身,笑脸迎了出去。翁韫一一应承着,险些要应接不暇了。她入了大厅,自然是得先给太后和太问安的,闲话家常足足一刻多钟,才抽得开身,移步到了我的跟前。 我早知她会过来,便有意等候着。见她来了,便让玉棠给她斟上一杯草原上传来的奶酒。翁韫欣然喝下,身子瞬间暖了三分。加之,室内烧着暖炉人又多,她觉得身子发热了,抬手就要做出解开斗篷的动作。我轻手打断她,微笑道,“我刚喝了两口热奶酒,身子也觉得暖烘烘呢。公主,咱们去饮冬坞边上的游廊散散心吧。” “好啊,正好,我本来也有与良妃娘娘梅前谈心之意。”翁韫说着就挽起了我的手,朝屋外去了。行到雪地时,在白皑皑的一片中,翁韫忽然眼前一亮,“哎呀,今日逢春姐姐你穿着朱色雪狐斗篷,倒是难得了,那么鲜艳。往素你身上总以温婉素雅的颜色居多。” “今日出门前,我在漪澜殿选披风。忽然想到,在白茫茫中,朱色最是耀眼。这几日总觉得心头闷得慌。换个颜色,就当换个心情了。”我见翁韫大体上心情不错,唯有沉默时会不自觉地消沉。不由好奇起了她跟弄月到底相处得怎么样?为刺探一二,便循循善诱道,“方才王夫人还说,今年京郊踏雪湾的梅比往年开得更好,值得一去。公主今年可已经去过了?犹记得,当年你与驸马爷初见倾心,便是在踏雪湾呢。” “今年还不得空呢。”翁韫说着说着,明艳的脸上忽然黯了两分,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5 肖我继续说,就拉起我的手匆匆问,“逢春姐姐,那一年在踏雪湾,与你同行的人里,刘弄月是不是也在?” 我点了点头,“那日刘府的两位小姐弄月与耕云确实都在。” “那,那一日也是刘弄月第一次见到驸马爷吗?”翁韫穷追不舍。 我如实回答,“是啊,确实在踏雪湾之前,双方对彼此仅有耳闻罢了。” “那逢春姐姐,你一定知道原先之涣去刘府求过亲吧...”翁韫忽有啜泣之意,“我也是最近才隐约听府里婆子们说起。但她们议论的含糊,怪会捕风捉影的。当时到底是怎么个情形,或许还是问你比较妥当。不过,若逢春姐姐你与刘弄月更亲些,就不必捡安慰的话搪塞我了。” 我本担心翁韫以为我之前刻意隐瞒此事会怪罪,但看她拈酸吃醋的小性子上来了,还是不由展颜笑了,将她拉到背风的太湖嶙峋小山后头。这山后边儿还有两汪芭蕉没有冻死,此刻就着洁白的积雪,那份碧绿更显得银光耀眼。我敦诚道,“堂兄入京赶考前,他母亲摔了一跤,从此头晕恶心,卧病不起,以为命不久矣,所以就想在有生之年能把堂兄的婚事趁早定了,这才病急乱投医,让我娘去了刘府探探口风......” “所以,当初刘府是没有答应吗?”翁韫忽然又替木之涣义愤填膺了起来,嘟哝道“哼,都说莫欺少年穷。我看这刘府就是个典型的势利眼。当初正正经经上门提亲瞧不上人之涣,现在却甘愿让女儿进门做妾。” 我摇头叹气,木已成舟,只能宽慰说,“所幸弄月这人性子温驯文静,温婉善良,不是那种会来事儿、心思毒的泼辣户,公主你又大度能容她,她出于感激,必会忠心侍奉公主与驸马爷的。” 这安慰话似乎并不奏效,翁韫反而气馁道,“哎,本公主心底苦啊。若她是个狐媚货色,精明疯癫又或喜欢争风吃醋,那我早就寻理由将她撵出家门了。只是,她偏偏守着三从四德,逆来顺受,还亲和待下,没有架子,状元府上上下下无一人说她的不是。若我再去找她挑事儿,大家伙儿心里头反要说我容不得人了。” 翁韫随手摘了几瓣脚下的冬菊,将花碾碎在指腹间,方才室内带出来的一身热流早散尽了,现在鼻尖冻得都有些红了,嘴里还呼出重重的白气。翁韫忽然很认真地问我,“你说,刘弄月到底是真的本性敦纯,还是心机藏得太深啊?” 我微微往后一仰,还是很温和地给出了一个违背内心真实看法的答案。 “她为人单纯,不像是有城府的...”我挽起翁韫的胳膊,接着朝游廊去。犹豫半晌,终于忍不住问,“不过,驸马与弄月往素里鲜少交集,怎么就纳她入府了?” 一想起这个,翁韫忿意犹在却无可奈何,只道,“逢春姐姐你也是知道的,京城就那么豆点儿大地方,隔三差五就有酒肴宴集,名目繁多。户部尚书家曾襄大公子与枢密院杨延泉之女杨姣姣成婚那日,宾客盈门,半个京城的权贵都去了。驸马当年才在京城落脚备考时就与曾襄称兄道弟的,岂有不去之理?偏偏这刘弄月在宴席上被酒水洒湿了胸口,曾家二小姐领她去客房换件干衣裳的功夫,驸马不胜酒力也被下人引去了同一间客房休息。这不,恰好就撞见了衣衫裸|露的她……” 我啧啧道,“原来还出了这等子事儿啊...” “你说她一清清白白的官家小姐,被外男看了身子,又惊动了曾二小姐和家仆进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以后自然难论婚嫁了。见驸马只一个劲儿地赔礼谢罪,却没有要负责的意思,人倒好,也不逼他,默默回家了。只是……当晚就上吊了,得亏她丫鬟及时推门进来,救下了她。她爹得知此事后,第二日就登门了,想让驸马纳她为妾。都到这份上了,驸马又如何能推脱?哎,本公主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第165章 我身后的木槿听了, 出声劝慰道,“公主也不必心里堵。好歹驸马爷纳弄月小姐入门,也是情非得已, 无奈之举。又不是跟弄月小姐看对了眼才要主动纳她。” 不料木槿如此一安慰, 翁韫反而愁眉更锁,难以展颜欢释。原来, 早在当初梅老大人的寿宴上,刘弄月丢了苏州檀香扇被木之涣捡到,温韫观察刘弄月那局促又温柔的眼神, 就直觉不大对。后来刘弄月三番五次无意出现在木之涣出席的场合, 两人就算没有对话交流, 但隔着人群亦会相视一笑了。尤其有一次木之涣与杜墨白等人为温珍袭外放践行,在京郊田庄设宴。好巧不巧刘弄月正与一群官家小姐们出城踏秋, 对着山涧流水弹了一曲《劝君酒》。短短两年,少女出落得更丰|满美丽了,身段纤柔, 一双素手对着琵琶轻弄慢捻, 在秋意渐浓的萧萧山暝中, 与一脉脉喧响红叶, 一淙淙清泉涧流,合奏出朱弦玉磬之音。在场之人饶是男子, 无一人不对她的高超琴技心生倾慕。木之涣这等文士, 本就是喜好风雅之人,品箫弄笛自不在话下。因此, 更对弄月生了三分好感。加之, 身旁郎君们皆对弄月赞叹不已, 甚至有流露喜欢的。出于男人的好胜心态, 联想到弄月看自己的眼神从来都是矜持羞怯中透着盈盈秋波,又是差点结成姻缘的暧昧关系,木之涣难免有几分得意。经此以后,他对弄月的关注,也早不是当年踏雪湾时兴趣寥寥地忽视了。许多事情翁韫没有明说,但却看在眼底。当初木之涣虽在自己面前只字不提有纳妾的心思,可对刘禤上门说亲态度,却始终半推半就,丝毫拿不出往日处理旁的事务那种果决了。 听翁韫倒完酸醋愁怨的苦水,我不禁叹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好一首《劝君酒》啊。友人践行惜别之时,应景弹唱,谁能不注意呢?” “所以,逢春姐姐你现在听了这些事儿,也觉得她其实是有些小心思在身上的吧?一次是巧合,二次是偶然,那第三次便是刻意而为之。”翁韫说罢,又联想起自己进宫前发生的事儿,她前脚刚出门,后脚刘弄月的木樨苑里就响起了《凤求凰》的琴音。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将琴代语,翘首盼郎,这是在呼唤木之涣去呢。思于此,她心中不免妒怨,“现在状元府里,恐怕早就琴瑟声声,曲顾周郎了。” 原先明澈晴好的天空忽然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儿。翁韫伸出脑袋,看了眼渐渐黯淡的天色,想甩掉烦心事儿,便道“还是京城的雪下得爽快,哪里像江南,忸怩得很。三两场飞絮落下来,就把人们给打发了。对了,要不咱们等雪停了,一起去趟踏雪湾吧。反正皇兄要去拜谒陵寝,也不在宫中陪你。等他出巡回来,恐怕漫山遍野的梅花都凋谢完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6 “是啊,等他出宫回来,不说踏雪湾的梅花谢了,恐怕连雪都早消了...”但我仍是婉拒了翁韫出宫赏梅的提议。我与翁斐此刻僵局未破,去了踏雪湾恐怕只会难过惆怅地感慨物是人非,实在没有心情出游。外面天寒,站久了,我穿得再厚也感觉到了袭进脖间的酷寒。遂领着翁韫往回走。 我原以为翁斐出宫后,我大概会度日如年,一直活在沉闷愁绪中,像个行尸走肉百无聊赖,又或日日站在角楼之上,成为风中的望夫石。可事实证明,我真是低估了自己的排遣能力。宫中藏书阁成了我最爱去的地方,我入宫那么久还是头一次去。平时觉得身边的书也够看了,而且还能翻翻翁斐御书房里的书和大臣们呈上来的奏章,差不多就心满意足了。可如今置身百尺巍峨的藏书大殿,才猛地意识到书海浩瀚无涯,自己渺茫如扁舟。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藏书阁毗邻翰林院,偶尔会遇见昔日公爹刘禤。所幸,他自觉摸清楚了我来这儿的时间规律,往后都尽量把我避开了。 冬天虽然白昼短促,但我闲坐在藏书阁时,怀手炉也需要换上个五六盏才行。渐渐冷却了,李良堡他们就赶紧呈上热呵的替换。 一日天寒雪大,李良堡见我哈着重重的白气,终于不解地问,“娘娘,您若喜欢看书,咱们完全可以把书借阅回去啊。漪澜殿里多暖和,跟春天似的。”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每日离开漪澜殿,也是为了给杜欢姑姑轻松喘气的时间。只若我在,她便面无表情地绷着脸。待我出去了,才会放下心防,极是慈爱地接过奶娘的活儿,帮忙照料着孩子。到底语行也是翁斐的骨肉,更是温禾筠的外孙。她就算不能接受我的身份,也不会连着这个孩子也不喜欢。 我苦笑了一声,终于回答起了李良堡,“回去看书学习,跟在这儿看,气氛完全不一样。我背靠浩瀚典籍的书山,感觉身后有千百位古今圣贤在盯着我,督促我。我若回去了,躺在蜜罐温床里,极容易懈怠。我若在这儿表现好,时刻态度端正,谦恭勤学,智者圣贤附在书上的魂魄就会欣慰,予我精华之气,祝我吸收更多。”我说着说着,干脆站了起来,去书架上挑了两三本通俗易懂些的书,分发给李良堡和他身后的两个小太监儿,然后道,“你们啊日日跟着我伺候,我在看书,你们枯等着也无聊。索性一起看,涨点知识,增加自己的修为。” 李良堡听了这话,忙领着身后的人扑通下跪,“娘娘,咱们是奴才,没有资格读书识字儿,更甭提看藏书阁的书了。这些书都是精贵的宝物,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下贱东西翻阅。” “那你们都不识字儿吗?”我弯腰询问。 只见三人嗫喏着摇了摇头,然后李良堡如实回话道,“也就会些简单的字儿。入宫前学的。” “那很好,也不是完全目不识丁的。”我站直了身板,故意摆起架子,朝他们吩咐道,“你们三个,今晚回漪澜殿之前,给我概述下手中所持之书记录了些什么内容。否则,以后就不要出现在本宫跟前伺候了。本宫喜欢积极好学且有修养的奴才。” 三人连忙应是,一骨碌起身躲去避风的角落翻书了。瞧他们兢兢业业的样子倒有些可爱好笑。我“噗呲”了一声,也回到木椅上,专心看起了书。 除了藏书阁是欣然主动地前往,那每日去太后宫里晨昏定省就多少显得不情愿了。毕竟太后起得早,众位妃嫔需按照她的作息调整自己的前往宁康宫的时间。尤其是雪天路滑,地面还很湿寒的时候,卯时就得出门去请安这事儿便成了华侈贵妇们人生路上最苦难的一座大山。 初入宫的时候,我是很不愿与她们多打交道的。可现在隔三差五与诸位妃嫔小聚我也没那么排斥了。太后的宁康宫里,沉香阵阵,袅袅生烟。在等候太后梳妆时,李金泉备上了一叠叠点心和瓜子干果,满脸堆笑道,“太后娘娘今儿起得晚了,想必有些娘娘还没来得及用早膳,这便给各位娘娘们准备了些好吃的,打发打发时间。” 既是太后娘娘赏的,那大家也不客气了。在座七八妃嫔嗑着瓜子,悄悄聊起了天。原先声音还不大,都顾忌着规矩。只是说着说着就容易忘记分寸,有的人在奉承,有的人斗嘴,将清雅的宫殿搅得闹哄哄的。? 第166章 我静静坐在一旁, 将这卷眉飞色舞的画面收在眼底,一瞬间,竟觉得她们也没那么讨厌了, 还怪可爱的。深宫索居本就无聊, 皇上又不常在后宫逗留。兀兀穷年,当如何自处?这个既能浅显, 又能深奥且富有哲理的问题,也许该多向她们看齐。 所幸有事可忙,有事可做, 日子过得飞快, 也没怎么浪费。翁斐出巡才回来没两天, 选秀就开始了。 因中宫之位空悬,所以秀女殿选那日就只有太后与皇上亲临。淑妃携昆贵人来漪澜殿看我时, 我正在桌案旁上画石榴花。朱磦蘸曙红,肥厚的花瓣儿栩栩跃然于纸上,异常鲜艳明丽。我将毛笔置于挂架上, 玉棠及时递来湿手绢给我擦了擦手。而李良堡也及时斟好了茶, 放在厅中的客座上, 就等着客人们喝了。 此刻皇上正在花好月圆殿里选秀, 她们偏偏这时来,莫不是想从我这儿找一丝慰藉。我对着来客勾唇一笑, “淑妃从未来过我这漪澜殿, 倒是稀客啊。” “良妃娘娘就是不一般,今天这种日子还如此气定神闲。”赵姝环坐了下来, 拨了拨茶杯, 见茶水碧色澄澈, 便悠悠道, “还是春天好啊,我瞧着这茶就想起了西湖的明前龙井。清明前茶树的茶芽少,故此比雨前龙井更稀贵。也不知道今年杭州进贡的明前龙井多不多,品质好不好。 ” “那必然不会太少。嫔妾听说这杭州来的秀女武玉书打点嬷嬷公公们,最喜欢赏龙井了。虽是雨前,并非明前,但以此类推,想必这两年节气还是不错的,适宜茶树生长。奴才们都不缺,还能少了主子的?”昆贵人接茬道。 没一会儿,赵姝环公里的小太监匆匆来报,跪下行礼,“小河子给各位主子叩安了。花好月圆殿目前已经留了两位秀女的牌子了,分别是国子监温瑱温大人家的嫡出小姐温鸳鸳,陇州尹釜元帅之义女杜芮薇。” 赵淑环捏紧手帕,“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个叫杜芮薇的真的入选了。” 我坐在宫殿的主位之上,低头拨弄着手中的羊脂白玉镯,纵使心中滋味万千,抬眸时仍是不动波澜的从容。我淡淡问小河子,“这杜芮薇是皇上选的,还是太后选的?” “回良妃娘娘的话,是……皇上选的。奴才在墙角听消息时,隐约听见好像是太后娘娘瞧不上这秀女,想撂人家牌子。皇上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7 来也没说什么,但听了太后娘娘的话,不但没有落选她,反而很有兴致地直接册封为了贵人。” 昆贵人听说这消息,险些要嫉妒得晕过去。自己在宫中摸爬砥砺多年,好不容易因为会唱曲儿得了皇上青眼,才从奴才翻身成了主子。荣升妃嫔三年多了,混个贵人当当本也知足了。可如今新人入宫,顷刻就与自己平起平坐。人比人气死人,还真是闹心呢。 这次选秀,共有二十八名秀女进入殿选,仅有六名秀女被纳入了内廷为妃。其余落选的,按照大翁朝规制,指配给近支宗室。选秀结束,第一时间获悉了情报的淑妃和昆贵人,见我反应平淡,不悲不喜,便也作鸟兽散了。我重新回到桌案边,想要将那一大枝越过墙的石榴花画完。过了好一会儿,将要落笔时,我见画上还有空白位置,干脆提起写字的毫笔,打算作诗一首... 一碗极品血燕忽然被轻放至桌边。我抬眼一看,惊讶地发现,端补品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杜欢。这还是自她对我身世起疑后,第一次主动上前服侍。杜欢温言道,“娘娘近日不施粉黛,也不沾口脂修饰唇色,就算不显得憔悴,但到底脸上的气色还是差了些。” 我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有了这样的转变,是又悄然经历了些什么吗?但她愿意破冰总归是好的。我端起那碗还冒着热气儿的燕窝,慢条斯理地将她的示好或者心意吃得光光的。然后摆出渴望前嫌尽释的大度笑容,但愿她能明白吧。 没过几日,我在自己绘制的《榴花熟时图》上终于填完了诗。可算大功告成了!等笔墨风干的间隙,本来欣慰得意的我又有些怅然若失。这件事儿做完了,接下来又该忙些什么好呢?我努力有事可做,到底是不是为了填补心中的窟窿呢?平日里只要不想起那个人还好,一旦想起,难免酸楚。时间越久,我便越发被冷风吹得清醒。我不禁失望地想,太后说让我给他缓释的时间,都已经一个冬天过去了,答案仿佛早已经不言而喻了。我披上了春锦薄云裘,领着玉棠就往藏书阁去,企图畅游书海,寄情于千古名篇之间。我呢始终认为非学无以广才,钱财都是身外物,随时可能被盗,被偷,被剽窃,但真才实学却是旁人剥夺不走的。我不求满腹经纶、大知闲闲,只愿能学以致用,助我持盈守成,别让我有裘弊金尽的那一天~ 翁斐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踏足后宫了,更没有召我侍寝,漪澜殿各个奴才虽然嘴上不说,但都将冷热变化看在眼底。玉棠见我虽然从始至终都安适如常,可沉默时到底显得低落,她早就心有不忍了。何况今晚,人人都知道新晋秀女要侍寝了,更怕我在心里偷偷难过。在内心激烈的争锋半晌后,人情战胜了圣命,她希望我好受些,便悄悄道,“娘娘,奴婢不知道您与皇上到底怎么了。但是奴婢晓得皇上虽然自下雪后就再没有踏进过咱们漪澜殿的门,但每每到了深夜却总在咱们宫门外徘徊。” “什么?”我止住正要踏进藏书阁的脚,退后了一步,拉着玉棠去了门外无人的楹联下。 “皇上不准奴婢告诉娘娘……”玉棠确认四下没人,才敢接着补充,“记得除夕后半夜下了好大的雪,皇上孑然站在咱们宫门外,奴婢还很大不敬地联想起了‘孤家寡人’四个字。娘娘,您与皇上就不要再有龃龉了吧!这多少个冬夜的酷寒啊,堂堂天子,贤身贵体,打个喷嚏都能左右朝野上下,影响三江五湖,您现在知道了,肯定也于心不忍吧……还有一件事情,娘娘您可能也不知道。您带着长白山人参汤去见皇上被拒的那一次,海嫔娘娘不是在腾龙殿里头吗?但那天皇上留下海嫔娘娘,问的全是关于您小时候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这事儿?” “皇上徘徊在漪澜殿门外时,奴婢听小旻子说的。” 听玉棠告知我这些,淤积在我心头整整一个冬季的晦暝猛地被驱散,心情一亮,豁然开朗。可转念想到今晚新人侍寝,这份才溢上的欣喜倏地又冲淡了三分。哎,本来都已经打算潇洒些,别把翁斐看得太重了,但现在听闻他对我仍是有意,只不过陷入两难,还在独自挣扎。不由心口一软,难免又对他燃起了希望。 虽然我往素里待人做事都较为果决,甚少拖泥带水,更不会磨磨唧唧。但就与翁斐的情意来说,我之所以不愿轻易舍弃,是因为意义不同以往。木家父母为我提供卵翼,是因为误以为我是叶知秋;下人们肯听我使唤,贵妇小姐们肯与我交往,也是因为官家出生的这层身份;连当初刘府来求亲,也是建立在认为我是木家嫡女的前提下。若我以孤女身份结识了刘清慰,他是否还肯娶我为妻?? 第167章 我不知道, 也不敢想。而现在,太后娘娘与霍风尽力弥补我,努力待我好, 也是因为亏欠自己亲生女儿浮萍而已。只有翁斐, 他爱我,对我好, 是因为我是逢春,而不是木逢春。当年在杭州时,他误以为我是孤儿, 不但没有轻视我, 反而怜我, 要想帮我。后来在太后揭穿我不是木家千金又将我发配边疆为妓时,也是翁斐策马千里, 把我从委肉虎蹊之境中解救。他从不因我没有家世而薄待我,反而不顾流言蜚语和反对的声音,给我一宫主位, 免我屈居人下。湘地洪涝时以我的名义捐款赈灾, 围棋大赛时又故意唱黑脸不准女子参赛, 只为在后来给我立下贤良美名, 让大家慢慢接纳我。还有,那幅《暹秋山皇家猎苑图》, 那些朝中大臣的巴结, 他也让我来者不拒……一直在为我着想,为我铺路, 为我织网。我从小就似无根的柳絮在风中漂泊, 遭过毒打, 受过猥|亵, 睡过草席,吃过粗糠,一路乞哀告怜讨生活。如今把自己包裹得再强悍,可内心深处也渴望着爱。正因为翁斐待我好,不是因为我的家世,不是因为我是谁的替身,不是因为我冒充了谁。所以在我这儿才显得弥足珍贵。不忍舍弃。 傍晚前,从藏书阁回漪澜殿的路上,经过御花园,原先一株株枯寒寂寞的辛夷老树,得几丝春雨浸润,已经缀满嫩芽,迸出了一团团丰腴多姿的白。春寒笼罩下,孤清又深情地立在枝头,就是不肯朝下看。我几度驻足,想要摘下几朵,独自占有,又不忍它离了连枝的土壤,衰迟得更快。 回了宫中,照旧先是用玫瑰清水净手去尘,然后去哄一哄孩子。语行早会牙牙学语了,如今正蹒跚学步,一群宫女儿太监围着,唯恐他摔倒磕到,伤了精贵的身子。太后说,语行年纪虽幼,但瞧那小脸粉雕玉琢,长大必是俊美如俦的男儿。连杜欢和木家娘亲她们也说,这孩子模样随了他爹,五官上与我的相似之处,倒更少些。我欣慰地盯着娃娃看,他伸出稚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8 如嫩藕的小手非要我抱他在怀中,很是黏我。哎,长得那么像你爹就算,以后性格可别跟他一样,怪会折磨人的。我宠溺着将孩子抱起,逗了好一会儿他,又喂他吃了饭。待吃饱喝足的小家伙困了才让乳娘抱下去睡觉。 一想到今晚腾龙殿有含苞待放的处子要对男女之事初学乍练。我便毫无食欲,心烦意燥。是因为长期承宠,独自占有翁斐太久了吗?明知他是帝王,三宫六院必不可少,却还是忍不住今昔对比,横生了巨大的落差。没吃几口饭我就放下了筷子,命木槿去准备热水,打算好好泡个澡。木槿在浴桶中铺上一层玫瑰花瓣儿,我更衣入水,热流包裹着身体,驱散郁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待我批好衣裳回到主殿时,身上热气未散。忽然间却察觉厅内氛围有些森冷怪异。奴才们紧低着头,鸦雀无声地侍立不动。而书殿内却点着更旺盛的灯,仿佛杜欢与玉棠等人都围聚在其中。我好奇地探着头,挪步过去,却见屋内的奴才都瑟瑟噤声跪在地上,而翁斐站在桌案旁,沉着俊脸,一言不发。 我心中暗叫倒霉,料到翁斐是看了案上那幅《石榴熟时图》才会冷着脸。白天写完那首浅显通俗的题词之后,本想字风干了再收下,但不曾想去了藏书阁,就忘了这会子事儿。哎呀,他这几个月日日不来,好容易来了,偏偏看见这个,老天爷还真是存心把人戏弄啊。 翁斐单手拎起画纸,举在我面前,一幅红彤彤刺眼的榴花出墙之景,便撞在了眼前。上面更附词道: “梅子熟时妾有意 萧郎又与谁解衣。 相思教人瘦, 瘦又怨相思。 唯有新人减相思 又为新人瘦。 新人成旧人, 旧人碧甃沉。 只若榴花颜色深, 又来裙下臣。” 他扯起嘴角笑道,“好一句,‘只若榴花颜色深,又来裙下臣。’石榴裙下,裙下之臣……” 写这首词时,我正因他的数月来漫长的冷落而心凉了半截,更不知他也曾在寒夜里站在漪澜殿门口近情情怯。所以才会心灰意冷,产出此作。我尽量从容,对着身后的奴才吩咐,“你们全都下去吧,不用在此处伺候了。” 待大伙儿都退下了,我才回过头,轻轻直视着翁斐,小声问,“皇上怎么来了……”他如今不应该在腾龙殿里与新人承|欢吗? 翁斐顺着椅子坐在了下来,“怎么,不欢迎朕?” “怎么会呢,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整个皇宫都是皇上的,整个漪澜殿也是皇上的...” “那你呢?” “我?” “你是朕的吗?” “如果皇上能接受我的全部,那我便是你的。”我勇敢而嗫喏,举起温柔刀倒打一耙,“皇上还记得我们初次留宿留藕园的那一天吗?接天连叶,摇橹船上,皇上问臣妾会不会害怕被冷落,臣妾是怎么回答的,皇上你又是如何接话的?” 当时小船划出园子,驶进了碧叶遮天的密密荷丛中,荡起阵阵春波惊鸿。我们偷得浮生半日闲,坐看云起云疏。我说以后他若无心我便休,他满眼尽是宠溺地望着我,说会做小伏低,投其所好,无微不至地对我,不会给我休夫的机会…… “如今想来,是臣妾有错,错在容易将皇上逢场作戏的戏言混为诺言...” 此刻,本该是新人承宠时。香场沐浴,白花|花赤|条条的裹进龙凤被里,再由内务局的太监抬进腾龙殿内,等着皇上出现,然后一丝不|挂的钻龙床……可如今,洗得香喷喷的处子却在独守空房,从羞涩,期待,再到茫然,不安,难过,甚至是已经开始害怕招人耻笑,唯恐没面子了... 其实翁斐肯不碰别的女人来漪澜殿,是否说明他心中对我的情意能战胜王学英之女这个身份所附加的仇恨呢?这个互相煎熬的漫漫冬天,到了这一刻,才真算要结束了,是吗?既然他先心软了,他先认输了,我又何必再把他推开呢。 不知不觉中,我的眼眶酝酿起了泪意,柔声给出台阶,“臣妾一直以为自己也可以做到‘两情若是长相守,你若无心我便休’,可真当君恩不再的那一日,我却发现自己远不如想象中洒脱。我能欺骗自己,能意气用事地写下一句只‘若榴花颜色深,又来群下臣’,可是心底的难过,却越发不容忽视。” “逢春...”翁斐唤着我的名字,站了起身。正当我以为他接着要说些什么时,翁斐却捧起了我的脸,迫使我不得不仰头凝视着他。他亲着划过我面颊的泪痕,然后悄然吻上了我的唇。清凛的气息交织在我的舌尖,无意搅乱着我的原本清醒的心神... 许久后,他终于停了下来,边喘着气,边声线低醇的在我耳边温柔警告,“以后,不要再轻易去瞭望台了。” 我微愕地盯着他,瞬间明白除夕那夜他其实知道翁晟与我一前一后登上了瞭望塔。我辩解道,“臣妾只是偶然碰到了晟王,并非有意。”明明是翁晟紧随其后的。尽管我并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碰巧遇见我,还是有备而来。 “朕知道。”他将我搂到怀中,“朕知道你不是故意等他的。”? 第168章 正当此时, 外边恭候的小康子不得不硬着头皮进来打扰,“回禀皇上,内务局差人来问, 时辰差不多了, 是否将杜贵人送回去?” 我知道今夜翁斐来了,就不会走。于是故作贤惠大度的样子说, “皇上还是回腾龙殿吧。今夜有新人侍寝,也不好让人小姑娘等你太久...” “噗——”翁斐笑道,“人家比你还大两岁呢, 你叫人家小姑娘?” 我倍感意外, “可是花名册上明明写的是年芳十五啊。” “尹釜这老家伙, 为了秀女更好的当选,杜撰了不少东西, 以为朕不知道?别说是年龄了,恐怕名字都不是真的。” 翁斐虽还没有直接给出回答,但小康子看到这儿, 心中已经得到了答案, 悄然退了出去。我望着翁斐笑笑, 他拉着我的手, 一同斜靠在了暖榻之上。依偎在他怀里时,我低声倾诉着这两个月的思念。他静静地听着, 微茧的手掌轻轻摩挲着我的面颊。 我忽然凝望着他, 那双清濯的眼眸上鸦黑的睫毛比一般女子的都还纤长好看,“皇上——” “嗯?”他低眸与我含情而视, 又见我扭身唤他时衣衫松松, 无意中裸|露出肩膀, 遂弯唇笑道, “靡颜腻理,小露香肩,如斯情态,最是磨人。”翁斐说着,凑上唇,在我耳项间流连,渐渐情动。 迷离间他伸手想要探进去,我却将他轻推开,难为情道,“皇上……臣妾来月事了...” 翁斐一怔,只能不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9 心地收回手,留恋的用双眼一览山峦。然后,又敏捷地察觉不对,疑惑道,“日子不准啊。朕记得,按规律,还有个七八天吧?” “臣妾寻过太医院的医女,说是臣妾这段时间寝食不调,常挂愁容,才会导致月事紊乱。” “都怪朕。”翁斐心疼地看着我。我却轻俏一笑,撒娇道,“皇上帮我揉揉肚子吧。” 翁斐的大掌温暖地熨帖在我的小腹上,轻揉慢推,“朕听说其实怎么揉腹都是有讲究的,改日把太医院的扁樱君叫到御前,让他教教朕。” “皇上有心了。”我笑眼看他,享受着往素居高临下的帝王难得流露的体贴和温柔。我们就这样默默地陪伴着彼此,似乎都很心照不宣的,没有去提与身世相关的话题。 第二日醒来时,翁斐早早去上朝了。我将花囍唤到跟前,“今天中午你去煮一碗蜜枣红糖姜水来。若有人问,就说我这两天来月事了,肚子不爽。” 花囍应是,记下了。其实这两日我根本没有行葵水。之所以在翁斐情动时还借口推脱,无非是想欲擒故纵,挠挠他的心。比起一味地满足男人,有些时候情人之间什么都不做,仅仅躺在一起,温存着交心,反而润物细无声,更能增进情分。昨晚相拥而眠,男人的身体暖似哥窑炉子,煨我睡得安甜。屋外是料峭春寒,粉白的远瀛樱花在濯月清辉下被夜风吹落一地,铺满了漪澜殿的瓦顶,第二日早早就有小太监搭着梯子扫花。用完早膳后,我便去宁康宫请安了。虽冬天过去了,但早春的寒意不减当初,所幸妃嫔们不坐轿撵,皆步行,多走几步身子就发热了。若是躲在轿子里,就算能御风,也没有自己走动暖和。说起来,原先去太后处请安也并没有严格规定说不准乘坐轿撵。只是因早前赵姝环在太后面前拿我走路迟到说事儿,太后才反过来教训她铺张扬厉,结驷连骑,从此以后只准妃嫔们以步当车,以示诚意。 到了宁康宫,入座等待的时候,我对面的淑妃看了眼后坐的新人杜芮薇正恭顺低眉地端坐着,忽然笑道,“满屋的女人,还是良妃娘娘容光焕发啊,哪里像我等,没有雨露滋润,形容枯槁。”今日赵姝环穿金戴银,盛装出席。那一身的行头,较往日更为奢丽。想来今日是新旧妃嫔首次汇聚一堂,故不能输了派头。 果然,那杜芮薇听了赵姝环的话,悄悄抬起眼睛,朝我看来。我亦回望过去,只见她一身浅色打扮,似山椿花恬淡素雅。这套衣裙整体平淡低调,绝不出错,细节上却处处透露着小心思,隐隐有几分精致贵气。比如虽然它花色淡,绣花样式是普通的龙爪菊,可用料却是上好的浮光锦。我忍不住想,她如今看我会是何心情呢? 海媛珠忽然对我笑道,“我瞧杜贵人身量纤纤,袅娜动人,单看背影,竟像极了表姐。方才来的路上,我还错以为她是你呢,追着她要行礼,差点闹了笑话呢。” 杜贵人听海媛珠这么一说,忙站起来朝我欠了欠身,“良妃娘娘螓首蛾眉,楚腰卫鬓,嫔妾却是蒲柳之姿,相貌平平,能被人说背影有三两分似良妃娘娘,是嫔妾几世修来的福气。” 我轻轻一笑,心想,倒是个会伏低做小,明哲保身的。于是温婉热情道,“‘妹妹’谦虚了。本宫瞧你才到及笄之年,就出落得这般丰韵成熟,好生羡慕啊。要是再过个几年,十八十九岁了,岂不更有味道。你如今既入了宫侍奉皇上,与我们便都是姐妹了。不如这样,你从此唤我一声‘姐姐’,别一口一个良妃娘娘了,显得多见外似的。” 杜芮薇一听这话,尴尬地笑了笑,一声良妃姐姐叫得别扭而吃力。 今天太后今日心情不错,面上始终挂着笑容,很是亲善地打量起了几位新晋妃嫔。六位新人按照位份高低,一一做起了自我介绍。随后,穗欢姑姑在太后的授意下,端出六只金镶伽楠香木嵌福字手镯赏给她们。太后道,“你们入宫后,从此身份可就不同了。全天下千万女人,你们是最尊贵的。吃穿用度就不必说了,那是一等一的精贵,至于地位嘛,外边儿官儿再大的公卿大臣见了你们都得下跪行礼。这手镯呢,是哀家给各位的见面礼,也是你们名位的象征。作为哀家的儿媳,你们能一直好好戴着它,就说明了哀家对你们是认可的。哪天没机会戴了,得脱下来了,可得小心咯。” 儿媳?我为这个词而侧目。严格来说,只有正宫皇后才能算得上的是太后的儿媳,妃嫔作为皇帝的侍妾,顶多是臣下。太后今日是怎么了,不单慈眉善目,还如此抬举诸位妃嫔。 太后眼角余光察觉到我不解的神色,默默朝我点了点头,示意我稍安毋躁,接着对众人道,“皇上登基的这些年,虽然一直没有立后,但后宫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得有人代为统率。之前淑妃协理六宫,多年来尽心尽力,拿着贵妃的月例操着皇后的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哀家瞧了都于心不忍,故而让淑妃好好休息,换良妃来历练历练。如今良妃代掌凤印,又属良字位,在宫中位份最高,你们都需敬她,听她的,同力协契,和睦共处。哀家不喜欢看人闹幺蛾子,更不喜欢看人作妖,霍乱后宫。安守本分,好好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你们该做的。” “我等谨记太后教诲——”诸位妃嫔齐齐应道。 “行了,你们都散了吧。”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独命我留下,而其余妃嫔起身行礼,便退下了。 我随太后进了暖阁,穗欢姑姑匆匆收走紫檀圆桌上的一筐中药草和铁拧子。我眼尖望去,看清其中一味深褐色药材后心中倒吸一口凉气。? 第169章 太后没有错过我惊愕的刹那眼神, 试探地问道,“逢春,还懂药理?” “我不太懂这方面的东西...”其实, 就行医治病来讲, 我确实是门外汉。可是与药材相关的书籍我倒是向许嬷嬷的女儿借过几本。而且之前在刘府时我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所以看到某些药材都会多一分关注。 见我摇头否认, 太后却不信。她叹气道,“既然你都看到了,哀家也就不瞒你了。刚才那筐子东西里是有麝香。” 我沉着思量, 尽量睹始知终, 抬头道, “方才见那些麝香有许多被磨成了小丸子,筐里还有两把松紧镯子的用具铁拧子, 不由联想到太后娘娘您刚才送给六位新人的金镶伽楠香木手镯……” 太后赞叹道,“很好,不愧是我生的女儿, 窥一斑而知全豹, 处一隅而观全局。”说罢, 她又苦口婆心道, “你也别觉得哀家狠心,麻木不仁。哀家只是不想脏了你的手。若今天不替你们母子做这个恶人, 往后与语行竞争的皇子就会越多, 你的中晚年也会越不安稳。”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0 “太后娘娘有心了。只是,若被发现了可怎么办?我担心会害了太后您。”我担忧道。 王学英握住我的手, 又拍了拍, “你放心, 哀家早预备了金蝉脱壳之计, 就算手镯里的麝香丸被发现了,我能把它嫁接到别人头上去。”见我听了她这话后才放下心来,太后又忽然得意地笑问,“对了,听说昨夜皇帝去了你宫里头?” 我点头应是,也忍不住好奇道,“之前听晋王妃说那位杜贵人有幸与懿德皇太后的样貌神似。太后娘娘您见了,也觉得像吗?” 太后回想那人的面貌,否定地摇了摇头,“虽然哀家与温禾筠不对付,但也不得不说一句,哪里像了?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简直是冒犯温禾筠的在天之灵。” 见我松了一口气,太后又好心提醒道,“不过你也别因此大意了。哀家命人调查过,这女子乃尹釜亡妻尹杜氏的表侄女,她家是一直住在京城的商户。虽不比上官户人家的身份,但也算出生富贵了。哦,对了,做事儿的奴才还来报说,她原先也参加过宫里举办的围棋大赛,不过止步三十九名,没入决赛。” 我心算,能到三十九是个什么样的水平呢?想了想,只道,“都能走到入宫参赛这一步了,可见,是有些围棋功夫在身上的。” 一旁的桂珍姑姑终于回忆到了什么,替太后补充说,“太后娘娘,您之前是没有留意过这杜小姐。但是奴婢记得三年前您病了,许多宫外的亲眷来侍疾和探望,这位杜小姐,也是来了的。不过当时您觉得乌泱泱的一堆人挤在屋里头浊气重,便遣了许多人出去。” “人多浊气重不过是个借口。哀家就是瞧着这些人攀炎附势的劲儿,觉得虚伪。她们许多人甚至都没见过哀家就混了进来,一个劲儿在那里惺惺作态的伤心。而且哀家还没死呢,你瞧她们哭丧似的!”腾讯群都在吧衣48乙六96③,搜索加入我们可看最新完结补番文 芫梅进来奉茶,瞥见太后总待我亲近,更比其他妃嫔,不由抬头多看了眼。端着糕点的穗欢紧随其后,发现芫梅多眼,出声斥道,“看什么看呢,做奴才的就该敬终慎始,耳不听是非,口不乱妄议。你倒好,这般冒犯主子。” 芫梅连连认错,所幸我出面解围,才让她先退下去,免得继续遭受苛责。回到漪澜殿,差不多到了晌午。我见杜欢不在宫中,便问起了玉棠她的去向。玉棠一边备膳,一边应道,“杜欢姑姑好像去了腾龙殿,估摸着应该快要回来了。” 正用饭时,木槿捧着一大束百合回宫,那娇俏含羞的模样,似怀春少女般。我将她近日变化看在眼底,忍不住悄悄偷笑,故意问她,“这是去哪儿了?都中午了才回来。” 玉棠打趣道,“人面桃花,如沐春风,恐怕是红鸾星动了。” “哎呀玉棠姐姐休要胡说。”木槿臊得慌,作势要捂住玉棠的嘴。 木槿这厢才堵住玉棠,岂料那边儿花囍也紧跟着开启了粉色玩笑,“这百合倒是新鲜,不知道是不是小王公公自个亲自摘的?” “你们就别拿我取笑了。这本是放在御前的花儿,那杜贵人昨晚去腾龙殿侍寝,闻不得百合,一闻就打喷嚏,小旻子这才把花儿撤了。路过的小王公公瞧着花儿扔了怪可惜的,今早遇见我,才顺便赠予我。”木槿脸红着撇清关系。 日头紫烟透入窗棂,漫过珠帘,落在小叶檀雕花嵌珐琅的圆桌上,妃嫔与宫娥围桌谈笑,日子就在这样的景物芳菲间流淌了过去。往后的半个月天儿渐渐暖了,京郊几座高山上的冰雪渐渐融化,流水自高往下叮咚汇入河流,围绕京城的江面都在一夜间漫涨了半寸。御花园里韶光正好,我抱着皇儿,领着玉棠和花囍在石亭中看景,瞧那新木展绿,桃杏绯红娇俏,梨李洁白淡雅,配上清脆的燕语莺啼,总觉得生机活泼,让人油生欣欣向荣之感。 赵姝环闲得无聊,寻昆贵人作陪,也漫步到了御花园。见我恰好在亭中赏花,便一道坐了过来。淑妃看我仍旧悠然自得,故意透露说皇上都虽然没有召新人侍寝,但是却独独叫那杜芮薇去御前下了两盘棋,看来势头很好,侍寝指日可待。她话音刚落,就见新晋的武美人从远处打小径路过。赵姝环摇头纳闷,“不是说皇上在江南为博这武玉书一笑而斥万两银元为她打造春日盛景吗?怎么入宫那么久,也不见皇上临幸她?”说着说着,她又转过头望向昆贵人,“这武美人与你同住一处,你们相处的可还好?” 昆贵人回话说,“武美人平日里温文尔雅,端的是大家闺秀的派头。待人接物挑不出错,对我也算恭敬,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昆贵人想了想,又朝着我道,“虽然说武美人慎重其事,对后宫的形势之途不多打听,可是对良妃娘娘您却好奇得很。一会儿问我良妃娘娘是否也籍自江南,一会儿问我良妃娘娘是什么时候入宫的。想来,这武玉书是瞧着恬淡自如,心里头却对受宠的妃嫔打量的门清。” “也是啊,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啊。”赵姝环跟着讥讽一笑。唯有我心谙,武玉书可能是觉得我面熟,联想到了江南桂花小巷的那番短暂的交流,所以这才打探起了我的底细。 说起来,这武玉书或许也同是可怜人。只怕她满心欢喜地入京,到现在根本没有察觉到未来的日子没有锦绣荣华,更没有如意郎君可言。在武玉书还未当选之前,翁斐就与我说过,她是被人指名要了的,必须留在京城。原来,当初苏太妃在杭州与我不辞而别后,终究还是怀着一丝期望去投靠了当年的竹马,而那位竹马便是江浙一带职名早投的新贵势力武复! 武复为获得皇上赏识和重用,又听说皇上在暗中缉拿私逃出宫的苏享蕊,就想将计就计,出卖正在用旧情换取钱财,向自己借钱买宅买地的昔日青梅。正当他举棋不定时,武玉书得知苏享蕊的身份,害怕她连累自家,更想在皇上面前立功,便在武复面前卖力怂恿,分析利弊,鼓动唆使她爹命人将苏享蕊扣押至京城......? 第170章 苏享蕊记恨武家的背叛和出卖, 更气不过武复仕途高升、家庭美满,而自己却又因他家再度被困做笼中之鸟。所以,仅凭在武府的一面之缘就看透武玉书渴望选妃的苏享蕊向翁斐提出条件, 她要将武玉书捆在她身边为奴为婢, 伺候她直到老死的那一日!见翁斐暂没给出回复,苏享蕊终于退后一步说, 就请皇上以两年时间为期限,若这两年里武玉书安分嫁人,那就算了。若她执意进京选妃, 便一定要留下她, 交给自己处置。 我不知道如今翁斐有没有从苏享蕊口中套取到王学英谋害温太后和他胞弟的证据。但我渐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1 明白一点, 他之所以现在不着急扳倒王学英,是想将王学英背后的势力连枝带叶地拔起, 唯恐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正因为此刻慢慢想清楚了这一点,而翁斐哪怕在以为我是仇家之女的情况仍肯战胜仇恨, 试着接受我, 我才要趁早寻个妥善的机会, 向他交底才行。 眼下, 春和景明的御花园内,赵姝环还在点评新晋的妃嫔。我笑笑没有接话, 又坐了一会儿就以出门太久孩子该饿了为借口, 离开了御花园。回宫路上,忽然窜出个小太监跪在了我的跟前。我正瞧他眼熟, 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在哪儿见过时, 他赶忙自我介绍说, “奴才小阿团叩见良妃娘娘, 原先冬天的时候,娘娘在御花园赏了我与小斓子两盅参汤,不知娘娘可还记得?如今拦着娘娘您的凤辇,实在无意冒犯。只是……” 见他胆小慎微地抽噎模样,我恍然大悟道,“哦,你就是那个让小斓子教你给蓬莱池锦鲤越冬的小太监。说吧,为何事拦住本宫去路?” “回娘娘的话,小斓子昨儿个被御前的人带走了,至今都没有消息。奴才担心他是犯了什么事儿,这实在投路无门,才斗胆拦住娘娘您。” “被御前的人带走?”我眉头一皱,心想,这小斓子莫不是又做了什么替人买卖违禁物件进宫的勾搭?可若真是如此倒还好些,顶多由内务局处置他,怎么也不至于被送去御前审讯吧? 我朝小阿团安抚道,“你倒是心系小斓子这个朋友啊。行了,本宫知道了,你且安心,先回去等消息吧。” “奴才在这儿叩谢娘娘了!” 我回了漪澜殿,见木槿正巧守在门口等我,便率先开口道,“你去找小王公公打探一下,皇上这两天有没有审问过内务局采买处的小太监,看看他是犯了什么事。哦,对了,问的时候可别太刻意了。” 木槿点头铭记,刚要踢腿走,又忽然回头将我唤住,“差点忘了说,娘娘,今日一大早杜欢姑姑被传唤去了腾龙殿,至今都没有回来。” 不知怎的,我心中忽然惴惴不安。正纳闷时,皇上跟前的小旻子匆匆赶来说,“娘娘,皇上请您移步腾龙殿呢。” “公公可知,皇上大晌午的找我去,可谓何事儿啊?” “这个……小的还真不知道呢,只晓得杜贵人一大早陪皇上下棋,至今都还没走呢。” 呵呵,又是杜芮薇,又是一起下棋。我心寒了半截,不禁要对翁斐感到失望了。当我忐忑着达腾龙殿门口时,脚还没迈进去,就听见女子娇柔似春波的媚笑声。我强压着心里的呕意,进了屋,朝翁斐施礼,“臣妾参见皇上——” 那杜芮薇见了我,忙收敛住了方才做作的柔媚,一脸庄重地向我欠了欠身。翁斐道,“朕请你来,是想让你跟杜贵人下两盘棋。听说杜贵人参加过上一次宫里举行的围棋大赛,虽然排位仅有三十九,但是也曾有幸战胜过褚爵大师呢。” 虽然翁斐的话激起了我一较高下的胜负欲,但一听此女赢过国手褚爵,虽不知真假,我还是选择谨慎谦虚为妙。于是推让道,“杜贵人如此了得,我这三脚猫功夫哪里比得过。” “来都来了,不比多没意思。良妃你可别扫了朕的兴致。” 我目光微愕地望向翁斐,觉得今日的他忽然变得好陌生。一盘新棋铺开,尽管我表面平静淡然,内心却止不住的杀气腾腾,以誓要将对面千刀万剐之势,每步都走得不留情面,咄咄逼人。这杜芮薇前期勉强能应付我的攻势,但后边因翁斐说了句什么“杜贵人,你可得拿出当年打败褚爵大师的水平来啊”,竟心神涣散,一步误便步步错,再也招架不住我的缴杀。 最终战至300手,我常舒了一口气,“杜贵人,承让了。” “是嫔妾大意了。竟不知道良妃娘娘不但会下棋,而且还如此的棋艺高超,棋风凌厉。”杜芮薇强行挤出一个端庄大度的微笑。 翁斐掩着眼角闪过的嘲讽,对着杜芮薇安慰道,“杜贵人不必难过,你与朕的情分就是始于下棋。就算不敌良妃又如何,你可是靠着御花园那一盘棋帮朕反败为胜的人啊。” 什么御花园的一盘棋?我一头雾水地盯着翁斐,搞不清来龙去脉。翁斐朝我笑笑,又扭过头去继续说,“朕这两日听说杜贵人闻不得百合花儿的味道。也是难为你了,当时你下棋的那个石亭附近这些年种满了虎皮百合,后来回去可有喷嚏难受,浑身红肿?真是叫朕心疼啊。” 杜芮薇一听,竟还有此等细节,便有些结巴道,“只能说……嫔妾与皇上的缘分...冥冥中自有天定,是月老当时在嫔妾身上绑了线,不准嫔妾走。那会儿嫔妾在石亭中确实闻到了百合花香,察觉到身上渐渐瘙痒,但那一盘棋局又着实牵动人心,嫔妾顾不得那么多,只想帮助劣势的那一方翻盘。虽然……这份姻缘迟到了三年,但嫔妾能有幸入宫侍奉皇上,便知足了。” 御花园?三年前?帮助劣势的一方反败为胜?电光火石之间,我猝然抬眼望向翁斐,却发现翁斐早关注起了我的表情,并且在耐心的等待着我能有所察觉。所以当我茅塞顿开时,他的嘴角也终于噙上了真诚的笑。我明白,翁斐大概已经纵观全局了。他知道那日的人其实是我,所以今日才会那么反常?才会让杜贵人来吃鸿门宴,自投罗网? 我先是感到前所未有的惊奇,为这缘分而惊羡,原来,御花园里的那盘残棋,竟是翁斐与褚爵大师下的。原来,我与翁斐的姻缘竟始于三年前春光无限的大内皇城,而不是秋色寒烟的西湖湖畔。但这份意外之喜之后,我又开始对这杜芮薇如何知道御花园下棋这件事情而纳闷。所幸翁斐及时对着外边唤道,“杜欢进来。” 有些冒虚汗的杜欢一进来便“嘭——”地下跪,这架势,不止杜芮薇猛然发怵,连我也被吓了一跳。 翁斐负手而立,“为何要跪?” 杜欢极其自责道,“御花园蓬莱池旁的石亭附近根本就没有种虎皮百合。因园林规划,都是花树居多,比如绿萼之类的。都怪奴婢糊涂,没有更认真地调查,便相信了这杜贵人的话!” 狡辩尚有活路,认罪就是死罪一条。杜芮薇火速转动脑子,努力为自己辩驳道,“是嫔妾记错了,对,记错了。当时石亭附近确实好像没有看见虎皮百合,但是嫔妾真真切切是在风中闻到了的,故而...记混淆了。” 翁斐冷冷笑道,“杜贵人记性原来是那么差啊?前两日朕问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棋盘里具体的局势,你说时间足有三年之久,所以记不得了。今日又记不清石亭附近到底有没有种百合。可别哪天连自己的年龄和名字都记错了。”? 第171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2 皇上的话似乎意有所指。杜芮薇竭力不让自己因心虚而倒下, 强撑道,“皇上,您是看过杜欢姑姑给您的宫门出入记录簿的啊, 三年前那日, 嫔妾确确实实进了宫啊。” 宫门出入记录簿?难道那册子上是没有我的名字吗?不然为何杜欢和翁斐最初不先来找我问个清楚呢? 杜欢恼道,“杜贵人, 当初奴婢来问你是否在御花园下过棋,明明不是你,你又为何要承认呢?这可是欺君之罪啊!”我经过这事儿才知道, 杜欢因为有私心, 所以哪怕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也试着帮助杜芮薇邀宠。她知道杜芮薇是尹釜的人, 更知道王学英与尹釜之间现如今的割裂和龃龉。于是杜欢瞒着翁斐对尹釜拉拢示好,想要借助尹釜的势力暗锤打人。求胜心切, 才会轻信了杜芮薇的话,大意失荆州! “哼,她欺君之罪犯得还少吗?”翁斐低嘲道。 杜欢忽然疑问横生, 似波浪般一波接着一波, “为何那日良妃娘娘也入宫了, 可是册子上却没有娘娘的名字呢?还有, 皇上,恕奴婢多嘴问一句, 您是如何确认那日下棋之人是良妃娘娘的?” 只见翁斐拍了拍手, 早恭候在外边的安详意便领着一个小太监和两个皇城守卫的首领有序入内,然后伏地行礼。我仔细一瞧, 那小太监不是小斓子还能是谁。一瞬间, 有如醍醐灌顶!我就说嘛, 为何总觉得这小斓子眼熟!原来他就是三年前在御花园里阻止我碰棋的小太监! 安详意瞧杜欢如今这副马失前蹄的模样, 嫌弃地解释道,“皇上命奴才去内务局查看了御花园这两年的人事调动,总算找到了当时在御花园蓬莱池附近当差的小斓子。” 小斓子也及时应道,“当初皇上与褚爵大师在蓬莱池附近下棋对弈。奴才地位卑贱,难得有见皇上的机会,更甭说有幸接下皇上交代的任务了。所以对此事倍感骄傲,至今印象深刻。后来第二日,确实是良妃娘娘出现了,并跟奴才说了如何反败为胜的思路步骤!皇上若不信,可以请良妃娘娘大概回忆一下当初的棋局...” 我尽力追忆了一会儿,“我只记得当时好像是白棋优势巨大,黑棋被压制得喘不过气了,这是解死活题的时候,若不走一两步妙手,几乎没有突围的可能了...”我从来没有在往后的日子里回忆复盘过这盘棋,故而是真的不大记得了……所幸我好歹知道劣势方的翁斐执黑,但杜芮薇连谁黑谁白都不知道。 “皇上,负责宫门守卫的两位首领也已经带来了。”安祥意公公紧接着向地上的人问道,“梅叁首领,三年前皇上命刘清慰大人来你处查看宫门出入人员的登记簿,你可还有印象?” 那梅叁抱拳应道,“微臣记得。毕竟,刘清慰大人因公事来我处不多,更何况是圣上的旨意,故而印象犹在。当时刘大人查看完出入登记簿的时候,不小心用茶水洒湿了簿子的一页纸。所幸刘大人诚意道歉,又不想给我们添麻烦,就由他主动亲自去询问那日当值宫门的兄弟们,凭借大伙儿的记忆,重新写了一页上去。微臣想,可能正因为回忆不周到,所以漏写了一两个名字。” 当这梅叁说出刘清慰名字的时候,我愕然不已。还来不及细想,就见翁斐原本板着的那一张脸寒意更甚。只听他朝外唤道,“来人呐,将杜贵人身上的宫妃服制剥去,从此贬入掖庭为奴。” “陛下饶命啊,嫔妾知错了,嫔妾只是一心倾慕陛下才会心存侥幸行鱼目混珠之事。请陛下看在嫔妾并无酿成什么大祸,仅仅只是虚荣犯错的份上,饶了嫔妾这一次吧。” 任她再如何告饶,翁斐也不为所动。两御前侍卫迅捷入内,将狼狈失仪的杜芮薇强行架了出去。很快,前一秒还闹腾的大殿下一秒就静得落针可闻。 处理完杜芮薇,就该轮到杜欢了。顾念她是亡母的忠奴,又伺候自己长大,这位向来行事生冷的年轻君主深邃的轮廓上流露出了怒其不争的无奈。翁斐终于叹气道,“杜欢,以后不必留在漪澜殿伺候了。既然你一心记挂朕的母后,就去皇陵给她守墓吧。” “奴婢甘愿受罚,并自请杖责。”纵使如今是春令节气,但腾龙殿铺墁的金砖地板仍透着沁入骨髓的丝丝冰冷。杜欢挪动跪着的膝盖,面向我,“良妃娘娘,请你无论如何也要相信,奴婢现在虽然看起来吃里扒外,面目可憎,但我自始至终都并无害你之心!” 杜欢就算再有苦衷,再如何身不由己,也不能成为我不芥蒂她的理由。复仇的方式千千万,也不是说不帮这个杜芮薇争宠就一定不能报仇雪恨了。她选这条路的时候就该知道,她是踩在我的利益上行走的。见我没有接话,仅仅别过头去不再理会她,杜欢心底了然,知道这便是我给出的回答和态度。她惘然苦笑,默默朝着我与翁斐磕了头,便下去领罚了。 “行了,你们其余人也都退下吧。”翁斐对着奴才们大袖一挥,唯独将我留在身边。其实腾龙殿的采光是极好的,只是翁斐不喜太亮,所以常常遮了一半的门窗。这使本来就肃穆魁岸的宫殿,更添了几分冷色。所幸,他此刻握着我的手掌很暖,神态中也无半点方才的冷鸷。取而代之的,是忽然柔和松动的容色,那双深沉的眼眸里糅杂着欣喜,有着我从未见过的粲然。他道,“朕此刻有一种心爱之物失而复得的感觉,将它寻遍各个角落,却发现原来早就近在眼前。命中注定之人,就算兜兜转转,终究还是会遇上的。” “是啊,一切冥冥中自有天定。”我本以为我是先在西湖湖畔的人群中注意起翁斐的,竟不想原来是自己先落入了他的眼。我为这份不解之缘而欢喜,感觉自己双脚此刻正踩在云端上。可转念想到是因刘清慰的缘故才让自己迈上了迥然不同的命途,又不禁无限唏嘘,“不过,还真是造化弄人啊。若非刘清慰大人不小心打翻茶水,我与皇上是早就该相知相守了,还是已经风流云散了呢?上苍虽然偶尔拿我戏谑捉弄,但总体上还是厚爱我的,能让臣妾与皇上再次重逢,结不解缘。就当是好事多磨了吧。” 这“不小心”三个字,叫翁斐脸色一黯。此刻我并不知刘清慰当初是有意而为之。翁斐暂未多说什么,倒是安祥意进来请翁斐去御书房会见大臣的时候,恰好听到了我的话。遂等翁斐走后,他才对我一五一十交代了当年的实情,“当初皇上在御花园仅仅只瞧见了娘娘您的背影,并未看清您的面容,后来就唤刘清慰去宫门口查看来往人员的登记簿。可不曾想这刘大人回来交差,却故意说当天入宫的客人皆是王尹两家的女眷...” “刚才那梅叁大人不是说,刘清慰可能是无意中弄湿了簿子吗,所以重新书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3 写的时候碰巧就记漏了我的名字?” “非也,非也。”安详意连连摇头,“那时刘清慰回到皇上跟前复命说,当天入宫的女子不但全是王尹两家的女眷,而且皆已许了人家。前些日子皇上命奴才一户一户去查了,其中好些闺秀当年并没有亲事在身,都是这两年才陆陆续续结亲嫁人的。”? 第172章 “刘大人平时在御前当差都十分严谨周到, 怎么偏偏在这事上连续犯错两次?他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啊!皇上素来信任刘清慰,那会儿真以为您真是王家尹家的女眷了,这才压制住了好奇, 不再继续打听您。不然娘娘您很有可能早就入宫为妃了。奴才心疼娘娘您入宫前白白吃了那么多苦头啊!本来这事儿都过去了, 偏偏杜欢旧事重提,想助杜贵人邀宠, 皇上发现了当年的疑点,这才召集人证物证……” 无疑,安祥意的话很大程度坐实了刘清慰的嫌疑。他接着叹道, “当年刘清慰弄湿了簿子, 去找当值的守卫凭记忆重新书写登记。可现在三年过去了, 很多事情皆无从对峙了。那些守卫恐怕早忘了那天都见过了谁,接触了谁, 更甭说他们还会记得并且咬定给刘清慰报过您的名字。所幸,有苏太妃和小斓子的证言,笃定了是您。” 离开腾龙殿时, 翁斐还未归来。刚回到漪澜殿, 正巧碰上内务局送来今年新贡的春雍芍。木槿喜孜孜道, “听说今年的春雍芍栽种成熟, 比起去年多了不止三倍,连新册封的各位小主宫里都有呢。”看宫女们的反应, 似乎都还不知杜欢犯的事儿。 花囍趁我入里屋换衣裳的间隙跟了进来, 确认了四下无人,才道, “娘娘, 宁康宫的芫梅求见您, 希望您能抽空去寒波翠苑一会。” “她找我, 为何事?”我心生警惕,素来都是我主动召她,鲜少有她求见我的情况。 “奴婢也不知。那娘娘,要不我先代你去看看?”花囍征求道。 我摇了摇头,“还是本宫亲自去吧。” 忽然春雷阵阵,天地昏暗成一片,骤雨纷纷,一触惊蛰。寒波翠苑本就幽密僻静,此刻更无来往行人。花囍随我撑伞到九曲回廊时,芫梅早早恭候。她神色有些忐忑,行完大礼后又迟迟不肯起身。我皱眉凝思,“你让本宫前来所为何事?” “奴婢本不想麻烦娘娘,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敢来打扰娘娘,恳求娘娘帮帮我。”芫梅忽然掉起了泪珠。 我暂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只道,“你先说说说看,本宫让听听。能帮得上忙,自然尽力而为。” 芫梅掩面哭泣道,“娘娘,奴婢的弟弟又犯了事了。他还清赌债后不久,赌瘾又犯了,跟讨债的人起了冲突,失手伤了人,现在那伤患扬言要报官,让我弟弟要么赔钱,要么坐牢。奴婢寻不到法子,想联络娘娘,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好几次想溜出宁康宫,却都被宫中繁累的杂事所缚,压根没空抽身。自上次为您煮姜汤之后,穗欢姑姑总觉得我上赶着巴结伺候您,以为我是个心思活络的媚骨小人,便处处对我阴阳怪气。宫里最不缺见风使舵的奴才了,大伙儿看穗欢姑姑不喜欢我,都跟着刁难我,排挤我,让我没日没夜的干活,连剩饭也不给我留。奴婢委屈久了,多少是有些怀恨,所以后来也是糊涂啊,为了弟弟的事儿一筹莫展之际,鬼迷心窍偷了太后娘娘赏给穗欢姑姑的翡翠耳环。关键是,还很不幸地被另外一个丫头菁梅瞧见了,非要告发我。我好容易才稳住她,来请娘娘帮忙借我点银子封口打发。” 雷声滚滚,闪电让天地忽明忽暗,无人觉察到密密麻麻的雨幕遮掩下,九曲回廊内还有一跪二站的三人。 我才听芫梅说完,便开始分析起了要害,“钱不是问题,这事的棘手之处在于,表面上都能用钱摆平,实际却容易埋下祸患。本宫若帮了你用钱堵住那丫鬟的口,她是不是就该好奇你的钱从哪儿了?” 芫梅方寸已乱,匍匐着抓住我的裙摆,急切问道,“那娘娘,奴婢该怎么办?总得先解决当务之急吧。” “本宫问你,穗欢发现耳环被偷了没有?若没有,就先悄悄还回去。” “来不及了,穗欢姑姑已经发现了,现在正在发怒呢。奴婢是趁她不备偷溜出来的。” 我扶额道,“你如今出来,反倒惹人注目。那,耳环现在在何处?” “奴婢……前两天已经托相熟的侍卫带出宫交给弟弟了。”芫梅悔不当初,抽噎道。 “哎,若你趁穗欢没发现前放了回去还好说,那丫鬟就算说你偷过穗欢的东西,你只管狡赖即可,反正也没有确凿证据。只是穗欢现在发现自己掉了贵重东西,大概会把你们奴才的住处翻个遍。本宫若立刻给你银子拿回去,恰好被穗欢翻到了可怎么办?她问你钱哪儿来的,你该怎么回答?” 我之所以有所顾虑,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芫梅银子,就是担心穗欢会因此牵出芫梅与我有私交。于是我道,“你放心,本宫不会弃你于不顾的。你先回去稳住那个叫菁梅的,等风头过去之后,本宫会给你出银子出力。” 芫梅忙叩头谢恩,临行前,又有些难为情地哽咽道,“奴婢斗胆再请娘娘帮一个忙。以后可否让奴婢去别处当差,奴婢是一刻也不想留在宁康宫了。” “本宫会考虑考虑的。”雨水越发滂沱,层层密密的雨帘外忽然闪过几个太监匆匆忙忙的身影,正由远及近。芫梅如惊弓之鸟,忙躲在了我身后。我命花囍去把人支走。花囍撑伞而去,过了好一会儿,鞋袜都沾湿了才小跑回来。我问,“那些人在干嘛?” “都是太后派出来的奴才,正在找芫梅呢。想来是那菁梅给穗欢姑姑交代了,然后连太后也知道了。”花囍说罢,又朝我附耳劝说,“娘娘咱们还是赶紧先走吧,别叫宁康宫的人看到您与芫梅暗地会面。” 芫梅一听花囍提议我先撤为妙,又紧紧抓住我的裙摆不放,仿若在抱着河面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娘娘啊,您不能丢下我不管啊。宫规严明,宫人偷窃重则杖杀,轻则杖责后发配去做苦役,我若现在被抓回了宁康宫,穗欢姑姑是不会给我好果子吃的。” 我原想着,她若只是因我才被穗欢针对排挤的,偷穗欢之物也有一丝报复解气的成分在。故而,因这层因果关系,就算她品行不端,行盗窃之事,我出于愧疚也会尽量帮她一把。更何况,我怕她见我袖手旁观,便狗急跳墙鱼死网破,在太后面前将我供出。可瞧芫梅那哭哭啼啼紧抱着我大腿不放的样子,我纵使再好脾气也有些挂火了,让别人撞见了她这副模样与我拉拉扯扯,不怀疑我跟她关系匪浅才有鬼。我压着肝火,心想,先稳定她的情绪再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4 长计议吧。却不想芫梅情急之下破罐子破摔,“娘娘,奴婢知道您之所以照拂我,接济我家,都是为了让我做您的眼线,老老实实帮您办事。咱们非亲非故,您凭什么对我一个地位卑贱的下人倾囊相助呢?说到底咱们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纯粹各取所需罢了!” 说着,芫梅忽然站了起来,似乎下了某个决心,眼神也不再懦弱慌张,反而多了一份施施然,开始反客为主了。她将我请去回廊的另一端,并且请花囍离远些。花囍本不放心要跟来,却被我制止。雷雨声交加,距离又远,料第三人也听不见我们的声音了,芫梅才道,“娘娘您让我留心宁康宫的风吹草动,又给我三个锦囊,对好手势暗号,让我提前按照您的吩咐在碗上涂醋抹盐是为了什么,奴婢不清楚。奴婢瞥见杜欢姑姑出去倒水的时候碗里有血迹,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是,奴婢是不知道你们在殿内做了什么,但是奴婢清楚,您有什么事儿欺瞒了太后,并且早早就为了这一天而所有筹谋。若我将锦囊一事告知太后,您觉得您会安然无事吗?”? 第173章 我嗅到这话里隐隐有一丝要挟的味道。芫梅啊芫梅, 你说你什么时候聪明不好,偏偏在滴血认亲这件关乎我生死的事情上想用小聪明威胁我。本来我都有心替她擦屁|股渡过难关了,可如今我最后那点妇人之仁都在顷刻间消失了。虽心底起了杀心, 但如今我却不得不迂回行事。 “那帮你带东西的侍卫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 我丝毫没有动怒, 反而亲和诚恳地拍了拍她的背。 芫梅怔了怔,以为自己的话奏效了, 便积极道,“叫李明,赵钱孙李的李, 明天的明。现在在武玄口当差。” “你先回去, 务必咬紧牙关抵赖, 最好倒打一耙说是菁梅偷的,说她污蔑你。记住, 千万不要承认自己偷了东西。本宫会立马去帮你封住李明的口,并且宫外的事情也会替你处理好的。绝不会让穗欢他们顺着线索查到你弟弟那儿去。本宫就问你,你可否相信本宫?若相信, 就千万不准动摇。不然到时候本宫还没有倒下, 你的家人就先一步被太后拿下了。” 芫梅点头如捣蒜, “奴婢相信娘娘。” “你回去后, 宁康宫对你动刑是在所难免的,为了你娘, 你弟弟, 你弟媳腹中的孩子,你是否愿意受点皮肉之苦?” 芫梅惊惧道, “娘娘您怎么知道我弟媳有孕了?” 我端赏着芫梅颤抖的面颊, 而她威吓我时的底气早已荡然无存, 此刻只剩一脸惨白。我温柔噙笑道, “你说本宫关照你家是因为有利可图,本宫听了可伤心了。我是真的喜欢你这丫头,真心牵挂你的家人,才会这般关心她们的近况啊。”话毕,我敛去笑意,“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明白,咬紧牙关,绝不承认是自己偷的,绝不供出自己与娘娘有私交。”芫梅重重地点头,叩恩后便支身冲进了暴雨中,消失不见。 我这才到漪澜殿门口,李良堡就撑着伞迎接道,“归乐公主来了多时了,此刻正在殿中等候呢。” 我略厌着,现在正是自顾不暇的时候,哪里还有心情招待叶知秋啊。进了殿,见叶知秋正在逗皇儿玩,或许是自己又怀孕了的缘故,她眸中尽是泛滥的母爱。她见我回来了,笑问,“等你好久了呢,良妃娘娘这是去了哪儿?” 我借口道,“本想去御花园散散心,岂料天公不作美,忽然下起了雨。然后就近找了个凉亭避雨去了,见雨势小了才折了回来。对了,你怎么舍得入宫了?倒是很久不见你来溜达了。” “我啊许久未进宫给太后请安了,才坐没多久,就听说太后宫里闹了贼。见太后娘娘要处置下人,便不好多留,这不,就早些来瞧瞧你。” “太后娘娘眼底是容不得沙子...”我低头一叹,有些担心芫梅的嘴巴漏风。 叶知秋命身后的女官毓欢端出一盒红薯酥糖,朝我笑道,“良妃娘娘,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吃过的这种糖吗?当初觉得好稀贵呢。” 我笑容一滞,遥想幼年时,能有糖包果干吃,确实算是奢侈之事。那帮乡绅偶尔发善心买糖过来,总不够分。但我记得每每第一块糖,穆师傅总是优先发给叶知秋的。叶知秋拿起糖摇了摇,香油味与糖香味儿就浮动在了空中。她接着说,“现在京城已经很少见有人卖这种糖了。前几天,曾在清河县接济过的难民来投奔我,是一对孤孙寡奶,其余家人因时疫祸害,都死光了。没想到那位奶奶竟然会做这红薯酥糖。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很馋这口,所以今儿入宫,特意给你捎带上。” 见我微笑着接下了,叶知秋又踌躇半晌,终于道出此行目的,“良妃娘娘,清河县的疫情虽然过去了,但百姓的日子却不比之前。阿晟为了治疫,对百姓严格实施了不准轻易外出的隔离策略,虽然方法奏效,但弊端就是滞泄了农作耕收,粮食产量大大减少。那对祖孙之所以千里迢迢来投靠我,就是因为在清河县日子不好过。我在想...京中豪贵多,仓库里的粟米堆积如山,恐怕腐了都来不及吃。倒不如捐赠些去清河县。我本向那些贵妇们提议,原以为她们会响应积极,却不想无人回应。良妃娘娘您贵为皇妃,若能帮忙做个表率就好了……” 感情在这儿等着我呢。我沉吟了一会儿,抬眸道,“清河县确实正是百废俱兴的时候,朝廷绝不会坐视不理的,想必早就有了轻徭薄赋,与民生息的政策,并且已经施行了。你且安心就好。皇上是仁君,而朝野大臣大多贤明,必会群策群力复苏清河县民生的。至于那帮京中权贵,家里确实多少会有些金山银山贯朽粟腐的情况。只是,知秋啊,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样有济民救世的好心肠。越是有钱的人,越一毛不拔,善财难施。咱们姐妹情深,为了你这份善心,我自然愿意捐赠银两,贡献绵薄之力。不过,‘表率’二字我可担待不起。”我声线渐哑,凄诉道,“你也是知道,我啊是看起来风光,真实处境却如履薄冰。我没有个好的出生,还嫁过人,下过狱,太后碍于皇上和皇长子,待我也仅是表面和气。至于那帮妃嫔明面上敬我实则都不与我交心。还有京中那帮皇室、贵族就更不必多说了,谁茶余饭后没有在背后对我嚼过舌根呢?” 见叶知秋有些感同身受了,我接着糊弄道,“所以说知秋啊,你好容易才在名流间站稳脚跟,我要是公开捐了这个钱,不但起不到带动的作用,反而让别人知道了你我关系亲密,从此疏远你排挤你,把你我看作一丘之貉也不定呢。你若真想找那帮贵妇筹集善款,何不找太后帮忙呢?太后权高位重,深孚众望,她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5 带头了,那帮人必会马首是瞻。” 其实叶知秋也知道,方才太后是以清理门户为借口才将自己晾在一边的。叶知秋摇头苦笑,“还是算了吧……” “其实,若你仍想筹款,我倒有个法子可以帮帮你……”我故作为难,“哎,算了,还是不说了……” “良妃娘娘,你还是说吧。”叶知秋含水的美眸里闪过一丝期望。 “你倒是可以去淑妃娘娘那儿试一试。之前宫中发生了一些事故,锦瑟、华年两位公主的生母黄秾烟作恶无数,皇上本就有意赐死她,她却百般抵赖,迟迟不肯了绝了自己。淑妃娘娘心系后宫宫纪,为了替皇上分忧,便亲手将黄秾烟了结上路了。岂料吃力不讨好,反被宫人们以为她是个心狠手毒的。再加上,之前淑妃娘娘确实犯过一些糊涂的小事儿,于是就被皇上与太后冷落至今。想必,她也正在想法子重获圣心呢。她出身良好,人脉颇广,在京城中最不缺的就是同为豪族的婆姨姐妹。若她能带人筹集善款,皇上受她感动,以为她有母仪天下的风范,说不定就复宠了呢?” 叶知秋频频点头,临行前又迟疑道,“可是淑妃娘娘与我并不相熟,我未必能说服她啊。” “这还不简单。你只管捧高淑妃贬低我便是。就说你来找过我,我是如何如何小里小气、一毛不拔,然后再说我无人信服,而她却有庞大的号召力。最后啊,再给她灌输下筹集善款能为她带来的种种好处,她必然会心动的。”? 第174章 “我也晓得淑妃与你不对付, 可是我这样贬低你,会不会不太好啊?” 正当叶知秋犹豫时,一旁的毓欢姑姑劝说道, “公主, 良妃娘娘都帮咱们到这份上了,咱们不可轻易辜负娘娘的苦心啊。赵淑妃现在最缺的就是复宠的机会和贤德的美名, 咱们去找她帮忙,也能各得其所。” 我一怔,随即望向毓欢。她朝我点头示意, 并诚心而稳妥地笑着。想来她是已经从太后处知道我的身份了?所以老谋深算的她就算看出了我心里的小九九也不揭穿, 反而助我一臂之力?也是, 当初太后将她这样得力的女官赏给叶知秋,就是因为错认了叶的身份, 并且觉得这刚认的女儿为人单纯,容易吃亏,需要助手... 我握住叶知秋的一双柔荑, 慰藉道, “这种牺牲, 也算是我为清河县的百姓出力的一种方式啊。” 叶知秋反握住我的手, 重重地点了头,然后, 提着裙摆, 冒着小雨就朝着锦绣宫去了。 招待完客人后,我终于松懈了自己, 狠狠地瘫在了贵妃榻之上。李良堡为我端来一盘豌豆黄, 笑道, “娘娘, 御膳房新做的豌豆黄,可应季了呢。” “确实是不错的应时佳品,哎,罢了,拿下去吧,本宫没有精神吃。”我叹道。 李良堡以为我是因叶知秋的求助所困,便笑着劝说,“娘娘,咱们不是已经给归乐公主出谋划策了吗,怎么您还闷闷不乐呢?这豌豆黄香甜细腻,吃了心情会变好些也不定呢。” 我嫌他叽叽喳喳,没完没了,便故意问,“李良堡最近书看得怎么样了?” “哎哟我的娘娘哎,奴才才懂几个大字儿啊,那书可不好啃啊,需再宽限奴才些时日,继续挑灯夜读...”李良堡作出擦擦虚汗的样子,见我没追究,终于悄悄退下了。 花囍才外边儿赶回来,鞋袜都来不及换。见叶知秋不知何时走了,屋内再无旁人,终于才敢焦心道,“娘娘,奴婢方才去玄武口找那个叫李明的侍卫,听说刚巧回乡了,要过个三五日才回京当值。那咱们该如何是好啊?芫梅可是隐患啊。” “本宫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今日能替我做事,明日也能对我反戈一击。”我长吁一声,“花囍,这用人也是一门学问啊。比如芫梅,就好比一把双面刃。因为她有家里那一滩烂摊子要背负,所以我才能轻易策动她为我办事。如今也是因为她家那个没完没了的无底洞,所以又企图让我帮她填补窟窿。 ” “娘娘,芫梅估计正在受刑呢,宁康宫最喜欢严刑逼供,屈打成招了。她若遭受不住,顺便把咱们也抖搂出来了可怎么办?”花囍蹲在贵妃榻旁边儿,守着我。 “如果是你,你会如何封她的口?”我反问花囍。其实这时候我心底已经浮出了一些想法,只是有些担心花囍往日里驯良的性子没那个尺度和果决。却不想花囍出乎我的意料,径直果断,“娘娘,只有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奴婢虽不知那芫梅跟你具体说了些什么,但奴婢就是见不得娘娘受人威胁,何况她区区一个奴才?” 我欣慰地抚了抚花囍的发髻,“是啊,与其担惊受怕,扬汤止沸,还不如釜底抽薪来得干脆痛快。” “那娘娘,咱们...该怎么办?” 我思虑良久,忧思过重,反而自嘲了起来,“哈,想那么多步有什么用,还是先悄悄差人去宁康宫打探下芫梅有没有招供吧。若她都将我供出来了,我是万万不敢再踏进宁康宫的门了,只怕有去无回咯。” “奴婢这就去。”花囍办事儿一向麻利,不多时便回来了。只说芫梅才挨了两个板子就晕死了过去,水也泼不醒,现在被关起来了,明天再继续审。 “这么不抗揍?”我有些意外,“都说姑娘家的皮肉细嫩,被痛晕了,吓晕了,我都理解。只是冷水能使身子起激灵,都泼了水,怎么会还不醒呢?” “娘娘,不管如何,她晕死过去,至少能给咱们争取些时间。”花囍从不幸中找万幸。 我握紧花囍的手道,“花囍,说起来,在几个婢女里,你跟我的日子并不是最长的。但是你也感受到了,本宫最信得过便是你。木槿虽然忠心,但是性格大条,做事缺了些细致和沉稳。玉棠虽然稳重尽责,但毕竟是御前出来的。至于杜欢姑姑就更不必说,虽然最有办事能力的当属她,但可惜,她并不全心忠诚地侍奉我。也唯有你,能成为我在暴风雨中划舟的桨了。不管你是因为清慰的缘故才来照顾我,还是你真心将我当做值得追随的主子,我都庆幸你能在我身旁。” “娘娘……”花囍眼眶里隐隐泛起了泪潮,“奴婢愿意为你任何事儿,不是因为清慰少爷,仅仅只因为奴婢全心真心地臣服于娘娘,想要留在娘娘身边伺候。” 我抱了抱花囍,感动良久,心底默默起誓,若这丫头经此事后与我都能安然无恙,一定要待她如亲妹妹般好。 抚平柔弱的情绪后,我慎重交代道,“花囍,今晚我会带着皇儿去宁康宫拖住太后,并且想办法引走看守芫梅的守卫。芫梅昏迷一会儿也该要醒了,你将她救走,就跟她说要带她乘船偷溜出宫。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6 最好带去寒波翠苑那边的寒翠潭,那里路程最近,而且那潭是活渠,连接了宫外的小河沟。她入宫有几年了,该也是听说过的,会更信服些。等到了翠寒潭趁其不备将她推下去。就说是畏罪自杀了。” 花囍全神贯注地听着,我说一句她点头一次,唯恐跟不上我的想法。待我说完后,她又防范未然道,“娘娘,我再带把匕首吧,如果苑梅会游泳的话,我还能有备无患,出第二招。” 薄暮后,窗外雨潺潺,檐下宫灯映庭外桃花。本该闲坐听雨的夜,我却心绪难安。乳娘抱着孩子,玉棠跟木槿提着灯笼,随我朝着宁康宫去了。而花囍则悄悄跟上,随时待命。若她此刻就与我一道出现在宁康宫再借口退下,抽身带走芫梅,只怕容易被怀疑。将要到时,雨街越发嘈杂,透着模糊的雨帘望去,宁康宫外不少宫人围聚在门口,火把攒动,窃窃私议。 我好奇着上前,企图拨开人群,宫人们回头见是我来了,纷纷主动退让,露出了芫梅躺在担架上的尸体。我惊骇地抬手捂住嘴,这猝不及防的一幕,我如何也料想不到。李金泉赶忙朝我行礼道,“哎哟娘娘来得不巧,这真是脏了娘娘您的眼。”说着,他又回过头,一脸厉色的对搬尸体的小太监下指令,“还不赶紧将这晦气玩意儿抬走!” 我回过神来,压制住内心的惊惧,问李金泉,“这丫头怎么......死了?” “她啊,平日小偷小摸惯了,胆子越发肥了,前些天竟然偷了穗欢姑姑陪嫁时太后娘娘赏赐的翡翠耳环。这不,被逮到后心虚之下畏罪自杀了。”李金泉如实汇报自己以为的情况。 “畏罪自杀?”我是不大信的。芫梅抓紧我裙摆时那种用劲儿求生的欲望和惜命的态度,不像是个轻易寻短见之人啊。 “方才仵作来验过尸了,确实是咬舌自尽的。”李金泉道。 半信半疑间,我已踏入了太后的宫殿。? 第175章 王学英怀抱着皇儿, 沉浸于含饴弄孙之乐,对刚才宫里死了人的事儿,除了唾一口倒霉晦气, 便再无其他了。后来她抬眼, 见我闷闷不乐,以为我是目睹了刚才那一幕还没缓过神来, 劝慰道,“逢春,你也不必害怕, 更不必为那个宫女儿惋惜。她自己品性不佳, 行了错事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畏罪自杀是她自个儿的选择, 于她而言,也是种解脱吧, 要是从我这被驱逐出去了,活着反而没有脸面,日子更不好。” 我点头应是。不过太后精明, 随即又指出芫梅自相矛盾的地方, “可这丫头至死都没有承认自己偷过东西, 哀家都还没有搜查到失物在哪儿, 她怎么忽然那么快就洗心革面以死谢罪了?” 我并不大想王学英深究芫梅的死因,只想这事儿早些过去, 于是道, “手脚不干净的人,品性堪忧, 被抓到后第一反应是抵赖也不意外, 能偷盗也不差会撒谎。待她冷静后选择自杀, 也未必就是改过自新了, 就像太后娘娘您说的,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还不如死了轻松。所以,她言行相悖倒也是情理之中。又或者,她其实是个性情刚烈的人呢?之所以自尽,并不是因为心虚,而是想以死自证清白?” 穗欢摇头道,“性情刚烈?奴婢瞧着不像呢。” 所幸太后也没继续关心这个芫梅的死活了,只是问我,“今日晟王那侧妃去你那儿了?可要你帮忙带头给清河县捐钱了?” “太后娘娘神机妙算。” “你捐了?” 我如实道,“是捐了些银两应付她,但是也跟她说了,我不宜出风头,也没有带动大家一趋一步的能力,只默默捐赠尽点心意便是。” 太后听后满意地点点头,故意问我,“为百姓行好事儿,就算没到树碑立传的份上,但好歹能让自己善名远播,为何你却不愿在此时机大出风头,在王孙贵族间树立声望?” “逢春别的不知道,但有一点却清楚,太后娘娘凤仪天下,心系民生,若百姓有难,您不可能坐视不理。现在您不捐必是有所考量。那我无需多问,跟从您的做法便是。” 太后瞧我一脸谨慎认真,动不动就敏感多思的样子,忍不住心疼。她先是屏退了殿内的所有奴才,然后才发自内心道,“逢春啊,你跟哀家在一起,不要总绷着。你面对皇帝,也许需要恪守规矩,说话留三分余地,不可全抛一片心。但在哀家这儿,你完全可以随心所欲,轻松安心做你自己。” 见我眉间颇有些动容又隐隐沉重,许是怕我善感多愁起来,太后赶紧哈哈一笑,“其实啊,哀家也没那么深不可测。不帮叶知秋单纯就是不乐意帮,懒得帮。因之前那点子事儿,闹得满城风雨,那些夫人贵女早对她避之不及了。她又不是我骨肉,我为何要把帮她出头,让她借我的面子去游说豪族夫人们募捐呢?再者说,皇帝勤政负责,你还不清楚?他听说清河县面临的困难后,早让户部出了应对之策,不会真饿着百姓的。皇帝轻赋薄敛,休息养民,是雪中送炭,贵妇们那点儿捐赠顶多算锦上添花,可有可无。叶知秋真是在清河县奉承话听多了,以为自己是菩萨了?哎,管她真心帮助穷人也好,想要赢得权贵们的改观也罢,但不能借我的威望行她的善。” 太后的话说这儿,满满的嫌恶溢于言表。一直敛眸静听的我终于抬起头,“我知道太后娘娘您当初册封叶知秋为归乐公主,给她无上尊荣是为了什么。无非是将她错认成了我,一心想要弥补。为何如今辨清了我与她的身份,却迟迟没有削去她这个公主之位呢?” 王学英是千年狐狸,大多数时候,我那点花花肠子,弯弯绕绕,在她的火眼金睛面前都是虚设。她是爱女心切才被我侥幸蒙蔽了双眼,更没料想过我都栽了一次却还敢鱼目混珎到她的头上,所以我这才险胜了一回。既然她将我视作亲生女儿,那我在她面前还那么谨慎地句斟字酌,话里有话,反而容易让她多心。还不如开口见心,不带隐曲。 太后轻轻拍着我的背,语重心长道,“哀家看得出,你心底啊,也未必与叶知秋情谊融洽。有些事儿耿耿于怀,挟嫌于心,在所难免。只是,哀家顾念她在外漂泊那些年,她的生父生母却在哺育你,这才没有收走给她的这份皇恩厚惠。” 也许是我不受感化吧,在王学英爱恨分明地阐述内心想法后,我眸中含怨,不掩圭角道,“您错了,太后娘娘。您以为是我亏欠她在先,所以给她留下公主的尊荣特权、百万俸银和万亩田庄是在弥补她?大错特错啊。在我被领去木家生活而她依旧沦落在外的那几年,她不是在替我受苦,她是在还债,欠我的债!我,您的骨肉,从小要饭行乞,被狗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7 ,被人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挨踢鞭打,伤痕累累是常态。因为她的一句肚子疼,才十岁的我被骗去了四五十岁的老鳏夫床上。你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什么吗?他们拿着鞭子,在我面前脱|了自己的衣|服,然后再剥开我的衣|服,让我一也丝|不|挂地站在他们面前,接下来发生什么,还要我接着为您往下说吗?”我声线越发喑哑,每每回忆这段不堪的往事,牙齿都会止不住地咬合颤抖... 身子仿佛瞬间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冰窖般,除了生生不息的恐惧,再无其他... 这些话我从未对任何人启齿,不敢跟刘清慰说,更不敢跟翁斐说。不是因为怕他们可怜我,而是怕他们觉得我自幼就被玷污了,身子早就不干净了,不清白了。连木家父母,仅仅也只是晓得我被虐打过,对我被猥|亵一事儿并不知情。 王学英瞳孔裂开,双眼泛红,心如刀绞。她一直以为我沦落在外的幼年没有大风大浪,一直以为木家将我调|教得极好,所有幸福安然地过渡到了今天...却不想光鲜背后是一步踩着一个荆棘的鲜血淋漓的脚印。她因悲痛,抬起来想抚慰我的那一双手不自觉地哆嗦着,“逢春啊,是为娘的对不起你……”万箭攒心的滋味使心底血流不止,王学英抱着我失声痛哭起来。 久久之后,我极力克制着颤栗的身子,擦了擦婆娑的泪眼,“当我从凌|辱中苟延残喘留着一条命爬出来的时候,你猜我看到什么?我看叶知秋在阳光下活蹦乱跳的扑蝴蝶,打柿子……你说,她是不是连肚子疼都疼那么恰到好处?太后娘娘,我知道您在与我认亲之前打心底里瞧不上我,无论我的家世,还是为人,尤其是在替叶知秋认亲的那一晚,您把轻蔑藐视表现得淋漓尽致。您嫌弃我心思坏,讥讽我手段多,带着伪善面孔欺负、妒忌、利用叶知秋。但您可知道,若没有这股子‘蛇蝎心肠’‘诡计多端’,我哪怕少走一步,都不会有今时今日的机会入宫为妃,与你相认。” ...... 沥沥雨水遮盖了汩汩泪声,皇宫的每一处城墙,城垛,碧瓦,重檐,翘角都染上了三分寒栗,四分哀凉,倍觉疲乏的,缄默着,任由自己湿漉,沉沦。所幸,古树已萌,蔷薇横卧,芍药傲立,丝毫没有灰颓之势。竹苑里有冒出头的春笋,地底下有蛰伏多时终于苏醒的生机……? 第176章 从宁康宫回漪澜殿时, 雨也没有歇下的意思。太后怕我沾湿鞋袜,也怕孙儿淋到雨,于是唤李金泉备好翠凤马车, 送我回去。一直守在宁康宫外的花囍见我安然无恙地出来, 长舒一口气,也跟着悄悄往回走。 入了自个宫门, 位置还没坐热,李良堡就巴巴的赶到了我跟前儿,“娘娘, 奴才们听说杜欢姑姑今儿白天在御前犯了错, 不小心冲撞了皇上, 皇上要罚她去给懿德皇太后守陵。方才,杜欢姑姑请了嬷嬷来收拾行李, 好像是杖责后身子不便行走。”恐怕是无颜回来吧。 玉棠一听,惊得愣住了,难怪杜欢自上午去了御前便再也没有消息。我见她一脸茫然, 便有心道, “你去看看她吧。” 玉棠见我反应淡淡, 而且白日里也去过腾龙殿, 料想我早知杜欢犯了事儿。这些日子杜欢姑姑的亲疏转变她也感受得到,只是不知起因, 人家不说, 她也不好多问。如今得了我的体恤,猛地点点头, 撑起伞提起裙摆就朝外边去了。没一会儿, 花囍也回来了, 正巧木槿下去看沐浴的水烧好没有, 李良堡也退下收纳雨具了。我将乳娘支走,室内再次仅剩花囍。 “娘娘,芫梅真的是畏罪自杀了?”花囍向我求证道。之前她在雨中远远地瞧着,什么都看不真切。 我点了点头,“太后请了仵作验尸,确实是自尽的。” “本来奴婢都下了去刀山火海走一遭的心,可事情那么容易就解决了,都轮不到自个儿动手,反倒让奴婢担心其中有诈。” 我反复回想方才在宁康宫时太后的每个神态,唯恐她刹那间流露过什么阴损的表情变幻被我失察了,“可瞧太后娘娘那样子,亲和自然,一如往常,芫梅应该是没有交代出我们的。” 不知何时,这场春汛总算停下来了。窗外淡淡清寒随着斜风飘了进来,同样化身飞絮轻舞的,还有片片杏花海棠。我踱步至窗畔,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让自己更清醒几分。木槿推门而入,“娘娘,已经准备好热水了,您可以沐浴更衣了。” 我却并不着急去洗浴,而是向她吩咐道,“木槿,你过两日,替我把刘巍找来。” “奴婢记了下了。只是,咱们找他做什么呢?”木槿好奇问。 “你说,叶知秋为什么要四处募捐银子?” “因为治疫耽误了劳作,耽误了生意买卖?没有劳动,就没有饭吃,没有银子收入。” 我微微一笑,从长说起,“这晟王在廊地治疫,几个月来反反复复,早没耐心了。当初若是放宽了百姓到处走动,说不定今儿他都还在清河县苦战呢。听说凡事无视隔离命令的百姓,全部都会被他关进清河县的监狱里,更有甚者被当街鞭打,罚银几钱,惩一儆百。晟王这种严酷的策略,有利有弊,利呢是控制住了瘟病传播,弊呢就是导致城里粮食短缺,还耽误了农耕收种。不过,朝廷念他治疫有功,并没有追究放大他的责任。但现在不一样了,叶知秋菩萨心肠,心系苍生,为民解忧,非要为清河县百姓募捐银子,显示自己的仁义道德。那么,就别怪有心人大做文章,改梁换柱了……” 叶知秋登门拜访赵姝环后,企图试一遍我教的说辞将赵姝环游说。可这位心地善良的美人似乎不擅说人不是,对方听后只觉得无关痛痒,不为所动。所幸,关键时候一旁察言观色的毓欢捡起捧高踩低的话往下说,口角生风,入理切情,这才策动了赵姝环。没过几日,赵姝环给京中的贵妇小姐们下了请帖,邀请他们入宫一聚。难得入宫一趟,众人悉心打扮,盛装出席。可踏入淑妃的锦绣宫才知,这是一场进了门就逃不掉的鸿门宴。淑妃端出母仪天下的姿态,发表了一番怜悯庶民,行好积德的慷慨陈词,策动大家出钱出力。在场虽多有不情不愿者,但是碍于淑妃淫威,都不得不迎合她的心意。很快,在淑妃的带动下,叶知秋募集到了十万两银子。既然钱出都出了,那秉承着做好事必扬名的目的,赵姝环与诸位夫人贵女将行善的消息越煽越响,很快传遍了半个京城。如此,便正中我下怀了。我吩咐刘巍乘着这股东风,紧随其后散布消息,就说叶知秋之所以张罗募捐是因为觉得愧对百姓,想将功折罪,补晟王的过。晟王一心只求功绩,所以罔顾民生,导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8 清河县人民缺衣少食。如此偷换概念,直接缩小晟王的功劳,放大晟王的错处,她俩若还能不闹误会,不生嫌隙,那就当是我心劳日拙,活该白费功夫吧。再者说,晟王府还有个手腕高明的柳姨娘,要是她此刻都不抓着机会离间晟王与叶知秋,更待何时呢? 又过了一阵子,京城的春意更浓了。尤其是畅春苑,柳絮纷纷,榆钱串串,更有繁花无数。太后上一次邀请众位权门贵戚入宫宴乐赏梅,还是在冬雪日的饮冬坞暗香槛。这不,瞧着断断续续的雷雨天总算过去,便再邀大会于畅春苑的蕊珠芍药堂一聚。许是不忍辜负春色,连几位不常出门的老太妃、定安侯府的白老夫人和卫国公府的杜老太君都肯出来溜达了。 时下京中最被热议的事儿,自然与叶知秋、淑妃等人为清河县募捐有关了。王夫人与几位同辈的妇人们围在一起赏花,见淑妃人等年轻一辈还未到齐,便贻笑着问大家家中的女儿和儿媳都去没有捐款?其实当初赵姝环号召来捐钱的大多都是势力权力在自己母家之下的门户。像几位老王妃老诰命,她请不动,也搬不动,便自觉不去打扰。而王家与赵家这两年不大对付,且品阶财势又力压赵家一头,自然不必对她承颜候色。更何况,王家的小姐们看淑妃又不受宠,更不伺候了。 陪着自家婆婆杜老太君入宫的杜国公夫人道,“这要数与赵家交好的几户大人家捐得最多了吧,毕竟这官场啊仰人鼻息,看人脸色。此刻不捐,那不就是不给赵大人面子了?” 这无意的话让晋王妃脸色一晦,她的二女儿翁嬛违背父愿低嫁给了京城一芝麻小官儿,拿不到家里雄厚的财力接济生活,这些年来都是靠嫁妆补贴家用。虽然赵姝环不敢请自己出点心意,但二女儿为了面子,抑或为了在赵姝环父亲手底下做事儿的丈夫,还是硬着头皮捐了几千两。嫁妆都要见底了还充大款迎合赵姝环心血来潮的假仁义,晋王妃听了好一通气。她好歹是当今天子的亲婶婶,只将赵姝环看作是侄儿的妾,并不怕开罪她,于是阴阳怪气儿道,“平时也不见淑妃与归乐公主有往来,竟不想关系如此亲密。归乐公主能耐可真大啊,不但能让男人失智,引战两边关系,还能让一个问贫民何不食肉糜的人,忽然大发慈悲了起来,关心民间疾苦……” 王夫人偶尔也听丈夫王学夔发表些对朝堂局势的见解,于是拾人牙慧,捡起丈夫之前的话往下说,“本来吧,晟王治疫的方法就严酷强制,考虑不全面,造成了廊地经济滞后,粮食紧缺的局面。但皇上看晟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没去追究,而是自己火速制定息民政策,收拾起了晟王的烂摊子。偏偏这晟王最该低调匿迹的时候,归乐公主四处吆喝,出尽风头,这不是在打晟王的脸吗?”? 第177章 杜国公夫人忍不住眼红地补充道, “听说昨天太后娘娘将赵淑妃与归乐公主宣召去了宁康宫,对她们的行善之举大加赞赏,不但赏了她俩京郊的良田, 还分别赐给两人亲笔提的牌匾, 高悬在了她们的住处……” 毕竟牵扯过自家女儿的利益,晋王妃顿时就不爽了, “感情这是你做错事儿,花我的钱为你补过?你想充好人,花我的钱给你行善?风头却都让你占尽了?这十万两雪花银虽不算多啊, 但都是各位夫人和小姐们从嫁妆本儿里拿出来的心意啊, 怎么功德簿上却没有她们任何一人的名字呢?” “是啊, 她们怎么好意思自己居功呢?” “太后娘娘向来赏罚分明,论功封赏极是大方, 但凡昨天她俩其中一人提一嘴其他人的贡献,也不至于今天什么赏赐都没有分到吧……” 指指点点的声音逐渐沸腾了起来。几位没捐款的贵妇听了都为那些没得到应有回报的亲戚好友鸣不平。当然了,大家并不敢以为是太后偏心, 只能反感赵姝环与叶知秋居然心安理得地收下太后娘娘的表彰和嘉奖, 而不提别人真金白银的付出。 翁韫与我早站在几位夫人身后不远处, 听着她们忘情声讨。我称心一笑, 毕竟是自己请求太后嘉赏且只嘉赏她们两人的。不出两天宫外那群人就该怨气满腹了吧。没一会儿,王夫人回过头, 见到我与繁昌公主站在身后, 便示意大家及时打住。与诸位一番客套寒暄后,我温婉一笑, 故意问这群女人中地位最高的晋王妃, “方才大家在唠什么呢?好是热闹呢。可是在说归乐公主与淑妃最近风风火火为清河县募捐一事?” “可不是嘛……”晋王妃怨入骨髓, 又忍不住复述了一遍二人的“罪行”。 若想获得这群权贵女眷的喜爱与往后必不可少的支持, 如今面对她们,我自然就得站在她们的利益角度替她们去考量,于是我入情入理道,“虽然这次捐款的都是高官望族、家境殷实的夫人小姐,但谁的钱都不是凭风刮来的啊。人家也是因为祖上几辈人的勤勉才得今日之成就,今日之积累啊。大家愿意捐这笔钱是一心一意为了解救百姓于危难,不是为了让某些人独拿去太后娘娘面前邀功,不劳而食的。听晋王妃您这么说,连我都觉得让人心寒了。何况,这些钱可都是咱们女人的体己钱啊。” “还是良妃娘娘体恤咱们女人的不易。”几位夫人忙忙点头,王夫人又称誉道,“良妃娘娘通情达理,推己及人,难怪能得皇上与太后娘娘长久的喜欢与信任。自娘娘代掌凤印,协理六宫以来,事事有条有理,完美无瑕,难怪太后娘娘总夸娘娘你有如凤凰一般的气质呢。”极是真诚自然的口吻,丝毫听不出拍马屁的味道。 凤凰一般的气质?可不可以理解成正宫娘娘的范儿呢?几位人精儿似的贵妇还在思索着,就听繁昌公主顺水说道,“其实良妃娘娘是做好事儿不留名,这次也悄悄捐了两万两银子,却只字未提。” 在众人钦佩拜服的目光下,我乘机道,“其实本宫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贵官显宦、豪商巨贾不捐款会被百姓们敌视和丑化呢?富商大贾可以不必捐,是因为人家确确实实每年都在真金白银地纳税,而那税收在百姓有难的时候,都会由朝廷统一安排,用之于民。至于官员虽不必交税,可为官做宰的每一天都是在为民谋利,为民鞠躬尽瘁啊,哪一点有亏欠百姓呢?当然了,贪官奸商除外。”这番话是我为了笼络这帮贵族才站在她们的利益角度去大言不惭的,不代表我内心真实的见解和想法~大家就当我是缝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吧。 又过了几日,随着事态发酵,大家对赵姝环与叶知秋的载道怨声越来越响,而晟王的口碑更是急转直下,几个月来辛辛苦苦在前线抗疫的功劳都被骂声吞没,更有不怀好意者揪出了晟王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9 前南下远航出的小茬子大做文章……后来就算赵姝环和叶知秋拿出弥补态度,分赏各位夫人贵女,却鲜少有人去领赏了。 今日,风月无边,庭草交翠,与翁斐相约出宫逛逛。倒是很久很久没有出宫了呢,我满怀期待,换好便服后,率先乘上了马车,准备去玄武口与翁斐会合。一路畅行,直至宫门旁边的小道上才停下。我坐在马车内静静等候,竟听到不远处守门侍卫在聊我...他们大概是不知道近处的马车里有主子。 “听说了吗?良妃娘娘为了不让做好事儿的人心寒,特地去求了皇上,请皇上给每位为清河县捐了善款的女眷们御赐嘉赏呢……”甲侍卫道。 乙侍卫小声接话道,“这做人的人品,一下子就高下立判了啊。我听说啊,淑妃娘娘虽然出生优渥,但素来跋扈,之前那宸妃就是她去狱里搞死的。你说,本来皇上就下了死令,早一个时辰,晚一个时辰都得死,她又何必那么迫不及待呢?倒是这良妃娘娘,入宫时为人们所不齿,以为她魅惑皇上,不是什么好女子。可是人家这几年就没整过幺蛾子,还一直默默做好事不留名,难怪皇上喜欢。” 丙的声音稍显尖锐,似乎是个小太监,他道,“说起来那归乐公主行个善却恨不得全天下人知道。瞅着是倾国倾城貌啊,但是平时的为人也忒一言难尽了。” “这位归乐公主可不简单啊,你可知道多少男人为了她神魂颠倒吗?早在晟王之前啊,还有户部尚书家的大公子曾襄,杜国公府的世子杜墨白,霍宝奉大人都跟她有过纠葛呢。”乙暧昧地笑着。 “还有匈厥的新任首领呢!”小太监三姑六婆上身,“哎你们说,那为什么皇上没有看上归乐公主啊?难道是因为晟王更早抱得美人归?” 乙得意道,“我啊曾有幸见过良妃娘娘与归乐公主,怎么说呢,归乐公主虽然貌比西施,第一眼令人惊艳,但是良妃娘娘却更耐看,更有气质些。我三年前在御花园当值的时候,恰逢归乐公主才嫁给晟王不久,在宫里小住了一阵子,我总瞧见归乐公主去御花园里散步,而且还总能碰见皇上,也不知是不是存心在那儿等着呢。后来有一次啊,公主捡风筝差点不小心从假山掉下来……” “可是皇上及时接住了她?”众人追问。 “那倒没有,皇上压根没接。后来啊淑妃娘娘闻讯赶来,对着归乐公主好一顿嘲讽,好像说她嫁了人还打扮得花枝招展什么的。真真是好狠一张嘴呐。” 听到这儿,我命一旁的玉棠撩起车帘。玉棠会意,探出头去教训道,“你们几个大男人在这儿嘴碎什么?竟然妄议起了主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村口的长舌妇在说话呢。” 几人被吓唬住,纷纷噤下声来,各干个各事去了。又等了约莫半刻钟,翁斐掀开了车帘,玉棠识趣地退出马车,随着马夫坐在了外头。这一路大多时候都得经过街市,喧嚣不绝于耳。可翁斐却似乎能不受嘈杂影响,闭目养神。我凝着他如琨玉般雕刻的侧脸,好奇这样颠簸的路途,他是如何能入定的? “你再这样看朕,朕都要不好意思了。”翁斐说话时,依旧闭着双眼,只轻轻勾着笑。? 第178章 “皇上你闭着眼睛, 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他睁开了清澈明亮的眼,看向我,“有些东西不需要用眼睛看, 也能用心感受到。” 倒是很久没有来留藕园了。幸而这里有奴才长期驻守, 隔三差五就会洒水去尘,修理庭院, 丝毫不曾懈怠。因近几个月来多事不顺,又有一直没有出宫呼吸新鲜空气,现在换一番天地, 看什么都觉得美好。我瞧着小塘里新荷初生, 亭架上紫藤疯长, 为故地重游感到欣喜,在这里, 仿佛四季并没有轮回,流逝,一切皆与去年无异。翁斐静静站在我身后笑着, 任由我东睃西望。我忽然回头, 对他道, “这还是臣妾今年第一次出宫呢。本来皇上去年年底还说下雪了会带臣妾去踏雪湾赏梅, 结果.” 见我笑容忽然僵住,翁斐微微一怔, 没多说什么, 只是默默牵起我的手进了屋。推开门,厅中叶檀雕花圆桌上摆着一壶封好的水和几页书。我上前端起水, 抬头问翁斐, “这是酒吗?可瞧这盛放的容器, 不像是装酒的啊。” “这是今年春节的时候, 踏雪湾的积雪,融化了,便成了水。” 我双手微微颤,瞬间觉得它的分量沉重了许多,双手将要承不住了。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桌上,再翻开旁边的书,惊喜地发现里边儿夹着由风干了的梅花装裱而成的一叶书签。我极是珍视地将梅花儿书签捧在手心,“这……也是踏雪湾的梅花吗?” 翁斐“嗯哼”一声,微微笑道,“朕出发去皇陵祭祖的时候,特意绕了几里路去踏雪湾。” 梅花早被书页碾平,茎叶脉络清晰可见,隐隐幽香依稀可闻,我眷注着它,不忍移开眼,“皇上是因为心底有我,所以才特意舍近求远去踏雪湾的吗?” “不然呢?”翁斐说着,又不禁苦笑,“知道吗?朕这三年只去了两次踏雪湾,但次次都是为了你。” 我心绵绵一软。至少我一直认为,当我与刘清慰还是夫妻时的那次结伴赏梅,与翁斐仅是偶遇。却不想竟是他主动为我而来。似潮汐在月下翻滚,内心盈满感动之余,又不禁哀怨起来,我低眉问,“所以之前两个月,皇上冷落我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如趁今天出宫独处这个机会,把话说开吧。 “朕在想,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捉弄朕,为什么朕非但没有因此讨厌你,还在想以后该怎么做才能不伤害到你。” 我知道,我知道他心底的矛盾,因为我也一样备受煎熬。但我知道,这份煎熬没有白白承受,至少他主动来了,在本该与新人欢|好的夜来到了我的寝殿,抱着我,吻着我,还以温热的胸膛紧紧偎着我。 “皇上……”我尽量匀顺呼吸,但身体依旧不自觉地紧绷着,“其实我不是...她的女儿。” 倏忽间,翁斐俊颜上闪过一丝惊讶。 “朕以为,你是不会跟朕说这些的。” 当他顿了几秒答复我这句话时,我才意识到,他刚那一闪而过的错愕,不是因为乍然间解除我与太后并非骨肉这个误会,而是因为我肯表露心迹,主动向他道出自己的秘密... “皇上你...”我警惕而狐疑地盯着翁斐那双渐渐恢复平静的眼,感到了一丝害怕,仿佛地面有湿气蹿进了裙角。我的身体不受控地退后两步,为他这份手眼通天的能耐而寒颤不止。“你怎么会知道?” 见我退后,姿态隐隐有些抵御,翁斐向我伸出手,“逢春,你到现在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0 还不明白?朕才是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那个人,不管你是谁,是什么身份。” 那深情哀伤的眼神,让人不容拒绝。 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便彻底的开诚布公吧。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太后的女儿?还有,我很早之前就想问你了,你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知晓太后以为我是她私生女的?你在宁康宫安插了眼线?” 翁斐点头默认,然后缓步上前抓住我的手,贴至他的胸|口,“朕以为你是太后跟霍风的女儿时,得知你早对自己身份知情,确实很震惊,确实不知道以后该如何与你继续下去。因为朕怨你欺瞒着朕,朕怨你装作没事人一样跟朕朝夕相处,朕怨你更愿意相信和依靠太后,可是朕舍不得你,舍不得不爱你,所以又不得不去理解你,替你辩解,替你无辜……” 心中的愧疚似软绵的月亮缺了一个口,还未曾留意,泪水就盈挂在了睫上。我啜泣道,“说到底,是臣妾糊涂,才让我与皇上原本圆好的情意出现龃龉裂痕。我刚才并不是因为皇上众多耳目无所不知而害怕,我只是担心皇上会因此觉得我很不堪。菲薄,虚荣,心机,说不尽的坏心思……如今,就算皇上知道我不是王太后的私生女了,对我的爱意,也不会再如当初那般了,是吗?” 或许是因为觉得无颜面对他,我试图抽出被他紧握住的手。可翁斐却反将我挣扎的双手箍得更牢,他直直的凝着我,目光却有些伤情。他寂落道,“你错了,逢春。因为你总是低估朕对你的感情,所以你宁肯去找太后和襄阳王的荫庇,想多一重保障。实话告诉你,当得知你并非王太后私生女的时候,朕确实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如果你真是他们的骨肉,那朕以后要是对他们有所动作,你夹在我们中间该怎么办?你会难过吗?你会恨朕吗?朕可以做到放弃仇恨吗?朕光是想到这样的场景都会觉得头疼。” 如果说之前愧疚将月亮咬了一个小小的缺口,那么现在,我心底的月亮已经被内疚之意啃噬得七七八八了。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翁斐却接着道,“朕之前确实不懂,不懂你为什么不愿意全身心地相信朕,依赖朕。但是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朕慢慢理解了,反而更心疼你了。逢春,你还得朕第一次在踏雪湾遇到你时跟你说的话吗?世人大多眼浅,以为皇家子孙有荣华富贵,可百岁无忧,却不知围城内的黑风孽海,波诡险恶。儿时无上皇曾带着我去暹秋山狩猎,对我说,万丈崖壁上的秃鹰会将雏鹰推下高空,雏鹰只有拼命扑翅学会滑行才能活下来,否则粉身碎骨,难逃一死。从那时起,朕心中逐渐升起了一个关于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信念。你以为朕能稳坐帝位,真的只是仅凭运气吗?”? 第179章 “当然不是。”我急切地抬起脑袋, 想告诉他我对他的能力有多么地认可。 “朕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句话奉为信条。活着,本身就该能者为王, 这一点我跟你都是一样的。所以朕非但不会瞧不起你, 反而欣赏你应权通变的本事。你瞧啊,连王学英这样的千年狐狸都能被你一个二十岁没出头的小姑娘耍得团团转, 至今都还浑然不知,朕看着都觉得十分有趣,且佩服。虽然...朕也曾被蒙在鼓里, 心痛了许久。” 我很是歉意地望着翁斐, 许久后才忧闷道, “如果太后娘娘知道了,我的处境可就不容乐观了...”其实当我敢横着心从第一步开始走的时候, 就没有害怕后悔过。但我明白,这个时候女人应该适当地向男人展露柔软和脆弱的一面... “那就永远不要让她知道。”翁斐坚定地看着我,给予我力量, “有朕在, 你不必再有这个担忧了, 以后, 只管心安理得就是。” “皇上……所以芫梅是你派人动的手吗?” 翁斐点了点头,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 并将我抱在他大腿上。他回想起芫梅临死前的那些话, 感到一丝厌恶,冷冷道, “本来没打算要她命的, 但朕, 不允许有人威胁你。” 虽然话说开了, 但我仍是心有余悸,“为皇上效力的人不愧是各中精锐,竟能探知到宁康宫内如此晦密的事情。” 翁斐怔了怔,轻轻笑了,这才慢慢解释道,“你可高估朕了。虽然朕一直相信掌握的消息越多越灵通,对自己越有利。但是宁康宫那边儿,太后但凡有事儿,那几个心腹亲信就自动围成一道墙,密不透风,可不是朕能轻易派人打入的。一般能进内殿伺候的,都是她信得过的人。朕安插的人手,也就在她宫闱边儿打打杂而已。” “那方才臣妾问的时候,皇上为何点头默认...?” “朕得知你不是太后的女儿这个消息,确实是因为宁康宫的眼线发挥了作用。但是最初误以为你是她女儿,却是从旁人嘴里知道的。” “稍安毋躁。”翁斐见我疑惑不止,遂起身,牵着我乘上了马车。只是这次驱车之人,不再是来时的那个马夫,换成了暗卫青鹰。车子兜兜转转,从清净的宅园街道出发,经过喧嚣热闹的市井,约三五刻钟后,耳边才逐渐安静下来。 马车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沥漆铜门后。翁斐将我抱下马车,领着我进了门。外边儿的建筑看不出玄机,里边地下一层却别有洞天,关押着许多暗地里从昭狱迁移过来的囚犯。绕过几多铜墙铁壁的走道,翁斐倏地停下脚步,给我指了指远处的一间牢房。我遥遥望去,蓦然一惊,那间房里关押的不是别人,正是早该被处决上路的穆念双!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我低呼一声后,逐渐平静了,仔细一想,便什么都想通了。当初杜欢对我说要告假醒亲,可回来后待我的态度就开始摈斥疏远了。我心生窦疑,私下让刘巍去查她的行迹,分明没有回家,却是去了昭狱。而那两日昭狱里关押的正是因绑架太后而获罪的穆家母女。当时太后就替我分析说皇上大概是从她们口中知道了些什么。如今我站在这座阴寒逼人的地牢,终于印证了太后的猜测。 我丝丝入扣地回忆着那会儿刘巍传回来的信息,他确实是说杜欢走出昭狱没多久,有两具尸首被裹着白布抬去了室外的露天火化场,然后搬尸体的狱卒不小心摔了跟头,白布翻了一截,所以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了穆老太君的遗容……但另一具尸首呢?是不是被焚烧之前都始终没人觉察到是另有其人?如今回想,这个细节动作就仿佛是专人设计过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太后安心?让大家确认穆家母女已死? 翁斐道,“朕之所以留穆念双一命,是因为穆老太君临死前为了求朕赦除她女儿死罪,拿自己手上有价值的东西换取了穆念双活下去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1 的机会。其中有一条便是告知朕,王太后与襄阳王的私生女究竟是谁。” 果然如此。我回过神来,追问道,“那,芫梅的事儿皇上你是怎么知道?” “朕说了啊,朕的人虽然不能在太后跟前近身伺候,但苍蝇总是无孔不入的。那日你跟那宫女在寒波翠苑见面的时候,太后不是正派人抓她回宫吗?朕的眼线,便恰好混在搜捕的队伍中。你让花囍将那些奴才支走的时候,眼线多了个心眼就折了回来,撞见那宫女与你一前一后离开。” “所以,芫梅才挨了几个板子就晕了过去,泼冷水也不醒,是因为皇上的人对她动了手脚?” “其实朕那时候并不知你与那宫女为何会私下见面。听说她是偷了东西才会被抓,可她为什么在被抓之前会去找你呢?朕还没想明白太后就要对她动刑。朕担心会牵累你,所以才先命人想办法让她晕死过去。后来太后用膳的时候,朕去了趟宁康宫请安,并让线人趁此间隙去关押那宫女的刑房对她软硬兼施的套话,竟不想她如此贪生畏死,把所有知道的都交代了。” 听翁斐这么说,我后背险些冒出劫后余生的冷汗,真真是稍有不慎,我就已经坠入万劫不复之地了。翁斐接着道,“那宫女说你很早之前就给了她一个锦囊,让她在碗里做手脚,还说清理碗的时候发现里面残留血迹。于是朕便大胆判断.......” 我伸手堵住翁斐的一双薄唇,为自己辛苦周密谋划的伎俩被他轻易拆穿而难为情,“皇上,求你还是别说了……” 翁斐笑笑,牵着我的手往外走,我转身时目光一晃,留意到不远处还牢牢焊着一道铁门,那里面仿佛关押着更隐晦,更见不得光的人。 翁斐的目光也随我望去,看我好奇,便主动道,“里面关着的是呼兰若现在最忌惮的人。” “匈厥叛党阏野唯一在世的血脉,阿什?”? 第180章 翁斐点点头, 正欲迈开腿离开时,远处的穆念双听到了细微的人语,整个人趴向铁栏子, 极力望向我与翁斐所在的方向。许是太久没有见到除了狱卒之外的人了, 她喜极而泣,大声呼唤道, “皇上,是皇上吗?皇上请留步啊!罪妇有话要奏!” 翁斐顿住脚步,只略微一思忖, 还是踱步到了穆念双跟前。蓬头垢面的穆念双理了理仪容, 又见我紧跟在翁斐身侧, 明显傻愣住了,一会儿后她道, “良妃娘娘果然最得圣心,连这地儿皇上都肯带您来。” “你说吧,什么事儿要对朕讲?” 穆念双见我在场, 忽然不知当不当说。翁斐看出了她的踟蹰, 淡淡道, “但说无妨。” “罪妇知道, 当初我娘亲为了保我一条贱命,将无上皇拟下的两份继位诏书交给了皇上了您当即烧毁。可皇上您却不知, 我父亲的遗物里还有许多讨伐先帝的檄文。罪妇斗胆, 想用那些檄文的下落,换取儿女们现如今的消息。” 无上皇拟下的继位诏书?太后自认定我是她亲生骨肉后, 倒是对我知无不言。霍风的身世, 无上皇暮年的忏悔, 以及让穆老太爷寻找霍风继位这些鲜为人知的秘闻我都早听说过。翁斐并不清楚我已知晓一切。但此刻, 我心底也了然穆念双口口声声说的这两份遗诏里有什么内容。一份是在找到翁枫的前提下,立翁枫为新帝;另一份备用的,则是让翁兖继位。横竖,该继位的人都不是翁斐的父亲。 见翁斐没有给出反应,穆念双又忙补充道,“皇上您想看看啊,这些檄文若流传去了外边儿,不止先帝,甚至无上皇的一世英名都会受到影响啊!说不定会引来别有用心者以此事借题发挥……”她终究是顾忌我在场,所以这些话说得隐晦。虽然先帝发动宫变这事儿,早不是秘闻了;当年无上皇为了顺利继位而谋害九皇弟一家的事儿,知情者们也死得差不多了。但霍风的真实身份以及本该有两次机会继承王位这事儿却是遗患无穷。霍风在民间威望极高,就算如今被削爵了,仍有不少追随者愿意拥趸他。虽然翁斐这些年来逐渐树大根深,功绩颇丰,受百姓顶礼膜拜,早不是当年那个登基纳揆,初建政权的小小少年了。但这些檄文若煽动了大家,揄扬霍风本该是继承正统之人,对统治者来说到底不是好事儿。 翁斐终于应道,“你家人一切安好。” “那就好,那就好……”穆念双不自觉地合起手摆天拜地,然后又紧紧追问,“我那大女儿霍宝卿生的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她生下孩子后,杜家人没有过河拆桥吧?还有还有,我那小女儿霍宝幺可找到了好人家?我那儿媳妇肚子里可有动静了?” 翁斐明显一怔,不知道他是平时里并不关心这些人死活,还是不忍说她们的现状。片刻后,他才缓缓道,“朕知道的不多,明日会差人来详尽告诉你。” 如果真的详尽告诉她,她岂不是会更忧心?她的三个孩子里,霍宝奉倒还好些。当初她最瞧不上儿媳徐玉姣门第不及自家,还是个庶女,但也偏偏也是她这个儿媳持家不作妖,把光景早不如从前的大宅治理得井井有条。至于她两个女儿,一个在太后宫门前小产,后来还是被婆家休了,至今杜家都在唾骂白白给她浪费了一块免死金牌。霍宝幺更不必说了,被杖责八十大板后失去了入宫选秀的资格,京城中的豪族权门嫌弃她,门户低的人家她又不肯嫁。好容易两个月前她穆家的姨母给她从自个夫家的那堆表亲里寻了个俏后生,虽然门户不高,但是样貌英俊,一等一的风流,她这才同意定了亲。只是这男人有酗酒的毛病,又好钻烟柳之地。一日宴上醉酒后,竟将未婚妻错认成楚馆儿里的老相好,把众宾客当做酒肉兄弟,大庭广众之下就扒拉了霍宝幺的衣裳,场面十分不堪…… 打道回府的路上,翁斐命青鹰将马车驱去碧海楼。我依偎在翁斐怀里,问他,“碧海楼修好了?” “前两天重新开张了。”翁斐从后边儿蹭了蹭我的肩窝。 虽然人已离开地牢,但我心仍不由想着痴痴坐在牢里凝望天窗的穆念双。往日里那个跋扈飞扬的贵妇,如今竟落魄到了这般田地。“皇上,你打算一直关着穆念双吗?如果人身再无自由了,那她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翁斐摇了摇头,“她在等,朕也在等,等着高楼塌了的那一天。”他不再明说,只对我道,“人活着,总得有信念撑着。” 如今正姿态亲昵地将我环抱住的这个男儿,似乎很会驾驭“挟人质以令诸侯”的权术,不管是背靠京北穆府的穆念双,还是让草原呼兰若夜不能寐寝食难安的乱党阿什。 翁斐怜惜地望着我,忽然轻声问,“累吗?” 我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2 了顿,领会其中深意,“不累。人各有各的活法。有的人不争不抢,甘贫苦节,安于现状。有的人呢,追名逐利,恐后争先,必争上游。人各有志,只要不违背自个儿的心意,就不算累。” 将要到碧海楼的时候,马车忽然堵住,前方水泄不通。青鹰先上前打探,只见大门处有许多百姓围观,医馆儿里的伙计捂住口鼻,正用担架抬着一呕吐不止的人。不久后他回来复命,“皇上,方才碧海楼有一家子食客发热呕吐,其中一人晕死过去,大夫们说近两日城里猛然出现了许多有这种症状的病患,似有传染之嫌。昨前天还病死了两个人。” 翁斐眉头一皱,俊脸上挂起一阵隐忧之色,敏感地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清河县疫情刚过去没几个月,他可不能大意。随即翁斐决断道,“先行回宫。”人还没踏入宫门,他又在半路上唤出暗卫鸾煞,命鸾煞火速通知相关臣子入宫议事。? 第181章 安祥意见皇上提前回了宫, 且神色匆匆,不肖想都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于是连滚带爬跟在翁斐后边儿, “皇上, 这是怎么啦?” 翁斐并没有直接理会他,而是柔和了脸色, 对我温声道,“这次,朕也希望是朕当了一回惊弓之鸟, 小题大做。逢春, 朕让安祥意先送你回宫休息?若确认了大家发病只是时令巧合, 朕再好好带你出去京郊的汤泉行宫泡泡温泉。” 我抓住细微之处,他刚才说让安祥意送我回宫, 用的是请示的问句,而非不容拒绝的陈述指令吧?“皇上是防微杜渐而禁于未然,臣妾不会那么不懂事的。但臣妾, 想留下来陪在皇上身边, 虽然臣妾并无能力为皇上分忧……”就试这一次吧, 如若他仍觉得妃嫔旁听不合于礼, 我溜便是。竟不想翁斐点头同意了,只笑道, “你不嫌无聊就成。” 半盏茶的工夫还不到, 那些个大臣就陆陆续续赶来了,一身奔波的热汗都来不及擦, 唯恐让圣上多等一秒。主要是来传圣旨的人火急火燎的, 连皇上召见的理由都不曾说, 大臣们心里就更没谱了。见一言不发皇上坐在御案之上, 身旁竟还站着我,便面面相觑,又觉得害怕,又觉得稀罕。 堂下汇聚的八|九名大臣,大多位居极品,在外头威风无限,此刻却提着脑袋,屏声息气,如此反差多少有些好笑。似乎从这一刻起,我真正领略到了拥有权利,处高堂之上的美妙之处。很享受看他们耳提面命的样子。 后来连隐迹多日的晟王也都到了,毕竟他之前有过治疫的经验吧。皇帝见御医扁樱君还未出现,但大臣们都到齐了,身子微微往前倾,幽幽质问堂下众人,“最近京城可还安宁?” 大伙儿不敢盲目作答,还在揣测圣上心意时,就听户部尚书曾友良大人捡起场面话,说得头头是道,“去年年底一场瑞雪兆丰年啊,现在已经开春了,百姓们凿饮耕食,一年赛一年的蓬勃繁荣啊。” 此话一出,换来的自然是皇上的黑脸。其实倒不是曾大人傻,只是总得有个人抛砖引玉吧,不然各个闷声不发,让皇上干等?然后触怒龙颜吗?既然大家都不愿意当这块儿砖,那就自己牺牲一次,敢为天下先吧。 皇上冷哼一声,没一会儿,御医急遽赶到,可来得却不是扁樱君,而是太医院院判张南景老大人。 见来的是太医院的大夫,大臣们这才如梦方醒,猜到皇上紧急召见的事情与灾病有关。果然,下一秒就听太医院院判张大人在解释,“扁樱君大人今日没法来事出有因,请圣上勿要怪罪。今早扁大人正准备回乡探亲,却被邻居家的家奴请了过去,他家主君发热呕吐,肌肉酸痛且渐渐有呼吸衰竭之势,从各种发病症状来看,与清河县的瘟病极为相似。这病传播性强,扁大人已接触病患,故而不敢轻易面圣。” 此言一出,堂下一片哗然。翁斐对这些后知后觉的大臣冷嘲道,“朝廷养着你们,是让你们替朕,替百姓勘察发现,排忧解难的。今日若不是朕微服私访,恐怕再过个三五日都没人察觉、防控此事,更别提上奏了。” “是臣等失察——”大概是惯性使然,众大臣纷纷下跪,认错态度格外积极。这次疫患,翁斐命翁晟与右丞王学夔领衔主导,其余相关官员和部门配合辅助。因京城属帝辇之下,天家重地,又是中原经贸政治之中心,故不能让灾疫流行,由点及面,波及周边城池。待众臣分配划分好责任后,翁斐又补充道,“王丞相,趁现在发病人少,速速追溯病源。朕倒要看看是从哪里刮起的妖风。” “臣遵旨——”王学夔躬身应下。 没过两日,太医院来报,确诊病例与清河县之前的疫情无异。所幸翁斐先知先觉,朝廷应对迅速,这才不至于扩散更开。没多久,王学夔追根溯源,排查出京城最先感染此病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些日子从清河县逃难过来,寻求归乐公主接济的那一对难民祖孙。原来,她们进京安顿好,又写了封家书回去给亲戚们报平安。亲戚们眼红,以为住在京城能得公主庇护,可以不耕而食,不蚕而衣,便纷纷收拾行囊,拖家带口,从廊地迢迢赶来。结果这群人中,有人身上带病却不发病,硬生生感染给了身子骨弱的老人孩子。最糟糕的远不止这个,从廊地到京城的漫长路途中,总会有无辜的路人不幸感染吧。这不,御前很快堆满了各地呈报的奏章。 转眼,春还未散去,皇宫后边儿的颐和山就已经翠了一片。太后拿着西洋镜,从观景台望去,远处浮岚暖翠,余霞成绮,近处是脚下的精致园林,水石潺湲,迂回荡漾。太后对我笑道,“这晟王去年南下远航,带回来的有趣玩意儿可还真不少。这西洋镜啊,你拿去吧。待会儿啊回了宁康宫,你再挑挑别的。” 我应下,又淡淡笑道,“冬天的时候,原与皇上说好要去踏雪湾赏梅的,后来没去成。春天的时候又想着去京郊踏春,登高望远,一览春色,结果偏偏赶上时疫作祟,日子又不太平了,还是待在宫里安全些。说到疫情,晟王也是流年不利啊,清河县的余波未平,现在在京城爆发的病情源头又出自他的王府。” “你这话就差直接点名叶知秋克夫了。”太后“噗呲”一笑。其实前几日她的长兄王学夔追查出京城病源的时候,晟王就去拦着,请求王相替他瞒住此事。王学夔亦有些松动,想卖晟王这个面子,让他欠自己一个人情。怎么呈报调查结果王学夔都想好了,就说这次疫情是清河县过来探亲投靠的灾民引起的,并将晟王府与叶知秋的名字一笔抹掉。太后闻风而来,坚决不依。于太后而言,她不想轻易放过叶知秋,既然祸事又与她有关,就甭想躲开。于王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3 而言,为这事儿欺君风险太大。她正愁如何向兄长阐述其中利害时,我赶上去为她排忧解难道,“昨夜皇上说,他对发病者有关联排序之意,方便隔离群众。按这病的烈性,就算王丞相上报时把这对祖孙的住址牵去别处,晟王府里大概也有旁的奴才家眷发病了。等政策开始推行,凡是病患都需溯源轨迹行踪,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太后一听,火急命毓欢将正要上殿呈报的王相拦在宫门口,提前一步将圣意传达,王相这才立即调转船舵,速速重拟了一份上溯原形的报告。? 第182章 连日来好容易松一口气的晟王, 正准备好好睡个安稳午觉,乍然听说王学夔言而不信,竟如实上述, 连忙起身披袍, 赶至王府要将他是问。岂料王相府上大门禁闭,说要积极响应朝廷颁发的居家隔离政策, 不走亲,不访友,不出门, 不串门。关键这条规定还是晟王自己加上去的, 直接把晟王气个半死。 太后收起西洋镜, 将它递给我。留在宁康宫守家的李金泉忽然登上了观景台,传报道, “尹锦大人入宫来看望太后娘娘您了。” 这尹锦是太后表兄尹釜的嫡长子。去年尹釜进京述职,便“主动”向皇上请求让尹锦留在京中历练几年。太后淡淡道,“行了, 你让他过来吧。就说哀家瞧着这儿景色好, 不忍提前离开, 也想请他来看看。” “奴才这就去。”李金泉谄笑着退下了。 桂珍姑姑好心劝道, “太后见到晚辈,该高兴才是啊。待会儿尹锦大人来了, 可别叫人家觉得太后娘娘您不喜欢他, 伤了心可就不好了。” 太后气怨道,“是他那尹家一副与我离了心的样子, 反倒怪我的不是了?搁以前啊, 这表侄儿来了哀家是该拿出当长辈的气度。只是你瞧瞧他, 来京城小半年了, 入宫给我请过几次安?这也就罢了,哀家就当他是事务繁忙。可他倒好,竟与温家秦家那帮刺头的儿子们称兄道弟的。” 我劝慰道,“太后娘娘,尹锦大人跟温家秦家走得近是好事儿啊。您想想看,总是水火不容,倒不如让尹锦大人跟他们打成一片,融入其中。” 太后略一沉吟,不置可否。一行人从楼下俯瞰,见那李金泉身后跟着个身高八尺,气宇不凡的青年,正朝观景楼走来。说起来,我还是头一次见这尹家少帅。听说他自请留京后,一屋妻小也从陇州跟了过来。不过,都还不曾正式入宫拜会。该有的礼数都没尽,也难怪太后生气。 尹锦登上观景台,朝太后与我施礼,并奉上孝敬太后的礼品请她笑纳。太后淡淡点头,一旁的桂珍姑姑会意,替主子应承着收下。太后与尹锦闲话家常,气氛本是祥和,说着说着,她言语间升起一阵训意,“你来京城,在帝辇之下,是为了长见识,学本事的。平日里与诸位大臣公子来往,结交人脉,本无可厚非。只是应酬之余,还需清醒,吃不了羊肉别空惹一身膻在身上。京城美女如云,找个良家子纳入府上还不容易?那归乐公主是何许人也?你都敢逗引。” “太后娘娘教训的是——”尹锦暗暗吃惊,这等乌龙小事儿怎么会传入太后的耳朵呢?但他仍态度恭敬地先认了错,而后才解释说,“都怪侄儿糊涂,当初竟没瞧出归乐公主的身份。与公主初见那日,她着一身寻常布衣,在医馆外为穷苦百姓煎药分汤,忙前忙后,丝毫不见高门望族小姐的架子,所以,便误以为她是普通医女。” 原来还有这等子事儿?我悄悄侧目,打量起了尹锦。气质敦默持重,不像是个容易妄言轻动的。正思索时,尹锦恰好抬头,与我谛视的目光无意间相撞。我心虚地移开眼,他也匆匆敛下眸。 送太后回宁康宫后,在她那儿用了晚膳,又挑选了几件稀罕玩意儿。准备打道回府时,却见两个年迈的太监在搬运箱子。天黑,老眼昏花,一个趔趄,箱子里的陈年物件儿散落一地。我身后的几个太监侍女忙上前帮忙。重新装好东西后,那两位老公公便朝我叩礼感谢。我问,“大晚上的,怎么搬那么沉重的东西,何不改日天亮了寻个年轻小太监帮忙。” 其中一老太监道,“今下午咱嘉慎皇太妃做了噩梦,醒了后说隔壁寿丰宫旧人已去,空置已久,还是将那宫里的杂物都清了的好。” “寿丰宫原是谁住?” “本该是苏享蕊苏太妃住的,只是先帝驾崩后她便自请迁去了冷宫。寿丰宫里也仅有些不值钱的字画和太妃年轻时的旧衣。” 我瞧方才地上散开了一幅画卷,粗略一瞥就觉惊艳。听老太监说这是苏享蕊的东西,便更生了一丝兴致,上前把画卷摊开。很好的一幅画,丢了怪可惜的。泼墨间成就烟云晓月,可见画画之人画功了等。虽然没有署名,但我想应该不是苏享蕊的手笔。以前曾听她说过自己的经历,从小女红家务不在话下。后来因被当时的巡抚收做义女,才培养了两年,能读书识字但也不算专研。画这幅画的人应手随意,如泼出耳,没个十来年的芝兰熏陶,便不会有这样的光风霁月,自信从容。 我笑道,“这幅画倒还不错,扔了烧了都不合适。本宫很喜欢,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晚些的时候,回了漪澜殿。外头渐寒了,一轮皎月洒落满瓦银霜。春城飞花不尽,平时京城坊市间,这个点,必然是月耀春江,笙歌曼舞不绝的。而宫闱里头总是冷冷清清,肃穆一片。如今因时疫作祟,官府颁发了新的宵禁令,倒是难得,宫里宫外,一同寂静萧条了。我不觉困顿,睡在床头看了半个时辰的书,才掐灭了烛火,恬然睡下。 一大早,日丽风和,春光泄尽了轩窗。我被婉转喧闹的莺吟给唤醒了。本该是木槿伺候我梳洗,我都醒了多时了,她才姗姗来迟。我轻笑道,“倒是越来越懒散拖沓了。” 木槿只好解释说,今日一大早李良堡的小徒弟小贺子替他送家书出去,她端着洗脸的铜盆刚接好水,谁料一个转身就跟小贺子撞上了,好巧不巧,那封信湿了一小半,涽了墨。木槿担心小贺子被他师傅责罚,便想替他重新抄写一次。才刚拆了信,李公公就闻着动静赶来了。所幸他也没有责怪谁,只是独自回了屋,再重写一封。 我点了点木槿的脑袋,温声训道,“哪怕你是好心,哪怕李公公并未责怪你们,但下次也可不许未经允许拆人家的信了。”说罢,我转过头去,对镜梳妆。? 第183章 “是奴婢疏忽。”木槿受训后又小声朝我道, “娘娘,这李公公不是说自己只粗识几个大字而已吗?但奴婢见他写得一手好字呢。” 我惊愕地抬眸,从镜中看向身后的木槿, “或许是旁人帮他执笔代写的呢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4 ?” 木槿摇头道, “不会的,小贺子跟我说是他师傅昨夜在屋里写的, 今早交给了他,没有经过其他人。” 我细想后,笑了笑, 表示理解, “俗话说, 人前装笨,人生才会顺。在杳杳深宫中, 他若想掩藏锋芒,也情有可原。” 用完早膳后,我挪步去了书案旁画画, 恰好李良堡进来奉茶。我让玉棠拿出昨夜从寿丰宫得到的画, 铺在李良堡面前, 并道, “你可见过这幅画?昨儿宫里的老公公们奉嘉慎皇太妃之命,去寿丰宫清理遗物。听说这幅画是苏享蕊苏太妃之物, 本宫瞧着喜欢, 便不舍它被销毁。” 李良堡上前一瞧,两眼发光, 大呼一声, “娘娘好眼力啊, 这是先帝爷的墨宝啊!” 见我不敢置信, 李良堡细细解释说,原来先帝在时,苏太妃最初并不大得宠幸,入宫两年,侍寝次数屈指可数。后来有一日,先帝去王学英宫中吃了闭门羹,恰逢雨下,便躲在了御花园的石亭中避雨。而那一日,同在此地等雨停的,还有淋湿了衣裳的苏享蕊。自然而然地,当夜先帝留宿在苏享蕊那儿。至于这幅画,便是先帝寅时无困意,对着雨后夜空,披衣所作。 李良堡说罢,又叹道,“这幅画苏太妃生前最是稀罕了,大抵是害怕睹物思人,便没有带走它。”我想,李良堡说的也只算是原因之一吧。结合苏太妃与太后各自对我说过的话,苏之所以迁居冷宫,大概是有向太后认输的意思,请求她放自己一条生路。 故而做出不恋旧尘的样子。 天渐渐热了,一枝枝晚开的海棠花映在朱色的宫墙边儿上,像是暮春时节颂咏的一曲挽歌。花瓣因风摇曳,陨落。琉璃瓦上,或石板小道上铺着一层凋零的芳魂,却依旧香波阵阵。我踩在花瓣上,朝着饮冬坞里的忍冬苑去。明日是太后寿辰,若按往年的习惯必会大肆操办。可今年京中瘟情局势紧张,皇上又总是倡导不要群聚,王学英身为太后不得不做表率,故这一次尽量从简,仅邀请了宫外七八家贵戚。 因太后与皇上早将代掌六宫的权力托付给了我,所以,今年太后的寿宴自然由我主持了。现在去往忍冬苑就是要看看礼部将场地布置得如何了。木槿好奇问,“娘娘,明明畅春苑风光更好,楼台亭阁更气派,为何太后娘娘要选位置更偏僻的忍冬苑祝寿呢?” “大概是因为忍冬苑种着十来圃山茶花吧,太后最是钟情这花了。山茶耐冬,不同品种的花期也不同,从寒冬腊月到春日结束之前,都能寻到它的影子。所以啊,太后娘娘惜春,如今再不观赏一次,恐怕就得等到年底了。”我解释说。 走到拐角,正要换路时,却见那王家儿媳王谭氏领着一年轻夫人早早进了宫,此刻正往宁康宫去。她们身后还跟着两三稚子和随行伺候的仆妇。一行人见了我,便恭谨地上前行礼。王谭氏向我介绍道,“这是陇州尹家尹锦大人的夫人尹卫氏。” “臣妇尹卫氏卫娉见过良妃娘娘——”尹卫氏再次福了福身,又将身后的一双儿女引至跟前,朝我拜礼。最后又不忘感谢道,“臣妇入京途中颠簸受寒,入京后又水土不服,身子多有不适,这才一直不敢入宫拜会太后娘娘。多亏良妃娘娘前些日子送来的汤药良方,才将我这不争气的任性身体给调顺了。娘娘心系臣妇,臣妇受宠若惊。” 我端雅一笑,一派惠风和畅,“几副汤药而已,何足挂齿。本宫听说尹少夫人从小生活在陇州,是不放心夫君的饮食起居,才千里迢迢,舟车劳顿,来到人地两生的京城照料他的日常。虽说咱们女人很难像男子那般大有作为,但人在他乡,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怎么行?自古妻贤夫祸少,男主外,女主内才算和谐。本宫瞧尹少夫人虽是不伏京城水土,但贤惠明理,初心可嘉。同作为女子,颇有感触,这才特意命太医院院判张大人替我配了这服药送去给你。” 若想久坐地厚,得覆盂之安,我心中有长远之计,这点人情笼络,私恩小惠总是少不了的。 大多数的人总是慕势慕强的,对地位远在自己之上的人投来的关怀、赏识或恩赐,更容易将感动放大,好感加倍。尹卫氏也不例外。何况还是理解和体谅她难处的。我俯下身子,逗了逗两小孩,不忘将一旁王谭氏的六岁长女也拉到跟前,一同夸着可爱。“你们真是乖巧伶俐啊,以后多多进宫陪咱们大皇子做伴可好啊?” 两位年轻夫人一听,心思一动,忙笑着让儿女们答应,“还快快多谢良妃娘娘,能做大皇子的玩伴,可是天大的福气啊。”孩子们倒是纯真,见母亲们殷勤微笑得紧,又以为是带年龄更小更肉嘟嘟的弟弟好玩儿,都笑着点头了。 逗完小孩后,我站直身子,向王谭氏和尹卫氏问道,“太后明日生辰,怎么今儿个就入宫了?” 王谭氏笑答,“太后娘娘心疼咱们晚辈,从宫中来了懿旨,说明日亲戚多,所以让我与尹少夫人带着孩子们今日早些入宫,小住一晚。” 我了然道,“那你们便快快去宁康宫请安吧。本宫也有事忙,咱们明日再聚。” 到了忍冬苑,果然见礼部和内务局的人在忙前忙后。不过这礼部尚书林熙斌大人也在现场,我倒是没有料想到。这位大人素行节俭,反奢侈腐化,只若是他负责的祭祀宴餐,总能鹿裘不完,所以很得翁斐重用。是啊,处处替自己省钱,能不喜欢吗?? 第184章 林熙斌身后还跟着三五小官, 见我来了,他们有些忐忑地呈上了花销册子。倒不是害怕我,而是担心惹太后不满。虽然林熙斌喜欢戒奢以俭, 可太后却是不同。于是他婉转道, “娘娘,因今年宾客少, 礼桌减了二十五台,也不设歌舞戏班助兴,比起去年整整节省了十六万两银子。微臣想着, 太后娘娘素喜热闹, 可今年因时疫作乱略显清冷了, 所以在布置方面和饮食方面更花了些功夫,尽量不减往年气派。” 其实这次太后生辰也非逢九满十那样的大日子。因规仪不大, 所以寿宴负责协助我的人是内务局总管和礼部的三把手。难怪他们今天请林熙斌来打头解释了,原是今年的派头大不如前,害怕太后不悦呢。我将披红挂绿, 无比喜庆的忍冬苑环顾一圈, 微笑道, “林尚书公务繁忙也亲自来了, 可见礼部的竭力与用心。太后娘娘体恤各位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艴然不满呢?本宫以为俭以养廉, 俭以养德, 林大人与诸位大人既能为太后娘娘举办这般不失华丽的寿宴,又能为皇上省下一大笔开支, 如此面面圆到已是难得。” 这几人本以为我为了讨太后欢心, 听了他们的话后会一脸为难或怫然作色,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5 却不想我非但没有苛责不满, 反而通晓他们的难处,不由松了一口气,其中林熙斌见我与他想法相似,更是露出改观之色。 忙完琐事后,我歇在忍冬苑的山椿花圃一角,享受着煦色韶光 。不想,这叶知秋在漪澜殿没等到我,竟亲自找来了。 她如今挺着孕肚,走起路来有些艰难。所幸是乘着轿撵来的。听说柳婉婉前不久也产下了晟王府的第一位贵子。虽是庶出,但好歹是长子,地位非同一般。我瞧叶知秋不嫌累,只能热络地迎上去,又状似责备说,“你差人来叫本宫回去便是,何必自己辛苦跑过来?” “我啊就是闲不住。”叶知秋说着,神色复杂地打量我,很快又湮了下去。故作轻松地打量了一圈正在布置的场地。见宫人们正张罗着悬灯结彩,好不热闹,竟忍不住难过道,“这还是京中爆发时疫后第一次有宴席参加呢。” 我知道叶知秋这段时间日子并不好过,之前为清河县难民募捐一事出了乱子,银子在被押送去廊地的途中被劫匪盗了,至今下落不明。还真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既没帮到百姓,也没让京城的权臣显贵们对自己改观,反倒恶化了关系。尤其是现在,更有甚者将京城疫情暴发的矛头直指她。烦心的事情桩桩件件,叶知秋心底觉得委屈,却无处申诉。比如,上次在太后宫里,淑妃与她受太后娘娘嘉奖的时候,她确实是提了其余捐款者的功劳的,太后也表示了过两日会一一奖励各位,可这出了宁康宫便再无下文了。就算她与淑妃有意提醒太后此事,太后要么借口不见,要么打马哈将此事糊弄过去。仿佛是存心想坐实她们存在独揽功劳的行为。只能说这次淑妃与她是吃了哑巴亏了。不然,总不能四处奔走相告说是太后娘娘出尔反尔,自己无辜冤枉吧?关键是,她想不通,太后明明对自己筹集捐款的事儿大力褒奖,还奖赏了京郊的良田和亲手题的匾额,总不能是故意给自己捧杀树敌吧?何况,她自认为与太后并无仇怨,太后犯不着故意绕那么一大圈对付自己。 叶知秋越想越理不清思绪,一双秀眉蹙上了几分愁闷。我关怀道,“怎么了?好端端的突然发起了愁似的?” 叶知秋踌躇半晌,还是向我道出了自己的不解。为避免她起疑,从此戒备太后,我柔善劝解,“太后娘娘未必是针对你,可能你只是被淑妃娘娘连累罢了。” “啊?”叶知秋显然十分惊异。 我端着敦诚的样子,“其实我也并不十分清楚,略略猜测而已。但你也是晓得的,之前淑妃有过一些不端的行径,太后娘娘看在眼底,早有训诲之意。这次大概是知道她募捐善款并非真心为百姓担忧,而意在计功谋利。所以才想给她个教训,以此思过吧。反正啊,你只管宽心便是。” “若真如此,那淑妃对我岂不是倒打一耙了。”叶知秋颦蹙更深。 说得我都有些口干舌燥了,并不打算再就此事安慰她了,只转移话头问,“明日才是太后娘娘生辰,你怎么也今日进宫了?” “也?”叶知秋侧目,“今日还有谁也入宫了吗?” “太后娘娘的侄媳妇儿王谭氏和陇州尹府的尹卫氏。听说,太后娘娘还特意留她们在宁康宫宿一晚呢。”我观察着她渐渐失惶失落的表情。 叶知秋点头思忖,难怪方才去太后宫里,穗欢姑姑说太后不得空,原是招待侄亲儿孙们去了。本来心情略低沉的她,忽然放眼一望,看半亩山茶盛放在眼前,如此盎然韶华,强自展开欢颜,“等我改明儿,也在京郊的田庄种满花花草草。” 去京郊的田庄的种植?难道晟王府还不够广阔吗?我不曾多想,直到第二日太后寿辰时王谭氏无意间跟我提起晟王府最近的事儿我才晓得,原来叶知秋前些天已经搬去了之前太后赏赐的京郊田庄了。 “听说啊,好像是与晟王爷离心了。自打晟王妃尹相莲被废后,王府后宅有那柳氏打理。这柳氏虽然出身不好,但颇有治理手腕,偌大的内宅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渐得仆人们的信服。现在啊他们对归乐公主反而埋三怨四。你也知道,这次京城疫情的源头因晟王府而起,下人们自然排挤起了归乐公主和她收容的那些个难民。反正后来不知怎的,归乐公主挺着五六个月的大肚子,直接带着那些来投靠她的清河百姓搬出了王府。”王谭氏道。? 第185章 她昨日来了, 竟没告诉我这事。从什么时候起,叶知秋渐渐不再对我知无不言了。想起昨日她看我时那种复杂的眼神,我敏锐地意识到, 经历那么多是是非非, 明枪暗箭,就算再单纯的猫猫狗狗也该后知后觉有所醒悟了吧。谁真心对她好, 谁虚伪对她善,她又怎么会感知不到呢。之所以看破不说破,是不愿承认, 不知如何面对, 还是不愿计较?罢了, 随她去吧。 见我失神,王谈氏朝我面前挥了挥手。我回过神来, 问她,“那晟王什么呢?他作何态度?竟然肯让归乐公主搬去外头住?” 王谭氏瞧今日太后盛宴叶知秋竟然称病没来,便放心道, “晟王这段时间忙着呢, 头都大了, 哪里还有时间理会女儿情长小打小闹?今儿个太后寿辰他也因治疫事务繁忙没有来, 仅送了寿礼,可见是真脱不开身。” “若说晟王是因为在治疫前线, 接触过病患, 所以尽量不入宫会见太后,我倒理解。只是, 这京城的疫情有那么严重吗?以至于他忙得不可开交?我瞧今儿个, 王丞相与你丈夫好像也未曾来。”我毕竟住在深宫之中, 消息到底没有外界灵通。 王谭氏将我从宴席上拉到人少的廊檐下, 见左右无人留意,才小声道,“娘娘您是不知,京城的疫情控制的倒还行,但这清河县到京城沿线的城池却没那么好运了。” 尹卫氏生得那对龙凤胎,男孩名唤尹尔澍,女孩尹尔雅。春光御苑中,柳色新池旁,几个孩子们早从宴席上下来捉迷藏,玩玩闹闹的,一身桃红小夹袄的尹尔雅还不小心撞到了我跟前。我将四岁幼童扶起,又慈爱地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尹卫氏怕女儿跌倒冲撞了我,便匆匆上前向我致歉。我笑道,“尔雅生得这般可爱乖巧,她摔了,我心疼都来不及呢,怎么会舍得责怪她呢?” 尹卫氏见我望着小孩时确确实实眼底满溢的都是喜爱,松了一口气,低头对小尔雅道,“尔雅,虽然良妃娘娘喜爱你,没有归罪你,但咱们还是要懂得礼数规矩,如果不小心冲撞到别人要该怎么办啊?” 小女孩抬起脑袋,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奶声奶气道,“是尔雅无意冒犯娘娘了,请娘娘宽恕。” “哎呀,你怎么那么可爱伶俐呢。”我揉了揉她的头,又对尹卫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6 氏道,“听说尹锦大人只在京城历练个两三年就会回陇州去。你们一家在京城住的时日也有限,趁回陇州之前,可要多多进宫,让尔雅和尔澍陪陪语行。语行虽是皇长子,但宫中那么大,却没什么同龄的玩伴。说来,咱们尔雅好像刚巧比语行大三岁呢。女大三,抱金砖,年龄倒相配得很。”后半句话我佯做失言,收敛着不再多说什么。尹卫氏倒是个心思活络的,很是领会我的意思。或是心中升起了某些期盼,离宫时都还满面春风,一扫这几个月背井离乡的愁苦阴翳。 木槿日日跟着我,自是晓得我在“四处撒网,四处留情”,回宫路上,微风正好,不聒不躁,见我闲坐在凤撵上,她便仰头搭话道,“娘娘您今日这话,上次也跟温珍袭大人家的夫人说过。今天是女大三抱金砖;上次是女大一,抱金鸡;上上次女大二,银满罐。” 我吟吟一笑,“哈哈,是吗?可能本宫是个女儿奴吧。水嫩嫩的小脸儿,粉雕玉琢,太讨人喜欢了。”话虽这么说,但我心底明白,我之所以四处对权贵名门家年龄与语行相仿的小女娃大方表达喜欢,甚至是隐隐流露结亲的想法,无非是想笼络人心,获得支持罢了。这仿佛是在漫长的岁月里亲手织造一张结实的权力渔网,放着长长的线,对结果并不急于一时。其实我这四处“攀亲”的作为,也不过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罢了。后来没多久,事实也证明了,上钩的鱼儿确实不少。那是翁斐为我晋封为贵妃的时候,与上次封妃,上上次封嫔不同的是,册封我为贵妃时几乎没有非议和反对的声音了。借用赵家、罗家的话来说就是,“若是有幸结了亲家,自然是希望大皇子母妃的地位越尊贵越好。”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虽然也许会给我儿成年后带来些许困扰。但只若他愿意,无论日后他是妻妾无数,还是弱水三千独取一瓢饮,我都会开明地以他的意愿为主,我的“过来人经验”建议为辅。 入夜,我在腾龙殿,与翁斐正解衣欲睡,宁康宫那边儿慌慌张张传来消息,说是太后娘娘身体发热不止,却又极是畏寒,咳嗽不止,那症状与京中染上时疫的百姓们相差无几,太医也正火急火燎地赶往宁康宫。翁斐让传话的李金泉先行回去,说自己随后就到。可等人走后,他却又不徐不疾地坐了下来,轻轻伸手制止住正重新系好衣裳暗扣的我,“逢春,外边儿刚开始下雨,你就别去了。” 我摇头,不放心道,“还是让臣妾陪你一起去吧。” “朕瞧着前两天太后寿辰,来来往往入宫的人,比平日里多了许多。为防万一,在太医还没有为太后确诊病情之前,你都不要去宁康宫。”翁斐谨慎说。 “可是...臣妾代掌六宫,太后病了都不去跟前守着,岂不算失责?” “太后若真是染疫了,你不去她反而会觉得放心,怎么会怪罪你呢。就算她真会不满,朕就会说是朕的旨意,朕为谨慎起见不准合宫妃嫔随意进出走动。” 我轻轻一扭手,继续系扣子,“你担心我染疾,却不担心自己?皇上的龙体是否康健关乎民生社稷,比我这等闲之人可重要多了。”翁斐见我执意要陪他去,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寻来绢布替我蒙住口鼻,避免宁康宫有病浊之气在呼吸之间侵入身体。 待我与翁斐姗姗来迟时,宁康宫宫门外已经蹲着两位绢布遮鼻的太医了。行礼后,其中一人道,“皇上,太后娘娘恐染上了现下京中肆虐横行的疫疠之症,张院判此刻正在里边为太后娘娘诊疗用药。臣等恭候在此,就是想要请皇上止步。此病传人猛烈,皇上乃天下之主,千千万万的百姓可都指望您以强健的体魄载道载物,济世安民呢。” 翁斐略一考量,即刻下令封锁宁康宫,避免人流走动使情况越来越糟。然后转头命跟前的两名太医速速回太医院去配避瘟汤药给宫人们服用,并让内务局以熏药法沿着宫殿消毒。? 第186章 虽然太后这病不宜让人去跟前侍疾, 但是去宝华殿为太后祈福诵经却总是免不了的。浮生一日,从东曦初升到暮色苍茫,众妃嫔在佛堂下跪拜许久, 诵完经书后, 膝盖早就僵硬麻木,需奴才们搀扶着才勉强起得来, 海媛珠吹吹膝盖骨,跨出殿内门槛,嘴上嘟囔道, “好端端的, 太后娘娘怎么会染上宫外的疫疠呢?” 仍跪在殿内的我, 耳尖地听着不远处的她发出这个提问,心底某处城府一敞, 小算盘一转,慢慢计上心来。既然老有人关心好奇太后这病从何而起,那就总得有个“答案”交代吧。 赵姝环活络着筋骨, 跟了出去, 随口回话, “前些天太后娘娘寿辰, 宫里宫外进进出出那么多人呢。” “那怎么没听说那群人里有人病了?”海媛珠正疑惑不解,回头见我也起身了, 便刻意站在一侧等候。赵姝环见状, 闷哼一声,带着昆贵人扬长而去。 玉棠搀着我跨出殿去, 我对海媛珠道, “早些回去歇息吧, 天色不早了。” 几位今年才入宫的新人见我离开了, 才敢跟着起身。 海媛珠紧迈着小碎步,跟在我身后追问,“表姐,那内务局配的避瘟药散太苦了,不喝行不行啊?” “这避瘟药散是按照前人撰写的《千金要方》、《伤寒论》严格配好的方子,能祛恶气,避邪秽。你不喝,是想孝顺太后娘娘,体会体会她此刻的不易?那不想喝,便不要喝。”我停下脚步,无奈地看着她那张美丽而任性的脸蛋。其实我倒不是担心海媛珠因畏苦而染疫,我是怕她不加防范不喝药,自己病了不说,还牵累、感染其他人。 海媛珠连忙改口,“喝,再苦也得喝,不喝才是给宫里添乱呢。” 我故意放慢脚步,等着身后的三五妃嫔一道回去。待人都聚在一起之后,我微笑问,“方才听你们在议论宫中疫疠之事?” 那因选秀而册封为正四品美人的温鸳鸳回话道,“嫔妾等只是心系太后娘娘凤体,难免担忧,便多嘴几句,还望良妃娘娘谅解。” “本宫知道,大家这两日为太后娘娘诵经祈福,一跪就是好几个时辰。孝心可鉴啊。”虽然我笑得亲善,但她们却始终不敢过分亲近或造次。也许是因为位份高于她们之上吧,且我又不自觉有几分居高位者的疏离。这样也挺好的,让人保持敬畏感,不敢靠近,总比谁都敢欺负,谁都敢宰割好。我佯做担忧道,“听说这次的疫疠凶猛,老人和孩子更容易感染。太后娘娘生辰那日,入宫拜寿的孩子可真不少啊。也不知他们现在可还安好?而且来祝寿的归乐公主还怀有近六个月的身孕,孕妇和胎儿最是容易被邪病侵体了……” 海媛珠纠正道,“良妃娘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7 太后寿辰那天,归乐公主并没有入宫拜寿啊,您是记错了吧?大家献礼的时候,晟王府仅派了奴才来送礼,说归乐公主是忽然身子不适才不能亲自到太后你膝下祝寿的。” “哦!对,是本宫记混了。归乐公主是在太后娘娘举办寿宴的前一日进宫的,第二日好像说是病了,所以才没有入宫贺寿。”我做恍然大悟状,对“病了”这个字眼清晰咬字,加重了发音。 因杜欢被翁斐派去了皇陵为懿德皇太后守墓,漪澜殿缺了个掌事宫女。翁斐见伺候我的玉棠、花囍等人都还年轻不经事儿,便想将娟欢姑姑调过来主管事务,侍奉我与语行。这位娟欢姑姑与杜欢虽然名字合为“杜娟”,但出生来历都不相同。杜欢姑姑自幼服侍温禾筠,还是她的陪嫁丫鬟;娟欢姑姑却是先帝的侍女,在先帝还是四皇子时,没成婚开府前就跟在身边儿伺候了。娟欢在一众女官中的资历地位之高,可见一斑。 春末渐暖的夜,唧唧虫声透进纱窗,木廊下悬挂的灯笼映着海棠,垂丝摇落飞花,我躺在榻上,倚在翁斐怀中,仰头问他,“娟欢姑姑与杜欢姑姑分别为当时帝后的掌事宫女,为何给这批女官统一赐名的时候,她会屈于杜欢姑姑之后?” “娟欢姑姑这人谦和仁厚,见杜欢比自己年长两岁,便主动向父皇讨了‘娟’字。” “即使如此,皇上当时为何不早些将娟欢姑姑指派过来漪澜殿?反而选了杜欢姑姑呢?”这话一出,我又柔声小心道,“臣妾并没有怪皇上的意思,也没有说杜欢姑姑不好,仅仅只是好奇皇上用人时的想法。” 翁斐闷闷一笑,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将我搂紧,“虽然两位姑姑资历能力都不相上下,办事力求尽善尽美。但娟欢性子敦厚了些,就算吃了亏也会退一步忍让。朕当时担心你初入宫闱容易被人欺负,朕在前朝不能及时将你护住,这才选了杜欢来伺候你。只是,朕万万没有料想到,你会踩到杜欢的禁忌去,让她误会你。” 我微囧。。 去年黄秾烟失事被打入冷宫时,寻芳宫秩序一团糟,那些个旧奴有的忙着巴结赵姝环,有的忙着想办法把黄秾烟从冷宫里捞出来,还不惜拿公主的身子涉险,企图博取皇上的同情。所幸皇上及时派遣娟欢姑姑去寻芳宫全权照料两位公主的饮食起居,日子才安虞了下来。虽然没多久后锦瑟、华年分别被送去了太后和嘉慎皇太妃那儿抚养,但也多亏了娟欢姑姑,寻芳宫才没了那股子群蚁无首的乌烟瘴气,恢复了昔日的井然。直到现在迎来了新的小主温鸳鸳和另一位才人。 我忽然坐直身子,诚意满满地看着翁斐,“我瞧娟欢姑姑颇得皇上信赖与认可,若她乐意来照顾皇儿,我自然求之不得。” 一晃三两日过去了,娟欢姑姑也搬到了漪澜殿。我待她敬重,她也恪尽职守,无论待人接物,还是处理繁杂琐事,都件件稳妥,并不比杜欢差。见我赞赏之意溢于言表,娟欢姑姑朴质敦厚地笑道,“皇上是瞧得起奴婢,才给奴婢来漪澜殿伺候娘娘和大皇子的机会。奴婢自然不能辜负皇上的期许。”? 第187章 我心底暗暗叹道, 若她流露的这份神色和性情是真实的,那在宫里当差二十余年,还能保留这样的纯朴, 倒是稀贵难得啊。想着想着, 我将娟欢姑姑领去了书房,命李良堡取来那幅才重新装裱好的水墨画, 呈到娟欢姑姑跟前请她鉴赏。果然,她眉心频动,忍不住上前爱惜地轻抚画卷, “这似是先皇的墨宝啊。先皇泼墨挥毫, 笔落惊风, 这幅画很有他的风格。” 李良堡笑着应道,“娟欢姑姑不愧伺候先皇三十年啊, 这正是先皇十来年前在苏太妃宫中留下的御笔呢。前些日子嘉慎皇太妃命令下人去寿丰宫清理苏太妃的遗物,多亏咱良妃娘娘慧眼识金,从一堆将要焚毁的杂物中救下此画。昨天宫中的画馆才将此画以药水去霉, 重新装裱修复好, 现下娘娘正有意将这画悬挂在书房正中间呢。” 有生之年再见旧主遗作, 娟欢姑姑激动至失声, 泪光闪烁,许久才缓过神来, 朝我感激道, “这幅画被锁在深宫旧阁,在年月里积了厚尘, 幸好有娘娘慧眼独具。” 让李良堡与娟欢下去休息没多久, 才从宫外探亲回来的花囍便进来奉茶了。我坐在幽窗下翻书, 将目光移至花囍身上, 见她神色戚戚复杂,不似往日回宫时主动带来滔滔不绝的消息,心下一沉,不由关心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儿?” “娘娘,胡云瑢姨娘,殁了。” 尽管知道胡云瑢身子骨不好,病多孱弱,但忽闻她的死讯,我仍止不住痴痴怔忪,“什么时候的事儿?” “人是半个多月前走的。听说是心肺不好,本就在咳嗽咯血了,最后那几天又发烧了,病情加剧,汤药都喝不进,没过两日就撒手人寰了。清慰少爷估计已经收到消息了,现在正从琅琊赶回来。”花囍颇有些悲心,虽然她并不待见胡云瑢,但好歹也是自己曾经接触过的人,年纪还轻,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多少有些惋惜。再加之,府里的孙少爷还是牙牙学语的乳儿,那么早就没了生母,多可怜啊。 我将花囍唤到跟前坐下,轻抚她的后背,安慰道,“虽然生老病死总是由不得人。但我听说人们在投胎转世的时候都会喝一碗孟婆汤,走一次奈何桥。大家只晓得在奈何桥上喝孟婆汤能忘记前尘,却不知道在喝汤之前,孟婆会让将要投胎的人挑选下一世的戏本。胡姨娘读了这一生的戏目,还肯选择它,可见这一辈子的情节里有打动她的故事或者人物在其中,让她觉得值得。哪怕命途曲折,她也甘心选择。同样,你我亦是如此。” “所以奴婢在投胎之前也知道自己这一世会遇上娘娘吗?”花囍忽然展颜笑了,“娘娘,难怪了,奴婢虽然是个孤儿,不知爹娘身处何方,但是奴婢对上苍心怀感恩,一直都很知足,从未有过埋怨,更不好奇生母生父是谁。姜嬷嬷待我如亲女儿一般,刘府上下也从不曾苛待我。原是我站在奈何桥前就预见了今世遇见的人都会待我好,所以就算当个孤儿,当个奴才,也没什么差劲的,反正来生洗牌,说不定又能体会别的身份了呢。” 我见她笑靥明媚,也不禁浮起了笑脸。 “对了娘娘,听说晟王府前两天被百姓们群攻,在大门口砸了烂白菜臭鸡蛋,怨气十足,似乎是冲着归乐公主去的。本来奴婢还暗暗想着,归乐公主都搬去京郊的田庄了,他们朝着晟王府扔有什么用?这时候竟然有人给百姓们悄悄透露了公主的行踪,指路去了京郊庄子的方向。” 难道是那柳婉婉的人?我略略一猜测,又问花囍,“对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8 让你跟刘巍去打听叶知秋是否真的生病了,生了什么病,可探查到结果了?” 花囍点点头,“奴婢正打算跟您汇报呢。这归乐公主是真的病了,本来不知道她是患了普通的风寒,还是染了瘟疫,但田庄那边儿口风紧,只有郎中进进出出,难民们也守口如瓶,见到生人就警惕。如此反倒让人起疑了。多亏有毓欢姑姑在,悄悄出来给刘巍传了话,证实了我们的猜想。” “本来奴婢尚有些不解,她染疫就染疫,为何要藏着掖着呢?后来听毓欢姑姑一说才知,原来归乐公主是听说了消息,知道京中权贵们都在盛传是她带病入宫才害太后娘娘染病的。所以她不想被人们坐实自己染疫的消息,故而刻意瞒着。” 我叹道,“宫里的人惯会捕风捉影的,叶知秋因称病抱恙才缺席太后寿宴的事儿,我虽刻意提了一嘴,但没想到竟那么快就传出去了。” 太后这次病了,是经何人传染的,还真不好说。叶知秋虽然在太后娘娘寿宴前一日入宫,但仅仅只是在宁康宫的门口站了会儿,被守门的下人婉拒后,并没有面对面接触过太后。而这两天礼部也传来消息说是有官员染疫了,且之前也去过忍冬苑布置,只是不知他是染病的晚,还是发病得迟。一时之间到底是谁使太后感染,还真不好下定论。 “娘娘,所幸你提议让皇城的二十三处宫门都设立了药熏处,外边儿的人只有熏一圈儿药才能入宫。不然奴婢今日回来都不敢踏进漪澜殿的门了。京中的情况可比官员们上报的严重多了。” 不知怎的,自己竟生了几分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的闲心,或许是不忍翁斐操劳受累,又或许是明白城门失火迟早会殃及池鱼的道理吧。总觉得只要未解决此事,心间淤积的烦恼就挥不去。思于此,起身换装,去了翁斐的御书房。太后昏迷了两日,现下已经清醒了不少,情况渐渐好转,翁斐才去请安探视回来。安祥意此刻正在为他梳理接下来要会见的人,“今儿下午户部尚书曾友良与漕运大臣罗定邦会准时来参见,明日陕地巡抚百里涟也将入宫述职。” “王学夔呢?昨天就该进宫汇报,怎么今天也不见他人?” “王丞相他好像伤了腿,走不得,刚才已经差人来告假了...” “哼,偏偏这种时候伤筋动骨,可真是时候。行了,你下去吧。”翁斐挥挥手让安祥意退下,朝我微微笑了笑,示意我到他跟前。我也屏退玉棠,亲自端上进补身子的药膳汤,一边闲聊道,“听闻太后病况渐好,太医也说可以让人进去服侍了,臣妾在想皇上是否可以恩准妃嫔们进去请安和侍疾了?”? 第188章 “你是不知道刚才朕前脚才出宁康宫, 后脚淑妃她们就进去问安了。” 此刻从方正轱辘钱窗纹里斜照进来的日光格外温柔,我将瓷盖打开,屋内瞬间四溢药香, “本来臣妾作为妃嫔也该赶着上前孝敬她老人家的。只是此刻太后身旁并不缺人悉心照料, 争着去反而吵闹,影响太后休养。”停顿半晌, 我缓缓低下眸,“其实,我私心里是心系皇上更多的。前朝事务繁多, 朝廷积极治理疫患, 局势却不受控, 皇上为国事烦忧,隐隐消瘦了不少, 我看着心疼。” 对面男人那双清澈却总是深沉的眸子闪过一丝动容,他反握住我,深深凝着我的眼睛, 片刻后, 终于有些疲累地笑了笑, “一起喝吧, 喝完了陪朕午睡一会儿。” 玉棠进来撤下碗盅后,翁斐携我躺在细软的靠枕上暂歇, 瞌着眼道, “这时候大家都想赶上去尽孝,那便让她们去吧。我朝以孝治天下, 她们闲居后宫, 索然度日, 此刻能给天下做个表率, 教化臣民,也不枉年例千银、绫罗绸缎奉着她们。” “逢春,你会不会觉得朕很虚伪,很可怕?”翁斐忽然睁开双眼,神色寞寞地问我。 我煞是不解,“皇上何出此言?” “明明朕心底对太后有仇意,为何还同意调动整个太医院最好、最权威的太医来为太后治病?连正准备出发去外地疫患前线的薛需白都被留了下来,跟张南景在一起蹲守着这区区一个宁康宫。” 我踟躇了一会儿,“臣妾明白皇上的用意。”我知道,翁斐这么做并非是想彰显自己的孝义。对他而言,若让太后就这么轻松地死去,这些年他的隐忍便付之一炬,白白成了泡沫。王学英如今还留着名与利、家族大厦犹在,只若没揭开她谋害自己生母和胞弟的罪行,那他还得违心地在世人面前给她追尊美谥,将尸首与先皇同陵安葬。而这,也就意味着,王学英会葬在温禾筠隔壁。翁斐是万万不会允许的。 翁斐全身放松地躺好,将我揽在怀中,声音松弛道,“今天上午的时候燕老将军还入宫进谏呢,说太后身份尊贵非凡,倾尽人力物力治病,享用最精贵的吃喝用药本就是应该的,只是她如今身子渐愈了,不但没有放张南景去前线帮忙,反将薛需白也留在身边,多少有点置宫外的疫民而不顾的意思。朕明白,他是在怪朕愚孝呢,不该这样顺着太后。” 太后这人很奇怪,你说她信佛吧,宁康宫布置得跟个佛堂似的,佛像佛珠莲台,一样不少,还处处烧香,弥漫旃檀。可偏偏她又舍弃不下奢靡的生活,还倍加惜命。什么都习惯要最好的,无论是吃的喝的,还是为自己治病的太医。 “臣妾知道,燕老将军是忠直的谏臣。朝中也有很多像他一样忧国忧民的忠臣良将,只是他们出于种种考量,总是敢想不敢言。臣妾的意思是,连许久未上朝堂的燕老将军都前来进谏了,是否意味着其实底下许多官员对太后一党早有不满了?” 翁斐勾唇笑了,“真是聪明。自王老国丈王濂去世后,王学夔掌管家族,这些年来王家内外都是零零散散的小乱子,家里的人还因行事嚣张,跋扈妄为,在京中树敌渐多。最重要的是,那帮原先与王家沆瀣一气的旧部贵族,在老国丈离世后,从利益上逐渐跟王家疏远了。尤其是前两年太后执意为晟王的民间侧妃举办册封大典的时候,让他们颇为不满,只敢面誉背非。” “臣妾明白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而且天若要其亡,必先令其狂。所以皇上这些年才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翁斐点点头,但笑不语。 我翻过身去,面对着翁斐,“可是皇上不担心被群臣误会吗?误会你对太后愚孝,眼中只有乌鸟小孝,而无家国大义。虽然臣妾以为,皇上此时肯将张南景和薛需白两位御医留在宫里,是因为皇上心中有底,疫患仍在可控范围内,是吗?” “治疗疫患的特效汤药复方,扁家全族早在清河县时就琢磨出了个大概,这才帮晟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9 王回京过了个好年。昨天扁家长老扁百龄入宫求见,就是为了告诉朕药方精进的消息,所以,现在疫情又起,最大的困难和当务之急无非两个,一是这病传人快,才将第一批患者迁入疠所,第二批新染病的又进去了,得多增设疠所容人,将病患与未染病的百姓速速隔开;二是疫地药物不够,需要从附近乃至全大翁朝的各个州郡加速调送才行。” 听翁斐说扁家专研出了新的药方,我也觉得轻松不少,仿佛在灰沉久了的地方看见了曙光。 后半程无话,日光似乎被厚厚的云层遮盖了,殿内昏暗了不少,正好哄人入眠。翁斐大概是真的累了,连日来没怎么睡好,此刻轻覆着眼,匀匀的呼吸着。 下午未时,漏壶声响。翁斐从鎏金龙榻上披衣起身,问安祥意户部尚书曾友良和漕运大臣罗定邦到了没有。安祥意躬着身子,稳稳端两杯醒神茶进来,应道,“二位大人两刻钟前就到了,在外边儿恭候多时了。” 待我亦整肃好仪容后,翁斐问我,“下午有何打算?” “臣妾原本是想去藏书阁翻翻书的,另外让李良堡安排御膳房炖些清淡的粥汤,夜里等妃嫔们散尽了,再带去探望太后。可是...”我黏上翁斐,指了指屏风后的蜀制绣架,为难道,“臣妾上次的《鹤龄松寿图》还没绣好呢。方才看到,有些手痒,想赶在皇上给皇叔公百岁寿辰时一并送上。只是,这绣架搬来搬去,颇为麻烦。” 同居一室,各做各的事,就这样默默地陪伴在彼此身旁,打发时光,也算是我与翁斐之间的小小默契了,常常是他阅他的折子,书籍,或是挑灯看剑,我在一旁刺绣,插花,煮茶。所以这男人的御书房屏风后藏着这样一台绣架也不出奇。当然了,大多数时候,翁斐有臣子要会见时,我都会提前避开的。免得次数多了讨人嫌,惹非议。翁斐闷闷一笑,了然道,“他们在,你不嫌拘束、无聊就成。”? 第189章 翁斐转头让安祥意宣外边儿的两位大人进来。两人并排入了会客的偏殿, 见我斜坐在一侧穿针引线,鲜少到御前的罗定邦有些小小的惊讶,一旁的曾友良倒是见怪不怪了, 而且他看我在场, 仿佛还暗暗舒了一大口气。罗定邦没错过曾友良的这一细微表情,煞是不解。不过碍于圣上在跟前, 暂时不敢追问。 罗定邦这次入宫,无非是汇报疫情对漕运的影响和下头群臣制定的应对措施。这策略能不能施行,还得让皇上定夺。户部对漕运直接管辖, 曾友良作为该官署部门的顶头一把手自然得跟着来。何况, 他此次面圣, 手里还攥着另外的事情要狠狠参奏。 殿内正商讨着,小康子从外头进来传报, “皇上,晟王求见。” “准他进来吧。”翁斐允了,没一会儿, 翁晟便踱步进来, 朝着高位之上的翁斐躬身作揖, “微臣参见皇上。”又转头对我道, “良妃娘娘安好。”他身上隐隐散发一股药香,大概是在宫门口药熏消毒时残留的味道。 我微微点头, 以浅淡笑颜回应。翁斐及时出声打断, 对翁晟说,“你来得正巧, 这次的疫患影响之大, 从廊地到京城的几个城池都没能独善其身, 罗定邦正在给朕讲那一块河运防疫方案, 你也一同听听。” 罗定邦道,“臣知晟王爷主张暂停廊地一带的漕运,以此降低时疫因为漕运而沿河感染扩散的风险,只准运送药材的货船入港。可是漕运关乎社稷民生,影响经济税收,臣等以为可以适当减少路过廊地一带的行船和靠港靠岸的次数,但绝不能顾此失彼,重蹈覆辙啊。清河县的难民事件才过去几天,晟王难道就忘了吗?漕运若停了,那靠着运河营生的船家纤夫,沿岸的商贩甚至是妓子都会失去收入来源,百姓们上有老下有小,您让他们怎么喂饱家里的一张张嘴?” 我在绣架后坐着旁听,刺绣的手忽地一顿,算是懂些眉目了。晟王只负责防疫治疫,出发点和利益点一开始就跟罗定邦他们不同。对罗定邦等人来讲,暂停该线路的漕运,于公会影响民生经济,朝廷税收;于私...还不待我理清思路,就听晟王回击道,“罗大人的话虽然说得大义凛然,但未免也太冠冕堂皇了些。你身为漕运大臣,这些年来手底下的官员和那帮地方官儿捞了多少油水难道真的全然不知?推一个前户部侍郎陆河出来背了所有锅,就以为把自己和背后的利益团伙摘干净了?本王主张暂停漕运,再请求皇上下发一笔可观的补贴给沿河百姓,只若你们不黑心层层私扣这笔款项,各方配合有度,结束疫患也不过是个把月的事情。如今你们百般阻挠,不情不愿的样子反而恶化了疫患的势态,助力了疫情的扩散。” “王爷你,你血口喷人!”罗定邦戟指怒目,又朝皇上哭诉,“皇上,晟王爷公然在御前污蔑微臣,您可得为微臣做主啊。” 此刻的我经过慢慢地摸索和熟悉,终于对前朝局势,对这帮分朋树党的官员渐渐有了判断。谁跟谁是一伙的,他们是否沾亲带故,是否有利益勾连,都隐隐窥明了一二。罗定邦是王学夔嫡妻王罗氏的长兄,主管漕运这等肥差,王学夔的两个庶子也在他的手底下做事。之前同在户部为官的三品侍郎陆河是卫国公杜喜晏的小舅子,卫国公府又与王家、罗家等人结党连群。所以当陆河欺下瞒上,受贿败露后,这帮人为防被根连株拔,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陆河一人揽下了许多罪过。 翁斐坐山观虎斗,身子微微往后一靠,双臂置于龙椅的扶手之上,不置可否,只笑道,“晟王,你入宫求见朕,何事之有啊?” 方才还对着罗定邦咄咄逼人的翁晟,此刻恭顺道,“皇上,虽然扁家已经改良好了治疗疫患的特效汤药复方,但是药物紧张,需从各方调度。按理说,本该疫区附近几个城县最先提供支援,但当地百姓唯恐时疫扩散而来,纷纷对药材哄抢囤积,而药材商人也坐地起价,想伺机发一笔国难财。微臣想对那些奸商进行惩治,速速将药材送往前线。还请皇上赐予微臣执法特权。 ” 其实晟王要如何杀鸡儆猴,处置药商完全可以自己定夺。他之所以特意跑到御前报备,一来是之前在清河县也这样手腕强硬过,但总有人出于种种心态横加指责。说他行事严酷无情也就罢了,更有甚者说他为了政绩草菅人命,滥杀无辜,想想就来气。所以晟王这才惩前毖后,先找翁斐备案,以皇上赋予特权之名,方便行事,不必担责。二来,是想让皇上也知道知道他的辛苦,手头的工作有多不好开展,要排开和克服各种碍上碍下的困难云云... 翁斐对翁晟的心思了然于胸,“朕准了。六弟难得回京,不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0 又将亲赴疫区,朕坐镇后方,自会倾囊支持。” “微臣谢过陛下!”晟王作揖后,又斟酌半晌,继续道,“皇上,经此次疫患,微臣深刻地以为加速海运建设刻不容缓。这次从全大翁朝调拨药资至多个疫区,是与阎王抢人,时不我待,若全程走内陆运河动作难免迟缓。按照我朝地势,要是南方的药物能从海路出发,到了海港后转入内陆,无论速度还是成本,都能节约不少。” 罗定邦反驳道,“晟王爷南下远航过,对走海路有感情和依赖也不奇怪。但是王爷您可能忽略了一点,民间运货的船只哪里能跟停泊在北翁海岸的皇家海船比。海浪凶险,天气难测。总不能让那十来艘皇家海船开去南方接货吧。这样来来回回一趟,还不如河运的速度呢。” 我暗暗联想到之前看过的一些史书和翁斐案上关于时事政治的折子,也隐隐看破了这其中的一些门道,说来,大翁朝在海运一块才步入起始阶段。虽势头可畏,但主流仍是河运。河运历史悠久,就算会有枯水期、淤塞决堤等不少弊端,但运作成熟,上至各层官员的油水,下至各地百姓的营生,都与它息息相关。而海运扣去海船造价成本高和天气偶尔不好这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缺点,好处优势明显甩了贪腐气息厚重的河运一大截。? 第190章 针对罗定邦指出的问题, 翁斐朝下吩咐道,“行了,一切以治疫为重, 其余各类政务全都礼让一步。就依之前晟王说的, 疫地一带暂停漕运一个月,只准运送药物的船只通行。曾友良, 你户部拨出一笔银子,算好具体款项总额和分配策略,分发给沿岸停工的百姓。罗定邦, 你负责辅助晟王, 若一个月后疫情没有好转, 反扩散至运河沿岸,你就提着你全家的脑袋来见朕吧。至于海运建设一事, 推后再议。” 罗定邦的心起起落落的,虽然皇上对海运给出的态度很模糊,但短期内自己和背后的人利益是不受动摇的。不过!皇上刚才拿罗家全族的项上人头来让自己做担保, 当务之急是保命, 谁还管得着钱财那种身外之物呢!总之, 心情横七竖八, 很复杂。 罗定邦悄悄安慰着自己,许是天气渐暖了, 所以才会有汗流浃背的感觉。就在此刻, 翁斐又幽幽冷慑道,“对了, 罗定邦, 等曾友良拨款后, 你给朕看好这笔补助百姓的钱, 若是朕听到这种救命时候都有贪腐的消息传出来,就算只贪了一个铜子儿,不管是谁贪的,全都算在你一个人的身上,拿你是问。” 罗定邦只觉得整个漕运河道的万顷巨轮压过胸口。威慑过后,翁斐又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和蔼道,“当然了,晟王要是能在短期内趁早结束疫情,你也算是功臣一个。你主管漕运也有些时候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听说你家是四世同堂,原先还是爵位的。祖先荫封只及三代,你若另建功勋,到你儿孙那儿,恩萌倒是还可以再续一续。” 不愧是驭权用人的一把好手,恩威并施,宽严相济,饶罗定邦再怎么冥顽不灵,对防疫一事也不敢不去上心和落实了。 “行了,没事,便散了吧。”翁斐接过安祥意冲泡的明前龙井,淡淡呷了一口。 见翁斐有散会之意,曾友良赶忙上前道,“皇上,微臣还有一事要参奏!” “哦?爱卿有何事参奏?” “臣要参王右丞王学夔和他的庶子吏部郎中王益。前阵子王益强抢民女,欲纳入府中为妾,那小女子不从,王益竟强行奸占,事后不但没有悔过,反而因爱生恨,将那伤痕累累的姑娘丢弃至疠所,企图让她染疫而亡,想在不知不觉中掩盖自己的罪行。而王右丞王学夔得知此事后,不但没有教化其子,反行包庇之举。就算是平民犯下如此恶行也不该被饶恕,何况王学夔作为圣上的股肱之臣,王益同在朝廷为官,实乃不该啊!” 嚯,好家伙,父子俩同时被检举了。曾友良此话一出,隔壁王学夔的大舅哥罗定邦明显一震,显然来之前对曾友良要弹劾妹夫的事情并不知情。这王学夔膝下共育有十一个儿女,其中四个儿子。除了长子王璿是嫡出,其余三个都是庶子。不过,这罗定邦与王学奎虽是郎舅关系,但与曾良友却也是连襟...嗯,没错,权门贵族之间就那么丁点大的天地,为了延续香火,更为了巩固地位,让家族久盛不衰,讲究的就是望衡对宇,强强联合。所以大臣权要中彼此沾亲带故的人还真不少。 翁斐做诧异状,“你说的可是真的?其中,没有什么误会吧?” “那小女子是城北百姓,家里开了家鞋店营生,祖祖辈辈都在京城。她被王益奸|辱丢去疠所后,她家的众多亲戚邻居寻着线索一路找到疠所,此事早在京城百姓间传开了,微臣有大把人证可对簿公堂,绝无半点虚言。” 翁斐听后终于龙颜大怒,朝外唤道,“梅承瀛进来。” 皇上语气不大妙啊?侍立在外的御前侍卫梅承瀛不敢有半点马虎迟疑,速速入殿,“微臣在!” “你去给朕把王学夔和王益父子俩传唤进宫,王学夔不是说他腿受伤了吗?弄个担架也得给朕抬进宫来。” “微臣听令!”领完旨,梅承瀛利落离去。 这王学夔入宫后,却是绑着王益来的。同行的还有京城衙门里的官儿,他为王学夔辩解,说王相是铁面无私,刚正不阿,就算腿部有伤,也要捆着犯了错的儿子去自首。正在开堂审理案子呢,御前的人找来了。王学夔也是听了梅承瀛说皇上召见的原委后,恐皇上对自己的忠实方正之心产生误会,这才领着这小官儿来自证了。 衙门小官儿才把话说完,还不待众人思考,就听王学夔对翁斐义正词严道,“微臣作为百官之长,对儿子失于管教,实属不该。微臣承认,作为一个父亲,在得知王益犯下此事后,心中震怒之余,也有过片刻挣扎,是装作不知道还是六亲不认,一切从严?同作为父亲,请圣上谅解臣的踌躇。臣冷静后,痛定思痛,坚决不愿助纣为虐!臣以为不但要按照我朝律法对王益严格惩处,更要革去王益吏部郎中之职,以正视听!” 翁斐冷眼睇着瞧王学夔那一副拳拳忠悃的模样,待他言毕,众人将目光转回龙椅之上时,才切换出和缓的微笑,“朕就说嘛,王相为文武百官的表率,大公至正,正身率下,怎么会不懂养痈成患的道理呢。王益,就按我朝律法,该怎么罚就怎么罚。而且革去官职,此后余生不得入仕为官。至于那户苦主,千万记得好生抚慰,莫叫百姓对朝廷官员寒了心。” 从此不得入朝当官?本想避避风头,等风平浪静了再重返官场的王益身子霍地一软,大为失色。还是王相低头狠狠剜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1 他一眼,提醒说,“还不速速谢恩!” 王益忙伏地叩拜,再不情愿也要做出感激戴德的样子,“微臣...草民谢主隆恩!” 轮椅上的王学夔又补充提议道,“皇上,虽然王益会受到应有的教训,这几日在家也退思补过了,但对那原本清清白白的良家子造成的伤害却难以弥补,日后难免婚嫁不顺,我王家无以塞责,所以微臣想让王益娶她为续弦,将功补过,往后好好待她。”他之所以这样,大概是想最大程度取得那户人家的谅解吧?若成了一家人,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按照我朝例律,苦主若不愿追究,那刑责便可从轻发落。? 第191章 可是, 那黄花大闺女若一开始就愿意被纳入王益的院儿里,王益还至于去动强吗?如今让她受尽□□后还得违背意愿嫁给奸|污自己的人,岂不是再次跳入了火坑?我正欲发出异议时, 就听罗定邦赶出来充当搅屎棍,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啊,那良家子出生蓬门荜户, 她家这辈子如何巴高望上,紫绶金章的相门之家也是她们高攀不起的。王相愿意握手言和,尽释前嫌, 让她成为王三公子的正室填房, 以后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成就香火姻缘,扭转今日风向, 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啊。” 我缓缓起身,尽量让自己委婉的措辞能不失力量,“诸位大人别嫌本宫多事儿, 本宫以为王大人与罗大人初衷是好, 但那良家子经过此事, 身心受害, 一时之间应该很难对王相家卸下心防。若真是过意不去,愧悔无地, 不如在王益领罚伏法后, 王府亲自登门赔罪,一次为那良家子奉上丰足的钱银, 资赡她的下半辈子, 从此不去打扰人家安宁即可。” “娘娘金玉良言, 微臣感激不尽。待微臣回去后, 会先遵循那户人家的意愿。若他们愿意与我王家结为姻亲,自然好。若不愿,咱们也会供赡其人,绝不强人所难。”这王学夔自始至终都能伸能屈,认错态度极好,倒让人挑不出什么错乱了。 几位大人迈出御书房那会儿,时辰向晚,天色橘黄,像是被柑橘的汁水儿洒得满满当当。晟王身有要务,便快步离去;而王学夔朝着曾友良不友好地闷哼一声,也让随从驱着自己先行一步,不愿与自认为晦气的人一道... 在大殿外侍立的玉棠将此幕告知我后,又转述道,“方才曾友良大人和罗定邦大人同行离开那会儿,罗大人好像在问曾大人,为何曾大人见了娘娘您在御书房会暗松一口气?曾大人似乎颇有心得地说,娘娘您虽然偶尔在御前旁听,可作为女子,对于朝政,从不会胡乱妄议,出声干扰。但是在气氛紧张时,却会好心地帮打圆场,三言两语就能让皇上息怒。” 今日倒是天气好,流云舒卷,风吹就散。杨絮似雪沾琼缀,随着摇曳的柳丝,没有目的的飘荡坠落。白天一直守在宁康宫侍寝,陪着太后,直至黄昏时才对着全身药熏了一圈儿,回了漪澜殿歇息。李良堡辞了御前来传话的人,转身回殿内,见我在用茉莉花瓣儿温水净手,轻声道,“娘娘,皇上差人来说今晚会迟些来,让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皇上忙不开?” “好像是陕地巡抚百里涟入宫述职了,今儿一大早入的宫,皇上下朝后就带他进了御书房。此刻还没出来呢。” “述职需要整整一日这么久?我记得上次尹釜来,两个时辰不到就离开了。”我侧目问他。 “奴才听说这位巡抚原也是京官儿,因不招皇上待见,所以五年前就被赶到陕地去了。这些年虽会因公例行回京面圣,但次次都被皇上批的肌无完肤。” 五年前?那会儿翁斐应该也没登基两年吧。我没有多想,肚子确实有些饿了,便命木槿开始传膳。 桌上才摆好热腾腾的饭菜,正要开动时,李良堡的小徒弟小贺子却恭顺着入内了,“娘娘,方才木良木大人托人传了封信件进宫给你。” 天色早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低沉,浓稠似墨的夜吞噬着城门,城堞上的篝火忽闪忽灭,一股无声的压迫,看不见长夜尽头。我预感不妙,拆开信件,果然,是为了叶知秋的事情而来。说晟王奔赴疫区去了,不知道叶知秋染疫的情况,今早不知谁透露了风声,将叶知秋藏在田庄里养病一事泄露了出去,百姓们对叶知秋的怨愤自京城有疫情起就没消散过,于是纷纷群起而攻之,要纠着她去疠所。叶知秋本派了毓欢姑姑入宫找太后求救,但毓欢姑姑却有去无回,不明下落,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意外,于是木良才赶忙另搬救兵,找到了我。 “任何人染疫,无论身份富贵人家还是布衣芒屩,皆迁往疠所隔离救治,这是当时晟王爷亲自立下的规矩啊,怎么归乐公主就去不得了?奴婢听说定安侯府的白老夫人前两天在鹤唳坊听戏的时候也染疫了,同被官府请去了疠所。人家好歹也是三品诰命夫人啊。”木槿以为叶知秋是鲜衣美食的日子过惯了,变得矫情娇气了,而且又这样麻烦木家的老爷夫人奔波操劳,有些闷闷。 我却苦笑着摇头道,“按照京城百姓们如今对叶知秋人人喊打的情况,她去了疠所反而不安全。” 其实这次京城有疫,到底该怪谁呢?叶知秋是祸首,还是百姓们在迁怒其实与此事或不相干的她?这个时候似乎没有想前因后果的必要了。时间紧迫,是否伸出援手,才是我应该考虑的。 见我兀地陷入沉思,木槿轻声唤道,“娘娘,先吃饭吧,不然菜要凉了。” 我没有动筷的意思,只叹气道,“无论如何她腹中的孩子都是无辜的。木槿,你去把我的腰牌取来,给李良堡吧。”也许是成为了母亲吧,所以对孩子会更容易动恻隐之心。再者说,木家父母待我有恩,人家都亲自求我了,我自然不能端出见死不救的态度。 待李良堡接过腰牌后,他问,“娘娘打算做何吩咐?” “这腰牌就算百姓不识货,当差的也应该认识,你拿去护住归乐公主吧,免她被欺负,伤了胎气。”我这时候再次意识到自己的人脉有多薄弱,遇到了什么事儿,除了借用翁斐、太后和霍风的关系,也难有个可以呼应帮忙的人,更没有调兵遣将的能力。虽然尘世间大多女子这一生的作为本就和男人不一样,常以依附的姿态讨生活,但此刻别人将我当做大树来投靠,我却树叶稀疏,难以供人乘凉,多少有些为难。 李良堡正点着头,小贺子再次入殿传话了,“娘娘,宁康宫的穗欢姑姑来了。”? 第192章 我料她是为了叶知秋的事情来, 于是赶忙道,“速速将姑姑请进屋吧。”然后又屏退闲杂人等,并对李良堡吩咐起了别的事情, “你暂时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2 必出宫了。玉棠下午的时候去画馆替我裱画, 到现在还没回来,天黑了, 你提着灯笼去宫道上接一接吧。”很快,屋内就只剩下木槿和花囍伺候了。 穗欢迈入殿内,好心奉劝道, “奴婢是来替太后娘娘传话的。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这次归乐公主的事儿, 还请良妃娘娘不要插手。” 我犀利问道, “毓欢姑姑刚才是否已经与太后娘娘通过信了?” “娘娘睿敏,竟这么快就猜到了。”穗欢点点头。 果然, 毓欢哪里是出了意外才下落不明啊。分明是因太后的授意所以刻意耽误援救的时机。见我有些犹豫,穗欢以为我是于心不忍,于是宽慰道, “娘娘不必担心, 归乐公主现在大概已经在疠所住下了。听说她有霍宝奉大人和卫国公府世子杜墨白安排的人双双护着呢, 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霍宝奉跟杜墨白?这么多年了, 他们两人都各有家室了,怎么每当叶知秋落难的时候, 他们仍上赶着巴结守护呢。杜墨白就不说了, 婚姻破碎,对鸮心鹂舌霍宝卿的唯余失望。可这霍宝奉与妻子徐玉姣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 且对方还是个秀外慧中的女子, 他怎么也舍下娇妻, 顶风当英雄去了? 我摇了摇头, 甩开杂乱的心思,开始问要点,“叶知秋小心翼翼地隐瞒着病情,躲在田庄里足不出户,她染疫的消息怎么会传出去呢?可是因为...太后娘娘的缘故?但太后娘娘才醒没两日……”接下来的话不便明说,也不必再说,穗欢已经能意会了。 果真,她闻言后,郑重摇头道,“自然不是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前些天还昏迷过,如今就算好转,也尚在病中。哪里有那个心思去关心不足轻重的人。不过...” 穗欢语调几许踌躇,转折道,“就算宁康宫不想让晟王侧妃好过,也不必轮到咱们亲自动手。晟王府的那位柳姨娘可是个厉害角色。” 我猜测道,“难道是她得知叶知秋染疫后,又故意向百姓走漏了叶知秋患病的风声?” “娘娘窥一斑而知。”穗欢应道。 见遂欢点头后,我又追问,“所以前些日子百姓们朝着晟王府丢鸡蛋烂菜叶的时候,也是柳婉婉泄露叶知秋藏身安命的地点吧?” “这柳婉婉是妓子出身,六亲无靠,在晟王身边再怎么努力也是个姨娘。儿子就算是长子,也是个庶出的。更别提在权胄间轻松立定脚跟了。王爷是皇室宗亲,身份不比寻常,要娶嫡妻、侧妻,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得整个皇室点头才行。所以太后有意抬举柳婉婉,她也知道机不可失,很快就顺杆子上架了。” 原就知道这个柳婉婉不简单,如今证实了她的所作所为,倒不觉得意外。 穗欢传完话,见我桌上还摆着没开动的饭菜,识趣道,“娘娘您先用膳吧,太后的意思奴婢已经传达到了,待会儿还要去趟太医院给这几日值守宁康宫的太医和医女发奖赏呢,就先不打扰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又扭头对花囍吩咐说,“花囍,你去送送姑姑吧。” 待两人迈出殿内,身影渐远,我对木槿道,“等会儿李良堡回来了,让他还是按原计划去一趟宫外替我去木府打个招呼吧。然后,让他再另外派人去疠所看护叶知秋。” “娘娘,现在她身边不是已经有霍宝奉人和杜墨白世子派去的保镖保护了吗?我们为什么还要去啊?”木槿不解。 我敦婉一笑,“无论是雪中送炭,还是锦上添花,有总比没有好。”话语明净,内心却暗藏算盘。无论如何,起码得在木家父母面前得做出倾囊相助,善良好女儿的样子吧。何况,对叶知秋和她腹中孩子施以援手,便是对晟王有恩。反正,此刻有霍宝奉和杜墨白的护卫守在叶知秋身边,我让李良堡去她身边做做样子,也不必太费心神,担心李良堡武力不够,被百姓们误伤。 夜更深了,翁斐乘坐着龙撵,穿过积水空明的甬路,来到漪澜殿门前。高大的晚樱藤条从漪澜殿的宫墙内越出,芳香艳白。月下有风时,庞大花树似银光粼粼的潮水涌动,将催熟的孱弱花瓣吹落至翁斐□□宽厚的肩上。 我本在墙内轻荡秋千,抬头赏明月,听到外边儿有动静,心想是他来了。可为何迟迟没有进来?我耐不住好奇,起身移步到在宫门口,让守门的小太监拉开门缝,好奇地探出身子去。小太监见是皇上的仪仗队伍站在门口,忙不迭地敞开大门,跪下行礼。我绕开跪地的小太监,迎了出去,问翁斐为何来了却不着急进来? 翁斐拉着我的手,示意我仰头看那轮巨大月盘下的五月樱花。他微微笑道,“这樱花叫彼岸樱,是从远瀛传来的。朕忽然想到今年过年的那段时间了,冬雪夜,积寒成霜,朕徘徊在这儿,它还是光秃秃的,一副垂垂欲死的样子,一片叶子,半点生机都没有。如今却活了过来,美得不像话。” 我心下一涩,再开口时,却强作欢颜,故作轻松,“瞧皇上这么一说,把自己当时的处境塑造得孤零零的,怕不是故意的?看臣妾日子太顺了,想要臣妾心疼呢。” 翁斐似乎是被逗笑了,揽着我朝门内去。我关心问,“皇上可用膳了?臣妾让御膳房做点吃的来?” 翁斐温柔制止道,“吃了点点心垫肚子。来的时候口干舌燥,又喝了两口热茶,涨肚子,现在更不饿了。” “臣妾听说皇上今儿一整天都忙着为陕地巡抚百里涟攻瑕指失,难怪会唇干口燥呢。” 翁斐笑笑,说了句普天之下父兄夫子、长官长辈在打人巴掌给颗糖后,最爱说的一句话……诸如,骂他是重视他,是愿意在他身上费功夫,是觉得他还有救,云云....... 翌日中午,内务局熬好了清热解毒的避瘟汤药,通知各宫宫人去领。小贺子带着两个小太监大老远端回避瘟汤药时,药汁儿已经温凉得差不多了。刚好适合饮用。? 第193章 “这药可真难喝啊, 偏偏隔个四五天就得喝一次。”木槿憋着一口气,将味苦的中药一饮而尽。喝完后,又隐隐觉得不对劲, 吧唧吧唧嘴, 回味其中不同,“不过这药怎么喝起来跟咱们前几次喝的口味不太一样啊?” “是吗?”花囍好奇, 跟着小呷一口,“味道是有些不同,兴许是哪一味药材放多了, 或是放少了吧?” “娘娘你怎么不喝?待会儿要凉了。”木槿善意提醒道。 我尽量合理地去想, “药方讲究配伍合乎, 严格钱俩重量。这避瘟散的药方是太医院扁樱君一手开出来的,他现在人在沧州治疫, 又不在京中,若是有人擅作主张改良了方子,那人也是太医院里资质更权威的御医。” “难道是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3 医院院判张南景?或者是薛需白大夫?” “也许吧。”我淡淡饮了一口, 只觉得这碗药芳香走窜, 确实与以往大不相同。或许是自己天性谨慎多疑, 仅仅一口, 便不想再喝了。 * 太后病愈了,气色大好。起初两天是绕着宁康宫的小花庭活络活络筋骨, 这几日已经主动去御花园散心, 呼吸新鲜空气了。今儿一大早王家大嫂王罗氏领着媳孙入宫探望,此刻正在浮碧亭陪着太后饮茶赏景呢。 “原听说太后娘娘身体抱恙时就想让家中晚辈入宫来侍疾, 无奈宫里不准, 说这病容易人传人, 连妃嫔们都不准探视。咱们不敢给皇上添乱, 便只能去城外的释迦寺烧香祈福了。如今太后娘娘你痊愈了,宫外的亲眷们才能被恩准进宫看望,太后娘娘可不要怪罪我们来得迟了。”王罗氏说话圆滑,极会处世。 太后接过我亲自斟给她的热茶,对王罗氏笑道,“你们的心意啊哀家都明白。皇帝定的规矩严格,也是为了确保臣民的安全嘛。若是治理态度散漫,恐怕现如今的京城早已因疫患沦陷了。”太后说罢,又有些操心的责备,“大哥和侄儿王益被户部尚书曾友良弹劾的事情哀家也听说了。现在正处多事之秋,容易滋生是非,王家里里外外切记要谨言慎行,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若搁在以前,太后娘娘当着我一个“外人”的面,跟王罗氏婆心相劝,王罗氏大概会觉得太后说这话的时机不妥。如今许是习惯了,她再无费解和失当之感,只老实应道,“太后苦心叮嘱,臣妇回家后定会好好转达的。” 这王学夔能有今天,从一个庶子一步步接手整个家业庞大的王家,当然不是靠运气。没有点城府手腕说出去都没人信。虽然大体上稳重老道,但位不期骄,偶尔也会因自己的克伐怨欲,又不约束好族亲亲信等,遭人拿捏把柄。太后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又别有深意道,“还有,大哥在家中不小心‘伤了腿’,哀家也晓得了。哀家请他,务必保重好身体。这种事儿,以后可不准再有了。” 王罗氏心底一惊,与儿媳对对眼。只能默默点头,不好再言语什么。 正巧此时,那温美人温鸳鸳从御花园中路过。她见到太后与我在浮碧亭闲坐,又都看见了她,便稳了稳心神,绕过芳香欲溢的凤形花圃,踏上石桥,上前行礼问安。 太后盯着温鸳鸳齐整梳紧的头顶上斜插着的绿雪含芳簪,面笑心不笑,“这是去哪儿啊?” “回禀太后娘娘,嫔妾...想着今日天色正好,便与武美人相约,想去畅春园放飞纸鸢。”温鸳鸳低眉顺眼,始终不敢抬头。 “哀家最是喜欢温美人的品性,安常守分,不是个佯羞诈鬼的人儿。你应该没听说皇帝今天中午要在畅春苑设宴招待下士吧?不然也不会跟武美人挑这个时候去畅春苑放纸鸢了。得亏哀家知道你的为人,不了解你的,还以为你是存心挑这个时间去卖弄呢。” “是武美人昨夜说今天天晴,宜赏畅春苑风光,嫔妾被勾起了兴致,才想着去都去了,不如放放风筝。但嫔妾确实不晓得皇上今日中午会在那儿赐宴臣下。”看温鸳鸳惶恐辩解的样子,确实让人不舍怀疑。反以为是自己多心了。 温鸳鸳为防太后认定自己狐媚,又忙表安分,“嫔妾这就去找武美人,与她改日再约。女子不宜面见外男,何况我们是皇上的妃嫔。如今既是知道了皇上在畅春苑有正事儿,自然没有再去抛头露面的道理。” 太后做欣慰状,点头赞扬道,“不愧是国子监温瑱大人的女儿。难怪晋王妃会认你做义女,极力推荐你入宫。宫里的妃嫔若人人都跟你一样守分端庄,哀家也犯不着头疼了。” 待温鸳鸳告退,背影渐远后,太后原本和善的笑意缓缓冷却。王罗氏看温鸳鸳入宫了,而皇城里年轻一代的妃嫔里再无王姓女子,不由酸溜溜地笑道,“这论起亲戚关系来,温美人的叔公与皇上的外祖父是堂兄弟。她怎么也算是皇上的表妹吧。皇上到底还是顾念懿德皇太后的。” 说罢,她又叹起了自家的三个女儿,早些年前她王家一个劲儿想把她们塞在皇上的后宫,可惜皇上因对太后有抵触,愣是一个王家女都没看上。女儿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另嫁他人。王家算是彻底与皇后之命无缘了。 我将王罗氏的一缕失落收在眼底,不着痕迹地起身,去牡丹花圃旁的小径上,从乳娘怀中接过语行,并看护着其余玩闹的三五个孩子。锦瑟、华年与王家嫡孙女王筱晓年纪相仿,此刻正一起扑蝴蝶,捕蜻蜓呢。小筱晓见我站了过来,很是懂事地停止捉闹,朝我欠了欠身,陪我一同牵着小语行玩耍。许是刚才钻进了花丛,小筱晓头上还不小心挂上了蜜黄黄的花粉。见状,我从怀中掏出手绢,动作轻柔地替她擦干净。 方才还暗暗蹉叹的王罗氏与儿媳对对眼,又起了心思。这一代没有王家女入宫为妃又如何,自家的小孙女此刻不正牵着大皇子的手吗?若多进宫里,近水楼台,有了青梅竹马的情谊在,倒不失为未雨绸缪的一桩好事儿。王罗氏不禁对太后笑道,“筱晓能与皇子公主们一同长大,真是她的福气啊。孩子们知根知底的,最是清楚各自秉性。不像我们成亲那会儿,只能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君是个什么样的长相,是个什么脾气都不知道。”? 第194章 王罗氏有意将话题往婚事儿上面引, 太后也未必没动过那个念想。太后看了远处的我一眼,做出犯难的样子,对王罗氏低声附耳道, “哀家倒不是没有考虑过为两个孩子指腹为婚的事儿。只是, 良妃作为大皇子的母妃,出身不好。而且既不是贵妃, 也不是皇后……” “良妃娘娘还年轻,为人温良敦慧,德才兼备, 又有皇上长情久伴, 未来可期啊。”王罗氏笑道。 穗欢姑姑呈上四碗冰糖八宝粥, 太后淡淡抿了一口,“味道不错, 你们也快尝尝。”待穗欢将瓷碗分发后,太后又问一旁的侄儿媳妇王谭氏,“最近可有跟尹家那尹卫氏往来啊?” 王谭氏正要吃粥, 听到太后问话, 将勺羹暂放, 回道, “太后娘娘您让我多与她联络,臣妇自不敢怠慢此事。她适应京城水土后, 倒是多出去走动了。平时温家、秦家有什么斗花会, 马球比赛也会给她递帖子,她也不拂人家面子, 都一一去了。根本无需臣妇时刻带着, 早轻车熟路了。” 太后不爽道, “哼, 尹锦这两口子,总与温家、秦家等人交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姻亲关系呢。” 待太阳西斜,王家婆媳孙三代告退离宫后,我搀着太后娘娘回宁康宫。王学英将下人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4 屏退至二十米开外,对我道,“王家的心思,想必你隐约也猜到了。他们以为,横竖王氏族亲里已经没有适嫁的女儿家能送入宫了,就算有皇上也不会瞧上。而你深得皇上宠爱又不属于任何派别,与他们同气连枝正好。若大皇子与筱晓订了娃娃亲,王家必会力保你为皇后。” 普天之下应该很少有女子不对凤位抱有幻想吧。若我说自己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登上皇后的位子,未免虚伪。王家想借助结亲一事长盛久安,可皇上却未必会给他们这个持续势盛的机会啊。哎,难搞。见我蹙眉沉思,太后不解,“能位至皇后是好事儿,你怎么反倒眉头紧锁了?莫不是担心皇帝知你我关系,所以不肯轻易册封你为后?” 我心头思绪繁多,开口却只轻松道,“能扶摇直上,一路高升自然好,可我并不想太后与皇上为难。如今位列妃位,臣妾就已经很知足了。” “逢春,你也知道,凤仪宫久旷,皇后之位早就遭各方觊觎了。皇上自从登基以来就没有立后,朝廷四野苦口催促之声不断,若不是你荣登后位,也迟早有人会当。有了王家的支持,那尹家,杜家,罗家,谭家等等,便都会跟着为你撑腰。” 我喃喃道,“是啊,与其屈居人下,不如做六宫之首,让大家俯首称臣。”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我的女.......逢春,哀家会替你扫除一切障碍的。哀家年岁渐长,总会先一步离你而去。若有朝一日哀家不在这世上了,哀家也希望你在后宫的地位安如磐石,不可任人动摇。” “太后娘娘,逢春有一事相求。” “你尽管说吧。” “无论如何,这事儿都不可操之过急,请务必求稳。臣妾不想皇上因此事儿对我心生反感。后位固然重要,但帝王的恩宠才是让人长久立足后宫而不衰的第一法宝。若顾此失彼,就得不偿失了。” “哀家明白。”太后意味深长道。 我才迈入漪澜殿的石阶,就殿内有女子的哭啼声。李良堡远远迎了出来,自觉躬身,抬起手给我搭着。我移步至殿内,大厅中乌泱泱的丫鬟太监们纷纷下跪。我直觉不对,从一堆埋头的人里寻到正在抽搭哭泣的一宫女。这宫女我面熟,却叫不出名字。好像是因为女红功夫好,所以前天内务局才把她从绣坊拨了过来。当然了,来时也是查过底子的,三个月前才入宫,因被父兄连累,被打入了奴籍。除此之外,并无不良嗜性,也不受谁笼络。在这后宫还算干净简单。 我淡淡俯瞰众人,“怎么回事儿?都聚在这儿干嘛?” 玉棠抬头,轻轻踱步至我身边,静静道,“娘娘,方才淑妃娘娘在皇城后边的观景台赏景,无意间抓到了芳瑗与颐和山侍卫薛濉私下往来,似有拉拉扯扯的举动。淑妃娘娘认定她们暗通款曲,想请娘娘处置发落。” “淑妃人呢?” “淑妃娘娘说这宫女是漪澜殿的人,既是漪澜殿的内务,家丑不可外扬,她一个外人不好意思多管闲事儿,便只让她宫里的奴才将芳瑗纠送回了漪澜殿。不过,大张旗鼓地押解,一路上颇惹人注目,现在恐怕整个后宫人尽皆知了。” 芳瑗便是那年轻宫女的名字。当她听到自己被扣上“私相授受”的罪名后,忙垂泪辩解道,“娘娘,奴婢没有与薛濉私相授受。我与他青梅竹马,本就有婚约在身上。后来我家犯了事儿,一家子都被剥了官籍,男的发配,女的入宫为奴。薛濉为了找我,才费尽心思入宫充当侍卫。我这次去见他,就是想让他死心,莫为了我一个罪奴耽误了前程...” 拉来侍卫审讯时,两人都在为对方辩解,生怕对方因自己被处罚。我看他俩有情有义,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便各罚跪一时辰,将他们打发了。两人没想到不但能大难不死,还免去了重惩,皆露出感激之色,纷纷叩拜谢恩。 人散后,玉棠才道,“娘娘,本来奴婢们也觉得芳瑗与那侍卫这次见面并无出格的举动,无奈他们倒霉,被淑妃撞上了。又听说芳瑗是咱们漪澜殿的人,这才上纲上线,小题大做,非要咱们严格处置,给六宫做表率。明儿淑妃要是听说您轻易放过他们,会不会又借机寻衅啊?” “她就是无聊度日,想给自己找乐子罢了。淑妃推不倒漪澜殿,便只能抠抠漪澜殿的砖,试图给我制造些小不快小麻烦。不必理会她。跟淑妃没完没了?我志不在此。” * 翁斐在腾龙殿换上便服,正要迈出门槛,却被刚从漪澜殿来的我迎面挡住。翁斐见我亦跟着换了身寻常人家的行头,有些责备的温声劝道,“朕这次微服出行,是为了勘察京中疫情实况,说不定会跟染疫的人打交道,多少有些危险。你啊,就安心待在宫中。”? 第195章 我柔和而笃定地摇头, “皇上是天下的君主,忧国恤民,问疾百姓。臣妾作为皇上的枕边人, 日日跟在皇上身边, 耳濡目染惯了,就算心中还达不到心怀天下, 兼济苍生的高度,但也做不到无视百姓的疾苦了。皇上就让臣妾随行吧,臣妾不说能有什么好点子帮助大家渡过难关, 但路上至少不会给你添乱。” “好好好, 朕依了你。但回宫后记得好好药熏, 避瘟散也别忘了喝。” “您不也一样。”我笑着,挽着他的胳膊, 朝宫门去了。不过一提到避瘟散,就止不住犯恶心,便随口道, “最近太医院好像是改了避瘟散的方子, 臣妾喝着觉得怪难下咽的。皇上可还喝得惯吗?” “朕没觉得味道变了啊, 感觉一如既往。” “是吗?可是漪澜殿不单单臣妾一个人觉察味道有变, 连木槿、李良堡他们也喝出了不同呢。” “是吗?今晚回宫后朕把张南景召来问问。” 因为时疫的缘故,往素里繁华热闹的街市萧清了不少。马车上有些许颠簸, 我预先打好腹稿, 稳了稳心绪,刚想开口对翁斐说点什么, 就听翁斐先道, “前两日朕在畅春苑赐宴, 席间有人一唱一和, 隐隐流露着想让语行与王氏一族的嫡孙小姐结亲之意。” 我此刻尚不明翁斐的心意,故而不敢莽撞表露内心所想,只试探问,“语行与那王丞相家的嫡孙女都还年纪尚幼,此时就想议亲是否早了些?” 翁斐略略一沉吟,“他们有这等心思是好事儿,朕正愁没法子为你晋升呢。他们想订娃娃亲,必会拉拢你,亲近你。” “可若跟王家定了这门亲事,就会助长他们的声势。臣妾不愿让皇上的多年苦心付诸东流。”我忍不住蹙眉想,若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就好了。既能祝我高升,又不必让翁斐因王家的事情作难。 翁斐以指腹抚了抚我今日描的水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5 眉,轻松道,“朕自有分寸,你且放心就好。再说,想跟皇儿结亲的人又岂止王家,难道罗家不可以想?谭家不可以想?尹家不可以想?” 我心头一亮,瞬即领会,“皇上是有了一举两得之策吗?臣妾愿斗胆猜一下。皇上可是想借这门亲事,给王家的那几位同盟都分别递去结亲的希望,让他们产生利益之争?以此反间?并再利用他们对臣妾的讨好,助臣妾晋升位份?” 翁斐有些惊讶地笑了,“朕确有此意。逢春,朕晓得你聪慧,却不知你经过这些日子的静观默察,对朝局,对那帮权贵,甚至是对真的朕心意都能如指诸掌。” “臣妾知错。”我低眸道。 “何错之有呢?”他刻意板着脸,眼底却藏不住宠任。 “臣妾不该妄言此事。其实臣妾平日里并没有蓄意留心这些,只是确实如皇上所说,在宫里待久了,难免会晓得些朝臣贵族之间明来暗往的关系。” “逢春,还好你面对的朕呐。在朕眼里,你有这般道头知尾的能力,是朕之幸。可换个气量小的男人,比如外边儿某些朝臣,恐怕已经开始担心你要牝鸡司旦,垂帘听政了。” 我不由破愁为笑,“那他们可真是抬举臣妾了。” 马车穿过沧浪长桥,停在了沧浪塔旁。旁边早有徐柘大人领着三五京官儿恭候。翁斐踏下马车,携我登临高处,举起西洋千里镜,听徐柘为他介绍东西南北的四座疠所的具体位置及其人员安置情况。当翁斐将千里镜举向西北处时,却狠狠定着了,不再跟随徐柘的讲解而转动。众人虽不明所以,但皆有山雨欲来之感,只听翁斐气急败坏道,“来人呐,给朕把王学夔立刻召来!” 徐柘察觉到不对,忙让身后另一小官儿将备用的千里镜地给自己,然后紧紧追随着翁斐的目光望去。哎呀!这西北方的愿君多采撷馆儿怎么疫情期间还在开门营生呢!楼台上尽是莺莺燕燕,买笑追欢的造作场面!难怪皇上生气呢! 不多时,腿脚不便的王学夔就由下人抬着匆匆赶来,片刻不敢耽误。只是这登楼的过程多少有些艰难而滑稽。倒是难为王家做苦力的家奴了。 翁斐睇着王学夔,冷哼一声,“朕体谅你身体有恙,行动不便,故而治疫一事,都让晟王在外地奔波操持,叫你轻松些留守京城主事即可。但你倒好,放任烟花柳巷继续营生,如此监管不力,是嫌头顶的乌纱帽戴得太紧了吗?想朕替你松动松动?” 王学夔暂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听皇上的意思,瞬即明白是自己手底下的人没落实好差事,出了岔子,好死不死还被皇上逮个正着。于是多少有些战兢。尽管他也想疫情早些结束,竭力管辖和防控京城疫患,但防不胜防,手下出了任何事儿他都得担主责。王学夔稳固心神,尽量让自己临危不惧,“皇上信任微臣,体恤微臣,才让微臣负责主理京中治疫防疫之事务。微臣这两日夜以继日,将精力忙于辅助晟王调度各州县药材之上,就是为了不辜负皇上的寄托。岂料,反而不小心疏于防范了,让京中那些不甘寂寞的烟花巷兴妖作怪。微臣失职,难逃其咎。亏负了皇上的一片圣心啊!” 甭管三七二十一,这王学夔,任何时候,认错态度都最是诚恳积极。他正极力修补过失呢,但徐柘却强行拆台道,“下官听说远处西市的酒肆教坊和城南的烟花巷这两日也没消停过。皇上难得出宫来巡查,就见到那‘愿君多采撷’里聚众饮乐的场面。若把京城巡视个遍,恐怕王相就更难解释了。疫区的百姓们还在受苦受难,晟王等人还在艰苦治疫,连关乎全翁朝民生生计的漕运都停止了运输,在为治疫行便让路。可偏偏身为天家重地的京城却一直防疫不当,拖大家后腿。斗胆试问王丞相一句,若您办事得当些,再尽心些,是不是京城早该恢复往素的繁雄了?” 见徐柘在皇帝面前如此否定自己,王学夔忍着愠怒,闷哼一声道,“徐柘大人,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第196章 “下官倒是很想替王相分担责任, 体会一下‘腰疼’的感觉。”徐柘并不示弱。 翁斐呵斥道,“徐柘!朕看你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是觉得事不关己吗?居然如此犯上不敬!丝毫体会不到王相的不易!” 徐柘这才收敛, 忙不迭地跪下认错。 王学夔见皇帝痛批自己的帷幄近臣, 不禁觉得稀罕。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呢,他又见翁斐做寒心状, 背过身去,负手而立,不愿再看他, “但王相却是三番两次辜负朕的信任、朕寄予的厚望啊, 这让朕很是心寒。” 王学夔隐隐不安, 忙想辩解什么,就听翁斐紧接着朗声宣布道, “朕虽有些失望,但也晓得在治疫一事上,王相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近日又有腿疾在身, 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既然徐柘大人对王相在其位谋其职的艰辛无法感同身受。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就让由你来全职揽下王相的苦差吧!你若不能克尽厥职, 办好王相手上的一件件公务, 给朕小心你的乌纱帽!” 恍若晴天霹雳, 劈开了王学夔的五脏六腑!翁斐与徐柘一唱一和,明面上是体谅自己的不易, 批评徐柘不当差不知行事难, 实际上却是明贬暗捧,想将自己的权力移交给徐柘。这无异于是职务被架空的前兆啊。强烈的危机感使王学夔不得不低头认错, 出声为自己争取, “是微臣办事不利, 才叫京城的疫患没完没了反复发作!请皇上给微臣将功折罪的机会吧!” 翁斐不为所动, 只状似关怀道,“王相先养好腿上的伤势吧。待你康复,朕会继续对王相你委以重用的。” 徐柘忙拉着其余几位小京官儿附和道,“皇上果然仁君啊,见王丞相办事不周不到位,不但没有苛责,反而体恤他的不易,关怀他被瓷器利片所伤的大腿……” 本还想央求翁斐收回成命的王学夔一听徐柘知道自己的伤势是被瓷片所伤,大吃一惊。见对方正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瞬间悟了,这人大概是早就打探到了些自家内宅的事儿,想要挟自己闭嘴呢。好啊,区区一个徐柘,前几年连给自己提鞋都不配的家伙,如今竟妄欲攫取自己的印绶金章!强忍着不把陈年老血喷出来,王学夔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到底不再争辩什么了。只想回去从头计议,从脚使绊,坚决不让徐柘小人得势。 与翁斐在外巡视了一日,仔细药熏消毒后,两人暂且分开。我这才略显疲惫地回了漪澜殿。落花寂寂,黄昏着雨。见恭候我的李良堡等人隐隐戚戚的神色,我蹙眉道,“可是宫里又出了什么事儿?” 众人将我迎接回大厅内,又屏退了些许奴才。娟欢才悲哀道,“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6 娘,芳瑗小产了。就是那个前些天刚从绣坊拨来的绣娘。” 我遽然惊道,“她是何时怀孕的?怀的可是那个颐和山侍卫的孩子?” 玉棠接话回答说,“芳瑗不是三个月前因为家人犯事儿所以被打入了奴籍吗?入宫前以为此生再也见不着自己的有情人了,遂跟情郎薛濉欢好了一夜。不想,她竟是个易孕体质,一次就有了。她也是心大,初为人母却不自知。直到今天小产了,才晓得自己原来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我不解道,“那她好端端的,怎么就小产了?可是不小心摔了跤?还是干了粗活累活?不对,她一个绣娘,能做什么粗累的力气活儿呢?我漪澜殿又不是做事的人手不够。” “娘娘,她是喝了今天内务局例常送来的避瘟汤才落胎的啊!奴才们悄悄让薛太医来检验过了,原来咱们漪澜殿上下这几日喝的避瘟药全被人换成了避子汤!”李良堡说着,至今都有隐隐作呕的感觉!他跟漪澜殿的一众小太监们虽没有男人的根,但好歹也是男人啊!让一个个老爷们喝避孕药,太恶心人了! 我惊惧道,“那避子汤里有藏红花,所以芳瑗无意中喝了,才会小产?” 见几个心腹奴才皆忙点头。我又冷静下来问,“这事儿暂时没有声张出去吧?” 娟欢姑姑道,“当然没有。上次淑贵妃就以严明后宫风纪为由,揪着芳瑗和那个叫薛濉的侍卫不放,若漪澜殿宫女儿怀孕的消息再次不胫而走,恐怕有心人又要大做文章了。” 我稍微放下心来,“没传出去就好。薛太医那边也务必请他口风严密些。” “这是自然。”娟欢姑姑应道。 今天敢在漪澜殿给所有人下避子汤,明天就该在吃食里下砒|霜!木槿有些后怕,“娘娘,您觉得是什么人那么大胆,竟然在内务局送来的药汤里在做手脚?而且那么大能耐掩人耳目,一煮煮一锅!” 我强压住腔隙的不顺之气,咬牙道,“这下药之人,不肖说也是冲着本宫来的。为了不让我一人怀孕,不惜让整个漪澜殿的人都陪着我喝避孕汤,还真是把我全宫上下当猴子戏耍啊。” “娘娘,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才能纠察出这个歹毒不轨之人呢?”木槿恨不得赶紧揭露幕后黑手,将其千刀万剐。 “稍安毋躁,有本宫在,绝不会让自己人遭人欺辱耍弄的。”我冷静下来,向他们保证道。 娟欢姑姑持重些,很快便分析说,“这藏红花的药量控制得很是谨慎,每次只放一点点,正常女子长期服用必会伤身难孕。只是没想到咱漪澜殿本就有妊妇在,一下子就显现了这药的厉害。” 我心中浮上一计,不由问,“芳瑗小产了,那她现在人在何处?” 李良堡道,“薛太医手下的医女悄悄来为她清宫后,现下已经在房间里休养了,奴才也派了专人照顾她。” 我又思虑片刻,对殿内几人进行交代,“姑姑,劳烦你去找回芳瑗清宫时体内流出的秽物。若找不到了,发臭了,就去弄些新鲜的猪血和内脏。我待会儿会分别写两封信,一份由玉棠去趟腾龙殿传给皇上,另一份则由木槿送去宁康宫给太后。请他们二位配合我演一出戏,不但要揪出这幕后黑手,还要叫她再无翻身害人之日。切记,你们要悄悄行动,别让有心人觉察到。” 奴才们谨记使命,领下任务后匆匆去执行。我沉沉叹了一声,心想,今晚,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 第197章 万籁俱寂的时辰, 本该宁静暗黑的长空任由一声声更鼓划破。各宫苑儿里的灯火慌慌点起,几多妃嫔被甬道上吵闹的人言与步履吵醒,纷纷披衣起身, 忙唤宫女去把发出声响的由头打探。宫女们一番打听, 说是薛太医半夜接诊,领着两个女医徒进了漪澜殿的门就再也没踏出过。动静闹得那么大, 还惊扰了皇上跟太后,现如今他们也往漪澜殿去了。 当武玉书、温鸳鸳等新人还未赶到漪澜殿,大老远就见三五锦绣宫、华章宫的随从也侍立在外, 不肖多想, 也知是嗅觉敏锐的淑妃、海嫔等人早早到了。 几位新人莲步匆匆, 谨小慎微地拜过没心情搭理自己的皇上与太后娘娘后,便自觉退到了檐下, 低声问早到且性格好相处些的昆贵人,漪澜殿是怎么了? 昆贵人有所顾虑地望了眼神色中隐有愠怒之意的皇上,极小声答道, “听说是良妃娘娘今夜小产了...现在医女还在里头给娘娘清宫呢...” 众人皆惊, 面面相觑, 武玉书忍不住暗喜, 又有些发憷,“良妃娘娘竟有孕了?而且...还小产了?” 温鸳鸳似乎也被唬住了, 跟着结巴道, “可这...良妃娘娘白天不还好端端的,难不成是跟皇上出宫去了, 行路操劳, 才会一不小心...” 昆贵人忙伸手做噤声状, 示意这些新人莫要胡乱猜测。她再度压低音量解释, “刚刚薛太医说了,良妃娘娘是因为服用了含有藏红花的汤药才不慎落胎的。皇上刚已经火速询问盘查了,是内务局送来漪澜殿的避瘟汤被人换了药方,全改成了避子药的配方。白天的时候良妃娘娘赶着出宫去,便没有来得及喝,今晚回来之后加热了药汤,就立马出事儿了...” 温鸳鸳问,“有没有可能是漪澜殿里有人做了手脚...?” “这药汤是娟欢姑姑看着的,难不成是她老人家使坏吗?而且内务局那边已经在抓负责煎药的人了……”昆贵人耐着性子回答道。 昆贵人道出了所有已知情况后,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听说这小产有些阴谋论的成分在,第一次体会深宫诡谲险恶的武玉书等人不禁都紧张兮兮的。 没一会儿,殿内黑紫色的典雅木门被推开,薛太医做悲戚状,率先迈出脚步,而身后默哀的医女手上还端着一盆被掩盖的秽物,隐隐散发着血腥味儿。 太后忙上前关切,“薛太医,良妃可还好?” 薛太医摇摇头,惋惜道,“娘娘落胎,悲伤过度,晕了过去,情况十分不好。而且……这腹中胎儿还是位皇子啊!” 太后顺势做出万分痛惜的神色,“皇室人丁稀薄,皇上登基以来膝下也仅有一位皇子。如今好不容易又有了为皇室添丁的希望,却硬生生遭了暗害,防不胜防啊!” 正当此时,梅承瀛和梅叁率着众侍卫,扣押着十来个宫人,来到了漪澜殿交差。给皇上和太后打千请安后,梅承瀛道,“皇上,臣已按照您的指示,顺藤摸瓜,分三路源头将所有可能是嫌犯的人带来。他们分别是内务局负责煎药的三个太监、太医院负责送药抓药的两个医徒,还有各个宫门对人流与物品出入负责登记造册的守门侍卫。”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7 一言不发的皇帝望着跪在地下瑟瑟发抖的一干人等,终于开口威慑道,“朕哪怕是今夜不睡觉,明朝不上朝,也要将此次谋害皇妃与皇子的歹人揪出来。现在,朕给你们一个赎罪的机会,若在朕开审前,自己主动站出来交代罪行,你们的家人、族人便不会受此牵连。否则,九族并歼,绝不留后!” 我在殿内,隔着半掩的门,始终注视着外边的一举一动。皇上言毕后,用冷森森的眸光睇着地上众人。无声的压迫感沉重得像夜里万顷浓稠的墨袭来,宫人们噤若寒蝉。 梅承瀛手疾眼快,见一小太监忽然战栗不已,便一把将他拽起,质问道,“你!抖什么抖!可是做贼心虚?” “小的是...是害怕,但...但小的都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错就被抓了过来.......”那小太监被梅承瀛揪着脖子,难以喘息,立马脸红耳赤,又加之被诸多投射而来的目光端看,险些就要尿失禁。 胆怯懦弱的家伙!梅承瀛听罢,这才暂且放他一马。 越到凌晨,越是低温。长夜黏稠,足够灯花瘦尽。安详意早早命小闵子等人端来了太师椅,供太后娘娘和皇上歇脚,并准备好了避风的华幕。其余妃嫔却不得那么好的待遇了,只能干站在檐下,受着冷飕飕的风吹,也不好这个时候溜走。 沉默等待的一刻钟,北斗阑干,恍是度日如年的滋味。 海媛珠娇气,受不得夜里湿冷,何况此事与她又无干,自己何苦遭此罪受。便忍不住上前央促,“皇上,依嫔妾看,那些个歹人此刻还不出来认罪,怕是还不知悔改呢。皇上就不要再给这些阴损恶人机会了,直接揪他出来处决了罢!” 连皇太后也没了等候的耐心,劝说皇上速速结案,不识抬举的人没必要给机会。翁斐见时候差不多了,这才站起身,按着事件的发展倒序推问,“良妃今夜服药,是谁伺候她喝的?” 方才人没到齐时就回答过此问题的娟欢姑姑再度站了出来,低眉道,“是奴婢为娘娘将汤药加热的。” 翁斐接着问,“在此之前,汤药可还经过谁的手?” 李良堡的小徒弟小贺子也紧跟着跪了下来,“回皇上,是奴才我。奴才用小推车去内务局将药锅端回了漪澜殿,然后直接在院儿里分发给了大伙儿,监督他们喝下。在奴才从内务局到漪澜殿的路途中,一路顺畅,也并未遇到任何人接近。” 那真正落了胎的芳瑗便是在院中随着其他奴才一起喝下这药的。从小贺子这一环起,真正的审讯总算开始了。 “哦?那内务局负责煎药的人呢?”众人随着皇帝的目光,将视线转移到了那三个太监身上。那三人跟其余被带来的医徒、侍卫一样,原先都是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样子,后来听了皇上对娟欢、小贺子的拷问,才隐隐猜测,大概是漪澜殿的主子喝了避瘟汤药出事儿了。他们自是互相推托,皆不承认自己煮药时换了药方。? 第198章 “既然你们三个都不承认是自己使了坏, 那送去漪澜殿的这锅汤药小贺子你是如何取走的?”说着,翁斐又扭头看向小贺子。 “回皇上,那锅药是小嘉子他选给我的。”小贺子如实回忆后, 将手指向了方才那个差点使尿失禁的小太监。 小嘉子慌张解释道, “皇上饶命啊,是奴才选了那锅汤药递给小贺子没错。但奴才之所以选它, 是因为那锅药的分量就是给漪澜殿按人头算的。当时只剩下两锅了,还有一锅汤水更满的,是给人头更多的锦绣宫的。” 翁斐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质问道, “那可是你一直守在煮药的锅炉旁, 负责等候各宫宫人来取药?在整个煮药和分发的过程中,你们三个人可有人中途离开?” 仿佛有把无形的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总觉得冷丝丝的。小嘉子艰拼凑着记忆,推指了自己隔壁的小太监,“回皇上, 原先是小璇子负责照看分发药物的, 后来他尿急, 才唤我来替他看着。” 反正经这三人回忆说, 就算有人中途离开,也并无一人独自在场的时候。而且这些打包好的药材从上一环太医院医徒王新送药来之后, 就没其他人来碰过。我悄悄从屋内望去, 瞧他们一脸惶恐诚恳的样子,不似装的。心想, 莫非这换药的人真不在其中?问题早在上一环就已经设好了。 就在疑窦丛生之时, 太后娘娘刚巧同时提出同样的疑问, “那这药送来你们手上的时候, 是怎么包装的?” 这题我熟啊。薛留白大夫及时抢答却不失儒雅,“回太后娘娘的话,太医院抓的避瘟药都是事先按各宫的人数把分量配比好了,分装成一包包后,再写上宫名,然后才送去内务局的。” 翁斐略略点头,“朕刚已经让太医院院判张南景去清查避子药里所含的每一味药材的库存了。这害人的东西,究竟是不是从太医院的药材库里配出来的,稍后便知。” 话音刚落不久,张南景就匆匆赶来漪澜殿汇报结果,说是太医院里每味药材的库存并无异数。翁斐这才将目光迁至在宫门口负责对访客和物品登记造册的几个侍卫身上。 翁斐盯着那几个垂头静候的守卫,眸光尖锐如鹰隼,“如果太医院没问题,那这么大量的藏红花是怎么在守卫们眼皮子底下被塞进宫的呢?” 太后闻言道,“哀家听说贵价的藏红花大概能存放二至三年,差些的也要一年左右才变质。皇廷森严,入宫之物都需检验登记过才能放心进来。不如,就从三年的簿子开始筛查。” 梅叁主动上前,将六七沓厚厚的登记册呈到翁斐跟前,“皇上,微臣已经仔细查阅过了登记簿。这三个月就寻芳宫的一位老嬷嬷带了些藏红花入宫,但是分量加起来还不够煮一锅的量。” 太后不禁皱眉,第一时间想到了宸妃黄秾烟留下的那几个老婆子,于是问,“寻芳宫的嬷嬷?哪个嬷嬷?” 梅叁再度细看册子,确认无疑,“回禀太后娘娘,是寻芳宫一个叫王易红的嬷嬷。” 海媛珠瞪大了眼,第一时间应道,“王嬷嬷不是温美人带入宫的陪嫁吗?”说罢,转身对着温鸳鸳不怀好意地打量,最后再掠过她,将怀疑的眼神锁定在了美人身后的老嬷子脸上。 见自己被推上风口,温鸳鸳忙带着身后的丫鬟和嬷嬷跪下,解释道,“请皇上明鉴啊,这两三个月来嫔妾确实托了王嬷嬷出宫回家取药,但要这些藏红花并不是为了拿来害人。且不说嫔妾才入宫不久,不可能有一手遮天的能力去内务局偷梁换柱。就算嫔妾有这个本事,那我的奴才如此堂而皇之的带藏红花进宫,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第一个怀疑的嫌犯,岂不是太愚笨了?” 那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8 叫王易红的老嬷嬷也慌慌开脱道,“请皇上相信我们娘娘啊。咱们温府的藏红花都是从西域那边儿买来的上等货,府上的老夫人疼惜娘娘的身子,总是为她采购。老人家的心意咱也不能不领情啊。” 太后冷冷一笑,犀利道,“上等的藏红花确实是贵,听说采收十万朵花,将柱头丝丝分离后风干晾晒,才能出一斤的成品。可是,偌大的太医院还比不上你一个小小温府吗?太医院汇集了天下名贵稀珍的药材,会没有藏红花给你用吗?还需要你的陪嫁婆子特地回去取?再说了,温美人你好端端的,要藏红花干嘛?” 温鸳鸳急切辩解,“太后娘娘,温府卑下,若没有皇室垂怜与不嫌,哪得世代簪缨的机会,嫔妾并没有冒犯之意啊……”话音到这儿,美人踌躇了一会儿,颇有些难堪地低声坦白,“实不相瞒,嫔妾之所以需要藏红花,只不过是想解郁安神,活血化瘀罢了...” “解郁安神?活血化瘀?”太后重复一声,那带着审视的疑忌目光并没有因温鸳鸳楚楚可怜的模样而减灭。 温鸳鸳见太后不信,狠心咬牙道,“嫔妾一直以来,葵水不稳,量少,总是气滞血瘀。所以……才需要饮用藏红花化瘀排淤。” “哼呵——”瞠目结舌的默默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嘲弄轻俏的笑声。众人扭头,循声望去,那笑声的主人便是今夜鲜少出声的赵姝环。她以手绢轻抵着唇,“选秀那会儿不是说温美人是多子多女的旺夫之相吗?什么石榴仙子投胎、莲蓬娘娘转世来着?怎么?原来温美人也会有血瘀不畅的苦楚啊?” “难怪悄悄用宫外的藏红花也不敢直接去太医院拿药呢,原是害怕旺夫多子的虚名被拆穿。”几个妃子窃窃私语道。 线索到温鸳鸳这儿,猛然戛断。在室内坐观全局的我也不由紧张了起来。思忖半晌,我对身旁的花囍轻声耳语。花囍听后,立马出去对皇上暗示说,“皇上,娘娘醒了——”? 第199章 翁斐闻言, 起身进屋,并不准其余人等进来打搅。我将翁斐拉去内室,剖析说, “皇上, 臣妾前两次喝药的时候就感觉到了避瘟汤的口味有异。所以那么大量的药,很大嫌疑还是取自太医院。你给的时间短, 可又要核对那么多味药材,所以张南景必不可能亲力亲为。要当心他手下呈报的人是否虚报才行。” “你且安心,有朕在。唉, 不用想也知道下毒的主谋多半是眼红你有恩宠的人。” 翁斐随后将小康子唤来, 掏出怀中一块玉佩为信物, 附耳交代,“你待会儿悄悄去漪澜殿外唤出鸾煞跟青鹰等暗卫, 让他们去几个妃嫔宫中把每一块砖都翻个遍,寻找可疑之物,绝不能有疏漏。另外, 你再去趟太医院, 重新盘点药材库存……” 翁斐迈出了门, 重新坐回了廊下的交椅上, 慢条斯理地翻阅起了张南景递交的太医院药材库存记档。众人见皇上丝毫没有散场的打算,便强忍着困意, 继续受着冷风吹。 小康子前脚刚走, 王文佳王公公与另一队皇城侍卫也正巧抵至漪澜殿交差。在场众人不解他们刚才去忙什么了,但见夜深露寒, 他们身上却冒着热气, 淌着热汗, 可以想象是刚办完时间紧任务重的差事。 王文佳禀报道, “参见皇上,按照您的吩咐,咱们率先搜查了内务局煎药的几个小太监、太医院包药医徒和各个宫门守门侍卫的住所,寻找蛛丝马迹。多亏皇上圣明,果然在太医院医徒王新的房内里发现了三张价值千两的银票。” 王文佳将银票递交给自个儿干爹安祥意,再由他呈给翁斐。太后娘娘盯着那张在不同人手中移动的银票,诘问道,“小小医徒,月例不过几银,如何能得一笔数额如此庞大的钱财?” 那王新言语间有些胆颤,慌不择言地应付,“回禀太后娘娘,这这笔钱是奴才入宫前变卖祖上的家产,换来的现银……” “哦?那你是什么时候入宫的啊?”翁斐神色如常。 “回皇上的话,小的是……小的是五年前入的宫。”王新硬着头皮照实回答进宫的年份。毕竟今儿个太医院张南景、薛留白等一干人等都在,张南景又是亲手带自己的师傅,撒谎不得。 只听翁斐发出愤慨,“哼,这可是户部的官银,印发的时间比你入宫还晚,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君!” 王新连连磕头,“是小的记错了,是小的说错了,祖上的积业是小的进宫后才变卖的。只是……早在入宫前就想要找买家而已,过了许久才脱手……” 此刻,看着银票上的印发序号,翁斐心中有了三四分眉目,却还有六七分不解。于是耐心问,“那你的买家是谁?” “是……原先的户部侍郎陆河大人。”反正这事儿确实与陆河有些许牵扯,而且他和他全家都死绝了,家产全被抄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就拉他出来替自己消灾吧,王新如是想着。 温鸳鸳闻言道,“皇上,这陆河是个贪赃枉法的惯犯。嫔妾早在入宫前就对他盗窃赈灾官银,中饱私囊的事情有所耳闻。想来他这次又是偷挪了官家的钱,为自己谋私呢。” 王新见温鸳鸳的话如利向自己的风,忙点头应是。 翁斐却不全然信,“官银只能用于朝廷、军饷、宫用等,民间百姓私自使用可是要杀头的。陆河就算给你官银,你也无处花啊。” “陆河还是户部侍郎时曾...答应过小的,说是先以银票抵押在我这儿,日后方便了再换乘成银锭,重新火耗之后一并换成碎银给奴才。小的本不想与之交易,只是我人微言轻,实在不敢忤逆横行霸道的高官儿。”王新嗫喏应答,一副被欺压过的姿态。 “你家能有什么家产,让从不缺金少银的陆河能看得上?”翁斐仍在质问。 这皇帝还真不好糊弄。王新正绞尽脑汁想应对之策时,仍将怀疑目光停留在宸妃生前旧奴身上的太后却打断了翁斐的问话,“皇帝,莫不是给黄秾烟愚忠尽孝的那些个老婆子在背后作妖?” 王学英总觉得她们跟此次的事儿脱不了干系,很后悔当初顾念两个小公主,没有把她们全部处死。尤其是那个箫嬷嬷,因为对黄秾烟反戈一击,免除死刑,被打入掖庭永世为奴。至今还苟活着。当然了,这些带有情绪的心里话她却未脱口而出,担心影响帝王的判断。 翁斐一声令下,“安祥意,即刻去将黄秾烟身前的丫鬟婆子抓过来扣审。” 随着主子倒台,那几个丫鬟婆子便从掌事姑姑或一等女官沦为了粗使宫婢,地位吃穿早不如前,日日从事劳力生产,得不到好的休养与补给,粗糙枯黄的面容,比实际年龄生生显老了七八岁。今日好不容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9 结束劳作,才忍着五六分饿的肚子躺下不久,就被御前侍卫气势汹汹地带走,人还惊魂未定呢,便茫然地被架到了圣上跟前。几人面面相觑,但不想也知,今夜被传召,断然跟已故的主子有关。 太后率先发问,“箫嬷嬷,你们可知罪?” 箫嬷嬷在掖庭受尽苦楚,于绝望而不见天日的生活中竟横生出了一股对抗权势的勇气,“该罚的全罚了,斗胆问太后娘娘,奴婢们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王新都跪在这里了,全部都招了,你说呢?”太后凭直觉行事。虽然寻芳宫易主,但藏红花这样的东西还是出现在了寻芳宫,莫不是上苍暗示?上次黄秾烟塌台时,把她一击致命的罪证就是陆河私相贿赂的官银。太医院的王新竟也有陆河给的银票,这三人之间明里暗里定有关联。 王新刚想抬头弱弱驳一句,却被太后一双丹凤眼射出的威慑眸光给活活压了下去。 箫嬷嬷身后的几个奴婢听了太后的话,第一反应竟是心虚地望向了赵姝环的方向。本还以为自己置身事外的赵姝环心肺蓦然一凉,莫非...!她惊惧道,“黄秾烟那蛇蝎妇给我下过药?!”? 第200章 黄秾烟的昔日旧奴们只是畏缩后退, 愧颜低头。而这在众人看来,无异于是默认了往日罪行。一阵急火攻心,赵姝环内心腾空而起的苦水似决堤大坝的洪水, 她一把从梅叁腰间夺过佩剑, 提剑怒指箫嬷嬷。 这些年承受了那么多冷嘲热讽,白白吃了那么多求子药, 作为潜邸时出生最好又最有资历的妃嫔,因为膝下无子连争夺后位的底气都没有,还被后起之秀追上, 从贵妃之位跌降, 这黄秾烟在神不知鬼不觉使得绊子“功不可没”啊! 赵姝环以为, 只要有了孩子,她的处境绝不会是今天这般境地。那些说她德不配位的评价赵姝环统统抛在脑后不提。她越想越愤懑, 颤抖着手就要朝箫嬷嬷等人砍去,所幸身旁奴才们反应迅速,将她拦下。 因出门前是赶着看热闹的心态, 所以发髻也没绑紧, 头顶的步摇轻易凌乱跌落了。赵姝环却顾不上仪态, 想要皇上和太后看看自己的委屈。于是又对箫嬷嬷咬牙道, “若非今日你们暗害良妃小产的事情败露了,那本宫至今都仍被蒙在鼓里!你们这群见不得人好的毒妇, 可真恶心!” 箫嬷嬷等人身躯一震, 瞳孔间似有闪电划过,“什么?害良妃娘娘小产?良妃娘娘怀孕了, 还小产了?” 翁斐觉察出她们猝不及防倍感意外的神色, 高高坐在交椅上的他身子微微前倾正要问话时, 太后赶先一步道, “你们刚才不是还默认罪行了吗?怎么如今又一脸茫然无辜的模样?作秀给谁看?” 箫嬷嬷如实道,“太后娘娘召我们来审问,不是因为这些年宸妃娘娘偷偷给淑妃娘娘下藏红花一事吗?奴婢们是授宸妃之命,跟太医院王新勾结,多次偷取藏红花,然后拿了一部分暗害淑妃,可是...怎么突然...又牵扯到了良妃娘娘?” 箫嬷嬷等人只承认在黄秾烟生前,曾取出一张陆河行贿给黄秾烟的银票,转贿给王新,让他少量多次地提供藏红花。但对今日漪澜殿发生之事一概不知。 翁斐在心中算了算时间,沉默许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今夜的第二盏宫灯就要油尽灯枯了,漪澜殿的内侍不敢怠慢,续上了一盏又一盏的光。终于,冗长的一个时辰过去了,瓦顶细微有了两股步震,翁斐细细一辨听,就知道是青鹰跟鸾煞传来的过来信号。果不其然,半刻钟不到,抱着一沓重物的小康子领着三五人证奔回了漪澜殿,片刻不敢耽误。 “皇上,经过盘查,果然发现太医院这几年的浣花草、麝香、零陵香等药物都比登记在册的数量少一些,但大体上可忽略不计。不过,藏红花确实足足少了三斤不止。”小康子如实汇报。 张南景一听与自己方才呈报的数目不同,扑通跪下,煞是不解,“怎么会这样?老臣方才盘查的时候明明一斤不少啊!皇上,老臣以项上人头担保,自己绝无谋害皇嗣之心啊!” 见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几乎是可怜受冤的委屈模样,小康子于心不忍,赶紧将他搀扶起来,“张太医您别急啊,小的话还没说完呢。这储藏藏红花的麻袋啊,表面那一层是货真价实的藏红花,可是最底下的,却是以次充好的草红花。今晚早些时候你们赶时间核对数目,所以没有想到要仔细翻一翻最底层的货色。” 隔墙后的我心底啧啧叹道,藏红花每过三两年就会变质,按照宫里的传统,存放到快过期的都是给有需要的宫人们服用。所以啊,这负责配药的有心人借此机会将草红花当作藏红花销赃出去,也没什么人会察觉…… 翁斐大概是也想到了这一点,见王新变貌失色,慌慌闪躲,心下了然,这人必无清白可言,只是暂不知在其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王新自箫嬷嬷出现后便意识到,不能再说真假参半的话了,再欺君便无生路可言,又不忍年迈恩师张南景因为自己在皇上面前佝偻浃背,于是在张太医的劝慰下,坦言交代,“皇上,这银票确实是宸妃娘娘硬塞给小人的。当初陆河大人在中间牵线,让我成为宸妃在太医院的可用之人,为她行便。宸妃娘娘隔三差五就派箫嬷嬷来我这儿拿零陵香、藏红花、麝香这些药。小的毕竟是学医的,不肖想也知道,这些药长期服用会寒凉伤身,致人不孕。方才之所以隐瞒,便是不想跟宸妃牵扯上关系。毕竟她害人害己的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 静听不语的我,忽然从这话中看出了其中环环相扣的牵制。官银只能用于公事,不能轻易在民间、私人间流通,所以陆河就算“孝敬”了黄秾烟千两银票,宸妃也不敢堂而皇之的花掉,只能等某些勾当结束后,陆河再换来市银。所以,她就陆河对待她的方式,同样拿捏住了王新。 王新之所以大意让人搜查到那张官银,可能是以为黄秾烟已死,此事翻篇,便放松了警惕。却不想今日漪澜殿闹出了藏红花堕胎一案,尘封的往事也不小心东窗事发…… 经过几番对话,箫嬷嬷把今夜事端的来龙去脉差不多也摸透了,于是大胆直言,“皇上,老奴也隐约明白了今儿个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可是良妃娘娘被人暗害,误饮了藏红花?然后皇上您顺藤摸瓜就查到了太医院去,把负责抓药记档的王新揪出来了?宸妃娘娘之前住的寝殿中某个地方还藏着两斤没用完的藏红花,除了老奴,再无人知晓。今日谋害的皇嗣的药是否是当初宸妃手里的,您派人去看看便知。” 不愧是黄秾烟曾经的左膀右臂,我暗叹道。没一会儿,小康子领着青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0 传来的消息,在翁斐身侧耳语传达。 只见翁斐剑眉一滞,随后便问,“宸妃原先的寝居现在是何人在住?” 温鸳鸳应声抬眸,“回皇上的话,是嫔妾在住。”温鸳鸳虽不是一宫嫔位,但寻芳宫现在住着两位小主,她位份字号高些,而且又是皇上的表亲,因此内务局请示太后后,将空置出来的主居指给了她。? 第201章 “近来可在寻芳宫发现什么异常?” 美人微微一愕, 一脸无辜地摇头,“并没有。” 翁斐朝着箫嬷嬷轻嗤,“寻芳宫搜查到的藏红花仅剩八两, 你却说还剩下两斤多?” “什么?怎么会只剩下八两?宸妃娘娘的用药和次数奴婢记得清楚, 不可能白白消失了一斤多啊。”箫嬷嬷苍黄的眼球因为激烈的情绪而突出。 “哼,你们且为自己狡辩吧, 哀家进去看看良妃。”太后说着,起身进了屋。 见我站在门侧,默契地对了对眼, 太后携我进了内殿。 “逢春, 外边儿那些人的说辞你也听到了, 你怎么看?”王学英问起了我的意见。 我沉思半晌,轻声道, “太后娘娘,臣妾以为,箫嬷嬷她们被关在掖庭, 每日被繁杂的劳务束缚, 又有监工盯着, 根本脱不开身。就拿白天下药的事情来说。从掖庭到内务局, 足足半个多钟的路程。她们必须不可能亲自去,而且还不止一次。除非……是事先就托了人在内务局寻机会下药。不过, 如果真是她们所为, 为何刚才不直接骗皇上说宸妃离世前还剩下八两?凭空消失了一斤多,岂不是说也说不清了?” 太后略略点头, “太医院少了三斤藏红花, 如果真如箫嬷嬷说的还剩二斤多, 也就是说其余一斤在这几年间被黄秾烟陆陆续续加在了其她妃嫔的膳食中了, 难怪皇帝登基多年膝下人丁单薄。” 犹豫了片刻,我终究还是向太后请求道,“我见温美人身材匀称健康,头发乌黑茂密,一双粉耳白里透红,一看便是气血充足之人。不太像是葵水量少不调的体质。不如待会儿再请太医为温美人把把脉吧,看她是否真的是体寒亏虚?” “你是怀疑温鸳鸳?” 我不敢点头,亦不想摇头。之前对施风荷严防死守,把她的进宫路斩断,却让看似呆板的温鸳鸳成了漏网之鱼。在选秀入宫后,我发现这个温鸳鸳并不是个愚笨胆小的,待人接物的功夫做得有礼有节,与人谈话也能对答如流。尤其是那日在御花园的浮碧亭中,虽始终秉着做小伏低的姿态,但三言两语就摘掉了太后想给她扣上的行为不检的帽子。 或许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又或许是因为对当初的掉以轻心而耿耿于怀,就算温鸳鸳刚才已经在自证清白了,我还是略带敌意地以审视的眼光怀疑她。 就在此时,外边隐约传来的翁斐继续审讯的声音。只听他问,“小璇子你的房间里怎么会有张风顺船行的船票?这是要去哪儿?”他大概是重新翻看了梅叁之前押人来时顺便搜来可疑的证物。 票面上不是写着了吗,从京郊的长河湾码头出发至汴河码头?小璇子只能老实应道,“回皇上,这是去汴河码头的票。” “那你是告假了?哦?还是下个月的票?” 小璇子生得胖,是比正常体型的人易出汗些。只是这夜半风重,他又静跪在原地,何来出汗一说?莫不是畏天子鼻息?又或做了亏心事而心虚? 见他踌躇着不敢说话,翁斐继续翻看起了内务局总管包瀛屁颠颠递上来的宫籍卷宗,并不抬睑看人。 倒是那内务局总管积极应道,“皇上,这小璇子是下个月就出宫还乡了。他本就是汴河边儿上的汴乡人。” “还乡?他是罪奴入宫,还能还乡?这是已经除了奴籍了?” “可不是嘛,皇上,这都得多亏刘巍公公啊,若没有他的慈悲善心,为小璇子出钱出力,小璇子恐怕到了风烛残年之际还在宫里当奴才呢。” 早听说包瀛跟刘巍不对付,这个节骨眼上爆出刘巍的名字,想来是存心不让他好过。 刘巍是李金泉的人,也就是太后羽翼下的奴才。有了宁康宫这座靠山,本身又圆通世故、业务能力强,所以在宫里的几千太监中声望颇高。难免对包瀛造成冲击。 刘巍被人从床上揪起时,一股火气。但一听说是皇上半夜传召,瞬间清醒地瞪大眼,仿佛一盆无形的冰水泼在了身上,什么起床气都被浇灭了去。 皇上为何半夜宣召?刘巍心里没底,反正横竖想都不是好事儿。尤其当他看到了总跟自己互争雄长的对家站在皇上跟前,还隐隐流露出奸人得逞的笑容... 果然,他才朝着阶梯上的天子顶礼叩首,就听上面的发问他为何费劲帮小璇子除了奴籍。 刘巍正纠结如何回答时,就见太后从漪澜殿走出,俯看着他,并道,“刘巍,你照实说就好。若敢欺君,哀家定要皇上治你死罪。” 背后所仰仗的靠山都发话了,刘巍不敢再存狡辩之心,只能如实说,“回禀皇上和太后娘娘,奴才之所以帮小璇子除宫籍,也是受人所托。奴才曾受过国子监温瑱温大人的照拂。既然他如今寻我帮忙,我自然不好推脱了去。”说得好听点是受过温瑱的恩惠,其实就是收贿办事罢了。 太后心一惊,方才漪澜殿内的对话在脑中浮起,她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嘴角,“小璇子你跟温瑱是什么关系?” “温...温大人只是看奴才可怜……所以才帮奴才...”小璇子仍旧紧紧低垂着脑袋,任由额角的汗水滴落在庭院的石板上,始终不敢抬头看人。 太后的面庞上溢满鄙夷之色,反驳道,“看你可怜?若说可怜,宫里的可怜人又何止你一个?温瑱现在只在区区一个国子监里当差,以后要是能力更大了,岂不是要把宫里的几千号奴籍都大赦了?” 听到自己母家被牵扯进来,温鸳鸳有些心急了,“太后娘娘言重了,大赦乃是天子皇权,在我父亲眼中,圣上是仰之弥高的存在,温家上上下下感恩戴义,时刻怀欲报之心,绝无僭越之嫌。” 太后哼道,“温美人果然能言巧辩。哀家以前还以为温美人讷口少言,不善言谈,竟是将你小看了去。难道之前是在哀家和良妃面前故意扮拙呢?” 温鸳鸳忽然愣住了,自己这是被太后给诈出来了吗?? 第202章 骤不及防间, 太后又紧接着道,“哀家瞧温美人中气十足,不太像是苍白孱弱, 气虚血亏之人。张南景, 你现在就替我给温美人号脉,看看她的身子情况究竟如何。” 温鸳鸳面露难色, 不太情愿伸手配合。皇帝将她的抗拒收在眼底,有些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1 耐的吐息,“既然太后娘娘对你有所怀疑, 你该积极配合把脉才是, 好自证清白。” 张南景如履薄冰, 以中指贴紧关部,调整三指间的疏密程度, 可不敢再出错漏。静下心来给温美人把脉的整个过程中,神色却越发凝重。 虽是片刻钟的功夫,可时长显得磨人。当张南景终于收回手时, 太后急不可耐地问, “张大人, 你这是什么表情?” “温美人的脉象充实流畅, 不刚不弱,是气血充盈、健康中和的体质啊。”张南景如实汇报。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太后双眼闪过狡黠的光, “方才是谁说自己葵水不足, 气滞血瘀来着?如此前后不一,欺君罔上, 实在可疑!” 事已至此, 众人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的了然。翁斐嫌弃的神色从温鸳鸳身上移开, 怒问小璇子, “温家想办法替你除了宫籍,助你出宫,而你负责在给漪澜殿的汤药里药方,谋害良妃和皇嗣。好大的胆子啊你!” 太后也恩威并施,循循善诱,“小璇子,你可要知道,就算你出了宫,也极有可能会被杀人灭口。你以为别人费劲给你除了宫籍是送你自由,却不知没了宫籍的约束,同时也失去了宫廷的保护。你失踪了,死了,成孤魂野鬼了,都不会有人再去问起,再去追查。你恢复自由身出宫去,只是方便了想要毁尸灭迹、消除后患的人罢了。你还是老实交代吧,你是怎么趁着神不知鬼不觉偷偷下药的?若能如实招来,哀家或许会替你求情,让皇上饶你不死。当着眼前十几人的面,哀家为了自己的面子,也绝不会过河拆桥的。” 温瑱被暴露,温美人的谎言被揭开,如今又有了太后的凤口,仿佛小命得到保障的小璇子这才猛地匍匐磕头,回头是岸,“皇上,奴才冤枉啊!温美人只说趁着避瘟汤的掩饰,借机多放些藏红花给良妃喝,一下子喝那么多,以后再想要孩子也难了,需很漫长的时日调理身子。可是温美人却从未说过良妃有孕了啊。若是奴才事先知道了,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犯谋害皇嗣这种恶孽深重的罪过啊!” 说到这儿,他竟痛哭流涕起来,继续哽咽道,“太医院的王新打包好药来后,奴才负责分发煮药。因为每一锅药的配比用量都是事先按各宫人头算的,所以给漪澜殿的那一包药奴才便悄咪咪地替换了……可是,良妃娘娘前几日不还喝了吗?怎么当时没事儿,今晚才发作?难不成是毒量积少成多了才害胎儿陨落?” 翁斐恍然着点了点头,“所以,当漪澜殿派人取药时,你借故去茅房,让小嘉子替你照看,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制造不在场证明?试图减少些嫌疑?” 听到此处,险些被误会成首要怀疑对象的小嘉子脊背发凉,看着小璇子愧疚地承认了自己当时不安好心的举动。 但这时,温鸳鸳仍执迷不悟,倒打一耙,“小璇子你休要胡说。我父亲看你可怜,替你赎了奴籍,你竟然恩将仇报,乱泼脏水,企图混淆是非。快说是谁在幕后指使你造谣污蔑,给我们温家扣上欲加之罪!” 太后不耐烦道,“那你欺君说自己葵水不足,需要服用藏红花,作何解释?” 温鸳鸳眼睛骨碌一转,扭头对着身后的王易红,痛心疾首道,“王嬷嬷啊难道真是你在背后作怪?我苦口婆心训诫过你很多次了,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数次表示自己无意争宠,只想默默看着皇上表哥就好。可你就是不听,非要为我谋求宠爱,背着我先斩后奏带藏红花入宫。还费了那么大劲给漪澜殿下药!不但假借我父亲的名义办事除籍,如今还将我也拖下水了。事到如今,我是万万不敢再包庇你了!” 王嬷嬷一听,忙不迭地磕头,“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连累了小姐和老爷啊!小姐从小倾慕皇上,好容易进宫了却日日承受着远在天边,近在咫尺的相思之苦。老奴不忍小姐郁郁寡欢,这才犯下了糊涂的罪过啊!我家小姐慈悲心善才包庇了我,但她心思纯净,双手清白,绝无主动害人的行为啊!我个老婆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皇上不要怪罪我家小姐和老爷!” 王嬷嬷以为自己魔高一丈,却不想太后道高一尺。王学英讥笑着看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了许久,终于问向刘巍,“刘巍,是温瑱亲自来找你办事,还是这个老嬷子假借温瑱的名义来求你的?” 温鸳鸳赶在刘巍张口前,插嘴提醒,“刘公公,我父亲为人正派,对此事并不知情。望你能实话实说,指出王嬷嬷假借主人名义,驴蒙虎皮的罪行,还我父亲清白。” 若刘巍背后所仰仗的最大势力不是太后,那他或许会顺了温鸳鸳的意思,只可惜,温鸳鸳打错了算盘。刘巍照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替小璇子改奴籍这事儿,是温大人在宫外的鹤唳坊请奴才看戏时亲自央求的。” 温鸳鸳闻言,一脸不可思议地拉扯起王嬷嬷,“王嬷嬷?刘巍公公说的是真的吗?我父亲竟然也参与了这件事情?” 太后再也看不下去了,径直打断道,“够了温鸳鸳!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罔上欺君,还不知悔改?还在装无辜?” “太后娘娘,嫔妾冤枉啊!若这事情真是我知情并且主导的,那我为何要让王嬷嬷从宫外带藏红花进来,岂不白白惹人注目?”温鸳鸳垂死挣扎。 三更皓月后,五鼓唤晨曦。本来一度昏昏欲睡的几个妃嫔随着证据的推进,早就精神亢奋了。? 第203章 看了许久戏的淑妃忍不住对温鸳鸳反驳道, “说不定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呗。你住在黄秾烟之前的房间,发现了砖墙了的藏红花,借它使坏是不用白不用的事儿。你后来又带臧红花入宫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吧?让人怀疑你之后能有个托词洗脱嫌疑, 叫皇上不忍再疑心你。而且, 你让大家误以为你宫寒气虚,还能放松对你的警惕, 认为你是个虚弱难孕的,瓜分不了君心,对人不好造成威胁。可是天意弄人, 百密一疏, 你没有料到太后娘娘会真让太医给你诊脉。” 就算如今被扣上所有罪责, 王嬷嬷仍不忘为温鸳鸳说话,“淑妃娘娘, 我家小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肠,你可别给她扣屎盆子。老奴敢作敢当,绝不拖累主子家。” 天色泛白, 黑夜再也掩盖不了人心。紫荆般豪奢的皇庭, 一曲落幕, 只剩斑驳的影子和无声地嘘唏。 我当初之所以假装小产, 就是为了落实和加重害人者的罪名。毕竟,害人未遂和构成伤害, 判罚的轻重可不一样。不管是不是温鸳鸳所为, 不管翁斐跟太后是否总面和心不和,但对此事都秉着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想法, 绝不姑息。后来, 王嬷嬷被押入天牢, 十五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2 日后斩首;小璇子死罪可逃, 活罪难免,被“轻轻”杖责一百后,身体不堪承受,当天就死了;温瑱被革职收监;而温鸳鸳也终身□□于诏狱,至死不见天日;至于王新、箫嬷嬷等人,则按照当年的受害者淑妃的意愿进行处置,除了王新受了宫刑还活着,黄秾烟的旧日奴仆全军覆没,统统被处死了。 因假装落胎的缘故,未来大半个月我都闭门不出,并且以没走出失子之痛的为由,谢绝了一众访客的探视。竟不想,因此还规避了旁的麻烦。比如,托人上门寻求帮助的叶知秋...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熏风一阵,摇起了水晶帘,荡起了碧池水波,搅乱了楼台的倒影。我轻摇着团扇,试图消散初夏的热浪。娟欢姑姑瞧我手上执的扇子精巧可爱,又刺着一行藏名诗,便含笑问,“娘娘这扇面可是自己亲手绣制的?” 我点头应道,“这扇子上刺有几片映雪白梅,两行小诗,确实乃冬日索然无聊时,打发时间所绣。” “正所谓望梅止颈渴,望梅生凉意。梅花生于寒冬腊月,一看到它,就不自觉地想起了冰天雪地,心中隐隐凉快几分。夏天若要清暑,看着它最适合不过。”娟欢姑姑夸赞后,又好奇地将藏头诗念了出来,“‘苦恨相逢春已晚,哪堪春意别春浓’。这句诗与春末将凋的梅花放在一起虽然相衬,就是读起来未免让人惋惜了些。” 我苦笑,“可能是因为当时皇上出发去皇陵祭祖了吧,本宫独守宫内,心境怅然且无聊,双眼凝着饮冬坞的梅花,便不知不觉在郁郁中描了花样和小诗。” 娟欢姑姑顿了片刻,“娘娘到底是心系皇上的。” 我抬眸,见花囍正从小径而来,便对娟欢姑姑吩咐说,“皇上今晚宿在漪澜殿,姑姑先去准备着吧。” “奴婢这就去。” 娟欢姑姑退下后,恰好花囍回到了我的跟前。 花囍熟稔地接过我手中的团扇,替我轻摇慢曳。并低声道,“奴婢刚从宁康宫回来。穗欢姑姑说,毓欢姑姑今日并没有去宁康宫。似乎是...直接从咱们漪澜殿离开后去了勤政殿求见皇上。” 我微微一愕,“她去求皇上?” “毓欢姑姑区区一个女使,大概是见不到皇上面的。娘娘且等等,木槿已经去找王文佳公公打探消息了,待她归来就知详实。” 事情是这样的,今儿上午毓欢姑姑匆匆进宫,在漪澜殿外求见,说叶知秋在疠所里得不到最好的医治,大夫似是庸医,再怎么用药也没有助她退烧,所以想求请我派太医院能说得上话的御医去疠所为其诊治。毓欢姑姑虽对太后的指令唯命是从、马首是瞻,可到底服侍叶知秋两年了,生了些主仆情分。加之上次在京郊田庄她听太后指令,弃叶知秋而去,事后心底竟升了一股子浓浓的愧疚之意。如今又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便壮着胆子擅做决定,悄悄违背太后,试图寻我帮助。 毓欢也是到了漪澜殿门口,才听说我因“小产”郁结,伤心伤身之事。而李良堡以皇上下旨不许所有人踏入漪澜殿叨扰为由,这才直接劝退了她。 我淡淡叹道,“原来我只是想做戏做到底,也让耳根子清净些。竟不想还能以此为借口,避开了叶知秋。”说真的,我不否认自己心胸狭隘,联想过往种种,我反正是不愿意帮她的。能不主动害她就不错了。唯一让我觉得不忍的,便是她肚子里无辜的孩子。要不,还是再次出手相救吧...虽然之前我就已经让李良堡派了一个功夫还算了得的保镖去同杜墨白他们安排的守卫一起保护叶知秋,可如今疠所再传来叶知秋身子每况愈下的消息,又有了麻烦的新需求... 我正陷入妇人之仁里挣扎时,就见花囍蹙起一双清秀的乌眉,担忧地问我,“娘娘,皇上应该不会袖手旁观吧?毕竟归乐公主肚子里怀的,好歹是晟王的种儿。” 低眸俯看着莲叶下争夺鱼食的三两只花脊鲤鱼,我沉默了许久,才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如果我是皇上,我可能会比较无情吧,会觉得某些人膝下人丁单薄对我而言,才算没什么威胁。” “娘娘,穗欢姑姑把话说得隐晦,但奴婢大概听懂了,这疠所里的大夫啊,可能就是收了晟王府柳姨娘的银子,故意不让归乐公主的病痊愈……”纵使花囍跟着我见过许多风浪,但她每每想到柳婉婉心思狠辣的夺命连环计,还是会觉得可怖。? 第204章 我若有所思道, “既是这柳婉婉让叶知秋一直拖着病体,那她的最终目的不就是想让叶知秋腹中胎儿受损吗?那这第二胎必然又保不住了啊...” “柳姨娘好像已经在膳食里下手了。按归乐公主现如今身体的状况,胎儿是万万没有命等到足月生产了...” 话已至此, 我终于收起了内心的优柔寡断, “呵,乱用药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就算我们现在对叶知秋伸以援手, 也于事无补了吧?既然如此,花囍,你替我先派人盯着叶知秋的情况, 待她有临盆之征的时候, 快要撑不住了, 再以我的名义去太医院找薛留白。记住,一定要在外人面前突出我有多么不易, 多么慈悲。” “娘娘您放心好了,有奴婢在呢。”花囍应道。 没一会儿,木槿也赶了回来, 说皇上在勤政殿与诸位大臣议事后, 出宫微服私访去了, 所以毓欢姑姑是白白扑了空。 木槿道, “皇上往素出宫总会事先计划好,而且绝大部分情况下都会带娘娘您随行, 就算某些时候不方便带您出去, 他也会提前派小旻子过来知会一声。怎么今天却没有?” 翁斐,是故意坐视不理吗?如今这般...他对叶知秋腹中胎儿是什么态度, 我心底也大概有了数。 “娘娘, 您在想什么呢?”花囍将我的思绪唤回。 我摇摇头, 不愿再去多想。 后来, 才不出三天,宫外就急急忙忙传来消息,说叶知秋在疠所里早产下了一具死胎。虽是薛留白冒着染疫的风险亲自赶去接生,但对早成定局的事情也回天乏术。 “薛太医说他因娘娘您的关系,临危受命去为归乐公主接生。去之前并不晓得归乐公主高烧不退,以致肺部受邪,伤及根本,最后连腹中孩子也没能保住,还请娘娘您不要怪罪。”木槿才从太医院赶回来不久,双颊上微微氲着细汗。 顿住正在修剪花枝的手,心里有两重滋味交织,既有些快意,又隐隐觉得沉重,或许是良心未泯才会这样吧。我应道,“你稍晚些去回了薛太医,就跟他说本宫感恩他涉险去疠所接生,并不会因为归乐公主身体有恙保不住孩子而怪罪他。请他千万不必自责。” 桌案上焚着一炉宁神的香,旁边零散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3 摆放着三两枝如长弧月牙般璀璨洁莹的白菊和红彤似火的蔷薇果。早些时候命小贺子寻来梅青色鱼尾瓶,并盛上水。只为今日能清疏得当地插制出疏朗娴雅之意境。可现如今,我却没了兴致。 木槿目光凝重了几分,嗫嚅着说,“娘娘...听薛大夫的意思是,归乐公主气息奄奄,恐怕命不久矣了。” 我倍感惊愕地抬眼,“这么严重?” “这晟王府的柳姨娘下手也未必太狠了些。”木槿心悸道。尽管她并不喜欢叶知秋,但也从未敢想去夺了人家的命。如今听闻叶知秋被柳婉婉下黑手至如此境遇,不由心底生怜。 “这些日子晟王忙着在外地治疫,没有时间理会后院的事情,也没有精力去关心和保护叶知秋。柳婉婉此刻不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难道要等叶知秋孩子平安健康地生下来吗?比起晟王之前的正妻尹氏跋扈善妒,却总是败露恶行,这个柳姨娘似乎更懂得算计和隐藏。”我稳住心神,重新拾起蔷薇果的枝条置入瓶中,再与后放入的白菊横斜交错。 木槿倒吸一口凉气,“幸亏她不是后宫中的妃嫔,不然这样懂得杀人于无形的人,可不好对付。” 我顺手拨去花秆上多余的叶,淡淡笑道,“话虽如此,但现在却是她在明,我们在暗。比如说,叶知秋在第一层,柳婉婉在第二层……” 见我忽然顿住不语,木槿追问道,“我们在第三层?” “不,我们在第四层”我摇头答。 “那第三层是谁?”木槿疑惑不止。 太后,在第三层。 而翁斐,在第五层。 叶知秋被柳婉婉的暗箭所伤,柳婉婉受制于太后,而太后被我蒙于掌中,翁斐又参透了我的伪装... 今夜晓月如钩,映照着高低错落、比屋连甍的京城。因疫情形势见好,朝廷急着发展经济,便放宽了政策,让城内的街巷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忙熙攘。 李良堡驱着一架低调的黛色马车,从武玄口出发,一路平稳飞驰,抵达了疠所。我戴好面纱,掩好口鼻,再由玉棠搀扶着,下了马车。 李良堡道,“娘娘,您放心好了,奴才已经打点好了里边儿。” 进了大门,往西边走百来米的一处小苑儿,在人口拥挤的疠所,显得过于冷清了。李良堡推开门,刺鼻的草药味儿涌出,使我掩鼻而入。 并不严实的轩窗正透着月的清辉,映衬着床上虚弱的美人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庞。跪坐在床角的毓欢闻声回头,起身朝我叩拜,“参见良妃娘娘,良妃娘娘金安。” 礼毕后,她抬起头来问,“娘娘您怎么来了?” 我没有过多理会她,径直走到叶知秋跟前,“知秋,我来看看你。” 叶知秋见我来,原本心如死灰的脸上虽闪过一丝惊讶,却并无什么喜色。只动了动干涩乌白的唇,对毓欢和我带来的奴才们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 屏退奴才们后,她吃力地坐直,靠在了床头,无力地惨笑了一声,“逢春,我时日不多了。我没想到,你今日会来看我。” “知秋……”我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却再说不出别的话。 叶知秋咳了几声,强忍着不将夹在喉间的血丝吐出来,“逢春,既然你肯来看我,我便厚着脸皮,最后求你一次,求你替我照顾好爹娘……” “知秋,你不会有事情的,我会想尽办法让太医院最好的大夫来治好你的。”是逢场作戏吗,还是真心觉得她罪不至死,全心想要救活她?我来不及问我自己。 叶知秋了然道,“薛留白不是已经来过了又走了吗?呵呵,我的身体成什么样了,我自己知道,自第一次小产落下了病根,到如今恶化膏肓,是江心补漏,为时已晚啊。有人想将我困在这疠所,让我重病缠身,我既进来了,就再也没机会出得去了……”? 第205章 云层遮住月光, 今夜孤月难明,美人的脸庞也因此黯淡了几分。叶知秋因病而憔悴,孱弱似雨水沾湿后的落花, 莫名横生出了一股绝望的美感。她问, “翁晟知道我要死了吗?知道我的孩子没了吗?他该回京了吧?” 我安慰道,“近来疫情好转, 晟王应该马上就能回京了。” 但他,应该还不晓得叶知秋人命危浅,行将就木的消息。 我以为叶知秋是在等晟王归来, 不想下一刻叶知秋却开口道, “我现在吊着这一口气, 不是为了等翁晟回来让我再看他最后一眼。如果可以,我但愿从未认识过他。” 曾经一口一个阿晟长阿晟短, 亲昵得惹人妒恨,如今到了油尽灯枯的关头,却是冷漠地称呼其全名。她似乎对晟王很是心灰意冷。 我犹豫着, 试探地问她, “是因为晟王未能保护好你与孩子, 所以才委屈生怨吗?” 叶知秋凄然一笑, “相爱一场,唯余失望。自我搬出王府, 就没再指望过他的庇护。”她说着, 动作艰难地从枕下取出一把匕首,利刃上寒芒一闪, 似能与月争辉, “我想用这一生最后的力气将这把刀刺向他的胸膛, 宣泄我这一辈子为他遭受过的无妄之罪……” 是啊, 先是霍宝卿、霍宝幺、穆念双、穆老太君的刁难使绊,再是尹相莲、柳婉婉一次又一次的夺命暗害。而她们使坏的原因,似乎都与以晟王为首的男人们对叶知秋的宠爱有关。 将喉头的血丝深深吞咽了下去,她接着道,“他外强中干,他多疑多心,耳根子软,听信谗言,以为我不忠不净,其实他才是看似情深专一实则薄情花心之人,一口一句此生只爱我一个,可面对其他女人的诱惑却没有定力。信心十足给我承诺的东西,也总是因为一点点阻力就放弃,还摆出一副他很为难的样子,仿佛是我在主动索取,仿佛是我在贪心地逼迫他想要得到更多。呵呵,我也是傻,现在才恍然大悟,他原来从未打算娶我,只想将我养在外头,为他所禁|脔。不曾想他之所以高看我,给我名分,是因为他在暗中得到消息,误以为我是太后在民间寻找的亲生骨肉,所以才临时改了主意,赶在太后认亲之前,要锣鼓宣扬迎我做侧妃...呵呵,真是可笑啊,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是孤女,以为他不介意我生世寒微,以为他能是我一辈子的依靠...” 说到这儿,叶知秋话音戛然而止,带着高深的目光审视我,“逢春,当初你拿去跟我爹娘认亲的那块玉佩,你一直都知道它是属于我的,对吗?” 仿佛一股凛冽的寒意从头顶灌了下来,使我体温骤降,尤其是五官,一瞬间失控地僵硬住。 见我没有回话,叶知秋也不急,只自顾自道,“逢春,当初在太后娘娘的宁康宫与爹娘相认的那一夜,我就质问过你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4 次。你一直咬定自己无辜,不管是爹娘还是大杂院儿的老人们都相信你,都在替你说情,忽略了我才是真正多年来受尽委屈的那个。你知道吗,你的好人缘,把我反衬得很不堪。我当时在气头上,我对你是有恨,是有怀疑,我恨你偷走爹娘亲眷们对我的呵护,恨你盗走了属于我的顺遂生活,我原本也是可以在父母羽翼下拥有安然静好的一生的啊,何苦白白遭受这一切?只因为你的自私,你的贪婪,让我平白无故承受这样多灾多难的日子。 我知道,自你下狱流放后归来,在心里一直对我有芥蒂。你每次忍着嫌隙,做出友善大方的样子接待我,一定很难捱吧? 但我请你相信,就算在我最怨恨你的时候,我也从未想过让你承受被万人狎|亵之刑。我是对太后说想要一切复位,但我仅仅只是想让你不再冠以木姓而已。我当时并没有料想到太后娘娘会惩罚得那么狠。所以当我冷静了之后,我想尽办法去央求太后收回成命,但在我还在努力说服她时,你就已经能得到了皇上的垂怜,柳暗花明了。所以你既自救回来了,在听到我说我去求太后宽恕你时,你必然觉得我说这些不过是马后炮,很不屑一顾,对吧?” “呵呵……”我仰天一笑,再看向她时,方才的不知所措早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冷然从容,“知秋,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能先反问你一个问题吗?当初在大杂院儿的时候,有一次穆师傅带了一个四五十岁的老鳏夫来喝酒,最初是你进去伺候的,可后来你以肚子疼为借口,央求我进去替你侍奉。为何当我替你承受一切出来的时候,你却生龙活虎地在院子里活蹦乱跳?” “啊?”叶知秋一脸茫然,努力思索后,回忆无果,“我忘了……真的不记得有这个事情...” 我所蒙受的劫难,半辈子挥之不去的痛苦和仇恨,被她轻描淡写的一句“不记得了”给轻易击溃。 我直直逼视着她,再无愧疚地惧色,“你知道我在里面遭到了何等的虐待和猥亵吗?叶知秋,我不信你从来不知道姓穆的是什么样的为人。是你先将我推入火坑的,为什么反过头来怨我褫夺了你的人生?” “什...什么?”叶知秋的瞳孔骇然放大,想起那个从来舍不得让自己干重活累活的大叔,她没有办法不为他辩驳,“你被穆师傅他们玷污了?可是穆师傅慈悲心肠,收养了大杂院那么多无家可归的老人和孩子,若他是个恶毒歹人,为什么还要去收容非亲非故又给不了自己什么回报的鳏寡孤独呢?” “叶知秋,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大杂院里那些突然缺胳膊短的老人,突然浑身鞭痕的小孩,是怎么残疾的,怎么受伤的?你就没有觉察过不对劲吗?” “穆师傅说,老人们忽然致残,都是那些地头蛇害的。因为大杂院儿的人去行乞,影响了他们手底下人的收益。至于孩子们手上,都是他们自己不听话,管不住手脚,去别人的庄子里和大街上偷盗,被抓到后挨了打。你知道吗,穆师傅总因为保护不好他们而陷入自责,可逢春你今天却想暗指穆师傅才是幕后黑手……”? 第206章 我气极反笑, 努力抑制住薅她头发的冲动,“叶知秋,姓穆的只是在你面前装慈悲罢了。你还真是天真到被他买了都还在为他数钱呢。他之所以娇养着你, 不过是想把你卖去青楼卖个好价钱而已!他当初为什么会被青楼的人毒打?你真以为他是为了守护你的清白?呵呵, 笑话!他那是在两家青楼之间耍手段,周旋抬价, 想看谁出价更高,被人家识破了才挨的打!” 叶知秋独坐床头,怅惘消化我的一番话后, 许久才颤抖着唇齿道, “当初在宁康宫认亲的时候, 爹娘说穆师傅是个恶贯之徒我并不太愿意承认相信,可是...如果你真的被他们侮辱了……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了, 我也实话告诉你吧,其实穆师傅慈祥面庞后的伪善,我未必是真的感知不到, 在吃苦受罪没有父母疼爱的日子里, 我太需要温暖了, 逢春你想想, 好不容易有个人来疼爱你保护你,给你暖衣穿, 给你热饭吃, 哪怕他并非出自真心,哪怕他满心都是利用, 你是否会跟我一样, 甘愿活在自我欺骗的假象里寻求慰藉?” 夜风伴着不知躲在何处的茉莉花香灌了进来, 暂且掩盖住了屋内刺鼻的草药味。我是觉得舒服了些, 可叶知秋却吃了风,再也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屋外蹲候的穗欢隐约听到屋内传出的呛咳声,赶紧跑到窗前,从外边伸手将窗户扣紧。 美人青白的面颊终于逆涌出血色,她寻着枕边的手绢接住咳出的鲜血,然后捏紧成团,竭力平复住自己的呼吸。 叶知秋缓过来后,费力地咧开一个讥讽的笑,“逢春,你跟我幼年经历相似,对温饱的索求甚至远超于我,不然也不会干出冒名顶替的事儿。所以,我知道你对我自欺欺人的想法一定是感同身受的。谁都可以不理解我,但你一定懂我的不易。” 我并未被她激恼,反而随她一起笑了,“到底是将死之人,知道自己即将香消玉殒,所以不必顾忌什么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了,索性毁冠裂裳,什么心里话都不藏了。你今日对我说的这些,憋在心里很久了吧?” “说真的,在气数将要燃尽时与你交恶,我是万万不想这种情况发生的……在认亲前,你是我推心置腹的唯一姐妹。我感激你对我的多年照顾,感恩你离开大杂院儿之后还屡屡接济,我羡慕你是官家小姐,羡慕你家教好,可是我也承认,当我得知我对你的这些羡慕本就该是属于我的,我也曾有过不平衡,有过怨恨,甚至在我认祖归宗之后,我也一直没能做到对你的作为不计前嫌。可我已经在努力以德报怨了...但你呢?你有珍视过我看破不说破的善意吗?哎,总之,不论你我关系如何,还请你能不忘爹娘对你的养育之恩,下半生替我这个不能尽孝的人好好照料他们终老……” 叶知秋的双眸升起雾汽,美丽的琥珀色瞳仁模糊了起来,她再也看不清这个浊尘的世间了,世间也再看不见她的姣好了。 …… 离开疠所,一路从冷清凋敝到灯火辉煌,人稠物穰。我掀开车帘,流银泄挥,匆匆光影都映在了我的脸上。 周遭的一切都好热闹,人人都挂着笑脸,眉飞色舞。不知为何,我却无法被此刻红尘的欢欣感染,下垂的唇角,提不起一丝笑意。 黛色马车有条不紊地往皇城的方向驶去,车轱辘与马蹄声咯咯作响。我不自觉地捂紧心脏,我知道,我距离那位在暗夜中绝望等死,苦楚凋零的美人越来越远了。她曾是我这半辈子的假想敌,是我心里嫉妒的化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5 身,是我命中有着千丝万缕勾连的双生花...畏忌了她半生,如今她终于要死了,我为什么会沉痛到呼吸困难呢... 回宫后我大病了一场。最初人人都焦急心忧,以为我是去了疠所染了瘟疫重症。还好张南景跟扁樱君来诊断,说我只是寻常地高烧发热,才会神昏不省人事。 当我疲惫地睁开眼,木槿跟玉棠喜极而泣,惊喜的动静将屋外的娟欢姑姑等人也吸引了进来。娟欢道,在我昏迷时,翁斐一直都衣不解带地守在我身边。因早晨张南景来复诊说我退烧了,翁晟又回京交差了,他才放心去上朝。 我喝完涩苦的汤药,用清水漱口,缓了许久,才逐渐恢复了些精气神。我问众丫鬟,“叶知秋呢,她怎么样了?” 原本殷切为我准备粥膳的几人,忽然噤了下来。最终,还是素来持重的玉棠先开了口,“娘娘,归乐公主昨夜殁了,就在晟王爷赶到疠所的前一刻...李良堡派去的人说了,咱们离开疠所后,后脚晟王府的柳姨娘就进去了。不过柳姨娘走后...昨夜竟又冒出来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悄悄看望归乐公主。” 我闻言挑眉,追问道,“是谁?可看清了来人?” “李良堡说夜色太暗,派去的人并没有看清她的脸。只是从身段猜测是个女子。”玉棠摇头道。 * 石榴红了,皇城苑内榴花乱吐。大概是因为夏天暑热,尤其是晌午,日光毫不吝啬,铺张夺目的耀映宫廷,加深了颜色。一阵带着蝉声的热风吹起,使一切都似是浮翠流丹的画卷,富丽华美得不像话。 翁斐派来了龙舆,接我过去一起吃御膳房新出的点心,翠云雪莓山药泥。我在车上坐着,今日只带了李良堡与木槿随行。见李良堡连续几天都心事重重、吞吞吐吐的样子,我终于趁人少,俯视着问他,“我瞧你最近几日总是欲说还休,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李良堡,你是怎么了?” 李良堡犹豫片刻,终于大胆地叫停了驾着龙舆的车夫,然后对我道,“还请娘娘下车移步...” 豁?看来还真有事儿,而且事儿还不小?我行至朱红色宫道旁的石榴花树下,做出一副想摘花的样子,“都说石榴寓意多子,本宫很喜欢,多采撷几朵串成花环好了。”? 第207章 附近人来人往, 李良堡明白我是在朗声掩饰,避人耳目,便自觉小声些, “娘娘, 您可知道归乐公主去世的一夜,是谁去探望她了?说出来会吓你一跳!” “太后娘娘?” 李良堡摇了摇头, “不是太后娘娘,但此人确实跟太后娘娘沾亲带故。” “到底是谁?你且明说吧。” 李良堡见远近皆无路人了,终于敢道, “是之前的晟王妃尹相莲啊!” 我愕然瞪大眸子, “她不是被剥去了王妃服制, 去了苦寒之地要流放二十年吗?” “是啊,正因如此奴才也纳了闷了, 不敢到处说,只能先勒令疠所外的线人保守如瓶,以免招惹杀身之祸。” “你做得很好。” 是谁有那么大本事把本该去服极苦之刑的尹相莲堂而皇之地藏匿在京城?难道是太后瞒着翁斐动用了关系?不应该啊, 若太后暗中偷梁换柱, 救下尹相莲, 尹家为何还会与太后生出矛盾?难道是她们为了麻痹翁斐和朝廷, 故意装出嫌隙离心的样子? 我思忖了一会儿,又追问道, “咱们的人可知道尹相莲后来的去向?” “哪里敢去跟踪啊, 娘娘您给他定下的任务是叫他盯紧疠所内的风吹草动,他若是好奇追了出去, 岂不就是擅离职守了。” 虽然不知尹氏的去处有些失落, 但我仍尽量保持是非分明的态度嘉奖道, “好吧, 他做得很对,你今日出宫去替我好好赏他,犒劳他这段时间的辛苦。” “放心吧娘娘,奴才准办好此事儿,不会亏待能尽心为咱们效力的人。娘娘您说过,您的用人之道无外乎两个词儿,长远和任劳。对办事积极,忠诚可靠的奴才要行赏善待,让他们甘心追随,换取长久效益,奴才铭记于心。” * 到腾龙殿时,翁斐正在看百里涟从陕甘方向呈报的奏章,桌上的翠云雪莓山药泥还未曾开动。 见我到了,他才放下奏章,对我道,“可算来了,再晚些到,这翠云雪莓山药泥的冰沙都快要融化完了。” “皇上若是渴了馋了就尽早吃嘛,下次可不准等我了。”我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御膳房发明的新吃法,朕想等着你一块尝尝鲜。”说罢,他起身至桌旁,拿起勺羹,将第一口喂到我唇边,“碗中的冰沙是冬天的时候从长白山山涧开采来的结了冰的纯净山泉水,一直藏在冰窖里。你尝尝,味道可还甘纯?” 我细细品,感受着冰沙在唇齿间的细密柔化,然后点头赞道,“泉水冰凉甘甜,加上山药泥的细密软糯,碾碎成酱的莓子的适口酸甜和芳香,口感可真是妙啊。” 听我绘声绘色,翁斐也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口沾满莓酱的山药泥。他品尝后道,“果然不错,下午让御膳房给来朕这儿议会的大臣们也准备一些。” “皇上下午还要召集大臣们议事?” 翁斐点点头,没有就此话题多说什么,只是转而说起了王学英,“这叶知秋尸骨未寒,太后昨日就来找我,怀疑之前淑妃与叶知秋向京中贵妇贵女们捐讨的银子是叶知秋监守自盗了,想要剥夺曾经给予她的公主封号,将其贬为庶人。” 这事儿,我自然晓得的,太后前些天就问过我的意思,我问,“那皇上你怎么想?” “朕觉得甚好。” 是啊,叶知秋本来就不是翁家人,公主的身份还是在太后误以为是自己私生女的前提下给的封予。自个儿跟别的野夫生的孩子,怎么配享皇女之权呢?翁斐本身就膈应这个事情。当初同意太后的荒唐作为,也只不过是权衡了形势后选择。于是,尽管这个案子疑点重重,缺乏证据,也以叶知秋自盗善款盖棺定论了。 * 连着几日微雨,天气凉快了许多,我刚将太后从颐和山送回宁康宫,正要打道回府,就见小径旁隐逸潮湿的地方生出了许多青苔,附缀在假山石的阴影间。觉得可爱,便忍不住驻足停了下来,仔细观察,“缘阶如漠漠,泛水又绵绵,若此刻出现一只篆愁君,最是相衬。” 随行的李良堡见我不舍得走,便笑道,“娘娘要是喜欢得紧,奴才这就把它成片挖下,正好用它当护盆苔,造个山水古树的盆景。看娘娘您是中意清流杨柏,还是葱郁老榕?” “遥看苍苔色, 欲上人衣来,多么幽深怡人的意境啊。就让它留在这儿吧,好供有心者欣赏。再说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6 咱们漪澜殿的庭院里,太湖假山后头不也有一小片青苔吗?也不必觊觎这里的。“ “还是娘娘恢廓大度啊,奴才这点子觉悟,只懂得讨主子开心,竟没想到独赏不如众赏的道理。”李良堡顺坡下驴。 “你啊,也是个能说惯道的。”我不禁笑了,又轻声问他,“方才与太后娘娘赏景时旁敲侧击,本宫觉得她似乎对尹氏藏匿在京中一事并不知情。咱们的眼线那夜可是看错了人?” “奴才以为应该不至于看错人吧......”李良堡挠了挠头,言语间也有了五六分不确定。 今夜依旧细雨绵绵不停歇,当我在腾龙殿沐浴完时,勤政殿那边依然灯火通明,大概是翁斐仍在里头忙碌呢。我闲着无聊,本想去他御案后头的书架上取一两本书来看,却无意间瞥见了台面上百里涟前些日子寄来的奏章。 这个叫百里涟陕地巡抚,之前我才入宫的时候并没怎么听说过他,因在御前待久了,偶尔在翁斐的桌面扫一眼,见这个名字出现的频次多了,慢慢便眼熟了。心生好奇,遂忍不住翻看了一下。 粗略一扫,这家伙写的是行草书法,颇有赴速急就,纵任奔逸的气势,仿佛将此人直白潦狂的性子呈现在纸上了,难怪翁斐总骂他放肆不听训。可是认真细读,却发现他的字里行间始终秉着至诚恭敬的态度。这倒与我心里不羁不恭的形象相违和了。? 第208章 “怎么看得那么入神?”翁斐微微含笑, 不知何时立身在门槛外。 折子悬在半空,我倥偬抬眸,“是臣妾僭越了。臣妾本想在架子上寻本书看, 但见案前有陕地巡抚百里大人递上来的奏章, 于是就被吸引了目光。虽从未见过此人,可却总有耳闻, 便好奇多看了一眼。” 翁斐肩上湿了一小半,大概是斜风送雨,伞也兜不住。他走向我, 轻声道, “百里涟是个容易惹人嫌的, 在京中老得罪人,连朕都敢冒犯, 赶去外地最好,大家都清净。” 我双颊浮上笑意,前去挽着翁斐的胳膊, 将他拉去南侧的御池房, “若今日没看这份折子, 我大概也会和群臣一样, 以为皇上是厌弃了百里涟‘不懂做人’,才会把他赶去陕陇。” 翁斐随进了御池房, 一边抬手解扣, 一边饶有兴致地问,“哦?怎么说?你在折子里看出了什么?” 我替翁斐宽衣, 嘴上不忘先为自己讨个赦免, “皇上得答应臣妾, 不怪臣妾妄议前朝是非。” 翁斐点头应允后, 我才道,“臣妾原以为百里涟是个目无尊上的,可是他亲笔敬上的奏章里态度谦卑真诚,与传言中相差甚远。这折子虽是汇报陕地近期的军务情况,但题眼不离尹家。联合之前听说过百里大人多次弹劾尹釜元帅的消息,臣妾便斗胆猜想...皇上指派百里大人去陕地并非是因为嫌弃他,想他滚得远远的,而是......” 后半句话我还未脱口,翁斐的唇便堵了上来。 他身上只剩下里衣,靠近我时我隐隐能隔着薄衫感受男人炙热的温度。“朕的这点心思都被你看光了。” 我微微赧然,低喃着,“皇上...臣妾错了,不该乱说。” “哪里有错?你我本就是裸|呈相见的关系,无论身子,还是这颗心。”翁斐说着,拉起我的手抵在他的胸膛。 浴池房氤氲着水汽,朦胧的烛光透过柔白的帷幔暧昧地晃动。空气骤然升温似的,翁斐双眸痴缠,性感的薄唇越靠越近... 当呼吸胶着在了一起时,危险的信号炽烈了起来,我轻轻挣开他的手,往后仰,拉开些许距离,自持道,“臣妾等待皇上回来的时候已经沐浴过了...还是先不打扰皇上了...” 男女之间终究是力量悬殊。我正欲转身,却被强大且不可抗拒的男人拦腰抱起。翁斐眼底色||||||||欲翻卷,嘴角漾起好看的弧度,“那你帮朕试试水温如何?” 我虽然嘴上说不,但心里却很是的违心地期待了起来。 ..... 本月十六是木家嫡亲长媳繁昌公主的芳诞,这还是自叶知秋去世后,木家难得热闹的时候。 因木之涣跟木良都定居京华,繁昌公主又给木家生下了个大胖小子,木惕生索性带着一心想要与儿孙为伴的夫人随迁至此,一大家子团圆。渝州的一些亲戚也明白“朝中有人好做官儿”的道理,这一两年陆陆续续迁居到了天子脚下,向木之涣跟木良谋了些不大不小的差事,日子同以前比起来,风光了一大截。一时之间,木氏一族在渝州当地名声地位如鹊起,光景灿烂。当然了,跟京城的一众豪贵富族比起来,仍不算太起眼。 我借着给翁韫庆生的由头,打算先去木府看望木良夫妇,再随他们一同前往状元府。这趟出宫,少不了要好一番安慰尚在失女之痛中的二老。而且,说不定还得跟曾经的婆家人打上照面。不过,此次出行尚我有更重要的目的,所以啊,相较之下,一些难捱、尴尬的时刻也算不得什么。 “今早淑妃娘娘是与温慎皇太妃一道出的宫。娘娘,咱们晚上回宫的时候可要跟她们一起?”玉棠在马车内问道。 我点了点头,然后掀开车帘,望了一眼的繁华熙攘的街市。大翁朝的百姓喜好种花,无论门市铺口还是自家小院,总是不缺花香,随处可见花的影子。一路上步移景异,时而赏蔷薇花藤如瀑布垂下,时而赏洁白的茶靡花随风涌动成波涛。 挑着新鲜荷花贩卖的少女沿街叫卖;富贵人家的少年郎们打马而过;采珠女把河蚌里的珠子换了好价钱,打了两壶好酒要孝敬家里老爹;孩童洋溢着笑脸,泼妇在骂街,一切都那么鲜活明亮。这让我忽然那些想起沉寂了的年轻生命,浮萍也好,黄秾烟、胡云瑢也罢,甚至是曾因貌美和风流佳话而撼动京华的叶知秋...除了偶尔有故人为她们逐水凋零的命运叹惜几声,便再也不会被是世人记起。 木槿没有觉察到我平静神色下的哀澜,只夷声说,“今日淑妃娘娘盛装打扮,一身华丽,隆重得过了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呢。” 我回过神来,婉然道,“正是因为没有底气,所以更需要华服加持。” 娟欢姑姑慈笑着接话,“说得也是。正所谓红气养人,咱们娘娘本身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再加上有皇上的宠爱,还深得太后娘娘的认可和喜欢。今日不太需调朱傅粉,刻意修饰,亦有一股意气风发、贵不可言的气场,令人望尘莫及。” 我淡淡笑着,并不鸣鸣得意,只问,“我让你们备的那些玉器金饰可准备好了?” “娘娘放心,早备上了。” 近来朝中关于立后的话题又暗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7 沸腾了起来。可惜朝野上仍有顾虑,尤其是以赵姝环、海媛珠的母家为首,认为我虽生了皇子,却到底还是个生世不明的,没有血统门楣撑腰。王学英想将我推上凤位,王学夔又想稳住丞相之权,于是两人一合计,计划对外称我其实是王学夔幼时正式拜过干亲的义女,只是木良为人本分谨慎,害怕大家因为自己跟王相的关系而来巴结奉承,所以才请求王家不对外公开这份关系... 翁斐有意打压王学夔,我若为了自己的高位而点头配合,恐怕得不偿失啊。罢了,暂且按下不表吧,不管如何,今日我去状元府为翁韫庆生,京中贵族的女眷们必会排着队来请安,该做的人情还得做,该拉拢的关系还得拉。? 第209章 * 今天翁韫生辰, 翁斐和太后虽没亲自到场,但都让我替他们捎上了御赐的宝物。状元府见我携皇上太后的旨意亲临,上至主人家, 中至宾客, 下至奴才,无一不行盛礼接待。 因我是先去了木良府上再带着他们夫妇俩赶过来, 所以此番他们也站在了我的身后,顺便享了一逞皇家礼遇。本来木良这些日子还一直闷闷悲戚,但见朝中同僚甚至是上级都跪在了自己面前, 便觉得脸上贴了光, 终于心情好转, 自豪了几许。 长廊曲转,窗含笼翠。外头是晌亮的天, 状元府里倒是清风竹影,一片幽凉。木之涣与我踱步谈天,不知不觉中说起自己的仕途近况, “本以为在地方历练时自己也算是参透官场玄机了, 误会一切得心应手, 盼望着回京后能大展拳脚。却不想回来了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是官情纸薄, 什么是人际的错综复杂、人心的尔虞我诈。跟老狐狸们比起来,原来我仍是那个初登仕途、脱白挂绿的小学童。” 说罢, 木之涣又苦笑着看我, “这些话跟韫儿说她不感兴趣,跟弄月说她也听不懂, 呵呵, 也唯有跟妹妹你能说上一二了。” 木之涣毕竟是根基不稳的新贵, 行事出色反遭上级嫉妒。来之前就听木良说, 海媛珠的父亲海叶旋和赵姝环的父亲赵粤不但对木之涣各种打压,还总是抢功,靠偷奸取巧的手段坐收渔翁之利。 我出声安慰道,“海大人跟赵大人贪天之功,必遭反噬。” “你听说了?”木之涣有些惊讶。 “是父亲告诉我的。”我点了点头,接着说,“哥哥是荆南杞梓,只不过上司格局狭隘,一时被偷了应有的功赏。皇上任人唯贤,热衷采光剖璞,能对比优劣,区分黄钟瓦釜。妹妹我也登崇俊良,最不忍看到让尽心为朝廷效劳的人寒心......” 木之涣赧然道,“为兄惭愧,竟要妹妹劳神。” “海叶旋和赵粤不过是仗着祖辈的恩荫入仕,论起真才实学,怎么比得了在万人竞逐的科举之路中杀出重围的你?只是...若哥哥长期屈居下僚,再好的资质也容易苗而不秀,不被世用啊。何不如......” “不如什么?”木之涣本就心有郁愤,只不过大多数时候嗛而未发 。如今见我把话挑明,便紧紧追问,可见内心隐忍多时。 “何不如挤掉赵粤,取代海叶旋,坐上他们的位置?从此不必再承受被打压排挤的苦楚,被抢占功劳的委屈。” “既然妹妹你直言不讳,为兄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内心深处确实这么想过。只是想法和实现之间鸿沟巨大,以我的资历,不蛰伏个十年八年,怕是很难取而代之。” 我予他一个可靠的笑容,“你不是还有妹妹我吗?” 既然赵家海家反对我登临后位,那我何不反过来培植自己的人,削弱他们的势力呢?就算长路漫漫,道阻且长,行动起来,也好过听天由命。 木之涣心领神会,信心大增,“我与妹妹荣辱相生,休戚与共。若妹妹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便是你在朝堂上的眼睛和手臂。” “嘘,哥哥快别这么说。我一个妇人家,可不敢在染指前朝,只是不舍看哥哥遭受小人摈斥,如黄钟毁弃罢了。”说着,我也顺势露出哀戚,“不过我也知道...虽然我无意对朝廷之事比手画脚,但那些大臣却总会主动把我议论。” 木之涣宽慰道,“妹妹且宽下心来,近来那些朝臣也不是说你是非。你入宫为妃也有些时候了,盛宠不衰,还诞下了皇长子,在百姓间也有贤名,地位水涨船高,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他们最近之所以谈论你,不过是因为朝中忽然响起了立你为后的声音,虽其中不乏反对,但总体上也算是好事儿啊。” 木之涣想了想,又忍不住感叹道,“我之前还在想为什么,为什么这次支持你为后的人竟是王家、尹家、罗家、谭家为首的权门世族?连杜家都附庸支持。我知道太后娘娘现在待你友好了不少,但是...这还不足以让她以及她背后的整个阵营都甘愿倾囊助你啊...” “或许是因为他们在后宫里着实是没有说得上话的人吧,而且我又没有难得出手的亲生父母撑腰,所以,我做皇后的话看起来更好拿捏...” “不对!”木之涣按捺着激动,“我记得妹妹你被太后罚去流放之前跟我说过,你一直有在暗中寻找亲生父母,而且是因为他们身份特殊才没有透露更多.....难不成,妹妹的生父是王学夔王丞相?” “哥哥可休要乱猜!这话无凭无据的...”我紧张地制止他。木之涣却继续道,“妹妹你不是王丞相的干女儿吗?” “什么?!”我愕然一惊,“你从哪里听说的?” “我也是这两天才在当值时听别的同僚说的,因为感觉不可置信,我还去求证过二叔呢。二叔虽然没有承认,但是我看他支支吾吾的模样,让我别多问,我就觉得事情没不简单。” 王学夔是已经先斩后奏了?方才在木府的时候木良怎么没有主动跟我提起这个事情呢?王学夔已经私下找过他了吗? “不论如何,哥哥你千万要置身之外,若有人来你这儿探听,一问三不知便是。有人想借此巴结你还是小,就怕不怀好意,更有用心。” 木之涣郑重点点头,“放心好了,这事儿你不便多说就不说,反正我绝不会给你添乱。还有,你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 兄妹俩在水榭中正说着话,就见有两人从前院过来,停留在了不远处曲水山池后躲酒说笑。 “那不是温珍袭跟尹锦吗?早听说尹锦来京城后和徐秦两家这样的新贵交好,但一直不太信温家跟他也能不计前嫌,今日一见倒让我觉得有趣了。” 他俩那谈笑风生、畅所欲言的模样,不像是各自伪装后呈现的虚伪友善。? 第210章 木之涣随我望去, “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8 前朝往事我为官后倒是听说过一些,当时的温家主君糊涂,才会一时鬼迷心窍勾结外贼, 谋逆不轨。多亏了尹釜元帅跟已经驾鹤仙去的王老丞相揭露温家的叛国之实, 才没有动摇到国之根本。” “......” 我幡然意识到,像木之涣这样不知内幕的臣民, 天下何其多。翁斐若是听到了这话,恐怕会很难受吧... 温氏一族的嫡系一脉被歼后,落没了许多年, 如今能东山再起, 少不了皇上明里暗里的扶持。若是这时候尹家偏离王家, 倾向新贵们,使原先的阵营瓦解, 对翁斐倒是有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自顾自喃喃。 那正在水池后闲聊的两人也看到了水榭凉亭中的我与木之涣, 遂动身过来, 朝我行礼问安。 我微笑道, “温珍袭大人何时回京的?本宫听皇上说你被委派去了外地。” 翁珍袭一怔, 隐隐惊喜,赶忙道, “有劳娘娘记挂了, 微臣上月月底回来的。”虽然我跟他家夫人相熟,还赠了他家孩子一对长生锁, 但跟他却没什么碰面和说话的机会, 所以大概是没有料想到我能认出他吧。 “尹大人呢?方才在前院怎么不见你家夫人?” “多谢娘娘挂念。我家内人这两日感染了风寒, 不宜外出。” 看着尹锦那张与尹相莲有着几分相似的面庞, 我不禁想,若这尹相莲还逗留在京中,作为她的嫡亲兄长,京城里最亲近的靠山,尹釜绝不可能不知情吧? 远处竹影婆娑,画廊饮绿,那面红的谢家小姐谢雪凝从后头追随着秦云骁的脚步,将他唤住,然后赠上香囊。温珍袭从此处极目望去,打趣道,“这秦二郎终于好事将近了啊,秦锵大人早已经让媒人过去谢家提亲了,不知怎么的,拖到现在才定下婚事,我看谢小姐似乎也不排斥他啊。” 温珍袭这句“不排斥”用的玄妙啊,谢雪凝分明都赶着贴上去了。秦云骁踌躇着,一时不知该接还是不接。听到背后隐隐有笑声传来,才没有拂了姑娘的面子。 秦云骁回过头,见我亦在水榭处纳凉,压着眉心的跳动,与谢雪凝上前,向我行礼问好。 外男多了,我总得自觉避嫌,于是笑道,“行了,你们聊吧,本宫先去找温慎皇太妃了。我在这儿啊,恐怕你们拘着礼数,说话都不自在了。” “娘娘我陪您一起去。”谢雪凝亦不好意思留下。 一同绕过九曲画廊,我问身旁的谢雪凝,“还不知道谢姑娘芳龄几许?” “回娘娘的话,我今年十七了。” “是比本宫小一些呢。”她这个年纪的豪门贵女,按理说最迟十五定亲,十六都该出嫁了。我停下脚步,随手取下头上的凤形镀金翡翠簪,“听说你与秦云骁少将已经择好了婚期,本宫将这支簪子送给你,以示鸾凤和鸣之意,愿你们婚后比翼双飞,琴瑟同谱。” 谢雪凝推脱几句,说不过我,到底还是腼腆地收下了,“谢娘娘好意,借娘娘吉言。” 快到女眷们汇集的花厅时,谢雪凝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小女今日得娘娘赠礼荣幸之至,但还想斗胆...再向您讨教一首曲子。” 我一怔,“什么曲子?” “我想向您求《思君不见下渝州》的曲谱。” 莫非她是知道了秦云骁在无意间听我弹这首曲子,从沧浪长桥附近追到松露楼的事儿...我心里正打着鼓,就听谢雪凝解释道,“原也不敢劳烦娘娘。只是小女听说《思君不见下渝州》经过各地多次传抄,早不是最初的原曲了。然后...前几个月我也曾向驸马爷的刘姨娘讨教过,她也告诉我时下京城中广为流传的,都是改编后的。而她认识的人里,仅有您曾奏过最正宗的原曲。” 我问,“你很喜欢这首曲子吗?”感觉挺执着的。 “说出来也不怕娘娘笑话,我是觉得秦少将似乎对这首曲子情有独钟,才想学原曲。每每听到这乐音响起,他都会驻足听完才离开。可离开时又会叹气,觉得奏乐者弹得不好。可在我听来,别人已经弹得很流畅很华丽了。于是我就想,秦少将该不会是觉得不够正宗,所以才不满意的吧?”谢雪凝红着脸诉说勇敢地诉说着心事。 “谢姑娘对秦少将一往情深,本宫很感动,待我回去后,会记下曲子,差人送到你府上。可本宫所奏的也并不一定是原曲,不过是跟着昔日旧友学的江湖之音。若帮不了你,可不准太失望。” 谢雪凝极是感激,“真真是有劳娘娘了。”说罢,就要跪下行大礼,还好我速速拦下她。 我们继续往前走,想起今日不见晟王,便问谢雪凝,“你今天可见到晟王爷了?” “听说表哥他身体不适,只差人来送了寿礼。”谢雪凝说着,哀叹道,“自归乐公主走后...不对,已经不是公主了...是他那侧妃走后,表哥便一直很消沉。这般用情至深...令我看了都觉得心痛。” 用情至深?叶知秋临死前可不这么认为......若是人在时不好好珍惜,人死了才故作深情,便知是自己感动自己罢了。 “父亲曾说表哥的性子跟我祖父很像,为人高情远致,用情似鹣鲽之深。娘娘您可能不知道,表哥的生母嘉煜皇太妃的本名为谢慕艾,是我祖父亲自取的。‘谢’是我们‘谢’家的‘谢’,‘艾’则是祖母的姓氏。‘慕’则是倾慕的意思。” 哦难怪了,初见翁晟时他说自己姓艾。 到了花厅,温慎太妃正与各家侯门夫人或曾经的闺中密友叙旧。翁韫拉着我去了别处闲聊,又见我是跟谢雪凝一同进来的,便多问了一嘴,“怎么跟谢家姑娘一起来了?” “在水榭纳凉时,碰到了她跟秦云骁秦少将。”我如实说着自己的观感,“谢姑娘温柔静好,秦少将骁勇威武,一柔一刚,还真是相配。”? 第211章 “我看未必。”翁韫努努嘴, 她的小道消息总是最多,“我听说好早前谢家跟秦家的长辈们就有意撮合二人了。但是秦云骁一直不同意,所以把婚事拖了好久。” 想起与秦云骁初见时他看我的眼神, 还有他主动替我瞒下刘清慰策马救我之事, 很难不自恋地以为他是为了我才迟迟不肯定下亲事......就算不是全部原因,至少也是其中一个因素之一吧。罢了, 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这世上多的是缘悭分浅的故事。 我微笑道,“反正他最终还不是同意了家人的安排。也许,是被谢姑娘的忠贞不贰给打动了呢?如今看着勉强, 但以后会和和美美, 做对恩爱夫妻, 羡煞旁人也说不定。” “我听说是秦夫人之前不小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9 心溺水了,然后大病了一场, 还拒绝用药,然后谢雪凝又是探望又是伺候,把儿媳的礼数都做全了, 就差一个成亲拜堂了。秦云骁这才对这桩婚事点了头。”也不怪翁韫唱衰, 从她一个外人的角度来看, 或是从她一个过来人的经历来看, 太过倒贴的爱情换来的真心,或许只是感动的成分更多。 * 回宫途中, 我吩咐李良堡派人替我盯紧尹宅, 尤其是尹锦的一举一动。过了大概一个月,宫外的线人才传来消息, 汇报了尹锦近期的去向。这人要么是按时上朝出勤, 要么就是跟京中友人吃宴饮酒, 去郊外骑马狩猎, 一切都没什么异常。只是...其中一条花鸟街引起了我的注意,唯独在这里,尹锦见了谁,待了多久,都是空白的,没有记载。 “他去这西市的花鸟街干什么吗?” 李良堡摇头请罪,“尹大人每次一进去这花鸟街,咱就都会跟丢他。还请娘娘见谅。” “哪里都没跟丢过?唯独这条花鸟街跟丢了?还跟丢了两次?” “是...” 我正思虑时,翁斐不知何时来了漪澜殿。他站在门外, “咳咳——”两声示意后,我才回过神来。 “皇上......皇上来了怎么也不让外边儿给臣妾先知会一声,也好让我整理整理仪容啊。” 线人呈来的信件已经来不及隐藏了,翁斐瞄到了我攥紧纸张的动作,明显愣了一瞬。尽管他好奇,但见我慌张地把手躲藏,所以也干脆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贴心地背过身去赏窗台的昙花藤叶,轻松随意道,“这广寒昙花,可是昙花中的珍品啊。还是你会养花,养得这般丰茂可爱。届时开花了,可要把朕叫来。” “皇上...”我从身后将他环抱,感动地唤了他一声。我知道,他是看我神色有异,猜到我在背着他搞小九九,不想让我为难,才不过问。 下人们见状,极是识趣地退下了。 翁斐转过身来,反将我抱住,“嗯?” “臣妾错了...臣妾又错了......”管他呢,先撒撒娇,装可怜吧。 “没事,无论你做错了什么,朕都给你兜着。” 他眼底的温柔一圈圈蔓延开来,直击我审美死穴。 我低头将纸张摊开,把褶皱抚平,“皇上这般体贴臣妾,臣妾也不想与皇上再生出误会。臣妾怀疑晟王的休妻尹氏尹相莲并没有去极寒之地流放服刑,而是藏匿在了京中。只是自己也不太确信,所以暂时不想给皇上多增烦恼。” 翁斐轻怔片刻,不置与否,只问我,“逢春,你的怀疑从何而起?” “晟王侧妃叶知秋被隔离在疠所的时候,臣妾担心她的安危,所以暗中派人守护在了她的周围……她玉殒香消后,我派去的人就来报,在她去世的前一夜,疑似见到了尹氏出没。臣妾本来怀疑是太后娘娘动用了关系,换了个替罪羊,将她救了下来。可是当我去宁康宫探口风时,感觉太后似乎并不知情。所以臣妾又想,如果不靠太后帮忙,那也只能尹家自己使力了。尹锦作为尹氏的嫡亲兄长,作为尹氏在京中最亲密的倚靠,绝不可能是一清二白的。” 翁斐俊美的脸庞浮上一层愠色,我以为他是因为尹家欺君罔上弄虚作假而不悦,却不想他竟淡定表示,他一早就晓得尹相莲藏匿在京中了,而且,还是经过他批奏同意的。只是没想到暗卫疏忽大意,尹相莲唯一出去一次,被人撞见却不自知。 “可是皇上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其实我心底虽然隐约有了猜测... “因为朕想从她那里探听尹家的那一半千机图的消息,作为交换,便把一直□□在花鸟街的她放了出来。以为月黑风高可以遮掩行迹,却不想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被你撞见倒没什么,就怕是其他人看到了。也怪朕疏忽了。” “哈,皇上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呢。”我以状似玩笑的口吻,试图减轻他的懊丧。 翁斐“噗呲”一笑,眉目舒展了起来。两人行至棋盘边,猜先选棋。 没一会儿后,他一边行棋,一边对我道,原来这是他与尹家的一场交易。尹釜的嫡妻尹杜氏从陇州来京城,好好的一个人,说死就死了,太后给出的交代也潦草,疑点太多,这本就让尹家对太后起疑。而太后对嫁来京中的尹相莲也没有给到应有的庇护,尹釜的掌上明珠惨成弃妇,一纸休书让尹家沦为贵胄权门间的笑柄,还流放苦寒之地二十年,若不偷天换日,恐怕就真的有去无回了... 在尹釜忐忑面圣时,翁斐先是将王太后暗害尹杜氏的真相告知尹釜,待他消化后,再表明尹家犯的事儿自己并非一无所知,当即将尹釜拿捏住。 百里涟从京城被翁斐委派去陇州,就是为了制衡和监督独霸一方的尹氏一族。 尹家为天高皇帝远,自己可以作威作福,却不想翁斐早通过百里涟将尹家违法违纪的罪证紧攥在手中。 挑轻地说,尹家多次阻塞言路、贪婪事权;挑重的说,还曾圈占国土,为己私用。尹釜心中没有底,不知道皇上具体掌握了自己多少罪状。? 第212章 我恍然大悟道, “难怪太后娘娘对尹相莲还藏在京中的事情会不知情。所以,上次尹釜来京城,表面上是朝觐述职, 实际上是为了救自己女儿, 让她免于酷刑。而且,尹相莲被妒忌蒙蔽了双眼, 为了谋害叶知秋,竟用刻有陇州铭文的银子跟阏野的叛党做交易。阏野的私生子拿着这笔钱招兵买粮,让尹家蒙上了通敌了之嫌, 这才是他最害怕的。再加上尹釜不知道百里涟究竟抓住了他多少把柄, 惶恐不安的他担心皇上您深究此事, 便会对您急于投诚。” 在尹釜心神未定时,翁斐也径直表明自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在龙椅上对堂下方寸大乱的尹釜道, 传闻王家的千机图早已失传,而且王老丞相去世后,掌事人王学夔不是个堪当大任的料子, 昔日朋党早不如以前那般坚固, 王家不过是强弩之末。 “朕知道, 尹釜比谁都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就算他对王学英怀恨不满,也不敢贸然跟王家割袍断义。所以朕不能一味高高在上, 不能一味不近人情, 朕也得有血有肉,有悲有喜...” 所以翁斐对尹釜入情入理说, 自己因懿德皇太后之死、七皇子之殇, 还有温家嫡脉被诛灭一事, 对始作俑者王家积恨已久, 这些年来隐忍不发只是时机未到。他一直在暗中收集王家犯罪的证据,桩桩件件加起来,株连九族都是轻的了。王家必不得善终。而远在天边的尹家当初在污蔑温家叛国一案上仅仅只是碍于王家“威迫”,不得不帮王家伪造证言证物。只若尹家在未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0 能助力自己对王家反戈一击,翁斐必保尹家万世荣华。最重要的是,尹家位处陕陇,在各个关隘为朝廷驻军御敌,翁斐也离不开尹家。所以作为皇帝,他断不会为了一己私仇就置万千百姓于不顾。这话说难听点就是尹家对他还有更大的利用价值。比起口惠而实不至的承诺,这些实际点的话更能让尹釜心安些。 王家若垮台,本来就摇摇欲散的旧族朋党必将溃不成军,而翁斐这些年一手扶持的新贵势力却在崛起,尹家何不乘此机会,在洗牌前择良木而栖呢?在尹釜再三权衡,举棋不定时,翁斐又给尹相莲送出免死金牌作为大礼表示诚意。如此恩威并施,因势利导,尹釜骑虎难下,就算并不完全相信翁斐在收拾完王家后不解决自己,此刻也不敢不点头领情。不然宫门都出不了,真的跟亡妻一样有去无回了也说不定。 我惊叹于翁斐的权谋之术,趁着王尹两家的百年之盟生出嫌隙,有分崩离析之势,翁斐甚至都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就催速了尹家与王家割袍断义的进程... 还没回过神来,我就被他一指白子攻入腹地,直击要害,“臣妾输了,自愧不如。” 我拿起两枚棋置于棋盘右下角,投子认负,并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难怪尹锦会主动留在京中请职。表面上说是为了历练行官的本事,实际上就是为了留下来替自家跟徐秦燕温打好关系。” 翁斐久坐,肩膀有些酸痛了,活动活动筋骨后,起身到我面前,替我揉起了肩膀,“酸吗?” “不酸,皇上案牍劳神,比臣妾辛苦多了。”我伸手覆住他正在替我捏肩的手背,心疼地摸了摸。 翁斐忽然笑着考问我,“逢春你说说看,你觉得朕如今对王家为首的利益集团意欲抑制,就不怕那群新贵成势后,变成下一个难对付的比周朋党吗?” 我起身,搂住翁斐,予以他一个极是信任的微笑,“历朝历代的朝堂之上,从不缺分朋树党的现象。就算为君主所不喜,臣子们为了站得稳,不受害,也难免有些势利之交。所谓制衡之术,说到底,考验的是帝王的本事。永远让朝臣们势均力敌、相互克制,永远杜绝一家独大、翻手为云。臣妾知道皇上初登基举步维艰,还未去世的王老丞相权倾朝野。皇上能从白板天子到大权独揽,一步步走到今天,绝不是凭什么运气。在驭臣这件事情上,皇上对可用之才,懂得分衡、分权,既重用,也遏制。你有能力制霸朝野,创造承平盛世,又怎么会任由区区臣仆骑在自己头上呢?” 我说完话后,垂眸看自己那一盘败局,默默复盘。我猛地意识到,自己下棋时听翁斐说话,分散了注意力,全然没有留意到他先势后地、请君入瓮的布局招式。我抬眼望着正悠然品茗的翁斐,“皇上,阏野的私生子阿什是什么时候被你抓起来的?” “怎么忽然这么问?”翁斐顿住了正拨着青瓷茶盖的手。 “是皇上先抓了阿什的家人,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派阿什去引诱尹氏、霍家姐妹进行交易吗?” 翁斐的唇边浮上若有似无的笑意,“自阏野亡后,朕确实早就秘密将阿什收押在了避影狱里,想着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来日方长,总会将他派上用场。只是没想到时机来得那么快。线人来报说尹氏跟霍家姐妹想找匈厥面孔绑架叶知秋,伪造出与呼兰若私奔的假象。朕便将计就计,直接让阿什登场。” 我倒吸一口凉气,佩服,佩服,“皇上一箭三雕,可谓高明。一来,削了霍风的爵位,让他交出了兵符,彻底失势;二来,让呼兰若知道了阿什在大翁朝手中,叫他有所忌惮;三来,则是让尹家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渐渐与王家裂土分茅。”其实我还有第四点没说,这疑似头戴绿帽的传闻对翁晟的名声也影响不小。 “你倒挺会提要钩玄,陈词总结的。要是做朕的茵席之臣,替朕捉刀代笔,绰绰有余了。”翁斐笑说。 夜渐深了,翁斐吹灭了烛火,将我揽入软塌安眠。 三更天的时候,弦月孤独地挂在屋橑,窗轩渗着月光,落在地上。无需蜡烛,也能借着光看清身侧人俊挺的侧脸。? 第213章 翁斐早已经睡匀, 我却辗转难眠。左右睡不着,所幸披衣起来,秉烛去了案边。取锁从暗格里拿出太后凭记忆手绘的那一半千机图, 研究了半晌, 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若能得到尹家的那一半就好了,拼接在一起便能一览全局。 * 八月间的暹秋山水草丰茂, 松林绵延。今年皇家围猎的日子比往年提前了很多。瘟疫过后,百废俱兴。为了给天下臣民鼓足士气,赢祯帝率领王公大臣、精锐兵士前往暹秋山围场狩猎操训。而我依然和之前一样伴驾左右。唯一不同以往的是, 今年太后也兴致大发, 凤驾亲临。 一觉睡醒后, 我整理好仪容,带着三两丫鬟随行, 还差几步就至翁斐帐中,却恰好见太后娘娘拂袖而去。我迟疑半晌,还是命人掀起了翁斐的帐帘, 问他太后是怎么了? 翁斐笑笑, “还不是因为王学夔的事情。说他腿伤已经痊愈了, 可以如常办公, 而徐柘现在是权重秩卑,执掌职司机要, 越俎代庖许久, 让真正的辅弼之相备受冷落,形同虚设, 实乃不该。” 我知道翁斐想慢慢把王学夔架空, 但王家未必会乖乖束手就擒啊。这不, 现在京中已然沸沸, 说我幼时就认了王学夔为义父。想借宠妃与皇上唯一的皇子之力,为自己造势。思于此,我不由叹息,问翁斐打算如何应对王家近来的举动。 “臣妾知道皇上内心对王家颇多抵触,所以更不想跟前朝之事惹上勾连。若皇上因这种事情而厌弃我,以为是我默许王家四处传谣,那我真是百口莫辩,说也说不清了。” 却不想翁斐凝视起我,认真问道,“逢春,你想当皇后吗?” 虽然翁斐曾含蓄表达过想立我为后之意,但如此直勾勾地问我意愿,还是头一次。我稳住片刻心跳,没有半推半就的虚伪,伸手勾住翁斐颀长俊美的脖子,坦诚地回视他的眼睛,“当然想。就算你不是皇上,我也希望做你三媒六聘的妻,而不是以色侍人的妾。侍妾可以有很多,但嫡妻却只能有一个,我想跟你生同衾,死同穴...”勇敢将心底话和盘托出后,我又泄了气,有些后悔,不知道他会如何看待自己。毕竟...我确实是个出身不明的,还是再嫁之身...怎么好意思说想成为他的皇后,他的头婚原配? 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神色,我低眉启齿道,“皇上.....会不会觉得臣妾贪得无厌,不自量力?” 翁斐伸出双手,捧起我的面颊,使心底不安的我不得不与他对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1 他缓缓而有力量道,“逢春,你知道的,朕最心悦你,心底也唯有你。在朕没遇见你之前,朕只知道中馈乏人,确实需要一个妻子居中宫,主内治,替朕分担和操持。可自你入宫后,朕想给你最好的名分,不是因为你行事出色能替朕解忧,仅仅只是因为朕想你开心,想把最好的、你最想要的捧给你。” “皇上.....”我不由动情地唤着他。 翁斐低头轻点了我的唇,予我一个熨帖的微笑,接着道出心中所想,“现如今的局势,徐柘接下了许多王学夔的事务,虽然朝中的‘拥王派’颇有微词,但好在海额图、赵粤等人与王学夔也不属一个阵营,觉得事不关己便保持了中立,坐山观虎斗。而徐柘善治善能,做事能力出众,不畏异己闲言,懂得防范,倒也不负朕所望。” “皇上有知人之术,任贤用能。”我温和笑道,“不过这拥王派臣妾还是第一听。” “呵,朕也是最近才听说的。好像是那帮身在林泉,心怀魏阙的布衣秀士自创的。这帮人肚子里有些墨水和抱负,想做官儿又没有入仕的门路,每日爱好就是聚在一起妄议朝野风云。” 翁斐随手拿起桌边的瓷杯,饮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接着刚才说,“王学夔没处使绊子拉徐柘下马,便只得以迂为直,企图让你与他为盟。太后...为了让他支持你为后,对你再无顾虑,大概已经跟他交代了‘你的身世’,让他以为你是他的外甥女。所以朕想将计就计,等这二十来天的围猎结束后,将册立皇后之事提上议程。” 皇后之位仿佛近在眼前,可太过顺利,太过唾手可得,反而让我觉得如梦似幻,不切实际。哦,不对,还有几只嗡嗡反对的苍蝇没有收拾。海额图、海叶旋跟赵粤最是反对我称后了。虽然说翁斐势大,只若他真心扶我上位,其余反对之音本该不足为惧,但就怕三人为虎,众口铄金啊。 不过,这次来找翁斐,不就是为了一掌拍过让苍蝇们噤声消停一会儿吗?思于此,我亲昵地挽上翁斐的胳膊,“皇上,我们出去走走吧。外边晴光好,湖沼潋滟,还有好多栖息在此水鸟臣妾都认不全,就等着皇上教我识辨呢。” 在水之湄,在旷之野。秋还未到,摇摇晃晃的芦花还很青涩。翁斐与我漫步在浅水旁赏暹秋山的湿地风光。前方临水的木堤上有三人背手而立,正议论着近来的官场境遇和各中琐事,时而长吁短叹,时而愤愤不平,似乎全然没有留意到身后站着的君主。 在木之涣状似无心却有意的话题引导下,上钩的霍宝奉恰好不解地提问,“要我说上次之涣兄呕心修订的《大翁国史》,连皇上都赞誉说校勘精良,弥补疏漏,匡正过失,怎么后来赏的却是海大人?” “就是啊,海大人虽是主编纂,但不过是个甩手掌柜,怎么好意思如此瞒上欺下,无功受禄?”曾襄仗义执言,“修撰《大翁国史》这个差事儿冒功领赏也就罢了,但我还听说之涣兄被翰林院推举进入内阁辅政的机会都被海叶旋和赵粤大人给否了。” “凭什么啊?”霍宝奉打抱不平道,“之涣兄能登科及第,是有真才实学在身上的,而且还破格以教育学史的身份去地方当过钦差,怎么资历能力进长后,反而在京中处处碰壁了呢?”? 第214章 木之涣并有跟着霍宝奉和曾襄二人流露出睚眦小忿, 而是宽大为怀道,“赵粤大人是阁老重臣,选拔人才必有一套称德度功、公允衡量的标准吧。品行好仅是基本, 为官后做出的功劳也不能少。我是后生晚学, 资浅齿少,就算承蒙厚望, 有幸步入朝廷中枢,也会日夜惴惧,恐自己不胜其任。” 曾襄侃谔道, “之涣兄谦虚了, 旁人不知情, 我还能不知道?上次国子监招收监生改制草案受到众人的推崇提案分明是你想出来的,赵大人最初的建议是被驳了的。可起草案呈到皇上跟前去, 却被赵粤认名居功了。” 大翁朝广开言路,就算国子监与翰林院不隶属同一个主管机构,诸臣也能献计献策, 让当事部门博采众议。而且两个部门在公事对接和人才输送上本就交集频繁。曾襄跟谁都能称兄道弟, 平日没少往礼部串门, 知道的内幕自然比旁人多。 此刻, 只听曾襄正义起来连自己也骂,“我大翁自开朝以来, 国子监仅招收皇亲国戚和五品以上官员家的子弟入学。名门望族的子女把一生的本事全都用在了投胎上, 大多是资质平庸的纨绔。国子监师资雄厚,尽是鸿儒, 给膏粱子弟教书, 岂不浪费?”他咽了咽口水, 接着道, “之涣兄的提案深得我心,让地方科举考试选送的庶民子弟通过翰林院的统一考核,择优录取,一来能给皇上和朝廷招揽真正的人才,二来能给庶民子弟更多翻身耀族的机会,鼓舞大家更勤奋地读书,为大翁朝的繁盛添砖加瓦,一举两得啊!” 木之涣见曾襄为自己义愤填膺,很是感动,但嘴上仍不争不抢道,“其实只要皇上接受了改制的提案就好,是谁提出的意见并不是最重要的。” 翁斐勾唇一笑,鼓起掌来,“好,很好,不愧是朕亲自殿试的一甲头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之涣如此胸怀,叫朕都望尘莫及啊。” 站在芦花木堤上的三人齐刷刷地回过身来,忙不迭地跪下磕头。 “免礼,都起来吧。”翁斐虚扶一把。 曾襄很懊恼,方才就他说话最是义形于色,于是垂头拱手道,“微臣刚才一时糊涂才会口不择言,还请皇上饶恕!” “曾襄啊,你呢朕是了解的,开心见胆,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刚才的满腔义愤也是你内心追求正义公道的表现。只是...”翁斐话锋一转,先扬后抑,“也需谨记祸从口出、直言贾祸的道理啊。” “微臣感恩皇上箴言教诲!”翁斐的敲打让曾襄捏着一把汗,更加懊悔不安了。不过还好,皇上随后便将赵粤手里头关于国子监招生改制的事务全权移交给了木之涣,并以妒贤居功、瞒上欺下的罪责克扣了海叶旋和赵粤的两个月俸禄。曾襄以为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好歹帮了兄弟一把,而木之涣也是个记恩的人,在日后总是有意无意给自己行个方便和关照,甚至自己差事儿没办好时,还替自己擦过屁股。 他不知道的是,木之涣的“报恩”,其实不过是因为利用而生下的愧疚和补偿罢了。 曾襄是个直肠直肚的,木之涣却懂得费心思盘算。翁斐未必不是看不出来。只是看破不说破,难得糊涂,没必要计较罢了。屏退三人后,走在野鹤闲眠的浅滩上,翁斐才对我道,“刚才朕只是顺势而为罢了。一来,朕确实看不惯赵粤、海叶旋这种小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2 得志、龙屈蛇伸的现象。朕渴望人才尽心效力朝廷,把精力用在正当的地方,不因官场人事斗争而消耗心力,更不因官情纸薄而寒心。二来,赵家跟海家最近联名上书,说不宜立你为后,听着实在聒噪。如今他们冒功领赏的事儿被揭穿摘指,丢了颜面,也该消停一会儿了。” “皇上用心良苦...”我的手穿过他修长的五指,用力地握紧。 虽然木之涣是龙标夺归的驸马爷,但跟赵粤、海叶旋这群生在天子脚下世俸之家的臣子比,出身上还是远远差了一大截。尤其他母亲还曾是贱籍出身的伶人这事儿也被别有用心的赵粤等人扒了出来。当他们每每在木之涣跟前隐晦一提,就见这位新贵驸马爷因此事事隐忍,以为就此拿捏住了木之涣见不得人的痛处,便料他不敢反抗。谁曾想,木之涣在憋着大招呢。 早在翁韫芳诞那一日,我便跟木之涣和翁韫提议,让嘉慎皇太妃出面,去太后和皇上跟前替木之涣的生母求个敕命夫人的封号。公主已嫁,米已成炊,皇室顾忌颜面,绝不会不允的。就在出发前往暹秋山围猎的前一日,敕命文书便颁了下去。有皇帝封赠的品阶傍身,身份地位自是水涨船高。谁还敢故意散播前尘是非呢? 夜间有篝火晚宴,这还是自叶知秋去世以后我第一次见到翁王。他坐在笙歌沸腾的席间斟酒独酌,还是从前那般俊美无俦的模样,却早褪去了年少的青涩,眼底也多了一份沉郁。因他早前休了正妻尹氏,侧室叶知秋也亡故了,现如今王府门口又排了长龙,尽是世家贵族上赶着求亲。不过他对续弦一事的表现倒是兴致缺缺的。察觉到我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翁晟望了过来,然后举起杯子朝我敬酒。我浅浅颔首,亦举杯回他。 趁着翁斐与群臣应酬交错的空隙,太后以散步消食为由,唤我陪同。行至人少的浅滩旁,却见王学夔早早恭候在此。说起来,这还是我头一次在私下场合正式跟这位王家掌舵人见面。他赠上事先准备的“认亲礼”,一番嘘寒问暖后,余下的话题无非围绕着攀亲和结盟展开。先是替王老丞相当初“迫不得已”的遗弃之举忏悔,哭我流离多年,恨咱相逢甚晚,然后坚决表露弥补之意,比如要替我捧月摘星,助我登临后位什么的。话题推进至此,最后的高潮当然是灌输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必须抱团取暖的道理了。我自是顺着他的心意应承和表态,希望他再无后顾之忧,从此安心扶持我即是。? 第215章 王学夔与太后前脚刚走, 我坐在浅滩上赏着夏夜的旷上萤火,耳旁忽然就传来《思君不见下渝州》的笛音。这次围猎,随着王公大臣来的家眷贵女不比往年少。是谢雪凝吗?她学会了我特意托人带出宫给她的谱子? “这笛子吹得可真好, 难道是谢小姐在奏?”身旁只跟着木槿一个小丫头, 她也第一时间想到了谢雪凝。 “吹得很好吗?”胜负欲跟攀比心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忽然有了想要一较高下的冲动。或许是因为知道秦云骁隐晦的心意, 亦明白谢雪凝苦学《思君不见下渝州》的前因后果吧,就算知道自己跟秦云骁之间并无可能,亦享受着这份被人爱慕的虚荣。 我唤木槿去我帐中取来当初翁斐在大漠边隘上赠我的苦竹笛。等木槿归来的时候, 空中早已没了乐音, 仿佛一切都已经曲终人散了。管他呢, 反正我是真的许久没有吹笛了,何不趁着这暹秋的旖旎山水, 啸傲风月呢? 我左手握笛头,右手握笛尾,对着气孔发音, 将平稳的气息转换为清婉悠扬的笛音。溪流淙淙响, 虫鸣窸窣叫, 清风徐徐来, 就连远处篝火晚宴上传来的笑语,都与曲音相映彰。 浅滩上萤火纷纷, 似能与月争辉。我被笼罩在朦胧的柔光中, 好似能与这里的山水草木共情,感官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舒适美妙。 一曲落下, 我放下笛子, 回眸却见谢雪凝与秦云骁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他俩见见我奏完, 才敢上前行礼。 我微笑道, “刚才可是谢家姑娘吹奏了《思君不见下渝州》?音韵流畅,气息饱满均匀,本宫听着竟觉得兴起,便寻来笛子想与你的妙音呼应,不料终究是晚了一步。” 谢雪凝看向秦云骁,犹豫片刻才启齿道,“娘娘赞错人了,方才是秦少将在吹笛子...” 原来,当谢雪凝收到谱子后,便勤学苦练,终于在白槐花盛开的时令,趁秦云骁打马而过的时候,以原版曲音换来了他的勒马回头。秦云骁激动难耐地循着音乐的方向,找到了沧浪河上的一艘画舫,可看清了里头的人,却再也掩住失望的神色。谢雪凝不明白他为何对这首曲子情有独钟,但为了增进二人情意,还是借花献佛,将谱子主动赠上。秦云骁本不以为意,听说了谱子的由来,才一改疏离客套的态度,欢心谢过谢雪凝。 我掩下认错人的尴尬,“哦原来刚才是秦少将吹奏的。秦少将与谢家姑娘如此出双入对的一对璧人,同符合契,也难怪本宫会认错。” 秦云骁欲要辩解什么,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倍感无力地住口了。 而谢雪凝目睹了秦云骁的一连串反应,先是听到曲音呼应时的兴奋,然后是小心翼翼地聆听,再是此刻脸上挂不住地牵强...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她有些怅然失神地望着我,盘桓在心底的疑问终于得到了某种确认。 翌日,太阳似一轮烧红的火球,在晨露微茫的大地上冉冉升起。昨夜的宴席很晚才散,尽管此刻天已破晓,多数人仍在睡回笼觉。我昨儿歇得早,也没怎么喝酒,一夜好梦,很有精神气。命李良堡去马厩牵来头次到暹秋山时翁斐赠我的骏马“逍遥”,穿上护膝,然后心向自由策马扬鞭,踏破原本片水无痕浸碧天的浅水滩,朝着苍茫的旷野奔去。 大概是在四角高墙下生活太久了,难免觉得无趣。如今能只身一人快马奔腾,纵横天地,唤起内心沉睡的野性,生出了愉悦的刺激。强烈的心脏跳动,让活着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此刻心中只有生的鲜活和无拘无束的快意。只是惭愧,马蹄声响,无意中搅了鹭鸶野鸭好眠。 不知奔了多久,准备掉头回程,怕马儿累了,便停了下来,将逍遥牵到了一处水草肥美的河涧地,让它饮水吃草补充体力。这里是冬不眠河的小小分支,我站在一堆鹅卵石上,抬首瞭望秀丽河山,这时才察觉,头顶还盘旋着两只矛隼。它们……似乎是一直就跟着我的? 还来不及多想,远处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背上模糊的人影逆光而来,由远及近。我虚着眼睛看他,只看到矫健俊美的身形轮廓,还没来得及辨析出他的身份时,就见原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3 休憩的逍遥欢脱了起来,尾巴轻甩,朝那人扬蹄小跑。 是翁斐吗? 果然,背对着晨曦之光的男人冲破了朦胧的水雾,扑面激起一阵独属于旷野的晨间空气,在见到我后,终于勒紧了缰绳。 “皇上是怎么寻过来的?”他不是还在睡觉吗?怎么起得那么早?还真是律己啊,昨夜应酬喝得不少,睡得也晚,竟还能夜寝早起。 翁斐指了指头顶的矛隼,“多亏了青鹰给朕驯养的海东青。”说罢,他翻身下马,走向我,“枕边人一大早就不见了,朕怎么能放得下心?” 我心虚地笑了笑,“暹秋山猎苑虽然开辟得大,但外围都有驻军,臣妾安全着呢。而且臣妾担心皇上醒来见不到我,也正打算回去呢。” 不过,既然翁斐都来了,我自然是不再着急赶着回去的了。我靠在他肩头,两人坐在不知枯朽了多久的木桩上,一同赏起了眼前的美景。远处山峦连绵,旭日铺漫;近处水波漾漾,水下荇草幽幽青翠,芦苇的倒影亦被澄澄搅碎。 “对了,给你个东西。”翁斐忽然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还没来得装订成册的书页。 我好奇地翻看着,几页过后,两眼逐渐放光,终于雀跃道,“这是山水客们游历各地后寄来的散文和图志?” 早在第一次来暹秋山伴驾,翁斐带我去观赏无上皇发现的蓬莱秘境时他就对我承诺过,会组建一支山水客云游四海,寻找鲜为人知的绝色美景,然后记载成文并印刷成书,不但要借视察各地民情的“公务之便”带我亲去,还要大大方方让天下臣民也能共赏。 翁斐问我,“你说,要是印刷成书流通出去后,书名叫什么好呢?《大翁朝山水图志》?” 作者有话说: 这章大家要是觉得女主的作为有些婊有些讨厌的话 我可以改文,,虽然我觉得的人物现在这样反而更饱满也更符合人设~? 第216章 我沉吟半晌, 回话说,“臣妾记得皇上当时在无上皇发现的那处秘境的高崖上曾说过,这世间蓬莱何止一二, 不过都在云深不知处罢了。不若书名就叫《云深不知处》吧。” “妙啊, 云深不知处。”翁斐点头赞着,忽然也心生一计, 嘴角噙笑,“逢春,待你成了朕的皇后, 封后的消息必会昭告天下。尤其是朕登基多年一直没有迎娶正妻, 恐怕民间的反响会比想象中更热烈。到时候, 朕不但会为了你大赦天下,还会在这本《云深不知处》的扉页上会刻上朕与你的题跋, 然后把书发放在各地的书斋书铺,供百姓们免费借阅。” 大概是他的温柔渗透到了我柔软的心间,我心头一暖, 情不自禁随着他展颜微笑, “皇上主意甚好...” 脉脉相顾, 无需其他言语, 情到浓时,自是一番热吻交织。先前还好, 我呼吸尚且稳定, 后来在他炙热的侵略下,逐渐乱了方寸...翁斐的眼神变得又欲又深情, 忽然伸上手来, 大掌覆住半个圆润, 屈指揉捏的动作娴熟而情涩。 后来, 我们又去了那处蓬莱般的秘境高崖,故地重游。看着飞珠溅玉的瀑布,流向亘古不变的冬不眠河,以及还未被秋天染红的林木,我感念着时光飞逝,又止不住不禁庆幸,眼前人依然如昨。 回到营帐已是中午。因尹锦求见等候多时,翁斐便让我先行用餐,不必等候他。娟欢姑姑不知从何处采来新鲜的玫瑰,用手撕散,装满了一大筐的花瓣儿。见我回来了,便笑道,“今早太后娘娘跟前的人来了,说太后娘娘下午会邀女眷们去营地北边儿的不眠河温泉里泡汤。咱们这次出来,没有带玫瑰精油,奴婢便想着替娘娘摘些新鲜的花瓣,虽然不比萃取过后的精油,但胜在新鲜温和,香味浓郁,还是有一定的留香效果的。” 我弯腰捂着肚子,趟去床榻上,惋惜道,“我要月事来了,下午恐怕是去不了。这些玫瑰花瓣姑姑你替我送去太后那儿吧,只能借花献佛了。” “好,奴婢等会儿就送去。”娟欢姑姑应下后,又关心道,“娘娘可有腹疼?奴婢去给你煮一些蜜枣生姜红糖水吧?” 我点头笑道,“那就最好不过了,有劳姑姑了。” 接下来几天,翁斐都领着皇亲国戚和那群官家子弟们涉猎、习武。而我因身子不适,只能围着营地散散步,然后某一刻突然兴起,试着写起了歌颂暹秋山的骈文游记,希望能有幸塞一章在《云深不知处》里。 夜间,我正挑灯检校白天写好的初稿,木槿慌慌张张掀起了帐子进来,嘴里嚷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你慢点儿,慌什么。” “小王公公刚才来报信,皇上跟晟王爷他们在泡汤泉,然后一个农女不小心闯了进去!” 我直觉不妙,狐疑道,“暹秋围场外|围有驻军把守,戒备森严,怎么会容百姓溜进来呢?” “奴婢也不晓得,反正这农女从坡上掉下来,径直摔倒了皇上跟前。关键是小王公公说她有几分姿色,衣裳湿了之后更是曲段玲珑,十分惹|火!这不,赶忙来给我报信了。娘娘,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众目睽睽之下湿了身,若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恐怕都羞死了。可如果...是故意惹人眼球,那也真是豁得出去。”我摇了摇头,“本宫就不去了。木槿,你再去悄悄探听下吧,看看皇上把那农女如何处置了。” 李良堡挖来暹秋山当地的野生小菜,绿油油的,还沾着泥土的鲜味儿。本来很期待小炒或煮汤,如今却食之无味。好容易把木槿盼回来了,菜也凉了。木槿禀报说,本来皇上第一时间是要将那民女当做刺客斩杀,但是被霍宝奉和尹锦求情拦下了。 “尹锦大人跟霍宝奉大人说皇上爱民如子,若是贸然枉杀了无辜,只怕日后嗟悔无及。所以皇上让梅承瀛把那农女暂且扣押住了,没有取她性命,然后燕家少将又去围场附近的农家调查了,估计明天就会有结果。” 霍宝奉先按下不提,但那尹锦会是那么善良仁慈的人吗?虽然跟他接触不多,但从翁斐口中,或是从两次短暂交谈时他流露的眼神和气场来看,并不像是个怜悯草芥、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第二日木槿又找小王公公获悉了消息,说那农女还真是附近村落里牧羊的人家,父母也寻来了。只是她昨日摔伤了脚踝,不好走路,所以想央太医再给她换一次药,求着能多在营帐里停留一夜。因霍宝奉再次帮衬求情,翁斐也就勉强同意了。 * 白天翁斐他们又猎得了许多熊肉、鹿肉和兔子,而且晚到的晋王爷跟翁斐的皇叔公也刚好抵达,所以今夜有分享成果的野味山珍宴。因我一心念着修改好骈文给翁斐个惊喜,而且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4 又不怎么喝酒,故而随便扒了几口饭,就匆匆离席了。 木槿给我提着灯笼,回眸看着歌舞沸腾的宴席,眼里颇有些舍不得走的留恋,“娘娘,您怎么这两天都独宿在自己帐中,不去皇上那儿呢?皇上找您您还借口拒绝,旁的妃嫔若是知道了,肯定会酸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哎,还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 想象着能被翁斐夸赞的场面,我满怀期待,“等我悄悄把关于暹秋山的骈文游记写好了再说吧~” 伏案许久,腰酸背痛,便吩咐丫鬟们进来伺候梳洗,然后熄灯。今夜月色溶溶,清风徐徐,蟪蛄幽鸣。不知过了多久,我侧身而眠,正睡得安恬,一股厚劲儿猛然从身后我抱住。我猝地被惊醒,扭过头去,借着月光看清了男人酒醉难受的脸庞。 “皇上,怎么喝这么多?”他浑身散发的酒气刺激进了我的鼻腔,印象中他从未喝醉过,还这般酩酊,“臣妾去替你倒杯水。”? 第217章 翁斐用力箍住正欲起身的我, 不准我动弹。他眉头紧皱,似乎在极力克制什么,但仍尽量平稳地吐息, “逢春, 让朕抱抱你。” 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儿,我有些担忧, “皇上,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朕的解酒茶里被人放了取龙水。” 我瞪大眼,“取龙水是什么?” 这问句刚脱口而出我就后悔了, 本努力压制着自己的翁斐忽然坏笑, 故意朝我顶了顶, “你说呢?” 我瞬间了然,涨红了脸。 “是谁敢那么大胆...?”若翁斐不幸中招了, 没有强压下燥热难耐的反应踉跄而来,那现在是不是正在跟别的女人炽热纠缠在一起了?啊,啧, 真是不堪想。此刻, 对翁斐的霸占欲前所未有的强烈, 趁我不备用这种阴损招数抢我男人, 真是恨得人嚼穿龈血啊。 我也是后来天亮起床了才听玉棠她们说,原来酒过三巡的翁斐在晚宴结束后先是来到了我的营帐前, 见我早早熄灯了, 怕扰醒了我,所以才独自回了主营歇息。到了主营后, 他命下人备水洗漱的间隙, 喝了一口解酒茶, 身子却渐渐滚烫躁丨动了起来。而就在这时, 那事先蹲藏在屏风后的农女突然衣衫半丨露地走了出来,如此媚态,把香丨艳暴露在空气中,目的不言而喻... 翁斐虽然因为药物的缘故身体有异,但脑袋却清醒,迅速转身从兰锜架上抽出兵器,提剑直抵那农女的脖子,命她交代背后主使。女人吓得峰峦乱颤,只说自己是仰慕当今圣上才会携带取龙水偷摸进围场。可这次帝王听后却没有再因大翁子民这个身份而饶过她,剑刃寒光一闪,更进一毫,无情划破她的肌理。农女这才真的怕了,意识到眼前的年轻君主纵使血气方刚,龙火正盛,也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打算,她猛地后缩求饶,尖叫声惊动了屋外守候的御前侍从。安祥意跟梅承瀛等人进来护驾,探清眼前的一幕后,便请示翁斐如何处置。 “哼,如何处置?”翁斐冷冷睥睨着那衣衫不整的农女,“既然那么想要男人,又懂得诲盗诲淫,送去妓馆吧。而且告诉老鸨,凡她接待客人,不必收银子。还有,看好她,可不准她死了。” ....... 此刻,翁斐没有回答我,而是径直吻上了我,并且上下其手,还极是熟稔替我解带宽衣。我伸手制止道,“皇上...臣妾不方便...”虽然我也很想帮你消消火,但是爱莫能助啊...不过,一个念头似火苗跳动在心间... “怎么?你想把朕推去别的女人帐中?”翁斐作势要起身离开,我忙从将他拉住,不准他走。 他得逞地笑了笑,“乖,朕怎么舍得这个时候强迫你呢,朕实在憋得难受,不是还有你这双纤纤玉手吗?” 这男人连哄带骗地抓起我的手往他身下带。 后来,翁斐信任地闭上眼,任我的双手上下来回,助他释放这浓烈药效催生的龙火。? 第218章 第二日中午, 太后娘娘也听闻了昨夜有女人想要爬龙床的事情,将要发火时又听说那农女没得逞,反被押解去了私倡寮里当下等妓, 这才消了气, 带着众女眷去了暹秋山围场腹地的芍药谷赏花。我因昨夜的折腾,没怎么歇好, 故而翁斐也不准我去。 大片的野生芍药盛开在山坳之中,虽然已经过了五月上旬的最佳观赏时节,但此刻翩翩连绵的艳丽之势, 足将城中小气的花圃比下去。 王谭氏拍着太后娘娘马屁, “这芍药较好养活, 野外也能遍地开花,生得娇艳却不算稀贵, 到底不似牡丹那般精贵高雅。都说‘牡丹真国色’,而‘花品姚黄冠洛阳’,今日太后娘娘这一身姚黄色霓裳, 光彩照人。这一片芍药花海看了您, 都得羞愧地低下头了呢。” 熏风阵阵, 花海翻涌, 此情此景让太后诗兴大发,正大袖一挥想要吟诗作对时, 却招来了不速之客——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浓香,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成群的毒蜂似一团黑压压的乌云伴着骇人的“嗡嗡”声伴由远及近, 猛然袭向大伙儿, 开始朝着最鲜艳的颜色蜇咬。贵妇贵女们乱作一团, 鬓乱钗横, 全然失了往素的端雅风采,场面十分狼狈不堪。 当听说太后被毒蜂蜇得面目全非,中毒颇深时,我忙不迭赶到了她的营帐内。我到时,除了薛留白不在,扁樱君、张南景等太医全都出动了,在为她诊治清毒,里里外外跪满了人。来不及多想,我神色忧惧地坐在太后床头,用力握紧她的手,表达自己急切的关心。太后的意识虽然有些模糊了,但依稀能辨别出是我在她的身侧,于是用仅有的余力回握着我,示意我别太担心。 没一会儿,翁斐也到了。弄清太后意外被蜇伤的来龙去脉后,第一时间就要问责。当时在场没能好好护驾的一干奴才和守卫即刻被梅承瀛率人拖下去杖罚。 “张大人,太后娘娘怎么样了?”翁斐做关切状。 张南景颔首道,“回禀皇上,这毒蜂可不是一般的蜂类,是这几年入侵的舶来品,咱们大翁朝极少见到。太后娘娘今日又恰好身着全场最明艳的颜色,吸引了毒蜂的一大半火力,所以中毒最深。扁大夫还在为太后娘娘清除体内的蜂毒,尽量减缓疼痛。” “皇上放心,太后娘娘是凤凰转世,吉人自有天相。”安祥意出言安慰。 白天我一直留守在太后跟前侍疾尽孝,回到了自己营中已是北斗阑干,入夜许久了。我才洗漱好,准备熄灯歇息,下一刻翁斐掀帘进来了。 “皇上来得可真巧。”我捏了捏自己酸累的胳膊和肩膀。 翁斐见状,微微一笑,很识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5 务地坐在我床边儿,熟稔地替我按摩了起来,“娘子辛苦了,昨夜你没睡好,今天一整日也不得空歇息。” “昨晚...你还好意思说呢。”我故意嗔了他一眼。 “今天那农女被送去私倡寮前,突然晕死了过去。朕还以为她是装的,或者,是企图自尽,所以让薛留白前去诊脉查验...” 我恍然大悟道,“难怪今天太医们都聚齐在了太后跟前,却唯独没有看到薛大夫。然后呢?” “那意图不轨的女人,哪里是什么农女,分明是个巫女。” “巫女?怎么说?” “朕虽不太信什么苗疆巫术,但看薛留白一脸惊慌,绘声绘色描述的那个样子,还是忍不住有些后怕。那女人体内有巫蛊秽物,若与男人欢好,便会在那个男人体内中下情蛊。让男人不可自拔地沉迷于她,唯她是命,若她离开男人的范围太久,蛊虫便会啃噬男人的心,必须黏她在身边才会停止钻心的痛苦。” 闻言,我倍感惊悚,寒毛竖立,“若这种巫蛊邪术真的能操控男人的心智,尤其是当权者的心神,那岂不是太可怖了?” “朕知道,这农女背后一定藏着心怀不轨的主使,能帮助她躲避围场外|围的守卫,还能神出鬼没进入朕禁军森严的营仗,呵呵,真是难为幕后之人了。” 我心有余悸地两手握住翁斐,“除了我,皇上以后可不准宠信别的女人了。我怕......” 他明知故问,挑逗道,“怕什么?” “怕你中了别人的情蛊,冷落我...” “朕不是已经中了你的情蛊吗?”翁斐忽然低头蹭了蹭我的脑袋,“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朕解药呢?” 我破愁为笑,顺着他的话揶揄,“是,臣妾是给皇上下了蛊,但我这蛊毒,全天下可是没有解药的~”尾音上扬,颇有些小得意。 翁斐一脸宠溺,嘴上却不饶人,“怎么还那么强嘴硬牙、能说会道呢?看来昨夜是丝毫没有累到这双樱桃小嘴呢,不若今晚再试试?” 啊...好汉饶命...我就不该逞这口舌之快的! * 结束了暹秋山猎苑之旅,立后事宜便紧锣密鼓地筹备了起来。随着赵家和海家停止了挠痒痒般的阻挠,那些提反对意见的人便跟着消停了。更有甚者见皇上心意已决,还有拥王派鼎力支持我,便很识时务地扭转了风向,朝漪澜殿卖乖讨好,把我赞誉起来。写文章颂我如何何如德才兼备、如何如何母仪天下,胁肩谄笑的可笑嘴脸中竟透着几分可爱。唉,原来不管是享厚禄的臣子,还是穿布衣的庶民,大家为了讨生活都不容易啊。 转眼秋至,太后的身子却总不见好,虽然早度过了最危重的时候,可是总精神乏乏,气虚无力,需吊着补药才能勉强支撑。太医说,一来是毒蜂毒性强,伤及了根本。二来则是因为太后早先染过瘟病,留下了后遗之症,比旁人体质虚弱,在她身上,普通病邪也更易诱发大病。 不过,纵使身体不似从前那般康健,太后依然想全权主持操办封后大典的相关事宜,不愿疏忽慢待。? 第219章 我在宁康宫陪着太后晒太阳, 不禁抬眸端详起了宫门前的景象。今日云高气爽,在初秋艳阳的照耀下,整个宫苑格外的祥和宁静。风中飘着银杏的味道, 虽不算好闻, 但胜在模样金黄灿烈,与红墙琉璃瓦最是相衬。 我不禁道, “这树粗壮漂亮,不过单看总觉得形美而意缺,还好, 有朱楼重檐与之相映成趣。” 太后半躺在摇椅上, 也跟随着我的目光, 仰面赏起了宫门旁树冠高耸出墙头的繁茂银杏。她难得沉静地微笑道,“皇帝刚登基的时候, 哀家从凤仪宫搬到了宁康宫。当时就很不喜门口的这两株白果银杏。觉得气味不好,果子□□,实非好物。可碍于它是大翁朝开国皇后亲手所植, 便不敢肆意砍伐。皇帝十三岁即位, 十四岁亲政, 而哀家也在宁康宫住了差不多十年了。可能是觉得自己身子骨大不如前了吧, 眼前的苍天黄杏呈‘秋日盛春朝’之象,竟越看越顺眼了。” “太后娘娘福寿康宁, 乃松柏之寿。民间有句俗话, 小病挡大灾,小灾乃大福之征。正所谓, 得众动天, 美意延年, 太后娘娘您有我在膝下侍奉, 闲时还可含饴弄孙。只若不消极待日,身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太后欣慰地笑了,握了握我的手,随后便吩咐李金泉去漪澜殿把皇孙抱过来。 没一会儿,穗欢姑姑也从外头回来了,她有些为难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朝太后无奈地禀告道,“太后娘娘,封后大典咱们不是初拟在了十二月二十日吗?可是礼部那边却说那天不是个吉利的日子,希望您另选黄道吉日。” 礼部之所以想否这个日子,原因很简单,无非是因为前些年给叶知秋行公主册封礼的时候,挑的也是十二月二十日。叶知秋下场不好,不得善终,礼部林熙斌等人谓之不吉。太后亦有些迷信,很是犯难,一边觉得在女儿的生辰日为她戴上皇后凤冠作为礼物最圆满不过,一边又担心沾染叶知秋的晦气和不详。 见此状,我做出通情达理的样子,敦敦微笑道,“太后娘娘,礼部也是好心,那便重新拟定个吉日良辰吧。臣妾前些天恰好听皇上说了,十一月十五日乃黄道六神值日之时,无论嫁娶、祈福、求嗣,诸事皆宜,又恰逢花好月圆之夜,寓意美好,最适合操办吉隆之喜。皇上一向敬重太后娘娘,因您择了腊月二十那日,便想着顺您的心意好了,所以才按下没说。” 眼看又快是新的一年了,将近年关,太岁交接,万象更迭,事事都堆着清算。若封后之事拖到明年,恐生变数啊。既然不能十二月二十日,那便更提前吧。反正,无论如何,都别再节外生枝了。我如是想着。 太后听了我的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无后顾之忧,“很好,那就十一月十五日吧。不过,以后每年十二月二十日那天,哀家还是要为你庆生的。只是得委屈你了,不能光明正大地操办。”语末,更是止不住满眼心疼。 我懂事点点头,反开始宽慰起了她。 * 一场绵长的秋雨催熟了桂花。众妃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一路上皆有桂子的馨香。我将要到宁康宫时,却见淑妃在宫道上打骂奴才。 顿下脚步,端看着远处气急败坏的她,我朝身边的花囍道,“淑妃是怎么了?都入秋了,火气还跟夏天的太阳一样那么大。” 花囍心照不宣地笑了,极小声应着,“听说赵淑妃的父亲赵粤大人早前秘密去找了礼部的林熙斌,说什么十二月二十日是大凶之日,意图借礼部尚书之口,向皇上和太后建议延迟封后大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6 典。却不想,娘娘您能三言两语化险为夷,不但没有推迟典礼,还把日子给提前了。也难怪淑妃娘娘气得跳脚呢。” * 再过两天就是中秋佳节了。翁韫带着苏州产的渭塘淡水珍珠进宫,孝敬给了太后和几位老太妃,临行前又与我在御花园散了散步,邀我中秋之夜一同逛逛民间的灯会。 我笑着婉拒道,“虽然我也很想去宫外赏花观潮,点个灯笼,喝喝小酒,但中秋那夜有宫宴,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作为后宫妃嫔如何脱得开身?” 翁韫有些失落,“哎,那真可惜了。逢春姐姐你是不知道呢,今年中秋,烟火商会把全大翁朝的商贩汇聚在了京城,举办比赛,争夺天下第一烟花这个名号,到时候一定会很热闹的。” “虽然夜里的时间不允许,但是白天我还是能抽出身来的。”不忍辜负她的盛情,我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咱们下午的时候去泛舟听曲,赏花卖灯笼也好啊。” “是吗?那也不错!我也好久没有去集市上逛逛了。这两年京城里卖的小灯笼,流行的都是苏杭的款儿,咱挑些好的回来,送给我的语行大侄儿。”翁韫两眼放光,似待嫁前那般活泼。只若不联想到内宅争风吃醋那些个糟心事儿,她便永远是个明媚的少女,而不是狭隘深闺中失了光彩活力的怨妇。 “不过...”我话音一转,“出宫前还是得先请示下你皇兄。” “这是自然。他若不同意啊,我就去他那儿软磨硬泡。”翁韫摆出势在必得的架势。 在征得翁斐的点头之后,我与翁韫约好中秋那日下午在宫外的江坊街碰面。原以为只是一次寻常的出宫,不想却遇到了很久很久未见的刘清慰。 江坊街连着护城的河水,水陆纵横交错,街上酒楼乐坊最多,常常是歌女们歌喉圆润的妙音中忽然传来两声船夫粗犷的吆喝声。京城汇聚了来自天南海北的食客、游客,所以是酒肆茶楼生意总是很好,客流络绎不绝。为了节省陈设空间,所谓中等雅座,不是上好的私密单间,而是多以绘有山水花鸟的屏风、竹帘相阻隔的半封闭式席座。? 第220章 今天出行我只带了花囍和李良堡。但刚出宫门时, 我便让花囍回家亲了。听说姜嬷嬷主动请辞了刘府的差事儿,用花囍在宫里存的月例和我平日赏赐的银钱,于京郊置了一处小宅子。熬了半生, 终于不再为奴为仆了。 我戴着白纱帏帽, 才落座不久,横着屏风的隔壁雅座也恰好来了一群勋贵郎君。虽然隔着屏风和竹帘看得模糊不真切, 但昂贵的衣角料还是能在他们落座时,透过缝隙窥看到的。而且,我隐约也能从店小二上赶着讨好招待的架势里辨出他们的身份不同一般。 本来我也不甚在意, 只是这些郎君的谈话声却很是耳熟啊。侧耳细听, 好像是霍宝奉、朱昂等人, 就连那尹锦也在其中。 霍宝奉忽然的一句话,惊得我一个激灵, “清慰兄,你这次回了京城,可还要再去琅琊?” 刘清慰也在?他回京了?他什么时候回的京?那他还会走吗?内心接连不断的惊讶和疑问来回翻涌, 可抬眸痴痴地望向屏风时, 我的动作却十分的木然, 十二分的迟钝...... 对面似乎在失意苦笑, “但听皇上吩咐吧。” 不想在此时,尹锦却伸出了橄榄枝, “清慰兄, 尹某虽与你接触不多,但我早听说你是文武全能的百里之才, 文可提笔安天下, 武能策马卫边疆。不若让我去御前请旨, 将你调至我父亲麾下!以后竭力提拔你的官阶品衔, 绝不埋没你这昆山之玉!” “多谢尹兄抬举。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可刘某却是个没什么大志抱负的,不但资质平庸,还容易怀土思归,只怕力不胜任,会辜负尹元帅的抬爱啊。”面对尹锦纳士招贤的诚意,刘清慰似乎并不心动。 就算刚才刘清慰婉言谢绝了,尹锦也并不恼,只大方道,“没事儿,只若清慰兄改变了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 就在此时,三个身材婀娜的曼妙丽人从楼下款款而来,对着霍宝奉等一桌男子一一拜过。朱昂露出男人们心照不宣地微笑,介绍道,“这是红豆书寓的春谢姑娘,夏麓姑娘和秋茵姑娘。” 我微微一怔,低声问李良堡,“什么是书寓?” 李良堡早看出我在窥听对面谈话,所以一直不敢出声打搅。见我问话了,才暗昧一笑,“娘娘,这书寓说白了就是看起来高档些的妓|院。红豆书寓的妓子听说是京城要价最高的,而且卖艺不卖身。不但要长得漂亮,精通琴棋,还得饱览群书,能博古通今。若想她们奉客,商贾得吃闭门羹,四品以下也恕不接待。” “哦,懂了,就是举止行为处处端着,好自高身价呗?” “还是娘娘您一针见血,遮羞布都不给人家留一片。”李良堡没想到我会把话说得那么犀利,只能尴尬地陪笑。 “对了,这红豆书寓,可是开在了愿君多采撷馆儿旁边?”我没记错的话,之前陪翁斐微服私访时,曾通过千里镜看到过红豆书寓的匾额。 李良堡有些讶然,“娘娘还知道愿君多采撷馆儿呢?这红豆书寓啊跟愿君多采撷馆儿其实背后都是一个老板。只不过妓子也分三六九等嘛,所以书寓里头的姑娘大多是瞧不上普通勾栏做营生的。” 此时,只听刘清慰饶有兴趣地问其中一女子,“春,春天乃是百花盛开的时节,你为何叫春谢?” 只听那女子声音柔婉,似杨柳含烟却不卑不亢,“回大人的话,小女子出生寒窑,父母早亡,从小的经历让我不敢不保持清醒,如今门前宾客繁盈又如何,不过是浮华一梦,迟早人去楼空,春尽春花谢。我以‘春谢’为名,不过是为了时刻警醒自己,别得意忘形。” 刘清慰好像联想到了什么,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不可察觉的苦笑。正搂着那秋茵的尹锦,察言观色,心领神会,故意问,“清慰兄觉得春谢姑娘怎么样?” 刘清慰淡呷一口清茶,“今晚就她了。” 听到这儿,我再也遏制不住内心复杂的情绪滋生。既觉得屏风后的男子陌生,又大概明白他的转变是为哪般。我尝试着理解他的落寞。纵使他也并非完全无辜,但因命运的捉弄,发妻改嫁他人,孩子的生母又亡故,自己还被放任在外,与家人分离,再难被皇帝重用,短短三五年光阴,就经历了别人大半辈子才能体会的酸辛苦辣离合悲欢...... 物是人非的恐怖之处在于,它会让你曾经最熟悉、最了解的他,与从前判若两人。 若我们之间没有横生那么多变故,我还是他的妻子,他还是那个倾尽温柔的夫君,那今天这样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7 应酬场合,他会为了我拒绝千金难买的粉红佳人吗?哎,罢了,木已成舟,覆水难收,这些假设,实在无益。 此情,此景,此刻,他与我不存在任何关系,我又何必在乎他的所作所为呢? 李良堡在我耳旁充当起了京城百事通,“这春谢姑娘听说是继一代名妓柳婉婉之后,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清倌人儿了。不但千金难求,出来奉客还全得看自己的意愿,连幕后东家都不能强迫。所以依奴才看啊,她八成也是中意眼前的客人的。” 李良堡....好像还没意识到.....对面的人是我前夫...?我嘴角抽搐地转过头看他,果然,尚还沉溺香艳八卦中,于是我讪笑道,“李良堡,你一个太监,深居宫闱内,宫外烟花柳巷里的风月事,倒是无所不知啊。” 李良堡难为情地笑了笑,“娘娘怪会取笑奴才的。” 此时,又听对面那个叫秋茵的妙人儿盈盈笑语,“春谢姐姐啊是个文痴儿,旁的女子喜好买金银首饰,买脂粉罗裙,但她偏偏把银子都花在了文房四物、古董篆鼎上。这不,前两天春谢姐姐就散尽千金买了一幅长河湾开荒植梅图,据说是我朝高祖皇帝的遗世真迹。春谢姐姐清微淡远,轻财单纯,咱们这帮姐妹就怕她买到了赝品,吃了亏。既然今日各位大人都在,不如请大人们屈尊就驾,移步去书寓里帮春谢姐姐鉴别真伪。”? 第221章 “过来人”李良堡, 在我耳边低声笑了,“那不就是进了狐狸窝了吗?” 书寓,初听还以为是什么文人雅士以文会友的书馆文会呢。不愧是窑姐儿中的翘楚, 把招|嫖的话说得那么高雅清新。 春谢低眉笑着, 给在场男人们十分清淡纯净的感觉,她道, “秋茵妹妹,咱们就别劳烦诸位大人了。我怕大人们见了,笑我眼拙, 笑我肉眼愚眉, 把不值钱的断幅残纸当宝贝。朱大学士就不必说了, 乃宫里的绩学之士,日日研经铸书, 对皇室文史能举十知九。霍大人、尹大人、刘大人同样出身高贵,自幼得文宗学府之熏陶,又常出入皇廷, 眼界开阔, 见识高远, 摩挲赏鉴的能力肯定非同一般。” 被时下京城中最受男人们仰慕风采, 渴望一见的才女名妓夸赞,朱昂很难不飘飘然。随即就站了起身, “若真是高祖真迹, 于公于私,朱某都没有不去的理由了!翁高祖乃天纵将圣, 艺极于神, 他的遗作乃国之瑰宝, 金银无法衡量, 可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而且绝大多数都存于皇廷之内,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墨宝流落在了民间。” 小厮去结了账,刘清慰等人正要离开前往红豆书寓,赶巧不巧,在廊道上碰到了姗姗来迟的翁韫。几人拜见了公主,免不了又是三五句寒暄。 翁韫的眼里露出一股精明的笑,眸光转盼间,就猜到了朱昂等人身边儿作陪的是欢场女子。她出生尊贵,养成了清高骄傲的性子,极是厌恶男人有了家室还在外拈花惹草,更瞧不上柳巷女出卖肉身以色侍人,于是没忍住出言贬损,“今日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几位大人真真好雅兴啊,行乐及时,不负佳期。不过,外边风景虽好,野花虽香,也别忘了早些归家与亲人们团聚啊。”也就她敢这样不怕得罪人了。 霍宝奉拱手道,“多谢公主善意提醒,不过今日秋夕祭月,公主怎么也得空来解香楼了?” 翁韫放眼看到了我坐在竹帘内朦胧的身影,正要将实话脱口而出,却被我及时发出的“咳咳”声给拦下。她收下我的暗示,连忙改口,“哦,本公主约了许久未见的闺中旧友而已。” 几人都是眼尖的人精,自然看得出翁韫的欲言又止与竹帘内的神秘人有关。不过他们虽然好奇但也不敢多问。 本以为就这么“他在明,我在暗”地错开了,竟没想到店小二恰好端着一盘香酥板栗饼,掀起竹帘进来上菜。虽然我头戴面纱,李良堡却露出了脸啊。果然,立马就听到霍宝奉惊讶的声音,“李公公...?” 李良堡掩住尴尬,神态极其自然,拱手敬过,“哟,霍宝奉大人好巧啊,您竟也在解香楼。可是来用膳的?” 见到了李良堡,不肖说也猜到了他那戴着帏帽的主子是我了。既如此,我再遮掩也不太好,于是从容地摘下帽子,清淡大方地朝他们微笑。几人一惊,赶忙行礼。刘清慰却痴痴地看着我,先是惊诧,再是伤情,施礼的动作也迟钝了几分。 霍宝奉行完礼数后,又跟尹锦、朱昂对了对眼,心里打鼓,不晓得他们刚才的对话我听到了多少。书寓姑娘包装得再文雅,本质也不过是一株株章台柳罢了。虽然青楼买卖在大翁朝是合法的营生,男人出入其中也很正常不过。但毕竟是官家子弟、当朝臣子,被公主和未来皇后撞见自己中秋节不安分待在家,反而跟妓子风流往来,多少有失身份,有失颜面啊。 我自是看出了他们的忧虑,但也并不想出言安慰打消他们的窘迫。让他们发怵点也好,就当是顺手帮他们原配一把咯,省得他们下次还这般没有忌惮的快活。 “行了,诸位该忙什么就去忙什么吧,我与繁昌公主也许久没见了,就不耽误各位了。” 几人再次施了施礼准备退下,刘清慰的目光却好似始终黏在我身上,被朱昂推了推胳膊才肯悻悻离去。那叫春谢的姑娘将这一幕收在眼底,她为人敏感,更懂察言观色,见此,便有些不解和好奇,甚至是一些难言的酸妒。于是在离开前,还忍不住频频回眸把我窥看端量。 春谢早听说刘清慰品貌非凡,在外任官,家里还缺个添房。她很清醒,也很聪明,知道自己再如何光鲜亮丽也不过是苦寒窑出身的孤女,是为生活所迫卖笑追欢的妓|子。她自认为自己的择偶要求不算苛刻,下半生若想寻个可以安心托付的依靠,家底丰厚的官户人家是首选。太年轻的男人没经过事,难免轻佻。可年纪太大,她又瞧不上。若能寻一个英俊有才且恪守不渝的如意郎君就最好不过了。原以为男人丑陋的嘴脸她见多了,也失望了,对谁都再难动心。却不想今日自己只是抱着试一试、看一眼的心态来奉客,竟还真遇到了让自己一见倾心的男人。 在解香楼用过午膳后,我与翁韫先去买了灯笼,又乘上了画舫游湖赏秋。我知道刘清慰在岸边儿眷注着我,并没有再去什么红豆书寓。但是翁韫在侧,暗地里还有翁斐派出来保护我的暗卫青鹰。刘清慰自然不敢上前,只能在隔的老远。 我在黄昏前赶回了宫。日暮翠晚,玄武口的宫墙柳依旧色绿如染。我不禁回眸,他果然还在跟随,此刻正坐在马上,于寒烟处凝视着我。我不禁担心地想着,他好歹自年少起就在御前当差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8 ,不可能不知道暗卫的存在。如今这样既克制又明目张胆地跟着我 ,就不怕青鹰把他的举动汇报给翁斐吗?是嫌琅琊离家太近了吗...想被贬谪去更遥远的他乡? 我刚踏进漪澜殿,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一脸焦急的娟欢姑姑就匆匆来报,太后娘娘咳血了。敢到宁康宫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几多妃嫔早早围跪在了太后寝殿门口,哭丧似的挤眼泪表关心。? 第222章 “良妃娘娘, 您进去吧,皇上也在里边呢。”穗欢独独将我邀了进去。淑妃见我待遇不同,还暗暗闷哼一口了。 我走进殿内, 见翁斐早坐在了床头, 而太后面色乌白,很是憔悴。我关切问, “太后娘娘是怎么了?她原虽病着,但太医也说了只是体质没恢复好而已,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咳血了?” 听薛留白的意思是, 太后急着恢复, 所以近来膳食都是大补之物, 虚弱的身子反而兜不住过剩的营养,这才咳血不止。 宫里难得有喜庆的日子, 众人都盼着今夜的中秋宫宴好好热闹热闹,但因太后还在病榻上躺着,故而都不敢开心忘形, 宴席也早早散了。 临近重阳节, 黄花遍地霜, 跟民间百姓祭扫登高的习俗一样, 宗室子弟们也得准备起来去皇陵祭祖了。太后尚在病中休养,不便远足, 就没打算去, 可苏太妃“被捕”的消息却让她体会了一把‘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滋味,急着要站起来亲自审讯她。 当初苏享蕊假死离宫后, 太后也没拆穿她, 而是将计就计, 直接私下派人将其追杀。可这些年来, 苏享蕊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让太后派出去的死士苦寻无果。却不想如今忽然出现在了京中,还被晋王妃给撞见了。这不,晋王妃赶紧向宫里禀告,苏享蕊便被宫里派人控制了起来。太后乍然听闻苏享蕊被捕,是又爽快又惊惧。爽快,是因为终于可以杀她灭口了;惊惧,便是害怕她将当年温禾筠病死的真相全部告知翁斐。她拖着病体,亲去了御前,想要试探下口风,看看苏享蕊有没有说不该说的话。见翁斐神色如常,才暗松了一口气,又开始故作好心,以翁斐要忙着去皇陵祭祖为由,请他将苏享蕊移交给自己。 “皇帝啊,这苏享蕊假死出宫,按律得治死罪。不过哀家念她曾是先帝的妃子,到底有些情分在,所以想亲自送她一程,你没有意见吧?” 翁斐故意婉拒道,“先帝妃嫔私逃出宫是该治死罪的,不过母后尚未痊愈,还是息养身子要紧啊。如今后宫妃嫔们日日去宝华殿抄写经文,虔诚念诵,就是为了给母后求福消灾啊。若母后还亲自督斩,参与杀生之刑,那菩萨佛祖岂不是要收回妃嫔们为您的馨香祝祷后好不容易累积的福泽了,就怕功亏一篑?” 太后怜惜自己的性命,珍惜自己的福气,听翁斐这么一说,颇有些犹豫。不过她更清楚其中利害,把苏享蕊留在翁斐手里始终是个祸患啊。无论如何,都得见一面苏享蕊,先想办法稳住她,不行就冒着折寿的风险暗害她,反正无论如何直接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思于此,太后假作被说服的样子,折中道,“好,皇帝说得有道理。哀家也不忍辜负晚辈们的一番心意。不过,苏享蕊现在被关在哪儿?哀家得去见一见她。好歹是昔日姐妹,也曾一同侍奉先帝二十年,为她送行还是不能省的。” 翁斐点点头,“她被关在了昭狱之中,母后若想去探监随时都可以。只是,那地方毕竟是监狱,潮湿易腐,空气沉闷,还死过很多人,不见天日,邪秽之气最是凝重。母后如今病体缠身,最忌讳邪祟伺机侵体,千万别逗留太久啊。”他明知太后亏心事做多了害怕鬼神,还故意捡可怖的这些话说。 太后忌讳阴气重死人多的地方,于是想让翁斐为她妥协,“那便把苏享蕊拉出来提审?可好啊?” “当然可以。” 太后还没来得及表示满意,又听翁斐接着补充道,“朕以为,朕作为母后的儿子,理当以孝为先,在母后病中更应该为母后行好积德,拒绝如芥杀人。而且母后刚才也说,苏太妃与您姐妹一场,多少有些情分。那就看在母后的面子上,留她一条性命吧。” “不可!皇帝啊,大翁朝历律是祖宗定下来的,咱们就得执法如山,6亲不认。哀家可不忍心让你为了尽孝,而违背祖宗啊!” 翁斐:我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娟欢姑姑厨艺了得,尤擅煮粥煲汤。听说在潜邸伺候先帝时就跟粤地的大厨学了很多年。今日她在小厨房煲了一道人参红枣炖鲈鱼,我瞧着滋味鲜美,又有活血生机的功效,便想借花献佛,带去腾龙殿给翁斐尝尝。 尹锦前脚刚走,小康子还在殿门口目送。我移步至小太监跟前,问道,“这尹大人今日进宫面圣,又为何事啊?” 小康子朝我拜过,躬身回话道,“尹大人是来求皇上原谅的。之前啊尹大人得到消息,说宫外有一卷疑似□□皇上的墨宝真迹,好像叫什么长河湾开荒植梅图。尹大人原想在鉴别真伪后斥重金献宝给皇上,不过那幅图原先的藏主是画圣罗四能的嫡子罗兰,乃是个远近闻名的高人逸士,不轻易接受外人求见,更不愿将藏品随便拿出来供人鉴定。但前些日子他竟大方将这幅画卖给了一个叫什么...春谢的才女,还十分罕见的对外夸这位才女有林下风范,身处浊世却能不染一尘。反正啊,尹大人没得到宝物,便来负荆请罪了。” 他一厢情愿要送,翁斐也没说一定会收啊。如今还兴师动众刻意跑来请罪,实在有一丝非奸即盗的味道。 翁斐早在殿内就听到小康子滔滔不绝,见我被他的话绊住迟迟没有进去,便自己出来迎我。他敲打着小太监的脑袋,“就你嘴快舌长,喋喋不休。” 小康子认怂闭嘴,讪讪一笑后自觉接过娟欢姑姑手中的托盘就溜进屋了。 或许是我太过敏感了吧,总觉得这个尹锦来者不善,而秋阳下,翁斐笑意温润,似乎没有察觉到尹锦的“别有用心”,只执起我的手,想同我进殿去。我站着不肯动,循循问道,“皇上听说高祖皇帝的遗作流落在民间,是不是很想去一探究竟啊?”? 第223章 “若是真迹, 自然得去看看。” “皇上不怕这是有心人请君入瓮吗?”我仰起头,对着眼前丰神俊朗的男人赤诚相望。 “哦?怎么说?”翁斐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盯着我, 耐心静候下文。 从小康子的转述来看, 刚才尹锦不就是表面上以高祖遗作吸引翁斐眼球吗,然后再引出春谢, 并给她暗抬身价。我有些紧张地想着,尹锦得逞了吗?翁斐现在是不是也对这个隔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9 着一层面纱的神秘女人有了一丝好奇呢? 我忍不住捻酸道,“臣妾听说, 这画圣罗四能的后人罗兰虽是通儒硕学, 却终生不仕不娶, 结庐长河湾浦,乃受人敬仰的高人胜士。但凡是个有凡心的男人, 初闻这个叫春谢的所谓才女能得罗兰的青眼,都会不自觉地对她另眼相待吧?好一招巧借他人之口,耀自己之名啊。若非上次出宫见过她本人, 想必我也会跟大家一样, 对此人充满好奇和好感。” 翁斐好似看出了我在患得患失什么, 忍着偷笑, 频频点头配合我,“嗯~娘子说得好有道理, 这尹锦小儿必然居心叵测, 朕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我听出了他话里的玩味,不满地嗔他一眼, “皇上...你在笑什么呢!” 不对啊...翁斐为何不先问问我是怎么认识那个春谢的呢?哦, 想必是青鹰早就跟翁斐汇报了翔实!这青鹰, 平时在我跟前一句台词没有, 像个哑巴,但跟翁斐汇报事务倒是事无巨细,从无遗漏。 “朕啊其实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这尹家啊最爱给朕的后宫塞人了。” “上次是杜芮薇,这次想必就是什么春谢了。”我酸溜溜的,似乎唇里含了一口酸梅。 “诶,你还漏了一个。” “谁?”难道还有我不知道的潜在情敌也是尹家的棋子? “你再想想?”话题至此,翁斐也不打算进殿了,干脆拉着我在汉白玉长廊上散起了步。好一个秋高气爽的天气啊,纯净干燥的西风一阵阵刮过,使晴空似明镜澄碧,不见一缕纤云。大雁排云上,片羽如叶落。 我回忆了半晌,惊惧道,“该不会是...暹秋山围场里那个企图给皇上下情蛊的农女吧?” 翁斐点头默认。我又追问道,“皇上是如何确认尹锦是幕后主使的?” 若真是尹家所为,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你也知道,尹家之所以想跟新贵党抱团取暖,就是因为与拥王派有分裂之势。在外面的人看来,你是拥王派的人,与他们利益相攘。所以,对尹家来说,你绝不可能为其所用。前几任君王在位时,由尹家选送进宫的妃嫔还是很多的,多多少少能扇些枕头风。上次选秀册封没多久,尹家在后宫唯一的棋子也折了,现在自然得想方设法培养一个在后宫能说得上话的人。”好像还真是,尹家的贵女嫁入皇室的例子还真不少,听说霍风的生母,就是尹家尹釜元帅的姑姑,尹锦的姑奶奶。 我小有心机道,“可是...这尹锦也太奇怪了。那日臣妾在宫外的解香楼等候繁昌公主时,意外碰见他、朱昂、霍宝奉和刘清慰坐在隔壁雅座。当时尹锦分明是想将春谢牵线给刘清慰的...怎么又突然改了主意,想将她引荐给皇上呢?难不成是看刘清慰对那女子无意啊,所以才...”言外之意便是,连刘清慰都瞧不上的,难道你翁斐要收? 虽然我这么说,翁斐大概会觉得我过分关注刘清慰,但让他别忘了紧张吃醋的痛苦滋味也未尝不是好事。果然下一秒就听他飞醋横生,“你倒是挺关心他的动向和心意。” 他捏起我的下巴,宣示主权似的,狠狠吻了下来。侵入唇瓣,撬开齿贝,强势地吮丨取,直到我险些呼吸困难了,才肯罢休。 我捂住红潮乱泛的脸颊,强自镇定,尽量保持庄重矜持的站姿,略略怨他“皇上...这里不比室内...” 皇宫分为外朝和内廷两个部分,如今身处外朝,且在光天化日之下,若有官员、侍卫等外男路过,撞见这一幕总不太好。迂腐保守的老学究看了,心里骂我不够持重也就罢了。就怕本来就反对我封后的人又借此大做文章。 “是朕欠考虑了,还是你太有本事了?总能让朕失去自控的能力。”翁斐依旧牵起了我的手,“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 说起来,入宫那么久,我还是头一次到府库里去。里头的财物珍宝、文书兵器数不胜数,单拎其中一件出去贩卖,都可抵半座城池。翁斐卖着关子,先命鸾煞现身,叫他翻找出了一幅收拢的画卷,然后再在我面前徐徐展开。画上有长河落日,更有一身材伟岸之人站在山坡上指挥将士们开荒种梅树。心头有了某个猜想,迫不及待将目光瞬移至印章处。果然,是高祖皇帝的落款。我惊呼道,“这才是真正的长河湾开荒植梅图?” 翁斐闷哼一声,稍显得意地点点头。 “那宫外的那一幅画是赝品咯?可是这罗兰乃大家名士,父亲还是画圣。怎么会楚凤称珍,把伪物错认成真迹呢?他是配合尹锦做戏给咱们看?还是那幅赝品的作者造假功底实在了得?连他的火眼金睛都能蒙骗?” “咱们去看看那幅赝品画得怎么样不就得了?”翁斐说罢,思忖半晌,有些犹豫道,“逢春,有个事朕想跟你商量一下,希望可以征得你的同意。” * 没多久,翁斐就出宫微服私访了,只是,这次没有带上我,而是让尹锦伴驾。在尹锦别有用心地一招请君入瓮下,翁斐不但去了书寓鉴赏了传闻中的高|祖遗作,还将那春谢带入了宫,册封成了才人。只因春谢常以菊花自喻,翁斐便暂且赐她“菊”字,号菊才人。 缠绵病榻的太后听闻翁斐冷落了我,宠幸了个身份卑贱的妓子,本就不满。后来又听说礼部早前提议兴修凤仪宫的计划,也因翁斐的注意力在新人身上而迟迟没有点头拨款,更是不爽。正打算亲自找他谈谈时,猝然得知这个春谢竟是尹锦想方设法弄到皇帝面前的,终于对尹家忍无可忍。? 第224章 她将尹锦传唤到宫中, 各种敲打,望他尹家安分。尹锦则一脸恭敬孝顺,揣着明白装糊涂, 死不承认春谢能入宫是自己精心设计后的结果。 太后见此, 便假装暂时耐他不了,任他逍遥出宫了。实则背地里却开始酝酿起了大招... * 好一句,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啊。重阳节的前一日,翁斐在御花园设宴, 与后宫众人共赏菊意芳香。春谢就算风头再劲, 但位份也不高, 所以内务局将她的位置安排在了席末。翁斐见了,示意她坐在跟前, 惹得在场众人好一阵嫉妒。昆贵人、武玉书等人还好,能将心思隐藏下,素来喜形于色的海媛珠、赵姝环早就表现得龇牙咧嘴了。 御花园内西风飒飒, 栽满了一盆盆菊花。翁斐随手摘下一朵, 轻轻一嗅, 然后旁若无人, 对着春谢惋惜道,“这秋天啊万花枯槁, 也唯有菊花姿态傲然了。菊花蕊寒香冷, 反而让朕情有独钟。” 春谢微微动容,凝着翁斐的眉眼, 险些失神, 她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0 因为虚荣心得到满足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可又隐隐不安, 感觉自己在逐步沉沦...逐步忘了自己入宫的目的...起初,尹锦想借她用美色才名拉拢刘清慰时,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想着,若不喜欢,拒绝了便是。可是万万没想到,她看上了男人,本来也说晚上要与自己共度春宵的男人最后却因为不速之客的出现没有看上她...呵呵,但这又如何,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尹锦不又把那个令全天下女人倾倒,权势地位更高,一等一尊崇的帝王引见给她了吗? 同样都出身不好,没有拿得出手的家世财富,你能做皇后,我为什么不能做贵妃?想到这儿,春谢更有了奋斗前进的动力,隐隐露出得意的微笑,别有深意扭过头看我一眼。 是在炫耀吗?还是在叫嚣?总之,来者不善。 我回她一个笑容,尽量让举止端庄娴静,表情大度温柔。 翁斐将两人无声的眼神较量看在眼底,微微一笑,“春谢啊,朕忽然发现你与良妃的名字里都带有一‘春’字。一个叫‘逢春’,一个叫‘春谢’。逢春就不必说了,寓意美好。给人但逢春至,便有万物将萌,春意烂漫之感。而春谢,就多少伤情了些,总让人联想到红消翠减,春尽花残。朕,听着都觉得于心不忍啊。不若这样吧,春谢,既入了宫,告别了黯澹往日,来日之路便是大道康庄,朕替你重新取一个名字。京中人人道你是诗才高斗,咏絮之才,以后你就叫诗隹吧。” 皇上决议太快,春谢有些错愕,虽然皇上想帮自己改名应该是好意,但却从始至终没有征询她同意的意思。是自己太敏感了吗?春谢摇摇头,不想自己再多心。可入宫这些日子,就算被翻了牌子,皇上都以最近在服用清心丹延寿修炼为由,暂时没有让自己脱衣侍寝。每次皆是在腾龙殿小坐一会儿,时间差不多了就被送走,连留宿的机会都没有。外人只以为她荣宠正盛,却只有自己知道她已饥渴难耐。哎,往好了想,也许他服了清心丹还肯翻自己的牌子正是他心仪自己的最好证明呢? 此时,只听海媛珠不解道,“诗隹?诗,我倒是知道,诗词歌赋的诗嘛。可是这个隹是什么意思?” 嘴角流露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我用手帕擦了擦唇边的酒渍,“隹字,乃巍隹的隹,有高大的意思。皇上给菊才人取名诗隹,是在赞誉菊才人呢。” 明日翁斐就要去皇陵祭祖了,而我则需要留在宫中照顾太后。木槿见菊花宴散了之后翁斐也没有来漪澜殿的打算,于是有些焦急地提醒我,“娘娘,皇上明日就出宫了,咱今晚好歹也该想想办法让他留宿一宿吧。而且,这些日子皇上很是宠幸这个菊才人,刚才还给她封了个很好听的新名字呢,是什么才高八斗的意思。皇上对她的赞誉这么高,娘娘您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 “你可知道‘雉’是什么意思?”我答非所问,并拉起木槿的手,摊开她的手掌,在她的手心上写了一个‘雉’字。 “雉?”木槿想了想,“不就是野鸡的意思吗?” “是啊,雉,左边一个矢,右边一个隹。矢、隹,组起来就是野鸡了。” 木槿终于开窍了,恍然大悟道,“哦?!矢隹的读音不就是诗隹的同音吗?” 入秋的夜,虫鸣渐衰,镂空雕花边的宫灯散发着橘黄色的暖光,照耀在侬丽的朱红色宫墙上,倒映着黄枫摇晃的枝影。本坐在案边儿翻书的我,单手托腮,昏昏欲睡。翁斐不知从何时来了,动作轻浅地进来,将我拦腰抱起,要放到床上去。 我睁开惺忪的眼,在他怀里蹭了蹭他的脖颈,“皇上你这架势,悄咪咪的,就差翻墙进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什么逾墙窥隙,见不得人的关系呢。” “现在可不是见不得人的关系吗?” 是啊,连日来翁斐都做出宠嬖新欢,冷落旧人的样子。一来是为了麻痹尹家,二来就是为了激化太后对尹家的不满。 翁斐嘴角噙笑,将我放在床上,脱鞋拉帐,解带宽衣,一气呵成。接下来的内容为绿江所不能容......故而以省略号盖过。 * 九月初九,大翁朝的万千山河上尽是祭祖登高的百姓游人。翁斐前脚离开皇宫,太后后脚就命人将昭狱里的苏太妃押到了宁康宫提审。 日光滢耀地穿过银杏树金灿灿的枝叶,宁康宫外的宫道上铺满了层层黄叶,小太监正在拿扫帚清拭。微风一晃,地面上细碎斑驳的阴影也跟着荡漾摆动。我站在原地欣赏了许久,才肯舍得移步,让守门的宫人进去通报。没一会儿,李金泉出来了,说太后正在会见故人,所以请我明日再来。? 第225章 我知道苏太妃就在里边儿, 不过,太后出于避嫌的考量,也不会直接在宁康宫里杀人灭口, 抛尸灭迹的。于是我也不作勉强, 留下了亲手熬的药膳粥,便打道回府了。 不知道苏太妃在宁康宫里跟太后说了什么, 太后似乎受了惊吓,病情更重了,竟胆颤攻心, 再次昏迷了过去。倒是辛苦年轻的妃嫔们, 又得连夜起来, 衣不解结的侍疾。秋夜霜重露寒,连续在殿外守候了两夜, 白天又得去宝华殿祈福诵经,任谁都难以忍受,更何况是这群全天下最娇滴滴的贵妇。所幸太后今夜醒了, 太医来把脉, 说暂无大碍了, 大伙儿才敢松一口气。 我走出殿去, 正打算让妃嫔们散了时,却意外在夜风中闻到一丝酒气。我先做无事发生的样子, 对妃嫔们道辛苦了。绕着她们走了一圈儿, 在一串好听的话落下后,于赵姝环跟诗隹的身侧顿下了脚步。我再细细一嗅, 酒味明显是从赵姝环的身上传出来的。估计也只有她敢耍小聪明了, 夜间气温骤降, 若来之前不喝点热酒暖暖身子, 又得白白受冻。 我料定赵姝环敢做不敢当的性子,所以故意大声问道,“怎么有一股酒味?你们谁喝了酒啊?是赵淑妃还是菊才人啊?” 诗隹正要辩解,就听赵姝环抢先一步狡辩,“自从得知废妃黄秾烟给我下藏红花侵损我的身子后,我就一直在积极调养身子,怎么可能贪杯喝酒呢?再说,这几日太后娘娘病重,我日日去宝华殿诵经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给太后娘娘祛病延年吗?若我还敢在这种关头做不敬的事儿,岂不是多此一举了?” 见我终于将怀疑的目光又移到了诗隹身上,赵姝环眼珠子一转,趁热打铁道,“菊才人初入宫廷,对太后娘娘还没有生出如对待母亲般的恩义之心,本宫理解。只是无论如何,太后娘娘至尊至贵,又是皇上敬重的母后,你怎么能在太后娘娘的病榻前耍小心眼儿呢?实在是无礼不敬!” 海媛珠也接茬道,“有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1 句俗话说佛堂前开荤,大逆不道必自毙。如今只是区区一个才人,以后若能晋升,岂不是更目无尊长了?菊才人以前在宫外作风豪放,吞花卧酒、划拳行令不在话下。但宫内头可比不得宫外,若不束身自好,只怕有朝一日自己怎么没得都不知道。” 但凡有鼻子的人,一凑上去闻就知道喝酒究竟是谁了,但迫于形势,也不敢有轻易出声。 诗隹狠狠咬着牙肉,努力挤出笑容回击,“嫔妾自入宫后一直度己以绳,素位而行。上次喝酒还是和皇上一起喝的杏花汾酒。皇上说杏花汾酒乃春天特有的应季花朵和工艺酿造,与我相逢虽是秋天,但喝春日酒,也算是春将谢时的惜春之举了......” 赵姝环极是不悦地打断道,“得了,得了,这时候还敢搬出皇上?反正你就是不承认自己喝了酒咯?” 见诗隹摆出不亢不卑的样子,赵姝环诡魅一笑,对她侧身耳语道,“你现在固然可以仗着君恩有恃无恐,但别忘了花无百日红。若你忽然失势,我第一个对付的就是你。你今日乖点替本宫认了,以后你我就在一条船上了。” 海媛珠看赵姝环鬼鬼祟祟的,便问,“淑妃娘娘,你在跟菊才人说什么呢?” “哦,本宫在劝解她坦白从宽罢了。” 分明是威逼利诱... 就在我也以为诗隹要向赵姝环的恶势力低头的时候,却不想她仍旧不为所动,拒不承认是自己喝了酒。诗隹也不傻,看淑妃努力对自己软硬兼施的样子,就知道得罪太后可比得罪她可怕多了。 就在此时,桂珍姑姑带着太后的懿旨走了出来,“各位娘娘小主都清静些吧,太后娘娘正在里间休息呢,如此争执吵闹,实在打搅。菊才人在侍疾期间装虚作假,躲懒嗜酒,还以下犯上,冲撞位份在自己之上的淑妃娘娘,改不了宫外带来的一身习气。太后娘娘有旨,罚其去佛堂跪思一个月。” 武玉书去年也见识过北方的寒冷,听到都不禁胆颤喃喃,“都快入冬了...得多冷啊...” 太后早就想找机会对诗隹开刀了。这懿旨一出,不但可以以大不敬为由把诗隹关在佛堂里,不给她接触翁斐的机会,借此冷却男人的热情。还可以借此给赵姝环狠狠拉个仇恨,若以后这诗隹仍坚强地在后宫生存,也可以先跟赵姝环互相消耗下。 “乌衣世家遭妒羡, 温氏忠良满门歼。 王家报应何时验, 且等苍天睁开眼。” 花囍将这首在宫外盛传的童谣念给了我听,并道,“上次奴婢回家探亲,总在街头巷尾听到小孩儿们哼唱这首打油诗,也不知道是哪儿传出来的。反正王丞相动用了好大的人力,上街抓了许多人,禁止他们传诵。” 我暗暗惊讶,还以为这些封禁多年的前尘往事是前朝秘闻,竟不想其中冤闻还能浮在民间。是翁斐派人做的局吗?可这不太想翁斐的作风啊。 一番思索无果,还是等他回来再问问吧。 * “听说了吗?皇上回宫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菊才人从佛堂里放了出来。” “啧啧,这才关几天就放出来了?一点面子也不给太后啊?看来这菊才人很得圣心啊。” “良妃娘娘才貌双全,霸宠了那么久,都快当皇后了,竟没想到这个时候被区区一个妓子分了宠爱。” “可不是嘛?听说这菊才人以前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窑姐儿,最懂怎么伺候男人了。宫外多少男人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 “哎,我要是有她一半招数就好了,是不是也可以混个选侍当当?哈哈~” 几个扫地宫女儿围在墙角下嘁嘁喳喳,鼓舌摇唇,时不时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 路过的诗隹听到她们这么妄议自己,当即下令,让她们在原地罚跪并且互相掌嘴一个时辰。这动静,这架势,惹得路过的宫人纷纷侧目,很快就将消息散播开来。? 第226章 木槿听说此事后, 也回宫向我禀告。见我表情平淡,依旧低眸修剪山椿花的萎叶,她不解道, “娘娘, 您怎么没点反应啊?” 我浅笑着扬眸道,“我应该有什么反应呢?幸灾乐祸, 还是落井下石?我刚入宫廷的时候,不也是从各种尖酸恶毒的言语里挺过来的吗?口碑这种东西,只要经营得当, 都是可以扭转的。现如今的菊才人若想在宫中长久生存, 且不论是否应该向上隐忍, 反正对下立威是肯定的,不能叫什么人骑在自己头上。” 但我也并不觉得她可怜。当初翁斐初见她时, 就给过她机会,说替她赎身后让她离京回乡,寻个好人家过日子也好。是她舍不得高粱锦绣不愿走而已。 霜降过后, 倏地雨雪雰雰。比起秋意未尽的温婉南方, 寂寥的北国已经迎来了降温落雪的天气。炉子里烧着上好的红罗炭, 暖暖熏着, 将室内琉璃花樽里的团团百合都催熟了。我在太后跟前侍奉,喂她喝药, 替她按摩。哄好她休息了, 才悄悄退去。 快回到漪澜殿时,鞋袜也有些沾湿了。远远望去, 宫门口停放着翁斐的龙舆。一片鹅毛般的雪恰好落在羽睫上, 顷刻间消融进眼珠里, 让我有了落泪的错觉。 我忽得顿住了脚步, 抬头凝着厚云黯澹的天色。似乎是某种悲剧的暗示。翁斐故意放苏太妃出现在太后跟前,硝烟四弥,这局势就仿佛箭在弦上,张弓待发。说真的,其实我私心里是不太愿翁斐现在就开始对付王太后的。多一重靠山,多一份保障,他们保持分庭抗礼之势,我的地位才会固若金汤。 太后如今待我恩逾慈母,虽然这份好是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上换来的,可其中恩勤确是实打实存在的,朝夕相处中说没有一丝半点儿的动容是不可能的。但我更明白,对翁斐而言,胞弟被害,弑母之仇,舅家全倾,桩桩件件,不共戴天。我不愿意说服自己为了一己私欲劝翁斐选择原谅,劝翁斐放下仇恨。既如此,那便袖手旁观听天由命吧,任由事态发展,不帮谁,也不害谁。 漪澜殿的宫门忽然打开,一道人影撑着油纸伞出现,是翁斐冒着雨雪,来接我了。 我木木地站在原地,看着气质温润如玉的他带着笑意朝我走来。但此刻,我依稀能看到他身后曾经历的血雨腥风。 他从少年至青年,十年生聚,枕戈饮血,成败在此一举,断然不想功亏一篑吧。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翁斐将伞置于我头顶,与我肩并肩走着。 “太后娘娘才歇下,刚哄她喝完药。是不是人老了就会重新变成小孩子?害怕孤独,需要陪伴。”我不禁问道。 “她倒是越来越离不开你了。”在不久的将来,等太后油尽灯枯了,再告诉她她亲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2 护送到王后之位的不是亲生女儿,那得多杀人诛心啊。翁斐勾唇笑着,牵着我进了屋内。 “皇上,重阳节那天,你离宫后,太后立马就提审了苏太妃。苏太妃是不是恐吓了太后什么,以至于让她好不容易好些的身子又一蹶不振?”暖阁内再无旁人时,我终于抑制不住好奇。 翁斐在翻书,闻言,双手微微一怔。半晌后轻描淡写道,大概是王学英原也不清楚苏享蕊究竟了解多少内幕,所以秉着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的原则,想将其灭口。没想到这苏享蕊在宁康宫对王学英承认了她确实掌握了其所有施害手段,只若王学英敢弄她,她藏在暗处的人就会立即把王学英的罪状公诸于世。 王学英心里没有底,身子每况愈下,自顾不暇,本来精神就不好,被随便恫吓一下,便心魔作祟,又病倒了。 翻修凤仪宫的拨款是慢了几天,但也没有耽误进度。本来就气派庄严的六宫主殿,未央椒房,霎时间焕然一新,恍若神仙宫阙。再过几天就是封后大典了,我被一群女官们簇拥着,在房内试穿封后大典那日穿戴的大衫霞帔和凤冠。 娟欢姑姑不掩欢喜,啧啧赞道,“娘娘仪态万千,舂容华贵,颇有几分当年懿德皇太后封后时的神采。衣裳可还合适?要改改吗?” “不用再改了,很合身了。”我微笑道。 “连着好多天的阴云了,还好钦天监说十一月十五日晴空万里,风和日丽。看来老天爷都在给娘娘您的封后大典扫除翳障呢,很认可您当皇后呢。您啊,就是天选之人。”娟欢姑姑说着,又替我整理起了头顶镶满珠宝点翠的九龙九凤冠。 天选之人,我喜欢这个词。 中宫之位近在咫尺,我极力掩藏着内心的亢奋,望着铜镜中神色沉静的自己。还好这些年来早就学会了掩藏情绪,使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不然我现在肯定会得意忘形欢呼雀跃的。 好不容易是试好了当日的所有穿戴,又跟着礼官走了两遍当天的流程。累得我家孩儿来求抱抱时都抱不动了。 午后,抱着小语行在暖阁里小憩了一会儿。铜壶滴漏几许,我醒来时孩子仍在午睡。起身穿戴好,闲着无事儿便想去凤仪宫看看。 随我来的花囍抬眸欣赏着凤仪宫的布局,眼睛放光,“都说漪澜殿近水楼台,是个容易被皇上看见的好地方,可凤仪宫却更胜一筹。不愧是配置给皇后娘娘的寝居,无论装修,风水还是位置,都比漪澜殿好太多了。” 我也随花囍望去,不禁问她,“你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下一句是什么吗?” 花囍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奴婢只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句话流传甚广,不管读没读过书,识不识得字,大家都平时都能引用一二。至于下半句是什么,确实没什么印象。” “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早逢春。” 所以啊,漪澜殿配我,凤仪宫更配我。 假山边儿的苔痕上积着一层晶莹的薄雪。我蹲下身来,伸手拈起,指腹的温度很快就融化雪粒。前一秒还信誓旦旦,野心勃勃,下一秒又忍不住不自信地叹气,“钦天监瞻星揆地,说再过两日大概会惠风和畅,天朗气清。可这雪跟盐巴似的没消停过,当天真的会给我这个面子停下来嘛?”? 第227章 “娘娘, 您放心好了。就算天气不佳又如何?您一路走来多少风雨都扛过来了,那一天是阴是晴也不足为惧。” 花囍的话给我心底灌入了一股佛挡杀佛的士气。 “是啊,我这样的人, 生死不从于天, 在悬崖烂泥上开过花、结过果。富贵自己争,从不向上苍摇尾乞怜。雨不为我停, 我便大袖遮天。” 逆境只会打磨了我的坚韧,恐惧也能化作前行的垫脚石。 封后大典如约而至。那日虹销雨霁,彩彻云衢, 也没人闹出什么幺蛾子, 一切都顺利地让我觉得梦幻, 不可思议。 我身上新织的镶金龙纹百鸟朝凤袆衣,乃是皇后的三翟命服中最沉重的一款。头顶点翠镶珠的十二龙九凤冠更是价值连城, 稀世华美。 虽然戴在头顶很沉重,但从百官朝拜中迈向凤台的每一步我都竭力让自己走得很稳、很从容、很坚定。 以往站在翁斐身侧,达官贵要们是为了给帝王行专属的五拜三叩头之礼, 才顺便跪向我。此时此刻, 甭管这群人情愿与否, 看着他们两手加额, 叩头至地,朝我行九拜之中最为敬重的稽首膜拜之礼, 不由神清气爽。这种站在权位顶峰的感觉可真好啊。 白天礼节繁冗的立后大典结束后, 晚上便是帝后的成婚之夜了。说起来...虽然这是翁斐是头婚,我已经经历过一次洞房花烛的体验了, 但民间与皇室的成亲礼到底不同。纳采、大征、册立、奉迎、合卺、庆贺和赐宴都必不可省。好容易走完了全程, 竟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了, 更别说再进行宗支繁衍的任务了, 咳咳... 我像个无力的木偶,任由丫鬟们替我更衣。待只剩里衣后,众人自觉退下。我正准备倒头昏昏大睡,不料,翁斐及时将我接在怀里,眸光渐渐滚烫,双手就要‘欲行不轨’。 “皇上放过臣妾吧,今儿起得太早太早了,好累呢。” “你如今的年岁还未满二十,芳华正盛,挺挺再睡,使皇室人丁兴旺的皇后之责还没完成呢。”说罢,他就吻了下来。 我就纳了闷了,这男人今天跟我起的时辰差不多吧,怎么精力如此旺盛?可被他吻着吻着,疲累的身子也逐渐焕发了生机,就如浮木般在春雷下的狂风暴雨中,承受着一浪又一浪的波涛。 枯木遇水逢春,终会瓜瓞绵绵,尔昌尔炽的吧。 * 某些朝中文武最会当墙头草了,见王学夔的所谓义女成了皇后,立马回船转舵,支持他重新接掌丞相的一切要务,并纷纷大义凛然地表示徐柘位卑权重,为官资历不足以服众,不过是贪位取容,借皇上的信任,行窃势拥权之举罢了。就这样,在舆论风口下,徐柘归还了权力。王家也终于一扫前些日子颓靡,霎时间势头大好,风光无限。我有些担心翁斐会因此心生忌惮,却不想他成竹在胸,从容中带着不屑地表示,“回光返照罢了。” 我牵着语行至宁康宫,恰巧碰到赵姝环前脚离开带着锦瑟去御花园玩儿。太后本奄奄无力地卧在暖榻上,见儿孙来了,不自觉露出笑颜。 快到晌午时,太后透过紧闭的窗感受着将雪的天色,“今儿中午留下来一同用膳吧。御膳房给我熬了些牡丹虾丝粥,不但养胃易口,滋味极好,很适合语行吃。” 我欣然笑道,“好啊。正巧外头下雪了,待饭后雪消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3 再回去也不迟。” 太后笑着又转头命桂珍去将锦瑟接回来。 桂珍姑姑刚出门,就撞见神色慌张的李金泉疾步回来。李金泉进屋行礼,来不及衣帽上地抖落风雪,急切道,“太后娘娘不好了,王丞相被燕超老将军弹劾了,今日下朝后就给传唤进了勤政殿,至今没有出来。” 太后预感不妙,“又被弹劾了?所谓何事啊?” “好像是最近在宫外的街头巷尾流传着一首童谣,唱的是什么‘乌衣世家遭妒羡,温氏忠良满门歼。王家报应何时验,且等苍天睁开眼’。王丞相听了后就命下面的人去抓那个创作者,谁料这人既不是五大三粗的刁民,也不是默默无闻的市井布衣,而是画圣罗四能的后人罗兰。此人在京中颇有些名望,乃当世才度。得知他被王相私下扣押后,一时间民怨沸腾。燕超老将军得知后便向皇上状告王丞相在滥用私刑,非法拘禁。” “又是燕超这个老东西!上次哀家不幸染了疫病,不过是留用了张南景、薛留白在跟前伺候,燕超就阴阳怪气写檄文,说哀家有己无人,自私自利。今儿个又来给我添不快!”太后怫然不悦,本来苍白松垂的脸因气血上涌而泛出血色。 我出言宽慰道,“太后娘娘先消消气。这首打油诗臣妾前些天其实也听说了。据说是那个叫罗兰的居士跟一群酸秀才聚会宴饮时所作。在场人里不乏入仕无门者,平时啊动不动就呵壁问天,妄议朝政,总爱处江湖之远忧庙堂之高。以为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朝野秘闻,就一传十,十传百了。只若叫罗兰承认自己是为了博人眼球,才会酒后失言,污蔑在先,不就得了?再说句不该说的,百足之虫断而不蹶。只若王相在未来改过迁善,便能弥补今日滥用私刑之嫌。”虽然...可能性不大。我对太后说完这些安慰话后,心里默默给出了否定。 * 淫雨霏霏不绝,阴沉烟霭中,梅花悄然盛开在了墙角,点点鲜红,格外耀眼。我折下梅枝,携去了藏书阁,然后命洒扫宫人将花儿放置在了空樽里,但愿能在略显沉闷的无涯文籍中供一抹鲜活。 我穿梭在层层书架内秉烛寻书,偶然遇见了来此还书的木之涣。两人闲聊着,行至二楼廊下,木之涣忽然仰头,遥望远处高塔,感叹道,“还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高楼瞧着摇摇欲坠。关于王丞相的事儿,皇后娘娘可听说了?”? 第228章 “你是说关于‘王妒温亡论’的传言?” “不只是这个...看来皇后娘娘还没听说另外的事儿啊......” 我疑问地望着木之涣寻求答案, 他环顾左右,确认周遭无人,才敢道, “你可知原先王丞相的腿是怎么弄伤的?” 我摇了摇头, “并不知。” 原来,当初王益强抢民女回府, 被王学夔撞见了还狡辩说这女子乃青楼买来的贱籍。王学夔虽知道这庶子私下荒淫无道,但他早前就给家人立下过规矩,就算私底下再如何作风败坏, 也绝不可明面上做侵损王家声誉之事。而且这庶子向来畏惧他, 便料着他不敢哄骗自己。就这样, 误将良籍认作□□的王学夔,见王益房中衣衫不整的她身材丰腴似圆润蜜桃, 不由颈渴难耐,也要霸王硬上弓。那大腿的刀伤就是因民女的反抗所致。 “听说那民女被救回家后夜夜噩梦,从此失语了, 但其实...可能是被毒哑的。本来就不识字, 现在人也痴痴傻傻的, 怎么还嫁得出去?一辈子都毁了。而且, 当时正值疫病爆发,多城沦陷的危急关头, 王学夔身为百官之长, 担负治疫之责,竟因此等龌龊事疏忽职守, 沦为失晨之鸡, 实在不该啊。”木之涣对王家父子的禽|兽行为直摇头, 说罢, 又关心道,“现在王家被推在风口浪尖,民愤极大,我担心会对你有所影响。毕竟,外人皆以为你是王丞相的义女...当初你能封后王家功不可没.” 一声惊雷轰隆,倏地狂风四起,乌云压城。“雷打冬”的气象,在少暴雨的秋冬是很不常见的。 我仰面望天,似乎不为雷声所恫吓,“哥哥,你错了。第一,所谓义女身份一直是谣传,没有得到过双方亲口证实。当然了,我也不怕承认,当初立后时,我与皇上皆默许了王家拉我造势的行为。第二,决心立我为后的皇上。皇权,是绝对凌驾于官威之上的。若王家不支持我,只是略微会显得皇上一意孤行而已,我还是会登上凤位,不过是反对的声音更强烈些,绊脚的石头更多一块而已。你还记得围棋十诀吗?这十诀就好比是人生十诫,其中‘舍小就大、逢危须弃’的道理我还是懂的。王家是王家,我是我,只若与帝王一心,我便不会倒下。” “也是,必要时候弃卒保车无可厚非,失去王家的声势也不足为惧。可若有朝一日...帝后离心呢?”木之涣明显犹豫了几秒,才敢吐出这个疑问。 “关于王家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过了。与其一味依附他人,做一株菟丝花,不如自己长成参天大树。只若陟遐自迩,便可得盘石之固。但是,哥哥你也是知道,我这样坎坷的身世,有坠入过深渊的经历,几乎是从崖底爬上来的。起点低,前期就不得不依草附木借助别人的力量。而至于我与皇上之间,虽然身份上我依恃他而起,但人格上我们是各自独立,势均力敌的。再说,我们是不会离心的,因为有足够的信任...” 藏书阁内,门扉暗处,有人闻言勾起了唇角。雨帘下的人却未能察觉... 我心想,退一万步说,就算离心了又如何,没有情爱,我还有孩子,还有半张千机图,甚至还可以依托如今的地位培植自己的势力,羽翮已就,横绝四海。可这时,眼前闪过以往与翁斐共同经历的桩桩件件,不管是恩渡寺里海媛珠污蔑我与刘清慰韩寿分香,赵姝环倒打一耙说我推她入水,还是杜芮薇的冒名顶替,诗隹的投怀送抱,他都始终不由分说地站在了我的这一边...我刚才试想的那么多退路,或许根本没用用武之日。 话末,我伸出手接雨,原本触感冰凉的雨水因体温而逐步变暖,“有些事儿,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我爱他,想要他事事如他所愿。哪怕利益相攘,也不忍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阻碍他,站在他的对立面。” 似在自言自语,也不管木之涣是否能听得明白背后隐藏的故事线。 回凤仪宫的路上,我坐在轿撵上托腮望雨。木槿好奇地问,“娘娘,方才怎么皇上先走了啊?你们怎么不一块儿呢?” “什么?皇上去过藏书阁?”我坐直了身子,瞪大眼睛望木槿。刚刚我与木之涣在二楼廊檐聊天时,木槿确实一直守在藏书阁外。 “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4 啊?娘娘您没见到皇上?难道是皇上见您看书太认真了不忍打搅你?” “咱们不回凤仪宫了,改驾去腾龙殿吧。” 到了腾龙殿,翁斐却不在。留守在宫内的小旻子道,“娘娘您且先等着,皇上刚巧前脚去了练武场,有一会儿才能回来呢。” “下了那么大的雨,怎么还去练武场了?”我担心道。 “娘娘您放心,练武场也并非全是露天的。那边儿除了兵器房,还有专供比武的武馆。皇上啊是不会淋到雨的。皇上言出必行,前儿个约了霍风大人论武,这不,今天就算下了雨他也不想失约。” 霍风双脚俱废,翁斐跟他一起论武,是出于何样的目的呢?霍风是有些武学造诣在身上的。翁斐是诚心求教?还是想试探霍风身体恢复的情况?反正总不可能是意在羞辱吧?虽然翁斐心思深沉,年纪轻轻颇有些老谋深算,但他可不是这样趣味低级的人。 嗯对!我夫君的人品不容置辩!我正如是想着,就瞥见御案的元瓶上有一枝静谧绽开的红梅。怎么...那么眼熟呢?木槿也随我的目光望去,咋呼道,“咦?!这不是娘娘您刚才放在藏书阁供学士们观赏的那寸红梅吗?” 嗯...我也看出来了... 雨势变得越发稀疏,将要停歇时,翁斐回到了腾龙殿。我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迎他,踮起脚尖,用手绢为他擦拭肩上的雨珠,“霍风大人回去了?”? 第229章 其实霍风自从被削去王爵之位后, 也没有在朝任官。人们之所以还称他一声“大人”,与他的赫赫战功和名德重望分不开。 翁斐点点头,又问我用膳没有。我摇了摇脑袋, “就等着皇上一起吃呢。” 等待小康子备膳的间隙, 我故意指了指御案上的那一樽梅花,“今日臣妾去了藏书阁, 在去的路上于宫墙下随手折了一枝红须朱砂梅。如今瞧皇上御案上的这樽梅花姿态回旋,疏影斜侧,竟觉得与我的那枝神似。” 翁斐闻言, 勾唇一笑。 “皇上, 今日同去了藏书阁, 怎么不跟臣妾打声招呼就走了?”我接着问。 “朕见你与你堂兄娓娓而谈,不忍打扰。” “知道的, 明白皇上是好心。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也是个爱偷听墙角的假君子呢。”我佯做打趣,想试探他听到了多少。 翁斐牵起我的手去了暖阁, 留下奴才们在外头准备御膳。他伸手剥起了炕案上的水果, 然后喂到我嘴边, “吃点桔子吧, 开开胃。就吃两瓣,不用担心空腹食用, 不会伤胃的。” 我细细嚼着, 感受着饱满的果肉在唇腔里爆出果汁儿时的酸甜滋味儿。 翁斐坐了下来,自己也掰了一瓣到唇中, 一双深邃温柔的眼睛渐渐沉静了下来, “逢春, 你看这柑桔是不是很像王家?” “因为势合形离, 呈分裂之势?” 翁斐不置可否,只用灼热的掌心覆盖住我略显冰凉的手背,坚定地将温暖传导过来,“你不必有杞人之忧,担心少了王家就少了一层倚仗。有朕在呢,朕便是你最大的靠山。” 他果然全都听到了。 “皇上...”我垂下头,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感动。 用过饭后,翁斐去批阅奏章。鸾煞从暗处现身,向他禀告王太后最近的动向。原来,前不久苏享蕊在宁康宫威胁太后放她一条生路时,太后表面上服软同意,背地里却马不停蹄地寻找起了苏享蕊口中的所谓耳目,心里想着若解决了这个不利己的耳目,灭口苏享蕊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翁斐为了掌握当年生母和胞弟去世的真相和一切可能存在的人证物证,与苏享蕊达成交易,可以饶她一命。苏享蕊之所以现在出现在众人视线内,一来是听从翁斐安排,二来,就是想要将死刑拖到封后大典后,在皇帝宣布大赦天下时被赦免,从此光明正大,不必东躲西藏。 * 正所谓官不威,爪牙威。纵使王学夔道貌岸然,外宽内深,绝不会明着败坏,但他身边的亲信手下可狐假虎威惯了,极会仗势欺人,这些年来没少给王学夔添乱。如今王学夔身上也着火了,以往身边亲信党羽们凌弱暴寡,赃秽狼藉的丑行便再也压不住了。一时间朝野上下大干物议,街头巷尾也皆是草茅危言,国人皆曰可杀。 “什么?!皇帝要重启当年温家被满门抄斩的案子?”太后恍若垂死病中惊坐起,我手中的药碗险些被掀翻。 李金泉赶忙安慰道,“太后娘娘您别急啊,小心急坏了身子。现在群情鼎沸,皇帝是迫于民意才决定重新调查二十年前的案子的。皇上明公正义,表示一定要还王丞相和王家一个清白,绝不让忠廉贤臣蒙受委屈。” “我看未必!”太后眉头紧蹙,世人皆以为皇帝敬重她孝顺她,只有她晓得这些年来翁斐的面从心违,冷漠凉薄。思于此,太后握紧我的手,“逢春,你帮哀家去皇帝那里探探虚实,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会尽力的。不过李公公方才不是说了吗,皇上天高听下,虽居朝堂之上却能洞察下情。现在王丞相被推在风口浪尖,皇上才不得不立案调查,想替王家证明清白,太后娘娘您也别多心。” “哎...”太后屏退众人,对着我语重心长道,“逢春,皇帝早知道你是哀家与霍风的女儿,原以为他会因此放下心底的执念,没想到还是走到了今天。依哀家看,他对你的爱也不过尔尔,你可千万不要被他给利用了。凡事一定要有所保留,尤其是...你知道哀家指的是什么吧?” “我明白...” 正说着,不知从何处归来的穗欢姑姑在门外求见。得到太后答允后,她才掀帘入内,“太后娘娘,温左丞和徐柘大人前两日之所以匆匆进宫面圣的缘由奴婢打探到了,不是为了王丞相的事儿,好像是因为近来民间流出了许多篇讨伐太上皇和无上皇的檄文...” 讨伐太上皇和无上皇的檄文?! 霍风的嫡妻穆念双被秘密关押在避影狱时为了获悉儿女们的安危,曾以这些不见天日的檄文跟翁斐做交易。按理说,翁斐不是早就将这些紊乱朝纲的东西销毁了吗?难道除了穆家所收集的檄文并非全部? 只听太后发出同样疑惑,“怎么回事儿?这些事儿都过去了两三代了,偏偏这个被翻出来旧事重提?” 是有人在背后刻意为之吗?难道是王学夔也知道这些前朝秘闻,所以想混淆视听,让皇上自顾不暇?显然,太后对此也是不知情的。 我寻去腾龙殿时,小旻子道,“皇上还在勤政殿呢,王右丞大人、温左丞大人、徐柘大人等都在。娘娘您且先等等,奴才去给您沏一壶碧云浮光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5 因翁斐对每日的茶饮口感要求极高,所以几年前特意将小旻子派去了宫外学习茶技。小旻子因师从天下数一数二的茶艺师,制茶功夫一绝。此刻,只见他搅动绿茶茶膏,击拂出沫,手轻筅重,指绕腕旋,模样颇为熟稔老道。 “皇后娘娘,您尝尝。” 瞧这茶汤成色上好,还以分茶的技法在茶的表面绘上了几片云纹,随着接过茶碗时的手部晃动,给人一种浮云游荡的感觉。我不禁莞尔,“不愧是碧云浮光茶。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小旻子,你这手艺好啊,改明儿我叫木槿和小贺子都来跟你学学。”? 第230章 “娘娘过誉了。若没有皇上对成色、口感尽善尽美的要求, 不送奴才去宫外研学茶艺,奴才哪得今日之功啊。” 我在腾龙殿里闲坐许久也不见翁斐回来,大半碗茶也喝得不多了, 小旻子见状又给我续上半碗。我揉了揉肚子, 有些饱腹之感,遂想起身走动走动, 不知不觉就行到了御案前。案上摆着几份奏章,似乎是秦锵等人递上来的。粗略一看,内容尽是与民间流传的几份檄文有关的。 那些檄文的内容无外乎都是在怒指无上皇跟太上皇这对父子都利用了不正当手段篡位夺权, 而霍风原名翁枫, 他才是帝位的正统继承人。 霍风平时是累积了许多名望, 但江山易主这种事儿关乎苍生利益,老百姓们似乎并不轻易被这些檄文所煽动。 大翁朝也曾有过民生凋敝的时候, 是经过了三代君主的努力和治理,才有了如今的承平盛世。所以对百姓而言,谁当皇帝不重要, 关键是可以给自己带来稳定富足的生活。若再起动乱, 最吃亏的还是天下黎民。何况当朝天子乃干国之器, 衮实无阙, 群众基础更为扎实,更受爱戴和拥趸。相较之下, 霍风的那群“宣扬正统”簇拥者们, 就像是大海上的一叶扁舟,略显单薄了。 在看秦锵上奏的内容之前, 我原也怀疑檄文是王学夔窥知了前朝旧事后故意散播的, 但奏章内白纸黑字, 字字慷锵, 直把矛头指向霍风。 霍风一直给我与世无争的样子,仿佛从来都是被迫害的角色。是翁斐和心腹大臣们对他忌惮过了头,所以太敌意了吗? 等翁斐回来时,我已经趴在炕案上睡着了。翁斐轻轻给我披上薄衾,想我睡得更安稳,我反朦胧地睁开了眼,不愿再睡。 我让小旻子重新做一次碧云浮光茶,然后趁着等待的间隙,伸手替坐着的翁斐按摩太阳穴。 “皇上累吗?” 翁斐闭上眼,“嗯”了一声。 “臣妾刚在宁康宫时,偶尔听太后说,民间流传起了当年穆老太君他们那批人讨伐无上皇和太上皇的檄文...皇上,你还好吗?” “她虽在病中,消息倒依然灵通。”翁斐伸出手掌,将我拉到他的胸前贴着,“朕没事儿,这只不过是山雨欲来的前奏罢了。” 今日翁斐急召徐柘等人和王学夔,表面上是在商讨如何追查散播檄文的人,可实际上却是为了观察王学夔接下来的反应。果然,王学夔当夜就出门了,去的还是霍府。 听到鸾煞的汇报后,我若有所思道,“皇上你要重新调查当年有关温家叛国的案子,王家不可能坐以待毙吧,只是,王学夔这个时候去找霍风做什么?霍风现在也同样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啊。” “当年王家污蔑我外祖父和舅舅,呈到御前的所谓证据,本就经不起推敲。不过是......”不过是先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反正啊,这事时隔多年,王学夔大概料想朕也掀不出什么新水花,拿不出什么翻案的证据,所以没在怕的。当然了,这不意味着他会因此掉以轻心。此刻去找霍风,可能是试探霍风的虚实,看看能不能寻求多一重保障吧。”翁斐借着烛光,擦拭宝剑,然后忽然兴起,“逢春,朕教你舞剑吧,可有兴趣?” “自然。只是臣妾没有练武的底子,恐怕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操练才能舞态生风,翾风回雪。” “没事儿,朕知道这非一日之功,朕有的是时间手把手调教你,只要你愿意。” 我从翁斐手中接过那一把以陨铁锻造的利刃,缎纹细腻,乌木剑鞘上镶嵌着龙头宝玉,隐隐透着王霸之气。 “皇上打算如何翻案?”我的目光由剑羽寒光处转向了翁斐。 翁斐思忖片刻,将他昭雪的计划一一说与我听。我闻言色变,消化了半晌。见他冷静的面容下隐含悲愤,不免感到心疼轸恤。我站起身来,抚了抚翁斐落拓的眉宇,踌躇许久后,终于对他道,“皇上,臣妾也愿献上一策,兴许可以帮助你更快为懿德皇太后她们的死申冤......” 瑞雪兆丰年,大半个京城素裹银装。元宵佳节才过,春节的余味仍在,家家户户门口贴的春联字迹犹新,大红灯笼没来得及摘。正月二十是王学夔的六十大寿,纵使王家已经低调了一整个冬天了,可这样的日子也免不了大肆操办一番。 “听说了吗?今儿王丞相六十大寿,皇上跟皇后娘娘都会来呢。”寿宴上,枢密院杨泉延举着酒杯,跟同席而坐的礼部尚书林熙斌议论道。 一旁的漕运大臣罗定邦听了,插话进来,“王丞相不愧名公钜卿啊,连皇上都来为其贺寿,可见声望之高。” 杨泉延知道罗定邦与王家沾亲带故,知道的内幕或许会更多,于是凑到他跟前,“王家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前些日子不还在舆论的风口?听说还有老百姓夜里悄悄朝王府大门扔臭鸡蛋被抓了呢。” “啧啧,你就不懂了吧,王氏世代簪缨,哪有儿那么容易栋折榱崩?区区贩夫皂隶怎么能撼动地位根深蒂固的名门大族?”罗定邦不以为然。 林熙斌向来清正,不屑与眼前二人多言,只淡淡道,“正所谓,群威群胆。二位大人也需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啊。” “林大人言重了。若说百姓似万顷江水,朝臣如一叶扁舟,那抬头一望便是主宰万物的皇天。皇天调动气候,只若它仍愿意庇护舟楫,不化洪雨狂风,水便翻不起波浪。”虽然皇上人还未至,但罗定邦已经迫不及待开始拍马屁为其预热了。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这一声嘹亮的宣礼,在场男男女女似潮涌般起身相迎又叩拜。 翁斐被王学夔恭迎去了高堂坐下。王学夔道,“皇上与皇后娘娘大驾光临,真是柴门有庆,蓬荜生辉啊。微臣代阖家上下向皇上、皇后表达内心万谢千恩。”? 第231章 我命身后的娟欢姑姑呈上贺礼, 微笑道,“太后娘娘久病缠身,今日虽不能亲临, 却也委托本宫带来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6 为王丞相精心准备的寿礼。这乃太后娘娘托京城第一妙手绣娘绣制的松鹤延年图, 耗时三月之久,华构精美, 针技繁复,连本宫都爱不释手,舍不得移开眼。” “有劳皇后娘娘了。微臣感谢太后娘娘恩德, 还愿太后娘娘凤体回春, 早日康复。” “今日王府还真是宾客盈门, 高朋满座啊。”翁斐抑着心里的冷嗤,将大堂扫视了一周, 目光落在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身上,微微动容。 他们有的是王学夔的儿孙,有的则是宾客们带来的, 此刻或欢迸乱跳, 或睁着懵懂的大眼睛盯着翁斐看。 似是不忍在孩子面前打破融洽和乐的场面, 翁斐揉了揉大胆朝自己嘟嘴的王家小儿, 然后对王学夔道,“朕跟皇后还有事儿, 就先走了, 反正待在这儿大家时刻留意着朕的脸色,也不得轻松。明日早朝, 王相, 可不能迟到。” 皇上起身要走, 众人又忙着恭送, 再做潮浪状伏地拜别。 起驾回宫的路上,我坐在翁斐身侧,做涓涓细流,默默陪着他。 翁斐忽然开口,“你怎么不问朕,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今日,他本想做不速之客。 “臣妾与皇上同衾共枕,贵在知心。只需一个眼神,便知晓皇上心中顾虑。是因为今日在场的稚子太多,所以皇上于心不忍了?” 翁斐点点头,笑了,握紧我的手,“语行跟王学夔的两个小孙子年纪都差不多,看到他们朕就忍不住想起了咱们的孩子。一切明日再说吧,今天朕对他最后的仁慈,就当作是送他六十岁的寿礼吧。” 果然第二日,迟迟没有下朝的消息。从晨光喷薄到午后中昃,恭候在宫门外的官员随从和小厮都等得口干舌燥了,也不见自家主子们出来。 宫门紧闭,金銮殿里发生了什么也透不出来。似蚂蚁趴在热锅上,搅得人心惶惶,坐立不安。 …… 不久后,消息灵通的坊间茶馆流传起了最新的惊□□闻。 “听说了吗?宫里出大事儿了!右丞相王学夔就要被革职抄家了!” 许多文人处士汇聚在一起,趁着喝茶嗑瓜子的间隙,对着时政纵论横议。 “愿还以为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息事宁人,岂料咱这嬴祯帝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到底咋回事儿?不是说官官相护固若金汤吗?这高楼起得好好的,怎么就塌了?” 本来众人以为,帝后同行为王学夔庆生,释放的是王家从此平安无虞的信号。王学夔正暗松一口气的时候,却不想皇上早集齐了多年前以为王家主谋构陷温家的罪证,等着鸟入樊笼,一击致命。 原来,当年真正与匈厥暗地里往来频繁的不是温氏,而是温王两家。因边境经贸要地辽疆镇的领土问题, 两边冲突不断。温家主张收复,鼓励牧女外嫁大翁本朝男儿并制定了一系列给其娘家免除关税的友好政策,无异,这严重触犯了呼兰若的父辈阿合勒、阏野等人的利益。 那些年大翁官员长期沆瀣一气,滋生了许多贪腐污化的事情,而王家掌管财政要职,手脚也不太干净。加之流年不利灾害频繁,以至国库虚空,本就嫉妒且与温氏不睦的王家自然不想在赤字时期拿银子拨款军用给温家立功。至于手握兵符的尹家,安隅一方久了,贪安好逸惯了,同样也不想被调度去前线为朝廷卖命奔走。于是以王老丞相王濂为首的所谓主和派,便打着‘以和为贵,共谋发展’的旗号诞生了。 彼时阿合勒阏野兄弟俩尚未内斗,他们跟王尹两家利则相聚,是王八看绿豆越看越对眼,于是里勾外连,串通一气蓄力将温家构陷。然后没多久温家倒台了,至于那不了了之的辽疆镇,还是翁斐十九岁那年收复的。 王家以为时过境迁,年代久远,当年许多人许多事都化作一抔黄土随风去了,翁斐肯定收罗不到决定性证据翻案治罪。万万没想到,翁斐还没有亮出真正的底牌——被关押在避影狱里的阿什。翁斐以归还阿什自由之身为条件,从阿什提供的线索里获取到了王家与阿合勒往来的密函。于王家而言,这样的通信内容都该是即刻销毁的。可阿合勒却想以此为把柄,把王濂寄来的信偷偷留存了下来,想要王家永远受制于自己,长期为自己效力。阏野叛变时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杀了亲哥阿合勒之后直接取走了他收藏多年的信函。虽然到头来阏野还是被刘清慰和秦云骁生擒斩杀了,但这些证物却以遗物的形式辗转到了阿什手里。 其实也不是王濂愚蠢才给匈厥留下了以后威胁自己的凭据,这种关乎身家性命的勾当需谨慎更需拿出诚意,毕竟一结盟就是一条贼绳上的蚂蚱了,从此一损俱损。不以亲笔字和署名印章自证身份,就怕有人乘伪行诈,蓄意冒充,更怕以后翻脸不认账。匈厥以为捏住了王家的软肋,却不想王濂本就与先帝心照不宣,明白先帝对功高盖主的温家早有不满,翁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就是无声的支持。既然与先帝同属一个阵营,这些用来扳倒温家的信便不足为惧。 只是世事无常防不胜防啊,温家嫡系被灭门后,江山易主太快,王濂本以为少不更事的幼帝对前朝秘辛一无所知,不足为患,却不想他不但无所不知,隐忍挟冤,还是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狠角儿。 在为温家翻案的朝堂上,诸多老臣举起西洋放大镜细细端详泛黄的纸张,然后惊恐万状,纷纷指认这乃王濂笔迹。 当然了,单以信函就给王家治罪还不够,尹家倒戈的证词也尤为重要。尹釜不远千里再度来京,亲口指证王家是如何里通外国谋害忠良的,并态度诚恳负荆请罪,请皇上原谅自己父亲尹成当年迫于王家淫威而犯下的伪造供词罪。 树倒狐猴散,墙倒众人推。趁热打铁的徐柘等人早就罗列好了王家犯下的二十一条罪证,上到卖国求利,紊乱国政,戕害忠良,下到聚货养奸,强占民女,滥用私刑,光是第一条就足以灭王氏满门。 昨日还风光无限,满堂煊赫,今日就落得个抄家下狱的下场,如此云诡波谲,叫京华看客们始料不及。 至于尹家,由于当事人尹成已故多年,又仅作为从犯,恶不及王家。且新任主君尹锦主动认错,便从轻发落了。一家人但凡有官职的都被暂收职位了,要为温家亡魂超度七七四十九天。 作为王家唯一一位看似没被牵连的人,太后是最后一个知道母家被全军覆没的。她久病成痼,终日昏昏欲睡缠绵病榻,如此自顾不暇,丝毫没有注意到宁康宫已经许久没有自由出入的花鸟蝴蝶了。外界的消息被封锁得死死的,身边的奴才们惊闻王氏覆没的结果,也啖指咬舌不敢多言,生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7 怕太后一不小心就因情绪激烈含恨归天了。? 第232章 有次我去探望太后时, 她难得清醒过来,还畅想着给大皇子和王家嫡长孙女王筱晓定娃娃亲,让我趁早去游说翁斐点头。我忽然悲从心起, 觉得眼前这一幕很凄凉。但, 也仅限于此了。 不过依照历朝历代的律令,所谓满门抄斩, 斩杀的是成年男丁,罪不及妻儿和嫁女。但死罪可逃,活罪难免, 家产充公后, 儿女皆充做官奴, 终身不赎自由。只是不知,对活着的人而言, 是死了才觉得解脱,还是该暗庆保命就好。 翁斐在等,等着太后知情后的反应。为了这一刻, 他盼了十年之久。 乍暖还寒时, 桃红与松绿被雨打湿后最是惹眼。虽说宫里的冬日雪景也美, 白雪皑皑分外妖娆, 但新春到底更多了一些雀跃生机。蓝黄色羽尾的小鹊在垂丝海棠上轻盈地蹦跳,画眉鸟在杏花熏风间宛转放歌, 没事就躲在房里烤火的小宫女儿也换上了崭新的宫装, 依照等级划分,各式的浅碧深红色, 穿梭在玉楼金阁, 朱墙花下, 美得不像话。 自我搬来凤仪宫后, 宫内一切陈设尽量照搬漪澜殿的。漪澜殿乃苏制建筑,在一众朱墙琉璃瓦堆砌的紫禁屋宇中,色调以黛白相间为主,更偏秀气精致,虽少了些大气恢弘,但物以稀为贵嘛。翁斐看出我对漪澜殿的不舍,便决定将它暂且空着,不赐与任何妃嫔。以后若生了嫡亲公主,就给咱们的女儿住。我安心了些,抚了抚肚子,期盼今年能有好消息。 凤仪宫的书房也有一面大大的幽窗,随着四季更迭似画框一般易景。夏翠,秋橙,冬白,以及如今的春绯。 木槿与王文佳小公公欲结为对食,我自是乐见其成。宫掖之深,总是怨旷无聊的,难得碰见两情相悦的,可告慰余生寂寞。 枝条上缀满繁樱,斜垂而下,累累压在幽窗之上。我坐在窗内亲手绣制喜鞋,希望木槿来日之路轻松安虞。 花囍耷拉脑袋,手持拨浪鼓进来,对我道,“咱们大皇子长大了,都不兴玩儿拨浪鼓跟诸葛锁了。方才奴婢跟娟欢姑姑带着大皇子殿下在御花园里抓蝴蝶,结果碰见了褚爵大师跟皇上下围棋,就赖着不肯走了,非黏着皇上教他。” 我抬眼,果然不见娟欢姑姑抱着语行,便猜她们还留在御花园,“你怎么先回来了?” “皇上让奴婢给娘娘您传话,今儿中午留大皇子在腾龙殿去褚爵大师一起用膳。”木槿说着,坐跪在我身下,喜笑颜开,“娘娘,褚爵大师说想收大皇子为关门弟子呢。” “这确实是好事儿。”我微笑着,手里纳鞋的动作依然在继续。 花囍随着我的手盯起了那双喜鹊戏珠的绣花鞋,“娘娘可真快啊,才三两天呢,就要纳好了。木槿可真有福气。” “改日你寻个好人家出嫁了,本宫也会这样待你的。如果需要喜帕盖头,本宫再亲自给你备上大红绸缎,绣上福禄鸳鸯。” 花囍忙摇头,“奴婢才不会出嫁呢,奴婢想一直近身侍奉娘娘。” “这怎么行呢,深宫寂寂,你如今还年轻,衰愁并不显现。日后啊,你总会改变主意的。反正呢,本宫绝不会因为用惯了你,就不准你走,剥夺你婚恋的自由。” “娘娘...”花囍以前所未有的坚定姿态认真地凝望着我 ,双手不自禁地握了上来,“奴婢不会改变主意的。” 她手心灼热的温度让我为之一颤,脑海中浮现朝夕相处的诸多细节以及每次危难中的舍命相随。我隐隐明白了些什么,再直视她真诚澄澈的双眼,反而觉得无措。 “是奴婢逾矩了。”花囍忙挪开手,跪下认错。见我尚未平息心绪,她便撞着胆子,趁此细声坦白道,“奴婢原也以为自己是因为仰慕清慰少爷所以才爱屋及乌,想替少爷好好侍奉娘娘您...可是...娘娘您自有自己的风姿魅力,根本不需借助他人的光芒就能攥取人们的眼球。反正,奴婢别无他想,只愿娘娘不嫌弃,让我一直留在您跟前伺候就行。” 我微微动容,从身旁的花樽上折下一朵含苞半放的百合,别在她的耳后,然后勾起她的下巴。指腹摩挲着少女的肌理,我感受着这份光滑而细腻的触感,温柔叮嘱,“这种话以后可不许再说了。” “只此一次。”花囍低下头,耳边百合上的花粉无意间抖落在花柱上。 * 一声惊雷划破料峭春夜。 太后终于还是得知了王家失势的消息。 惊骇,悲愤和混着血丝的嘶吼,混在轰隆隆的春雷中,被淹没了,又不甘地再度响起。 “皇上,皇上,不好了,太后娘娘想见您,想请您移驾宁康宫。” 凤仪宫内殿的烛火一盏盏被点起,浑身湿漉的李金泉跪在宫外,眼巴巴等着安详意进殿传话。 忽暗忽明的电闪,让人惴惴不安。我睡在床榻上扯了扯翁斐,“皇上,咱们要去宁康宫看看吗?” 翁斐轻拍着我的背安抚,沉思良久,“不必了,明日再去吧。” 翌日,湛湛蓝天,日暖风和。一切归于平静,仿佛昨夜雷雨声中的咆哮哀鸣只是后宫众人做的一场噩梦。 太后醒来时,翁斐早坐在了她的床侧,手里还端着补药。她刚想发作,看我也站在旁边,这才戛然熄火。 太后浑浊的双眼因愤恨而散发出阵阵寒光,她竭力将虚弱疲乏的身子里所有的力量调度到声道上,好显得自己中气充足,“孝子床前一碗水,胜过坟前万堆灰。还是皇帝会装模作样,不知内情的,还以为眼前这幕是久病床前不离不弃的孝子在耐心侍奉老母亲呢。” 翁斐也不恼,反而笑了,手持勺羹,不紧不慢地吹了吹滚烫的汤水,“多留些力气吧,还有人等着你见呢。” “谁?”太后警惕了起来。 “母后紧张什么?不过是寒食节跟清明要到了,跟往年一样,需同朕一起祭拜亡故的先人,更要携百官举行大祀,以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罢了。母后贵为天下女人之尊,乃王室女眷之表率,若不参加雩礼,于理不合啊。”? 第233章 翁斐薄凉的眸子对上太后含恨的目光, 她现在哪里有什么心情为国家祈求五谷丰登,人寿年丰? 王学英强忍悲痛,咬着牙质问翁斐,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筹划对付王家的?” “王家真赃实犯, 罄竹难书,才会激起民怨, 遭到百官弹劾。自作孽,食其果,与朕何干?”翁斐将碗放在一旁, 拍了拍身上的尘埃, 冷漠从容地站了起来。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 视线也由平视转换成了居高临下的睥睨。 就像是此刻某种局势的暗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8 他们之间,从来就不是平起平坐的关系。 他更不是任她拿捏的傀儡。 太后将目光移向我, 想说点什么,可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 王学英明白大势已去, 但仍做困兽之斗, 叫嚣道, “无论如何哀家都是母后皇太后, 不管是生是死,这份尊荣都牢牢焊在了我的骨头上。哀家生前你得一直叫我一声母后, 死了, 也会与你父皇和生母葬在同一处陵寝。皇帝,你能奈我何?” “朕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你谋害我生母、胞弟的人证物证的。” 翁斐不是早有苏太妃这个人证了吗?我错愕了几秒, 但很快便想通了他为何要这么说。太后还不知道苏太妃早被翁斐拿捏, 为防苏太妃成为翁斐的突破口, 她一定会穷尽全力想办法封口的。翁斐是想请君入瓮, 瓮中捉鳖吗?果不其然,没多久太后便拖着病体,亲去了昭狱。 但此刻,只听太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温太后自己体衰多病,以致七皇子胎损早夭,与哀家何干?” 翁斐甩袖离去。 … 在大翁朝,寒食清明期间,秋千、郊游、牵钩、蹴鞠等活动最为风行。尤其是一年一度的蹴鞠比赛,会由皇室牵头举行,无论王孙贵族还是军士官兵,都可不分|身份,一较高下。 我本随翁斐坐在看台观赛,晋王妃与定安侯府白老夫人趁着翁斐不在的间隙,上前朝我问安。晋王妃笑着,试探道,“今日艳阳高照,春和景明,太后娘娘往素又最爱看蹴鞠牵钩了,今儿怎么没来?早听闻太后娘娘凤体欠安,如今可好些了?” 自王家倒台后,久病缠身的太后便再没有露过面,众人好奇,私底下议论纷纷,什么传言都有。 我微笑道,“太后娘娘越发喜静,近一年来深居简出惯了,今日的蹴鞠场虽然喜庆却难免嘈杂,这才没来。不过明日举行清明大祀,既要祭拜先祖,又要为民祈福,太后娘娘是一定会参加的。” 晋王妃点了点头,步入正题, “皇后娘娘姱容修态,娴雅风致。在场珠围翠绕,名门贵女集聚却赶不上皇后娘娘半点风姿。我家曦儿日后娶了媳妇,若能及皇后娘娘一半,我啊天天烧高香。” 她满脸堆笑,说着,将目光望向了不远处的一堆贵女,最后锁定在了一橘色衣裙的姑娘身上。 白老夫人心领神会,也看了过去,“说起来翁羲世子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呢。我瞧这徐柘大人家的嫡幺小姐徐玉娉就不错,容色清丽,气质灵秀,年纪虽幼,竟有几分皇后娘娘的神采。能与皇后娘娘肖像,还真是她的好福气呢。” 晋王妃却故意馁气道,“我们是有意求娶的,但是徐柘大人志向远大,恐怕是瞧不上咱们曦儿的。” “哟,晋王府这等皇室宗亲都瞧不上?那还能瞧得上谁?” 皇上呗!答案不言而喻。感情这晋王妃与白老夫人一唱一和,是想让我树立危机感,趁早将这徐家姑娘的进宫之路扼杀呢。 见我沉静微笑并没有作答,晋王妃用胳膊肘捅了捅白老夫人,示意她再接再厉。果然白老夫人紧接着道,“早听说皇后娘娘智慧过人,不但精通音律,棋艺更是精湛,京中贵女无人能及,皇上尤为喜欢和欣赏。这徐家小姐啊,最近也在苦学琴棋,着实努力,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水准。” 言外之意,徐柘这是按照翁斐的喜好,有心培养第二个皇后呢。 我向台下俯瞰,翁羲在蹴鞠场上专心比赛,时而运球过人,时而踢腿射门,少年意气风发,肆意挥洒汗水。许久未见,他跟翁斐都差不多高了。毕竟是翁家人,外貌自然不必多誉。在我入宫之前的塞外之行中,他也伴驾左右,故而我对他的为人还算了解,心地善良端正,没什么纨绔子弟的陋习。 再转头观察那徐家姑娘...诶,等等,她的目光一直黏在了翁羲身上,似乎整颗心都不自觉地被翁羲在蹴鞠场上的情况而牵动,翁羲摔倒了她便紧绷担忧,翁羲射门了她便欢欣雀跃。莫不是少女对少年也有意? 没一会儿,翁斐回到了主位上,两位贵妇也识相地从我身边退下了。 “她们刚跟你说什么呢?”翁斐盯着赛场上胶着激烈的局势,一边问道。 我淡淡笑着,“说徐柘大人志存高远,有意培养家中幺女,期盼有朝一日鹊巢生凤,就算到了适嫁的年纪,也能忍心将皇室宗亲的求娶都推却了去。” 翁斐勾唇笑了,朝翁羲望去,“翁羲确实也到了适婚的年纪。” “那皇上呢?怎么消失了那么久?” “鸾煞来报,襄阳王进宫了。” 我心一惊,慌忙观察了一圈四周,确认无人听到,才敢小声问话,“是悄悄去了宁康宫?” 翁斐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没多久,蹴鞠比赛结束了。翁羲所在的队伍之所以能拔得头筹都多亏了他关键时候的反超。翁斐趁此给他邀赏的机会,问他可否有心仪的姑娘,今日帝后同在,可做主为他赐婚。在场的晋王夫妇激动得四眼冒金光,正愁怎么为爱子说服心仪的姑娘家那位难搞的岳父呢,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双喜临门,喜上加喜啊,翁羲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后,踌躇了几许,终于大胆地将目光移向了站在十来个贵女中的徐玉娉,用坚定的眼神告诉了在场所有人他的选择。? 第234章 徐玉娉自是不胜娇羞, 双手不自觉地揉搓着手帕。可反观她爹,只能用茄子色的脸硬着头皮叩谢皇恩。罢了,罢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 随他们去吧。 第二日的清明祭天仪式在皇家祭坛举行,太后亦出席了。多亏了穗欢姑姑一双巧手描绘出华丽妆容, 给人气色饱满的错觉,加之太后时刻不敢松懈自己的仪态和神情,所以呈一副宝相庄严的高贵模样, 丝毫不见母族覆灭后无依无靠的失魂落魄。 只是, 那日趋浑黄的双眼, 难免还是泄露出了久病后的一缕疲态。 经过上香祈福、咏诵祝文等一段冗长的仪式后,大祀官开始舞乐登歌, 迎神、亚献、撤馔、送神。 “今日祭祀结束后,下午还有牵钩拔河的比赛,太后娘娘今日难得出门, 不若也一道去看看?”晋王妃盛情相邀。 “哀家乏了, 就不去跟年轻人们凑那个热闹了, 下午先回宁康宫歇息罢。” 说是要回宫休息, 却是趁着翁斐不备,私自去了别处...... 今日下午的牵钩比赛亦是在昨日的蹴鞠场进行, 由朝廷里多个部门选出得力分子做代表踊跃参赛, 现场盛况更比昨日。 众人正专心致志观摩着比赛,而梅承瀛收到下属传来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9 某个消息, 即刻向看台上的翁斐附耳转达。翁斐闻言, 唇边荡开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与此同时, 场上的比赛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刑部与兵部的男儿们在力量上旗鼓相当, 各自咬紧牙关,为荣誉而战,绝不相让。 双方僵持了小半刻钟,最终由兵部险胜。 翁斐先是大大嘉赏了兵部,然后安抚起了内阁辅政大臣兼刑部尚书徐柘,“徐爱卿,兵部男儿大多骁勇善战,拳不离手,最不缺的就是耐力和力气,你们刑部能与他们胶着那么久,虽败犹荣啊。” “多谢皇上体恤。兵部的诸位同僚乃值得尊敬的对手,咱们输得心服口服。不过啊,确实是刑部的属员们近来疏于身体锻炼了。但臣以为,事出有因,我们败得光荣。皇上与皇后娘娘福泽众生,大赦天下,刑部尽责履职,有幸落实具体事务,最近大伙儿都忙着集中整理全国各地呈上的宽赦名单,同样趁放人的机会制定方案,修葺和加固各处牢狱。能效劳帝后,为恩宥苍生尽一份愚力,就算因此疏忽了锻炼输了比赛,也不亦乐乎。”徐柘应和道。 翁斐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很好。对了,徐爱卿,既说到修葺和加固各处牢狱,朕的昭狱前些日子也叫你命人去重新改造了,进度怎么样了?” “微臣感谢皇上信任,必不负皇上所托。这次微臣不但加固了昭狱的外墙,使其更加密不透风,内部还新增了八十一道酷刑台。” “哦?八十一道酷刑台?”坐在主位上的翁斐极感兴趣地向前倾了倾身子。 在场众人也哗然了起来,既感到害怕,又觉得好奇。 “是。”徐柘躬身点头,“无论是大逆谋反者、亵渎皇权者、杀人越货者或是贪官污吏等罪无可赦、敢以身试法的人,都可适用。酷刑虽严,但对肃清罪孽,以正视听起了很好的作用。” “好,徐爱卿,今日就由你领朕去看看。在场若有三品大员感兴趣,可随朕一同前往参观。” 昭狱神秘莫测,凌驾于大翁律法之上,由至高无上的皇权说了算,臣下不得因恩怨徇私而出入其中。里面关押的不是曾经非富即贵的大人物,就是言论足以蛊惑民间的江湖反动人士。机会实属难得,陛下开放昭狱供权臣观摩还是头一遭,纵使对昭狱两个字心存忌惮,但也猎奇心作祟,忍不住一探究竟。皇上是单纯兴起?还是想展示昭狱之残酷警示大家奉公守法,移孝作忠?管他呢,一番犹豫后,三五个官居高位的臣子表示想去。或许是人多胆壮吧,其余胆小的也陆陆续续举起了手。 众大臣正准备随翁斐离场前往诏狱时,本留守凤仪宫的木槿匆匆小跑而来,悄然混进观台,对我附耳道,“娘娘,不知怎的,方才李良堡公公好像被太后娘娘的人带走了。前些天就李公公就莫名消失了半天,说自己是病了去太医院拿药,但太医院那边却并无看诊记档。” 我诧异地回望她一眼,旋即又冷静地思考了下,很快想通了。当太后欲直接了结苏享蕊的时候,苏享蕊恫吓太后说自己留有后手,若自个儿死了便会有人跳出来拿证据将太后昔日见不得光的行径公之于众。而李良堡是曾经苏享蕊为妃时宫里的首领太监,太后娘娘这时候派人带走他,莫非他就是苏享蕊口中所说的后手?预备揭发人? * 墙壁上噼哧作响的火把映照着两位中年妇人的面庞。仅仅铁栅之隔,一位华冠丽服,一位囚服加身。 苏享蕊所在牢房的隔壁过道的墙垣被推到了,以幕布阻隔着,避免外界光线渗入。 诏狱近来在翻修。阴暗的牢房里时不时传来犯人受刑后痛苦地呜咽,与外头打夯砌墙的噪音混在一起,本就令人耳烦,加之身处潮湿腥臭的环境,更令人身心不适了。 太后屏退闲杂人等,忍着恶心,斜眼看着苏享蕊,“如你盼望的那样,再过十天后就正式颁布大赦天下的文书公告了,你很快便是自由之身了。” 不过,世事无常,我又岂会如你所愿?太后哂笑着,暂且没有把转折句说出。 “还是得感谢太后娘娘高抬贵手,不然我恐怕前几个月就被火化了。”苏享蕊依旧背靠牢墙坐着,并没有起身恭迎。而且这话里也丝毫没有感激戴德之心。 “要感谢还是感谢你自个儿吧。都多亏了苏太妃你求生意志强烈,足智多谋,竭力为自己争取了活下来的机会。不过,哀家,这一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挟细拿粗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以为哀家就真挖不出你埋的雷?”(古代明朝就有地雷了哈)? 第235章 苏享蕊神色一紧, 显然失了刚才的从容,犹疑道,“你这是想诈我呢?” “诈你?哀家至于吗?”太后拍拍手掌, 在外听命的李金泉就将李良堡给扣到了地上跪下。 苏享蕊一瞬的惊恐, 马上又强作淡定地冷笑,“哈哈, 太后娘娘,你这数月费尽心思却抓错人了。” 太后将苏享蕊瞬息间的表情变幻收入眼底,“是吗?你这经不起打的线人早已经招供了, 你还要矢口否认吗?” 李良堡轰然朝苏太妃磕头认罪, “太妃娘娘, 您别怪奴才,形势所迫, 奴才也是逼不得已啊。” 苏享蕊暴怒而起,隔着铁栅栏朝李良堡啐口水,“呸!李良堡, 你个狗东西, 枉本宫曾经那么信任你!你竟出卖我!”说罢, 又企图让太后冷静三思, “这里是皇上的诏狱,太后娘娘您难道想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灭掉我?皇上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本来没有揪出这李良堡之前, 哀家也担心留有后患。可现在, 呵呵,你觉得哀家还会怕皇帝问责深究吗?” 苏太妃继续与王学英斡旋, “太后娘娘, 你以为我只留了一条后手吗?除了李良堡, 我还有张良堡, 黄良堡。只若我死了,他们皆会拿出物证,揭露你当年的恶行。” “还在垂死挣扎?还在糊弄哀家?言之凿凿说什么自己有人证,有物证。哀家就纳闷了,这些年来我慈悲为怀待人,端端正正做人,究竟能遗留什么证据把柄被你攥着,原来是你一直在诓我呢。” “太妃娘娘您当初只叫让我放话出去,说太后娘娘害死了懿德皇太后跟皇上的七胞弟,确确实实没有给我交代什么物证啊。”见苏太妃忽然对自己怒目而视,李良堡唯唯诺诺地道不得已,“您也别怪我,我这条贱命死不足惜,可我宫外还有一双耄耋之年的养父母需要我照管呢,若我这时候人没了,他们可怎么办呐?太妃娘娘您放心,若您先去了,待我给二老送终后,也会下九泉来追随您的。” 诶这李良堡,说话怎么也不必含蓄避讳一下!太后不耐地嗔了一眼这出卖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0 旧主的太监。本来王学英并不想将害死谁谁谁这等字眼暴露在空气中的。因为不指名道姓,就算别人听了也会云里雾里,不知所云。但这李良堡直呼温禾筠跟其幺子的名讳,隔墙有耳怎么办? 思于此,太后狡猾地矢口道,“苏享蕊,你真是信口雌黄惯了,年轻时候为了争宠就惯爱编造欲加之罪攀诬陷害。如今为了多苟活几日,让皇上饶你不死,竟不惜将当年温禾筠和七皇子之死污蔑到哀家头上。”虽在用大义凛然的语气否认罪名,可那“你奈我何”的眼神,显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苏享蕊见憋屈已久的太后恢复了往昔的飞扬跋扈,忍不住急切地批驳,“王学英,你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当年凭什么手段害死温太后的。你经年累月收集苹果,将果核研磨成粉,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往温太后的膳食里掺入,虽然每次的分量混合在饭菜里无色无味无形,让人无法觉察,可渐渐地却使之头晕恶心,疲乏萎靡,长此以往脏器受损,呼吸衰竭而亡。” “哀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苹果核有毒?简直闻所未闻。编,你继续编啊,还挺有模有眼的。”太后抵死不认。 “哼,王学英啊,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销赃灭迹,处理得很干净了,却不晓得我还知道,当年替你做收集果核,将其研磨成粉的,就是你的表嫂尹杜氏。前几年她死了,人人都道她是从京城回陇州坐车时吃东西运气不好被噎死的,其实真相却是她知道得太多了,你才不想留活口!” 体内血液忽地淤塞,心脏仿佛有裂开的动静。太后瞳孔猛地抽紧,无意识地喃喃,“你怎知道这个...” 印象里苏享蕊跟尹杜氏根本没有什么往来,她怎么会晓得尹杜氏这一环?!是自己身边出了叛徒吗? 不可能!穗欢、毓欢、李金泉跟桂珍她们虽然什么都知情,但绝不会出卖自己。 话语权在无形中交到了苏享蕊手中,可算又轮到她悠然自若了,“王学英,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如何清楚尹杜氏跟你之间的阴毒勾当的?又是怎么知道尹杜氏是被你暗算而死的?” 太后握紧拳头,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勒令自己冷静,“哀家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我胡说?我只是想向太后娘娘你证明我不是在虚张声势,真的还留有后手。若你言而无信,执意不给我活路,那么我事先安排好的‘张良堡’、‘赵良堡’必会将这些阴私抖搂出来。我只不过想平安活着,远离前尘纷争,你又何必非要赶尽杀绝,与我两败俱伤呢?” 太后气息不顺,怒瞪李良堡,似乎在怪他没有将苏享蕊一击致命。李良堡慌忙扇自己巴掌认错,嘴上喋喋不休地求饶,“太后娘娘,奴才冤枉啊!奴才只知道您用太医跟仵作都检验不出的苹果核除掉皇上的生母和胞弟,但苏太妃确实没跟奴才交代过您暗中弄死了尹釜元帅的妻子尹杜氏啊。这苏太妃持人长短,嘴上说厌倦后宫纷争,手里却收集了您那么多秘密,可见其居心叵测,狡诈多端,留下来必是祸害!太后娘娘,求您再给奴才一次机会,奴才想为您献上一计。” 太后尚在衡量中,李良堡却马不停蹄道,“太后娘娘,咱们买通诏狱的狱卒,给苏太妃灌神志不清的毒药再弄哑她,对皇上就说苏太妃是发烧了烧糊涂了。然后太后娘娘您再以苏太妃呆傻昏聩、生活不能自理为由,待到大赦天下之日,念昔日姐妹一场,将她留在身边照料。这样,一来可以将苏太妃永远□□在自个儿身边,二来,也叫苏太妃事先安排的接应人不能轻举妄动,三来,还能博一个既往不咎、慈悲为怀的美名。”? 第236章 苏太妃唾弃道, “李良堡,本宫可算见识到了你的虚伪。方才还假仁假义说自己身不由己,还要下黄泉追随我, 才不过半刻钟就露出了自私奸险的獠牙。” 太后也不大瞧得上李良堡, 但对他恶毒的提议却颇有些心动,踌躇了会儿, 没有立即接受,只道,“你这狼心狗肺、软弱忘义的没根家伙, 以后自请去别处当差吧, 平时看着本分老诚, 竟如此卑陋贼骨,根本不配留在凤仪宫伺候皇后跟太子。” “只若太后娘娘留奴才一条狗命, 奴才下半生就是去刷马桶挑粪浇菜也毫无怨言。”李良堡战栗不已,很是贪生怕死。 李金泉掐算着时间,躬身提醒道, “太后娘娘, 咱出来许久了, 鞠场那边的牵钩比赛快结束了。待会儿回宁康宫的路上被人太多人撞见了也不太好。” 若李良堡刚才一石三鸟的提议苏享蕊没听到还好, 如今她深刻意识到了自己对她的杀心,此时自个儿若先离开了, 保不准她会立马求见翁斐寻求庇护。 自从被毒蜂蜇后, 王学英的身子就一直乏力多汗,精神也萎靡模糊, 原以为多喝补药会渐渐好转, 可不想每况愈下, 如今就连五脏六腑也时不时传来阵痛。她忍着脑袋失氧, 肌肉松弛所造成的疲惫感和胃脏烧灼的呕吐欲,踟躇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李金泉,你即刻回宁康宫把剩下的疯癫散找来。” “疯癫散?二十年前嘉慎太妃生了繁昌公主后母凭女贵,很是受宠。可这时她的补品里却被人掺了疯癫散,幸亏发现得早才不至于伤及心智。原来,这也是你干的事儿!” 苏享蕊恍然大悟后,似乎被恐吓到了,慌乱中上前握紧栅栏,“王学英,你不得好死,你杀害了懿德皇太后,夭殇了先帝的第七子,灭口了你表嫂尹杜氏,还戕害了诸多后宫女子…如今王家已经倒台了,你的弟兄、你的侄子们全部伏诛了,你的报应终于到了!你现在不过是个摇摇欲坠的空壳太后,难道还没有幡然醒悟吗?可别连最后这一层单薄的华衮所强撑住的尊荣都被褫下了。” 王学英的想法却与之截然不同。正是因为求稳心切,唯恐后患无穷,才决不可在这种背水一战的关头被妇人之仁裹挟。 见王学英不为所动,苏享蕊做循循善诱状,“如今你忌惮我公布你的罪行,要把我弄得疯癫痴傻,可这只会加深你的罪孽,到时候,连佛祖都渡化不了你。你这些年日日吃斋诵佛,不就是因为心虚和害怕吗?都说好人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能修道成仙,而恶贯加身的人只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你何不趁此放过我,以后就算在炼狱受刑也能少遭一点罪。” “哀家龙血凤髓,乃是嫡母皇太后,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就算死了,也会位列仙班,岂是牛鬼神蛇能冒犯的?” 气血上涌,呼吸越发艰难,头晕到应变能力迟钝的王学英没有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默认了桩桩罪行。诏狱过道旁的幕布猝然被一股力道拉扯,滑落在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1 万丈光线一瞬间涌入黑暗之境,骇然露出众位权臣,以及,那年轻帝王的面庞。 王学英竦然后退,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是一场精心筹谋,请君入瓮的戏码。 她在这群权力叱咤天下的重臣显贵的见证下,罪状遁现。 输了,彻底输了,母族倾覆,如今还是轮到她了。 她早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所以才会急不暇择,想要趁翁斐动手前彻底解决苏享蕊。却不想,对方早就布棋设陷,以苏享蕊为池中诱饵,使心慌则乱似幕燕池鱼的自己触机落阱。 帝王俊美无俦的脸上是惯于权诈的完美伪装,“母后,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苏太妃说的可是真的?” 在翁斐身后,有人目瞪口呆,内心余震未消。也有人窃窃私议,回忆起了昔年流言。尽管反应各不一致,但不尽相同的是,这群中老年宦海沉浮几十年能有官高爵显的今天,无一例外都是玲珑老道的人精,皆有老吏断狱的本事,他们早从刚才的对话中以微知著,清楚太后早在不知不觉中不打自招了。其中两三个老家伙甚至已经猜到,今日撞破太后罪行的这一幕是必然,而非偶然。 徐柘上前一步,朝太后拱手道,“太后娘娘,诏狱近日来在翻修,微臣本想向皇上和各位同僚展示新增设的八十一道刑罚台,却不想路过外头这道砖墙时,无意间听到了些您与苏太妃之间语惊四座的对话。还请太后娘娘宽恕臣等无心之举。” 说罢,就要领着诸臣叩首谢罪。人群中的刚直骨鲠之臣燕老将军却及时伸手挡住了身边的官员,不准他们施礼,“你们难道没有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吗?王太后恣睢失德,贯盈恶稔,手里沾满了无辜的鲜血。有愧于先皇的信任,有罪于当今圣上的生母和无数亡魂,实在是德行有失,不配其位。为何还要对如此蛇蝎妇人下跪?” “这都是苏享蕊的一面之词,你们为官做宰那么多年,做判断怎么能如此片面?”王学英汹汹抵赖,可下一秒,这具病入膏肓的身子却再也支撑不住泰山般袭来的压力了。她轰然倒下,失重后浑身发出地震般的痉挛颤抖…最终昏迷,不省人事。 太后已经昏厥了三日,至今没有醒来的迹象。她纹丝不动地躺在病榻上,可朝野上下却早掀起了轩然大波,废太后的呼声愈演愈烈。除此之外,后宫这两日也不得安宁,与昆贵人同住在隐秀宫的武美人忽然染疾暴毙,为防传染,皇上下令,早早将其埋了。 初闻武玉书的这个消息我并不感到意外,猜到是翁斐在履行与苏享蕊之间的约定。苏享蕊愤恚昔日竹马武复的出卖,更对武玉书当初的搧动怀恨在心。便请求翁斐事成后将武玉书指给她做终身婢女。如今好容易扳倒了王学英,自然得领赏归隐了。 我随翁斐从恩渡寺点灯供斋归来,路过京郊的十里长亭时,恰好见苏享蕊的马车避道经过。? 第237章 放眼望去, 车马的影子随着距离拉长越变越小。不过一会儿,便就是平芜尽处是青山,行人更在青山外了。 夜里才回到凤仪宫, 木槿就贴心端上一碗明前龙井, 供我润口,并低声传话, “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昏迷多日终于醒了,刚才穗欢姑姑悄悄来了, 说太后娘娘召您去呢。” “这是还没通知皇上?” “应该吧...”木槿点点头, 神色有些沉重, “娘娘,张太医说太后恐怕撑不了几天了。” 她也到弥留之际了... 闻言, 我不由哀叹,望了眼窗外昏暝的天色,外头青杏渐长, 可四月的芳菲却落得差不多了。 拆下盛重华美的点翠, 使自己行动更轻减, 饭也未来得及吃, 就坐着凤撵赶往太后处。刚要步入宁康宫,就见一女子裹着披风匆匆离去。我问前来迎我的穗欢姑姑, “那人是谁?瞧着背影颇有些眼熟。” 这个时候能来探望太后的, 绝非一般人。 掌烛的穗欢姑姑神情痛苦闪烁,“唉, 皇后娘娘您且先进去吧, 太后娘娘或许会告诉你的。” 入了屋, 却瞧本因病痛气息惙然的太后呼吸急促, 抽搐起伏,显然才被刺激过。而桂珍嬷嬷则坐在床头焦急地轻拍她的后背,企图安抚住她失控的情绪。 见状,我忙上前接替桂珍嬷嬷的动作,并关切问,“这是怎么了?怎么气成这样?刚才出去那人是谁?” 太后努力稳住呼吸,气顺后才怨怼道,“你大可去问问你那处心积虑的皇帝丈夫!” 我茫然不解,转而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桂珍姑姑。桂珍叹道,“那是晟王爷的废妻尹相莲。咱们都被蒙在了鼓里戏耍。原以为她早去了极寒之地服刑,却不想一直藏匿在京中。” 太后双眼猩红,声线嘶哑,“哼,皇帝真的好手段啊,一声不吭下了那么大一盘棋,招招致命,刀刀见血。如今见哀家道尽穷途了,便放出狗来刺激我早点上路。哀家这宁康宫,不知从何时起,屋顶上就盘旋着一群秃鹫,随时给皇帝汇报哀家的情况,随地等着啃食哀家的肉身。” 听到这儿,悲从心起的穗欢姑姑向隅而泣,“皇后娘娘,这尹相莲是代表尹家来叫嚣的,仗着有皇上撑腰,竟在这皇宫里横着走,来去自如,无人敢拦着。原来,当初在暹秋山围场时,太后娘娘遭到毒蜂蜇咬并非偶然,而是尹相莲伪装成尹锦的侍女混进了围场。她趁咱们不备,在太后娘娘的衣物上浸满了招引蜂蝶的西域怪香,然后又在暗中放出提前备好的毒蜂.....” 见穗欢抽泣得厉害,桂珍姑姑便接着她的话往下说,“虽然毒蜂毒性强烈,太后娘娘自疫病后也损伤了根本,可真正导致她沉疴难起的,却不是这毒液,而是苹果的果核粉啊!蜂毒掩盖了果核粉的毒状,似障眼法一般迷惑了太医们的诊断。” 我猜到尹相莲早就对太后心生怨毒了,只是万万不曾想,她打击报复的力度这般狠辣。 除了不共戴天的弑母之仇,尹相莲更将自己终身不幸的原因归咎在了王学英身上。 她怨王学英给她灌输晟王公子无双的美好假象,让她花痴无脑的嫁给了一对她只有利用和冷漠的男儿,将眼光局囿在深闺宅院之内,活成了跋扈狭隘的泼妇模样。 她恨王学英多次偏袒叶知秋且当众处罚自己,令出身高傲的她沦为了京城笑柄。在人地生疏又屡遭夫君排斥厌恶的京城,太后曾是她唯一的倚仗和依赖。可是后来没多久,叶知秋出现了,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攫取了自己丈夫的宠爱,甚至连表姑母也为了她不惜暗杀了千里迢迢从陇州来给自己撑腰的母亲。 是,母亲尹杜氏在外人看来或许不算个好人,可她对自己只有护犊情深,慈母心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2 父兄也许会为了利益而牺牲她,但母亲却是毫无保留的为她这个女儿着想的。是王学英剥夺这个世间上属于自己的那份独一无二的母爱啊!在被翁晟休妻后的每一个深夜,在被京城贵胄人家耻笑她沦为监下囚的每一个茶余饭后,她胸腔里随着呼吸起伏、随着血液奔腾的滔天恨意从未停止过沸腾。 幸亏,尹家没有放弃她。幸亏,她的父兄对她仍有怜悯和不舍。在父兄与当今圣上那些令她一知半解的暗箱交易里,她得了特赦留在了京城。起初,他们说是会派人关着自己,但其实,她的每一次外出都得到了默许。 不然,怎么能在叶知秋临终前“好心”送她最后一程并且告知她捐去疫区的善款是被自己劫持的呢? 不然,怎么能悄悄混进暹秋围场让太后体会蜇螫之苦? 又不然,怎么能有机会在皇宫里日复一日往太后的膳食里加果核粉? 尹相莲临走前对太后说,“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初你怎么害死懿德皇太后的,如今,你也该亲自尝尝了!” 王学英听了,当即就要唤宫人进来将尹相莲拖出去斩了。若非久痼成残不允许自己动弹,王学英早该暴跳如雷了。可如今,只剩声哑力竭。而且最令她感到无援无助的是,此时的宁康宫,除了榻前两三老奴,便再也使唤不动其他人了。太后之位,仅剩虚壳。 眼下,太后终于冷静,凝望着我的眉眼,安详地笑了,许久后才语重心长道,“逢春,世道险恶,千机图你可务必要保管好。而且,有一点母亲必须提醒你,尹家的那一半在尹锦的手里,年轻时候,你父亲霍风也复刻了我的这半张图,当然了,那时是我心甘情愿给的。世事无常,唯有争权攘利之祸端总是不暇,尹家为谋利时常态度摇摆,你父亲也未必没有蠢蠢欲动过,况且他的生母本就是尹釜的姑姑。有这层亲缘关系在,你多少得留点心......哀家担心他们同谘合谋。” 霍风竟也有半数的千机图?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还是先点头应下再说。? 第238章 太后血丝渐消的眼神终于又为内心深处某个期望而散发一丝光芒, “逢春,你跟语行是哀家心里仅剩下的一丝欣慰了。都说血缘不可分割,你现在贵为皇后, 语行也是太子了。若你持盈守泰, 语行荣登大宝,这大翁朝的天下江河不照样与王家血脉相通?你可千万要替哀家, 替你舅舅哥哥们,替整个王家好好教育语行啊。你看,当年温禾筠的母族灭了, 皇帝不也照样扶持起了温家的门楣?日后, 可一定要语行助力王氏全族东山再起啊!” 她的嘱咐令我觉得心头沉重, 五味杂陈。毕竟,她寄希望于自己的血缘至亲, 而我的血脉实则并不与她相连。 罢了,就让她带着注定是虚妄的慰藉离去吧,这样在临终前也能减缓些痛苦。 就在此, 外头传来一声长长的通报, “皇上驾到——” “听闻母后醒了, 儿臣特地赶来探望。”翁斐见我也在场, 并不怎么意外。 我与他白天的时候还同在恩渡寺,只不过才回宫, 暂且各自分开。所以, 也就一个时辰没见而已。 太后道,“逢春, 你们全都出去吧。” 临别前,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仿佛企图强势地让我将她方才的叮嘱镌刻进身体里, 下半生围绕此事而进退。 穗欢去请太医了,桂珍姑姑也去小厨房盛药了。我站在门外,总觉得此刻,我不想就这样离开,也不该离去。于是,便只身一人守着。 廊下被风卷起的海棠飞花阵阵袭来。以前心情好时,我会觉得她们也算幸运,在生命最后一刻,可以恣意放荡地飞扬一次,自由且浪漫。可悲观时,我又忍不住认为她们好可怜,力量渺小到无力连枝,被无情且自我的风吹落,风让她去什么方向,飞多高,飞多远,从来由不得自己选择。 隐约能听到门内翁斐与太后的对话。太后的语气就像是在以胜利者的姿态认输。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是的,我败给了你,但你的生母确实也输给了我。 然后,又听太后声泪俱下地控诉温禾筠,说她清纯白莲外貌下如何如何虚伪狭隘,如何如何因嫉妒而先发动手伤害自己......我不知道翁斐听了太后的话之后,心中关于生母那完美无瑕的形象是否会产生动摇,但是,当复仇的信念偏执的渗入骨头的血髓时,谁是谁非都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悬在心里二十年的石头终于落下。余生,他可以自由轻松地喘息了。 王学英见翁斐不为所动,便用尽回光,痛斥起了翁斐对王家的残忍和不仁。那一句“好歹哀家也曾养育过你...”终于让翁斐忍不住嘲弄回怼,“母后这句话说得倒是十分心安理得,问心无愧。可若朕的生母安然健在,还轮得到你吗?你抚育朕不过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而已,一个连亲生骨肉都能抛弃的妇人,朕可断然不敢承她的恩勤。” 太后竦然一惊,她早知翁斐摸透了当年自己出嫁前与霍风暗结珠胎的丑闻,可是,这还是第一次被注重皇室颜面的翁斐拿到台面上来讲。 当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居高临下的帝王轻轻弯腰,在她耳边发出致命微笑,“母后啊,忘了跟你说了,逢春,根本不是你的亲生女儿。朕感谢你和王家扫除障碍,鼎力支持她成为朕的皇后。” 他用轻描淡写一句话重重地碾压着王学英内心最后的希望火苗。 王学英的五脏六腑如遭雷劈,呆滞不动的躯体内的脏器早在一瞬间就炸裂得血肉横飞了。她颤抖着发绀的唇齿,双目炯炯狰狞地盯着翁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你故意骗哀家呢?你就是不想让哀家好过,想把哀家仅剩的希冀都摧毁!” “呵呵,看来逢春伪装的很到位啊,让你连这一刻都对她深信不疑。” “不,不可能!逢春与我曾滴血验亲,还曾与她父......总之,她不可能不是我的骨肉!”太后坚决捍卫这份母女关系,不愿让最后的胜算都破碎掉。 “所以说,这才是我们逢春的聪明之处啊。滴血认亲用到的每个碗她都提前做了手脚,如此有魄力,富贵险中求,连朕都望尘莫及。”翁斐大肆渲染着赞叹之情。 一瞬间,王学英胸闷气促,只觉得天旋地转,没一会儿爆破的血液从心肺蔓延,四肢百骸都在一寸一寸地瓦解。即将油尽灯枯的她再也撑不住了,用尽最后的力气攥住翁斐的衣角,奄奄一息的,不死心地问他,“逢春....到底...是不是我的......” “不是。” 再一次得到否定的答案的时候,太后终于死不瞑目,抱恨而亡。 太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3 薨逝了,朝中对她讨伐却没有因此戛然而止。许多朝臣都试图揣测翁斐的心思,仰着翁斐的鼻息行事。激进者建议降旨削王学英位号,并将其罪行书于史册,遗臭万年。温和派则认为皇上若下诏追废继母有违礼法,便主张在宗谱史书上抹除其痕迹即可。 聆听各方意见后,翁斐在龙椅上做沉思状,许久后终于“艰难的”宣谕。太后生前行事有亏,为争宠戕害异己无数,辜负先皇信赖和托付,实无母仪天下之德。如今虽薨殁了,却也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先帝后。但翁斐念及养育之恩,便依旧存其名号,只是丧仪从简,以太妃仪制葬入妃园寝内。 * 夜里,我解衣欲睡,不想穗欢姑姑悄悄求见,说太后的灵柩明日就将被抬去妃陵了,乞求我今夜再去送她一程。我犹豫一番,披着斗篷前去。令我意外的是,在安厝棺椁的银杏树下,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霍风。他是故意托穗欢将我带来的吗? 春夏交接时的银杏叶青翠茂密,与棺木中枯竭的尸首放在一个画面里,将荣枯对比得刺眼。 穗欢姑姑任务完成,便默默退下了。 霍风道,“皇后娘娘,久违了。” 我有些不大放心的环顾左右,“我虽知道霍大人本事通天,却没想过您能堂而皇之,来去自如。” “我这一生都在身不由己中度过,如今你母亲已经去了,就让我罔所顾忌一次吧。”他说着,伸手抚摸那金丝楠木的棺盖,双眼覆满了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悲凉,“我此次来,一是为了给她送别,二是希望皇后娘娘千万不要将你母亲给你的千机图交到皇上手中......” 夜风呼啸,我讷然地点点头,然后随他一同烧了些纸钱。 * “还真是惊觉夏深年将半,又把浮生叹啊。” 我与翁斐从留藕园泛舟出去,见摇橹船上碧荷遮天,不禁发出这声感慨。 翁斐拨动木橹,无意荡开了夕阳熔金的水纹,晃起了如罗裙般浮沉的绿叶。他微微笑,“咱们已经好几年没去江南了,不若趁此好时光一同南巡?”? 第239章 我对此提议自然是无比心动, 可转念一想,却不敢贸然点头,“虽然王太后以太妃格制饰终, 无需复循历任太后们享有的服丧守孝之礼, 可她毕竟才去世不足三月。若帝后此时就去江南,只怕有会微词。” 翁斐的俊脸上颇有些“假公济私”的促狭, “朕呢,是为了考察民情戎政,问民疾苦才去的江南, 反正去都去了, 顺便游览名胜而已。”说罢, 他停下划桨的动作,细心替我摘下不知何时落在头顶的一片草絮, 又认真道,“逢春,《云深不知处》里的许多锦绣山河咱们还没去过呢。朕说好的, 要与你饱览江山河川, 将如画美景尽收眼底。再说, 太后罪行昭著, 民尽皆知,朕不依燕老将军所言追废她的名号, 已经是给她体面了。” 翁斐既如此说了, 我自然少了些顾虑。 不过,我觉得这燕老将军虽是出名了的骨鲠谏臣, 但对王家和王学英的反应却着实有些过激了。也是后来陪着嘉慎皇太妃散步唠嗑时才听说, 原来这老将军年轻时与翁斐的外公情同手足, 是穿着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异性兄弟。杀兄之仇, 不共日月,也难怪他不依不饶。至于那曾经敢写童谣讽刺王家的大画圣之子罗兰,则是温太后年少时的爱慕者。 “而且,朕想趁着这次南下,逼出潜藏在京中的那股势力,欲擒故纵一会儿,让他们作法自毙。” 翁斐所指,自然是那群藏在暗处散播檄文讨伐先帝和无上皇的人。 “散布反动言论,企图动摇民心,确实其心可诛。皇上,可有眉目了?”其实这时候,我的心里隐隐有了怀疑对象。这些檄文并非一次就公诸于世的,而是分阶段有预谋的传播。本来我曾怀疑是王家所为,可王家早被灭门了,现有仍时不时有声讨文书流出。 翁斐点头不语。 这批檄文本是已故的穆老太爷所持有,霍风又是穆老太爷的嫡亲女婿......虽然霍风总给以我无辜且与世无争的受害者形象,可翁斐对他的警惕总不能是没由来的吧,而且,太后临终前也曾交代过我,要慎防霍风与尹家利则相聚...... 见我蹙眉思忖,翁斐关心道,“在想什么呢?竟失神那么久。” 我将太后弥留之际对我的叮嘱转述给翁斐,翁斐听后点头,“她的预感没有错。现在这些檄文之所以流传在百姓间,确实是跟尹家、霍风脱不了干系。” “尹家积极摆出一副与新贵党抱团交好的姿态,却不想在暗中与霍风结成党豹...尹家是何时生出不臣之心的呢?” “大概是预感到王家大命将泛的时候吧。当初尹相莲获罪后没多久,尹釜就进京了。表面上是例常述职,实则是为了撇清跟阏野私生子阿什的关系,然后他做出表忠心的样子,将嫡子尹锦留在京城为质。连朕都险些被迷惑了,以为他尹家是担心迟早被王家牵累,趁早投间抵隙,避凉附炎。却不想人家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真正目的是为了方便尹锦跟霍风私下往来。” 我若有所思,尝试着把尹家的心路变幻层层剖析,“尹杜氏之死,对尹釜来说是弑妻之仇,对尹家兄妹来说是弑母之恨,对整个尹家来说,更是王家背盟败约,残害尹家在先。而且这个时候,尹家一早就察觉到了皇上灭王家的决心,所以才干脆就此舍弃了王家?恰好,霍风也有另一半的千机图在手上,所以两人一拍即合?尹家手下有十万兵马。霍风虽然不在军中了,但他曾经的门徒霍愆和手下的得力干将燕家二郎却接替他执掌了二十万骑兵。” 这燕老将军虽与霍风不算对付,但无奈自家几个儿子对其信服投地,早忘了当初被安插在霍家军里的初衷是为了取代霍风的亲信,慢慢接掌霍营... “之前燕老将军跟秦锵都信誓旦旦地说,这内战打不起来。可若霍风也有一半的千机图在手上...情况就不妙了。以前他们再怎么兴风作浪,最多也不过是伤点皮毛,朕能防微杜渐,掐灭火苗。若他们真的突发横财,招军买马,不好的影响可就大些了。如此内讧滞缓民生发展不说,难不保那些个边境小国趁机揩油,卷土重来。”翁斐远虑深思。 在太后的灵柩前,霍风特意叮嘱我不要将千机图给翁斐,那时我还对他心存幻想,以为他是纯粹好心希望我给自己留一份底气。可现在,却不得不怀疑,他仅是害怕翁斐同样手握千机图,然后让本就态度摇摆的尹家卸甲倒戈。 “臣妾是不愿看到劳民伤财,时局动荡的情况发生的...若臣妾能帮皇上及时止损,遏渐防萌,以后对霍风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4 生杀予夺之权,可否交予我?”我极是认真地凝望着翁斐,渴求他点头同意。 翁斐犹豫许久方点头,“那朕的女中诸葛,你第一步打算怎么做呢?” 我笑而不答,卖着关子,“山人只有妙计。” “对了逢春,解决这事后,朕有个打算。” “什么打算?” “朕如果能得到尹家的那一半千机图,会双手奉上献给你。” 我微微愕然,喃喃问,“为什么......” “你忘了之前那几个月你是怎么折磨朕的吗?就是朕误以为你是王太后和霍风私生女,你却一直不敢解释的那桩事儿...朕越试着理解你,就越觉得心疼你。虽然朕想说朕会一直对你和孩子好,朕就是你们最大的底气和靠山,但朕不能光凭嘴巴嘘寒问暖。得站在你的角度,看看你想要的是什么。既然王太后给你了她的半张千机图,那它就名正言顺属于你了,而朕负责给你集齐另外一张。无论感情,无论尊荣,无论权势,无论财富,朕都希望给你最好的。” “皇上......”我依偎去他怀里。 良久后,我抬头问,“皇上你有多久没有翻诗隹才人的牌子了?” 翁斐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你说的妙计该不会是她吧?” “这诗隹既是尹家有意安插进宫的,那或多或少都肩负起了传递情报的重任吧?收她在宫里那么久,也该派上用场了。” 当夜回宫,翁斐翻了诗隹才人的牌子。诗隹颇有些激动,却强作镇定,打算以冷淡清高的姿态欲拒还迎,毕竟之前太被动了,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好歹自己也曾是书寓姑娘里的翘楚,哪个男人不自甘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当晚她洗漱穿戴好,被抬去了腾龙殿。等了半个多时辰却迟迟不见皇上进入内殿,只隐隐听到书房里有细微的谈话声。于是她鼓足勇气去了书房窥看,正好偷听到翁斐与一暗卫对话,说什么皇上已经得到了千机图... 果不其然,没出几天后,尹家就得到了这个消息。只是尹家还没来得及反应,翁斐就将其招入宫中,就王家的事儿,对他们好好安抚了一番。或许是担心尹家反水吧,霍风坐不住了,在端午宫宴上,鲜少参与王公贵族聚会的他竟赴宴了。 私下无人时,他无奈地责问我为何将千机图暴露给翁斐。我却反问他,他不想让翁斐得到千机图的理由是什么?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自己?霍风这才意识到,我已经悉知了全部。既然我都知道了,那翁斐呢?岂不是早就对他的所有动作洞悉无遗了? 然后,霍风的表情有些痛不堪言,知我颇有些承受能力,便道出了所有.......? 第240章 难怪太后曾说, 若霍风有谋逆之心也是被翁斐他祖孙三代给逼出来的...,这话说得犀利,却也不偏不假。霍风自幼生活艰苦, 经历过无数横眉冷眼, 却一心向善,自律发愤。哪怕是被王老丞相羞辱的时候, 哪怕是在第一时间获悉自己身世的时候,哪怕是穆老太爷等人想为他正名扶持的时候,哪怕是突然背负双亲被害的仇恨在身上的时候, 他也没有因此激怨膺惩, 放辟邪侈。 但是先帝多疑怵惕, 为自己帝位稳固,宁可错杀一万, 也不放过一千,所以多年对霍风屡下黑手。新仇旧恨越积越多,为自保, 霍风忍无可忍, 这才问王太后要了千机图, 准备游说尹家, 买马招兵,夺回也许本该属于自己的王位。不过当时王家跟尹家关系还没有破裂, 权衡利弊后尹家老太爷便拒绝了他。 后来没多久, 先帝也驾崩了。霍风原以为新帝登基后自己不会再受被迫害,而且见新帝心怀天下, 使世道康泰百姓富乐, 便将自己内心萌芽的夺位之心给扼杀了。却不承想造化弄人, 曾经跟尹家的往来的事儿被新帝安插在陇州的眼线百里涟给发掘出来了...霍风也是被降职削爵后才对此后知后觉, 可这时他是百口莫辩啊,解释说先帝已死,私人恩怨已了,自己早没有不臣之心谁会信呢?不说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翁斐,就算我是龙椅上的人,得知自己的戍边大将曾萌生犯上作乱之心,大概以后也绝不会再信任他重用他吧。 霍风看淡生死,他认为自己就算死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他的亲信随从众多,各个都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依照他对翁家祖孙三代的了解,实在不敢保证自个儿死后身边人不受牵连。 所以啊,既然皇帝早就先发制人了,如此箭在弦上,骑虎难下的他为求自保才决心背水一战..... “可是,你拿什么跟皇上斗呢?皇上执政期间政通人和,百姓家户富足,边境也再无战事。你散播出去的檄文是为了给自己以后挞伐夺位做铺垫,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吗?世人皆以自己为先,谁都不想被损及利益。你真的觉得百姓会为了你放弃安定,支持战争?然后义愤填膺地助力你推翻皇上的统治吗?至于你那唯利是从的盟友更是见风使舵的老手了。你曾经执掌的二十万骑兵,虽然骁勇善战,亦是有家有室的男儿。不说他们是否肯为你而战,就说那燕家兄弟,他们之所以臣服于你,是因为你忠勇义节的人品。若你仅为自己而战,罔顾天下百姓安危,你认为他们还会追随你们?” 霍风无奈叹息,其实当他从边关回京后,穆老太君跟穆念双没少在他跟前煽动仇恨,并且以他的名义网罗门客发号施令。如今穆家母女虽然不在身边妖言惑众了,可是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啊... 见我涨红了眼,霍风心有不忍,可碍于这是在宫里,不敢隔太近安抚。霍风叹气,道出顾虑所在,“皇帝为人越界必诛,除恶务尽,我此刻是矢在弦上,若贸然放下弓箭就等同于束手就擒不战而败了。他怎么肯放我生路?” 我胃里猛然传来一阵呕意,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请父亲相信有女儿在,必会保父亲余生安虞。如今收手,尚且可以当无事发生。而且,父亲若执意犯险,便是置霍家三兄妹甚至是我与语行而不顾了。女儿幼时颠沛流离,衣不果腹,受尽屈辱,好容易才过上安稳日子,有一位为自己遮风避雨的夫君,有一个健康聪颖的孩子......父亲对我从未有过应有的养育恩勤,如今还想要亲手摧毁我自己挣来的美满幸福吗?你若失败了,女儿就算还侥幸活着,跟皇上的关系大概也不复从前了,这皇后之位也会争议不断。至于语行,处境更是艰难。你若成功了,女儿也绝不会苟活的,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会带着孩子追随皇上。”我先是敦敦劝慰,而后却没忍住哭诉了起来。 霍风踌躇一番,没有直接表态,而是让远处的霍旸上前推起轮椅,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5 默回到了宴席之上。 今日天公作美,给本来暑热难耐的端午降了温。微雨后空气清凉,还有花香芳满庭。正欲坐回宴席的我恰好碰见了带女儿赏花的尹卫氏,便与她一路。尹卫氏是谨守“男主外,女主内”原则的妇道人家,对男人们的事儿从不过问。所以自然不晓得她家男人谋逆不轨的念头。她只盘算着怎么给自家女儿筹谋一个风光夸姣的未来。虽然王氏一族家业雕零,说没就没,令她忧惧于京城权斗的诡诈可怕。可没了王筱晓这个争夺太子妃之位的大热劲敌,自己女儿尹尔雅就多了一层胜算。思于此,她笑意殷勤,让自家女儿背起了《淑女词》给我听。 当稚嫩的童音歇停后,我夸赞道,“这《淑女词》是懿德皇太后婚后第一年所作,除了遣词典雅,意味隽永,其中所书的女子行为典范,更是被世间女子奉为圭臬。尔雅小小年纪能熟读此词,想来认识的字也不少呢。”说罢,我弯腰对着小女孩笑问道,“尔雅你还小,可懂其中涵义?” 小女童笑时,那一对酒窝显现,格外可爱。只听她稚声答道,“臣女不敢欺瞒皇后娘娘,《淑女词》我读起来似懂非懂,但母亲常说多读几遍就通了。而且臣女也以为,如果一个人笨拙不打紧,紧要的是相信勤能补拙。” “书读百苡橋遍,其意自见,倒也没错。你小小年纪逻辑清晰又懂事儿,很是难得。”我很是爱怜地抚了抚她圆滚滚的小脑袋,又对尹卫氏笑说,“太子虽然还小,但皇上已经开始从朝中文官中给他物色未来的太傅人选了。可是,我瞧着我那孩儿聪颖有余,却喜动不喜静,就怕以后读书容易贪玩分心。将来若能像尔雅这般有学习态度就好了。” “皇后娘娘谬赞这丫头了。”尹卫氏眉梢间多了一份被肯定的欢喜和自豪。 “听说尹锦大人已经跟皇上请辞要回陇州了。尹少夫人一走,本宫又少了一位可以说话的朋友,还真是不舍啊。” 尹卫氏也颇有些留恋,但仍理性道,“我家夫君进京原是为了学习些官场本事,日后好回去替皇上更好的治理陇州军政。不瞒皇后娘娘说,臣妇刚随夫君来京城时也颇有不适,好容易现在新交了一群可以闲扯说笑的夫人们,实在是不想离开。不过啊,咱毕竟是陕甘地界儿土生土长的人,那里有家业要打理,有父母双亲等着伺候,若乐不思蜀,便是不孝了。” “尹少夫人说得没错,本宫自是理解。只愿你回京后,咱们两家可别生分了。不然十年八年后,孩子们都该不认识彼此了...尔雅尔澍年长些,已经记事了。就怕我这皇儿还稚小,长大后啊就不记得当初自己是怎么屁颠屁颠地跟在尔雅尔澍身后玩儿的了。”我状似不经意地说笑,却悄然打量起了尹杜氏的表情。 果然,尹卫氏脸上划过一瞬的可惜和不甘。 两人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宴席之上。我坐回了主位,与一旁的翁斐交耳对话。有些宾客无意朝主位上观察,都心下好奇帝后说了什么。所幸没一会儿答案不问自来了。只听皇上夸赞起了尹锦的一对儿女,说兄妹俩聪慧灵秀,不若明年尹锦回陇州后,将尹尔澍留在京中做东宫伴读。? 第241章 这话一出, 不同人听到后滋味各不相同。多数人都觉得这是无上的荣耀,很是羡慕嫉妒,可几个敏锐些的权臣却嗅到了一丝事情并不简单的气息。 尹锦一番思忖, 便要出言婉拒。不想此刻我赶在他之前微笑道, “本宫正准备向皇上给尔雅讨个郡君封号,留尔雅在宫中陪太子长大呢, 不曾想皇上另有打算。” 尹卫氏虽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可是孩子们尚年幼, 怎么可能舍得让他们独留在京中?她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自己丈夫。尹锦取舍两难, 若都推拒了, 在外人看来,就是给脸不要脸, 拂了帝后的面子。可他心里明镜儿似的,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尹锦走可以, 但儿女必须为质, 不留尔雅也得留尔澍。 片刻后, 尹锦艰难地挤出笑容, “微臣多谢皇上、皇后娘娘的抬举。能留在宫中伴太子长大,是尹家满门的荣幸, 多少人望尘不及。皇恩浩大, 尔雅既是女流,懂得闺范便可, 把留在宫中的机会给她实在浪费。尔澍若有幸能跟随太子读书, 接受鸿儒硕学的教导, 以后玉琢成器, 才能更好地为皇家分忧,为朝廷效劳啊!” 翁斐满意地笑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好,尹锦,你放心,以后朕必定将尔澍培养成学行修明之才。至于尔雅,就依了皇后的,照旧赐予郡君之位。” 宴席上一片哗然。众人在妒羡之余,又不禁纳闷,这王家倒台后,以前与之沾亲带故的尹家不但没有没落,反而荣极京华,实在是令人不解。仅仅只是因为尹家就王家的事情将功折罪了? 尹锦携妻小谢恩后,无意间与霍风对视一眼,很快就移开了。接下来他尽量让自己隐形,不愿再成焦点。如今尹家备受瞩目,被捧得那么高,只怕物极必反啊。 连着过了几日风平浪静的日子,只是最近身子不爽,总是食欲不振。夜里才躺下,突然没预兆地想吃点酸辣口的食物,便掀起丝帐,唤娟欢姑姑进来,“姑姑,今夜我也没吃多少,现在忽然有些饿了,不如去小厨房替我端点糖渍青梅进来吧,哦还有,再做一碗肉面吧,多放些辣子。” 娟欢姑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娘娘您的用膳时间素来规律,食欲正常。近日来却总是肠胃不调,要么食不甘味,要么津津有味。奴婢多嘴问一句,娘娘这个月来月事了吗?” 我思忖了一会儿,“不如明天先悄悄替我把扁樱君请来,谨慎些,就说是例常的问安把脉。” “嗯好,娘娘您放心。”娟欢应道。 一场暴雨后,躲在乌云里闲眠许久的太阳就将大地炙烤了起来。宫人们都奄奄儿的,唯有葳蕤绿枝里蝉鸣高声依旧。 中午的时候翁斐来凤仪宫用膳。他见桌上摆着一道藤椒鲜锅兔,辣酒汁浸花螺,桂香话梅小排、腌制番茄,不禁纳闷道,“这几日怎么御膳房怎么尽做酸的辣的?” 我用手帕净手,只微笑道,“知道皇上喜欢吃清淡的,旁边不是还有金汤野米煨花胶、银鳕白子翡翠蒸吗?” 翁斐洗完手后,夹起一块排骨在我碗里,“朕记得这几天桌上好像都有话梅小排。” “臣妾最近喜欢吃开胃的。” 翁斐暂时没有觉察到我话里有话,只是带着意味深长的笑,问我,“胸口好些没有?” 脸刹的就红了,想起了昨夜自己胸前胀痛他替我按摩许久的画面。我低眸道,“早已舒缓了许多...有劳你挂怀了。” “朕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6 担心你身子有异,你可不能讳疾忌医,给你请了医女,晚些就到。” “皇上,不必了。臣妾前两日已经找太医院看过了。” “太医院的人怎么说?” “说这都是正常的。” “哪里有无缘无故的疼,是正常的?”翁斐不解。 “不是无缘无故...” 翁斐心中生出几分猜想,再看看这一桌子的酸辣菜品,更多一份笃定,他喜逐颜开地问,“逢春,你有了?” 我点点头,笑意盈腮。几个在一旁伺候的宫人皆被为人父母的喜悦所感染,同样喜眉笑眼的。 翁斐索性连饭也不吃了,径直抱起我转,“盼了那么久,语行终于要有弟弟妹妹了。” “皇上当心些。”我紧张地抱紧他。 翁斐翼翼小心地放下我,替我夹菜喂饭,“多吃些,现在你可不是一个人了。” 我不由好笑道,“皇上怎么把我当小孩子投喂了。就算皇上不说,臣妾也知道怎么照顾自己身体。” “那你能照顾自己进膳,总不能替自己按摩吧?自己按哪有别人舒服?”他的义正词严里闪烁着一丝促狭。 按摩这事儿不好反驳他...确实是他的手法更好些。 “逢春,万寿节快到了,这是你送给朕最好的礼物。”他忽然认真道,“按照咱们原来的规划,今年万寿节之后,第二天就启程南巡。但如今你有了身孕,朕想将南下的计划延缓至明年。” “可是...可是皇上原来不是想...” “放心,朕有分寸的。只是委屈你了,得晚一年才能去心心念念的‘云深不知处’。”他说着,仍不忘给我夹菜,“这兔肉鲜嫩爽口,话梅小排浓郁酸甜,不过啊,就怕贪多了不好解腻。娟欢姑姑,去煮一杯九曲红梅桂花茶来。” “能吃是福,奴婢这就去。”一旁伺候的娟欢姑姑笑着应道。 “皇上,其实臣妾知道,你也很期盼今年能去游历山川,陶情放松。”我让玉棠取出事先备好的锦囊,递给翁斐。在他疑惑的目光中,诚意十足地微笑道,“既然今年去不了了,那臣妾就以这个锦囊作为弥补吧。” “赠朕锦囊?朕只知道三国时候诸葛孔明曾托赵云将三个锦囊赠给刘备对付东吴。逢春你是想...?” “皇上拆开便知。不过,臣妾愚钝,只懂纸上谈兵,其中阴谋阳谋,都未必可行。所以啊,这纸上的连环计,仅是供皇上参考。”? 第242章 翁斐拆开锦囊, 取出纸张,舒卷开来,盯了许久, 也沉思了半晌, 在心中暗暗计算着可行性。 万寿节翁斐主张一切从简,不许大兴花费。不过文武百官、外邦使节朝贺时的献礼仍是稀世之宝, 连城之璧。远在陇州尹釜早早收到万寿节入京的请帖,便代表全族献上了一幅长达五十一尺长的兰亭缂丝卷。 就在他献礼之前,无意间听到了曾友良在问燕老将军, 怎么不见他家公子跟秦家少将出席? 燕老将军道, “七月不是要军演吗?大部队啊早就出发了, 不然时间来不及。” “也是,都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现在虽然太平无事,也得居安思危,不好好整饬军队, 训练士卒, 就怕日后出现傲卒多败, 鱼溃鸟离的局面啊。” 什么军演?去哪里军演?哪些队伍军演?他陇州十万军士怎么不知道不参与?尹釜来不及多想, 内官们已经将缂丝卷摊开,呈到了翁斐跟前。龙椅上的翁斐果然惊叹道, “这兰亭缂丝图卷乃仅存于世的孤本巨帙, 没有市值可以估量。尹元帅有心了。” “能让皇上喜欢,尹家上下倍感荣耀。”尹釜赶忙上前道。 站在尹釜隔壁的秦锵状似无心地说, “早听说尹家奇珍异宝无数, 祖上还有一座堆金积玉的藏宝山供给子孙后代享用, 今日看来, 总觉得传言不虚啊。” 尹釜打哈,“都是讹传罢了。” 温左丞接话,“这世间的一切天宝物华都归皇上所有。臣以为尹家誓死效忠皇家,如果真有什么金山银山,早就一并献给皇上了,绝不会藏着掖着的,对吧,尹元帅?” “这是自然。”尹釜朝翁斐作揖示忠。 温左丞拈髯点头,对翁斐道,“虽然尹大人家可能没有什么富可敌国的宝藏山,但是臣却听说过尹家手持千机图的传闻。” 席上的翁韫好奇问,“什么是千机图?” 温左丞笑着为大家解释说,“据说大翁开朝时,翁高祖为了百姓不受军阀割据之苦,为了完成天下统一安定的大业,便济寒赈贫,帮助了许多百姓。当时翁高祖有一批价值千金的宝物,本是打算用于战后三十一座城镇重建的,可在河运过程中沉船倾覆,负责护送的军士也无一人生还。后来不知怎的,有人打捞到了那一批宝物,以此发家致富了。最后实在是享用不尽,就在某座山里建了个金库,把宝物都藏了起来。这千机图啊就是他们给后人绘制的线索图。” “所以这财富本是我们翁家的,本是我们拿去济世于民的?”翁韫紧紧追问,“那千机图现在怎么会在尹家手中?莫不是...” 莫不是当时打捞宝物的那些人就是尹家的先祖吧?翁韫慎言不语,但在场所有人心知肚明。 “这个臣就不得而知了。”温左丞看了眼神色紧绷的尹家人。 尹釜父子眉头紧皱,这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直接坐实了他们家有千机图这个事儿。若此刻尹家否认自己没有,不免惹人怀疑是故意藏着掖着。 这时,只听秦锵不屑道,“尹家所持的千机图不过是没有考究依据的羊皮卷而已,而且还是半张,就算拿到手了也没有用啊。” “话虽如此。可臣觉得这却是给尹釜大人洗脱冤屈,表忠心的一个好机会啊。”温左丞仍旧一副好言好语的样子。 众人闻言,不禁纳闷,“洗脱冤屈?尹家又犯什么事儿了?怎么总在风口浪尖啊......” 在如预料中那样漫长的哗然后,温箴才道,“这些日子以来不是有反逆贼子不断在民间胡编乱造一些所谓的声讨檄文吗?最近有风声传出,说尹元帅跟这事儿脱不了干系。” 尹锦恼羞成怒,“一派胡言!尹家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温丞相莫要不分青红皂白,张嘴就来!” 温左丞依旧笑意温和,“我自然是相信尹家坐得端行得正的,肯定是别有用心的人借此事给尹元帅泼脏水。可是传闻被描绘得有鼻子有眼的,尹家若不拿出点矢忠不二的态度来,实在难堵悠悠之口啊。我瞧现在不就有个现成的机会让尹元帅在众目见证之下向皇上纳忠效信吗?千机图的传说不论真伪,但拾金不昧,以此献礼,也算是有心帮助失主寻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7 找失窃之物了。这正是尹氏全族献纳诚心的最好体现啊。” 尹锦正欲说借口推说自家根本没有千机图,却被尹釜拦下。尹釜刚才听说军演的事情后就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果然下一刻皇帝的臣僚就一唱一和,为了直取千机图造势布陷。 大势所迫,尹釜不得不对翁斐拱手道,“其实此次进京臣就是想要找个机会私下献上千机图给皇上的,没想到各位大人与臣想到了一处去。臣之所以不敢在人多的时候拿出来,无非是不想在一堆稀世奇珍里被耻笑小气,说尹家拿不知真假的东西糊弄皇上。” 那尹家以前怎么不把千机图交给皇上?席上有人暗自腹诽,却不敢开口。 翁斐见势收网,“尹元帅忠不违君令朕欣慰。尹家百年簪缨,久盛不衰不是没有道理的。不像某些氏族倚仗天子信任,恃强怙宠,不知感恩戴德反而心术不正,最终自取灭亡。” 连向来笑比河清的燕老将军也当着众人对尹釜赞道,“这些年来,尹元帅执掌是陕地军政,就算没有战事也不忘砥兵砺伍,给皇上培养精锐。所以啊,前些天老夫向皇上请旨,将我家那几个仗着打过胜仗就自矜功伐的顽劣子弟派去了陇州,让他们好好跟陇州的精兵们切磋学习,从此戒骄戒躁。” 难怪给他尹家戴高帽子,尹釜有些不满道,“既是与我主管的军队相切相磋,共同演练,为何我却不知?” 他当然知道理由,无非调虎离山后驻军围城,打他个措手不及。 燕老将军一脸无辜,“尹元帅何出此言啊?大概十八天前,皇上同意老夫的建议后,可是当即就下了谕旨让信差快马加鞭把消息传到你陇州府上了啊。莫不是你自个儿提前入京,错过谕旨了吧?你若因此事迁怒老夫也就罢了,怎么瞧你这意思,是连皇上也要一并怪罪了?”? 第243章 从陇州到京城, 快马十天不到,尹釜是武人出生,大概也是个效率。可关键是十天之前, 尹釜早就悄悄先到京城落脚了。他因私下去见霍风, 所以才对外说自己是三天前到的京城。想起这霍风,他就更来气了, 霍风跟穆念双母女好不容易策动他生了异心,结果自己又打退堂鼓了。两人自然不欢而散。 如今也只能是打碎了牙还得往肚子里咽了。 尹釜思忖再三,态度和缓道, “皇上, 想来是微臣疏忽了。都怪微臣心急啊, 托人探寻到兰亭缂丝图卷的下落后,一心想将它买下作为寿礼献给皇上, 所以早早就出了家门,亲去外地接洽了。买到兰亭缂丝图卷后片刻不敢耽误,直接赶路去京城了, 没有回陇州。大约是因此才错过圣上的谕旨吧...” “爱卿也不算耽搁了公务, 何况是为了给朕献礼才错过谕旨, 初心可嘉啊。”沉静俊朗翁斐将场面话信手拈来。 宴席将要结束时, 夕阳霞光铺满了巍峨华构的皇城,本就明艳的琉璃瓦此刻更折射出莹耀的光泽。不少王公贵眷频频抬眸喟叹, 哪怕平日住惯了金阶白玉堂, 也不及这宫阙万分。 娟欢姑姑带着语行去小解已经许久了,我离席去寻找, 却见远处汉白玉长阶上霍风正在哄逗语行玩儿。 娟欢看时间不早了, 想带孩子回去, 语行却抱着霍风的轮椅, 死活不肯撒手。 翁斐不知何时咱在了我身后,对我道,“语行好像很喜欢他。” 我回头,朝他微微笑,“皇上谋略高明,轻松将霍风与尹家分化瓦解,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分明是你高人一卓,怎么倒成了朕的功劳?” “那也得多亏皇上别具慧眼,纳善如流。”我目视前方,见霍风满眼慈溺地抱着语行,便试着将早前心底萌生的想法说了出来,“都说穷寇莫追,何况他现在是强弩末矢,不足为惧。向来太傅主文,太保主武。在学问方面,皇上属意朱容庸大学士教导太子,那么在武业方面,不如就聘用霍风在皇儿适龄后教他习武和射术吧?霍风武学造诣颇高,又认定皇儿是他的外孙,他肯定会满心乐意地接受,并且倾囊相授毕生工夫的。与此同时,也能彰显出皇上赦过宥罪、弃瑕录用的态度和以德报怨的豁达胸怀。如此君恩,必可将其感化。” 翁斐沉思半晌,“逢春,朕答应过你,若你能遏渐防萌,使其觊觎周室之心胎死腹中,那么怎么处决霍风就交由你来决定。既然你不忍,朕也不会赶尽杀绝。再者说...”霍宝奉乃是穆念双守活寡时与家里下人所生,霍宝卿跟霍宝幺虽是亲生的,但毕竟是女儿。所以霍风根本就是后继无人的状态,根本不足为虑... 况且,无论是他还是自己的父辈确实都有愧于霍风及其双亲。作为无上皇的嫡孙,作为先帝的嫡长子,作为坐拥江山的皇帝,他对霍风的诛意从来都不是因为霍风有多可恨,而是因为他自己内心的不安。 * 夜里,我披衣秉烛,行至书桌上,将尹家奉上的千机图与自己的那一半拼凑在一起,凝思许久。浅眠的翁斐习惯性地想要将我揽进怀里,可伸出双手才发现身旁空空如也。他惺忪睁开眼,后来索性也起身到我跟前。 我问他,“这千机图来之不易,如果万寿节那天尹家坚决不交出千机图,皇上真的会让燕家大郎、六郎和秦少将掩袭陇州吗?” “朕希望百姓安居,永无战事。”翁斐俊秀的脸上浮上温润但自信的浅笑。 自他登基以来,长算远略,耐心耕耘布设,不但安排了百里涟去陇州任职,牵制尹家,还不断在陇州的军队里策反安插了许多武将为自己所用。只待以后一步步架空尹釜,再揭发检举,数罪并罚。 其实万寿节那天尹釜父子如果软硬不吃的话,翁斐便会强势拘下他们,里应外合直取陇州。稍微麻烦的就是,尹家藏匿不交千机图,自己花费心思搜寻的时间会多些。所幸尹釜识相,没有扰了万寿节当天的雅兴,还能继续风光一会儿。尹家的气数,或许三年,或许五年,终该要到头了...... 没过几日,翁斐便下旨召霍风入宫。正在遣散门客,焚毁檄文的霍风忐忑不安地进了宫。原以为翁斐会向上次万寿节对付尹家那样摆鸿门宴,没想到不但没有治罪自己,还任用自己为太子太保。皇帝向来手段冷酷,会突然那么好心大发慈悲?这里面莫非又有什么阴谋?犹豫间,霍风望了眼翁斐边上的我。我朝他微笑点头,示意他心安接受。 霍风诚惶诚恐地接下任职书,内心百感交集...既如释重负,又心潮澎湃... 转眼,快要入秋了,内务局总管包瀛公公再次递上了凤仪宫首领太监的选拔名单。之前李良堡配合苏享蕊演戏在昭狱中揭发太后,虽然有功,可是明面上却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8 适合留在凤仪宫伺候了。既如此,我便遂了他之前的心愿,放他回乡照顾耄耋之年瘫痪在床的养父母。 “不选了,就刘巍吧。”我挺着孕肚,正在修剪爬满墙垣的蔷薇花架,甚至都不用看一眼包瀛递上的册子,“他现在在哪儿当差?” 包瀛嘴脸上写满了为难,“回禀皇后娘娘,这刘巍现在是御马司的掌印太监。不过啊,前些日子他就病了,从此顽疾缠身。就怕他拖着病躯来凤仪宫伺候,让病气侵害了娘娘凤体。娘娘不若另择良才?” 自太后去了,宁康宫首领太监李金泉失势。作为李金泉的干儿子刘巍难免不受牵连。这不,原先的肥差丢了,被包瀛落井下石指去做了弼马温。 “是他没得医治了,还是你不想他好啊?”我睥着包瀛,将他那点被卑琐的小心思戳破。 “哎哟,皇后娘娘这是什么话啊,奴才忠心侍奉皇后娘娘,一心一意替娘娘着想,担心娘娘凤体,绝对没有夹杂个人恩怨呢。奴才这就亲自去寻太医为他看诊!绝对替娘娘办好差事儿!” 木槿反唇相讥道,“不必了,等你去,恐怕人都进棺材了。咱们皇后娘娘宅心仁厚,体恤宫人,前天听说御马司有个宦官染疾无医,早就遣太医去看过了。” 包瀛忙磕头领罪,“都怪奴才失察!奴才以为刘公公在宫中有些声望和资历,不会有人敢怠慢,竟不想御马司的这帮奴才如此扒高踩低,没去给刘公公请太医。” 包瀛亲去御马司赔罪后,花囍轻声问我,“娘娘,这刘巍有何过人之处可以胜任凤仪宫首领太监一职?” “刘巍入宫久,办事圆滑稳当,人脉多根基广手腕硬。他以前是受过我不少恩惠,不过那都是在他顺风顺水的时候。如今他潦倒落魄,我雪中送炭,予他深仁厚泽,才能真正得到人心。” 刘巍从前四处交友,惯会左右逢源的。其实现在就算被李金泉影响,被包瀛迫害得病,也不至于真的没有友人为他私下寻个大夫治病。要怪就怪我为了收买人心,所以“从中作梗”了吧。是我暗中授意不准太医院去的,顺便让本就不怀好心的包瀛背了锅而已。 一场冷雨后,锦绣宫湿漉漉的地面上铺满了片片芳魂。尤其是曾经纵放繁枝的丁香,只剩零星的几串玲珑雪,欲落未落的样子,结满了哀愁。赵姝环对着窗外丁香凝神许久,没一会儿回过头来,将桌上冷却的汤药倒掉。一旁的侍女秋茗忙想阻止,“娘娘,您这么将这调理身子的药给倒掉了?”? 244、大结局/逢春视角(完结) “这药都喝了多久了, 我早早厌倦了。而且,就算我真的调养好了身子,没有皇上的雨露恩泽, 也不会有孩子的。所以, 喝它又能有什么意义呢?咱们的皇上,是个情深不渝的好男人, 只可惜啊,他的专一只对皇后,哪怕皇后出身不明, 没有显赫家世, 还是二嫁之身, 他也会排除阻力亲手捧她到中宫的位置。”她有些绝望伤情地,行去白色丁香树下, 伸手拉下一截寂寥似雪的花枝,“所以啊,是我错了。原来我以为皇上生性淡薄, 捂不热也没关系, 反正他对谁都这样。没想到他亦有用心且柔情的一面, 不过我们没这个福气罢了。” “娘娘, 没事儿,就算没有君恩, 咱们还有别的盼头啊。您不是托了嘉慎皇太妃去皇上、皇后那儿替您说情吗?皇太妃是您的亲姨母, 您是她在这深宫之中关系最亲近的人,她必会放在心上的。而且, 锦瑟公主也并不排斥您, 想来抚育锦瑟公主的事儿大概率能成。”秋茗的宽慰虽显无力, 但聊胜于无。 “皇上也就罢了, 本宫更担心皇后不肯点头,毕竟以前没少得罪她。姨妈能明哲保身那么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她见我屡战屡败,便提醒我说,如果敌人太强斗不过,那就转变敌人为盟友。如今我就算认清了终身无宠的事实,不在皇上身上枉费心机争宠,想退而求其次以抚养锦瑟稳固后宫地位,告慰后半生,可再诚心想向皇后示好,人家也未必肯接纳啊。” “娘娘,您多虑了。奴婢倒是觉得皇后娘娘能得久盛不衰之宠,且登临凤位,并非靠仅凭运气。皇后娘娘聪明人做聪明事儿,若您投诚归顺,她接受了,不但能彰显她的容人之量,更能体现出她对六宫的治理服帖有方。何乐而不为呢?而且,就像您说的,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盟友。我们都懂的道理,皇后娘娘高人一筹,不可能不懂啊。” “哼,你对皇后评价还挺高,不如你自请去凤仪宫当差算了,何须委屈自己留在我身旁伺候啊?” “奴婢不敢,奴婢忠心侍奉淑妃娘娘您,绝无二心。”秋茗跪下示忠。 正当此时,内官传报,“皇后娘娘驾到——” “说曹操,曹操到,她来做什么?”小声嘀咕后,赵姝环转身,朝我跪候恭迎。 “昨夜晚风兼雨,今朝起来凤仪宫就只剩满庭落花了。都说丁香耐不住风吹雨打,但比起傍的宫苑,淑妃你这锦绣宫的虽然也凋落不少,但仍算是环簇缀玉,光鲜依旧了。”我说着,弯下腰,替她将落在头顶的花瓣扫开,“起来吧,地面脏,别沾湿了裙摆。” 赵姝环起身后,再欠了欠身,“皇后娘娘很少来锦绣宫。”言外之意,有些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意思。 我也敞亮道,“本宫是为了锦瑟公主的事儿而来。” 赵姝环的眼睛霎时间恢复了生机,有些激动地看着我。我继续道,“比起华年公主,锦瑟更是命苦。生母罪不可赦便罢了,才被领养在宁康宫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太后娘娘又病逝了。你想抚养锦瑟,乃是好心,又何必兜圈子去求嘉慎皇太妃向本宫跟皇上开口呢?嘉慎皇太妃近来又病了,行动吃力,本宫看着怪心疼的。” “是臣妾不周了。皇后娘娘刚入宫时,臣妾仗着自己是潜邸老人,便眄视指使,屡次冒犯和冲撞娘娘您。虽然皇后娘娘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但臣妾依然悔不当初。如今虽竭力痛改前非,却仍怕娘娘误会我只是假装改过,并非真心想要抚育锦绣公主,这才出了下策,去托嘉慎皇太妃之口帮忙...” “幽居深宫,蹉跎年华。能有个孩子,不但能打发寂寞时光,余生更能添一份保障。本宫愿意帮你向皇上讨了锦瑟公主的抚育之权。但你也需拿出你的诚意给本宫看看,让本宫确保自己不会好心错付...” 离开锦绣宫后,我并没有直接回凤仪宫,而是乘着凤辇打算去御马司看望刘巍。在路上,木槿诉出内心隐忧,“娘娘,咱们今日帮淑妃,就不怕她是个白眼狼?日后逮到机会还会撕咬咱们?虽然今时今日,你们权势地位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9 我微微笑道,“你放心,我自是权衡过的。本来我倒是不介意多一个锦瑟公主养在身边,只是皇上见我得养太子,肚子里又来了消息,如此忙不应暇,便想将锦瑟公主也托给嘉慎皇太妃抚养。毕竟后宫的老太妃们,出身显赫些的就剩她了。可惜,嘉慎太妃现在年老多病痛,膝下有一个华年公主养着,就已经没了多余的精力。而且,我去探望她时,总觉着她钟鸣漏尽,估摸着就这两年的事儿了。年轻的妃嫔中,妃位以上的,仅赵姝环一人。与其让皇上以后将公主指给赵姝环照顾,还不如我现在就去她的跟前承了这份人情。而且,这样,也可以让公主少受一些变动之苦。” “还是娘娘思虑周全。”木槿安下心来。 其实,我不怕将锦瑟交给淑妃抚养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锦瑟的生母黄秾烟最后的死跟淑妃迫不及待地送终之举脱不了关系。日后锦瑟长大了,只若有心人传风搧火,将淑妃、黄秾烟之间的恩怨旧事重提,锦瑟与淑妃的母女之情难保不会生出嫌隙。有的是痛苦折磨淑妃... 转眼,秋去,翁韫也怀了第二胎。她入宫探望生母嘉慎皇太妃后,顺便来向我问安。我与她围炉闲话,一边烹着热茶。翁韫每次一来,总能带来无数新鲜事儿。说起晟王府上那柳姨娘前些日子小产时,我乍然一愣,追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小产呢?” “谁知道呢?不过啊我觉着,兴许是报应吧。你瞧啊,她区区一个妓子,入晟王府后没多久尹相莲就被休了,还挤走了比她漂亮数倍的叶知秋,可见不是个一般货色。以前伺候过尹相莲、叶知秋的丫鬟婆子要么莫名其妙地死了,要么就被发卖了,一个没留。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这几天我倒是听到不少传言,许多人都说在晟王府附近瞧见了晟王的废妻尹相莲,如鬼魅一般徘徊在王府周围。大家都怀疑这尹相莲是受不了酷寒之地服刑的苦楚,人早已经没了。厉魂漂泊千里,回到了晟王府伺机报复......” “无论是人是鬼,尹相莲苦苦这般,实在没有必要。”我叹息道,没一会儿又问,“不过,既然京中不少大臣不介意将女儿嫁去晟王府做填房,为何晟王却迟迟没有定下亲事呢?莫不是为了这柳婉婉?柳婉婉曾是贱籍妓子,身份为皇室所不能容,这辈子注定只能是个姨娘,连侧妃的边儿都够不着,所以晟王才不想娶个女主人回来让她受委屈?” 听说柳婉婉做妓子时,艺名中的“宛”,是“浊流宛转”的“宛”。从良之后,晟王替她改回了原先“婉婉有仪”的“婉”。青楼老鸨给她改名的时候说,比起男人穿了裤子不认人的薄情,女人更容易感情用事。而为情所困,正是风月场女子的大忌。所以就把“婉”字中的“女”剔除掉了,意为无心。晟王正式拿着十万两白银去晋王府替她还钱赎身时说,希望她做回自己,从此不必无情无爱。却不想,这一句话,让倾慕晟王久矣的柳婉婉更坚定了入驻王府挤走叶知秋的想法,促成了叶知秋红颜薄命的悲剧... 翁韫摇摇头,“我倒不觉得六哥为了一个妓子能弱水千三千只取一瓢,六哥是个多情的人呢。” “怎么说?” “早在六哥还没有开府前,住在宫中时,我就在他的寝殿里发现了一张裱好收藏的诉状书。其中小楷娟秀工整,一瞧就是女子的手笔。前两个月我跟之涣去他府上做客,发现那张诉状书仍在书房里裱着。因诉状书上的案子与叶知秋有关,所以我曾认为这是叶知秋写的,以为六哥是被她的才情智勇所折服,我也一度对她刮目相看。后来才知叶知秋根本就不怎么识字。其实不通文墨也没什么,关键是她当初默认了这是她的手笔,所以我才那么讨厌她,觉得她行径虚荣。你看,既然六哥早知道这不是叶知秋书写的了,还将其收藏在书房,说明什么?” 晟王明知这诉状书出自我手,为何还放在书房里不舍得扔?等等...以前木之涣住在苏州时,我与他互通家书无数...那他有没有认出这是我的字迹?罢了,认出了又能如何? 我云淡风轻地笑着,“就算不是叶知秋亲笔写的,可这毕竟也是晟王与她的结缘定情之物。如今她人不在了,晟王留着也是为了方便睹物思人吧。” “兴许不完全是吧,逢春姐姐。我觉得叶知秋嬿婉之容色固然打动了六哥,但能让向来眼高于顶的他从此倾心,可不能只靠一副虚有其表的皮囊,这背后执笔撰文之人功不可没啊。我想六哥至少也是欣赏她的,毕竟他酒醉时曾坦言过悔意,说自己眼拙无珠错过了人家。” 他是后悔低估了我的野心和本事,没有为他所用吧?前两年的合宫宴上,木槿去寻我丢失的璎珞,无意间听到了晟王与随从的对话,说什么曾经对我了解得粗浅,以为我没有过人之处且家世普通,所以不以为意云云...... 正当此时,已在我跟前当差半个月的刘巍进来,说诗隹才人因冲撞了赵淑妃,此刻正被罚跪在了锦绣宫里抄宫规宫训。 翁韫对赵姝环的行为见怪不怪,只是纳闷翁斐怎么跟翁晟一样也瞧上了青楼里的卖笑追欢人?思于此,还不禁质疑翁斐品味降级了...我心底默默为翁斐喊冤,不过,最近赵姝环屡屡拿诗隹开刀针对,莫非这就是她予我的“诚意”?毕竟后宫众人皆以为诗隹受宠程度仅次于我,所以赵姝环便想替我扫除威胁? 如今尹家衰败已成定局,诗隹的利用价值甚微。在她入宫前,也曾给过她机会,让她自己决定去留。她选择踏入金碧辉映的高大宫殿那一刻,有没有想到自己还是槛花笼鹤,樊絷穷鸟呢?收起片刻的恻怛之心,我淡淡对刘巍道,“行了,你下去吧。” 果然这事儿过了没多久,诗隹便落下了报复淑妃,往锦绣宫水井里投掷毒物的罪名。因为还死了个无辜的老嬷嬷,事情被捅大了,淑妃便跑去腾龙殿外哭诉,说她好心矫正诗隹错误,以正宫规,不想诗隹却怀恨在心,暗中投毒。 翁斐忙于朝政,不屑为后宫琐事所累,直接将此事全权交于我定夺。我知道诗隹的下人被收买后虽有心投毒,但那老嬷嬷却是自然病死的,赵姝环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故此我并没有真的赐罪诗隹,而是给了她一笔银子,叫她从此隐姓埋名,永世不得踏回京城。毕竟她罪不至死,无非是寒窑里过怕了苦日子,贪恋浮梁锦绣,才被尹家所利用罢了,到底也算可怜人。意识到自己不过是枚被双边利用的棋子后,发现处境凶险的诗隹及时醒悟,诚心朝我感激叩拜,主动自短小指立誓绝不回京,不会给宫里添麻烦....... 其实,她也算是个才情并茂的人,虽然在京城真正权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0 高贵、接受贵族礼仪教养的女眷间无法拔得头筹,但做鸡头赛过当凤尾,她又注重自我造势,在京城之外的普通小县里绝对算得上是风韵脱俗的佼佼者了。她还年轻,在京城和皇宫里享受过穷奢极侈的尊贵生活,因此有着非常人所能及的见识和优越感所带来的自信做支撑,下一个篇章的新故事才刚刚开始... 骤然一场秋汛,绵长不绝,从护城河到长河湾水位一下子暴涨。有人在小楼上望着潺潺雨帘,闲愁万种,也有人披蓑戴笠,为了生计而在雨幕中奔忙。天还未晓,大臣们就穿戴好朝服,在宫外候着,准备排队进入龙銮殿。只是,情况依旧如前两日那般,到了卯时都见不到天子。听说皇上近来频发噩梦,所以接连几天都临时取消了早朝。臣子们焦心忡忡啊,忙找人跟打听虚实,御前的人嘴紧些,问不出什么东西,太医院也只含糊说,皇上被梦魇之症所困,现已经服药,不日便可大好。 没多久,众人尚忧心时,精神渐好的帝王终于出现在了朝堂之上。不过,随之颁布的一道圣谕,却叫大伙儿措手不及。原来皇上连着五日做了同样的噩梦,梦见往后选秀会有临头大祸诞降家国,殃戮群臣世家,所以决意在位期间撤销三年一选的选秀活动。 翁斐的想法和决议我事先并不知情。他这些日子做出梦魇的样子,将我都哄骗了过去。我满心为他牵挂着急,翁斐却以噩梦多邪,风寒侵体为由,不准孕中的我去侍疾。事后他道歉道,“逢春,原谅朕,如果不将你都瞒过去,外边儿的大臣是不会相信的。” “皇上可害臣妾担心死了...”我虽有余悸地嗔他,心底却为他的情意而软绵绵,甜滋滋的,“下次可不准这样了。” “朕下次一定先跟你商量。”他将我的手拉到胸口暖暖捂着,“早在母妃还在世时朕就发现了,父皇多情,后宫佳丽众多,妃嫔们整日里无所事事,总是阴怀妒害,包藏祸心。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啊。自你入宫以来,同样也没少受人诬栽。朕心中有愧,当年年幼,保护不了母妃,现在不想连心爱的女人也守护不了。何况,那些女人隔三差五就到朕跟前请朕处理纠纷,真的是听得耳根子烦。不如从此取消选秀,从源头遏制她们进宫。” “皇上有心了...” 秋意阑阑,雨沫飘寒。我不忍今年秋天的桂子就这样被雨水无情打落,缩短花期,便命刘巍跟玉棠趁着雨势渐弱时去摘了一筐子回来。 闲来无事,我也跟玉棠她们一道坐在廊下,将多余的枝叶与花朵分离干净。时不时听雨,时不时闲聊,没一会儿,连衣袖上都沾满了花香。 “今晚皇上要来,不如我们泡点桂花茶吧。”娟欢姑姑笑着提议。 我微笑点头,目光停留在花囍头顶的一簇红豆簪上,“也行,顺便再叫小厨房做些桂花山药糕吧。里头记得放点红豆馅儿,花形的模子就选樱花,小巧精致些。其余剩下的,趁着新鲜,全拿去泡桂花酒吧。” 花囍闻言,心头一动,抬眸与我婉转一笑。 木槿没有错过这一幕,恍然大悟道,“娘娘是惦记着花囍喜欢吃红豆呢,这才在山药糕里添红豆馅儿。哼~” * 弹指之间,冬去春来,又度过了两三年华。一眨眼,再睁眼,就又到了夏绿石榴泻的季节。 夜里哄完龙凤双生子入睡,翁斐也宿在了凤仪宫。睡觉前,夫妻二人和谐静好地各做各事。他研究他手上拼凑而成的千机图,我看我的《云深不知处·后卷》。 大翁朝幅员辽阔,之前那本《云深不知处》赶着成书,景点记载并不完全。许多跋涉千里万里的山水客还来不及回来交差,第一版就发行了。如今又过去了几年,需要补充的景点甚至超越前书的厚度,所以干脆重新装订印发了后卷。 灯下的翁斐忽然有所发现,“咱们很早就知道这千机图并非某处到某处的地图,而是会测精密的山峦地形图,可朕今日才端详出,它合在一起所呈现的地形地势,似乎与《云深不知处·后卷》里描绘的乃钦山相似。” 闻言,我忙去他跟前仔细比对,“还真是相差无几。可是书中说这乃钦山距离皇城有五千里之远,是大翁朝版图上与京城间距离最长的地方。” 如果真是这样,那王家尹家的先人还真是不嫌累啊,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两地路远迢迢,中间许多寥无人烟的山林没有开化,需翻山越岭,躲避九垓八埏之凶险才能抵达。假设翁斐真要去探寻个究竟,不但得先选一个绝对效忠自己的人全程代劳,而且这事儿,不等个三年五载,恐怕是没有消息传回来的。 翁斐思虑许久,最终决心派青鹰带队探宝,秘密执行此项任务。可青鹰才出发没半个月,就被我匆匆请旨,将他们拦截返回了。之所以拦下青鹰,自然不是因为信不过他,而是我另有发现,意识到之前我与翁斐推断的位置是错误的,乃钦山很有可能是王尹家的先人用来迷惑视听的障眼之地。 ——某日清早,千机图摆在我寝殿的桌案上还未来得及收好,稚幼的女儿进来玩耍,不小心将茶杯碰倒在了千机图上。我听到声响,忙赶过去抢救。正将千机图上的水渍擦拭时,意外发现将图纸倒挂过来又是别一番景象了。这地形很是眼熟,可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这是哪儿。思于此,我将翁斐请了过来,告知他新的发现。 翁斐将倒挂的千机图看得仔细,当山形与记忆重叠后,灵光一闪,豁然开朗,“这是高祖帝陵的所在地啊!” 难怪我觉着眼熟,这些年,我曾随翁斐一同去过两次翁高祖的帝陵祭拜。 翁斐素来雷厉风行,绝不拖沓,在有了这个突破性发现后仅用了一个月就在高祖陵寝后山找到了堆金叠玉的藏宝库。 王尹家的先人凭借高祖的钱财发家致富步入仕途后,或许是担心子孙立吃地陷,也或许是良心难安,害怕不义之财惹来盈满之咎吧,便利用职务之便将守墓人逐渐安插成自己人,在高祖陵寝后山悄悄修造了一座地下陪葬室,把财宝悉数塞入。毕竟谁也不会想到,最容易暴露的地方反而成了最隐蔽的藏宝所。 找到这笔财富后,翁斐如约将它们交予了我。突然富埒天子,积金至斗,令我有些茫然。其实这些来年来,我已经是权尊势重了,对物欲和权力竟然生起了一丝淡淡的餍足.....反正后来啊,这笔钱除了缘随乐助,用之于民,就再没了别的用处。权当给自己和家人积功累德吧。 又过了两年,气数被损耗的尹家终于日薄崦嵫,军队也被翁斐早年安插蛰伏的副将取代。尹釜临终前交出兵符,尹锦削等袭爵再无实权。几位股肱心腹在勤政殿回首往昔峥嵘,佩服翁斐当年没费一兵一卒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1 ,更没有涂炭无辜生灵,就直取千机图,瓦解尹霍野心。 翁斐却不居功,“多亏了皇后在背地默默献计献策,朕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 众人讶然,面面相看... “皇后娘娘拥有武曌之智啊...”徐柘脱口赞叹,立马又意识到了不妥,武则天牝鸡司晨,越俎代庖,把皇后形容成她只怕不妥,于是机智转折,“...却深藏功与名,不矜才使气,安心相夫教子,耐心治理六宫。如此勤慎肃恭,乃世间女子之楷模啊。”翁斐把徐柘的求生欲看在眼底,觉得好笑,转头便告诉了我。 将要南巡前,我处理好六宫琐事,然后出宫省亲。难得回木府探望木氏夫妇,那几日又恰好是叶知秋的忌日,我乔装成普通官家夫人,带着花囍随行,跟着木顾氏去为叶知秋扫墓。当然了,因翁斐的关切絮聒,默默潜行的暗卫必不可缺。 开满豌豆花的小径上,私塾里的教书夫子正带着学童们在野外踏青。孩子们嘴里一会儿哼着童谣,一会儿念着流俗诗。我在溪边很是欣慰地看着这群江山的未来,却不想江山的未来们此刻也在品论我......终将随着岁月流逝而迟暮,随着历史云烟而飘散的我... 只听稚嫩清脆的童音响起: “雅论家国梦与诗, 楚河折戟汉歌起。 一杯沧海祭天下, 一碗天下奠沧海。 不怜浮生多殃水, 山河如故人迟暮。 一叶知秋城楼破, 枯木逢春万物兴。” 我不由得停下了正准备蹚水过溪的步伐,毕竟自己也是第一次听到。这首在民间流传甚广的诗文虽然有颂扬我的意思,可却是以一拉一踩的方式来对比衬托的。我听后觉得受之有愧,甚至有些心虚...以及无边漫涌的伤感。 那句“一叶知秋城楼破,枯木逢春万物兴”作为点明主旨之句,却未必是真相。不同的人不同的视角,得出不同的结论。叶知秋蒙冤而死,世人皆以为她是红颜祸水,至今都还背负着莫须有的骂名,承受着百姓的怨气。哪怕我曾经因私人恩怨不待见她,可这大是大非上,却也为她感到心酸和委屈。或许是年月的洗礼给予了我宽厚平和吧,又或许是因为我现在可以以胜利者的姿态来吊唁,所以面对亡者,能生出闲情悲天悯人。 令我更感意外的是,今天竟然偶遇到了好几年未见的刘清慰。他身侧跟着一个小男孩,瞧那年岁,不用猜便知是他跟胡云瑢的孩子。胡云瑢亦葬在了这墓园附近,所以常年外放的刘清慰一旦回京,孩子便会央求刘清慰来悼念她。 眼下,刘清慰朝我行礼拜过,“下官今天带着犬子来探望他的亡母,想着既然经过了,就顺道给木家小姐上一炷香。” 木家小姐,似乎只有刘清慰这么真诚地称呼过她。她还在世的时候,是否曾因为刘清慰这么唤她而潸然感动呢... 刘清慰早已不复当年温润贵公子的模样,面庞依旧英俊,只是多了一份岁月风霜所赋予的粗粝男人味,尤其是那双眼睛,淡淡的沉郁镶嵌在其中,挥之不去。 “皇后娘娘...下官有个不情之请。您与云瑢相识一场,若您愿意,不如请您移步她墓前看看她吧。” 木顾氏是过来人,虽知我与刘清慰之间身份尴尬,但天人永隔之苦楚,更让她明白见一次少一次的道理。于是体贴地朝我点了点头,“娘娘你去吧,我也一年没来此处了,正好跟知秋说说悄悄话。” 刘清慰谢过木顾氏后,也对我身后的侍女道,“花囍,你也一同来吧,毕竟云瑢与你也有过一段主仆情分。” 他是知道隐蔽处守护我的暗卫可能会将今日的偶遇通报翁斐,为了避免翁斐因我与他孤男寡女的处境而不悦,所以唤上花囍一道。 走在花香四溢的小路上,我问刘清慰,“这些年没有听说你再娶的消息,那你可有意中人?” 刘清慰苦涩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将孩子支去摘野花,让他将花赠给亡母。孩子懂事儿,马上就领会地离开了。 眺着孩子在不远处弯腰采扶桑的背影,刘清慰终于道,“是我瞒心昧己,窃取了不属于自己的缘分。现在遭了天谴,只能用一生的孤寂来还。” 似乎有蚂蚁在啃噬着我的胸口,一阵一阵的,渗出了血。如果说他曾利用翁斐的信任夺人所爱,那我呢?我何尝没有作梗混充本该属于叶知秋的姻缘?还耽误了他? 如果没有我鸠占鹊巢,鱼目混珠,刘清慰与叶知秋现在很有可能也是一双美满璧人吧。可是,叶知秋这样的性子,就算没有我木逢春,难不保还是会有霍家姐妹、柳婉婉、尹相莲这类牛蛇马面充斥在周遭,她能过好自己的一生吗? “逢春,你还记得那首诗吗?”刘清慰那哀伤落寞的微笑仿佛在无声地告诉我,这极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能有机会这样唤我名字,“花笺春深云意浓,高墙四角掩晴空...” “翦水望断南归雁,将军为我斩烟烽。”我不自觉地接着道... 至于后阙,是刘清慰曾回信的“江山情仇愁几何,可怜儿女造弄多。折戟沉沙战已殆,朱颜不在红妆改。” 我哽咽了,再没有勇气读出来。 刘清慰温柔伤情地凝视起我,泛着潮汽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我的面颊,许久后才道,“当初刘府被迫休了你,我回京后才发现你留在刘府的东西所剩无几。你唯一寄给我的信件我原想珍藏,但怕对你不利,所以早早焚毁了。还好,就算不存于世,却刻骨于心。” 我别过头去,强颜欢笑,没有让心中的疼痛得逞得化作眼泪。 回宫的路上,我的心绪仍然沉重低迷。快要到宫门时,我掀开车帘想透透气,目光也逐渐被道路前方梨树下的两个及笄少女所吸引。 眼前这一幕,恍然与我影影绰绰的脑海中自己十五那年的景象清晰重合。当年好像也是在这棵梨花树下,我刚摘好一束琼雪般粲然雅致的梨花别在乌发之间,碰巧遇到了才卖完豆腐的叶知秋,她轻快地小跑过来,与我有说有笑... 哎,还真是红颜为老身先竭,梨花依旧沐春风啊...我发出心肠寸断地叹惋。 到了玄武道,刘巍跟花囍小心搀扶着感伤的我走下马车。 放眼望向皇宫,翁斐不知何时就带着三个孩子守候在了宫门口,此刻,正微笑着等我归来。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