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后宅升职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 ?  《庶女后宅升职记》作者:岸芷岸 文案: 穿越者的配置,要么是嫡女光芒万丈,要么是庶女心机精巧,像秦芬这样,小小的私企办公室都混不好的职场菜渣,照理应该给个国公府嫡女身份才够混,没想到竟然给配了个小官庶女身份。 嫡母精明严厉,嫡姐骄傲冷淡,庶出姐妹们也都是人精,加上姨娘们斗得厉害,场面简直是一锅粥。 打叠精神,用前世仅有的一些职场经验来谨慎度日,秦芬表示,经验值是通用的,她应付得来。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宅斗升级流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芬┃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后宅如职场 立意:保持善良,保持理智 第1章 时值仲春,树上的叶儿渐转浓绿,枝头的花儿却多已残败。 秦府的小丫鬟们便不大往园子里乱逛了,收拾心绪,安安心心当起差来。 秦芬到此地数日,一直是半昏半醒,人影也没见几个,到今日醒来,竟见了一个美人,生得俏丽,打扮也大方典雅,说话更是温柔得体。 “徐姨娘,太太说了,今日晚饭在各屋里用,姨娘们不必往主屋去了。” “哎,哎,有劳碧玺姑娘跑这一趟,请略坐坐,好歹喝两口茶再走。”答话的妇人,便是秦芬这副小小身躯的亲妈了。 “太太才回来,事还多着呢,我不好多耽搁,姨娘不要送了,照看五姑娘要紧。” “那我也不敢久留姑娘,梨花,替我好生送了碧玺姑娘出去。”徐姨娘殷勤地多走几步,待碧玺的身影不见,才转身坐下来轻轻抚摸秦芬的脸。摸到女儿滚烫的小脸,不免哼了一声道:“若是真开恩,便该趁早请个大夫来给我们五姐儿看病才是,闹什么不必请安的虚文呢!” “哎哟哟,我的好姨娘,说话可小心些吧!”梨花的声音斜刺里响起,秦芬被惊得一动,徐姨娘连忙紧拍几下,又抚了抚秦芬的额头,见女儿仍旧安生躺着,才嗔道:“死丫头,作什么怪!再吓着姐儿了!” 徐姨娘的手柔软微凉,秦芬适意了些,人也清醒些许,听清了主仆二人的对话。 “好姨娘,我知道你是心急咱们五姑娘,可是再怎么心急,也不能在这当口触了太太的霉头啊,四姑娘说定的婚事被三姑娘抢了去,一是不顾家里和睦,二是失了规矩体面,三是庶出压过正出,条条都犯了太太忌讳,太太这时候吃人的心都有,姨娘何苦在这时候去当出头鸟呢。” 秦芬吃力地半睁开眼睛,见到一个圆圆脸儿的丫鬟站在床前,苦口婆心地劝着徐姨娘。 徐姨娘生得颇有几分风流姿态,细眉细眼,乌油油的好头发挽了个简单的髻子,一身湖绿褙子,衬得她的肤色好似剥壳的鸡蛋一般,又白又嫩,这时眉头一皱,浑似少女一般惹人怜爱。 “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芬儿烧得这模样,只怕是……我这做娘的如何能放得下心来!” 梨花走近些,仔细打量了两眼床上的小主子,柔声劝道:“姨娘,我瞧咱们五姑娘虽然病凶险,却还算平顺,听桃香说,前儿烧起来时,金姨娘也传了大夫进府看过,说不妨事的,药方也一直煎了在给姐儿吃着,这两日倒不曾再添新症状,姨娘是方才到家,关心则乱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唉,罢了,是生是死,便看天命吧。”徐姨娘不由抽泣了两声,梨花苦劝几句才忍住,亲手替秦芬换了额上的帕子。 这约莫是生病的第四天了,也不知是因为徐姨娘这个亲娘回来后照料得好了,还是病程到时间了,秦芬从今天早上开始,便有些好转了。 她前世是个苦哈哈的医学生,背的书叠起来和自己的身高相等,但是穿越过来以后,对这身躯的病情,竟然也是一筹莫展。 不是她无能,哪怕是希伯克拉底本人来了,也要两眼一抹黑——秦芬穿越到了一个半大不小的女孩身躯里,并且被关在一个不知朝代的后宅里,亲娘不在身边,主母不在家中,府里的下人乐得偷懒,她能好起来才怪呢。 幸好,她凭着一点医学常识判断,自己可能只是重度感冒,多喝水多休息总没错,服侍她的小丫鬟虽然年幼无知,却还算老实听话,端茶倒水换帕子做得勤快,这才熬了过来。 很快晚饭就送了来,梨花将饭摆在桌子上,徐姨娘张了一眼,又不满起来:“都是些中看不中吃的东西,偏生姐儿还病着,如何是好。” 这是晚饭时候,下人们也吃饭去了,周遭并无旁人,梨花这才应了一声:“太太竟不曾想到叫厨房给姐儿另做一道,只怕也是被那头气坏了。” 秦芬饿了几天,又喝了一肚子苦药,早就腹中空空,这时闻见饭香,口水忍不住分泌起来,自忖身体恢复了一些,便挪动嘴唇,轻轻唤了一声。 徐姨娘猛地听见女儿出声,既惊且喜,几步飞奔到床边,举起烛台照着女儿的脸色,关切地道:“芬儿,你醒了?想吃饭了吗?梨花,去匣子里取个三五十文,央厨房给我们熬一碗枣仁黄米粥来。” 秦芬喝粥喝得嘴里淡出鸟来,闻言连忙道:“妈,我不想喝粥了,我想喝点别的。” 徐姨娘却好似被惊雷劈去了七魂三魄似的,用帕子捂住嘴,两眼中霎时滚下热泪:“我的儿,我可怜的儿,病得这般糊涂了,连妈都叫出来了!” 梨花也唬了一跳,近前看时,却见自家姑娘面色略添了些红气,不像是不好的模样,便道:“姨娘别慌,想是姐儿这几日病了娇气,听婆子丫头们闲磨牙磨的,这时候撒个娇罢了。” 这时秦芬才回过神来,她只怕是话没说对。 前几天虽然半昏着,可是中间醒来时也听了些丫鬟婆子们闲谈,依稀听见小丫鬟也喊婆子“妈”的,秦芬印象里读的几本古代白话小说也是有叫妈的,却没想到穿来的这地方,规矩竟不一样。 再想了一回红楼,试探地道:“姨娘,我饿了。” 果然徐姨娘松了一口气,转忧为喜:“芬姐儿方才说不想喝粥,那想吃些什么?梨花,多取些大钱,往厨房要一碗鸡汤来。” 秦芬听见又是喝稀的,几乎眼前一黑,连忙道:“姨娘,我已经好多了,不用再喝这些,我跟着你们吃就行了。” 徐姨娘却板起脸:“胡闹!病了怎么能乱吃东西呢,只怕这次生病就是那姓金的照料不周,胡乱给你吃东西闹坏了!” 梨花连忙打断:“姨娘,多的不必说了,姑娘想吃些什么,我去叫厨房给你做。” 秦芬抬起头来,想努力看清桌上的饭菜。 梨花殷勤地道:“晚饭是粉蒸肉,油炸鸡脯子,酸辣笋子丁,咸鲜小松菌,姑娘,不是姨娘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 要管着你,这几个菜只怕你克化不动呢。” 秦芬听见这些大油大肉,彻底歇了要品尝古代美食的那股跃跃欲试,想了半天,试探地要了个菜肉粥,又要了一碗鸡蛋羹。 鸡蛋羹好炖,菜肉粥却也有些费事,切肉末切菜丁,咕嘟咕嘟熬个半天,对于她这个常年点外卖的上班族,算是不简单的了,也不知点这些会不会给徐姨娘添麻烦。 梨花应了一声,柔声道:“姐儿先躺着歇会,姨娘,妆台上匣子的大钱不多了,还得姨娘再从柜子里取些来。” 徐姨娘记得匣子里还放着一吊多的钱,知道梨花大约是有话要说,依言跟了出去。 秦芬还不习惯古代昏暗的烛光,因此听力格外敏锐,听见梨花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姨娘,我们跟着太太出门这大半个月,姐儿还不知受了什么磋磨!……往日里,奶油卷子都……如今只敢点个菜肉粥和炖鸡蛋!……欺人太甚!” 徐姨娘哼了一声,气道:“可不是!我一听也恼得很,咱们五姑娘往日里不说金尊玉贵,那也是娇养长大的,岂容姓金的糟践!只不过你下午劝我不要触太太的霉头,这话有道理,此次的事却又怎么发作呢。” 梨花冷笑一声,道:“姨娘不必心急,我自有道理。” 徐姨娘不由得叹了一声:“这些年,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你虽是太太派下来的,却实在是一心为了我和五姑娘好,往日你总劝我管住口舌,我常常听三句扔两句的,有时还疑心你是为了去邀功,现如今我真是……” “好姨娘,不说了,可当心给姑娘听见,太太最不喜姑娘们耳朵里听见这些事的。”梨花又柔声劝慰了几句,这才出去了。 秦芬此时才对自己的处境有了些明了。穿越过来许多天,慢慢接受了不能回去的事实,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接受现状了。她知道自己并没投到什么公主郡主、国公小姐身上,只投到个寻常富贵人家的庶女命,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哀叹。 若说庆幸吧,确实该庆幸,至少是个吃穿不愁的身份,不用出去受风吹雨打,辛勤劳作,冷眼看下来,家里貌似还挺富有;若说哀叹吧,也的确要长叹一声,就她这几天东一榔头西一棒听来的八卦,这秦府里的关系可不简单。 正房太太端方严厉,协理管家的金姨娘颇有手段,自家这位徐姨娘算略有薄宠,还有另一位不曾照面的商姨娘,也不是个默默无闻的角色。 这几位都各有子女,算起来就是一大堆嫡庶兄弟姐妹,秦芬不由得用手捂住脑门,想直接变成植物人算了。 她前世里是个医学生,毕业不想去医院苦哈哈地熬夜班,就找了一家私营的医疗小公司上班,那小办公室一共只有五个人,每天的勾心斗角也够她受的,现在困在这不知朝代的后宅搞大乱斗,还是这样复杂的配置,秦芬想想,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秦芬是个老实人,前世只知道苦读书实干事,这样的脑子,按照套路来说,穿越过来不是高贵嫡女就是伶俐庶女,谁知道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身份,身边还配了一个碎嘴亲娘,怎么看怎么前途无亮。 想到这里,秦芬再次扶额。 梨花出了门,寻了院里的小丫头,将钱交在她手上,嘱咐了往厨房要吃食的事,自己理了理衣裙,往上房去了。 第2章 上房里也正用晚饭,主母杨氏不喜伺候人多,这时丫鬟们大都立在廊下听屋里吩咐,梨花打眼一照,见碧玺在外头,知道必是老爷也在,更放轻了些脚步,到近前轻轻拉了拉碧玺的袖子。 碧玺转头瞧见是梨花,知道必有些要紧事,便向旁边小丫头点点头,又冲屋里努努嘴,自家拉着梨花往远处走了些:“怎么这个时辰来了?是徐姨娘和五姑娘有事?若是要紧事,我等太太用完饭觑个空回禀了。” 梨花“嗐”了一声,道:“倒不是什么大事,是我们姑娘醒了,好容易有点子胃口,一时兴起要喝菜肉粥和炖鸡蛋,我想着这两样东西不补人,想来讨些茯苓糕给姑娘吃,还请姐姐得空了代我回禀太太。” 碧玺听了,点头应下,看了看正房,压低声音道:“五姑娘受了委屈,太太都知道的,茯苓糕也不必等回禀太太,我拿了主意就是,待会叫杜鹃拿一包给你们送去,你们给五姑娘吃下,她若爱吃,只管叫人来取罢了。” 得了要紧的那两句,梨花便长长松了一口气,至于茯苓糕,倒是其次了,却也仍旧谢过碧玺,才要告辞,又被拉住:“我知道你是个可靠的,常日里也总劝解着你们姨娘,你们姨娘也愿意听劝,我这才肯多这两句嘴,太太她心里自有计较,你们做事守着规矩,总不会有错。” 梨花闻言,用力把个头点得好似鸡仔吃米,又连声谢了几遍,这才告辞了出去。 碧玺看着梨花的背影,不知想了些什么,好半晌才招手唤过方才的小丫鬟杜鹃,刚要吩咐,里面便响起了杨氏的声音:“外头是什么事?” 碧玺连忙对杜鹃摇摇手,自家掀了细纱帘子进屋去,侧身让过收拾碗盘的人,对杨氏说了梨花讨要茯苓糕的事,只隐去了菜肉粥那几句话。杨氏如今正在气头,听见这一节难免要多心觉得徐姨娘生事,若是迁怒了徐姨娘母女,事情反倒不美了。 杨氏听了,且喜徐姨娘那头送了个天然的把柄,闻言倒多嘱咐几句:“芬丫头这几日嘴里没滋味,除开茯苓糕,再把我从润州带回来的玫瑰露和茉莉露各送一瓶去,明儿拿老爷的名帖,请个好大夫来瞧瞧芬丫头,仔仔细细开两剂药,除了病根才好。”说罢又嗔道:“老爷瞧,芬丫头实实在在受了委屈,你昨晚去了三姑娘那里,今晚也该去看看芬丫头了。” 这话并没带一丝烟火气,里头的意思却也明白,是借着秦芬的事情讽刺秦览偏心呢,若不是他偏心太过,哪有如今尊卑颠倒的局面?秦览闻言,面上显出一丝尴尬来,不免看了看边上坐着的女儿。 秦贞娘却好似魂游天外,丝毫没听见父母的官司。 杨氏见一向持重的女儿此时失魂落魄,更是把金姨娘恨了个臭死,恨不得拉到上房来抽她几百个大耳刮子,可是当着夫君,还要作出一副毫无芥蒂的模样,转了个话题道:“这次去润州贺嫂嫂四十整寿,倒听见一桩喜事呢。” 秦览正取了巾子擦手,闻言倒奇了,问得一声:“舅兄前两年已添了嫡孙,杨大姑娘去年也结了好亲,竟还有喜事?” “瞧老爷说得,好像哥哥已经七老八十等着含饴弄孙似的。”杨氏扯着嘴角算是一笑,卖足关子,见丈夫果真好奇,这才道:”听说哥哥因勤于政务,办事牢靠,很得上峰赏识,被举荐任苏州知府,这事已有八九分准了,老爷瞧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 不是大喜事?” 秦览将手反复擦了几遍,仍不放下巾子,连连道:“很是!很是!舅兄也算是熬出头了,五品往四品的这道坎,多少人一辈子也跨不过,他才四十出头,却已是正四品了,竟一气儿连从四品也越了过去,果真是大喜事!” 杨氏笑着取过秦览手中的巾子递给紫晶,又使了个眼色,待女儿被拉走,这才道:“如今哥哥升上去了,哪有不提携妹夫的,不是我说大话,现如今呐,那柯家我可不放在眼里了。”不待秦览答话,又略带薄怒地道:“哼,柯家不过只是个士绅人家,一个儿子考取了秀才,得意得什么似的,原先看着他们好,现在也只是寻常。老爷别怪我说话难听,那柯家便算是我们贞娘瞧不上,漏给三姑娘的吧!” 金姨娘使计抢了秦贞娘的亲事,这事的确过火了,幸而如今舅兄杨时要升任苏州知府,贞娘倒不是非嫁柯秀才不可的了,杨氏为了大家面上好看,说出这一席话来,且里头又有道理,里头夹枪夹棒的几句讽刺,秦览倒也不如何放在耳中了。 他笑着扶起杨氏,往房中走去:“夫人说得极是,金姨娘以为自家捡了个元宝,其实不过是块石头罢了,夫人是肚里撑船的宰相,自然不与她计较,往后我若是能再升上去些,咱们贞娘还怕没有大造化?再说了,你们受了委屈,我这为父为夫的心里还能没有个数?” 杨氏听见丈夫终于服软,知道目的已经达到,虽然心里仍旧窝着一股火,这时也不好再撒气,长叹一声,道:“老爷也别怨我气性大,我依稀听了两句闲话,说是柯家哥儿瞧上了三姑娘的人才,自己催逼着家里改了人选的。我思来想去,只怕是清潭寺上香那日的事,那天为了不打眼,几家一齐带了姑娘出门,怎么旁人都没有这样的事,偏三姑娘有?不是我这做嫡母的说话刻薄,这事也太不庄重了。” 结亲的事,都将要摆上明面了,却被金姨娘使计换成了自己女儿,这里自然不止一对年轻人看对眼这么简单,然而此时秦览自知理亏,更巴不得大事化小,说话多顺着杨氏:“夫人说得有道理,金姨娘和淑儿那里合该好好教训教训了。” 说了许多,便是为了末了这一句,杨氏终于有了些笑脸,似嗔非嗔地道:“老爷这话可当真?” 秦览觑了觑杨氏的神色,将事情在腹中滚过一回,暗忖与柯家结亲也必无更改的了,由得妻子出口气也好,便连声道:“当真,怎么不当真?这内宅里夫人是第一,谁又敢越过夫人去?” 杨氏轻笑一声,道:“罢了吧,若真打打骂骂的,既伤了三姑娘的脸面,又伤了老爷的脸面,更何况金姨娘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帮着把家里的铺子生意照料得妥妥当当……” 秦览头皮一紧,以为杨氏又要借题发挥,谁知妻子这回竟轻轻揭过,只道:“这次去润州,见嫂子家里的姑娘们都和睦,原来是请了宫里出来的嬷嬷去家里教的,我们家没那么大的阵仗,却也不能任由女孩们懵懂无知的,便把绛草轩理出来,让姑娘们住进去,姊妹们一处也好学学和睦,我得空了亲自教教她们人情规矩,这也就是了。” 原以为杨氏怎么也要闹上一阵,谁料只是把女孩子们叫来身边管教,更何况三丫头说定亲事本就要学学管家,这样一来反倒是好处多于坏处,秦览大喜,搂住杨氏的腰轻抚两下:“果真夫人是天下第一贤惠人。” 杨氏笑着横一眼:“老爷可别招我,还是去别处吧。我昨儿到家忙了个脚不沾地,今儿还想早些歇着呢。” 秦览却嘿嘿一笑,仍旧搂着杨氏:“我只替夫人松松肩解解乏也好。”说罢连声唤人进来服侍梳洗不提。 吹了蜡烛,秦览不过片刻便呼呼大睡起来,杨氏心中仍旧不痛快,往边上挪了挪,黑暗中盯着亮堂堂的窗户暗自出神。 这些年来,日子过得不好不坏,说不上事事顺心,也谈不上多磨多难,因着自己没生个儿子,天然便矮了一截,那金姨娘是杨家特意买来的陪嫁通房,且又生了儿子,杨氏对她多有依仗,没想到竟养出她这样高的心气来。 秦家二房里的后嗣只金姨娘所出的秦恒一个,丈夫少不了偏疼些,若是旁的事,杨氏也懒怠计较,只守着女儿,坐稳自己这正房的位子便罢,可是偏生是嫡亲女儿的亲事被算计了去,金姨娘的胆子也太大了,手也伸得太长了。 今日敢抢嫡女的亲事,明日便要挑唆庶子反叛嫡母,再后日,岂不是连这正室的位子也要让于她了? 想到这里,杨氏借着窗里透进的月光,轻轻地瞥了一眼丈夫。 自家这丈夫,样貌平平,才干平平,唯一可取的,只是老实勤恳这一条。当初相看时,父母兄长因他处处皆寻常,并不曾相中他,是她这受宠的幺女点了头,家中拗不过才答应了。谁知如今,连这老实勤恳,也仿佛不大牢靠,更不必提他如今中年发福,那平淡无奇的样貌,又更逊色了几分。 这些年他待自己也并非不好,然而他们兄弟三人,只自己这房没有个嫡出儿子,总是矮了旁人一头,他瞧在儿子的份上,对那金姨娘和秦淑多有回护,可是也并不曾轻视自己这个正室,认真算起来,都是无可指摘的。 此次去润州拜寿,并不是应有之事,哥哥和夫君各在任上,原本只要按时送礼便罢,可是家中之事实在令人烦闷,去杨家既是舒散也是问计。 幸而得了嫂嫂指点,回家来才不至于方寸大乱,那姓金的这些年攥着个儿子,又管着几处铺子田庄,自以为事事得意,却不知道正室拿捏妾室的法子且多着呢。 一夜无话。 第3章 次日早上一起来,秦芬便觉得一阵神清气爽,大约是昨天吃了些有营养的东西,她觉得身上有些力气,便掀开被子下床,这时才看清屋里的陈设。 她是个现代人,不认识屋里摆设的好坏,仅有的一些古代文物知识也只是来自于几次博物馆参观,四下一看,长案上摆着笔墨纸砚,长案木质细腻,高几上摆着几盆花草,花盆瓷质尚匀,再多的也看不出来了。 回头一看床铺,倒看出些好坏来,帐子是淡黄色丝绸质地绣花的,上头的绣样是灵巧的彩蝶花草,显然是花了心思的,这些天她听见丫鬟们闲谈无数,也知道这精美的帐子约莫是徐姨娘或梨花的手笔,自家这副小小身躯,倒是个受疼爱的。 正四处打量着,陡然听见一声惊呼,回头见梨花捂着心口,嘴张得能塞个鸡蛋,不过一瞬便高声呼喊:“桃香!桃香!” 桃香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手上还握了一把花:“姐姐有什么吩咐?” “姑娘醒了也不在跟前服侍,你就是这样当的好差?这会子胡跑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 去采什么花?等姑娘好了,这些事情姨娘总要一并回了太太,瞧你们这些小蹄子还张狂什么!” 桃香讪讪地不敢回嘴,她年纪小,才从外头进府,尚还带些顽皮,虽然采花是为着哄主子高兴,可是擅离职守也是真的。 秦芬轻轻咳了一声,道:“这花挺好看的,哪里采来的?” “是……院子后头夹道的边上。” 梨花也不是真冲着桃香发作,这时听见她也并不曾真的跑远,便轻轻放过:“姑娘,太太请了大夫来给姑娘瞧病,不如先把花插好,等大夫看过了病了您再赏花好不好?” “也好。” “姑娘真乖巧!”梨花笑盈盈地赞了一声。 秦芬不由得诧异,自己也不过是顺着应了一声,就得了梨花好一句赞,难道自己这副小身躯的主人从前很难缠么? 另有小丫鬟带着大夫到了屋里,徐姨娘早候在了边上,丫鬟们也垂手站在一边,秦芬边将手腕伸出去边庆幸,这朝代看着不像是那种过于封建保守的,大概还能有机会出去逛逛,不会在宅子一关十几年,总算是心有所慰了。 大夫仔细诊了脉,点点头道:“姑娘底子好,这次风寒并不曾损伤元气,不过病去如抽丝,为保无虞,还是再服几贴药,好好保养为佳。” 徐姨娘听着有些糊涂,这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不过杨氏身边的碧玺也在,她倒是按捺住了没多嘴,果然听见碧玺道:“那就是还没好透了?” 这大夫常年行走在富贵人家,人精似的,知道主家想听什么,闻言便含笑点点头:“需得再补补才好。” 徐姨娘见碧玺再无二话,这才道:“大夫,多劳您费心了,梨花,给大夫取些茶钱来。” 大夫已在杨氏处得了红封,这时便略推了推,见徐姨娘意诚,也就收下了,转头见秦芬小小的女孩乖巧地躺在床上一声不吭,又道:“姑娘前些日子喝的药倒是对症的,病已好了大半,此番喝不喝药的也不打紧,不若用药膳再补补,倒是治病补身两全其美。” 这话一出,秦芬忍不住哎呦一声,长长地松了口气,她一副小孩模样作大人举止,逗得屋里众人都笑了,碧玺与徐姨娘寒暄着往外走去,梨花看了看碧玺,便留了下来。 “姑娘,这次大夫不叫你喝药,可高兴了吧?想吃些什么,我这就叫厨房给你做去。” 秦芬想了想,觉得上房送来的茯苓糕倒真的很对口味,自己又不知道这里还有什么别的点心,为防止露馅,还是免了折腾吧,于是便道:“我还想吃茯苓糕。” 徐姨娘恰巧进屋听见这一句,忽地悲啼一声,唤道:“我的芬儿呀!” 这一下不止秦芬莫名其妙,连梨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姨娘这是怎么了?” 徐姨娘悲悲戚戚地摆了摆手:“我……我是心疼芬儿可怜罢了,昨儿只敢要个菜肉粥,今儿好容易叫她点个东西吃,也还只敢说个茯苓糕……” 秦芬内里是个大人,并且是在办公室混了好几年的,虽然是个还没学会勾心斗角的菜渣,可是看人脸色猜人心思也学得七八分了,这时一见徐姨娘的样子就知道另有内情,于是道:“姨娘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不妨说给女儿听听,梨花也在这里,人多总能想个法子,姨娘不要哭坏了身子。” 谁知梨花也低头拭起泪来:“姐儿这一病,当真是懂事多了,一忽儿就成半个大人了。” 徐姨娘放声大哭起来,梨花已看见门边上有小丫鬟探头探脑的,连忙上去扶住徐姨娘,用力捏了捏她的胳膊。 徐姨娘被唠叨了这许多年,早不是当初直通通的性子,知道自己哭得不像话,忙勉力止住哭声,扯着嘴角道:“五姑娘,姨娘是高兴,方才碧玺说,太太想要把你接到身边教养呢。” 秦芬从红楼里也知道,庶女被接到主母身边教养是一种荣幸,她来这里也并没和徐姨娘相处过几天,对徐姨娘的观感和远房亲戚也差不多,硬要说的话,大概是个印象良好的远房亲戚,这时也没什么不舍,想了想,劝道:“原来是这事,能去太太身边,是女儿的福气,姨娘不必欢喜太过了。” 徐姨娘急了,道:“你哪里知道!太太她是拿你们作筏子……” “姨娘!”梨花陡然提高了嗓子,待徐姨娘回过神来止住话头,梨花便拉着桃香道:“我们先出去了,姨娘和姑娘慢慢说话。” 待梨花走了,徐姨娘才提起裙子坐到秦芬身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徐姨娘瞧着约莫二十几岁,因生得长挑细白,又会打扮,更显年轻。女儿生病,她无心妆扮,只穿了件绣橘色月季花的蜜色上衣,下头一条素色裙子,轻巧倚在床边,仿若代仕女图一般。 秦芬不由得冒出一个念头,自家那便宜爹真是艳福不浅。她见徐姨娘满腹心事却吐露不出的模样,有意逗她高兴,道:“姨娘今日这身衣裳真好看。” 徐姨娘嗔了一眼,道:“小丫头知道什么好看难看的,小孩子净说大人话。唉,罢了,病了一场,也不知受了那姓金的多少磋磨,姨娘心里都知道的,太太那里也知道,你这次去,倒不必担心了。” 秦芬想了想,问:“姨娘方才说太太要把我接去教养,是真的吗?” 主母最不喜家中人嚼舌搅事,徐姨娘忍耐许多年,内里的性子终究改不脱,这时女儿要去主院了,再也不藏着掖着:“是太太她想着三姑娘说定亲事须得接受些好教养,这才叫接了姑娘们去绛草轩,此番太太叫碧玺传话,暗暗透给我了,说内里是为着三姑娘,姐儿和六姑娘只是顺带上的,不必多忧心。”她再三忍气,才没直说是金姨娘那对不要脸的狐狸精母女连累了女儿。 秦芬这些天零零散散也听了许多,却还不大明白,索性趁机一气儿问清了:“姨娘,三姐姐和四姐姐的事,是怎么个究竟?女儿要去上房了,总不能糊里糊涂的,姨娘拣能告诉我的说些罢。” 徐姨娘满心里想的都是女儿要离了自己,这时却没察觉秦芬说话的口气不似孩童了,只用力一啐,恨恨地从鼻子出口气,然后才道:“芬儿要去上房,有些事情也好说予你听了。” 事情与秦芬猜测的也差不多,无非是金姨娘趁着主母外出拜寿,将嫡女的亲事抢去给了自己女儿,这事原是两家暗地有意,尚未摆上明面,金姨娘这一手,实实在在叫杨氏吃了个哑巴亏。 然而这里的事情,又岂是那样简单的?徐姨娘遮遮掩掩又说得些,秦芬自己再猜想些,便推出了事情的全貌。 杨家富足,陪了不少田庄铺面给杨氏,金姨娘本是杨家买来陪嫁的女账房,也不知到底是谁作的主,后来便成了通房,再后来,竟抢在杨氏前面生下庶长女秦淑,再隔三四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 年,竟又生了个儿子。 这些年来,因着主母无子,家中唯一的男丁是金姨娘所出的秦恒,秦览这夫主表面上仍旧尊重正房太太,内里的一颗心,却逐渐偏向了金姨娘那头。 金姨娘本就是管账的一把好手,若非如此,杨家也不会特特费了大力气寻了她来陪嫁,如今又子女双全,夫主宠爱,倒逼得主母退了几丈。 此番她竟敢下手抢主母看中的女婿,绝不只是因着秦淑出挑得绝好,下人们传闲话,说是因为她送了不少好处予那柯家,才争得这门如意的亲事。这却连家里的脸面都折了进去,此次瞧着杨氏的动作,只怕不会轻易放过这位常年得宠的金姨娘。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秦芬早就经历过许多次,这次主母不知要与金姨娘斗成什么样,原来当炮灰这事,不分古今。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口气,道:“姨娘,太太接了我去教养原本就是好事,我在那里乖乖听话,太太看我好,说不得多教我些眉高眼低,岂不是天大的福分,姨娘不必再烦恼了。” 这些话是徐姨娘成日往女儿耳朵里灌的,念叨了这许多年,女儿却仍旧是长不大的模样,谁知不过大半个月,女儿竟全改了个性子,徐姨娘虽然高兴,更多的却是心酸。 然而太太已派碧玺下来传话,事情必是无改的了,徐姨娘也不再作愁苦之状,又道:“听说杨舅老爷要升官,芬姐儿此番去上房,也该知道怎么行事的,三姑娘那头,大面上过得去即可,与四姑娘好好相处才是正道。” 这便是提点秦芬做事多多讨好杨氏和嫡姐,有必要时还可以帮着踩踩那位抢人亲事的庶姐。秦芬不由得莞尔,这位徐姨娘一时哭一时恨的,倒也是个直肠子,把女儿宠得过头,的确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只不过,要她主动去踩别人,她一是没这个本事,二是没这个心性。 “姨娘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秦芬顺口应了,“既是太太有吩咐,我们早准备起来也好。” “不急,绛草轩收拾出来也得好几天功夫呢。”徐姨娘摆了摆手,忽地又直起身子,“芬儿说得对,太太那里有吩咐,我们就该听从才是,梨花!梨花!” 第4章 梨花听见主子声音甚急,只当有事,急忙忙地进屋,却见徐姨娘满脸笑容地道:“快去向金姨娘那里要两匹好缎子,我要给姐儿做个斗篷带去主院!” “姨娘,太太回来了,只怕对牌早就收回去了,咱们要东西也该往上房去,若往金姨娘那里,还不知要惹多少闲话呢,你这会怎么急糊涂了!” “这次你却听我的,我叫你去就去!”徐姨娘口气不容置疑,脸上带着股忍不住的喜气。 梨花满头疑问,却也还是去了。 隔得半晌梨花才回来,也不顾是当着秦芬的面,笑得直拍手:“这番果然叫姨娘说中了,我们去要缎子,真真是要了个正着!” 秦芬还不大明白,徐姨娘看了看女儿神色,耐心地道:“太太此番叫了姑娘们去教养,论情论理都是恩赏,咱们不论心里如何,面上总该谢赏,那姓金的常年得宠,只怕是把脾气摆在了脸上,太太那里若是知道了,可不是要不高兴,我们这里再去刺她一刺,只怕姓金的急得要跳脚!” “正如姨娘说的一样!”梨花心里畅快,说话好似连珠落下,“我到那里,正见到紫晶传太太的话,金姨娘却说三姑娘结了亲事,她要留在身边好好教导,紫晶也没给她脸面,说教养女儿是正室太太的事,金姨娘还要分辨,紫晶又道,‘若是姨娘愿意,只管叫柯家知道三姑娘是姨娘教出来的!’这话一出还得了,金姨娘马上捧着心口说要昏倒,还是三姑娘出面谢了恩,此事才算平息了。” 秦芬不由得暗自好笑,这副娇弱小白花的做派,跟自己办公室那个动不动就心脏疼得不能干活的女的倒很像,只不过金姨娘竟然教出秦淑这个识大体的,也算是歹竹出好笋了。 徐姨娘也笑得只拍手,忽而又道:“姓金的这么一闹,只怕太太要恼了,咱们姐儿可不能去平白受气,不如抱个病,索性躲过头几天再说。” 梨花点点头:“很是呢,我也是这么想的,正要回来讨姨娘的主意,既姨娘这么说了,我就去上房回禀。” “越兴多踩那姓金的几脚,你去了上房,问问如今四姑娘爱什么绣样,咱们不是做斗篷么,顺手给四姑娘做一件,横竖也费不了多少事,只不过这事别问碧玺她们了,悄悄寻个下头的丫头问问便可,做作太过,只怕太太反而不喜。” “我都省得,姨娘放心就是。”梨花笑着出去了。 秦芬不由得暗自咋舌,这些古代女人,心眼比自己办公室那些人可多多了,这么一小会功夫,已是刀光剑影好几次,听说金姨娘还是常年在后宅占上风的,那还不得是一千一万个心眼子,别的人只怕也是一样。自己去了上房,一定要贯彻从前察言观色绝不出手的作风,也不必去算计旁人,只自保便罢了。 五姑娘要晚些进上房的事情报了来,杨氏无可不可,略一思索就挥手应了。 “娘就是太好性了,纵得这些人一个个都反了天了。”秦贞娘从书里抬起头来,话语冷冰冰的。 杨氏见女儿话里带酸,浑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先已不悦,转念想到女儿此番受的打击,却又心软,平静地道:“徐姨娘和梨花跟着我们去杨家,芬姐儿身边那个大丫头杜若却是个不懂事的,只怕是为着这个缘故,金姨娘才敢怠慢芬姐儿,细算起来,芬姐儿倒是因着我们才病的,况且大夫来回话,说芬姐儿确是大病一场,若勉强挪到主院再病重起来,反倒不美,于情于理,娘都该应了这件事。 秦贞娘想了想,轻轻吐出一声:“一群麻烦精!” 这话倒也不算太出格,杨氏便当没听见,唤了碧玺进来:“再吩咐送些吃食去五姑娘那里,不拘什么,适合病中人吃的就好。” 这便是要厨房新做,别拿现有的糊弄了,碧玺连忙应了一声,笑着道:“方才徐姨娘那里的梨花还问呢,说徐姨娘要给姑娘做个斗篷,不知姑娘喜欢什么花样,这么懂事,也不枉太太疼她们。” “这个徐姨娘,也精明太过了。”秦贞娘瞪了一眼碧玺,道,“你也就这般眼浅,由着她们拍马屁?” 碧玺知道自家姑娘这几日脾气大,忙把语气放软些:“哪儿呀,梨花是问的杜鹃,杜鹃说了个牡丹花,又怕说得不好,便拿来问我,若梨花真到我面前来问,我反不说这事了。” 秦贞娘也知道自己这气生得没来由,可是面上过不去,半晌才哼了一声,道:“既如此,便算我冤了徐姨娘和五姑娘,我添些钱,给做个酸甜口的金桔糕给五姑娘送去,她嘴里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 没味,吃这个开开胃也好。” “是呢,五姑娘平日里爱吃口咸点心,病了只怕倒爱吃这个。”碧玺知道自家姑娘是故意选了五姑娘不爱吃的,太太平日未必顾到一个庶女的喜好,她却不能不提点着,若是真赏了这个下去闹点什么,只怕是太太面上不好看。 杨氏却半个反对的字也没有,微微颔首道:“贞娘这么着便很好,占住了一个理字,便是占了上风,再要怎么样,别人便不好多说了。” 碧玺心里微微叹息,终究当娘的还是偏心女儿的,姑娘分明是有意作弄五姑娘,夫人见姑娘大面上没出错,便也由得她去了,少不得自己亲自把这糕点送去,多描补几句罢了,徐姨娘这些年也算个省事的,必不会像那金姨娘似的,往老爷面前倒一缸子酸话。 隔得半晌,小丫鬟竹叶儿拎了食盒到碧玺面前,碧玺掀了盒盖一看,且喜厨房晓事,做得精致,淡红米糕作五瓣花样,中间点了金桔酱作花蕊,很看得过去,于是亲自拎了,往徐姨娘这边来。 秦芬才由得徐姨娘喂了一肚子怪味药膳鸡汤,正怪模怪样地咧嘴,听见碧玺送点心,连忙从枕头上欠身:“碧玺姐姐请坐,你给我送什么好吃的点心来了?” 碧玺素日与徐姨娘这里还算和睦,见秦芬一副天真模样,便笑了笑,哄孩子似的道:“是花糕呢,今日是四姑娘特意叫了这个金桔糕,想着五姑娘吃了会有滋味些,五姑娘且看看喜不喜欢?” 徐姨娘闻言不由得撇撇嘴,自家女儿不爱吃甜口,更不爱吃酸口,几个姐儿常在上房一起用饭的,上房难道没一个人知道? 秦芬却两眼放光:“这花糕真好看,替我谢过四姐姐!”伸手取了一块,轻轻咬了一口,微温柔软的米糕夹着淡淡的金桔香味,瞬间抚慰了她被药膳苦得麻木的舌头。吃得两口,眯起眼睛满足地长吁一口气,古代的这些小点心,比不得现代的香浓味美,却胜在有股清新味道,实在是对她的胃口。 这副模样在徐姨娘眼里看着只觉得心酸,女儿大病一场,整个人换了副性子,还不如从前吵吵闹闹欢快些,可是太太要接她去教养,从此改了脾气也是好事,只瞧着憋屈。徐姨娘心情复杂,一时没顾得上说话,母女二人这一番情状瞧着碧玺眼中便是识趣,回去便又顺口说给杨氏听了。 “太太,我瞧此次徐姨娘倒知道好歹,往日里她人也倒还好,偏只管不住一张嘴,此番的事分明吃亏,却没多嘴多舌的。今日送了点心去,五姑娘当场就吃了两块,还赞味道好,徐姨娘也并没说什么呢。” 杨氏点头,道:“既如此,赏两匹好料子给她们,徐姨娘疼芬姐儿,这几年也是漫洒银钱,想来没攒下多少银子,她们好意给贞娘做个斗篷,没得白饶她们料子。” “夫人果真是贤惠,哦,是碧玺回来了?”秦览从里屋出来,双手拢在袖子里,笑呵呵地冲碧玺点点头。 自己回话老半天了,老爷在屋里分明能听见,却还白搭讪一句,碧玺不由得心里一阵厌烦。她隐约知道些老爷的心思,可是老爷太太都没点破,她一个奴婢,又能怎么样? 幸而太太还算正派,并没打算把她拿来讨好丈夫,只淡淡道:“碧玺去传饭,叫紫晶进来服侍,你亲自挑两匹好料子给五姑娘送去。”碧玺忙应了退下。 秦览也不纠缠,笑嘻嘻地坐在杨氏对面,道:“夫人也莫要太宽纵了,我方才回来,已听说了淑儿的事,这事是金姨娘失了分寸,夫人尽管敲打她便是了。” 杨氏得了这么几句,知道丈夫到底还是没偏心到家,不由得心里大为适意,于金姨娘装病的事,也不如何恼火了,随口说两句漂亮话,催促道:“老爷回来取信件,可寻得了?上峰大人不日要来,老爷衙门里定有许多要紧事,还是快去吧。” 秦览也不多留,嘱咐了一句不回来用晚饭,便匆匆走了。 杨氏稍一沉吟,扬声唤道:“张妈妈!” 一个矮壮的婆子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垂手站在一边。 “金姨娘说不舒服,别过了病气给三姑娘,你去叫个大夫进府瞧瞧金姨娘,再叫三姑娘收拾东西,明日就搬去绛草轩吧。六姑娘那里也是一样,五姑娘病着,缓几日再搬也不打紧。” 张妈妈应了下来,自去不提。 第5章 连着几日秦览都未回府,秦府的后宅没了男人,便没了争锋的由头,也平静了不少,秦芬难得享了几天的清闲。 徐姨娘疼女儿,秦芬又是大病初愈,要个什么,徐姨娘都是无有不应,倒比前世里带着血缘却淡漠的家庭关系还近些。她哪天稍稍沉默乖顺些,徐姨娘便要心肝肉地问几句是不是身子不好,秦芬虽然不适应,却也有些喜欢上了这种温暖的感觉。 “姨娘,我嘴里有些没味道,想吃个咸口的点心。” “这有什么难的,叫梨花去厨房要一碟子草鞋饼就是了。既是要吃咸口的,葱香椒盐各做几个尝尝鲜。” 秦芬见徐姨娘一口应下,心下暖和,准备好的说辞倒一时说不出口了。 “芬儿是有什么话想和姨娘说吗?” “姨娘,我听说三姐姐和六妹妹前日已搬进了绛草轩,我听说绛草轩很好,也想去和姐妹住在一起,大家和和睦睦的一起才好,姨娘看好不好?” 若是从前的秦芬,是再不愿和姐妹们一起受拘束的,只爱自己玩闹才好,然而徐姨娘对秦芬的变化已经适应许多,这时也并不奇怪。 徐姨娘原就觉得自家女儿聪明伶俐,只是年龄尚小,还有些骄纵,经过金姨娘一番磋磨,忽地长大也不是怪事,这时听了秦芬的话,不由得暗自点头,再者,女儿是孩子,只想到一层,更有深一层,主母宽限几日,那是恩德,若是自己这里恃了恩宠放纵个没完,反倒变成了不识趣。于是应道:“芬儿说得很是……梨花!” 梨花应声而入,徐姨娘便道:“你取百十个大钱去厨房,就说五姑娘想吃草鞋饼,叫做甜咸两个味的,芝麻、红糖、葱香、椒盐各做上二十来个。” 梨花不由得笑了:“姨娘疼姑娘不假,可是这也太多了些,草鞋饼不容易坏,放久了却也受潮,便不可口了。” “我又不是冤大头,平白要上一大堆,不是叫厨房的婆子们白白捞一手?方才芬儿说明儿该去上房请安,忽喇巴儿地去,太太恐怕要多心,不如就说芬儿想吃草鞋饼,我们想着四姑娘也爱吃,多做些送去,顺道请个安,再听听太太的话音如何。” “姑娘和姨娘想得真周到,我便不曾想着。”梨花点头赞道,“太太若叫再歇歇,我们便多歇几日,太太若叫搬,咱们即刻也就好搬了。”她说着,自去了不提。 徐姨娘便埋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 又做起针线来,她和金姨娘一时斗气说要给秦贞娘做斗篷,总不好白白许下,这两日手上活计不停,只忙着绣秦贞娘的斗篷,秦芬的倒还没来得及动针。 秦芬想到红楼梦里探春替贾宝玉绣这绣那,想着自己恐怕也要绣两针花样讨好嫡姐,还怕自己会露馅,稍一试探才知道,徐姨娘疼爱女儿,竟从没叫秦芬学过女红,又听说秦恒读书是三更睡五更起,便连识字也不叫女儿学,秦芬这辈子除了吃喝撒娇,竟什么也没学过。 虽然只是个古代庶女,可是秦芬的命也算不错了。 这些日子下来,徐姨娘灌鸭子似的往秦芬脑子里灌家常,秦芬对秦府的后宅又知道得多了一些。 太太杨氏出身大家,又是受宠的幺女,嫁来秦家时带了不少的嫁妆,因此她在秦家的腰杆子是挺得笔直。杨氏的教养甚好,平时为人处事算得上公平讲理,因此下头的姨娘们只要安分,日子是不难过的。 “杨家有钱,杨舅老爷又会做官,老爷敬重太太,这后宅里哪个都听她调派,戏文里的公主娘娘出嫁了还要被醉打金枝呢,我瞧太太的命呐,便是顶顶好的了。” 只不过,秦芬总觉得,杨氏的日子,只怕不如表面看起来顺心。想想这男丁至上的年代,偏偏杨氏没个亲生儿子,竟还有个庶子,这个庶子吧,虽然免去了杨氏妒妇的罪名,却也能压得杨氏喘不过气来。 说完主母,徐姨娘长叹口气:“幸亏咱们没先顾着自己,好歹把四姑娘的斗篷先做起来了,不然明日拜见,拿不出东西,可不显得咱们假模假式的。” 秦芬一笑,端起桌上的茶杯:“姨娘辛劳了,喝口水歇歇。” 徐姨娘喝了女儿送的茶水,譬如大夏天吃了冰淘,适意极了。说完主母,又说金姨娘。 金姨娘是杨家陪嫁来的女账房,打得一手好算盘,算得一本好账,原是盐商家里做过事的,杨家费了大力气寻了来,放在杨氏身边做个助力。 金姨娘原本是预备当嬷嬷还是女掌柜,杨氏不曾说过,也无人知道;后来如何当了通房,满秦府里讳莫如深,更无一个人议论。但是秦芬反而觉得,越是隐瞒,里头越是有事,只怕金姨娘是自己做了自己的主,攀上了秦览这个男主子,背叛了杨氏这个女主子。 想到这里,秦芬脑海里不期然地出现一个面容精明的女强人模样。 而徐姨娘自己,出身并不算高,原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家里过不下去了,把她卖给人牙子,虽说根上是好人家的女孩,可是到底还是为奴为婢了,秦芬见府里的下人虽然嘴里奉承徐姨娘,可是认真算起来也没多少尊敬,不由得感慨,她幸亏穿到了一个富庶人家的女儿身上,不然恐怕日子也很难过。 另外还有个商姨娘,只听说是后头进府的,生了个六姑娘秦珮,秦芬追问几次,徐姨娘只是不肯细说,只含糊道秦芬是个小女孩,不该追问大人的事,秦芬只能作罢,留待以后自己打探了。 次日,天才蒙蒙亮,徐姨娘就早早起床替秦芬打扮,秦芬一见架子上挂着的衣服,不由得眼睛瞪得老大。她来到此地一直病着,还没出过屋子,穿的都是家常中衣,还没穿过正式的外出服,这会一看,架子上挂着的衣裳也太奢华了些! 架子上挂着一件荔枝红上衣,一条淡绿裤子,上衣的料子里仿佛是夹了银色丝线,上头绣着的蔷薇花隐隐闪动,绿裤子则在裤脚细细绣了一丛小小的带叶蔷薇,与上衣作一套的模样。 “姐儿是病后第一次请安,往后又要在上房受教养,该隆重些的。”梨花笑着上来替秦芬更衣。 原来也并不是每件衣服都这么华贵,秦芬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嫡母家中有钱,可是这身衣裳,在秦芬这个现代人看,也觉得太贵重了些,听说自家父亲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小官,要是生活太过奢靡了,恐怕要有麻烦。现在看来,自家的便宜父亲和嫡母脑子还算清醒,用不着她这个小女孩多操心。 梨花替秦芬换好衣裳,又替她梳了两个羊角辫揪成一团,上面缠了两圈红线,就算是打扮完了。 秦芬一直拿不准自己如今的年龄,现在看这装扮,才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呢。 “姨娘,草鞋饼我已经放在食盒里了,拎着就能走,天色还早,不如给姑娘吃两口奶糕子再去。” 徐姨娘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摇摇头:“算了,既然已经起来了,就别磨蹭了,索性一气儿讨个好,早些去吧。” 说罢,徐姨娘牵着秦芬,领头往外去了。 此时太阳才冒了小半,晨雾还未散尽,徐姨娘见路上湿滑,便带秦芬沿着抄手游廊往西边走去。 秦芬出了院门,过了一个小小的天井,又沿着个弯月形池塘绕了小半圈,忽地觉得徐姨娘的手微微一紧,抬头看时,便见一个院子,朱红大门半掩着,想来就是嫡母的住处了。 徐姨娘放开秦芬的手,凑到门边轻轻唤了一声:“时妈妈,我带五姑娘来给太太请安来了。” 门里出来一个粗壮的婆子,将徐姨娘和秦芬看了一遍,点点头道:“姨娘来得早,请进吧。太太才起身,还没洗漱完呢。” 婆子的态度并不热情,然而徐姨娘没有一丝不快,笑着谢过:“那我们去廊下候着。” 秦芬不由得为徐姨娘叹口气,对着主院一个看门的婆子都这般客气,徐姨娘在秦府的日子大约也不容易,能把女儿宠得那般天真,想来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心下对徐姨娘又起了些怜悯,轻声道:“姨娘,四姐姐要是早点心能吃上我带的草鞋饼,会不会喜欢?” 徐姨娘不知秦芬内里已是个大人,这时再没想着女儿是有意讨上房的好,只当她是小孩子爱显摆,闻言道:“芬姐儿说得是呢,姨娘把饼给碧玺她们,小炉子烘了就能给四姑娘送上,四姑娘吃了保准喜欢。” 那里杜鹃早已迎了上来,笑盈盈地将徐姨娘带到廊下:“五姑娘徐姨娘来得早啊,徐姨娘请稍候一候,五姑娘,请跟我进屋。” 这就是主子和奴仆的区别了,徐姨娘虽是长辈,照样只能算半个主子,此时秦芬能进屋候着,徐姨娘只能在门外站着。 秦芬由着杜鹃牵起手,往门里走去,还不忘回头叮嘱:“姨娘记得给四姐姐吃草鞋饼。” 里头碧玺已经迎了出来,听见这一句不由得笑了,立即道:“杜鹃,吩咐把草鞋饼烘上些,待会上一碟子。”说罢半蹲下来道:“其他几位姑娘待会就来,五姑娘来得早,且请坐着。” 里头传来杨氏的声音:“碧玺,带五丫头进来吧,外间空了一夜,还冷得很,她大病初愈的,别再着了凉。” 碧玺连忙牵了秦芬,打起帘子进屋了。 第6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 屋里暖融融香喷喷的,丫鬟端了个瑞兽小香炉往外走,杨氏已经梳洗完毕,伸手掩去一个呵欠,正由着紫晶插戴首饰。她梳了个简单发髻,发间并没戴几支大金钗大步摇,只是零散插了几支珠钗、宝簪,倒是耳上戴了一对显眼的绿宝石坠子,和身上绣着翠竹的衣裙相配。 秦芬见了,不由得赞叹,倭国棒子国抄了这么多年,连个尾巴尖都没抄到,只说杨氏这一身清雅又不失华贵的打扮,就够他们再学一个一百年的了。 杨氏知道秦芬正打量着自己,笑着从镜子里点点秦芬:“芬丫头出什么神呢?” 秦芬明白,眼前这就是自己以后的大老板了,需要小心应对,仔细想了想自己的身份和年龄,半晌才蹦出一句:“太太今日真好看!” 这一句是选了最保险的话题,和女人讨论些衣服化妆,肯定没错。 谁知杨氏竟笑得很开怀,转过身来,屈尊牵起了秦芬的手。秦芬这才发现,杨氏生得很不错,虽然不似徐姨娘那般纤白高挑,却也是长眉秀目,只肤色不甚白皙,她也不很在意,并不将脸擦得粉白,略涂了脂粉显出好气色来。秦芬不由得再次感叹,自家那位名义上的父亲,艳福也太好了些。 二人一道往外间走去,杨氏还道:“芬丫头瞧着气色倒好,不过脸却瘦了一圈,吩咐厨房做道牛乳粥,各处都送一碗,芬丫头那碗单盛出来少搁糖。”说罢又吩咐丫头:“加个座,今日五姑娘留下吃早点。” 秦芬不期然地想到了职场应酬,大老板留下来用饭,本就是恩赐,由不得她自己愿不愿意。她想提一提自己带来的草鞋饼,不过碧玺已经知道了,自己再提反倒刻意,于是略过不提,只乖顺地跟着杨氏走到圆桌边上。 婆子们拎着食盒侯在边上,碧玺领着小丫头们往桌上摆饭,秦芬个子矮小,只看见自己面前摆了一大碗热腾腾的粥,闻着香味扑鼻,上面还撒了些碧绿的葱花,大概是咸鲜口的。 “这雪鸡粳米粥先搁在盒子里温着,等老爷回来再端上桌。”杨氏指了指那碗热腾腾的粥,于是秦芬就眼巴巴地看着那碗色香味俱全的粥回到食盒,暗道待会一定要多吃几口。 不一时紫晶就领着三个女孩来了,三人齐齐向杨氏福了福,由领头的那个女孩道:“女儿们请太太的安。” 秦芬仔细看了看,便认出各人的身份来。领头的那个瓜子小脸,面容秀丽,肤色白净,身材娇小,便是秦淑了。第二个女孩身材略高,肤作蜜色,杏眼黑亮,点得黛眉,容貌端丽,这是杨氏的亲生女儿秦贞娘。第三个女孩便矮了一大截,看着与秦芬差不多大小,额间点了个红点,脸孔一团孩子气,便是商姨娘所出的秦珮了。 杨氏自己坐下,又命几个女儿入座,秦贞娘当仁不让地坐到杨氏身边,却被杨氏推了推:“当着妹妹们,怎么还这么娇气了?挨着娘坐像什么,好生坐着去。” 这话前几日便不曾说过,众人都已抬眼向秦贞娘看了过去,秦贞娘见自己没来由得被说了一顿,便将这仇记在了新来的秦芬头上,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秦芬不由得暗暗叫苦,如果说杨氏是她以后的大老板,那么秦贞娘就是她日日相处的小老板,以后要住在一个院子,还要一起请安、吃饭,二人身份有别,秦贞娘认真撒个娇,秦芬就要掉一层皮。 这里秦芬还没来得及向秦贞娘摆出讨好的笑容,杜鹃就进得门来,面上急匆匆的,杨氏见了便何事,杜鹃嗫嚅道:“老爷他……老爷他……有事要晚回来。” 分明送了口信说早上要回来用饭,怎么还会有事晚归,只怕是又被绊住脚了。外头请安的少了哪一个,便是谁闹的事。杨氏不欲叫人看了这笑话去,便淡淡地道:“既老爷有事,那我们先吃吧。徐姨娘她们不必进来服侍,自散了吧。”碧玺深知主子心意,连忙道:“是,太太,我这就吩咐下去,再叫人把姑娘们的牛乳粥端来。”杨氏应了一声,便再无话,碧玺转身接过小丫鬟手中的食盒,退了出去。 女孩们不知前事,这会都安心吃得文雅,秦芬却是味同嚼蜡。方才被秦贞娘记上一笔还是小事,此时杨氏的脸色分明是受了冒犯的模样,再一想想那道被匆忙端走的雪鸡粥,便知道又是男人惹的事。 抬眼偷瞧一眼秦淑,看着是个温柔娇俏的小女子模样,却不知金姨娘又是如何人物,这会竟轻易就能惹得杨氏这样不痛快。 杨氏无甚胃口,随意用了些粥点就叫女儿们散了,秦贞娘领先走出去,秦淑慢条斯理地告了罪,倒退几步,这才慢慢走了出来。 “五妹妹不日就要搬来了,到时候不要外道,姐妹们常常一处玩笑才好。”秦淑看着娇怯怯的,处事却很周全。 “和她这小丫头多什么话?宋先生的课,可是最不喜欢我们迟到的。”秦贞娘又回头瞪了一眼秦芬,拉着秦淑走了。 “四妹提醒得是,五妹妹,我们还要去上课,这便先走了,你日后有什么缺的,尽管来找我。”秦淑还不忘客气两句。 秦芬见这两位庶姐倒还和睦,不由得想起徐姨娘说的踩一个捧一个的话,这时有些拿不准,便含糊道:“多谢三姐姐、四姐姐的美意。” 秦珮却不急着走,直勾勾地看着秦芬,从荔枝红上衣看到发髻上的头绳,把个秦芬看得发毛,半晌才道:“你姨娘不是疼你么,怎么连朵金花也不给你戴?” 秦芬这才发现,秦珮小小年纪竟打扮得很是华丽,头上戴着金花,脖子里还挂着金项圈,认真论起来,倒比家常打扮的秦贞娘还贵气两分。 “呀,六妹妹戴了金花,可真好看。”秦芬避重就轻,笑盈盈地赞了一句。 “好看吧?这个金花和项圈都是我姨娘给我打的,说是很贵重呢!”秦珮是真正的小孩子心性,听见人赞,便得意得什么都忘了。 秦芬敷衍两句,又问:“妹妹不赶时间吗?” “急什么,我又不用去上课,还不如多呆一会。”秦珮说着,百无聊赖地把玩起了自己项圈上挂着的那枚璎珞,又道:“你姨娘可给你也打了项圈不曾?” 秦芬被这虚荣的小女孩弄得又好气又好笑,若是个大些的孩子来暗中攀比,秦芬自有一百句太极等着,偏偏这小女孩直愣愣地问她有没有,她倒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碧玺这时从外头回来,见姐妹二人还在廊下,便劝道:“二位姑娘快回去歇着吧,这日头眼看着就高起来了,可晒人着呢。” “五姐姐,那我就回去了,你闲了来找我玩,这会绛草轩里只我一个人,闷得很。”秦珮对秦芬摆了摆手,由大丫头牵着,一蹦一跳地走了。 梨花也走上来,牵起秦芬的手回去,二人尚未走远,便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 得主屋里骤然一声脆响,梨花连忙拉着秦芬走得快些,离开了主院。 跨出那道朱红院门,秦芬好似从公司下班,不由得松了口气,却听见梨花也长长吁了一声,觑着四下无人,便问:“梨花姐姐,你怎么了?” 梨花知道小主子要往上房受教养,近来姨娘也把姑娘当大人看,这时并不隐瞒,牵着秦芬往僻静出走去,边走边道:“方才太太发怒了呢,我是害怕。” “为什么害怕?我瞧太太人很好啊。”秦芬不解。 她是确实觉得杨氏人不错,照她这短短一早上的观察,杨氏处事还算公正,就她未教唆秦贞娘疏远离秦淑这一件事上,也可以看出她是个有心胸的人。 “太太自然是好的,只不过有人惹太太发怒,下面人总得小心些。”梨花叹口气,道,“那商姨娘敢叫人在二门口截老爷,这不是老虎嘴边上去拔毛?” 今天截人的竟然不是金姨娘?这么看,商姨娘也是挺受宠的了?秦芬的八卦劲顿时上来了,这几天徐姨娘一直对商姨娘的事情闪烁其词,她正愁找不到消息来源呢,这时听见梨花说,便追问:“梨花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就是为着姑娘们去绛草轩的事?”梨花撇了撇嘴,“前几日老爷不在府里,商姨娘装着没事,今日老爷一下衙,商姨娘就派人去截了老爷,只怕是又要说些好话,姑娘以后呀,离六姑娘也远着些,若是磕着碰着了,商姨娘总要闹一场的。” “商姨娘很受宠吗?她怎么敢截老爷?寻常又怎么敢闹事?”秦芬有些不解。 谁知梨花听了,却略带责备地嗔了秦芬一眼:“什么受宠不受宠的,姑娘是哪里听来的浑话?我瞧桃香那小丫头是个管不住嘴的,回去得好好教训教训她。” 秦芬连忙把梨花的手摇了两下:“梨花姐姐,你别怪桃香,不是她和我说这些的。”却也不敢再追问了。 回到院里,便看见徐姨娘站在门边翘首以盼,一见秦芬回来,立刻上来拉住她的手,脸上是喜色,眼中却已滚下泪来:“好姑娘,太太那里已应了,明日你就搬去绛草轩了!” 秦芬脑子里还在转着妻妾争锋的八卦,听见徐姨娘这一句,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见徐姨娘又是笑又是泪,心里也有些不舍。 徐姨娘虽是个陌生人,可是待秦芬实在是好,因秦芬内里是个现代成年人,有些话其实是很离经叛道的,徐姨娘有时虽不能同意,却也没摆架子训斥,而是好生讲道理规劝,虽然唠叨了些,却实在是为了秦芬好的。 虽然秦芬不能把徐姨娘看作亲娘,却也在心里把她当成了亲切的小姨姑妈之流,这时眼眶也酸酸的,不由得轻轻靠在徐姨娘身上,道:“姨娘别难过,我常常回来看你就是了。” 听见这一句,徐姨娘陡然止住眼泪:“万万不能这样!” 第7章 时近中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四月里杨花柳絮飞得厉害,丫鬟们早早放下了帘子,将屋子里外隔成两个世界。 秦览从太阳下一路走来,晒出了一脑门子的汗,进屋便摇头咋舌:“还没真正入夏就这么热,只怕今年夏季暑天多,下头老百姓收成要不好。” 紫晶连忙上来递了温热的帕子与秦览擦汗,又接过秦览的外衫,无声退了出去。 秦览这时才察觉屋里竟一个下人都无,探头往珠帘里头一照,杨氏斜倚在贵妃榻上,左手支颐,右手捏着条淡绿帕子,眼睛闭得紧紧的,仿似已经睡熟了。 “别睡了,当心走了困,晚上又睡不成。” 杨氏受了这一推,仿似大梦初醒,睁眼迷蒙了片刻才道:“老爷回来了?快,叫人把雪鸡粳米粥端上来!”说罢笑对秦览,“这是吩咐厨房一早上就熬的,炖足了一个时辰,米都是开花的,老爷快喝了养养胃。” 秦览随手扯过杨氏手里的帕子,往杨氏身边躺下去:“还喝粥?都要用午饭了!” 杨氏连忙起身让开,往外照了照天色,疑惑道:“老爷不是说回来用早点么?怎么耽搁到这时候?” 秦览看了杨氏一眼,慢慢地擦了擦汗,问:“我依稀听说,芬丫头这几日并没接来绛草轩?” 杨氏笑了笑:“是有这事,怎么,有人在老爷面前嚼是非了?” 秦览倒不曾隐瞒:“是商姨娘一早上就叫绢儿去请我,说六丫头是小的都搬了,五丫头大些反倒不曾搬,你也知道,六丫头生下来就没离了商姨娘,她做娘的唠叨些也是常理,我问你这话,倒不是听了她嘴碎,而是咱们家里向来公平,没得又为一件小事闹出是非。” 公平两个字,前些年还有,这两年只怕被丈夫扔到后脑勺去了。杨氏心里冷笑,口气却放得哀怨,“老爷这是在怪我?”往枕边又取了一条帕子,轻轻拭了拭鼻翼的粉,“五丫头病了,且还是因着我去润州才病的,我若是不宽她两日,可不成了个恶毒的嫡母?” 秦览一拍额头:“是这回事,我在衙门忙了几天,竟浑忘了。” 杨氏转过头,深深打量一眼丈夫,见他面色泛黄,双目赤红,像是苦熬几天的模样,便知道这话并不掺假。 这些年,丈夫在官场上只是踏实做事,一番苦干也替自己在娘家挣得些面子,杨氏心里不由得勾起了些柔情蜜意,便长长叹了口气,道:“徐姨娘倒是个省事的,一早上就带了芬丫头来请安,自家说起来绛草轩的事,老爷可说说,这家里懂事的和不懂事的,差得也太多了些。” 这话依稀绕了好几个人进去,却也是轻轻放过商姨娘的事了,秦览不由得喜道:“夫人如今愈发贤惠了,横竖今日是休沐,我又忙了几天,晚上咱们用了饭早些歇息吧。” 杨氏如今与秦览情分淡了些,却也还没倒往外推的地步,闻言心里一荡,抿嘴笑道:“既如此,我吩咐她们晚上不必来请安了,老爷且请歇着,我叫厨房中午加个红方肉上来。” “娘便总是这么纵着她们,今天不请安,明天不请安,一天天下去,还不要翻到我们头上来了!”秦贞娘背着个书袋,气冲冲地进了屋。 杨氏也不知秦贞娘有没有听见前话,这时脸上一红,训斥道:“没规没矩,怎么进来也不叫人通传?我瞧你这两日太没规矩了,吃过午饭就回去,把女训抄上十遍来!” 秦贞娘今日连番受训斥,这时眼圈儿已红了。 秦览连忙打圆场:“贞娘回自己爹娘的屋子,哪里还用得着通传了?” 秦贞娘小嘴一撇,委委屈屈地道:“爹说得是!再说了,外头没丫头守着,难道也是我的过错?” 这话却是揭了杨氏的短,她登时放下脸来,道:“午饭也不必在这里吃了,自己回绛草轩吃,吃完不准出来,抄完书再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 秦览还欲打圆场,秦贞娘却已一跺脚,哭着跑了出去。秦览知道嫡女这些日子在生什么气,也不敢深劝,只含糊道,“孩子大了有脾气了,唉,罢了,她过两日自己就想通了。” 杨氏未曾应这一句,唤了杜鹃进来,吩咐几句,半晌后杜鹃又回来了:“姑娘只哭了一会,到了绛草轩已不哭了,这会正和三姑娘打双陆作耍呢。” 杨氏闻言,这才放下心来,长长叹了口气。这府里一半是不懂事的,却也还有一半懂事的,两下里一算,也将将能糊涂过得日子了。 次日一早,徐姨娘又领着秦芬往上房去了。箱笼不用操心,自有人送去绛草轩,徐姨娘却拎了个小小的包袱,递在秦芬手上:“这事给四姑娘的斗篷,芬姐儿待会亲手献上去。” 送礼的事,秦芬实在不擅长,闻言顿时头皮发麻,问道:“我该什么时候送?” 徐姨娘不由得对女儿又看两眼,心道女儿要离自己了,反倒又小了回去,心里又是酸又是甜,柔声道:“进屋见了太太便送上,又不是什么正经好玩意儿,不必多想。” 秦芬硬着头皮应下,手里拎着个包袱,倒好似拎着个随时要炸的炮仗。 徐姨娘见了她的模样,不免又添上一句:“姨娘早替你料理好了,你去上房只管乖巧听话就行。” 这话秦芬只是虚应下,徐姨娘自身也不过是个泥菩萨,如何能替秦芬料理到上房去,若是讨好主母,杨氏再不缺人讨好的,徐姨娘又能怎么显出不同来? 进了上房,秦芬先行了礼,见杨氏面色倦怠,不敢多事,举起包袱简短地道:“这是给四姐姐的斗篷,请太太不要嫌弃。” 这干巴巴的两句实在是不成样子,徐姨娘听了,恨不得上来重说,谁知杨氏竟很给面子地笑了笑:“芬丫头的心意很好,紫晶收下。” 徐姨娘松了口气,忽地见秦览从里间出来,这才恍然大悟。若是往常,她心里怎么也要醋一醋主母,然而如今女儿要在上房过活,她只恨不得主君天天宿在上房哄得主母高兴,至于旁的,倒没什么想头了。 这时外头来报说金姨娘和商姨娘也来了,徐姨娘略侧过身让在一边,秦芬好奇地向门口望去,心里对那两位未曾谋面的宅斗达人充满了好奇。 两名女子一齐进得门来,左边的女子肤色白腻、身材较小,右边的身段风流、样貌俏丽,二人面上皆是一副柔顺神色,与秦芬想象中精明的模样一点也不相似,她看了半晌,也猜不出谁是谁。 “妾拜见老爷、太太。”左边那个领先下拜,秦芬这便看出来,这个就是妾室里的第一人金姨娘了。 妾室们里面,金姨娘是第一个,姑娘们里面,秦淑又是第一个,这么多年了,杨氏竟也忍得下这口气,古代的正房太太,可真不好当。秦芬在肚子里暗暗摇头,又去看金姨娘,本以为她说话定是锋芒毕露,谁知竟是一副略带腼腆的模样:“妾想讨老爷和太太的示下,不知道能不能偶尔放三姑娘回去瞧瞧,几日不见,且有些想念呢。” “妾也是这个话,还请老爷准了。”商姨娘倒好似和金姨娘商量好了一般。 这话里的厉害,秦芬一下子就品出来了,这两句话说得,好似杨氏有意要隔开这些庶女和姨娘似的,也不知两个姨娘谁起的头,谁拿的主意。 “嗯,淑儿和珮儿她们一旬可回去一次,这是太太早与我说定了的,后日就是正日子了,你们也不必太过挂念。”秦览在妾室们面前,倒是很给杨氏面子。 “倒是妾们多操心了。”金姨娘答了一句,面上更腼腆了。 这短短几句话,便能知道金姨娘的厉害,也显出了杨氏的厉害,秦芬不由得暗自发愁,在这样的大老板手下讨生活恐怕不容易,幸好这位大老板为人还算公正,她只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应该也不难过。 不过,秦览的话没把杨氏推出来,还算有男人的担当,想到这里,秦芬不由得仔细看了看秦览。这位名义上的父亲面容圆胖,五官平淡,肤色倒白乎乎的,像个白胖暄软的大白馒头,秦芬不由得暗自咋舌,幸亏几个女儿都生得像娘,若是像这位父亲,只怕将来亲事都难说。 不一时秦淑三人也来了,各人分了主次落座,杨氏并没发话叫妾室们退下,这便是要她们服侍早饭的意思了。 秦芬抬眼一瞧,众人面上都是寻常,便猜姨娘们服侍用饭也是常事,见秦览、杨氏并姐妹几个安坐着,金姨娘几个一时摆箸一时布菜,脸上一丝不快也没有,心下对古代的等级观念有了些初步的概念。 难怪下头婆子们嚼起舌头,都说宁做小家妻,不做大家妾,哪怕金姨娘之流再受宠,也还是得日日站着服侍人,有些骨气的,谁肯低这个头? 一顿饭众人吃得心事各异,秦览用完饭便往衙门里去,杨氏命姨娘们散了,把姑娘们留了下来。 “芬丫头今日要搬去绛草轩了,可有中意的住处?”她待秦芬倒算得上和颜悦色。 秦芬根本不知道绛草轩是个什么模样,这时什么也答不上来,含糊地道:“太太的安排必是好的,我都听太太的。” 这一句讨着了杨氏的好,她脸上的笑容深了一些,微微颔首,正要说些什么,却被秦贞娘抢道:“西厢房那一排都空着,我瞧不如叫五妹妹住那里。” 秦珮捣了捣秦淑,又对秦贞娘挤眉弄眼,秦芬一下子看出不对来,连忙去看杨氏的脸色,只见杨氏的眉头微微皱起,似是不大赞同,秦贞娘又道:“其他各处都住上了人,三姐还是跟珮丫头挤着住的东厢房,这西厢房是单独留给五妹妹的。” 杨氏脸上的神色便平淡了起来:“既这么着,芬丫头就住西厢房吧。”又嘱咐几句,放了几个女孩子走。 秦贞娘得意地对秦芬挑了挑眉,扬长而去。秦芬偷眼去看杨氏,却见她已对着碧玺吩咐杂事,浑不在意女孩子们的官司了,秦芬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那西厢房想来是不好的,偏生秦贞娘多说得几句,杨氏便应了。得了,亲生女儿和庶女,大面上是一样看,内里实际上还是有差别的。好在秦芬早有这个心理准备,这时也不过是证实了,因此也不失落,跟着秦珮出去。 这回却不是梨花来牵她,而是碧玺上来带了她,往绛草轩走去。 到了绛草轩门前,秦芬抬眼来看,说是轩,其实是小小一个院落,里头花红柳绿的,浅浅一湾溪水穿堂而过,往西流入大花园的池塘里去了。 秦珮还是个孩子性子,这时早拉着丫头往别处玩了,秦淑和秦贞娘两个去念书,此时绛草轩里没有主子,丫鬟们乐得自在,碧玺正要领着秦芬往正屋去,却不妨一个小丫头玩闹着跑来,一下子撞在了秦芬的身上。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 秦芬没有防备,被撞得趔趄两步,倒坐在地上。 碧玺连忙上来扶起了秦芬,将那闯祸的小丫头冷冷打量了两遍,唤道:“服侍五姑娘的人呢?” 院子角落里一个搓手站着的小丫头连忙跑了上来,碧玺一见便皱眉,却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桃香扶着你们姑娘去屋里。”随即跟着去安顿了秦芬,将粗使的丫鬟婆子叮嘱一遍,匆匆回身往上房来。 上房里静悄悄的,想是回事的婆子们都已领命回去了,碧玺进得屋去,却见杨氏身边站着的不是紫晶,而是张妈妈。 张妈妈抬头瞧见碧玺,连忙把手压在裙边摇了摇,碧玺瞧见杨氏面上像是不大高兴的样子,对张妈妈感激地点了点头,放轻了脚步。 “五姑娘那里都安顿好了?可说了什么不曾?” “五姑娘还是孩子心性呢,到了新地方,哪有不新奇的,至于有什么说的,五姑娘年幼单纯,说不出什么来的。”碧玺知道主子心绪不好,自然一句别的也不敢说。 “外头走礼的事,扔给金姨娘自个儿去,她自家争来的亲事,自家料理。哼,这些年也理得家事,到这事上还为难起来了?”杨氏转了头,面向里面,话语里遮不住的讽刺。 碧玺这才明白,大约是柯家来了人,柯秦两家的婚事,要开始走礼了。 张妈妈低低应了一声下去,杨氏指了指腰:“碧玺来锤锤,倒有些腰酸。” 碧玺连忙取了一对竹编的小美人锤,轻轻锤了起来,细细思忖半日,才道:“方才到绛草轩,倒遇见一桩事,只是太太心烦,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副吞吞吐吐的性子了?有话就说。” 碧玺连忙道:“方才我送五姑娘去,见只有桃香一个跟着到了绛草轩,想了一回,五姑娘此次生病,皆因杜若那丫头不懂事,徐姨娘不要她跟来,也是常理,只是这样一来,五姑娘身边倒是短了一个人,也亏得徐姨娘忍住不说。” “这是小事,不拘从哪处挑个好的给五丫头补上也就是了,杜若既不懂事,打发了出去。”杨氏身子不动,轻轻吐出这么一句。 “太太慈心,五姑娘定能体会。”碧玺思索再三,又道,“方才五姑娘去绛草轩,小丫头们正玩闹,金铃儿是个领头淘气的,把五姑娘撞倒在地上了。” “哦?金铃儿?”杨氏略动了动。 “就是三姑娘身边的小丫头金铃儿。”碧玺瞧不见杨氏的脸色,心下忐忑,用力咬咬牙,“奴婢有个不成样子的想法,不如顺手把这金铃儿也打发了,给三姑娘那里也补上一个去,岂不是便宜?” 屋里静悄悄的无一丝声响,墙角的瑞兽粉彩香炉里飘出的香味熏得人头晕脑胀,碧玺一颗心跳得几乎要出了腔子。 “这主意倒不错。不过,既要便宜,不如一气儿抹平,六丫头那里也给一个就是了。你这便去办吧,叫紫晶进来服侍就行了。”杨氏终于出声,碧玺如蒙大赦,将美人锤放在边上,起身退了出去。 将将出得珠帘,杨氏的声音幽幽传来:“你是个得力的,我不会将你轻易给糟践了的。” 碧玺先是一喜,随后又一滞,这话好似许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许,太太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西厢的屋子背后靠着大花园的池塘,屋前种得一株桂花、几棵月季,在秦芬眼里,俨然是一个中式园林,秦芬前后两世加起来,还是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屋子,并且还是这么大的一排的独立小屋,秦芬简直要高兴得蹦起来了。 她前世里家境寻常,读书时的卧室还兼具家里储藏室的作用,毕业了也是跟别人合租,从来没拥有过这么豪华的住宅,这时里里外外到处转,只觉得看不够。 隔了许久,秦珮玩累了回来,不往自己屋里去,反倒往秦芬这里来,进屋瞧见秦芬喜滋滋的,便道:“五姐姐,这屋子又是临水又是西晒,夏天可难过得很,你怎么好似捡了宝?四姐姐作弄你呢,你看不出来?” 秦芬忽地噎住了,她高兴了半天,怎么竟然忘了这一茬?这个秦珮年纪虽然小,可是说话的口气却老成,看事情也清楚得很,想必商姨娘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了。 桃花见主子像是有些愣住,便轻声附和道:“六姑娘说得极是呢,姑娘,咱们夏天可难过了。” 秦珮愈发得意,也不知收敛着说话:“连丫鬟们都情愿挤些住,不愿往这个屋来,五姐姐偏偏喜得什么似的,徐姨娘那出身,果然教不出什么有眼界的。” “六妹妹还请慎言!”秦芬陡然站了起来,徐姨娘虽然不是她亲娘,却是个好人,她哪怕是出于公道,也不能任由秦珮这样一个小孩子去侮辱徐姨娘。 平日里秦家姐妹们相处不多,秦珮对于秦芬的印象,仅仅是在上房吃饭时她刁嘴挑食又不敢和太太明说的样子,旁的竟想不起来了,这两日秦芬说话多顺着秦珮,她只当自己这位庶姐是个好欺负的,谁知这时竟被训斥了,她在商姨娘身边是要怎么便怎么,这时倔劲上头,决意要给秦芬一个没脸:“我哪里说错了?徐姨娘是知州大人家里嫌不好,推出来硬塞给秦家的破落玩意儿,能是什么好东西?” 丫鬟们原本还在真心或假意地劝和两姐妹,这话一出,众人反倒好似被孙猴子施了定身咒,一个也不敢动了。 秦芬手上的热气瞬间退了下去,头脑里一片空白。原来徐姨娘的出身竟这般不堪,竟是个别人家使过的妾!她忽地想起了秦府下人们对徐姨娘那略带冷淡的态度,平日里想不通的事,这时全然明白了。 不过是一瞬的功夫,血液又涨了回来,把秦芬的脸烧得通红:“你不准说徐姨娘!” 徐姨娘再怎么不堪,也是老老实实在秦家过了这么多年的,又含辛茹苦抚养了秦芬,杨氏不论道,秦芬不嫌弃,怎么也轮不到秦珮一个小丫头议论! 姐妹二人话说僵了,丫鬟们无一个敢上来劝的,老半天才有一道声音传来:“吵吵嚷嚷的,烦死人了!” 这声音传来,秦珮松了口气,秦芬的一颗心却吊在了嗓子里。 秦贞娘带着大丫鬟,迈步进了屋。 “四姐,你瞧五姐的样子,凶巴巴的,才来第一日就这么凶,以后肯定要天天欺负我!”秦珮上前去拉住秦贞娘的手,撒娇似的摇了起来。 秦贞娘眉头微皱,略一使劲就挣脱了秦珮,顺势坐了下来:“五妹,你身边的丫鬟也不奉茶上来,这是什么规矩?” 这么一下,秦芬就看出来,秦珮之于秦贞娘,也不过与自己差不多而已。秦珮上去撒娇,不过是仗着多来两日,吓唬秦芬这个后来者罢了。 “桃香,快去倒茶来奉给四姑娘。”秦芬正愁没个台阶下来,连忙坐在了秦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 贞娘对面,“四姐姐,我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规矩,请姐姐给我说一说罢。” 秦贞娘眉头皱了皱:“我瞧你挺知道规矩的,挤兑妹妹,大呼小叫,哪一样用得着我教?” 这话难听了些,却没像秦珮似的带上徐姨娘,秦芬一下子对秦贞娘和杨氏的人品有了些了解,于是笑着服个软:“做妹妹的不懂事,还请四姐姐教导。” 秦贞娘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罢了,也谈不上什么教导,我是受了娘的吩咐来告诉你,早上卯正二刻请安,请过安了我和三姐去上课,你和六妹自己在这里呆着,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午饭寻常在自己屋里吃,若是母亲有传唤,自有丫鬟来传话,下午自家在屋里练些针线或写大字、读书,晚上酉正再去请安,用过晚饭了就各自回来,凭各人玩些玩意儿,到点安歇便是了。” 虽然口气生硬,却说得清清楚楚,比那些口气和软却藏三瞒四的倒好多了,秦芬识得好歹,起身好好谢过:“多谢四姐姐明白告知。” 秦珮直愣愣地将二人来回看一遍,见秦贞娘起身要走,叫了起来:“四姐,方才的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秦芬不由得气得发笑,原来这秦珮不是刺儿头,是个真傻子,方才的事细论起来,秦芬只有三分不是,秦珮能有七分,她竟还敢来问? 第8章 秦贞娘看也不看秦珮:“你要怎样,自去和母亲说,我可不管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秦珮毕竟年幼,这时也不知道怎么应对,只恨恨地盯了秦芬,半晌后从鼻子里出口气:“你等着!” 秦芬一时又好气又好笑,也懒得去搭理秦珮,回身便去收拾屋子了。 过得许久,秦淑便往西厢房来了,仍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芬丫头,六丫头她可是惹你生气了?” 秦淑和秦珮共住在东厢房,听见这事也不奇怪,秦芬闻言扯起嘴角,算是笑过:“三姐请坐,桃香上茶。” “你们都不必伺候了,我和五妹有话要说。”秦芬挥挥手,丫鬟们便退了下去,桃香却好似个棒槌似的,杵着一动不动。 秦芬这时才发觉,桃香这小丫头单纯天真,却一点也不蠢。 “桃香你也下去吧,我和三姐说些知心话,不用伺候。” 桃香应了一声,临走时还不忘看了看秦淑,仿佛多么提防似的,秦淑见了,脸上也未免有些挂不住,秦芬看了,不由得好笑,却不敢真笑出声。 “六丫头她就是那么个性子,芬丫头你别和她计较,你若生气,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吧。”秦淑说着,站起身福了福。 秦芬连忙也站了起来,嘴里忙不迭地客套。这秦淑到底是真客气还是假客气,上赶着做好人,是图什么? “五妹,我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不习惯,六妹那个性子你也知道的,没事她还要和你拌两句嘴呢,更何况又是真吵了起来。”秦淑说着,凑近了些:“你在这里拌嘴的事,已经四处传遍了,你姨娘还不知怎么着急呢,横竖这会没什么事,你回去安一安徐姨娘的心也好。” 秦芬用力盯住秦淑,瞳仁猛然一缩。 隔得大半日,事情传到上房,杨氏皱了皱眉:“六丫头和五丫头拌起嘴来了?是怎么个事,从头到尾细细说了,一句也别漏。” 紫晶忙道:“起因是珮姐儿说芬姐儿的屋子西晒,芬姐儿身边的小丫头桃香便说夏日里那屋子实不好受,后头珮姐儿又说徐姨娘出身不好,教不出芬姐儿的眼界,因着这句,这才认真拌起嘴来。” 杨氏皱了皱眉:“老六的嘴,实像了商姨娘,净是尖酸刻薄不上台面,老五虽不是出头挑事的,也纵着小丫头胡说,连长辈的赏赐都敢挑三拣四,也不是个省心的。” 碧玺在边上,心里默默一叹,桃香那一句话,知道内情的都明白是无心,五姑娘更不可能是有意放纵,可是紫晶偏偏认真“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太太,这样一来,五姑娘便在太太这里挂上了号。各位姑娘搬去绛草轩,太太都是赏了东西的,五姑娘有了这一出,想必是不会得什么赏赐了。 可是碧玺除了一叹,也无法可想,各人有各人的处事准则,紫晶便是唯太太之命是从,连老爷都排在第二个,别个谁的面子也不给,为着这一条,她虽行事不算出挑,却也被选了一等。 “碧玺,挑丫头的事,可办好了?” 不防主子问到这事,碧玺稍一愣神,答道:“回禀太太,办得差不多了,各处选了几个,又从外头买了几个,一共九个丫头,正学二门里的规矩呢,过些天就可送来给太太过目了。” “贞娘那里人本就是齐全的,再给一个也不是不行,五姑娘处,挑个懂事的便可,倒是三姑娘和六姑娘那里的人,得好生挑着送去。”杨氏放下手里的账册,闭目揉了揉眉心,“三姑娘那里是结了亲的,自然要挑个顺心可意,以后能帮衬三姑娘的,六姑娘不懂事,便挑个安分些的规劝她。另有这次五丫头生病,杜若是头一个要打发的,其他还有不懂事的,也顺手打发了出去就是。” 碧玺把几句话在心里细细品过,知道这次太太是认真发作,便道:“太太,我虽然能看看小丫头乖顺不乖顺,可是见识还浅,人品上恐怕便看不准了,不如请张妈妈帮着掌掌眼,以免误了太太的事。” 杨氏点头准了,一左一右拉住两个大丫鬟的手,叹道:“这几年也幸亏有了你们两个,我才不至于左支右绌,你们的好处我都知道,过两年一定替你们好好寻一门亲,风风光光将你们嫁出去。” 这话于紫晶不过是顺口一赞,于碧玺,却无异于天降佛音,她甫一听完,眼圈就热了。 自从她出落成大姑娘,老爷的眼睛总好似沾了浆糊似的黏在她身上,太太对老爷时远时近,在这件事上态度便一直不分明,她这几年小心谨慎,处处周到,便是希望太太念她几分好,好歹别将她当成个物件送给老爷。 当姨娘原也不算什么苦事,都是做下人的,姨娘和婆子丫鬟也并不差多少,可是金姨娘和太太的斗争她是看在眼里的,金姨娘心思极深,太太的手段也并不弱,她一个老实巴交的丫头,掺和进去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倒不出配个有出息的小厮,熬上一二十年,一家子还有些指望。 天可怜见,这番心思终于得到了太太的首肯,碧玺怎么不高兴? 杨氏见碧玺红了眼圈儿,也不点破,只道:“照日子,明天该是姑娘们回去住的,你去吩咐这事,紫晶在这里就是了。” 碧玺应了一声,匆匆退了出去,恰逢遇见姑娘们请安,便低头与众人见过礼,秦淑领头与她颔首致意,后头小的便跟着点点头,众人正要进去,碧玺却拉住了秦芬:“五姑娘的袖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 怎么脏了一块?” 秦贞娘冷哼了一声:“她自己爱胡闹呗,还能是因为什么?” 这话像是故意找茬,吓得秦芬汗毛倒竖,她和秦珮吵了一架,却不代表她想把这件事反复拿出来说,幸好秦贞娘也没再多说什么,秦芬便跟着碧玺走到了一边。 “好姑娘,你与六姑娘拌嘴,怎么连太太分的屋子也敢说不是?” 这话一出,秦芬不由得奇了,虽然碧玺周到,却也不该是这滥做老好人的性子,若是谁的事情都要管,她也做不成杨氏身边的大丫鬟了。 碧玺只说了这一句,却又不说了,理了理秦芬的袖子,道:“姑娘,好了,请进去吧。” 这下子,秦芬更奇怪了,若是出于好意,怎么也该多嘱咐几句,若不是,便不该说这话,只是有一点秦芬敢肯定,碧玺说这一句,绝非出于杨氏的意思,而是她自己的意思。 带着一脑门的疑问,秦芬进了屋,听见杨氏道:“你们身边如今也该好好分派两个像样的人去,过几日,张妈妈就给你们把人领过去了。” 秦贞娘摇摇头:“娘,我和三姐身边的人都尽够使唤了,不必了。” 秦淑也笑着道:“母亲,四妹说得很是呢,五妹六妹年纪小,多给她们些人服侍吧。” 杨氏对秦淑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但也不可太随和了,你身边的小丫头金铃儿,我听说是个顽皮的,她既不能好好服侍主子,便也不必留了。” 秦淑的笑容不由得一滞,竟忘了回话。 此番到绛草轩,各人都把素日随身的丫鬟带了两个,金姨娘那里费尽心思,选了一个稳重周到的大丫鬟玉琴,一个伶俐聪慧的小丫鬟金铃儿,这时杨氏随口就打发走一个,无异于断了秦淑一条臂膀,她到底是半大女孩,素日再沉着,也不免有些焦急了。 便是这么一默,杨氏已看出这个庶女并非真如素日那般憨厚老实,这时倒也没有惊讶,只慢慢靠在了椅背上,口气淡淡的:“这金铃儿冲撞了芬姐儿,不能再留,淑姐儿若是舍不得,再挑个伶俐活泼的送去,仍叫金铃儿就是,紫晶,你替三姑娘好好留意着。” “是,奴婢记下了,必替三姑娘选个好的。”紫晶一板一眼地应了下来。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秦淑也无法可想,只得咬牙谢过。金铃儿再怎么伶俐,不过只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可她是厨房曹大娘最心爱的小孙女,又是外院书房里章来管事的侄孙女,金姨娘费了多少心思才把她收拢在身边,此时全然无用了。 这时秦淑脸上的笑已然僵硬,秦贞娘也瞧出不对来,素日里不论金姨娘如何上蹿下跳,姐妹们总是和睦的,况且这庶姐一向温柔敦厚,多忍让于妹妹们,事发后她还曾在母亲面前替庶姐分辩:“总是那金姨娘搅事,关三姐什么事?三姐平日里从不和我争什么,难道还能为了一个没见过的男子争起来?娘你责备金姨娘便罢,却也不必迁怒三姐。” 此时看着,这庶姐难道并非那般纯良,秦贞娘心里飞快地思索起来,不期然想起下人们传的那闲话来。 听说金姨娘送了许多好处于柯家,那柯秀才也瞧上了秦淑的人才,两头都是满意的,柯家这才将亲事换过,她一向只以为后半截话是有心人编排秦淑,难道这话竟也有些根源? 这时屋里气氛微妙,除了秦珮这个真孩子,各人都已察觉到了,秦芬忍住好奇心,强自低下头去。自己身边还有一摊子事情没理清呢,还是少管别人的闲事了。 杨氏今日仿佛兴致很高,将女儿们一一过问:“贞娘那里的连翘年岁太大,便也换一个丫头,珮丫头那里的绸儿又太小,也换一个,芬丫头那里缺一个人,便补一个去,这样一来,便四处都周全了。” 这几句话既公道又公平,连秦贞娘也一并带到,并不曾厚此薄彼,秦芬随着众人起身谢过,心里再次感叹,这嫡母的做派当真是令人无可指摘。 杨氏又嘱咐几句,用过饭便命各人散了,秦贞娘这次倒没牵着秦淑一起,昂首阔步领先出去了,秦淑急匆匆向杨氏行了礼,飞快地追了上去。 秦珮落后几步,见了两个姐姐的情状,用手肘拱了拱秦芬:“五姐,你说三姐和四姐闹什么别扭?” 秦芬不愿多嘴,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秦珮又转了转眼珠,问道:“五姐,太太怎么不曾赏赐你东西?我们其他人搬去绛草轩时,太太可都是赏了东西的。” 这话连杨氏也带上了,更不好答,秦芬怕招是非,便捂住了发髻:“呀,我早上出来带的金花怎么少了一朵?” 秦珮往她头上一照,果然少了一朵,想了想道:“难道是掉在太太屋里了?” 秦芬点点头:“既如此,我回去找找,六妹你可要同来?” 秦珮对于杨氏这个太太还是有些畏惧的,乐得少见一次,闻言连忙摇头:“你自己去吧,我要去喂鱼了。” 秦芬目视秦珮远去,将掌心的那朵金花紧紧捏住。 廊下远远还站着几个丫鬟,难保哪一个就听见了这句敷衍,为保周全,她还是得装模作样一番,于是走到一个丫鬟跟前,仰起头道:“茶花姐姐,我的金花不见了一朵,你帮我找找罢。” 茶花素知徐姨娘院里与碧玺交情不错,见秦芬来,便笑眯眯地:“芬姐儿可知道是落在哪处了?我带你去找找。” 秦芬知道杨氏心绪不佳,也不说屋里,只指着方才碧玺替她理衣裳的耳房门口:“碧玺姐姐替我在那里理袖子了,我们去那里找找罢。” 才走到窗下,便听见杨氏的声音隐隐传来:“这事是谁说的?可是千真万确?罢了,你也莫要说了,叫了章来家的过来回话!” 章来是秦览身边得用的管事,要叫他女人进来回话,便是大事了。秦芬可不想听见领导的秘密,顿时头皮发麻,却不知如何哄得茶花调转头去。 茶花却突然一拉秦芬,轻声道:“姐儿,好像在那里!”说着牵着秦芬急急走远些,紫晶出得门来四面一顾,倒训斥了几个廊下的丫头:“也不知去耳房里听着茶炉子,都是做什么吃的!” 秦芬且喜茶花是个伶俐的,免了她出一遭头,于是装模作样找了一遍,只作未见,待到院门口见了桃香,便与茶花别过,走出十余步,将金花丢在地上,惊呼道:“金花在这里!” 第9章 女儿要回来,徐姨娘早把院里收拾了一遍又一遍,秦芬到时,觉得连空气都是干净清香的。 屋里四处都是清清爽爽,一根头发丝也不见落在外面,只徐姨娘常坐那张桌上摆着个竹编的圆笸箩,里边搭着块绣工精细的闪金腰带,这满府里除了杨氏,没人能用金线绣衣物,不用问也知道是孝敬杨氏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 的了。 秦芬自然知道这是为了谁,鼻子有些微微发酸,轻轻往徐姨娘身上一靠:“还是姨娘这里好。” 这样的言语举动,自秦芬病愈了再未有过,这时女儿撒起娇来,徐姨娘又是高兴又是心酸,她不欲女儿看见自己的泪意,安顿了秦芬,拉了梨花到边上:“取些大钱,晚饭去厨房加个炒松蘑,再加个松子乳鸽,今儿想必厨房里也忙,记着出手大方些。” 梨花应下一声,又向姑娘看一眼,轻声道:“太太再是公道人,姑娘在绛草轩也不如这里松快,姨娘今儿便别绣那腰带了,不如好好陪陪姑娘。” 徐姨娘点点头,回身坐在秦芬身边,开口第一句话便道:“好芬姐儿,你怎么连太太分的屋子也敢挑不是?” 这话与碧玺说的如出一辙,秦芬有些回过味来,不答反问:“这话碧玺也对我说过,3可是姨娘怎么知道这事的?” 徐姨娘原本是不欲告诉秦芬这些的,她知道女儿素来骄纵,生怕她知道这层关系了会愈发任性,未免在上房失了分寸,此时见女儿道破,便也不瞒了:“是碧玺告诉我的,幸亏她来告我,不然你哪天把天捅个窟窿,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姨娘,这事也不过是误会,想来太太不会计较的。”秦芬对杨氏的人品还是有数的,倒也不放在心上。 “我的傻姑娘,你就不曾想想,你们闹了那一场,怎么碧玺偏偏把这一句提出来说?” 秦芬这时也慢慢品出了点意思,细论起来,她和秦珮二人吵架的内容反而更大逆不道吧,怎么碧玺偏偏不提呢。 “你当院子里那些服侍的丫鬟婆子都是去吃干饭的?那都是太太的耳报神呢!你们素日无事便罢,若是有个什么,太太那头立刻就知道了!太太不计较?不计较,怎么偏偏不赏赐你东西?” 秦芬不意里头还有这许多门道,这时才知道碧玺是特意来点醒这头,想到此处,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徐姨娘见了,只当女儿怕了,又连忙安慰:“幸好这些丫鬟婆子都只是粗使,寻常也近不得身,你贴身使唤的是自己带去的桃香,太太还算是宽宏的,并没把你们扣在牢里。再有了,赏赐不赏赐的,原也是随着太太心意,不一定是例,你没得着,也不必多心。” 秦芬倒不在意那些赏赐,闻言苦笑着摇摇头:“姨娘不知,太太给每人都赏了个丫鬟,连四姐也不例外呢。” 徐姨娘不由得嚯一声站起来:“这个太太——”她用尽全力才将后头的话咽了下去,只恨恨地道:“活该!”至于怎么个活该,她却再不肯告诉秦芬,只絮絮嘱咐半日,命秦芬在绛草轩要乖顺云云,好半日后,倒把自己先说服了:“太太虽则有些严厉,为人却还是公道宽厚的,你只不出格,寻常小事她也不来与你计较。” 秦芬为了宽徐姨娘的心,一一应下,母女二人这日便睡在一处,徐姨娘还有无数话要叮咛,便不要人上夜,只叫梨花守在外间。 “我的儿,幸亏我预先嘱咐了你,你才没听那秦淑的挑拨,若是一吵架便跑了回来,那才真是招了太太的眼呢!” “姨娘的话,我怎么会不记得,不过姨娘,你怎么会猜到这事?” “哼,那姓金的这些年架桥拨火,调三窝四,除了好事,那是什么都干,她女儿能是什么好东西?秦淑第一日去主院,被婆子说了两句,便不忿跑回金姨娘那里撒娇,太太宽宏,没和她计较,她脸上挂不住,定要想着拖人下水,好遮掩自己的过错呢。” “姨娘,大家都说三姐是个周到的人,你怎么好像不喜欢她?我瞧太太也待三姐甚好呢。” “太太呢,是个体面人,她未必不知道秦淑内里是个造作性子,只素日秦淑大面上装得和睦,太太也便不去追究那许多细处了,金姨娘是冲在头里作妖的,太太厌恶她且还来不及呢,哪里有功夫计较秦淑这个小孩子?” “那……三姐回去告状的事,太太是记了,还是没记?”秦淑心里好奇,不由得半抬起身,支着下巴问。 徐姨娘将秦芬按回被子里,略一沉吟,慢慢地道:“太太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孩子计较这些,我想太太倒没计较这事。” “那太太赏人给三姐,又是为了什么?” “你不知道,那个金铃儿后头牵着厨房副管事曹大娘和外院的章来管事,是金姨娘费劲心机放在秦淑身边的,为的就是给自己行方便。太太原本也不会注意到一个小丫头子,可是她自己撞了上来,碧玺知道了,当然要告诉太太,也幸好,碧玺和咱们一向是好的。”女儿去了主院,徐姨娘有许多话往日不说的,现如今倒全说了。 秦芬于古代的人际关系还是一知半解,这时隐约明白了些,又不是太明白,金姨娘把金铃儿拢在身边,当然是有利可图,可是杨氏这一招连消带打,到底是有意,还是顺手?还有,杨氏对于金姨娘母女,到底是什么态度?再想问两句,徐姨娘却已困倦了,一边絮絮叮嘱些“乖顺听话”,一边已经迷糊着睡了过去。 乖顺听话,四个字说起来简单,秦芬来回品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品出个门道来。 秦淑性子深沉,秦贞娘又傲气,这两个且不好相处呢,还有个直愣愣的秦珮,加上主母性子也是严厉端方,瞧着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难道要做埋在沙子里的鸵鸟,才能把这些人全部应付过去? 月色如水,透过薄薄窗纸浸入屋里,照得室内好似蒙了一层银光。秦芬看着桌上小竹篓边挂着的半条闪金腰带,渐渐觉得那腰带化作一道金鲤鱼,在她眼前跳来跳去,用力一扑,却怎么也够不着,却原来已经沉沉睡去。 月坠星沉,不知不觉已过了许久,梆子响过,杨氏一数,竟已睁着眼熬到了丑正。 也不知怎么,这几事事不顺,金姨娘那里是个大头,这大头又分三件事,头一件是秦恒这庶子,第二件便是争夫君的宠爱,第三件乃是猝不及防冒出来的秦淑争婚,原以为夫君的宠爱不甚要紧,今日骤然一听外面另有个粉头,却也由不得自己不醋。 杨氏在家时虽然受宠,却也是大家子教养出来的姑娘,知道做大妇的要有容人之量,那些妾室之流,好听些是半个奴婢,难听些便是些猫儿狗儿,不是这个还有那个,与其费尽心机地除去,不如拿捏着分寸留在手里,对主母名声和丈夫面子都是有好处的。 丈夫这些年一向待她不错,因着她不爱吃醋,在同僚们面前更多一份面子,又爱重她两分。 自然了,这份爱重也是有代价的,徐姨娘便是因着这大方的名声,被知州夫人给塞进了秦府。 往事好似流水一般,连绵淌过杨氏眼前。 徐姨娘是个穷苦人家女儿出身,被买了学弹唱,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 尚未公开露面,便被盐商买下了送给知州大人。知州大人甚好女色,家中美貌婢妾不知凡几,徐姨娘进去了连正主的面都没见到,便被主母磋磨得脱了一层皮。因着徐姨娘实在清秀,知州夫人也当真忌惮,某日宴会便命她出来献艺,再命管事在知州面前说些笼络下属的话,这便将她落在了秦家。 这么个人,若是要推,杨氏也自有一百种法子,可是一来是上峰赏的,二来人也还算清白,最重要的一条,那金姨娘生了儿子,骄娇二气日盛,杨氏思索了好几日,终究还是把人给留了下来。 幸而徐姨娘在知州家里学得眉高眼低,除了嘴碎也没旁的大毛病,杨氏派了个懂事的梨花去,倒也算是稳住了府里的天地。 金姨娘温柔小意,徐姨娘娇憨可爱,二人也颇斗了些时日,然而金姨娘毕竟有手段,徐姨娘产女后伤身,不大有精神奉承主君,也只这么一段时日,金姨娘又把男人拢在了身边。 便是这时,秦览又和唱戏的商姨娘搅在一起,杨氏两难之下,点头放了商姨娘进府,虽然分去了金姨娘宠爱,却也实在是添了不少烦恼。 几个姨娘,没一个是按照杨氏的谱纳的,忽忽数年,府里便也这么过来了,儿女们说亲的说亲,进学的进学,杨氏原以为就这么将日子过下去,谁知现如今又来了个什么清倌儿! 章来家的说得有板有眼,几乎是拍着胸脯子打包票:“太太知道,我这些年再不多嘴的,若不是真事,哪敢拿到太太面前嚼舌头!我家那口子跟着去,虽没能进门,可是怀里却揣了条帕子回来,那帕子扑得香粉,绣得蜜蜂钻花房,若不是怕污了太太眼,我就带来了!” 丫鬟们犹不知什么意思,杨氏却已明白了,秦览这是确确实实沾了粉头妓子了。 只不知那头,到底是怎么个身份,是暗门子,还是秦楼楚馆?杨氏心里不知转了多少主意,恨不能把秦览从睡梦中摇醒了问个究竟,可是到底还是忍住了,又不知过了多久,才沉沉睡去。 次日起来,杨氏面色便带了些青白,紫晶一见,便大吃一惊。她是知道究竟的,明白太太大约是被气着了,这时又不知如何劝解,瞥了瞥坐着梳头瞌睡连天的秦览,略提了提声音:“太太瞧着像是累着了,可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这话一出,秦览立刻回身来看杨氏,果然见她面带倦色,一叠声地道:“快去请个好大夫来!这是怎么了?可是柯家走礼的事累着了?” 若是往日,杨氏定是受用这一番话的,如今却好似吞了苍蝇,只觉得丈夫欺瞒还做戏,尚未吃早饭,便恶心了起来,俯身直作干呕。 第10章 大夫尚未请来,张妈妈已闻讯赶到了屋里,见秦览还未上衙去,心里不由得替杨氏满意。 张妈妈是杨氏的乳母,一路跟着她从杨家到秦家,辛劳数十年,如今大多时候都在荣养,寻常无人敢拿事情烦她,她自己又识趣,并不大管闲事,这时陡然赶来,秦览只当杨氏不好,声音都抖了起来:“张妈妈,你快瞧瞧慧娘!” 张妈妈听了小丫头说太太晨起干呕,掐指一算,仿佛这个月太太月信并不曾来,心中已有了想头,这时见姑爷着急,反怕事情不应验,白叫姑爷的高兴,于是便道:“老爷莫急,天气渐热,太太怕是一时吃坏了东西,待大夫来了看过便好。” 无缘无故,乳娘定不会咒自己生病,杨氏心里猛然一跳,不由得看向张妈妈,见张妈妈眼中似有期盼,不由得头脑发懵——自己这许多年的心病,难道竟得佛祖庇佑,今日可解了? 这里主仆二人打着哑谜,秦览却推磨似的在屋里不停打转,杨氏看得眼晕,又捂着心口干呕起来,秦览见了,也不在屋里发急,自往外头去骂人:“怎么叫请个大夫,这许久都不来?瞧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秦览素来威重,丫鬟们无有不怕的,这时听见他认真生气,你推我搡,都不敢往里去,少不得求了碧玺,告得几十声佛,碧玺无法,领了大夫往屋里去了。 这时节了,秦览自然无心再看碧玺几个鼻子几个眼睛,碧玺心中松了口气,替大夫放了脉枕,退在一边。 大夫捻着胡须,闭目诊了半天,又换过一只手,仔仔细细诊了许久,才道:“夫人此脉,瞧着像是气血瘀滞,开两剂药服下,便好了。” 秦览听了,忙不迭地催了大夫写方子煎药,张妈妈却道:“姑爷请慢!” 这一句便有些倚老卖老的味道了,秦览心下微有不喜,却还是耐着性子:“张妈妈有何事?” 张妈妈使了个眼色,待碧玺请了大夫出去,这才道:“这大夫老爷可识得?” 秦览点头:“我自然认得,他是回春堂的朱善,医术是很高明的。” 张妈妈点头:“老爷是父母官,断案是极为明白的。我听说去年有人状告回春堂误诊了一位寡妇的喜脉,以致于这位寡妇不能回娘家再嫁,心灰意冷之下上吊自尽,娘家和婆家打起官司,这事闹了许久,老爷可还记得?” 秦览亲自断下这案件,自然记得,闻言骤然瞪大了眼睛:“难不成,那误诊的便是……” 说是误诊,其实乃是回春堂收钱办事,幸而那寡妇娘家只是求财,秦览乐得糊涂,便断了个误诊,判回春堂赔了二百两白银,后头的真事也不大追究,谁料此时,这误诊的大夫,竟被请到了自己府上。 秦览在官场中不甚得意,却并不当真是颟顸之人,这时一想便想到了要紧处:“张妈妈,你叫人再请好大夫来,你再亲自问问今日的事,是谁搞的鬼。”他说罢往杨氏床边一坐,沉声道:“我倒要看看,这秦府里谁这样大胆,敢谋害正房太太!” 张妈妈精明强干,杨氏自不用担心大夫的事,这时心里一时是甜,一时又是酸,牵挂的竟全是丈夫的事。若说关切吧,丈夫的确是关切自己的,可是有了那粉头的事,这关切怎么都是透着一股心虚,脑子里正转个不住,碧玺进来道:“太太,姑娘们来请安了。” 秦览挥挥手:“叫她们自己散了吧,太太不安逸,不必请安了。”话音未落,又回转来问杨氏:“好不好?” 这一番作态,愈发叫杨氏觉得丈夫心虚,心气一上来,人倒有了力气:“不必,叫姑娘们进来就是。” 秦芬一进屋,就察觉出了不对,怎么老爷坐在床边,太太还卧在床上?她来的时间短,却也知道自家这位主母最是重规矩的,绝不会做如此失礼的举动,既有例外,那便是大事了。 “都来了?外头用饭罢,用完了该上学的上学去,各自散了就是。” 秦芬见杨氏面上淡淡,说话也淡淡的,知道嫡母心绪不佳,袖里藏的那条腰带便烫了起来。徐姨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 不知几更就起了,一早就将那腰带绣完交给了秦芬,秦芬原想趁杨氏心绪好时送上,这时却寻不到机会了。待众人一齐退出时,便咬牙将那腰带取了出来:“这是徐姨娘给太太绣的腰带,我昨日回去,她托我带来给太太。” 见这庶女两次送礼都是直愣愣的,杨氏不由得有些好笑,心下也轻快起来。这孩子如此憨直,可见不是个多事的,那日拌嘴的事,大约六丫头该担不是,徐姨娘这些年也恭敬,细想起来,这对母女还算有些良心,于是示意碧玺收下那腰带,道:“我记得有块百蝶穿花的炕屏,正合芬丫头用,取了赏给芬丫头。” 此次赏赐,是杨氏点了东西给的,比别个一样款式的布料绢花又是不一样的意思,不必秦芬自家招摇,各人都已知道了,此次五姑娘六姑娘拌嘴,太太并没记五姑娘的不是。 秦芬才回屋片刻,紫晶便亲自带了人端了那炕屏到绛草轩西厢,秦芬连忙站起来相让:“紫晶姐姐请坐下喝口茶歇歇。” 紫晶淡淡一笑:“多谢五姑娘赏茶,我屋里还有活计,便不留了。”说罢行了礼便走了。 众人都知道紫晶素日便是这么个冷面冷口的模样,内里还算个公道人,也不认真计较她的冷淡,送了她出门,便都去欣赏那炕屏。一面四扇的小炕屏,并非寻常烧瓷的,而是苏绣,虽说不是名家之作,可是一件也值得数十两银子了,寻常人家,满屋里也不见得能找到一件,竟就这么赏给了五姑娘。 各人都是啧啧称赞,有赞杨氏大方的,有赞秦芬受看重的,秦芬知道这些丫鬟婆子都是顺着主子之意说话,也不当真,点头笑过便罢,心中却也是松了口气:大领导是个明事理讲公道的,也愿意接受下属的奉承,她以后的日子,大概不会太难过。 便是这时,秦珮又来了,扯着嗓子道:“哟,五姐姐是得了赏了?让我瞧瞧,太太赏了什么好东西?” “是一座炕屏,我很喜欢呢。”秦芬知道自有人把这些说给杨氏,因此应对得很小心,可是对秦珮这牙尖嘴利的小女孩,她还是头疼无比。 杨氏对庶女们不知是无心管束还是有意放纵,除了请安时偶尔留饭,竟很少管教她们,只叫各自跟着亲娘过活,商姨娘出身极低,又只知爱娇争宠,这便养出了秦珮一副令人头大的性格。 “六妹请坐,桃香,上茶。” “我不喝茶,五姐不用给我上,倒是紫晶姐姐辛苦一趟,你怎么不留她喝口茶再走?” 秦芬不由得脑仁疼,秦珮这小丫头,说她无知憨直吧,现下又能一句话挑起事端来,倒拿不准她是真傻还是假傻了。可是无论真假,秦芬都不打算与她交心,于是避而不答,道:“妹妹身边怎么没跟着人?丫头们可是太顽皮了?若是顽皮,还是趁早回了太太。” 秦珮轻轻撇了撇嘴:“太太说绸儿太小,不叫伺候,因此已回去了,锦儿去领东西了。” “这么说,太太派的丫头就要过来了?”秦芬不由得感叹自己消息滞后,连秦珮这小丫头都不如。 秦珮忽地得意起来:“五姐,你只想埋头做老好人,可是不行的。”说罢,掸了掸袖子,竟扬长而去。 秦芬尚未如何,桃香已重重地哼了一声,秦芬不由得回头一看,见小丫头脸上满是不忿,不由得好笑:“你气什么?” 桃香回去也得了梨花一脑袋嘱咐,这时说话还知道拐着弯:“我没气,只是见六姑娘不大敬重五姑娘,有些不痛快,要是咱们能常躲开六姑娘,也能少些口角,姑娘们姐妹间也能和气些。” 这是正理,倒不必避着旁人,秦芬也点点头。 窗外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五姑娘可在?”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桃香迎了出去,原来是秦淑、秦贞娘的大丫鬟来送礼。杨氏的赏赐下来,各人都知道了风向,秦芬不由得感叹,这些古人的职场嗅觉可比自己灵敏多了。 丫鬟们之间论的便不是长幼,而是嫡庶和身份,由秦贞娘的大丫鬟春柳领头,秦淑的大丫鬟玉琴随后,送了礼又客套几句,这才各自回去。 先看了秦淑的礼物,是一个鸡翅木边座嵌螺钿的插屏,上头画的是仕女观花,秦芬拿不准秦淑这是在奉承杨氏还是与上房打擂台,可是不管哪一样,这插屏都是烫手山芋,她可不打算摆出来给自己招麻烦。 再去看秦贞娘送的礼,乃是一副手画的卷轴,上头是泼墨牡丹,旁边还题了一首小诗,是秦芬没听过的,看遣词用句大概是秦贞娘自己写的,虽然不甚工整,却也有些巧思。 “西厢房临水,那个鸡翅木的插屏摆着怕受潮,好生收起来,四姑娘送的这卷轴好看,挂在堂上。” 若说怕潮,那卷轴还更经不得潮气些,可是桃香却不曾道破,依言去安置礼物了。 秦芬暗道这丫鬟是个可用的,看着那副牡丹图,忽地起了个念头,若是她也能日日去上学,就好了。 若是上学,既能避开秦珮这烦人精,又能学些知识明道理,说不定还能知道自己在什么朝代,到时候开个金手指什么的,岂不是大大的美事!秦芬越想越兴奋,便把这主意告诉了桃香,谁知桃香却摇摇头:“我听姨娘与梨花姐姐说过这事,说三姑娘和四姑娘都是八岁进学的,姑娘不好早过她们,因此才不叫姑娘上学的。” 秦芬小小失落了一下,随即便是大大的惊讶:她才不满八岁,秦珮岂不是更小?秦珮那个说话行事,说是十来岁她都信,这些古代人,心智也太早熟了些。 第11章 秦览是个实干的人,又热衷于官场事务,十日里有七八日是不回府用晚饭的,这日却早早下了衙,急急赶回秦府。 杨氏有孕的消息上午便送去了衙里,秦览这一天都是喜气洋洋,好容易等到下衙,恨不得插翅飞回去,谁料在垂花门边却被金环给截住了:“老爷,金姨娘请您过去。” 素日里这些妾室争个风吃个醋,秦览也倒挺受用,可是如今妻子肚里可是怀了嫡出的骨肉,秦览便不耐烦起来:“金姨娘又怎么了?走礼太太并不曾为难于她,三姑娘也才回去她那里,她还有什么事?” 金环咬了咬牙:“是恒哥儿身子不适。” 秦览才迈了两步,忽地又停住了:“恒哥儿身子不适,便请大夫,我又不会看病!”大夫的事,还没缠清楚呢,金姨娘竟敢在这当口上又起什么波澜,当真是不知所谓。 金环知道自家少爷的病症是姨娘弄出来的,不过是自小儿吃不得绿豆,姨娘将绿豆搀了一星半点在那桃花酥里,少爷吃了,起了些疹子罢了,这时见老爷发怒,便不敢再说,眼睁睁看着秦览往上房去了。 上房里喜气洋洋,丫鬟们走路都带着喜意,连碧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 玺都罕有地笑着上来迎接秦览:“老爷大喜!太太大喜!” 秦芬在屋里听见了,连忙随着姐妹们一同站起来迎接秦览,秦览对女儿们挥挥手,眼风也没扫过来一下,直直便要进房去,谁知瞥见女儿们簇拥一人坐在桌边,正是杨氏,他不由得又是笑又是忧:“夫人怎么起来了,怎么不好生歇着?” 大些的两个姑娘已经懂事了,自然知道这是夫妻恩爱,秦淑抿嘴一笑,想要对秦贞娘使眼色,秦贞娘却好似没看见,只微笑着低头玩弄手帕,秦芬连忙也低下头去,不想与秦淑目光相接。 这几个姐妹,没一个是好相与的,秦淑深沉,秦珮尖酸,细算起来,秦贞娘这嫡姐虽然性子倨傲了些,人品倒还正直,秦芬虽然拙,却不是真傻,想也知道该和谁近,又该远着谁。 夫妇二人有话要说,秦览大手一挥,便命女儿们回院去吃。然而上房未曾吩咐厨房分送各屋,这当口一时也凑不出四份饭菜,杨氏便做主选了几样菜,又叫厨房急做甜咸两样汤羹送去绛草轩,秦芬听了,不由得抬头看着杨氏,这满府里只有秦芬是爱吃咸口的。 杨氏见秦芬看向自己,便笑了笑:“满府里只五丫头爱口咸的,夏日里吃了倒还爽口些,老爷一路回家也热出一身汗,便下碗咸咸的雪菜银丝面来吃,如何?” 她这么一点破,秦芬倒不得不谢恩了,于是行礼谢过,慢慢随众人退了出来,只是心里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的,杨氏怎么顾念起她这庶女的喜好来了? 旁人犹可,秦珮才踏出屋门,还当着廊下的丫鬟呢,便转身道:“五姐,你可真得太太的心呐,太太竟专为你点一道羹汤呢。” 秦芬看了看秦珮,眼前的小女孩头上戴了一对软珠花链,穿着大红织花上衣,竟不是穿着女童的长裤,已穿起了裙子,只是她人矮头大,那裙子倒把人给压短了三寸。 “天气渐热,总不好喝胡辣汤,妹妹若是想喝,我做东道另请你一碗吧。” 这话答得甚妙,秦贞娘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随即又板起脸道:“既要吃饭,便快着些,在这里闲磨什么牙?” 秦珮原是要回嘴的,嫡姐这样说了,她也不敢再多言,撇撇嘴跟着回了绛草轩。 秦贞娘住主屋,秦淑和秦珮挤着住在东厢,晚饭自然摆在了秦贞娘屋里,秦淑向几个妹妹点点头,领先坐在了上座。 若说论长幼次序,秦淑倒也没坐错,可是这里是秦贞娘的屋子,她算是主家,自然该坐上座的,两下一算,倒都是无错的,只看各人心下怎么衡量了。秦芬顿时一愣,她来此处时间虽然短,却也知道古代最重体统,秦淑此举,可是不合温良恭俭让的规矩。 秦贞娘稍稍一愣,倒也没多说什么,顺势坐在了第二个,秦芬见状,便也不言语,安静坐在了下首。 因着杨氏有孕,晚饭做得精细,蒸得乾坤双色蛋,焖得红烩火方肉,又有炒银芽、煎豆腐,另有二色饭一大碗,玉脂米饭一大碗,外头婆子们又来上了两道热腾腾的鲜汤来,秦芬抬眼一瞧,甜的是醪糟蛋花小圆子,咸的是三珍烩面片汤,都是对胃口的,待秦淑举了筷子,秦芬便不客气地埋头痛吃起来。 “五妹妹真是好胃口,玉琴,给五妹妹多舀一勺汤。”秦淑见了,便照应几句。 秦芬摆摆手:“不必了三姐,我想吃什么,自己会取的。” “五妹不必与我客气,我做姐姐的照应你是应当的,玉琴,快给五姑娘布菜舀汤。” 这个秦淑,还真把自己当主家了,这般自然熟,真令人不舒服。秦芬不由得有些恼了,伸手盖住面前的小碗,玉琴热腾腾的一大勺子汤,全泼在了秦芬的左手上,秦芬烫得一下子跳了起来。 “呀!怎么烫着了!”秦贞娘也惊得站起身来,探头来看,“芬丫头,没事吧?” “五妹,我不过是好意,你怎么……这么不近人情……你太不懂事了!”秦淑面上先是惨白,随即便涨得通红,两个眼睛盈满了泪水,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下头早有丫头拧了帕子来替秦芬敷手,幸而那汤已从外头过了一路才到的绛草轩,这时秦芬的手不过是有些发红发热,并不像伤得厉害的样子,然而却还比不上秦芬的脸热,她总算知道,什么叫做颠倒黑白、先发制人了! 若是从前,按着秦贞娘的教养,自然是要出来息事宁人,可是如今她骤逢大事,一忽儿长大了许多,这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句话未说,只转头去嘱咐丫头:“去打凉凉的井水来,给五姑娘勤换帕子。” “三姐,我懂不懂事且慢说,我问你,论身份,四姐是主,你是客,你今儿晚上的行事,我做妹妹的看不懂,还请你教我。”秦芬不顾手疼,向秦淑逼近一步。 这一席话出来,不说是秦淑,便连玉琴脸上都变了颜色,秦贞娘更是瞪大了双眼,将自己的一姐一妹来回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似不认识这两个人了似的。原先温良的三姐变了性子,原先骄纵的五妹句句道理,天呀,天呀,这是怎么了! 秦淑不过是打量着自己定了亲事,满以为可以扬眉吐气了,加上杨氏打发了金铃儿,激得她气恼,因此打定主意要趁在家时好好出一出这些年忍下的恶气,她算定了秦贞娘死板,秦芬无知,秦珮是个看热闹的,以为自己定能顺心如意,谁知还未将谱儿全摆出来,便惹下祸事,又被秦芬将了一通大道理,险些连舌头也没找回来,好半晌才讷讷地道:“我……我……” “三姐也不必你呀我的,我听说金姨娘管得家中几家铺子,想必也有处寻好药膏,还请三姐给我送些烫伤膏来,自然了,若是金姨娘寻不来,我往太太那里求也是一样的。”秦芬知道手上烫得不厉害,至多红肿个一两日便能全消,也不值得拿出去告状,此时不过是拿来吓吓秦淑罢了。 秦淑被噎得无话可说,无力瘫坐在凳子上,又隔了好半晌才道:“玉琴,去问姨娘要烫伤膏送给五姑娘。” 玉琴嗫嚅着道:“听说恒哥儿身子不适,恐怕姨娘她……况且这么晚了……” 秦淑猛然站起身,用力甩出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得玉琴偏过头去:“还不快去!” 玉琴面上并无多少羞愤,只不过是略带了窘迫,捂着脸低头走了。 这么一下子,秦芬便看出来,玉琴恐怕不是头一遭挨打了。自然了,秦贞娘也看得出来,她一对杏眼亮晶晶的,直直盯着秦芬,若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恐怕就要上来连珠发问了。 “嗤——”秦珮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笑声,待众人都投去目光,她不紧不慢地咬了一口火方肉,歪着头道:“三姐看着美人似的,内里原是个母老虎,柯家的姐夫可惨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 这话着实尖酸,却也有些俏皮,秦芬不由得抿嘴想笑,却见秦贞娘已板起脸,冷冰冰地道:“六丫头,食不言寝不语,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 秦芬心中不由得苦笑,自己这位顶头小领导,可着实太难讨好了些,稍有不慎,便要惹得她不快,罢了罢了,她本来就是个“失恋”的中二少女,脾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以后自己还是少说话少做事,安身立命为上吧。 待晚上洗漱就寝,秦芬才发觉手上竟红了好大一块,比原先看着要厉害许多。金姨娘那里派了贴身大丫鬟金环亲自送了药膏,说上一车子好话,无非是求秦芬息事宁人,千万别将事情告去上房,秦芬原就不打算拿出去告的,金环求来,自然是点头应下,金环千恩万谢地才走了。 桃香取过一支银簪子,挑了那药膏出来,待要抹时,忽地又顿住了:“姑娘,这药膏能用吗?” 秦芬不意桃香的心思竟如此缜密,不由得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想不到小丫头还挺多心!”桃香看了看秦芬脸色,知道主子在和自己说笑,便挤了挤鼻子:“姑娘,我是认真问的,你还说笑!” “这药膏自然能用,恐怕还是金姨娘寻来的好药,效用好得很,她想瞒下此事,自然巴不得我的手明日就好,哪会用药膏来害我?” 桃香侧头一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便点点头,轻轻替秦芬上起药来,边抹边轻声道:“我虽跟姑娘的时间短,可是也知道姑娘是个急公好义的人,来上房前,姨娘和梨花姐姐来回地叮嘱我,要劝着姑娘好生和姐妹们相处,我原来还怕姑娘凭着性子行事,现如今看着,姑娘心里清楚得很呢,这样一来,姨娘可就放心了。” 秦芬一动不动地由着桃香上药,心里默默地把桃香的话做了一遍批注:急公好义,便是性子急躁骄纵;要和姐妹们好生相处,便是该捧着秦贞娘,踩着秦淑。她看了一眼桃香,也不知这些是她自己的话,还是徐姨娘的话,可是只瞧桃香对事态的判断,只怕这些话也有一半是她自己的意思。秦芬对于古人的早慧,有了更深的认识。 只不过,桃香是个半懂不懂的小丫鬟,虽然伶俐,大道理却不大通,待她上完药,秦芬便道:“今日我顶撞三姑娘,并不全是为了助着四姑娘,我是为了一个理字,你可明白?” 桃香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疑惑地问:“什么理?” “论嫡庶尊卑,论主客身份,晚饭时三姑娘都不应该坐上位,也不该吩咐人布菜,她不讲一个理字,四姑娘重身份不与她论道,我却不服她的行事,这才与她论道起来的。” “姑娘就是姑娘,比我们做奴婢的见事明白多了。”桃香恍然大悟,上来替秦芬放了帐子,自家往旁边的小榻上躺着去了。 外头的夜色黑沉沉的,窗棂中无甚月光射入,窗下供着的一只青瓷大花樽泛着幽幽蓝光,晦暗不明。 秦芬对桃花只说了一半的话,还有一半,深深藏在自己的肚子里。她是个混了好几年职场的成年人,上房和绛草轩,便譬如她的新职场,初来乍到,若是被人看轻了,以后再要立起来也就难了。 秦贞娘虽然倨傲了些,却还算个公道人,大面上总是过得去的,秦珮是个小丫头,秦芬与她说不着话,可是秦淑却不同,她顶着个姐姐的头衔,又仗着定亲了身份不同,便想做妹妹们的主,秦贞娘那里,自有杨氏替她掌着舵,秦芬却只能靠自己。 今日这一出,为秦贞娘是其次,为自己才是首要,只不过这话却不能对桃香说,秦芬想了想身边那些粗使的丫鬟婆子,苦笑一笑,闭目侧过身,慢慢睡了过去。 第12章 往日休沐,秦览怎么也要外出拜会一番,这次却好似鹞子捆住黄莺脚,死守在杨氏身边,一时替她端茶,一时替她拿果子,闹得杨氏连家事也没法好好管,命紫晶问了婆子们无甚要紧事,干脆命各人散了,自家拿了本画册,往书房里看画去了。 秦览笑嘻嘻地跟了过去:“夫人好容易得闲,确实该把画捡起来的,夫人那一笔好画,为夫的也要自叹不如。” 杨氏深深凝一眼秦览,放下画册,慢慢地道:“我这些年忙着管家,哪还有闲心思画画?” 秦览今日竟似好脾气得很,说话竟很顺着杨氏:“夫人没空,不是还有咱们贞娘?贞娘的画,也得了夫人的真传,甚好。” 说起女儿,杨氏自然多上几句:“难为这丫头,说她骄纵吧,她又知道体察我这做娘的心意,她学画全是为了我高兴,自己倒不十分爱的。” 这话一出来,秦览犹不察觉,杨氏却不自觉心里发酸,上房与金姨娘那里暗流涌动,自己总是不大快活,女儿为了叫母亲高兴,也肯耐着性子磨那支笔,这番懂事,比那秦淑不知可人疼了多少,然而这里的内情,却不好说给旁人听,只有她这做娘的心疼罢了。 这么想着,便又不愿搭理秦览了,略欠身道:“女儿们该来问安了,老爷看过女儿们,也该去问问恒哥儿的功课了。” 秦览点点头,身子却不挪动:“恒哥儿自然该问,可是我只盼着夫人肚子里这一个呢。” 杨氏看了看丈夫面色不似作假,不由得疑惑起来。自家这丈夫她是知道的,或许有时不与自己多说什么,可是假话却也绝不会拿到自己面前来说,若说外头另有了一个,怎么也不该是如今这副毫无波澜的样子,她几乎觉得自己疑心错了,可是章来家的悄悄拿来的那方蜂钻花房的帕子,却不是能轻易得来的。 想来想去,便想到腹中这一胎上,她知道丈夫的心结,便当秦览如此看顾自己全是为了那一团肉,此时不由得忧虑起来,此番若是个男孩还罢,若是个女孩,可又如何?会不会就接了外头那一个进府? 恰逢碧玺领了女儿们来请安,杨氏便将心事暂时搁在一边,对女儿们一一问过,留了早饭便打发各人去了,秦贞娘磨磨蹭蹭,只把眼睛看着杨氏,杨氏知道女儿有话要说,便点点头:“贞娘留下,娘有事嘱咐你。” 杨氏留下秦贞娘有事交代也是常事,无人起疑,秦览也不曾多说什么,问了秦贞娘几句,便往外书房去查问儿子功课了。 旁人一走,秦贞娘便猛地扑到杨氏身上:“娘,娘,你不知道,昨天五妹可厉害了!” “慢着些慢着些!”杨氏一个趔趄,险些栽在地上,用力扯起女儿,“你好生说,到底怎么回事?”厉害这两个字,好坏意思差得可有十万八千里呢。 秦贞娘叽叽喳喳,将昨晚的事说了一遍,秦淑鸠占鹊巢和秦芬伶牙俐齿,说得活灵活现,一字不差。 “芬丫头真是这么说的?”杨氏简直不敢相信,她印象里的这个庶女,在徐姨娘院里是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 纵天真,到了上房略有些唯唯诺诺,何时有这般伶俐的口齿了? “可不是,芬丫头一番话说得三姐哑口无言,三姐还气得打了玉琴一巴掌呢!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三姐看着温温柔柔的一个人,竟也有暴起打人的时候,五妹看着呆呆笨笨的,没想到口齿这么好!” “跟什么人,学什么人呗。”杨氏轻轻摇摇头,心里却知道,这两个庶女不论性子如何,内里却还是像各自的姨娘,想想五丫头的品性,不由得又高看徐姨娘一眼。 “娘,你为什么总不让我和三姐起争锋?她有时候好,有时候却也挺气人的,娘你总是让我和她好,有时候也真憋屈。”这话秦贞娘问过多次,得到的总是语焉不详的答案,这时看着母亲神情有异,便拿来又问了一次。 杨氏心里转了无数的事,看女儿近来出落得大姑娘一般,便叹了口气:“你也大了,家里如今和以前大不相同,有些事也好慢慢说与你听了。” “你当娘是个泥捏的人,是个没心气的,所以才总拘着你不许和秦淑一个庶出的争风头么?唉,你哪里知道咱们娘儿俩的处境呀,你想,你又没有个同胞的兄弟,出嫁了娘家撑不撑腰,全看那恒哥儿有没有良心,你若不与秦淑面子上好一些,出了门子如何是好?” 秦贞娘到底不是个笨的,这时想了一想,便明白了大半:“就是为着这,娘才给我说了一门……”她还是未及笄的闺女,再懂事也是羞的,说了一半便不说了。 杨氏见女儿见事明白,心里高兴,索性将话敞开了说:“是呀,自来低嫁的女儿,腰杆子总是挺得直一些的,哪怕以后秦淑姐弟与你面上不好了,柯家看在你的出身上,也不敢怠慢于你,只可惜……”她说着,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惋惜。 “娘不必摇头叹气,我看着柯家不是什么好人家,我们不和他们扯上关系也好,现在露出狐狸尾巴,总比以后过门了再吃亏得好!” “小丫头哪里听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话?!”杨氏苦笑摇头。 秦贞娘看了看杨氏的脸色,见她不像生气,眼珠骨碌一转,道:“是五妹说的,意思是这么个意思,这几句话却是我自己说的。” 杨氏知道女儿性子傲,连番提了两次秦芬,便算是感激了,于是笑着戳了戳女儿的额角:“小丫头,也和娘弄起鬼来了!”扬声唤过碧玺,吩咐道:“你去取一瓶绿玉膏,再库房里选几样小女孩子的东西,另选两床好的纱被给五姑娘,就说是四姑娘念着她西厢房潮,特地替她求的。”又捏了捏女儿的鼻子:“这可如你的意了吧?还不读书去?娘这里还有事和碧玺说呢。” 秦贞娘嘻嘻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杨氏看着女儿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久久没有褪下,好半晌才慢条斯理地道:“给徐姨娘那里送几盆时新的花,赏一身新衣裳,再送一盒老爷爱的岁寒三友香料去。” 碧玺知道里头的意思,轻声应了,慢慢退了出去。昨儿主子格外赏赐五姑娘,她便猜到会有这一遭,且喜主子这会明说了,她去传了话,少不得贺一贺徐姨娘,她与徐姨娘好,此番倒更好了。正如此想着,却不妨在门口遇见了张妈妈,她知道若非大事张妈妈不会轻易来上房,不由得心里一紧,预备恭贺徐姨娘的话,倒赶紧又咽了下去。 张妈妈进得门来,先看了看内室,杨氏便道:“老爷不在,张妈妈有话就说吧。” 张妈妈与杨氏主仆多年,没那许多弯弯绕绕,便道:“太太,我已查明了,那回春堂的朱善是收了重金,得了吩咐,那送钱的人叫他不论诊出什么,只说是血瘀之症,开药调理便罢。” 这些杨氏也能猜到,点头示意张妈妈说下去。 “我动了一些手段,查到送礼的人是金铃儿的妈,她说不忿太太无故处置了金铃儿,便想报复一番。” “哦?竟是这样?” 张妈妈看了一眼自己带大的姑娘,见她面上毫无波澜,赶紧又道:“明面上看着似乎是这样,可是奴婢又细查了查,发现她们几个绛草轩打发出去的丫头,在等分派的时候,曾在后头杂院里一处呆过。奴婢想着,金铃儿背后连着曹嫂子和章来管事,拐着弯也算连着太太,应当不至于行这事。”不知不觉,她已换过了称呼。 “嗯,与我想的差不多。”杨氏点点头,取过一块酥饼,托在帕子上却不吃,“妈妈看这事背后的人是谁?” “奴婢想着,此事不难猜,金铃儿家里还有人要仰仗太太老爷,未必有胆行这种事,此次只怕是受人挑唆,连翘是跟着咱们姑娘的,是上房的人,杜若是外头买来的,与府里无甚牵挂,只有那绢儿是商姨娘处的人……”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金姨娘再怎么,也是清白出身,只有商姨娘见惯腌臜,能想到这些地方去。”杨氏咬了一口酥饼,只觉得油腻不堪,便放了下来,“依着妈妈看,这事该怎么处置?” 张妈妈道:“此事奴婢反复盘查过,银钱是金铃儿家出的,证据无疑,若是牵扯出来,只到金姨娘处便止住了,且看太太愿意将此事算在谁的头上了。” “罢了,这不确实的事情,若是嚷出来,姓金的总有办法脱身,不如暂且按下,日后与那商姨娘算总账。”杨氏拍拍手上的碎屑,“这些日子,徐姨娘的身子,妈妈且替我看顾些。” 张妈妈且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太太的意思是……” 杨氏苦笑一笑:“我这肚里,男女且还不知,好歹得给自己留个后手不是?徐姨娘那里若是一朝有孕,商姨娘还不要跳蹿起来,我这里她且敢作妖,更何况徐姨娘?妈妈且替我看顾些。” 这时张妈妈才明白过来,这番看顾,倒似姑娘说的,确是为了她自己了。她知道自家姑娘这些年也不易,温声道:“姑娘有孕,油腻的吃不下,我去做个芙蓉芡实糕来给姑娘吃。” 杨氏点头应了下来,胸口这才轻快些,忽地想到外头那一个,又咬住了嘴唇。恰逢碧玺进来,端着个托盘道:“这几样是赏赐的东西,太太过目了我就拿去。”杨氏看着碧玺俏丽的面容,不由得升起一个念头,开口便道:“碧玺,你可愿意替主子分忧?” 第13章 赏赐送到秦芬屋里时,她又惊又喜,旁人只当她是看着赏赐高兴,都来凑趣:“太太当真疼姑娘,四姑娘也是个友爱的,替姑娘想了这么多呢。” 秦芬笑着受了众人的谢,又留紫晶:“有劳姐姐走一趟,请姐姐喝口茶再走。” 此番紫晶倒不曾拔脚就走,反多说得几句:“姑娘的屋子临水,这纱被盖着透气舒服,是太太特意选了赏下来的,桃香也该早些想着给五姑娘把纱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 遮上,如今虽没生蚊子,花里的小黑虫子咬人也是厉害的。”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来,道:“这是太太特意赏给姑娘的,姑娘请看。” 秦芬见她特意拔了塞子送到自己面前,便凑上前去,老远就闻见一阵清凉的香气,知道大约是烫伤膏,她明白紫晶的意思,亲手接了,笼在袖中,笑道:“多谢太太的赏。” 太太的意思,一则是赏赐,二则是命五姑娘将此事隐下不说,紫晶原还当自己要费一番唇舌才能叫五姑娘明白,谁知她不用自己说,竟全应了下来,紫晶不由得又高看了这位五姑娘一眼,破例又叙了两句闲话,这才告退回去了。 待众人散去,桃香也去安置东西了,秦芬这才从袖中取出那瓶药膏仔细端详,半晌后,微微笑了起来。 这次的事,她倒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原本只是想替自己立住了不受欺侮,谁知杨氏那里竟给了丰厚赏赐,秦芬并不傻,稍一盘算就知道是自己那位嫡姐去替她在嫡母面前说了好话,这样看来,这位嫡姐虽然有些倨傲冷淡,脾气也有些古怪,却算个恩怨分明的人。 嫡庶有别,二人本就不可能立场一致,秦贞娘能做到恩怨分明,秦芬已经很满足了。 “姑娘在屋里吗?”外头响起一道声音,桃香迎了出去,却是徐姨娘院里的小丫头莲子,见了桃香,喜洋洋地一笑,“桃香姐姐,咱们姨娘得着赏了,请姑娘回去挑东西呢。” 桃香领了莲子进来,回禀了这事,秦芬不由得笑了,命桃香将才得的东西取上两样,“既是姨娘唤,我回去瞧瞧也成。” 才来绛草轩时不好随意走动,如今闲着各处走走,杨氏却是不问的,且为的又是这样的喜事,杨氏知道了,只有满意的。 莲子在前头领路,边走边道:“我们都听说了,说咱们姑娘明事理,太太这才特意赏赐的,姨娘知道了可高兴了。” 秦芬隐约觉得,明事理这三个字,或许和桃香有关系,自然了,无论桃香是有心还是无心,都是为着自己好,然而细想还是觉得庆幸,若是当日傻愣愣地说出什么初来乍到和立起面子的话,只怕桃香也会被套了话去。若是传出那样的话,此时的赏赐便全没有了,恐怕还要落下好大的不是。这么一想,秦芬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歹事全不做,好话不全说。 到得徐姨娘院中,竟似换了一番天地,各处墙角摆着十来盆茉莉素馨,看着不像寻常品种,都是难寻的,桌上摆了一个红漆托盘,上头是几匹好料子,徐姨娘坐在桌边对着料子左看右看,待得秦芬进屋,她喜气洋洋地上来握住秦芬的手:“芬儿回来了!” 秦芬命桃香把东西放在桌上:“我那里得了太太的赏,挑了两样来给姨娘赏玩。” 徐姨娘看也不看,一把按住桃香的手:“姨娘怎么能要你的东西?我这里得了太太的好料子,该给你裁衣裳才是!” 秦芬笑着摇摇头,徐姨娘又恳切地说得几句,只是要她收下,秦芬便不答话,低头看那料子,却见是几匹天香绢,一匹水红,一匹粉紫,另有两匹素色。 这几匹料子倒是好的,颜色却不合秦芬,秦芬去了绛草轩有些日子,杨氏的喜恶也知道了些,她喜欢家中女儿端庄活泼,给女儿们的打扮要么是大红真紫,要么是鹅黄嫩绿,大多是正颜色,哪怕是秦珮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庶女,杨氏也不会在这上头分出来。 然而徐姨娘却是不知道这些的,她见料子是好的,颜色也是轻的,满心里想着的便是要把好东西留给女儿,秦芬心里知道好歹,狠推不过,只得道:“若是我拿了这个去做衣裳,可不显得太太没给我衣裳穿似的?不光是料子,连那鲜花,姨娘也不必给我。” 徐姨娘不曾想到这一节,闻言连忙点头:“是,是,姨娘竟没想到这些。”她欣喜女儿懂事,心下甚慰,不知怎么疼女儿才好,便忙着张罗留秦芬吃午饭。 绛草轩里寻常是各人自己用午饭的,各人都曾往各自娘亲身边用饭,秦芬知道偶尔一次也不为过,于是便应了下来,见徐姨娘忙着亲自布置饭桌,她也不去打扰,走到边上,拿起徐姨娘的绣绷看了起来。 笸箩里杂七杂八放了一大堆丝线,当中放着一个乌沉沉的盒子,是从前不曾见过的,秦芬好奇,打开一看,却是小小一盒竹叶形的香饼。 此处香料,梅花香的便是梅花形状,桂花香的便是金黄攒枝模样,这竹叶形的,便是男子常用的竹叶香饼了。 女眷们大多用花香,府中唯有秦览这男人用的是竹叶香饼,秦芬合上盖子,不由得起了个猜测,难道嫡母有孕,竟起意提拔自家姨娘了? 她看看喜气洋洋的徐姨娘,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徐姨娘便是得了两匹料子,也不至于高兴成这样,只怕高兴得叫女儿来选料子,是为着主母的提拔。自然了,她这般高兴也不当真是为了一个男人,只怕她是高兴,往后自家女儿能更得脸些了。 秦芬只作无这回事,微笑着放下盒子,往桌边去看午饭去了。 徐姨娘这些年疼女儿,吃穿上并不小气,然而终究比不得金姨娘能捞油水,也比不得商姨娘撒痴撒娇手里有钱,素日用饭虽也是鱼肉果点皆备,却从不奢侈。今日饭桌上摆着一尾鲜蒸鲈鱼,一碗蛤蜊蒸蛋,另又有几样新鲜小菜,虽不名贵,却也不是常备着的菜式,都是要厨房差人往外买来的,这一番心意,由不得秦芬不动容。 “姨娘怎么又破费了,我在太太那里又不少吃喝的,姨娘不必特意为我,这么一桌子菜,可得三五百大钱吧?”秦芬是个穿越者,处处得留意,自然什么都往心里去。 “芬儿不用替姨娘操心,一顿饭,哪里就吃穷了姨娘。”徐姨娘嗔了一句,将那鱼脸颊上的肉取给女儿吃。她这还是在上房服侍杨氏用饭时学来的,杨氏出身高,自小儿养尊处优,吃鱼时,不爱鱼肚子,嫌那肉肥腻,更不吃鱼脊背和尾巴,嫌那肉干柴,不过是鱼脸颊上两块肉,另加上鱼头后边胳肢窝下边那几口罢了。倒是老爷阔口,吃喝上倒不讲究。 徐姨娘原也在心里嘀咕过太太矫情造作,轮到自己女儿了,却又恨不得把女儿养得仙女一般,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细。见女儿吃得斯斯文文,心下大慰,不由得又多说一句:“往后咱们母女的日子可就好起来了。” 怎么个好法,徐姨娘也不再说,她只不过顺口一提,却没想着女儿早已无意瞧见了那一盒香饼,更不曾想到女儿内里早是个成年人,这时秦芬笑盈盈地附和,徐姨娘只当女儿是哄自己高兴,不由得凌空虚点了点秦芬:“小丫头,装大人!” 吃完午饭,徐姨娘往外照了照天色,道:“天渐渐热了,芬儿要不要睡了午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 觉再走?你的屋子娘一向给你留着的。” 秦芬笑着摇了摇头:“既是热,睡了午觉起来也还是热,不如趁日头还没毒起来,早些回去了。” 徐姨娘便不再多留,将秦芬送到门边,依依不舍地站了许久才回去。 秦芬带着桃香,拣了阴凉地方走,走过穿堂,却遇见秦淑,她心中提防秦淑,也不想多寒暄,便点头问了个安,绕过她便想往前去了。 秦淑也并未多说什么,只道:“上午池塘里捞青苔,南边的路有些滑,五妹妹还是往北边那条路走吧。” 秦芬知道这位三姐的表面功夫一向是作得足的,这时少不得也端起笑容谢两句,往北边去了。 行得十余步,转了个弯,树荫遮蔽,愈发凉快起来,秦芬索性放慢脚步,想要多赏片刻景,谁知墙角一个屋里,竟响起了细细的哭声。 桃香一惊,险些出声,看了看主子面色凝重,却又赶紧捂住嘴。她也听出来了,屋里哭的那声音,正是碧玺! 秦芬自然也听出来了,再一细想,她便猜到,秦淑指了这条路,是故意叫自己发现碧玺在此处哭的。 管,还是不管? 碧玺本就是个厚道人,徐姨娘又一向有意结交,细论起来,碧玺与秦芬这头一向是好的,此时她有了难处,秦芬怎么能不管? 可是碧玺是杨氏身边的第一人,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也不为过,她的委屈,只怕不是下头人给的,秦芬想了想,觉得自己十有八九管不起这件闲事。 她惋惜地叹口气,对着桃香使个眼色,二人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林子,走得老远,桃香才长长地出得一口气:“阿弥陀佛,我还怕姑娘方才又义愤起来,要去问碧玺姐姐的话呢,幸好姑娘知道深浅,徐姨娘知道了,总该放心了。” 这话倒点醒了秦芬,她不能管的事,徐姨娘倒可张口问一问,无论如何,总归多一个人听听碧玺的烦恼,能不能解忧,倒是其次了。 拿定注意,秦芬又绕了个大圈回了徐姨娘处,不提自己听见碧玺哭,只道早起看见碧玺脸色不好,怕是心里不痛快,徐姨娘听见了,自然理会得里头意思,连声应了下来。 第14章 秦芬再不曾想到,秦贞娘这小姑娘,竟是个涌泉相报的性子。 这日请安,杨氏特意留下秦芬,竟多问得一句:“听说芬丫头也想进学去?” 这话也并不算阴私,秦芬不止说过一次,却不知是谁告诉了杨氏,此时听得杨氏发问,不知如何回答,正犹自发愣呢,却见秦贞娘在杨氏边上微微而笑,脸上甚是得意的模样。秦芬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却也算把心放回了肚子里,点头应了:“回太太的话,我是有些想进学呢。” “你年纪还小,进学了也坐不定,反倒是宋先生受累。”杨氏摇头便否了。 秦芬原想好好表现,慢慢说动杨氏准自己上学,谁料这会杨氏竟一口把话说绝,秦芬的一颗心,不由得坠了下去,紧接着便又听见一句:“若想进学,得自家先识得些字,再开了笔,才好送进学去。” 这便不光是口头准秦芬上学了,竟是一下子事情都做定了下来!秦芬的一颗心,顿时好似充了气一般,晃晃悠悠地鼓了起来,飘在半空中。 上辈子秦芬是个社畜,最大的愿望就是天天躺着歇着,什么也不干,穿来此处,倒当真是遂了心愿,一睁眼除了吃喝睡觉需要自己亲力亲为,连洗脸漱口都是有人服侍的,她起先也安逸了些几日,没有十天就受不了了。 被老板剥削者,秦芬所不愿也,游手好闲浪费人生者,亦非其所愿也。秦芬是打心眼里想找些事情干。 桃香倒是一向忠心耿耿,只可惜她眼界有限,年龄又小,成日家还是说些婆子丫鬟的杂事,换句话说,就是个没啥水平的小毛丫头,跟秦芬这成年人,实在差了十万八千里。 对面东厢房倒是还有个秦珮闲着,可是秦芬宁可去和池塘里的鱼说话,也不想和秦珮多一句嘴,无事时秦珮还要搅三分呢,若是哪日说错半个字,秦珮还不把天给捅塌了。 这么一看,上学好,上学妙,上学呱呱叫。 “多谢太太准我上学,以后进学了还有劳四姐多多提点。”秦芬虽然笨了些,终究不是傻的,此时一口气谢过了大小老板,算是将母女二人的马屁一次拍到。 “上学的事,也不急在今日,你们自散了去,我这里还有事。”杨氏挥挥手,一并连秦贞娘也赶了出去。 杨氏是当家主母,哪一日都有无数琐事找她,这时催女儿们出去,秦芬也并不意外,随着秦贞娘告退出去了。 “怎么样,如今你可遂了心意了吧?”秦贞娘一对杏眼亮晶晶的,得意地歪头看向秦芬,“想上学你就直说好了,娘的性子,是喜欢人爽快些的。” 秦芬笑了一笑,应了个是,并不曾多说什么。秦贞娘是嫡出亲女,当然能与杨氏有什么说什么,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庶女,还是低调些好。 见秦芬并没欣喜若狂地谢过,秦贞娘略有些不满,小嘴不由得撅了起来,才要发脾气,忽地看见什么,用手肘轻轻拱了拱秦芬,秦芬抬起头来,却见秦贞娘的目光看着院门,随着她视线看去,便看见一群着青绿比甲的小丫鬟,垂头敛息地随着碧玺走了过来。 二人都知道这是新选的丫鬟,碧玺在廊下停住脚步,往边上侧身让过:“给三姑娘、五姑娘请安。” 一片细柔的声音齐齐地跟着她请过安,又福过身,秦贞娘略点点头便走了过去,秦芬也跟着走过,及至走到最后两个丫鬟时,却见这二人年龄稍大,便不由得猜,是不是选了懂事的,要派给秦珮去规劝她的。 待姑娘们过去,碧玺带着一群小丫头进了上房,此时屋里只一个紫晶,碧玺看了一眼,将小丫头们依次排开:“太太,这十一个丫鬟,便是张妈妈和我选上来给您过目的人了,她们的名儿还没起,特地等着主子们赐名的。” 杨氏嗯了一声,碧玺又道:“太太,这三个是针线好的,这四个是识得字的,这两个是会做吃食的,还有两个……”她说着,指了指后头两个年龄大些的,又看了一眼紫晶,只道:“你们都抬起头来。” 丫头们便半抬起头来,各人都垂着眼睛,无一个敢直视杨氏的,杨氏一眼扫过,便知道了碧玺为何再三的欲言又止,最末那两个,生得是最好的。 “紫晶,传冯妈妈来。” 这冯妈妈是专管丫鬟婆子们调理训导的,丫鬟们进二门前,都是冯妈妈教好的,此时去传她,难道是太太不满意这些丫鬟?紫晶心下犯嘀咕,却不敢怠慢,急急走了出去。 “好了,都先下去吧。”杨氏挥挥手,将小丫鬟们打发了出去,小丫鬟们不知主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 究竟看中了自己没有,个个忐忑,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低眉顺眼退了出去。 “没人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杨氏的声音喜怒不辨,碧玺听了,不免心里打鼓,抬眼一看,便见太太一对精亮的眼睛直直看着自己,把那主意翻来覆去在胸中滚过好几遍,心一横,咬牙道:“太太前几日说的事,奴婢已择定了人选,方才那两个丫头……” “哦?我的话,竟是这么个意思?”杨氏轻笑一声,靠回了椅背里。 因碧玺内里是个有主意的,杨氏并未敢把话说透,怕她一时想不开了,闹出些什么人命官司反倒不美,只略提一句为主分忧,回去好好想想,便放了碧玺出去。谁料这丫头竟敢拿这话做文章,移花接木地曲解自己的意思。 碧玺险些就要跪下认错,然而想想徐姨娘这些年的做小伏低,金姨娘的细巧手段,商姨娘的阴损刻薄,更不用说太太表面宽和,实际上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她以后在这些人手里,能讨什么好去? 拿定主意,碧玺便跪下磕了个头,咬牙道:“太太容禀,奴婢有几句心里话想跟太太说,还要请太太先恕了奴婢的不敬之罪。” 杨氏也想看看这个一向乖顺的丫头会说出什么话来,于是摆摆手:“我这会儿许你直说,说什么我都不怪你。”却仍旧没叫她起身。 “太太怀了身子,不便服侍老爷,因此才想着提拔奴婢一把,这是太太的恩德,奴婢本该领受,可是奴婢也有点子忧虑,不敢不先说给太太听。”碧玺说到这里,声音渐渐稳了下来,口齿也更清楚了些,“倘若奴婢真的领受了这份恩德,便不全算太太身边人了,只怕哪日便会有了自己的想法也说不准,太太到那时待奴婢也不似今日了,又倘若奴婢哪日有福气,竟也怀上身子……” 后头的话,碧玺不说,杨氏也全明白了。这一番话,无非是说以后当了通房丫鬟甚至姨娘,与杨氏立场不同,恐怕会变了初心,虽然说的委婉,意思却到了。 杨氏深深凝视着眼前跪着的丫鬟,竟不知她是个这般拿得定主意的人。她不想做通房做姨娘,一是不想服侍秦览,二是不想争食似的争那一亩三分地的恩宠,然而场面话说得却又通透漂亮,竟叫杨氏生不起来气。 罢了,这么个人才,若是生生与自己离了心,也未必是好事,更何况若是自己若是对丈夫轻易予取予求,只怕丈夫会看轻自己,倒不如将碧玺这事一气掀过,方显得出自己心胸气派。 拿定主意,杨氏便弯下腰去,亲手扶了一把:“你这丫头,果真是个好的,既如此,便如你的意了,只是上房这里,你以后须得少露面,这里头的轻重,你且自己掂量掂量吧。” 这便要提拔紫晶和下头小丫鬟的意思了,碧玺知道主子向来便是这样的雷霆手段,自己在如此大事上拒了主子,并未狠脱几层皮,只得如今这样的处置,已是主子格外的开恩了。虽然心里也有些失落,却还是明白得失的,碧玺端起笑容,又磕头谢了恩。 待得冯妈妈来,杨氏果然细细问了那两个美貌丫鬟的品性人才,大些的那个已成人了,祖上也出过一两个举人秀才,如今败落,家中看重弟弟,将她和小妹卖了出来,她也识得字读得诗,无甚可挑剔的。略小些的快要成人,生得貌美可人,只是冯妈妈却道出身只怕有些妨碍,因那丫头,竟是从拐子手里买来的! “怎么这样的也挑了进来?选人时不曾问清了?”杨氏不满地皱起眉头。 冯妈妈脸上一白,苦笑两下,碧玺接过话头去:“回禀太太,她不是咱们府从拐子手里直接买的,是人牙子见她生得好,从拐子手里买了来想转手卖出去,后来咱们府上买人,出价又高,那人牙子便瞒去一节,又逼她不许说实话,这才混着卖进府来。学规矩学到后头,她与旁人熟了,一两句不慎,这才漏了出来。因买她的身契皆是全的,人才又还过得去,奴婢们不敢擅专,这才一并带了来给太太过目的。” 听见身契是全的,杨氏便也没什么顾虑了,秦览在此处当得好几年父母官,若是秦府连这点子事也怕,还不如回晋州老家种地去。于是点头道:“生得好的那两个丫头,大的起名叫青萍,留在上房,也不必打杂,从吹茶打扇学起,这丫头,你们想法子,好好捏在手心里。小的那个么,便仍叫金铃儿,送去三姑娘处。其他丫头里,会做吃食的里头有个左脸有痣的,送去四姑娘处,识字的知礼些,选个稳重懂事的去六姑娘处。五姑娘那里,不拘哪个好的,选了送去就是。” 这样一番话,冯妈妈反复品咂了好几遍,知道这几个姑娘里,除开嫡出的四姑娘,只怕是五姑娘更得太太的心。 第15章 天才蒙蒙亮,蒲草就来请秦芬起身了。秦芬迷迷蒙蒙地坐起身来,垂着头出了好半晌神,蒲草来了数日,已经知道自家小主子起床后需得醒醒神,也不去催促,取了件外袍罩在秦芬身上,自去唤人打水了。 “桃香,今儿别擦那香粉了,我闻着气味熏人,不喜欢。” “桃香在准备姑娘出门的东西呢,姑娘有事,我唤她进来?”蒲草走上前来,服侍秦芬下床。 秦芬这才回过神来,摇头道了个不必,蒲草接口道:“各处的香粉味道不同,三姑娘是梨花味的,四姑娘是玫瑰味的,六姑娘那里是莲花味的,姑娘爱哪个香味,我去借了来给姑娘擦上就是。”见秦芬还要拒,蒲草又柔声劝:“今儿给姑娘们选料子裁衣裳,想必其他几位姑娘都要梳洗装扮,姑娘若是一个人蓬头垢面的,可不难看得很。” 素颜不素颜,秦芬自己倒不在乎,可是她知道杨氏最重规矩体面,今日当着外头铺子里的人,若是有人丢了秦府的脸,只怕杨氏会不快。秦芬无奈,把几个姐妹想了一遍,按照她自己的喜好,该选个味道越淡的越好,可是三六两个姐妹她都懒得去搅扰,还是选了个玫瑰味,命蒲草去向秦贞娘借了。 蒲草出去,桃香便掀帘子进屋来服侍,秦芬一边伸手由着桃香穿衣,一边道:“没看出来,你倒是个有心胸的,近身的事情,一下子也就带着蒲草一块做了。金铃和绫儿到如今也还没进得屋呢。” 桃香笑了笑,道:“我能有什么心胸呀,我都是跟姑娘学的,姑娘行事讲个公理公道,我自然也要学着些。蒲草虽然是后来的,却是家生的,行事规矩比我强不说,又识得字,且又是太太分下来的,我能不识得好歹吗?” “小丫头怎么一口气讲了这么多道理出来?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四姑娘身边的春柳来了呢。”秦芬心情甚好,不由得打趣桃香。 桃香扮了个鬼脸,道:“姑娘如今天天念些人之初性本善呀,混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 沌初开乾坤始奠呀,奴婢跟着,听也听得许多道理了,怎么讲不出一两句来?姑娘说春柳好,我当然也要学得好些,跟春柳一样好,姑娘便更喜欢我了。” 帘子一掀,蒲草托着个小瓷盒子进来了:“姑娘,四姑娘说这玫瑰的香粉带些红,她不喜欢,就干脆全给了姑娘,倒想和姑娘换那栀子花的。” 秦芬是个学医的现代人,心里还是颇有些卫生观念的,这时听见秦贞娘把香粉拿来换,心里是有些膈应的。紧要关头偶尔借了用一次,她还能忍受,用过的东西,秦贞娘未曾问过便拿来了,虽然是平等交换,却也不是秦芬能习惯的。只不过这位小老板性子古怪,若是不同意,她恐怕又要给秦芬使绊子,于是勉勉强强地应了,命蒲草取了栀子的香粉再送去。 桃香接过那盒玫瑰的香粉,打开盖子要给秦芬上妆,秦芬一眼扫过,心里倒有些不是滋味,秦贞娘送来的这盒是纹丝未动的,她拿出去的那盒栀子粉倒是用过一次的,这么看着,秦贞娘是个坦荡公道的性子,自己却有些小人之心了。 见自家姑娘不说话,桃香只以为是她硬被嫡姐换过妆粉,心里不痛快,连忙找话来劝解:“四姑娘看着板板正正,内里倒是个热心肠,姑娘这些日子跟着四姑娘读书识字的,倒亲近了许多,姨娘知道,必定能放心了。” 杨氏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命秦贞娘每日下午教秦芬念书识字,姐妹二人这些日子,的确是亲近了。桃香这话是提醒秦芬念着秦贞娘的好,秦芬听了,也不曾辩解,只点点头:“四姐姐她,的确是为人公道。” 时辰差不多了,便有婆子来请,姐妹四个,领着各自的丫鬟,一道出了绛草轩,浩浩荡荡往上房去了。 柯家将要来送下定,杨氏原只想依礼办了,不知金姨娘又往秦览那里灌了什么迷魂汤,秦览竟来与杨氏道,秦淑是秦家二房长女,须得郑重以待,此次下定,府里要好生操办。杨氏气极反笑,稍一思索便应了下来,只道自己身子懒怠,走礼的事情需得金姨娘自家操心,转头命人请了绸缎庄子、首饰铺子,说要妆扮女儿们。 金姨娘所求的本就是秦览的允诺,杨氏来不来操办,她也不如何在乎。这些年她代管三家铺子,一处田庄,手里也捞得油水,不似寻常妾室只靠月例过活的,然而还是命人往公中支了四百两银子,说是老爷准了的。 秦家自有规矩,金姨娘所求的四百两虽多些,却也不算出格,杨氏懒得与她废话,给了对牌,回头又与秦览说了些女儿装扮、家中面子的话,秦览一思索,竟取了一千两的银票出来:“这一向贞娘是委屈了的,这些银子给女儿们打些首饰,贞娘是嫡女,自该是最大的那份。” 秦览身上的银子,杨氏向来是有数的,何时能一口气拿出这许多来。杨氏知道丈夫近来变了个人,也懒得去追究这银票的来历,自动略过了秦淑,将其余几个女儿叫了来,吩咐了做衣裳打首饰的话。 金姨娘知道了自然不依,又往秦览面前去哭求,秦览问起时,杨氏只笑着道:“不是支了四百两银子与三姑娘操办的么?若是按人头均算,其他三个,哪个都比不上她一个所费银多,金姨娘也太不知足了。” 秦览受这几句硬话,竟也无话可答,妻子这一向常常好一阵歹一阵,叫他摸不着头脑,再想想妻子腹中的骨肉,少不得自家咽下气去,埋头公文,苦干不提。 女孩们不知道这一番官司,高高兴兴用过早饭,便等着挑选东西。金姨娘伺候了早饭,却不退下,袅袅娜娜地向杨氏行了个礼道:“太太,三姑娘也要置办东西,妾想着两下操办也是麻烦,倒不如一处选了来得便宜,这话已回了老爷,老爷说,叫三姑娘与其他几位姑娘一道挑选。” 这便是要叫秦淑来抢其他几人的份例了,银钱上自然可以各自算账,可是东西被选走了,也难再有替代的,秦芬想不到竟有人如此无耻,直接就上来抢东西,哪怕她不是主要受害人,也忍不住愤怒起来。然而这是上房,还轮不到秦芬说什么,于是她便抬眼去看杨氏。 杨氏不过是面色淡淡,道:“既如此,便叫三姑娘一道挑选吧。” 金姨娘抿嘴一笑,推了推秦淑:“还不谢过太太?” 秦淑面上略带得意,轻轻福了一福,口中称谢,眼神却扫向了秦贞娘。 前头金姨娘说些什么,秦贞娘碍于身份有别,脸上还持得住,虽心下略有些不快,只是小嘴一扁,也不说什么。如今连秦淑也明目张胆地来挑衅,她便有些按捺不住了,秦芬见她眼看就要发作,连忙出声:“四姐姐,我还不太懂衣料首饰的式样,待会挑选,请你教教我。” 杨氏心下原还有气,这一下倒散了许多,那装模作样许多年,终于露出狐狸尾巴的,马上要打发走了,这憨憨直直,见事明白的,却眼见着和女儿亲近起来。叫女儿领着五丫头读书认字,原是找件事分分她的心,不叫她老愤懑满怀的,眼下看,倒真是极好的一件事。 “芬丫头如今也渐渐大了,好裁上裙子了,待会好好择两匹料子,做两条八幅裙,回去给你姨娘看了也欢喜欢喜。”杨氏说着,笑着对秦芬虚点了点,“你就是太懒怠了,六丫头都穿上裙儿了,你还一天天只穿个裤子混成小孩子,该打。” 这般亲昵的话,杨氏少和庶女们说,秦芬知道,这是因自己方才救场的缘故,眼见顶头上司是个明事理的,她也松了口气,灵机一动,竟能说两句场面话了:“我就是太拙了些,正要在太太这里学些眉高眼低呢。” 屋里一团和气,便是此时,杜鹃带了铺子里的女掌柜们进屋了。 虽秦览只是个六品小官,然而在临州地面,却是实实在在当了几年父母官的,此时秦府主母要买东西,铺子里恨不得把底子都掏了出来献在杨氏面前。 首饰铺子里带得好几本图册,还捧了十来个大木盒子,打开看时,红色绒布上各色精巧首饰熠熠闪光。布料铺子则更巧些,除了上等布料好几箱外,又将各色布料裁下一块,缝在一处作一本书的模样,另也有册子画了衣裳款式,供人挑选。 秦芬头一次见到古代富庶人家的排场,看着箱子里色彩缤纷的各种布料,不由得眼花缭乱。 秦贞娘拿起一块碧色缎子:“这料子是产自苏州的上等缎子,织花精美,颜色雅致,正好给五妹裁个裙子。” 秦芬连忙摇摇头:“这颜色太重了,做成裙子怕难穿出来。” 秦贞娘笑了笑:“怕什么,你再用素色的裁个披帛,取这浅牙色缀百花缎子的裁个上衣,不就成了?” 秦芬在脑海里描绘了一下,发现秦贞娘的搭配竟然意外的清新,不由得佩服起来,看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 这位嫡姐在其母的熏陶下,审美还是挺不错的。 秦贞娘点了那两匹料子,铺子里的女掌柜便取了出来交给丫鬟,秦贞娘择了秦芬的,又去择自己的,眼光才落在一匹雪青色的料子上,秦淑便出声了:“这匹雪青织花的缎子色彩淡雅,正合我穿,四妹,你可舍得割爱?” 好几箱布料,秦贞娘也并不是非它不可,于是点点头让过,又瞧上一匹紫色料子,秦淑又出声了:“这匹葡萄紫的锦缎颜色端庄,可做一身出客的衣裳,四妹,你让予我吧。” 秦贞娘连着看上两匹料子,秦淑都出声要了,便是傻子也知道她是存心的了。从前秦淑曲意讨好时,秦贞娘只觉得她矫情做作,却碍着教养,不曾认真起过争执;此时她使出这样的手段抢东西,秦贞娘却是从未见过,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一张小脸,早已挂了下来。 秦芬也没想到秦淑竟然如此无耻,像极了从前办公室里的那朵白莲花,别人买了一盒水果,她总是撒娇一样地要几块走,十几块钱一盒的水果本来就没多少,分出几块,就等于分出了一小半。 解围的事,秦芬还做得来,这样明着无耻的白莲花手段,秦芬却不知道怎么应对,看看杨氏竟也没有出声的意思,秦芬觉得,只怕杨氏是与金姨娘那头决裂了,要彻底放手,早日让秦贞娘学会应对这些事情。 秦贞娘自然也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低头略略思索,昂首轻启朱唇:“三姐有喜欢的,尽管挑,不必担心抢了我的,舅舅如今在苏州任上,我有什么要的,再请舅母买了给我就是。” 第16章 秦淑与秦贞娘相处这么多年,一向是占上风的,次序上她是长的,占了面子;论里子呢,她有个同胞兄弟,也叫上房顾忌些,连太太,这么多年待她也是和气的。她只当自己是女孩里的头一个,这时陡然受了秦贞娘一句刺,脸都白了。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秦贞娘是一点也没念着秦淑的面子,张口就揭了她心里隐秘处的疮疤。秦淑这辈子所遗憾的,便是没投个嫡出的好胎,且她姨娘还是杨家买了来陪嫁的,如今再风光,根子上还是杨氏的奴婢,到得上房,比徐、商两个姨娘还得再低顺些,那两个,可是正经摆席纳了进来的。 秦淑嘴唇颤抖,泪珠儿眼看就要落了下来,便是这时,杨氏开口了:“好了好了,几匹料子罢了,哪里就值得你争我抢的?依我看,这两匹料子无益,谁都别拿了,都收了下去,再另挑好的就是。”铺子里的女掌柜听了,连忙将两匹料子收了起来。 这一下子,秦淑是面子里子一齐丢了,当着外人,她也不敢太与杨氏如何,委委屈屈随手选了两匹妆花缎子,首饰也无心细挑,由着女掌柜荐了套满池娇样式的十三件,连告退都险些忘了,幸而玉琴还记得提点,秦淑膝盖略打了个弯,气鼓鼓地就出去了。 秦贞娘见了,心下痛快,挽住秦芬:“走,中午去我屋里用饭,我给你做艾叶水晶糕吃!” 杨氏难得见女儿如此开怀,心下不由得后悔从前管教太严。催逼着女儿亲近她不喜欢的人,原是为了一家子和睦,谁知现下不去催逼,姐妹们竟也很和气,这时便也不去叫女儿带上秦珮了。 秦珮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眼珠骨碌一转,嚷嚷道:“四姐,我也要去!” 秦贞娘原也不很喜欢秦珮,然而与秦淑的心机深沉一比,秦珮的顽皮尖酸也不如何讨厌了,于是一口应下:“好,六丫头一同去就是,你爱吃甜的,多给你搁点糖。” 杨氏见女儿竟自发地宽厚起来,愈发把这好记在秦芬头上,转头吩咐杜鹃:“那艾叶水晶糕做不得咸口,命厨房送个水晶猪蹄冻去绛草轩,再给姑娘们上一壶果子露去。”猪蹄冻是咸口的凉菜,东西不难得,做法却繁杂,厨房是不大做的,如今天渐渐热了,吃这个正合适,秦芬听了,行礼谢过,姐妹三个兴兴头头挽着手出去了。 杨氏看着女儿说说笑笑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久久未褪,好半晌才问:“碧玺近来如何?” 杜鹃被提到了主母身边替下碧玺,并不知是何缘故,连日来心下打鼓,这时陡然听见问,几乎打了个哆嗦,好容易定了定神,回道:“碧玺姐姐近来带着小丫头们整理库房,把那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杨氏点了点头:“你去叫她来,很该给三姑娘挑几样好东西陪嫁的。” 太太吩咐下头人,哪用得着做什么解释,杜鹃心下犯疑,面上却不露出来,行了礼退下,出得门来,忽地回过神,太太唤碧玺自然是有要紧事,她说是什么,对外头的说辞便是什么了。 姐妹三人到了绛草轩正屋,秦贞娘一叠声地唤丫鬟打水洗手,又叫往厨房取糯米粉和白糖桂花,命丫鬟在廊下支了一张小桌,又架了个小火炉,竟烧起热水来。 秦芬不由得瞪大眼睛,自家这位嫡姐,该不会真要亲自动手做点心吧!她刚才那句话,秦芬以为是只动动嘴皮子吩咐丫头来着。 秦贞娘大多时候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这时候却是兴致勃勃,用襻膊绑了袖子,指挥丫头蒸糯米粉,候得片刻,糯米粉蒸熟,放在案上,垫上白纱布,洒了白糖,趁热揉了起来。 她一边揉那糯米粉团子,一边将两个手轮流在嘴边吹口冷气,一边絮絮地道:“这粉团子要趁热揉开,若是冷了就揉不匀了。”秦芬见她烫得两手通红,丫鬟们也不上来,知道她定是不喜人帮忙,灵机一动,道:“三姐,你拿根擀面杖来擀这粉团子,不就能免得烫手了?” 绛草轩里姐妹三个和和乐乐,那头秦淑却哭得气都接不上来了。 “都怪姨娘,都怪姨娘!”她双脚在地上乱跺,两个袖子轮番擦着眼泪,然而那细珠儿似的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金姨娘搂着秦淑,又是拍又是哄,她身量娇小,秦淑已是个半大女孩,挣了几下,竟推得金姨娘踉跄几步,她也不来怪女儿,只把仇都记在了杨氏和秦贞娘头上。 从前母女同住时,金姨娘倒还不觉得如何,如今秦淑去了上房,杨氏待她与旁人并无二样,秦淑回来,竟说些太太公道的话来,急得金姨娘只以为女儿攀了高枝,瞧不上自己了,这才挑唆女儿闹事,谁知,竟得了好大一个没脸。 人一急,就要犯错,秦淑这里还是小事,秦恒那里,金姨娘做下手脚喂了些绿豆,谁知这孩子有些体弱,接连腹泻低热,到如今还未好全呢。 这十来年,也是金姨娘得意过了头,她只以为自己这里有个哥儿,上房那头是无所出的,看在哥儿的面子上,上房怎么也要尽力拉拢自己这头,加上自己捏着铺子田庄,杨氏有所顾忌,怎么也要退让自己的,谁知这次竟不让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 。更未想到的是,那杨氏竟能一朝有孕,若是生下嫡子来,自己这里还有什么指望! 金姨娘倒不曾想到谋害主母那上头去,她是杨家买来的,天然对杨氏有份畏惧,在妾室的位子上争个宠、谋些利,这都是不为过的,若说谋害杨氏,不说秦览,杨家那位厉害的舅老爷,便要一指头把她摁死了。 “罢了罢了,不过是几匹料子几件首饰,有什么好气的,姨娘手里有银子,给你打了称心的就是,这几件我们收起来,不看不用就是了。”金姨娘无法可想,只得掏腰包给女儿填补。 秦淑这才如意,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唤金环打水来洗脸,金姨娘却道:“金环给你兄弟送东西去了,且叫彩屏来服侍你。”秦淑不由得撇撇嘴:“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竟要金环亲自去送。” 金姨娘如何敢把实话告诉女儿,只不答话,苦口婆心地来劝秦淑:“往后你兄弟就是你在柯家的依仗,你还同他计较这些个!方才你那么一闹,姨娘便要掏出银子来,给了你,恒哥儿可就短了!” 秦淑听了,一把推开彩屏递上的帕子,又伏案哭了起来:“我就知道姨娘只疼恒哥儿,根本不是真心疼我!” 往常秦淑在外头使出这一招,金姨娘还要暗中叫好,今日牵挂着儿子那头,却没什么耐心来敷衍秦淑了,好生劝了半日仍是无用,压了十几年的市侩气,终于忍不住了,春葱般的指尖在秦淑额上使劲一推:“死丫头,哭哭哭,哭什么哭!号丧呐?!” 秦淑原就有一半是假的,这时只不过虚趴在案上,吃了金姨娘一推,冷不防地跌倒在地,额头恰从那案脚擦过,鬓边的步摇坠子一闪,额角便流下一行鲜血来。 母女二人皆是一愣,还是彩屏先叫嚷起来:“不好啦!姨娘你把姑娘的头磕破了!” 金姨娘不先去照管女儿,反倒来撕彩屏的嘴:“贱丫头,还不闭嘴!” 事情传到上房时,杨氏午歇还未起身,紫晶不当值,杜鹃还未摸准杨氏的脾性,不敢私自进去回禀,想想太太已唤碧玺上来过,支个小丫头去问她一声,应当也无事的,于是唤了茶花,把事情轻声说了一遍,因怕碧玺不肯来,特说得重了一些:“三姑娘头上破了个大口子,流得许多血呢,金姨娘那里压着不让声张,我们也不知如何是好,快请碧玺姐姐来替我们拿个主意!” 杨氏在里头早已听见,若是旁的院里,她少不得要去调停一番,可是金姨娘那里,她却是懒得沾染。秦淑这孩子虽造作了些,内里并不算坏到家,然而那金姨娘却不是什么好东西,惯会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若是自己去早了,只怕事情还要扯到自己头上呢,横竖那姓金的是亲娘,不会让女儿当真吃亏。杨氏这样想着,又翻了个身,面向里头阖眼养神。 不多时碧玺急急来了,被赶得气喘吁吁的,听杜鹃把话又说了一遍,思忖得片刻,道:“三姑娘受伤,这是大事,万一留个疤,连亲事也要受影响的,到那时,太太这当家主母岂不是要受她连累,你且进去瞧瞧太太醒了没有,若是没醒,你出来了我们再商量。” 杨氏也不欲最后当真为此事受丈夫埋怨,听得杜鹃脚步到了门口,便睁开眼睛道:“外头有人么?何事?” 杜鹃对着杨氏不敢夸大,并不曾提老大的血口这一节,把事情经过老老实实说了一遍,杨氏慢条斯理地梳洗妆扮,由小丫鬟撑了伞,不疾不徐走向了金姨娘院子。 原以为金姨娘必已叫人请了大夫来看,谁知此时院里还是乱糟糟的,金环扯着秦恒站在廊下,秦览从远处急急走来,在院门口碰见杨氏,面上的焦急之色倒褪了一大半,回头用力瞪了章来一眼:“哪个混账说太太没管三姑娘的?” 第17章 章来脸上汗珠直淌,不知是热的,还是怕的,老爷一瞪,他犹尚可,太太眼风轻轻一扫,他的脊背险些压折了。老爷原本就敬重太太,如今外院一重,内院一重,加起来老爷只怕还得让着太太三分,他如何敢开罪太太? 想到这里,章来不由得后悔起来,那位新来的伍师爷分明叫自己缓一缓再去衙里报给老爷,可是自己在金铃儿一事上已有了错处,想着做事勤快些总没错,这才急急去报给老爷,谁知竟落下好大一个不是。 杨氏见章来面带苦意,猜到他也受了愚弄,便冷笑一声:“如今章管事也老糊涂了。”说完便进了院子。这话后头如何解,且还可两说,章来知道里头有余地,便连忙点头哈腰,让过上房的丫鬟们,落在最后一个进了院子。 廊下丫鬟早报了老爷驾到,金姨娘一壁捂着眼哭,一壁扑了出来:“二郎,二郎,你快救救淑儿!” 杜鹃眼疾手快,上前挡在杨氏身前,当着杨氏,秦览便不大好意思与金姨娘搂抱,猛地侧身让过。金姨娘一扑,扑在一个软绵绵的怀抱里,一撞之下,只觉那胸脯甚是柔软,不似男人,猛地抬头一看,却是杜鹃一脸古怪地站着。 “太太……也来了?” 秦览心急之下不曾察觉话里的古怪,急急便要进屋去看秦淑,杜鹃是大丫鬟,自然该替主子分忧:“姨娘真是替太太省事,三姑娘头破了也不叫给太太知道,幸而小丫头们嚼舌头给上房听见了,如若不然,三姑娘头上留了疤,谁能担这个责?” 秦览此时已知受了愚弄,不由得怒火中烧,转头将金姨娘上下打量一遍,冷笑两声,又跨出门去,对着廊下傻站的秦恒骂道:“妇人们头发长见识短,你的书也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论身份,论内外,这里的事哪轮得到你管了?” 秦恒也是才被金环扯来此处,他自开蒙了,一向在外院受得先生教导,于内院的种种都是不大通的,此时听见父亲骂,张口结舌,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我,我……金环说三姐姐不好了……我这才……” 杨氏又冷笑一声,指了茶花:“送恒哥儿出去读书,他身子还未好全呢,哪个混账来叫他掺和这里的事?” 金姨娘原还忙着哭呢,听见这几句,却猛地止住了眼泪。前番金铃儿老娘买通大夫的事,虽是商姨娘捣鬼,她却也在里头推波助澜,后头在儿子身上做手脚,原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谁知上房按下不发,好似没这回事似的。她只以为事情已过去了,此时陡然听见,心中好比掀起了惊涛骇浪,一时也不记得哭了。 这时才有人请了大夫来,大夫细细看了秦淑的额头,道幸而是金器所伤,不会留疤,又开了几剂外敷药,道只要敷伤十天半月就好了。 时近傍晚,秦览也不去衙里了,命章来往衙里告得一声,自家陪着杨氏回了上房。 秦览一路上絮絮说得一大篇关怀的话,杨氏大半都未听见,只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 心里反复思索一件事,那个青萍,到底该不该给? 现如今丈夫也并没露出要纳新人进府的意思,若是给了,未免显得自家太卑微了些;然而,这当口儿,金姨娘突然抽风,惹得丈夫不快,眼看着便要倒台,若不在这当口一气儿扳倒了她,只怕柯家那小子中举了,金姨娘仗着女儿女婿,又要翻身。 罢了罢了,不过是一个青萍,又不是自己贴身使唤多年的碧玺,给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拿定主意,杨氏缓缓开口:“老爷今晚,可留在上房用饭?” 秦览有些莫名其妙,难道自己方才说的要在上方过夜的话,妻子是一个字也没听见么?不过如今她身子不适,家中事情又多,精神短些也是常事,这样想着,口气放得更和缓些:“为夫的偶尔放一放公务,多陪陪夫人,也是理所应当。” 杨氏点点头算是知道了,回屋便命人叫女儿们晚上不必请安,在绛草轩一齐用饭,还不忘吩咐送一盅雪梨银耳羹给秦淑补身,自家吩咐了几样精致小菜送到上房吃晚饭。 到了用饭的时候,待秦览在饭桌旁坐定,杨氏便招手唤道:“青萍上来给老爷布菜。” 这名字不曾听过,秦览猛地抬起头来,却见是一个美貌婢女,脸孔秀丽而青涩,柔顺地垂着头,替自己夹了好几样菜。 “夫人这是……” “我怀了身子精神短,家里虽有旧人,也不能让老爷受了委屈,青萍是个懂事的丫头,便由她服侍老爷吧。”杨氏不动声色,喝尽了碗中的乌鸡汤,又去挑鸡翅膀子根上的肉吃,鸡汤久炖,那肉一抿就化了。虽则家里几个妾室了,杨氏还是头一次亲自给丈夫纳小,这时心中说不酸涩是假的,然而大局为重,这几分酸味,杨氏咬牙也得咽下。 “哎呀呀,夫人可真是贤惠呀!”秦览大喜过望,却还持得住,“为夫的今日便陪着夫人,哪里也不去。” 丈夫虽然没推,却也没猴急,杨氏面上仍是淡淡的,心里却甚是满意,:“既然老爷准了,过几日便替青萍摆一桌酒,正经纳进门就是了。到哪日有了福气,怀上身子,也便抬做姨娘就是。” 几句话好似说公事,一点也没把旁边站着的青萍当成什么要紧的人,青萍心里发酸,还得端上笑容,去给二位主子布菜舀汤。 要紧的事情说定,杨氏便无牵挂,只接着用饭。秦览兴致甚高,长篇大套说得许多闲话,一时赞舅兄为官慎明,一时又扯朝廷采选,一时又扯御史巡盐,桩桩件件都是与自家无关的,杨氏听得倦怠,随口应得几句,待饭毕便推身子乏,劝了秦览往别处歇去。 秦览新近得了舅兄送来的那位伍师爷,做官上通了许多,心下更起意要敬重杨氏,此时用了饭,原要往外书房去,忽地想起近来在徐姨娘处也颇惬意,又转头往那里去了。杨氏也不来理会,只将青萍叫到跟前:“我冷眼看了许多天,你是个懂事的,叫你服侍老爷,便是因为你懂事,以后天长日久,你可别丢了这份懂事。”说罢从手上褪下个半寸宽的虾须镯子,亲手与青萍戴上了。 青萍瑟瑟发抖,一个不字已到了嘴边,却还是咬牙应了下来。她幼年时家中还是过得去的,七八岁上还有两三个丫鬟婆子服侍,谁知到了如今,家中愈发入不敷出,弟弟是根仙苗,爹娘细细盘算一番,便把她和小妹卖了出来。小妹还小,被老鸨看中了选去学弹唱,而她自己,竟要当小老婆了。 原只是想安分当个丫头,却因着一副相貌被选中了做通房。然而这秦家太太待她有大恩德,命人替她把小妹从红粉窟里买了出来,又让冯妈妈认了小妹当干女儿,她便是为了小妹,也不能不替太太分忧。 杨氏有事,不叫女儿们用晚饭,秦淑不在,秦贞娘心情畅快,便带着两个妹妹,在绛草轩里摆起了席来。 丫鬟婆子们知道主母乐见家中和睦,见姑娘们要摆席,自然是乐得奉承,大菜是需得花银子的,绛草轩没吩咐,婆子们也不去做,只用心显出本事,把叫的几样小菜做得精致可口。 口蘑菜心,把口蘑围成花瓣模样,菜心摆在中间,攒出个花蕊来,便是一副玉堂富贵;菜包鸽松,将咸蛋黄、鸽肉松与蒸熟的信香菇糯米饭包在嫩白菜叶里,做成荷包模样;油炒软兜,将长鱼只取最嫩的一段,焯水后浓油赤酱炒熟,累成松果模样;另又有奶卷子、玉井饭并一个外头雕花的西瓜盅,红绿白黄,满满地摆了一大桌子,看去令人食指大动。 秦芬前世虽然爱吃,却只是个普通家庭的孩子,没吃过什么高级的菜馆,见那菜叶做的烧麦精致,便夹了一个来吃,里头的肉松细绒绒的异常鲜美,便问:“这是鸡肉松吗?我在徐姨娘那里没吃过这样细的。” 秦贞娘便笑了笑:“这是鸽子肉松。”想到徐姨娘这些年靠月例和针线贴补,苦哈哈地养大这庶出的五妹,秦贞娘心下微微怜悯,亲手替秦芬添上一杯果子露:“这个好喝,五妹再喝一杯。” 秦珮见了,嚷嚷着也要喝,秦贞娘却收回那银壶,横了她一眼:“我可是听说,你牙上已经有洞了,商姨娘可是日常不许你多吃甜的,你已经喝了一杯,再要也没了。你莫要给我招麻烦,当着商姨娘,哪怕你喝一坛我也不管你。” 这话不大中听,却是实情,秦珮听了,扮个鬼脸,竟也乖乖不闹了。 倘若是秦淑在时,便要劝秦贞娘给秦珮一杯,秦珮是个无知孩童,原先最易受挑拨,自然觉得三姐胜过四五两位姐姐。近来秦淑无心到秦珮面前弄鬼,她也逐渐察觉四五两位姐姐待她并没很坏,此时想想商姨娘平日如何管束自己的,竟懵懂明白了些许。 第18章 忽忽数日,已是端午,这日一早,蒲草就拿了新编的彩色绒绳给秦芬戴在腕子上,用雄黄酒给秦芬额上点得几下,又拿了一身簇新的衣裳给秦芬换上,秦芬看她如此庄重,便笑着摇头:“家常不必穿这新做的衣裳。” 蒲草这次却没依着主子,一边动手给秦芬更衣,一边絮絮地道:“今儿不光是端午,依着晋州老家的规矩,也是孩儿节,就是该好生妆扮了的,太太一向看重这个的,姐儿可不能图省事。”说罢又替秦芬仔仔细细梳了个高髻,一边戴得一朵如意纹样的金花,另一边插了支粉色米珠攒花珠钗,还用胭脂在秦芬额间点了红点,将秦芬打扮得好似个年画娃娃。 秦芬前世里还没受过如此疼爱,此时虽然是个成年人的内里了,却也还是高兴的,借着小孩子的外表,笑嘻嘻地在原地转了个圈,问桃香:“我好看吗?” 小主子这一向都老成得很,少有这样顽皮的模样,桃香见了,便猜主子是因着在上房站稳脚跟了心里高兴,连忙拍马:“姑娘好看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 很,我看姑娘的打扮,倒像太太屋里大花瓶上,那观音身边的龙女呢!” 秦芬笑着扮个鬼脸,带着蒲草往主屋去了。自从跟着秦贞娘学字,秦芬便玩笑似的拜了她做老师,日日到她门前来候着她一起去请安,东厢那里,秦淑尚未回来住,秦珮是个受不得激的孩子性子,见秦芬如此行事,便也和她赛着起早,姐妹几个,倒比往常去上房更齐整些了。 这日到上房,姐妹三个拢着手,齐齐问了“太太大安”,杨氏对着打扮齐整的女儿们,却没像往常一样关怀几句,只挥挥手:“你们用饭去吧。” 秦芬看了看杨氏的脸色,不像是疲惫不堪,倒像是心事重重,把家中的事情想了一回,想到那个青萍,不由得揣测,难道嫡母不高兴,是因为新纳的那个通房丫鬟? 姐妹三人围坐在桌边,各自用起了早饭,尚未吃得几口,杨氏便吩咐:“姑娘们今儿中午便在绛草轩用饭,再有,去问问三姑娘好了没,若好了,便该回绛草轩了。” 秦芬不由得抬起头来,却见秦贞娘也抬起头,恰与自己对视一眼,秦芬赶紧低下头去,心下却不住思量,秦贞娘的表情,仿佛是知道什么。 下午念书时,未等得秦芬发问,秦贞娘便按捺不住了,才念得几句“三皇为皇,五帝为帝”,秦贞娘便把书往边上一放:“五妹,晋州老家来信了。” 秦芬不知道该不该问,便含糊应了个“是吗”,秦贞娘凑近了一些,满脸的神神秘秘:“听说,祖母的身子不大好。” 秦老太太身子不好,秦贞娘怎么好似一点也不担心?秦芬先是觉得奇怪,忽地想起桃香从前与自己说的闲话来,如今秦府的这位老太太,不是元配,乃是续弦,也就是说,她不是秦览的亲娘。 “那,祖母身子不好,咱们是不是就得,得回晋州去探望了?” 秦芬似模似样地叹得口气,把书放在一边,用手托着下巴:“娘如今身子不稳当,柯家的事还需得操办,哪走得了呢,可是不回去呢,又实在说不过去。”她这么一感慨,又说两句大人话,倒真有些杨氏的样子了。 秦芬见她自家提起了柯秀才的事,知道这位四姐大约是放下了,便开起玩笑逗弄起她来:“四姐莫说旁人,只怕太太最忧心的不是旁人,而是四姐,我可是听说,近来太太与那位姜同知的夫人,走得很近呢!” “呀,你这臭丫头,找打!” 杨氏的确是收到了晋州的来信,然而丈夫与那位后母情分绝浅,此时愁的不是老太太身子如何,倒是愁,该怎么推脱了不回去。 照着常理,便该是自己这二房主母回去尽孝,可是此时胎未坐稳,如何敢奔波劳累?若说是派个旁人回,却又说不过去,更何况,若是那位婆母真有个不好,家里打起官司,还不知结果如何呢。 杨氏捂着额头,只觉得额角那根大筋一抽一抽跳得生疼,便命杜鹃:“拿那头疼的药膏来,剪两块熏热了给我贴上,头疼得紧。” 杜鹃依言取了两块药膏,却没点蜡烛,只轻声问:“太太,这药膏是寻常时候用的,不知里头有些什么,合不合您如今的体质,不若问了张妈妈再用吧?” 这一节杨氏竟不曾想到,闻言赞许地看了一眼杜鹃:“倒是你心细,罢了,这膏药不贴了,把那薄荷膏拿来给我揉揉吧。” 杜鹃依言取了个小瓷瓶来,用银耳针挑出一点,拿手指搓匀了,在杨氏两个太阳穴轻轻揉着,边揉边道:“听说如今四姑娘带着五六两位姑娘,在绛草轩很是和睦,六姑娘见五姑娘读书识字,下午连花园子也不逛了,跟在后头认了不少的字呢,前儿回商姨娘那里,竟能认识木樨花露瓶儿上的那个木字,商姨娘喜得念佛呢。” 商姨娘不光喜得念佛,还破天荒地替杨氏做起了东西来,然而杨氏一头有徐姨娘孝敬,一头又有碧玺不停手地做,哪里使得着商姨娘送上来的物件,当面收了,随口赞得两句,转头便命丫头搁了起来,再隔两天,往丈夫面前提得一两句,便算是领了商姨娘的情了。 秦览知道了,且喜府里妻妾和睦,不免往商姨娘处多走上一两趟,杨氏也不如何关切,横竖丈夫对青萍还新鲜着呢。 “这几天,老爷还叫青萍往外书房去磨墨?” “是的太太。”杜鹃在杨氏背后,看不见她的脸色,说话便小心些,“听说青萍也懂事,寻常只安静站着,一眼也不乱看,去送饭的人都瞧见的。” “嗯,红菱如今跟着冯妈妈呢,青萍是个有成算的,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杨氏说着,抬手叫杜鹃停住了,“你送个信去外书房,告诉老爷,今儿晚上回来用饭,商议晋州老家的事。” 杜鹃应了一声,也不敢多说什么,低头走了出去。太太初有身孕时,老爷既惊且喜,还知道回来陪着,近来也不知是为着青萍还是外头那个,倒不大回来了,如今老家来信,太太要商议事情,还得特特地去请,太太这主母,也太难当了些。 才出院门,杜鹃便碰上了秦览身边的传话的小子信儿,与杜鹃迎头撞了个满怀,杜鹃胳膊被撞得生疼,用力扯开信儿,骂了一声:“臭小子,赶着投胎呐!” 信儿却没似寻常那样忙着赔笑,扯着个尖尖的细嗓子,笑容满面地道:“咱们杨家二姑娘,选作英王妃啦!” 杜鹃乍一听了,脑子一团浆糊:“咱们家哪来的什么杨二姑娘?”信儿“嗐”了一声:“姐姐怎么糊涂了?杨舅老爷家的二姑娘,可不是杨二姑娘?”杜鹃立时大喜,连忙带了信儿进院,叫他隔着帘子,将话原原本本给杨氏回禀一遍。 杨氏近来正心情不好,听了信儿的消息,心头阴郁一扫而空,连声道了好几个“好”,不期然地想起前番丈夫提起的选秀一事来,想来是自家女儿都未及笄,丈夫便没特地拿来叫自己烦神,忽地想起一事,便问:“可知道杨二姑娘,封了个什么位份?” 信儿听了,脸上喜色褪了一半:“听说,是封作侧妃了。” 杨氏倒不意外,英王身份不低,正妃的出身自然也低不了,哥哥如今只是个四品官,这门槛和英王且还差着一大截儿呢,能封个侧妃,且还是侄女的福气。 见主母心绪尚佳,信儿这才又开口了:“老爷得了信,立马叫小的给太太来报喜,还说今晚要和太太商议送礼去苏州的事,请太太候着。” 丈夫把自己娘家事摆在婆家事之前,杨氏心里还是高兴的,虽则一半是看了哥哥和英王的面子,也算有心了,于是也不叫信儿带话提晋州老家的事,只等晚上再说,命杜鹃赏了信儿一把果子,便叫他出去了。 有了这一桩喜事,杨氏心怀才开了,命杜鹃给女儿们传话:“她们表姐选中了英王侧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 妃,她们也该送个礼去,你就说,是我说的,叫她们合力办一件礼,到时候了一起送去。” 杜鹃应了一声,去绛草轩传了话。秦贞娘领着妹妹们听完,转头脸上便带了思索:“咱们该送个什么去?” “四姐不是和二表姐挺好的嘛,给二表姐送个贵重些的东西,不就成了?”秦珮满不在乎,要出份子,她只管问商姨娘要钱就是。 秦芬心里却提了起来,新到绛草轩,徐姨娘想着安家需得花费,给女儿带了二十两银子来,如今已不剩多少,幸而月例又发了下来,饶是如此,秦芬手里也没多少积蓄,可没有闲钱凑份子送什么重礼。 秦贞娘横了秦珮一眼:“你方才没听见,娘叫我们合力办一件礼,那就是说这件礼不能是买来的、现成的,得是我们自己做的,这才能显出我们的心意呢!” 秦芬松了一口气,出力办事,她可是不怕的。然而秦珮的下一句话又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要我们动手,那便是绣花、画画、写字了,写字画画我不会,绣花我也只是马马虎虎,四姐,这得全靠你和三姐啦!”秦芬头大如斗,她只会吃喝玩乐,绣花字画哪一样都不成,这么看,还不如出钱凑份子呢。 第19章 秦淑一回绛草轩,便被秦珮扯着到了秦贞娘屋里,姐妹四个这时也没空去想什么是非了,将头凑在一处,绞尽脑汁地想办法。 “四妹画技好,不如五妹六妹帮着磨墨调颜色打下手,四妹画了花样,我绣成一幅绣屏,给二表姐送去吧?” “三姐,这礼一送出去,全是你一个人的手笔了,不成!”秦珮年纪虽小,弯弯道道却是精明得很,这时一语道破,把秦淑的脸都羞红了:“那你说该怎么办?写字画画,你和五妹都不会,绣花,你们俩也不成,还能如何?” 秦芬心里忽地一动:“四姐,这事能不能去问问宋先生?” 秦贞娘眼前一亮:“好呀,宋先生定有法子!她是见过大世面的,比我们拿的主意可强多了。”如此说定,连秦淑也说不出二话来,姐妹四人定了次日一早同去问宋先生,又叙了几句闲话才散了。 秦芬回屋去,不忙别的,先吩咐桃香:“把我那一身绿色绣竹叶的衣裳拿来,明儿穿那一身。” 自来了绛草轩,秦芬一向迎合杨氏的喜好,常穿大红大紫的衣裳,显得端庄贵气些,倒有一阵子不曾穿青绿色了,桃香闻言,边往柜子里寻衣裳边道:“姑娘可算想通了,虽则红色好看,可是姑娘穿青绿色更显白呢。” “不是为了好看不好看,明日要去见宋先生,细论起来,三姐四姐才是正经进学去的,我穿得素淡些,才不显得招摇。”秦芬又指了指妆台上的匣子,“明日梳两个环髻,戴两朵软链珠花就行,别的金啊银的就别戴了。” 自从前次在上房,太太吩咐给裁了裙子,姑娘便正经梳起了发髻,如今倒又梳回孩子的环髻,显是为了避四姑娘的锋芒,桃香心里默默一叹,如今到上房,虽然吃穿用度都提了一等,姑娘却越活越小心了。 次日一大早,秦芬打扮妥当,跟着秦贞娘一同往上房去了,杨氏见了她的打扮,笑着点一句:“五丫头也太小心了些。”怎么个小心,她不说,众人心里却都明白,秦贞娘心里受用,出门便挽住秦芬的手:“你今日好好拜见一回宋先生,她一高兴,说不定就收了你入学呢。” 秦芬心里是有这个指望的,笑着谢过秦贞娘:“还要请四姐替我在宋先生面前多多美言了。” 秦珮想着秦贞娘都是八岁入学,如今秦芬未满八岁,恐怕进不了学,才要讥讽两句,忽地一想,若是五姐能破格进学,说不得自己也能去了。 她如今渐渐懂事,知道丫头们日常只是哄着逗着自己,并不把自己认真看待,倒是姐妹们在一处,还能正经说几句话,若是上学了,也更有意思,想了这些,秦珮便将酸话咽下,一字未曾吐露。 秦淑却回转头来,笑着虚点了点秦芬:“五丫头可真上进,你四姐已是聪明伶俐了,也不过八岁才进学,你倒还要比她早了。” 自从秦淑那日破功显露凶相,众人都已知道她是什么性子,虽然顾着面子,大家从未起过争执,可是再没人和她交心了,此时这一句话出来,除了秦珮以为是在说笑,旁人都知道她在挑唆是非,秦贞娘哼了一声转向一边,秦芬也低头假装看鞋头的绣花,更无一个答话的。 这个秦淑,也不知哪里长出来这么厚的脸皮,成日里搬弄口舌、招惹是非,上次都已经丢脸丢到老家了,还不思悔过,秦芬想不通,难道秦淑是个怨气妖精,不作些事情出来,她就要功力大减了? 一路无话,到了一处敞轩,秦芬抬起头来细看,这处地方已到了秦府西边,在那个弯月形大池塘的最边上,三面临水,背后一条小路通往花园,确实是个幽静的地方。 进得屋去,里头有个妇人,背对着众人在长案上写着什么,听见脚步声,回头微笑:“姑娘们来了。” 见到秦芬和秦珮,宋先生微微一愣,看了看二人的打扮和后头的丫鬟,很快就猜到了二人的身份:“这是五姑娘和六姑娘吧?小妇人宋氏,见过二位姑娘。” 秦芬连忙避过,又还了一礼,心下却觉得,这宋先生没仗着有才就摆谱,着实算是个聪明人。 两个学生突然带了妹妹来,宋先生也不主动相问,秦贞娘是个直性子,行了礼便提起来意:“先生,我们二表姐被选作贵人,娘叫我们姐妹合力送一样礼物,依着您看,送什么好?” 宋先生本就是杨太太替小姑子寻来的,这时听见是杨家有喜事,自然上心,稍稍思忖片刻才道:“既然太太的意思是要几位姑娘合力,那么就该每个人都动手了,太太可说了,什么时候送礼?” 秦贞娘性子略有些粗忽,只依稀记得说了句什么秋高气爽的好日子,不是九月初六,便是九月二十六,正皱眉想着,秦淑笑着道:“先生,是九月二十六日。” 宋先生微微颔首:“既如此,还有好几个月,细细备一件好礼,还是来得及的。那便你们一齐绣一副绣件,如何?” 秦珮“哎”了一声,期期艾艾地道:“宋先生,我手笨,只会绣桃花、梅花和梨花,连菊花都还没学会呢。” 秦芬没法子,也嘟嘟囔囔地开口了:“回禀宋先生,我还没学会绣花。” 宋先生吃了一惊,看着两个小些的姑娘,半晌不曾说话。当初来秦家时,她知道是杨家姑奶奶有请,心里早已有数,见了两个女学生,果然是聪明伶俐、一点就通。 细细论起来,如今的秦太太,自家就是个才女,早已给四姑娘启蒙了识字画画,至于针黹女红那更是不在话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 下,那位金姨娘虽然出身商贾之流,却也颇识得写字,也教得三姑娘才貌双全,如今到了五六两位姑娘,竟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了。 宋先生是惯在大户人家行走的,什么场面都见过,稍一惊讶,便已猜到了关窍处,只怕秦太太心里的主意,也是让几位姑娘各凭天命罢了,只是听说几位姑娘如今一同起居,想是秦太太又变了主意,她这拿人钱财做事的,却管不着那许多了。 “既然五六两位姑娘都不精于绣工,那咱们择一个好些的样子便是。”宋先生片刻就拿了主意,“屏风是精细大件,绣差了便摆不出来,姑娘们便还是别绣这个了,倒不如绣个披风或斗篷,选个月桂玉兔遍地锦的花样,三四两位姑娘先绣那难的玉兔和桂枝,五六两位姑娘先学着,等学会了,便绣那成簇的金黄桂子,这么着,便也能成了。” 这主意将姐妹四个一并带到,果然是又周到又仔细,秦芬心道,这宋先生,不光是聪明,还很有智慧。 事一议定,姐妹们都说是好主意,往上房一报,杨氏也觉得甚好,又命紫晶来回话:“宋先生,太太说了,往后这几个月,姑娘们的功课且停一停,先将礼物绣了出来才是正经。” “请去回太太的话,小妇人理会得。”宋先生对着紫晶,仍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态度,倒又叫秦芬高看一眼,她原先还当宋先生待她们这些小孩子亲和,是哄她们玩呢。 “太太还说了,姑娘们绣花也是用心的,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去要,只是不许在绣样跟前吃喝,弄污了东西,还请先生替太太看着些。”说完这些,紫晶算是传完了话,这才端端正正行过礼,告退了下去。 “先生,咱们是不是今天就支绣绷?”秦珮性子最急,迫不及待地发问。 宋先生宽和一笑:“六姑娘别急,绣大件可和绣帕子不一样,得先描花样子,然后再将花样转绣到布料上,咱们前头这一旬呐,得先从花样子描起。” 秦珮吐了吐舌头:“我还当绣斗篷和我绣帕子一样,小圆绷子一绷,拿在手里就成了。” 宋先生仍是那副斯斯文文的口气:“姑娘如今年小,才学绣花,这么着,已经是很难得了。” 秦珮嘻嘻一笑,脸上颇为自得,秦淑见了,不免要提点:“六妹还是要勤加练习,送给二表姐的东西,可轻忽不得了。”秦珮只觉得这句话似乎不中听,然而挠了挠头又辨不出哪里不对,只好扁了扁嘴,不说话了。 秦芬前世里虽然不算出众,却也没做过最后一名,这时听见旁人说得这许多,生怕自己不曾说清,到时候拖了后腿,只能又硬起头皮,声如蚊蚋:“宋先生,我……我还没捏过针呢。” 宋先生这时已经不惊讶了,徐姨娘的事情,她隐约也听得几句,知道这位五姑娘原先在院里是娇养着长大的,今日一见,且喜是个谦和性子,于是也是一般地宽和相待:“五姑娘莫急,绣花不难学的,四姑娘她们先绣着,你们在旁边学着练着,到她们绣完,你们也就练会了。” 秦贞娘如今算作秦芬半个先生,见秦芬窘迫,便义气起来,上前一步捏了秦芬的手,昂首对宋先生笑:“宋先生,我五妹她呀,虽没捏过针,却会捏笔呢。” 第20章 秦贞娘一句话,秦芬便被提到了描绣样这一档里。秦芬起先只以为自己是跟着打下手的,待铺开宣州纸,磨了徽州磨,提起湖州笔,秦芬才知道,秦淑虽然识得字,却是不会写的。 杨氏起先对府里的庶女们,确是想叫她们各凭天命的,各人姨娘教了什么,女孩们便学些什么,出了门子便靠着什么。 金姨娘自家是个账房出身,便教女儿理得一手好账,又教她许多人情世故,她自家立身,凭的便是这两样;舞文弄墨的事情,秦览一向是不在意的,金姨娘只以为男人都不喜,因此并不曾要女儿去学什么写字画画,只命她识得几个字便罢。 如今描花样子,秦贞娘自然是当仁不让的头筹,秦芬这不起眼的小丫头竟也能排第二个,秦淑咬碎银牙却也无法。秦贞娘画得许久,肩膀发僵,便放下笔来,唤过秦芬:“五妹过来描这边粗笔画的,我去边上喝口茶歇一歇。” 秦淑听见,连忙上前来接过笔:“我虽没写过字画过画,却也能勾两笔账本,这粗笔画的,便交给我吧。” 秦贞娘看了她两眼,不置可否地走开,秦芬便也不多说什么,退到了一边,原是想看着秦淑如何画的,思索一番还是作罢,干脆和秦贞娘一起走到另外一边的茶桌边上,去看秦珮练针。 因着秦芬是个大人,学东西快些,秦珮见了,愈发好强,近来很是下苦工,练针时也不光顾着急躁了,有一针是一针,绣得甚是仔细,这时慢慢绣得三四针,那边秦淑“哎呦”一声,秦珮专注之下被一惊,指尖霎时渗出一滴血来。 秦贞娘抢过秦珮的手指,用帕子按住,怒道:“三姐,你做什么大呼小叫的,吓得珮丫头手都扎破了!” 秦淑今日倒不作态了,煞白着一张小脸,吞吞吐吐地:“怎么描绣样,和,和勾账本……它不一样……” 秦芬连忙赶去一看,三四尺的绣样,秦贞娘已细细描了一个小角,初有些样子了,秦淑没学过写字,笔力不匀,此时一笔没画好,绣样已然毁了。 秦贞娘也看见了图上老大一个墨团,不由得怒火中烧,脸都气红了,还记得帮秦珮把手指先包好,然后再来和秦淑辩论:“描绣样的事情,宋先生已分派给了我和芬丫头,芬丫头这些天一边帮着我描样子,一边和珮丫头一道练针,各人都在尽心,三姐不尽心不说,怎么反倒来添乱?这样做事,好没道理!” 秦淑这时已找回了平日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双眼一眨,鼻尖就泛红了:“四妹,我也是想帮忙,你怎么说得我好似故意破坏似的……” 宋先生在旁边歇息,听见动静已经走了过来,见秦淑委屈,又看了看那绣样,淡淡地道:“描绣样这事,原本就会偶尔出错的,幸而是才开始描,此番毁了,重描也来得及,四姑娘不如从头开始吧。” 秦贞娘听了,满脸的不可思议,从前宋先生虽然也常劝和姐妹们,却还是公道的,怎么如今局势不同,宋先生反倒偏帮起秦淑来了? 秦芬见了秦贞娘的面色,便猜到她又犯起了倔劲,连忙扯了扯秦贞娘:“四姐,宋先生所言极是,咱们与其只顾着分辩是非,不若重新开始,旁的那些话,也犯不着多说。” 这几句话,到底露了些脾气出来,却也是正理,秦贞娘未曾体会得里头意思,拉着秦芬往边上生闷气去了,宋先生闻言,倒把秦芬上下打量了一遍。 这位五姑娘的出身,她是知道的,亲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 娘不过是个学说唱的,虽然来历还算清白,到底卑微,想必也无甚大道理教女儿,怎么这五姑娘见事,倒比嫡出的四姑娘明白些? 府中内宅风云变化,秦太太不久前才请了自己去,依依嘱咐许多,无非是要自己好生教导四姑娘,多教些心计手段,不必多顾念旁的云云。主家的意思,宋先生当然明白,然而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此时叫四姑娘重新开始,乃是叫她把功夫花在要紧的事情上,莫要和旁人白白磨牙虚费时间,瞧方才的光景,五姑娘是懂了里头的道理,四姑娘却尚未明白。 秦芬见秦贞娘气得直喘粗气,便好似当年安慰好朋友一样,伸手在她背后轻抚几下,替她顺气。自小长到大,姐妹二人还未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秦贞娘此时心绪激动,倒被秦芬的举动弄得眼眶发酸:“五妹,还是你好。” 当着众人,这话仿佛是在怪宋先生不好似的,秦芬见这嫡姐性子上来头脑便发热,不由得又好笑又无奈,柔声劝道:“四姐是不是描花样子描得累了?今日天也不早了,不若歇歇,明日再描。我再去练一会针,明日帮四姐一道画。” 秦珮近来与秦芬一道练针,二人你争我赶,姐妹间倒亲密了些许,闻言也凑过来安慰秦贞娘:“四姐,我手指头正好戳伤了,有两天捏不得针的,这两天我就帮你磨墨好了。”她戳的是左手食指,分明不是捏针的那只手,说这样的话,显然是为了哄秦贞娘高兴。 两个妹妹都一味地软语安慰,秦贞娘再委屈,也不好意思发脾气了,用帕子擦了擦脸颊,不知是擦泪还是擦汗,接着用力站起身,昂头道:“我不累,我们重新开始吧。” 秦芬这时,倒有些佩服起秦贞娘来了。尽心忙了好几天的花样子,被秦淑一笔毁去,也不过是稍稍委屈了一会,便有精神重新开始,这样的心气,秦芬十二三岁时可没有。 宋先生也松了一口气,她虽有万般道理要教导四姑娘,当着众人却也不好说得太透彻,只好就事论事说了两句公道之语,还当四姑娘要发起小姐脾气,谁知这孩子竟自己想通了,也免了她这先生费些唇舌调停。 姐妹三人重新铺上纸,秦珮果然动手磨墨,秦芬也不好意思真叫一个手上带伤的孩童做事,待她磨得十来下,便接过墨条:“六妹,还是我来吧,你把手歇好了,过两日好再练针。” 众人一番忙碌,谁都没空搭理秦淑,屋里寻常是没有丫鬟服侍的,秦淑呆立当中,竟许久不动,还是宋先生来拉了她一把,将她送到了茶点桌子面前。秦淑先是满眼含泪地坐着,过得许久,发觉无人来理会,无趣地喝了几口茶,又道:“四妹,我再帮着你画两笔吧,这次我一定小心。” 秦贞娘紧紧咬着嘴唇,不发一言,秦芬也懒得理会秦淑的虚情假意,秦珮左右看看,垂下头去,忽地看见自己手上包着的那块蝶扑月季的帕子,又抬起头来:“三姐,你又不会写字,还是别添乱了,磨墨、镇纸,哪样都成,再不济,给水盂添添水也行,可别再轻易动四姐的笔了,你这一笔下去,咱们全要陪着你遭殃!” 秦淑心中,自己是姐妹里的头一个,不让她描花样子,已是落于人后了,还要如同丫鬟一般,给秦贞娘磨墨,她如何低得下头去,这时听了秦珮的话,不过扯起嘴角,只作是笑了一下:“瞧六妹说的。”干巴巴说得这一句,却终究还是没上来帮忙。 秦贞娘忍不住扁了扁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秦芬恰在对面,正巧看见,一边觉得心里好笑,一边对秦淑的行为深深鄙夷。 这一日,姐妹四个不欢而散,宋先生也不说那许多,收拾一番,往上房去了。 听了几个女儿的争端,杨氏心中已有了数,她原只当秦淑内里还算是个好孩子,如今看着,却终究是老鼠生子会打洞,根子歪了,苗再怎么也是扶不正的,既如此,也不必顾念什么家宅和睦了,拿定主意,笑着谢过宋先生:“多谢宋先生告知我这些,往后还要请宋先生对贞娘不吝教导才好。” 宋先生应得一声:“这是应当的。”想起那位见识明白的五姑娘,有意提携她一番,忍不住又多提得一句:“我瞧五姑娘,倒是个明白的孩子,今日是她劝了四姑娘,四姑娘才打起精神重新描花样的。” 除了秦贞娘,这已是第二个有意提起秦芬的了,杨氏笑着虚应得一声,命紫晶送了宋先生出去,一颗心却慢慢沉了下去。这个五丫头,未免也太伶俐了些,比起当年的金姨娘,也是不遑多让了。 晚上请安,旁人犹不察觉,秦芬却觉出了杨氏对她的不同。近些日子来,因着她和秦贞娘亲近,杨氏待她也很是宽和,除了例行问的吃穿,杨氏总要多问两句场面话,今日请安,却是没有多的那两句。 待晚饭摆上桌,连秦珮也瞧出不对来了。 秦府的老家是晋州,阖府上下都爱吃甜口,爱吃河鲜,秦芬的口味却随了远来的徐姨娘,爱吃口咸鲜的,爱吃猪牛羊,徐姨娘入府多年,小心谨慎,早改了口味,秦芬自小由徐姨娘娇养着,口味和阖府都是不同的。往日里为了照顾秦芬,饭桌上总有一两道淡口或咸口,今日却是没有的。 秦芬自然知道里头有事,可是她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上房不快,待要问几句,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总不能直愣愣地开口问,太太,我哪里做得不对了,你告诉我,我从此改了就是。 第21章 上房的屋子灯火通明,因着秦览体胖怕热,杨氏特意嘱咐多加了一个冰盆在屋里,自家多披了件竹节纱衣,捧了本游记,就着烛光,有一句没一句地看着。 不知多久,冰盆里的冰已融得面目模糊,下头积了一汪水,秦览仍未回来,杨氏心头慢慢焦躁起来,脸上却不露分毫,只唤过杜鹃:“去外头知会一声,我先吃饭了,叫人给外书房送饭。”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等老爷用饭了。等过饭点了,太太自家先用饭,这也是寻常,然而今日信儿分明传话说老爷要寻太太商议正事的,太太却还是如此,显见得是动了气。杜鹃加了一万个小心,低低应得一声便要出去,谁知院门口忽地嘈杂起来,一叠声的通报已传进屋里:“老爷回来了!” 几个婆子丫鬟簇拥着秦览进屋,老远便传来一股酒气,杜鹃默默地叹了口气,把脸盆里多倒些热水,拧了烫烫的巾子递给了秦览,幸而茶水沏得酽,不必重倒,端得一杯送了上去。 秦览随意抹了一把脸,又漱了两口茶,笑呵呵地道:“夫人可饿坏了吧?快用餐吧。” 杨氏孕中敏感,已闻得秦览身上还有股若有若无的脂粉味,心里一时好似打翻了油盐瓶儿,嘴唇紧紧抿在一起。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 前无论怎么着,丈夫也还是顾念自己面子的,外头或许曾有胡天胡地,却从没带到自己面前,如今竟欺到自己跟前了,难道真当杨家是吃素的不成! “杜鹃,你们都下去吧,我来服侍老爷用饭。”杨氏挥了挥手,腕子上两个镯子轻轻一碰,发出悠扬的声音。 杜鹃心里又是一紧,一声不敢出,冲小丫头们招招手,出去时还带上了屋门。 秦览还当杨氏要和自己说私房话,笑嘻嘻地往杨氏旁边一凑:“夫人的脸色,瞧着倒愈发光彩了。” 杨氏心里好似有火在烧,一时想把秦览撕扯个稀烂,然而多年教养毕竟在那里摆着,这时不过是手指头微微一动,用力吸了两口气,闭了眼睛又睁开,平静无波地道:“青萍可还服侍得好?” 这样醋意又扫兴的话,一向只有金姨娘和商姨娘会说,杨氏自重身份,向来是不说的,秦览心里疑惑,坐直了身子:“夫人怎么问起这话来了?” 杨氏见丈夫还是一副懵懵无知的样子,心里叹得一声好作态,再也忍耐不得,沉下脸来,冷冷地道:“若是青萍可心,老爷也不必往外去寻什么粉头娼头了,没得脏的臭的沾一身,岂不是叫人恶心!” 秦览先是一愣,随即便怒目圆睁:“没头没脑,你说些什么!” 杨氏霍然站起,上下打量了秦览两圈,待要骂两句,却又闭上了口,冷笑一声,走进卧房去,不多时取出一个匣子,秦览伸手要接,杨氏却一把摔在地上:“可别脏了手!” 那匣子并未上锁,滚在地上震得两下,自家开了,露出一方粉艳艳的帕子,隐约见得绣了个蜜蜂钻花的模样。 秦览见了,一时窘迫,口气软了一大半:“这东西,你是哪里得来的?” 杨氏见了丈夫脸色,只当他心虚了,说话也不客气了:“老爷且别管我哪里得来的,既是有了新人,便该告诉我这主母,家里金、徐、商三个姨娘,哪个不是老爷自家搭上了,再由我纳进府的?便是青萍,也是我替老爷相中的,老爷遮遮掩掩的,难道是欺我杨家女好性儿么!” 这话说得甚重,秦览的腰,顿时又低了些:“瞧夫人这话说的,我敬你爱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欺你呢!”见杨氏又要发作,连忙作了个揖,扶着杨氏坐下,好言道:“好慧娘,你先别急,听我慢慢道来。” 一盏茶时分,杨氏的脸色,由红转白,又转成淡粉:“老爷真是,这样的大事也瞒着我,显见得是和我生分了!” “我的好慧娘呀,我哪里是和你生分了,我是怕你多心,特特瞒着你的!”秦览顺势坐在杨氏身边,揽住了她的腰,“你也知道,我在从六品的位子上打了几年的滚,怎么也升不上去,这次舅兄送来了伍师爷,助我采选立功,然而行的终究是阴谋之事,我怎么能拿来污了你的耳朵呢。今日我亲自送了那女子上京,事情也算是彻底了结,往后为夫的保证,再也没这样的事了。” 觑了觑杨氏的脸色,秦览又加了一把劲:“你在秦家本就受得许多委屈,若是再给你听见这些勾心斗角,那不是要日日操心,最后一点清净也不得保全了?” 杨氏此时方知,丈夫瞒着自己,竟是为了保全自己这一方干净天地。一时间心绪涌动,不知转了多少往事。不知怎么,忽地想起,才成亲时的一件事。 那继室婆婆为难自己,自己方才成亲,脸皮还薄,受了委屈不敢声张,回屋偷偷哭了许久。丈夫回家来见自己眼皮红肿,问明白缘由,特地寻了个借口,说给先婆婆烧香礼佛,带自己往庙里去住了一旬。继婆婆气得直瞪眼,却也无可奈何。此时隔得多年,丈夫还肯保全自己一点清净,这一番心意,又比当时不同了。 “老爷,我……”杨氏眼圈一红,泪珠竟滚了下来,“是我错怪你了。” 秦览连忙拍拍杨氏的背,好似当年新婚时哄她一般:“慧娘别哭呀,也是我不对,我不该瞒你的。” 杨氏又破涕而笑:“就怪哥哥,送了个什么怪招百出的伍师爷,竟叫老爷买妓子送给太监,我这就写信告诉嫂子,叫嫂子骂他!” “这可不敢!”秦览故意作了个怪相,“若是得罪了大舅哥,他哪天一生气,来把妹子接走了,我可就要伤心死咯!” 杨氏掩口一笑,往秦览身上轻轻一拍:“老爷真是!往晋州的事,还得商议呢!” “商议归商议,咱们先……” 杜鹃领着小丫头们在廊下,心惊胆战地候着,耳朵竖了老高,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待听见东西摔在地上,不禁心里打鼓,挥手赶小丫头们:“去,都去耳房里听着茶炉子。” 小丫头们都是伶俐的,知道主子的阴私听不得,杜鹃一赶人,便都一溜烟跑走了,杜鹃长长叹了口气,又去听里头动静,隔了半晌,竟又听见两句笑声,心下起疑,不由得凑近些,谁知竟听见一两声异样的动静,她已渐渐长大,自然知道里头在做什么,不由得面红耳赤,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耳房里。 小丫头们正玩翻花绳,见她进来,都问何事,杜鹃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了一回,道:“去个人看看张妈妈歇了没,我等会有事请教她。” 迎春应了一声出去了,杜鹃挠了挠头,将小丫头们看了一遍,又自家折回去,站在了正房门口,这次却是离得远远的,巴不得有个十丈八丈才好。 听得是杜鹃有事要问,张妈妈生怕是杨氏不好,也不等杜鹃去,自家叫小丫头打了灯笼,慢慢往上房来了。 恰逢上房在撤碗碟,张妈妈就着灯火一照,见小丫头们脸上都是和素日一般,知道无甚大事,便也不往屋里去了,自个儿拐进耳房,等着杜鹃出来问话。 谁知便在此时,一个丫头急吼吼地冲进了院子,说话夹七夹八的:“杜娟姐姐不好了,我们姨娘吃坏东西,正吐得厉害呢!” 张妈妈近来正看着徐姨娘那头,听见这话,抢先走了出来:“过来过来,别吵着太太和老爷了,有话与我说!” 莲子是徐姨娘身边的小丫头,近来才当得点事,还未在场面上走惯,这时看见张妈妈,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妈妈无事别拿我消遣,我有正事寻杜鹃姐姐呢!” 张妈妈身边的小丫头喝了一声:“你们徐姨娘没教你道理么?见了张妈妈还这么张狂?” 莲子此时方知,眼前这圆胖的婆子,竟是太太的乳母张妈妈,连忙虚虚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看我这狗眼,竟连张妈妈也不认识,还请张妈妈别怪罪我!” 张妈妈哪里会和一个无知的小丫头计较,也不应这句话,只又问了一遍:“徐姨娘那里怎么了,还不与我快些说?” 莲子虽然年龄不大,口齿却还清楚,闻言便道:“张妈妈,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 是这样,晚上姨娘叫了一碗葱爆羊肉,可是厨房送去的肉不新鲜,姨娘吃了一口就吐了,这事是厨房的婆子不精心,梨花姐姐便遣我来回杜鹃姐姐,请杜鹃姐姐拿个主意。” 张妈妈近来心怀里记挂的,便是徐姨娘那头,此时听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闻言便道:“这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自有主张。” 莲子愣愣地睁着一对眼睛,摇摇头:“婆子们怠慢姨娘,敢给姨娘吃不新鲜的饭菜,梨花姐姐叫我一定要讨了杜鹃姐姐示下的。” 张妈妈被这小丫头弄得啼笑皆非,幸而那头杜鹃已经赶了来,看见莲子,把心里的一番话且咽下,问了莲子有什么事。 莲子又依样说了一遍,杜鹃是个大姑娘了,又经得杨氏怀孕的一遭事,这时听了莲子说的话,心下已经有了猜测,不由得抬眼去看张妈妈,张妈妈见了杜鹃的眼神,微微颔首,道:“这事倒是该报给太太知道的,如何处置,且请太太的示下。” 第22章 听得杜鹃应下,莲子知道事情不会被瞒报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道:“既然杜鹃姐姐和张妈妈都知道了,我就先回去给我们姨娘说了,好叫她安心。” 杜鹃却伸手拉住了她:“你且别忙,等听了太太的示下再说。” 莲子呆呆地“哦”了一声,不解地嘀咕:“太太还用得着亲自管厨房的婆子?” 这一晚上,杜鹃的心里是百样事情烦扰,此时乍一听见莲子傻愣愣的这一句,不由得莞尔,原来莲子这小丫头,竟当真是个傻的,徐姨娘还真是个妙人,派了这么一个小丫头传话,显然不是为了弄鬼,而是真心把太太放在前头,难怪碧玺肯与她交好了。 上房里又换了新的冰盆,秦览也换了家常衣裳,当中坐着,手里拿把扇子,自家扇着风,偶尔往杨氏那里带一两下。杨氏见杜鹃领着莲子进来,微微欠身:“可是徐姨娘那里有事?” 当着老爷,太太对下头几个姨娘,一向将面子做得足,杜鹃也不敢怠慢,将事情报了一遍,又道:“方才问过张妈妈了,恐怕得请个大夫诊脉才稳妥。” 杨氏眼前一亮,心里也猛地跳了起来,当着丈夫和丫头,面上仍是淡淡的:“既如此,明日请个好大夫进府便是,现在叫厨房给徐姨娘做一碗党参乌鸡汤送去。” 莲子再不晓事,也明白乌鸡是做什么的,这时听见,不由得有些头晕目眩,自家姨娘,难不成竟怀上胎了? 稀里糊涂磕了头出去,莲子的一颗心,仍旧跳得砰砰的,她家里无甚路子走,不似旁人托了关系往金姨娘乃至上房这里钻,凭着冯妈妈的意思分到徐姨娘院里,混了三四年,恰逢杜若犯错被支了出去,她竟稀里糊涂被提了上来,到如今看着,自己竟似要出头了? 想想金姨娘仗着个哥儿,连家里的生意都能插手,自家姨娘若是得了哥儿,还不是一样的风光!自家姨娘,可比金姨娘更得太太的心呢。莲子想到这里,不由得满心欢喜,忽地瞧见绛草轩那株高大的木瓜海棠,便脚下一转,往秦芬那里去了。 姐妹几个才用了晚饭,在正房一处坐着喝茶闲聊,莲子到了院里,看见许多人站在廊下服侍,知道四位姑娘正在一处,顿时懊恼得顿足,这样的事,怎么能拿到众人面前来说呢,才要回转身,一个眼尖的丫头已经出声了:“呀,莲子来了!” 被这么一唤,莲子倒不好悄没声地走了,硬着头皮走到廊下,挤出一个笑容来。这时秦芬已经从屋里出来,虚虚搭了蒲草的手,问:“怎么这时候来了?是徐姨娘有事么?” 莲子是新近才被提拔到屋里服侍的,于自家这位姑娘并不熟悉,从前在院里,只知道这位姑娘娇纵任性,婆子丫鬟们无事皆不敢去招惹,莲子是个没靠山的,自然更加不敢凑上去讨没趣。 此时一时兴起,过来卖好,还当要看见一个满脸蛮横的小女孩,谁知迎着烛光一看,一位秀丽的半大姑娘,穿了一身淡紫衣裙,头上挽得元宝髻,双腕各带了两个镯子,倒有些似太太的打扮,莲子一看,人都唬矮了三寸,唯唯诺诺地道:“回禀五姑娘,姨娘吃了口不新鲜的羊肉,闹了肚子,命我来回太太,我想着母女连心,便来知会姑娘一声。” 厨房一向是杨氏的人在管,莲子此话,不自觉地,便得罪了上房,秦芬看莲子面上仍是一派无知,不由得叹了口气,道:“这时候天热,吃羊肉不相宜的,想是因为这,才闹起了肚子,未必是羊肉不新鲜。既是姨娘有事,我回去瞧瞧就是。”说罢回头往屋里去了。 到得屋里,对秦贞娘交代两声,秦贞娘倒多问几句:“可是身子虚,吃不得羊肉?你姨娘不舒坦,你是该回去瞧瞧,我叫婆子给你留院门就是。今儿是初一,天黑着呢,玉荷取盏气死风灯给蒲草打了去。” 秦芬一句一句谢过,命蒲草接了灯,急急随着莲子往徐姨娘那里去了。 莲子原是想去悄悄传个喜讯,谁知阴差阳错,竟把姑娘诳了出来,这时见姑娘走三步滑一步的,不由得后悔,也不敢说什么有孕不有孕的话了,一口咬定是徐姨娘身子不适,自家是去传话的。横竖徐姨娘就是这样吩咐的,她便是这样说,也不为过。 秦芬听见徐姨娘只吃了一口肉便吐了,已放了一大半的心,病毒细菌致病也讲个浓度和剂量,一口羊肉,立刻就吐了,那也不会导致多严重的病,顶多是闹两天肚子就完了。 到得院中一看,秦芬不由得有些奇,正屋的大门洞开,徐姨娘扶着梨花的手,倚在门边翘首以盼,似是等着什么人。莲子方才说了,是自作主张去告诉自己的,徐姨娘并不知道自己要来,怎么此刻她竟好似在迎接自己似的? 徐姨娘远远便瞧见一盏黄莹莹的灯来了,那羊角风灯轻巧灵便,又照得清楚,只有上房才有,她只当是自己的一点小心思被戳破了,上房叫人来训话,不由得心下猛地一跳,抽身往回走:“快,快扶我去床上躺着!” 梨花眼力好些,定睛看得几眼,摇了摇徐姨娘的胳膊:“是姑娘回来了!” 徐姨娘听见,也仔细看了两眼,快步迎了出来:“芬姐儿怎么回来了?” 秦芬听了这话,知道徐姨娘方才果真不是迎自己,略一思索,不由得心下起疑,道:“姨娘可是确实身子不适?”她不好逼问徐姨娘,回过身来,沉下脸问莲子:“我瞧姨娘的身子不像不好,你这丫头,怎么敢胡说?事情究竟是怎么样,还不从实说来?” 莲子见了姑娘的神色,严厉精明更胜姨娘,倒仿似有两分太太的模样,这时也不敢再瞒了,一股脑儿,倒豆子似的把话倒了干净:“回姑娘的话,姨娘确是吃了羊肉不适,命我去上房回禀,太太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3 了,吩咐给姨娘送碗乌鸡汤来,我想着这乌鸡汤是有孕的妇人才喝的,想着这是一件喜事,便自作主张去告诉了姑娘,可是当着其他姑娘,又不好明说,这才说姨娘身子不适的。还请姑娘饶了我这一遭,我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徐姨娘“嗐”了一声,用力拍了莲子一下:“你这个臭丫头,怎么敢到姐儿面前去胡吣!还不快下去!” 待莲子下去,徐姨娘回过身来,面带尴尬地看着秦芬:“芬姐儿,这事……这事,照理不该给你知道的。” 确实,放到哪个时代,都没有七八岁的女儿过问当妈的生孩子的事,哪怕如今秦芬的身份是主子,徐姨娘是半个奴婢,论情论理,也不该给她知道。然而阴差阳错地,秦芬竟成了第一拨知道的人,她哪怕是想忘记这事也不成,这时心里尴尬,装着看那风灯,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倒把尴尬放到了脑后:“姨娘可该注意身子了,太太这一向,吃穿上都很在意。” 徐姨娘好歹也在秦府呆了近十年了,若是一点心机也无,早被生吞活剥了,这时听了秦芬的话,反倒嗔她:“小女孩子家懂什么,也不害臊,你别管这事,回去了,只当不知道就是。” 秦芬确实是不想管的,她若是和旁人一起知道这事,不过是受得一声贺便罢,可是先知道了这事,哪怕出于情面,也不能不问两句。七八岁的古代小孩子该怎么反应,秦芬不知道,她照着自己的意思关怀了徐姨娘两句,却惹得徐姨娘责备起来。 哪怕知道徐姨娘是个古代人,观念和自己不同,秦芬受了那一句重话,心里也不痛快起来,说话便有些硬邦邦的:“既是徐姨娘心里有数,我也不多话了,我只当不知道就是,这便回去了。” 说罢也不等徐姨娘送,扶着蒲草的手又走了回去。 这一趟去得不久,回到绛草轩时,其他人才从正屋出来,见了秦芬少不得要应酬两句,秦芬想了想,仍旧只道徐姨娘吃不惯东西,不曾多说什么,又命蒲草:“将灯还给玉荷吧。” 秦贞娘摆了摆手:“一个灯罢了,值得什么,你留着使就是。”说罢不待秦芬推拒,用力瞪了一眼玉荷,玉荷才伸出去的手好似被烫了一下,猛然缩了回来,秦芬见了,心怀倒是开了一些,冲着秦贞娘点点头:“既是四姐的好意,我就不拒了,这里谢过四姐。” 回到屋里,秦芬明人将灯里的蜡烛取了出来,将那风灯依旧封好,挂在衣架子上。她心事繁杂,正是烦不胜烦的时候,这时看见一件古代的精巧器物,忍不住多赏玩赏玩,也好解解烦闷。 此举原是为了好玩,可是看在蒲草眼里,却又是另一番意思。 初初知道是分到五姑娘身边,蒲草原只想老实做事便罢,谁知服侍秦芬有一段时日,这位姑娘竟最是省事,心里又明白,再听桃香半藏半露说几句闲话,蒲草倒为姑娘一叹,一颗心,全然放在了姑娘身上。 这时连四姑娘给的一盏灯都要好生挂起来,五姑娘的日子,过得也太谨慎了些。 蒲草心里转得许多念头,见秦芬自家脱了衣裳慢慢叠好放在床头,连忙赶上去接在手里:“姑娘,我来。” 秦芬也不坚持,放手由得蒲草去了,心里仍旧转着许多事情。 蒲草咬了咬牙,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太太近来待姑娘总是淡淡的,姑娘可是在愁这个?” 第23章 秦芬的确有些想不通,为何杨氏这几日突然待她淡了下来,她很想弄清楚。 若说为着是争宠爱,那倒也不尽然,毕竟再怎么样,她内里还是个独立的成年人,像秦淑那样弄尽小巧博取好处甚至损人利己,她做不到,也不屑做。可是人在江湖,总要混饭吃,这四四方方一片天,就是她的职场,哪怕不做出头鸟,也不能做糊里糊涂的牺牲品。 烛光如豆,照得蒲草的面容有些模糊。秦芬一时没有说话,将桃花打探来的消息,默默在脑海里滚了过去。 蒲草本家是姓任,她爹是秦府外头柜上的一个副掌柜,任娘子早早病亡,留下了一子一女,女儿便是蒲草。任掌柜守得大半年,又续娶了一位继室,便是蒲草的后娘。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任掌柜早些年待儿女还是疼爱的,否则也不会教得蒲草识字读书,然而枕头风日日吹着,稚嫩的小儿子又讨人喜爱,两个半大的孩子,看起来便不那么讨人喜欢了。 幸而先头的任娘子还有几个相好的姐妹姑婶,靠着这些姨娘姑妈们,蒲草兄妹磕磕绊绊长到了十来岁,分派上了差事。 秦芬收回思绪,将视线重新投到了蒲草的脸上,却发现这素来镇定的小姑娘,这时嘴唇抿得紧紧的,显然是很紧张。 见主子的表情不置可否,蒲草心里的鼓点,敲得更凶了。方才那一句,已是背叛了太太,眼下姑娘未曾应声,是不是要装着什么事都没有,遮掩过去? 秦芬从枕边取出一方丝帕,轻轻铺在枕头上,边理边道:“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蒲草咬了咬牙,才要摇头退下,忽地看见枕头上那方丝帕还是自己来时绣给姑娘的,姑娘收了立刻就用了,从那以后,自己得闲就做,姑娘身上手边,竟也有了不少自己的手笔。 对着太太和四姑娘,自家姑娘许多事上自然是存心讨好,可是对着自己这样一个丫鬟,姑娘难道也需存心讨好么?再想想三姑娘身边的金铃和六姑娘身边的绫儿,到如今还被又打又拉的,姑娘待自己,和待桃香并无分别,可算是亲厚得很了。 蒲草头脑不由得一热,脱口道:“姑娘想不想知道,太太这几天,为什么总是冷着姑娘?” 秦芬本来已经躺下,此时听见这句,好似床上有钉,一骨碌就坐了起来。她自问处处周到,想了几天也不知道哪里惹了杨氏不快,难道蒲草这小丫头竟知道?她倒要听听,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了。 “你倒说说,太太为什么冷着我?” 开头第一句最难,既说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更何况看看姑娘脸上并无怒色,反倒是好奇之色更重些,蒲草心下一松,竟能笑一笑了:“姑娘快躺好了,如今到了晚上,天还有些凉呢。” 待秦芬乖乖躺下,蒲草替她掖了掖被子,慢慢说了起来:“我听说,那日是宋先生去上房说了许久的话,然后太太便唤人去,叫那日吃饭不必多加两道北边口味的菜了,我私心里想着,这两件事定是有联系的。” 秦芬听了,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我瞧宋先生是个再周到不过的性子,不会背后告人黑状。” 蒲草笑了笑:“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宋先生的为人呐,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哪怕是姑娘们拌起嘴来,她也要想法子夸一句姑娘们长进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4 了,会说的典故更多了,绝不会去说哪一个人的坏话的。”说到这里,蒲草停了停,好似下了莫大的决心,许久才道:“我只怕,宋先生是在太太面前夸了姑娘,太太有些忌讳姑娘,这才……” 秦芬不由得扶额,天哪,天哪,她以为是自己哪里损伤了杨氏的利益,却怎么也想不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职场也太难混了,做鸵鸟不行,做出头鸟更不行,自己也不过是表现稍微好了一些,杨氏就忌讳起自己来了,倘若自己哪日真的修炼成琴棋书画皆通的淑女,杨氏岂不是要把自己踩进泥坑里去?这个杨氏,往日看着还好,怎么如今却好似个多疑的曹操似的,听见风,便忧虑起下雨来了。 蒲草不知自家姑娘脑子里在转些什么离经叛道的话,又絮絮地道:“这些呢,也不过是我和表姐的一些猜测,也当不得真的,太太近来事多心烦,有时随着性子也是有的,更何况太太是个重规矩的,最讲个赏罚分明,姑娘只要一直守着规矩,定不会出差错。” 秦芬听了,默默点点头,忽地想起一事,问:“你表姐是谁?” 蒲草笑了笑:“上房的茶花,就是我的两姨表姐,她的妈和我妈是姐妹两个。这次的事,也全亏她来告诉我呢。” 秦芬忽地想起那日在上房寻金花的事,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她,你们表姐妹俩,倒是一样的缜密性子。” 蒲草不知还有前事,只当姑娘是随口夸的,便虚应一句,劝道:“姑娘早些睡了吧,时辰不早了呢。” 秦芬转向里头,盯着帐子上透过的一丝光,慢慢盘算起了心里的事,然而她的脑子虽然是成年人,身体却是个实打实的小孩子,才想了一会,就昏然入睡,再次醒来时,已是天光微亮了。 “姑娘醒了?”桃香笑着迎了上来,“我才去看了时辰,也该是起身的时候了,姑娘再不醒,我只能来唤了。” 秦芬知道今日该是桃香当值,然而昨日睡前盘算得不少事,想要问问蒲草,于是便道:“蒲草呢,我找她有事。” 蒲草原也不曾下去,她是个细致周到的性子,知道早上主子起身事多,都是候着秦芬出门了才回去歇息的,这时听见秦芬唤,便掸掸衣裳进来:“姑娘,唤我可是有事?” 秦芬取了两对耳环,一边一个对着镜子挑选,也不转过身来,随口道:“也没什么事,你到我屋里来,这一向也辛劳了,今日你不当值,便回家去散散,太太前儿赏的巧果还有两盒不曾动的,你带回去给四邻亲戚分一分,再有,打听些新鲜事来说给我听听。”说到这里,她转过身来,深深凝住蒲草:“你知道,我爱听些新鲜故事的。” 蒲草心下一跳,猛地明白了姑娘的意思。姑娘昨儿听了自己传的话,并不责备,反要自己出去多走走,勤打探消息呢。 再细细一看,姑娘只穿着中衣,脸儿还未上妆,头发也未梳好,姑娘向来爱齐整,不愿在人面前蓬头垢面,今日破天荒地未梳妆好就唤自己进屋,显见得是不把自己看作外人了。 蒲草心头不由得一热,好生应下,慢慢退了出去。 秦芬从镜子里看了看桃香的脸色,见小丫头仍是那副无忧无虑的模样,便逗她:“你怎么不吃蒲草的醋?锦儿和绫儿两个惯常都要拌嘴的,金铃和玉琴也时常斗气,你怎么和蒲草这么好?” 桃香歪了歪头,吐吐舌头:“我呀,有多大的头,便戴多大的帽,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敢抢着做姑娘身边的第一人,我才不要学着旁人争来争去的。” 秦芬听了这几句人小鬼大的话,不由得发噱,回身道:“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桃香得意地咧嘴一笑:“是蒲草姐姐说的呀!” “你就不怕她故意这样说给你听,自己背后抢着做第一个?” 桃香似是不曾想到这一层,愣得片刻,忽地道:“姑娘哄我玩呢,蒲草姐姐比我大好几岁,我便是争,也不该是同她争,该同藕花、桂花她们争呀。” 秦芬笑嘻嘻地点了点桃香的鼻尖:“你这机灵鬼,罢了,不说了,出门去吧。” 待到得上房,秦芬便收敛了笑意,随着其他人一齐问了杨氏安,这日桌上倒又有一道菜不是晋州口味,然而却也不似从前那般,明着照顾秦芬了。 众人都知道杨氏是个有成算的人,只当杨氏这一番先抑后扬是为了平衡,然而秦芬心中,却不期然地想起了徐姨娘的身孕来。 一顿饭,秦芬吃得食不知味,只随着众人举箸放碗,不知什么时候已退出上房,连脚迈进了书斋也不曾察觉,行礼时慢得一步,秦淑已掩口笑了:“五妹这是有什么心事?” 秦芬正默默地腹诽着重男轻女,这时听见秦淑开口,猛地回过神来,见旁边秦贞娘对自己使眼色,连忙对宋先生行了礼。 秦淑却不打算放过秦芬,又追问一句:“五妹,你还不曾说,方才在想什么心事呢。” 秦芬对于秦淑此人,是一点好感也无,这时见她竟耍起赖皮,心里厌烦,忽地想起一事,淡淡道:“昨儿我姨娘身子不适,我回去看了她一趟,这会想着这事,心里挂念。自然了,金姨娘身子一向是好的,三姐和三哥犯不上替金姨娘操心,倒是你们俩该好好保重身子,别叫金姨娘操心才是。” 这话是暗指前头秦恒腹泻和秦淑磕破头的事,府里不知怎么传起闲话,说金姨娘为着争宠,竟下手谋害亲生儿女,有些碎嘴子的人,传的有鼻子有眼,好似亲眼看见了似的。 若是单只秦恒一件事,秦淑定是不信的,然而她的头,又的的确确是因着金姨娘才磕破的,且那日金姨娘还拖着不叫请大夫,意图诬陷太太,这些都是确确实实的,再想想秦恒的病,秦淑不由得也在心里存了个疑影。 第24章 除了偶尔的训诫,杨氏甚少踏足妾室的屋子,今日破天荒地到了徐姨娘院中,徐姨娘既惊且惧,连手脚也不知道怎么放了。 “妾见过太太。”徐姨娘行下礼去,谁知用力猛了,往后一退,狠狠撞在梨花身上,梨花一个趔趄,倒坐在地上。 杨氏只作不见,抬了抬手,迈步越过徐姨娘身边,随意坐了个座:“方才大夫来过了,诊了脉,怎么说?” 方才大夫诊脉时,分明是上房的紫晶在旁听着,大夫怎么说,太太如何会不知。徐姨娘暗自腹诽,然而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知道这是太太给脸,自己不能不接着:“回太太的话,大夫说了,妾是有了身孕,妾还得多谢太太关照。” “这事是你的福分,哪里是我关照的。”杨氏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往后你的身份格外不同些了,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只管叫人去和杜鹃或者张妈妈说,不必顾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5 虑其他人其他事,养好身子,给秦家诞下一个男丁才是正经。” “妾都记住了,先谢过太太的恩德。”徐姨娘又拜了下去,梨花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幸而徐姨娘这次倒还行动自如,主仆两个并未丢丑。 杨氏今日来,一方面是为着子嗣,不得不做面子,另一方面是瞧瞧徐姨娘如何了,这时见徐姨娘并未因着怀孕就娇贵起来,心下满意,端起茶碗浅浅啜了一口:“好了,你别多礼了,好生养着吧。”说罢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杨氏来了这一趟,连凳子也没坐热就走了,然而谁也不敢说个不字,徐姨娘还得感恩戴德,一直将杨氏送到了院门口。杜鹃回头,连说了两遍留步,徐姨娘才住了脚,仍不敢回院,直到杨氏一行人的影子都不见了,才回转身进屋去了。 “姨娘,太太亲自来看你,这可是天大的面子呢,如今大夫也瞧过了,事情已经定下了,不如派个人去和姑娘说一声,也好让她安心呐。”梨花一边小心扶着徐姨娘,一边道。 徐姨娘却横了梨花一眼:“她小孩子家家的,掺和这些事情做什么?你当肚子里的这块肉,是这么好揣的?你且等着吧,那两个,还不知道怎么跳脚呢。” 果然不出徐姨娘所料,她有孕的消息一传开,金、商两个,立马就上门来了。 杨氏对妾室们的管束并不算严格,平日也不拘着她们四下走动,然而因着各人实不亲密,素日她们倒是和各处婆子丫鬟们来往得多,三个人之间,彼此倒没什么交际。 先赶到的是金姨娘,她穿了一身水红色的衣裙,头上簪了支老大的偏金凤,因着她身量娇小,更显得那金凤硕大无朋,压得人都矮了两分。 “妹妹真是好福气,当初产女伤身,多年未孕,如今一朝怀胎,当真是我秦府的功臣了。”金姨娘一边笑,一边上来牵住了徐姨娘的手,“妹妹怀像可还好?可有孕吐不适?有什么想吃想喝的,我那里金环手巧,都能给你做来。” 这番话的厉害,换了初入府的徐姨娘,定是体会不出来,可惜二人也斗了多年,徐姨娘哪里还是当年那个一无所知的小女子,这时听了不过一笑:“太太已都安排妥当了,不劳姐姐操心。”竟是连谢字也不说一个,更别提接话了,只全当金姨娘的一番话是放屁。 金姨娘惯常要弄些小巧的,这时徐姨娘不接茬,她也不气馁,又依依关怀几句:“怀孕了身子总是不适的,心烦气闷都是难免,妹妹有空了便多出去散散心,我那里如今空了,正愁没个人说话呢。” 这话隐隐指向杨氏带走秦淑抚养的事,徐姨娘却未曾体会得,点点头才要接口,梨花却抢先出声了:“多谢金姨娘的好意,只是大夫交代了,姨娘坐胎未稳,叫好生养着呢。” 徐姨娘虽然不明其意,却也知道梨花是为了自己好,于是点点头:“是了,大夫是这么说的。” 二人实在没什么交情,因着当年争宠,面子情也淡得很,干巴巴说得两句便无话可说,正干瞪眼喝茶,忽地丫头来报,商姨娘也来了。 徐姨娘长长松得口气,正要外出迎接,金姨娘将她一把按住:“妹妹如今身子贵重,如何能劳动?我去替你迎一迎。” 这副越俎代庖、以客压主的性子,这么多年了,金姨娘仍未改脱,反倒是做得愈发纯熟,徐姨娘心下厌烦,懒得和金姨娘争着作态,安坐在椅子里,狠很翻了个白眼。 梨花看见了,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轻轻用手捣了捣主子,徐姨娘叹了口气,收拾好表情,摆出一副笑容。 “姐姐大喜呀!我坐在屋里乍一听了这事,还以为是有人胡说,问了上房的人才知道是真的!”商姨娘穿了件浅绿上衣,下头却配了条闪缎裙子,头上又戴得数支珠花,整个人既活泼又俏丽,看着倒和其他两人差着年龄似的。 “大夫说我身子不稳,因此不敢出去迎接,还要请妹妹恕罪。”徐姨娘不知怎么灵光起来,扯起了虎皮作大旗,“总有金姐姐在此,她最是周到,妹妹定不会受冷待。” 商姨娘眼珠子骨碌一转,抿嘴一笑:“姐姐如今是贵人,我哪敢来恕姐姐的罪,只怕还要请姐姐恕我恭贺来晚的罪呢!”她说着,在徐姨娘边上坐下,“听闻了姐姐的好事,我倒想摆一桌席,咱们姐妹三个好好聚一聚,我也好沾沾姐姐的喜气呢。”她说罢又是一笑,眼波流转甚是动人,想来这笑便是她的招牌了。 听了这话,徐姨娘犹可,梨花却是满心戒备。有些事情,瞒上不瞒下,主子们耳朵里清净,不准的事情,奴婢们不敢拿到主子面前嚼舌头,然而下头却是什么都敢传,听说太太有孕误诊那次,背后隐约就有商姨娘的影子,再有那金姨娘,连亲生的儿女都能拿来争宠,她们请姨娘吃饭,那好比黄鼠狼给鸡拜年,姨娘还能讨什么好。 “该是我做东才是,怎么好叫你们两位破费?”徐姨娘摇了摇头,“这是我有喜事,好歹让我抒发抒发,你们可别同我争,就这么说定了。” 梨花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徐姨娘如今也伶俐起来了,也不枉她这么多年尽心尽力地服侍,只盼着安安生生地把小少爷生下来,也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徐姨娘有孕的消息好似生了翅膀,没有半天就传遍了整个秦府,秦览那里少不得要派人告知一声,隔得许久,信儿来传了句“老爷说知道了,请太太安排就是”,杨氏满意,又派人去给秦芬传话。 “太太说了,五姑娘也好带着做些虎头帽和小肚兜了。” 秦芬早已知道徐姨娘有孕的事,当然听得懂这话,然而想了想那日徐姨娘的话,觉得自己太明白这事只怕不好,于是装着不懂:“是,我做出来,还请太太和六弟不要嫌简陋。” 秦贞娘噗嗤笑了出来:“傻丫头,谁叫你给六弟做了?你姨娘肚子里有小娃娃了,杜鹃这是来给你报喜呢!” 秦芬便摆出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点了点头,杜鹃微微一笑,又与宋先生说得几句应酬话,告退回去了。 秦贞娘看了看秦芬,将她叫到一边,道:“花样子描久了眼睛花,你多看看远处会好些。”随即压低声音:“芬丫头怎么瞧着不高兴?你可是担心你姨娘有了弟弟就不疼你了?” 秦芬不意秦贞娘如此心细,还如此体贴,不由得看了秦贞娘一眼,一时未曾说话。秦贞娘只当她是承认了,便轻声劝道:“你是小孩子,还不懂,有个弟弟,你姨娘有依靠,你以后也有依靠呢。” 她自家也只知道这两句大道理,知道男丁是女眷的依靠,至于怎么个依靠法,她却说不清楚,秦芬却领了她的情,点点头:“多谢四姐开导,我明白了。” 秦贞娘见她态度甚是恭顺,满意地拍了拍她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6 的肩膀,又想起一事:“你如今才学针线,手还拙着呢,若是那虎头帽和肚兜不会做,叫蒲草她们做了也是一样的。” 秦芬却惊讶地瞪大眼睛,她只当这是一句虚话,却原来真的得做?!这么想着,口里自然说了出来:“四姐,真的要给弟弟做针线啊?” 秦贞娘横了她一眼:“你不做针线,怎么显出你关怀弟弟?你不关怀弟弟,他难道平白无故就与你亲近?他不与你亲近,将来还怎么给你撑腰?” 秦芬喃喃应下,秦贞娘抿嘴一笑,虚点了点她,转身回去看那花样子去了。秦芬看着秦贞娘与秦珮在花样子上指指点点,心下对这小姑娘起了些微微的怜悯,方才那几句话,分明是在说付出和回报,若是受尽万般宠爱的人,可绝说不出来,这位嫡出的姑娘,心中想必也有不为人知的隐秘。 第25章 徐姨娘突然有孕,也算是秦府多年来的大喜事,此番她也不小气了,一口气摸了五两银子,好生嘱咐了厨房一番。 厨房知道徐姨娘如今身份不同,又收得这许多银钱打点,个个都抖擞精神,显出手段,做了好些大菜。 姨娘们自有交际的圈子,她们的席,杨氏是绝不会踏足的,命人赏一壶酒下来,已算是给面子了。妾室们请客,请的多是一些得脸的婆子丫鬟,这既是交际应酬,也是消息往来。 此次听说徐姨娘大喜请客,各处的大小丫鬟都有去的,待梨花到上房来请,紫晶只道没空,一口回了,杜鹃听说是晚饭时分,算算自己不当值,便应了下来:“告诉你们姨娘,我到时候准去。” 待梨花走了,紫晶将手里的紫铜小茶壶用力往炉子上一搁,溅起几星炭火:“你是瞧五姑娘受看重,徐姨娘又怀上身子了,打量着要去卖好结交了?”她平日就面上淡淡,这时板起脸来,更显得冷面冷心。 杜鹃如今与紫晶同是一等丫鬟,本不必受这一句的,然而还是笑着咽下委屈:“也说不上什么结交不结交,只不过,别的院子都去了,独独咱们这里不去,旁人说起闲话来,若是带上了太太,反倒不美。反正我也是有空的,去去也无妨。” 紫晶冷冷哼一句:“你且记着,这后院里只有太太一个主子,太太的风往哪里刮,我们就该往哪里倒,别打量着那一个两个肚里有货了,就张狂起来。” 杜鹃依旧未生气,低低应得一声,紫晶见了,倒不好再训斥,半晌后甩了句:“别死灌酒,早点回来。” “知道了。”杜鹃应了,见紫晶再无话说,这才出得门来。她虽不如碧玺那样水晶心肝、八面玲珑,却也在上房呆了好几年了,小心谨慎还是学会一些的,紫晶方才的话虽难听,却也是正理,更何况,紫晶的话里指着的,也并不像这些年一向小意的徐姨娘。 不知怎么,杜鹃突然想起,前几年无缘无故从上房打发出去了两个丫鬟,其中还有个一等的。那两个丫鬟,不光自己丢脸,连家里人的差事都叫一并夺了。杜鹃不敢再想,强自收回思绪,慢慢往徐姨娘院里去了。 这一晚上的席果然是宾主尽欢,徐姨娘这些年小心谨慎,虽有些人瞧不上她软骨头的模样,可是认真厌恶她的却也没几个。她一朝扬眉吐气,各人都暗自庆幸平日里不曾得罪于她,口里的恭贺好似不要钱,连串地往外蹦。 喝酒喝到最后,厨房上了一道冰镇果盘,徐姨娘见这果盘并不是自己叫的,知道是厨房的孝敬,少不得又要去与厨房的人交际两句。幸而她如今身份不同,席上无人敢灌她,她浅浅抿得一口果子露,厨房的婆子便连忙喝干了杯里的酒,还对徐姨娘道得一声受累了。 如今天热,各人看那凉丝丝的果盘都觉得舌下生津,纷纷拿了各自爱吃的果子来取凉。商姨娘吃了两口便呕了出来,旁人只当她是肠胃弱,吃了荤腥后受不得冷,只有金姨娘,含着一颗盐津梅子,微微冷笑。 商姨娘有孕的消息,比徐姨娘有孕传得还要快。酒席才散,府里大半人就已知道了,消息传到上房时,杨氏正在拆发髻,听了茶花的话,便回头问紫晶:“商姨娘这孕息,可是大夫瞧过的?” 紫晶一边用篦子轻轻给杨氏通着头发,一边答话:“回太太的话,是大夫瞧过的。因着是在徐姨娘院里闹的肚子,她怕担责,赶着叫人去请了大夫,幸而是在宵禁前,大夫急急赶了来看的。杜鹃也去吃酒了,正巧都瞧见的,太太若想知道得细些,不妨传了她来问。” 杨氏挥挥手:“罢了,一个商姨娘,翻不了天。”这便是不问杜鹃的意思了,茶花应了一声,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烛光晦暗,铜镜里瞧不见杨氏的脸色,紫晶想了想,道:“商姨娘有孕的事还真是巧,和徐姨娘一般地吃坏了东西,这才发现有孕。” 杨氏冷冷一笑:“这话,也就你敢跟我说,也幸好你还是个明白的人,往后我精神短,徐姨娘那头,商姨娘那头,你都替我多留心罢!” 紫晶在心中细细品了品,小心地问:“徐姨娘那头,我多照应着些,商姨娘那头,我也多照管些,太太,我说得对不对?” 杨氏点点头:“拿那犀角的梳子来,重重地梳几遍,我头疼得紧。” 天气渐热,树上的蝉一大早就开始扯着嗓子叫嚷,喊得人心烦意乱,这种天,便是在屋里呆着都嫌热,杨氏却好似心绪甚佳,问过女儿们起居,便提起新话头来:“五丫头,可想跟着我去上香?” 秦芬如今在上房也自在些了,听得是要出去玩,大大方方点头应了:“我想去的,太太。”秦珮也嚷嚷起来:“太太,我也想去!” 杨氏乐呵呵地,竟没怪秦珮失礼:“好,六丫头也去!你也许久未出门了,难得你呆得住,便是冲你这么乖,也得许了你跟去。” 秦淑见自己落在最后一个,未免不悦,还要装着和杨氏很熟稔,撒娇着道:“太太,还有我呢!” 杨氏看了看秦淑,嘴角飞快地闪过一丝讽刺,一口应下:“你们都去,多拜拜佛,总是好事。” 事情便这么说定了。 这日绣花,各人也没什么心思了,加上有个秦珮叽叽喳喳,三句话不离上香的事,宋先生见了,未免口气放重一些:“各位姑娘,做事时须得专心,若是不能够专心,便就此散了吧。” 若是提早散学,杨氏便知道是女儿们惹先生不快了,总要唤过去责备一回,平日还罢,要出门的当口,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若是上房不准去了,那可真是没转圜了。宋先生这话一出,连秦珮也不敢咋呼了,吐吐舌头,悄声地道:“算了算了,看在要出门的面子上,忍了吧。” 秦芬看各人都是难掩高兴,连秦贞娘都是满脸兴奋,便猜姐妹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7 是少出门的。细算起来,她到此处也有好几个月了,这还是头回出门,一年里,想必这些姑娘也出不了几回门,这么想着,秦芬有郁卒起来。现在她对这种生活还新鲜,不觉得闷,往后若是日日过这种生活而不得出门,岂不是要闷死。 幸好秦珮是个话痨,嘴巴闲不住,秦芬此处才操心,秦珮便唠唠叨叨起来:“听说祖母身子不适,咱们说不定就要回晋州老家侍奉,等回家了,咱们就能常常出门去逛了。” 秦贞娘也搭上一句:“是呢,这地方还是有些蛮荒,娘拘着我们,也是怕出事,别说是你,我也闷得慌。” 秦淑难得地没与旁人唱反调,顺口应了一声:“就是,这几年,可真把人闷坏了。” 秦贞娘却瞪了她一眼:“闷着你是为你好,难道像那石员外家一样,出门被抢了才好?” 秦芬见姐妹间又拌起嘴来,不由得头疼,秦淑这次倒未必是成心,然而秦贞娘对她,如今倒好似仇人,无论说什么都要反驳,眼见着秦淑又要回嘴,便连忙咳了一声,低声道:“宋先生看着呢。” 秦淑看了看宋先生,见她果然端着茶碗看向这边,于是不敢再说,安静绣起花来。 隔得片刻,秦珮又闲不住嘴了:“你们说,太太为什么突然叫出去上香?” “六姑娘,你若是再说话,便一个人先出去!”宋先生难得地板起脸来。 “好嘛好嘛,我不说了。”秦珮吐了吐舌头,又压低声音,用手拱了拱秦芬,“五姐,你知道为什么吗?” 秦芬连忙对着宋先生的方向努努嘴,又用力摇摇头,秦珮见了,无趣地低下头去。 秦芬手上不停针,心里也在不停地思考,照她对于这个时代和对杨氏的了解,此次外出上香,只怕是为了还愿。二房里一下子多了三个有孕的,无论是哪个生了男丁,恐怕都要养在杨氏名下,杨氏有了儿子,局面便都不一样了。 至于希不希望徐姨娘生男孩,秦芬说不准。按照常理来说,自然是男丁更好,可是倘若杨氏生的反倒是女儿,徐姨娘的男丁,只怕是棘手得很。退一步说,杨氏生的是男孩,商姨娘却生了女儿,她那副性子,只怕也要与徐姨娘掐个没完。 又倘若徐姨娘生了女儿,另两个生了男孩,只怕徐姨娘在这府里,可要真正过下等人的日子了。她虽然不是秦芬的亲娘,却也是个好人,于情于理,秦芬也不希望她受太多的气。 秦芬想了半天,只觉得无解,于是苦笑着摇摇头,罢了罢了,她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操这些闲心做什么,横竖后宅里有杨氏掌着舵呢。 秦珮的嘴巴,今日好似关不上了,忽地又蹦出一句:“五姐,我听说,有了弟弟,姨娘就不疼我了,你说会不会?” 此次秦贞娘先瞪了过来:“六丫头还不闭嘴!” 第26章 自从秦芬来了此处,秦府的花园子倒是三五不时逛一逛,然而这宅子只是秦览到此地当官时买下的,规制齐整却中用不中看,一个池塘加上周遭的花树假山已是花园子里最好的景致,不过逛得几日,也便腻了,此次能出门,自然是兴奋的,提前两日,便在屋里收拾了起来。 小丫头们也是一样的高兴,也不知是哪个出的主意,说要去寺庙多买些素饼回来分,不多时便定了要买四种馅料,百果、五仁、玫瑰豆沙,并一个椒盐口味。 正七嘴八舌议论着,忽地门口小丫鬟出声:“茶花姐姐来啦!” 秦芬知道茶花定是来传话的,连忙吩咐桃香:“去把咱们的绿豆汤舀一碗来,给你茶花姐姐尝尝。” 茶花进得门来,才行了礼,边上小丫头就端了个圆凳来:“辛苦茶花姐姐走这一趟,姑娘说了,也请你尝尝我们自己熬的绿豆汤呢。” 茶花告了罪,斜签着身子,只挨了个凳子边:“五姑娘,太太说了,此次去上香不宜铺张排场,每位姑娘只带一个丫鬟和一个妈妈服侍,其余人留着看屋子。” 众人的兴致顿时低了下去,当着茶花却也不敢露出来,恰好桃香端了绿豆汤来:“茶花姐姐,辛苦你大热天走一趟,来尝尝我们屋里的绿豆汤。” 茶花看了看那绿豆汤,顿时笑了:“我常听人说五姑娘屋里的绿豆汤与别处不同,今日见了,果然不一样。” 瓷白的小碗里,汤色清亮,碗底沉着一小把煮得半开的绿豆和糯米饭,上头点缀着几颗红绿丁子,闻起来凉意扑鼻。茶花轻轻啜了一口,笑了:“这是薄荷水煮的,难怪如此清凉。就不知这红绿丁是什么?” 桃香嘻嘻一笑:“这是徐姨娘自己腌的冬瓜糖,在汤里些许放几颗,取个甜味,这绿豆汤的做法,也是徐姨娘带来的呢。” 这绿豆汤是苏州做法,茶花跟着杨氏去苏州拜寿时曾见过的,徐姨娘是北边人,如何知道这做法,自然是从前在那位女眷众多的知州家里学来的了。 茶花将这话在肚子里默默滚过一回,随即便咽了下去,从前徐姨娘身份卑微,如今一位五姑娘,一位还在肚子里的小主子,两个儿女便能保徐姨娘青云直上,不是她能轻易得罪的,那商姨娘肚子里虽然也揣了一个,太太可一点没当回事。 这样想着,茶花一气儿把绿豆汤喝了,取出帕子沾了沾唇:“多谢五姑娘的这碗汤,我还得回去做活计,便不多打扰了。”她说完,四处一顾:“蒲草那丫头呢,怎么偷懒不见?” 此次是秦芬开口了:“我出门要带得许多东西,她心细,又比桃香多见过些事,我叫她替我收拾箱笼呢。” 这便是格外的恩宠了,茶花听完,倒觉得自己方才的话,问得有些小人之心,连忙笑一笑:“五姑娘,我妈过些日子过生辰,想叫那丫头回去吃饭,我想找她嘱咐一声呢。” 茶花的妈过生辰,还得再有个把月,这事蒲草早回禀过的,此时茶花拿来当借口,分明是在找补方才说的话。秦芬也不去计较,命人唤了蒲草出来,由得表姐妹俩挽手出去了。 桃香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小丫头们知道,出门只带一个丫鬟,横竖是没自己的份,这时都没了兴致,蔫头蔫脑地都出去了。待那珠帘不再晃了,桃香才道:“姑娘,茶花方才问蒲草,也太……她虽是上房的,也还得排在杜鹃紫晶后头,她们两个都还没过问姑娘的事呢,她倒来过问了。” 秦芬不过一笑:“罢了,蒲草也是个苦命的,平日里爹不疼娘不亲的,难得茶花这个表姐肯多关照些,咱们且体谅些吧。再说了,蒲草来了这么久,可曾仗势欺人过?若不是我那回问她,谁又知道她是茶花的表妹?” 桃香听了,这才作罢,瞧瞧日头高了,将冰盆挪得近些,仍旧气鼓鼓的:“姑娘什么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8 都好,就是太好性儿了,不像个主子。” 秦芬听了,苦笑一笑。她来得许久,虽说把自己的身份立了起来,仍然没法像正宗的古代人一样,对这些小丫头们呼来喝去、非打即骂,若是要比,她只当这些小丫头们是她的后辈同事,有不懂的,她多说几句,不肯受教的,她便不去理睬。 谁知隔得许久,丫鬟们间也传出五姑娘性子好的话来,媳妇婆子们却各有话说,有的说秦芬厚道,有的却道她不会辖制下人,秦芬听了,不过一哂而已。 横竖她只是个庶女,上头第一层老板是杨氏,第二层老板是秦贞娘,如今还有个碧玺,被杨氏派到绛草轩总领各事,秦芬要出人头地,且等往后自己能当家作主了再说吧。 屋里静默片刻,蒲草掀了珠帘回来,眨了眨眼睛:“表姐说,太太如今,很爱吃些蜜饯甜点呢,那糖冬瓜什么的,听着倒很不错,若是还有,多送几样去上房倒是很好。” 秦芬稍稍一愣,忽地回过神来,茶花这是在提点徐姨娘和自己呢,这表姐妹两个,不光伶俐,还很知恩图报,于是对桃香使了个“我说什么来着”的眼色。 桃香见了,咧嘴笑笑,把对着秦芬的扇子,转去对着蒲草轻轻扇得几下:“姐姐辛苦了,快请凉快凉快。” 蒲草装作受用的样子,待桃香扇了七八下,便又将扇子推回秦芬这边:“你给姑娘扇凉吧,我再去收拾东西。”她说着,侧头想了想:“姑娘,此次出门,便是桃香跟着去吧?” 桃香心里一喜,却还是摇摇头:“太太此次只准跟一个贴身的,恐怕是不愿意招摇,我还没服侍过姑娘出门,难免不周到,还是蒲草姐姐去吧。” 且喜这话是桃香自己说出来了,秦芬和蒲草都松得一口气,点头应了。秦芬又道:“既是太太如今爱吃些蜜饯果子,桃香便去给徐姨娘捎个口信。” 前次母女两个一句话不曾说好,闹了别扭,如今秦芬也少往徐姨娘屋里走,有事只派人去传口信,徐姨娘不知为何,竟也少来搅扰秦芬。幸而天气热,人人都懒得动弹,母女两个的官司,一时倒无人察觉。 桃香领命便去了,秦芬这才问:“蒲草,太太此次只许一个贴身的跟着,可是有什么事?” 蒲草先点点头,又摇摇头:“表姐也没明说,只是叫姑娘打扮得可爱活泼些便好,还说此事与姑娘无干的,叫咱们不必悬心。” 要可爱活泼些,便是要往小孩子打扮了,秦芬想了想,忽地想到了曾与秦贞娘开玩笑时,提起的那个姜同知夫人来。她心下了然,命蒲草取一身喜气的衣裳准备正日子穿,又吩咐:“那日给我梳两个环髻,戴两朵金花就是。” 这头桃香寻了一条阴凉小路,用帕子挡着太阳,慢慢往徐姨娘院里去。此时太阳缓缓由当中转西,地上的热气正往上蒸腾不住,虽是午后,却还是热得厉害,路上莫说是闲人了,连知了都歇了喊叫,只余树叶随着热风,有气无力地摇摆着。 转过一个弯,展眼就是徐姨娘的院子,然而桃香实在热得受不住,看左近便是个茶亭,便往亭子里歇脚去了。 这亭子只不过是两个长巷交界的角落,两面粉墙紧紧夹着这小亭,狭小逼仄,平素无人来坐,只是丫鬟们送东西时偶遇落雨,在此歇脚罢了,桃香坐了片刻,只觉得这角落热得犹胜路上,于是站起身又要走,谁知却隐约听得些声音,侧耳一听,竟是隔墙的另一面,两个低低的人声在说些什么。 桃香虽是外头买来的,在徐姨娘院里也识得些眉高眼低,跟着秦芬去了上房,更是把谨言慎行烙在心里,她知道大宅门里阴私多,若是听得多了,只怕是自身不妙,于是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往徐姨娘院里走去。 谁知墙那头的人说得激动,声音猛地拔高:“这话好没道理!说好了那几家铺子田庄的出息归在我们姨娘手里,怎么今年却要变了?!” 另一人的声音也高了起来:“姑娘才没道理!我是好意来告诉你,你却指摘我!罢了罢了,我是白操了这个心!” 先头那个声音“哎”了一声,口气又软了下来:“我也不是说妈妈,妈妈别多心呐……”后头的话音又渐渐低了下去,听不清楚了。 只这两句,桃香便似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机密,暑天酷热,她却是一身冷汗。 方才两个人,分明有一个人是金姨娘身边的金环,这两人所说之事,听着约莫是金姨娘所管的铺子田庄上的收成,听着那意思,太太仿佛是要出手收回那些收成了,这事一出,后宅还不是立马掀起惊涛骇浪! 桃香心里装着这一件大事,自知做不得主,只欲找个能做主的禀告一声。先是想到了徐姨娘,随即立刻否了自己的想法。 徐姨娘虽然在太太面前略有些脸面,身份却甚是低微,只算半个主子,如何能掺和府里的事?想来想去,这事还是得告诉姑娘,至于这事是不是需要告诉上房,怎么告诉上房,却不是桃香自己能做主的了。 拿定主意,桃香将事情深深藏在心里,到徐姨娘面前一丝也没露出,徐姨娘听了桃香传的话,连忙点头:“还是五姑娘提点得是,我竟不曾想着这些。原也是太太那里吃穿都有规制,我们不好贸贸然进献什么,如今既是五姑娘说了,咱们立刻选些腌得好的果子蜜饯送去上房。” 桃香点了点头:“姨娘且各样都少选些送去,太太爱吃的,再多送些。还有,太太要带着姑娘们出门呢,姨娘可有话要带给姑娘的?” 这话不过是客套,如今秦芬算是杨氏在教养了,哪里轮得上一个妾室来说话。徐姨娘听了,略一沉思,倒罕见地多口嘱咐几句:“我的意思,五姑娘出门穿衣裳,还是活泼喜气些好,你回去了,把这话说给你们姑娘听,她自然理会得。” 桃香应了一声,又与徐姨娘说了些秦芬的饮食起居,这才回去了。 回到秦芬屋里,桃香把徐姨娘的叮嘱说给秦芬听了,秦芬倒默默一叹,前次徐姨娘那句不好听的重话,大约确实是无心的。 如今这时节,众人都只当秦芬在杨氏面前很受看重,个个吹捧不及,徐姨娘却还记得提点女儿小心避着上房的忌讳,大约是亲生的母女,才会如此牵挂吧。 桃香觑着秦芬的脸色,忽地低低一句:“姑娘,你可知道,金姨娘管着的铺子田庄,收成归谁?” 第27章 秦芬来得数月,作准的和不作准的闲事杂事听了一脑袋,如今秦贞娘把秦芬当做知心,有些能说的,也常常与她谈一谈,此时桃香问起这话,秦芬点点头:“金姨娘那头的收成,自然归她自己院里,这是老爷作主定下的,大家都知道的。” 这个话题,秦贞娘抱怨不止一次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9 。如今提起金姨娘母子三个,秦贞娘便总是气鼓鼓的:“爹也不知是受了谁的蛊惑,好好的一个家门里,硬是要分成两边,从前只说是为了一家子和气,如今和气也不知跑哪里去了,我瞧这主意也不大高明。” 这主意自然不高明,哪怕秦芬从没做过领导,也知道秦览这主意糟透了,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团结还来不及呢,这糊涂县官竟还主动把妻妾分立两边,简直是笨得可以了。 然而,从另一方面,秦芬也能体会秦览的担忧。杨家势大,杨舅老爷又是个极其会做官的厉害角色,杨氏有这样的娘家撑腰,在秦家二房的后宅里,是绝对的一家独大,她若是哪日心里起个坏主意,只怕秦家二房的独苗秦恒就要断根,秦览快到而立之年,如何能承受如此的后果? 嫡庶规矩和子嗣保全,秦览选了子嗣;两害相较,秦览取了个轻的。 桃香却不知这里头的种种,见主子应声答话,便接着道:“方才去给姨娘传话,我隔着墙听见两个人说话,听那话里的意思,仿佛是,上头要把金姨娘手里的收成,都给收回来。” 秦芬听了,立时便知道这是杨氏的意思,只不过,却不知杨氏这主意是不是与秦览商量过了,要去问一声吧,却又不知从何提起,如今杨氏待秦芬,虽比旁人强些,却也终究只是强了那么一点罢了。 “我就奇了,太太的意思,旁人都还未知道呢,怎么金姨娘就知道了。”桃香又补上一句。 “是了,这才是关窍,咱们是得想法子给太太提个醒,可是,怎么提呢?我又凭什么管这些?” 思索老半天,秦芬忽然回过神来,她自然是无权去管上房的事,然而,上房若是自己知道了这事,便要主动过问了。于是便吩咐桃香:“有没有法子打听一下,今日和金环说话的人是谁?” 桃香歪着头想了想:“这也不难,方才那地方是内院,凡是进内院,都得过内宅那道垂花门,我待会想法子去和看门的婆子闲聊几句,也就是了。” 秦芬连忙多叮嘱一句:“千万小心些,宁可问不到,也别露了痕迹。” 桃香笑了笑:“姑娘放心,跟了姑娘这么久,我若是这点子伶俐也没有,还不如出了这屋子,去扫洒庭院罢了。” 秦芬望着桃香的背影,心下陷入沉思。照理说,她是不该管,也不需要管秦府妻妾之间的闲事的,然而内院这小小的一片天,哪里是想独善其身就能做到的,金姨娘敢利用亲生子女争宠,显见得不是个良善之辈,秦芬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该帮哪一头。 更何况,哪怕是为着自己,秦芬在此事上也不能保持沉默,她虽然不是损人利己的恶人,却也不是纯良无知的小白兔。 又过得两日,便是出府上香的日子,秦芬扶着蒲草的手到了角门边,才知道杨氏所说的不欲铺张,竟不是句虚话。 总算起来,出门的主子奴婢倒有二三十号人,这日杨氏独个儿坐一辆车,另有两辆青帷车是给姑娘们坐,余下的婆子丫鬟共坐有三辆车,未免显得挤挤攘攘,确实是不够排场的。 这个丫鬟说旁人压了她包袱,那个婆子又怨旁人踩了她的新鞋子,吵嚷半日,还是一声“太太来了”,方才叫众人安静下来。 杨氏穿了身月白交领上衣,外罩一层烟紫色对襟纱衣,下头一条白绫裙子,全身素净,只领口扣了一枚白玉的宝相花领扣,显出不凡的气度来。 她扶了紫晶的手,后头站着牛妈妈,四处一顾,道:“都上车吧。” 方才吵闹的各人,都偃旗息鼓,略有些摩擦也不敢声张,鱼贯上了车。 依着次序,该是秦淑与秦贞娘坐一辆车,然而这是出门游玩,秦贞娘兴头正高,不想叫秦淑坏了自己兴致,于是纤指一点:“五丫头过来陪我说话。” 秦芬正盘算着怎么和秦贞娘同坐,闻言也不推让,应声便上前了,秦珮“哎”了一声,秦淑将她一拉:“得啦,人家受宠的坐一车,我们这些不受宠的坐一车,你呀,知趣些,别上赶着去了。” 这话说得好似在开玩笑,然而叫人听了也不舒坦,若是从前,秦珮立时就要吵嚷起来,然而如今她也开了些窍,知道凡事急躁不得,便只看了两眼秦芬的背影,默默跟着秦淑上了一辆车。 甫一坐定,秦贞娘便问:“五丫头,你可知道,咱们这次出门,为什么这么少人跟着?” 秦芬只当是杨氏不想铺张,再不曾想着还有别的事,闻言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道:“我不知道。” “原先府里上香,都是去清潭寺,这地界民风不开,也只一个清潭寺可游玩得,不过这次娘改在了清心寺,那地方小,容不下许多人,这才少叫人跟着的。” 秦芬也不管转折生硬不生硬,连忙接上:“原来如此,怪道方才金环和一个婆子絮絮说得那许多,原来是要去别的地方上香,金姨娘放心不下,这才叫人多嘱咐几句。” 蒲草适时地开口了:“姑娘,你看错了,那婆子是庄上的祝妈妈,不是这次跟着出去的人,太太的安排,再没有不妥当的,金姨娘哪里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这话一出,秦贞娘果然面露思索,随即便对春柳嘱咐几句,春柳领命便下去了,秦芬也不去在意,只好奇地道:“四姐,待会上街,咱们能不能掀了帘子看街景的?” 秦贞娘已遣了春柳去将事情告诉牛妈妈,春柳不过多时就回来,对主子微微点了点头。 牛妈妈家的男人,便是专管秦府收租的事情,祝婆子的事与她说了,必定水落石出,用不着秦贞娘自己操心。这时听了秦芬的话,秦贞娘仍是高高兴兴的,促狭地刮了刮秦芬的脸颊:“你想看,只许掀开那布帘子,纱帘子可不许掀开,小心叫拍花子的看见了,把你拍走!” 拍花子的,便是拐子了,这些人专挑大人不注意时拐骗小孩子,孩子们听了往往无不心惊,然而秦芬是大家女眷,好生生坐在马车里,拐子却是拐不走的,此时秦贞娘这话,显然是说笑,于是秦芬扮个鬼脸:“四姐吓人!” 不过片刻,前头便有人来叫动身,赶车的婆子都是纯熟的,一挥鞭子,口中轻轻一喝,马车就慢慢走了起来。 秦芬倒是想看看外头景致的,当着秦贞娘,也不好太过,便笔直坐着,侧耳留神听着外头的动静。秦贞娘是个豆蔻少女了,正是端架子的时候,自然要显得自己是大人一般,只静坐着养神。 半晌后,秦贞娘忽然睁眼,瞧见秦芬的样子,噗嗤一笑,又是一副孩子样了:“瞧你,想看就看罢了,我还能去娘那里告你的状吗?春柳,给五姑娘把帘子掀开。” 春柳抿嘴一笑,替秦芬掀开帘子,秦芬这才凑到窗口,细细看了起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0 这里大约是县城的主路,地上铺着大块青石板,人踏车碾,日久年深,磨得路面油光发亮。路两边有各色食肆铺子,有的支着块方旗,有的挂着木招牌,还有的干脆弄了个大酒坛子挂在门口——不必问,这家必是酒铺了。 一路走,一路看,门口支着桌子的茶寮,炉子上烧着热水的剃头匠,一头是炉子、一头是馄饨的馄饨挑子,叮叮当当打铁的铁铺,秦芬看着,忽地觉得,这一路的人间烟火气,足以叫人短暂地忘记那内宅的勾心斗角了。 毕竟,这些人的日子比她不易多了,然而个个都还活得如此努力,如此鲜活,她日日锦衣玉食、高床软枕,实在是没什么可抱怨的。 沿街走来个半大的孩子,身上穿着粗布衣裳,手里拎着个竹编的篓子,里头垫着麻布,瞧不清篓子里是什么。 秦芬留心看时,这孩子穿得虽破旧,却还算整齐,手脸也干净,想必日子也过得去的。他看见是官眷的马车来了,连忙让在一边,口中高喊:“蜜桃——蜜桃——甜滋滋的蜜桃啦!” 听见叫卖,秦贞娘便叫停车,婆子竟也就当真停住了,秦芬这才知道,秦贞娘原先所说的在晋州老家出门容易,竟不是虚话。 秦贞娘遣春柳下去买桃子,春柳掀起帘子探出身去,掏出荷包才要问那小孩价钱,前头牛妈妈却来了:“姑娘,太太说了,咱们先赶路,有要买的东西,回程再买。” 那小孩甚是伶俐,瞧了瞧眼前这队车马的阵仗,便道:“好嬷嬷,买几个桃子路上吃吧,又甜又解渴的!” 牛妈妈瞪了那小孩一眼,道:“去去去,误了时辰,你这猴崽子担得起么?” 小孩是街上讨惯了生活的,被这一喝,也不气馁,只道:“嬷嬷,我的桃儿又甜又好吃,包管你买了不后悔的,买几个吧!” 秦贞娘隔着帘子,道了声“罢了”,那小孩知道车上坐着的是要买的客人,听见客人不要了,丧气地“哦”了一声,秦贞娘又道:“你明日拣好的桃子,送到秦府上。”说罢便挥挥手,春柳便对着外头说了一声“走罢”,马车又辚辚走了起来。 那小孩尚未回过神来,挠了挠头:“秦府?哪个秦府?”忽地回过神来,一蹦三尺高,追着马车喊道:“是县令老爷秦老爷家!小的明白了,明日包管挑最好的去!” 秦芬听见这孩子一股机灵劲,不由得微笑,道:“四姐,父亲在此地做官,好似很受百姓爱戴呢,连这小孩子都知道县令老爷的尊姓。” 秦贞娘听了,心下自然是骄傲的,又好似半大孩子一般,与秦芬头碰头地说起闲话:“父亲这人呐,比不上有的人钻营打洞,唯有勤勤恳恳做事,下头百姓又不是傻的瞎的,父亲做事,他们自然能瞧见。” 秦芬不由得对秦贞娘刮目相看:“四姐的高见,我真是自愧不如。” 秦贞娘掩口笑了笑:“哪儿呀,这都是听娘絮叨的。”她手中拿了方素日少用的精绣帕子,身上穿着折枝蔷薇花样的粉紫衣裳,头上挽得高髻,簪得珠钗,又戴得绢花,这一打扮,倒恍若大姑娘一般。 秦芬见了,不由得起意逗她:“四姐今日的打扮,倒不像专程上香去的。” “你这猴儿,我跟你认真说话,你倒和我玩笑!”秦贞娘面上微红,却还是强作镇定。 秦芬知道自己说中了,怕这位中二少女真的生气,连忙讨饶,转了个话题:“四姐,你去过那清心寺不曾?” 第28章 清心寺坐落在一座矮山的半山腰上,上山的路都是石台阶,马车一步不得上去,因此马车在山脚下就停了,各人自己走上山去。 这日是上香的好日子,杨氏又不欲铺张,因此不曾叫人清场。清心寺的方丈倒是个极其聪慧的,虽不曾清场,却命小沙弥们将老百姓们请在一边,候着杨氏上山了再放人,这样也免了那些粗鄙之人冲撞了贵人。 原还有人吵嚷着不肯,及至听得是秦老爷的家眷来上香,倒有好几人道:“秦老爷家的女眷来上香,咱们便是让让,又怎么?咱们这地界,几辈子才修来秦老爷这样一个县太爷的?”那几个不肯让的自知理亏,便也不说了。 杨氏下车,也只戴了帷帽,不曾穿斗篷遮住全身,秦贞娘和秦淑也取了帷帽戴上,秦芬和秦珮还是小女孩,便不必戴了,只由婆子抱了下车就是。 秦芬自然是不习惯有人抱的,这时挣了一挣想要下地,那婆子却将口气放得重些:“姐儿可要乖些,你瞧这地方,是能胡来的么?”秦芬抬眼看去,乌泱泱一堆人挤在边上,前头有个十来岁的男孩,脑袋都被没在了人堆里,她顿时偃旗息鼓:“我不下来走了。” “这才是乖姐儿呢。”婆子赞了一声,又望了望远处,轻声哄道,“待会见了客人,可要守规矩。” 秦芬见了秦贞娘的打扮,心里早有此猜想,这时婆子道破,她也不多说,只点点头便算应下,展眼一瞧,远处几驾马车缓缓而来,瞧着也是官眷的座驾,便问:“妈妈,那是谁家的车?” 婆子只当秦芬是个无知孩童,也不曾想着瞒她,便道:“那是姜同知和包知州家的车架。” 听见“知州”两个字,秦芬不期然地想起徐姨娘的出身来,心里不由得多了个疑问,也不知这位包夫人,是不是那位送徐姨娘出府的夫人? 山下不便叙话,三家人匆匆打过招呼便往庙里去了,秦芬眼尖,看见姜家和包家的车架前有三个半大的男孩护送,心中不由得猜,哪个是杨氏给秦贞娘相中的女婿呢。 到了山上,秦芬心下松了口气,秦贞娘说清心寺小,却也不小了,前前后后五六座禅堂、七八座厢房,再加上前后的斋馆、钟楼,少说也有三十亩的地方。想来是古代地广人稀,见惯了阔朗地方,瞧这地方,只觉得逼仄。 几位夫人约好了来上香,自然要往大殿去参拜礼佛,秦芬规规矩矩垂着手,按次序跟在秦贞娘身边,跪在蒲团上磕了头。 那三个男孩也依次拜了下去,最末的那个年龄小些,瞧着飞扬跳脱,拜佛却拜得格外虔诚,杨氏见了,便顺口赞一句:“这孩子年龄虽小,心却虔诚呢。” “这孩子的娘亲生病了,他偏偏没空在身边服侍,这才拜菩萨拜得虔诚。”年龄稍大的那位夫人开口了,“他是我娘家的远房亲戚,来我这里疏散的。” 那男孩肤色略黑,一双眼睛晶亮有神,这时听了旁人谈论自己,也不多说,不过扯着嘴角算作一笑便罢。 既是亲戚家的孩子,那自然不能做主替他相看,自己的四姐夫,便是另外两位了。秦芬这样想着,便去看另外两位,一位个子高挑、一身文气,一位样貌清俊、神采奕奕,单论外表,倒都是配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1 上秦贞娘的。 杨氏的眼神在那个子高些的男孩身上略作停留,秦芬顿时了然,忽地看见秦贞娘耳垂微红,眼神避过那高个的,不由得暗暗好笑,自家这位四姐,想来也知道母亲的意思了。 “我们要往方丈那里去听佛碣,你们小孩子家家的耐不住性子,自己去游玩吧。素兰,你是姐姐,好生看着弟弟妹妹们。”年长些的那个夫人又发话了,秦芬这便明白,这位夫人,便是官位最高的包知州夫人了。 包素兰应了一声,轻轻招招手:“妹妹们,我方才进来时看见有座钟楼,那里视野开阔,想来是个赏景的好地方,不如去游玩一番吧。” 秦芬一听便知道,这位包姑娘是个妥帖周全的性子,这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有男有女,有要避嫌的,又有要在眼前照顾的,既不可亲密,又不能分开。钟楼地势高,上头人说话下头听不见,做什么却能瞧得清清楚楚,一时要茶要点的,下头服侍的人也方便送上去,可谓是个绝佳的安排了。 这提议无人不同意,于是一帮少爷小姐,带着各自的贴身奴仆,浩浩荡荡往钟楼去了。 秦府是本地界的主家,另两家也是官眷,清心寺还是头一回如此荣盛,一早就打发斋堂作得七八样素点,又遣了四个未满十岁的小知客僧来送茶点。 这四个小孩子也不过与秦芬年龄仿佛,连正经僧人都不算,穿着粗布衣裳,头上戴得浅蓝僧帽,帽里露出淡青色头皮。 “这几个小孩子真是可怜,我们既是出来上香,也该做些善事,不如捐一笔善款,给这些孩子做些新衣裳吧。”秦淑面露悲悯。 听得这话,包素兰脸上露出赞同的神色:“秦家妹妹真是心善,文启,这善款的事,便是你来说个章程,我们都依着你的章程行事,你瞧如何?” 姜文启与包素兰想是认识的,闻言一口应下:“包二姑娘有吩咐,我莫敢不从,依着我看,我们各出五两银子,这样一来也能凑个四五十两,送给寺里,这些小孩子的衣裳吃食也很能管上一段时日了。秦家妹妹,你说如何?”他说着,对着秦淑深深一揖,作了个问讯的模样,秦芬眼尖,见他耳后也泛出了淡淡的红晕。 这姜启文,大约是把秦淑当作秦贞娘了。其余两家的人,尚不识得秦家姐妹,更不知姐妹间的龃龉,哪里知道秦淑一番言行是有意的,秦贞娘见了如此情状,心下早已不悦起来,然而她的见识到底和秦淑不同,知道包素兰身份甚高,她不便当面发作,于是把眼皮微微垂下,只不说话。 秦淑抿嘴一笑:“姜公子这话,却与我说不着,该和我四妹说才是。” 两家人相看,为防着相不中,并未将事情摆上台面,秦淑方才抢出风头在前,此时戳破事情在后,显见得是不想给秦贞娘留什么好了。秦贞娘前头还持得住,此时却已面色发沉,素手将一方帕子紧紧捏住,揉得好似个糕团子,幸而多年教养还在,口里好歹没骂出声来。 众人这才知道竟认错了人,姜启文只是尴尬,包素兰却已哼了一声,大是不悦。她是知州的女儿,在这地面,算是官眷里最大的,向来只有旁人奉承她的,何时有人敢拿她作筏子了,于是轻启朱唇,冷笑道:“素来听得杨家太太是个心软慈善的人,现在看着,果然是如此,庶出的女孩,也敢这样轻放了出来,也不怕得罪了人!” 这话却是一气将秦芬秦珮也带到了,秦珮的性子最是尖酸,在家又被商姨娘惯得骄纵无比,此时受辱,张口便欲反驳,秦芬连忙轻轻扯了她一下,使了个眼色,秦珮愣了一愣,见包素兰只盯着秦淑一个,忽地明白过来,连忙按下性子,低头看起鞋上的绣样来。 秦淑只当秦贞娘提起杨舅老爷已是最大的侮辱了,此时见了包素兰的派头,方才知道什么是嫡庶有别,双眼一眨,泪珠儿早已滚了下来:“包姐姐,你何必如此……” 如今在家里,姐妹们都已清楚彼此的性子,秦淑已不大使这一招,当着外人,如今又掉起泪珠儿,秦芬却不知,那位包家姑娘会如何应对了。 包素兰却又是冷笑一声:“罢了,收起你的眼泪吧,这里姜家兄妹,我和二弟、五妹,还有这位范公子,都是太太养的,你与我们,却是哭不着!” 秦淑自来不曾见过如此霸道的人,这时被噎得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秦芬姐妹、姜家兄妹几个被一并震到,一时无人说话。 偌大一个钟楼上,只有秦淑一个人抽抽噎噎地擤鼻子,秦芬见这场景不像话,才要开口,那位范公子却说话了:“好了,人家一个娇怯怯的女孩子,表姐何必这样霸道。” 包素兰虽然不悦,却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拉着秦贞娘叙话,事情这才算揭过。 秦芬知道,这位范公子的身份,必定很高,否则管不到包素兰这表姐的头上,然而心里还是狠狠翻了个白眼,骂那秦淑惺惺作态,博取同情,又骂那无眼的臭小子只会怜悯漂亮女孩,毫不顾公平道理。 姐妹间相处多了,秦贞娘看了秦芬脸色就知道她又在腹中嘟囔,想了一想,道:“五妹,六妹,你们姨娘身子抱恙,你们来时说要给她们求个平安符的,这便去那求签处吧。” 她指了秦芬秦珮出去,独独留下了秦淑,秦芬便知道这是怕她们又受包素兰的气,感激地看了一眼,领着秦珮下去了。 那范公子拍了拍包素兰身边的男孩:“之维,你陪我一道,我也去求一道平安符给我娘。” 包之维应了下来,先往钟楼下去唤人带路。秦芬见包家母子几个派头不小,且都是惯常做主的,不由得心下又升起那个念头,这包家,到底是不是徐姨娘呆过的那位知州家? 因着互相不熟悉,秦芬带着秦珮落后两位少爷几步,几人也不互相说话,只与自家人叙些闲事,秦珮看了看前头,低声道:“五姐,我平日只当太太待我们很严厉的,今日才知道,原来太太待我们,其实挺宽和了,你和徐姨娘给太太送了果子蜜饯,我回去叫我姨娘给太太多制些胭脂水粉吧。” 秦芬不知,杨氏特意带她们三个庶女出门,到底是不是有这个意思在,然而听了秦珮的话,秦芬也松了口气,家中和睦,便好比公司里的同事和谐相处,大家劲往一处使,总是要好过日日内斗的。 第29章 此次到清心寺,明面上的理由是上香,自然该作全套,求签求符一个不能落下。 杨氏早年也曾拜得送子观音,却仍是多年未孕,心中一向是有个结的,忽而隔得多年心愿得遂,于这上头也不那么抗拒了,因着今日事事顺心,便笑盈盈地跟着包夫人和姜夫人,往求签的地方去了。 包夫人大约是个笃信佛理的,边摇那签筒,边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2 低声念念有词,隔得半晌,掉出一支签来,她也不要丫鬟动手,自家捡了那细细的竹签,往解签的老僧手里一递:“烦劳师父替我瞧瞧,此签怎么解?” “不知夫人要问些什么?” “问……问前程,替我家亲戚问问前程。” 这话一出,杨氏便抬眼看去,只见姜夫人也是一脸诧异,与她无声地一对视,都看懂了对方眼里的意思:这包夫人最是精明强干的,无利的事情从来不做,此番肯一道来清心寺,还略有些屈尊降贵的,此时怎么管起什么亲戚家的闲事来了? 那老僧将一套谜语般的套话来回讲,又是枯木逢春发新枝啦,又是千金散尽还复来啦,扯了半天,杨氏只是听不懂,然而包夫人却听得连连点头,杨氏见状不由得一哂,若是这东西有用,自己早七八年便该怀上身子了,如何等到现在。 解过签文,包夫人心满意足,又笑对杨氏二人道:“你们也求一支,这里的签呐,可准得很呢。” 二人却不过,各求了一支,姜夫人那支只是泛泛,说了些家宅安宁的套话,杨氏这支却有些险奇,又说惊雷层云北风起,又说并蒂杏花逢春开,杨氏听得糊里糊涂,因她本身就读了孔孟之书,此时见那老僧摇头晃脑做法一般,只当他是装神弄鬼,于是笑过便丢在脑后了。 天色已晚,包夫人便命丫鬟:“去请各位少爷小姐回来。”丫鬟去得半晌,道:“二姑娘和姜家的少爷小姐、秦家两位小姐这便回来,范公子、二少爷并秦家另外两位小小姐却先出来求签了,想必就在左近,二姑娘已遣人去找了,奴婢也遣人去请了。” 杨氏尚不知一群孩子因何分开,听见秦芬和秦珮一处,便已放了一半的心,秦芬这孩子,说她懂事还不准,该说她少年老成才是,徐姨娘已是百八十个小心了,这孩子比徐姨娘还更步步谨慎,她留神看了这么久,这孩子竟不是存着坏心,仅是个头脑清楚的人罢了。 秦芬领着秦珮,跟着包之维二人,也似模似样求得一枚平安符,待到求签的地方,包之维便问那范公子要不要求签,他摇摇头:“我不信这个。” 秦珮口快,捏着平安符问:“范公子不信这个,怎么又去求平安符?” 范公子将眼神在姐妹俩身上来回扫了两遍,竟好似没听见秦珮问的话,只对包之维道:“此处无聊,我们往前面散散去。” 包之维知道此话无礼太过,又见姐妹二人齐齐变色,生怕起了争执,连忙拉着范公子往边上去了。 哪怕知道这范公子身份甚高,秦芬也忍不住腹诽,便是包素兰那样蛮横霸道,也不似这范公子一般目中无人,这范公子若不是个天潢贵胄,也配不起这样的架子,只可惜,她可没听说此地官场上哪位女眷是皇亲贵戚的,这范公子的派头,只怕是摆得太过了。 秦芬今日出门,总算领略得天高地厚,这时被范公子一通冷待,竟也咽下气去,只恹恹地道:“五姐,你说,以后我们若是有了弟弟,是不是也要被他们这样抢白的?” 这话秦珮说过不止一次了,秦芬从前尚未理会得,这时突然明白过来,秦珮如今懂事许多,一则是杨氏教养的功劳,第二么,恐怕商姨娘怀上身孕,也不曾少在秦珮面前念些子嗣男丁的闲话,秦珮陡然受了嫡母管制,又失了亲娘独宠,个中滋味,只怕旁人体会不得。 想到这里,秦芬不由得更明白徐姨娘的可贵了,她虽然出身低微,见识有限,然而待女儿的心,总是从无更改的。 秦芬有意哄秦珮高兴,又想着替徐姨娘问个吉凶,便道:“那范公子不求签,咱们倒可求一支,你说好不好?” 秦珮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算了,还是别惹麻烦了,我们跟着包少爷他们一起吧。” 待得包素兰的丫鬟来寻,几人已在寺里逛了大半,包之维有心要调解几人,一时说清心寺源远流长,一时说寺里佛像庄严,范公子兴致缺缺,秦芬姐妹态度淡淡,难为包之维使尽了浑身解数,才不至于让场面太难看。 既是长辈来唤,自然该回去了,临到最后,秦芬到底是没忍住,问了一声:“包公子的官话,说得倒好,不像此地口音呢,必和范公子一样,都是京城人士。” 包之维只当秦家这位五姑娘在做场面,大大松了口气,连忙笑着应了一句:“秦五妹妹谬赞了,我老家是青州的,离京城倒算不得远。我家到此地也才两三年,因此说话并不曾带本地口音。” 秦芬得了这一句,也不知是何感想,对包家无缘无故的气却也消了,抿嘴一笑:“我们老家是晋州,离京城也不远呢。” 见了秦芬姐妹二人的面,杨氏打量一番,见两个庶女并无什么异样,知道约莫是无事,恰巧那头女儿又和包素兰、姜家姑娘一起来了,三人言笑晏晏,包素兰时不时又与姜启文说两句,后头跟着的秦淑默不作声,由包家五姑娘陪着,杨氏淡淡一笑,这才把心放在肚子里。 此番上香,除了秦淑,无人不尽兴。 既是求了平安符,自然要回去送,秦芬和秦珮禀告过杨氏,她点头允了:“你们两个是有孝心的,回去瞧瞧你们姨娘也好。”又问秦淑:“你竟不曾想着替你弟弟求个平安符么?罢了,你也回去陪陪你姨娘吧。” 如今杨氏再不是那万事不管的佛爷性子,秦淑不曾替秦恒求平安这事,自然有人说给秦览和金姨娘听。 原本秦贞娘指了两个妹妹出去求符,秦淑跟着下去便也罢了,偏生她立意要在包素兰跟前找回面子,赖在钟楼上作陪,谁知包素兰面软心硬,一个好脸也没给她,这些事情瞒不过人,想必杨氏已然知道了,此时杨氏又特地点出求符这一事,秦淑哪头都没讨着好,一时间脸都白了。 秦芬这小半年来都是懂事的,回去给徐姨娘送平安符,徐姨娘兴兴头头接了,当面就挂在了帐子里。母女两个揭过前话,和气坐着一道吃过晚饭,徐姨娘高兴,乍着胆子遣人来上房,求杨氏准秦芬在身边住一晚,杨氏竟也准了。 商姨娘那头,母女两个却几乎是吵翻了天。 秦珮将那平安符从怀里掏了出来,炫耀般地放在商姨娘面前:“姨娘,我去清心寺,给你带了好东西呢。” 商姨娘怀了身孕,秦览常来看望,她便趁机要吃要喝,如今养得肤光胜雪,容光焕发,说话时,脸上的光彩几乎要溢了出来:“得啦,方才素饼素点已经显摆老半天了,还有什么好东西?” 她说着,随手拿起平安符,一眼看去,便脸色乍变,一把甩回桌上:“这东西,谁叫你带回来的?是太太,是不是?” 商姨娘的出身,说是伶人,只怕还抬举了,她是唱粉戏出身的。唱戏的班子成百上千,成名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3 角的也只那数得过来的几个,不出名的戏班子要谋生,靠的自然不只是唱法身段,若是看戏的老爷们要看些艳的俗的,戏台上不论男女,脱了戏服,穿上纱衣,便得开唱。 自己的出身来历,商姨娘不曾细说过,秦府里也无人问起,然而在戏班子时,商姨娘不知看过经过了多少,于那下三滥的腌臜手段,知道得只怕比杨氏还多,此时秦珮陡然带回一个不知来历的符,商姨娘自然觉得杨氏要害她。 秦珮却是长在内宅之中的,对商姨娘的反应不解其意,才要摇头,忽地想起平日里秦芬的说话行事,大多是往家宅和睦上靠的,于是点点头:“是太太吩咐我们给姨娘求的,不光我,五姐也给她姨娘求了。” 说到此处,秦珮忽地想起杨氏吩咐自己回来探望姨娘,愈发觉得自己这话很是得体,捡了那符,道:“听说清心寺的平安符很灵验的,姨娘收下吧。” 商姨娘满脸涨红,劈手夺过那平安符,用力扔在地上,用绯色绣鞋来回踩了数十下,边踩边道:“你这小蹄子、小娼妇,竟敢帮着旁人来害你的亲娘、亲弟弟,我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下作的小蹄子!” 秦珮去了绛草轩许久,所见所学的,都是平和端方,许久未见商姨娘这副撒泼模样了,闻言不由得一愣,此番商姨娘被触动心事,骂得又格外刺耳市侩些,秦珮不明其理,却也红了眼圈儿:“姨娘,我没有,我没有!” 她也不知道,姨娘为什么就说到害人上头去了,下意识地便连声否认。 她一向知道,姨娘这些年自来就有些疯疯癫癫的,待她这亲生女儿,好时疼着惯着,坏时又骂又啐,此时这副样子,虽然格外疯癫些,也不过是寻常罢了。 商姨娘一边骂,一边哭:“都是那杀千刀的哟,说什么进得宅院,便享得清福,谁知道,这肚子不知惹了什么鬼,竟不争气得很哟!”骂到这里,商姨娘似是想起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身,陡然来了精神,一把抹了脸上虚虚的两点泪,道:“想要拿个什么平安符当由头,想借刀杀人,那再不能够!” 前头那句杀千刀的,商姨娘这些年也骂过多次,秦珮尚不晓事,有时猜是骂父亲,有时又觉得是骂嫡母,又有时觉得是在骂旁人,此时听了,过耳便罢,待听见那最后一句新的,却煞白了脸,尖声道:“姨娘,你怎么这样说!” 商姨娘的话,一头是指杨氏,另一头却是指秦珮助着嫡母谋害亲娘了,秦珮这么多年来娇纵任性,从未知道什么是孝道,今日头一次献宝似的给姨娘送东西,却被骂得狗血淋头,如何忍得下去? 从前,女儿养在身边时,虽然蛮横骄纵,却不敢与自己顶嘴,如今去了绛草轩,也不知怎么就长了邪胆,竟敢在自己气头上回起嘴来了,商姨娘只觉得这又是杨氏的挑唆,不由得怒火中烧,眼角扫过那把盘得油润的紫竹不求人,一把抓起,没头没脑地向秦珮抽了过去。 第30章 茶花来传话时,商姨娘已被死死箍住,头发散了几丝挂在颊边,双目赤红,衣裳首饰倒还齐整,只前胸和袖子被绢儿牢牢扯住,轻薄的潞绸料子,揉出了道道褶皱。 “姨娘,太太叫我来传话,说今日六姑娘可跟着姨娘住。”茶花说着,目光往屋里各人面上一扫,肃起脸孔,“眼下看着,六姑娘倒未必住下了。” 秦珮听见自己被提到,陡然回过神来,尖锐的哭声响了起来:“我不在这里!我不在这里!我回绛草轩!” 这句话,竟又招惹了商姨娘,她又举起那把紫竹不求人,恫吓似的冲着秦珮一扬,这招她惯常拿来吓唬小丫头的,有时也会真打,因此很是能唬人,秦珮被唬得一退,竟倒坐在地上。 茶花不看见则罢,看见了这场景,少不得板起脸,拿出上房丫头的架子:“姨娘请谨言慎行!姑娘的身份可尊贵着呢,便是老爷太太,也不说打呀骂的,何时轮到姨娘动手了!” 绢儿是个知道轻重的,连忙挤出个笑来:“姨娘何时敢动手了,只不过姨娘就是这么个风风雨雨的性子,母女两个,正闹着脾气呢!”她方才要拉住商姨娘,使出了吃奶的劲,挣得鬓发散乱,面貌惊慌,此时的笑,倒比哭还难看。 茶花知道,这院里除开一个六姑娘,其余各事连太太都不认真管的,她一个丫鬟,更犯不上问这里的闲事,只俯身扶起秦珮:“六姑娘既想回去住,那便跟我走吧,今儿晚上在上房吃晚饭,有一道姑娘喜欢的樱桃肉呢。” 商姨娘听不得那个“回”字,闻言又按捺不住了,然而当着茶花,到底不敢再撒泼,只阴阳怪气地道:“如今太太待我们六姑娘,还真是母女情深,不知道的,还当是亲生的呢。” 茶花再是上房的人,也不过是个丫鬟,商姨娘的话,虽然难听些,却不曾出了身份的格,茶花无法回嘴,只得忍下气,牵了秦珮的手,反身往外走去。 秦珮默默跟着,到了门口,回头一望,傍晚的阳光金红灿烂,照得屋内似要燃了起来,商姨娘的人,却没在阴影中,面色郁郁,冷冷瞪着她。 这眼神,只当年商姨娘做那魇镇的人偶时,面上出现过。秦珮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连忙回头,跟着茶花走出院子去。 当年那人偶,是用来咒人的,秦珮当时年纪尚幼,还不识得,偶然翻了出来,商姨娘不曾拦着,倒神情奇异地让她也扎了两针。此时想想,却不知那人偶上,到底写着谁的名字? 太太自不必说,如今否极泰来,事事顺心;金姨娘也儿女双全,徐姨娘也交上好运,想来那东西,是不奏效的。 秦珮忽地冒出一个傻气的念头,姨娘方才的样子似是恨毒了自己,会不会也做个小人扎自己?幸而那东西不奏效,否则,自己岂不是要遭殃? 这一番心事,秦珮死死藏在了肚子里,一点也不敢叫旁人知道。 待到了上房,茶花将秦珮送去饭桌边上坐着,自己则往杨氏屋里去了。秦珮看着那晃动的珠帘,想喊住茶花,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能说什么?她怎么说?打,姨娘确实是打了她两下的,骂,姨娘不光骂她,连老爷太太也一并骂了,茶花此番只将事情抖搂出来,不必去添油加醋,也够姨娘喝一壶的了。 秦珮也说不清楚,自己心下,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如今跟着姐姐们一道练针、认字,秦珮也听宋先生讲得许多道理,知道是该处处往家宅和睦上靠的,今儿的事,为着和睦,也为了姨娘好,便该瞒着不说。可是,宋先生也提过规矩体统,姨娘的做派,可一点也不规矩。 杨氏坐在房里,面前放了几本账册,正细细看着,边看还在边上的空白信笺上随手记下什么,茶花进来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4 ,她头也不抬:“六丫头跟着回来了?她如今倒也学得机灵了。” 茶花深吸一口气,将商姨娘院里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一个字不曾增减。 杨氏听了,从账册上抬起眼睛来,不怒反笑:“这商姨娘,是失心疯了不成,前次金铃儿的事情,她难道真以为瞒天过海了?如今又作下这件事,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心了么?正等着她犯事呢,自己就撞上来了。得了,她两次对秦府的子嗣下手,我可容不下她了,你去把这些前因后果告诉老爷,就说我精神短,料理不得,让他做主吧。” “哎,奴婢明白了。”茶花应了一声,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太太的意思,她听得清楚,是要与商姨娘算前一次的帐了,这个恶人,太太不愿意做,便推给老爷了。 幸而老爷这些年一向敬重太太,做恶人的事,总是由着老爷出面,茶花想到这里,不由得也叹,太太这些年虽难,有这么一位夫君,再难也能熬得过来。 杨氏又看了几眼账簿,仔细在纸上写了几笔,这才搁下,轻轻伸了个懒腰,往外头走去。 如今杨氏食欲不好,今日又只秦贞娘和秦珮在上房陪着用晚饭,厨房便不曾七碗八碟做得许多,只用心做了几样小菜,另有一碗咸鲜开胃的三鲜猫耳朵面汤,边上又有一道糖蒸乳羹,是张妈妈吩咐厨房日日炖上,给杨氏治手脚抽筋的。 到桌边一看,杨氏便指了杜鹃:“六丫头爱吃口甜的,这乳羹给她舀些。” 秦珮低低道了一声“多谢太太”,秦贞娘的眼睛在她身上一溜,便道:“娘,这乳羹是羊奶做的,膻得很,只怕六丫头吃不来呢。” 商姨娘打了秦珮的事,摆在哪个有规矩的人家都是戳破天的,因此无人敢拿到台面上讲,可是秘闻就像阴风,传得飞快,虽然台面上不曾有人说,府里却都已知道了。 自打落了地,秦贞娘便是父母捧在手里的嫡长女,虽杨氏为了子嗣的事,压着女儿受过些委屈,却也都是权宜下的办法,秦贞娘不曾真吃过什么大苦头,更遑论挨打挨骂的,今日听说六妹竟然被姨娘给打了,心里又是义气又是怜悯,人竟变得细致起来了。 从前秦珮年幼不懂事,只当商姨娘对自己是万般疼爱了,如今见太太竟记得自己爱吃什么,四姐又关照自己怕膻,二人又不似商姨娘那样,把待自己的好挂在嘴边上说,不知怎么就明白了宋先生说过的那句,“惯子如杀子”。 “四姐,我能吃羊奶的,我不怕膻。”秦珮说着,拿起面前那把银调羹,慢慢吃了起来。 秦贞娘见她忍着那股膻气,吃得勉强,知道这六妹如今是懂事了,倒不好劝她别吃了,只赞道:“六妹这调羹,使得倒好。” 秦珮听了,面上一红,不自在地道:“四姐取笑我。” 秦贞娘松了口气,她确实是存心逗秦珮的,幸好这孩子还肯接话,于是便刮了刮秦珮的脸颊:“你来这里时,还时不时闹着要人喂饭,如今顿顿都肯自己吃了,还吃得这么好,可不得夸一夸,哪里就是取笑你了。” 杨氏原是默不作声坐着吃饭,听了这话,放下碗筷,侧过脸道:“六姑娘如今吃得多了,人也拔个子了,倒有些瘦了,吩咐厨房每天晚上给送一碗牛乳炖蛋去,不止六姑娘,其他姑娘也是一般。” 这一碗炖蛋赏了下来,秦珮便知道,今日的事情,她在太太面前,算是翻了篇了,然而又悬起心来,姨娘那头,可怎么个说法? 外书房的屋门关得紧紧的,茶花到了院里,不敢上前,只远远站在院门口的那颗老槐树下,慢慢数着树上的槐豆。待数了几百颗,屋门吱呀一开,里头出来个中年人,往这里看了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到茶花面前,道:“姑娘请进去吧。” 茶花进得屋里,信儿正在收拾茶杯,见她进来,便放下茶盘推开窗户,秦览见了,不由得笑一声:“你这小猴,倒会拍马屁,可是怕伍先生的烟袋味熏着茶花了?” 信儿嘻嘻一笑:“我是怕熏着太太。” 茶花未曾想到,这信儿除了口齿伶俐,心思竟也这般敏捷,不由得多看他一眼,秦览打了个呵欠,问:“可是太太有什么事?” 信儿捧着茶盘退了出去,将门阖得只留一丝缝,茶花这才道:“回禀老爷,商姨娘不知怎么,竟打了六姑娘,太太说商姨娘几次三番与秦府的小主子过不去,她处置不得,还请老爷处置这事。” 几次三番这句话,便是说前次那庸医害人的事了。那件事的前因后果,秦览早听得人回报明白了,后来夫人按下不发,他心里明镜似的,定是等着商姨娘犯个错,明着发作她呢,偏生那商姨娘如此蠢笨,竟真犯下这样一桩大事来。 按照规矩,敢向主子动手的奴婢,便是打死也不为过,可商姨娘一是占着个亲娘的身份,二又怀有身孕,重不得,轻不得,也难怪夫人不想管这事了。 商姨娘为何打人,茶花只道得一句“不知怎么”,这便摆明了是不可言说,那便是商姨娘的错了,秦览捻着唇上才留长的几绺胡须,沉吟片刻,道:“你去和太太说,晚上等着我回去细说这事。” 后院里一气儿多了三个有孕的,金姨娘又失了恩宠,这一向老爷只歇在外书房边上一个小院里,日日醉心公务,这些是青萍时时传信去上房的,今儿老爷陡然说要回去,便是大事了,茶花不敢怠慢,恭敬应下不提。 第31章 中午还是艳阳高照的闷热天, 下午就起了风,直刮得草木潇潇、飞沙走石,傍晚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就变成瓢泼大雨, 随之而来的,还有秋天的凉气。 蒲草见秦芬坐在窗边看雨, 便劝:“姑娘, 离窗子远些吧, 已立秋了,一阵秋雨一阵凉, 不当心就要受寒了呢。” 秦芬应了一声,身子却没挪动, 蒲草无法,向衣架上取了件披风,轻轻罩在秦芬肩上。秦芬内心还是秉持着“春捂秋冻”的准则, 知道这些丫头唯恐主子身子有个好歹会受责, 连忙站起身:“我不用披这个,我离窗子远点就是了。” “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 看雨看入神了,想着这天热了许久, 也该凉下来了,否则,真要把人捂熟了。” 蒲草应得一声, 顺口说起了厨房发下来的立秋蛋, 秦芬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心中却想着蒲草带回来的消息。 时隔许久, 秦览这男主子忽然说要回来用晚饭,这由不得秦芬不深思。 秦览心中牵挂的,唯有子嗣一事,如今后院一口气多了三个有孕的,他自家也知道回来多了会惹起纷争,便干脆住在书房边上,陡然说要回,便是不可不回的大事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5 秦芬先是想到了金姨娘,然而金姨娘莫名其妙已是半失宠,若非秦淑那头还要她出面,只怕就要在后宅沉寂下去,这夫妇二人,绝不会为了她大费周章的。 难道,竟是为着秦珮挨打那件事?可是做孩子的,少不得挨一两下打骂,这古代难道还比现代更注重什么孩子的心理健康么?她哪里知道,商姨娘和秦珮除了母女名分,还有个主仆之分呢。 这头秦芬百思不得其解,门外却传来春柳的声音:“你们五姑娘午歇可起来了?四姑娘命我来请她过去呢。” 蒲草听得这一声,连忙出去迎接,春柳进屋后笑盈盈行了个礼:“五姑娘,我们姑娘说,这雨下得人发闷,请五姑娘若是午睡醒了,过去下两盘棋。” 秦芬无奈,应了一声,命蒲草替自己更衣。 秦贞娘这人,天生是个臭棋篓子,莫说是千伶百俐的秦淑,便是秦珮,也比她强些,可是她越下不好,越偏要下,好容易找了个秦芬和她旗鼓相当,得闲了就要找秦芬喂招,把秦芬闹得简直是没脾气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蒲草,府里如今有什么新鲜事没有?”秦芬一边换衣裳,一边问。 蒲草听了,抿嘴一笑:“姑娘又想法子逃下棋了,四姑娘若是知道了,八成又要瞪眼。”她开了这句玩笑,又偏着头一想:“听说,老家又来信了,说是老太太病体沉重呢。” 秦芬点点头,指了指桌上一个尚未打开的油纸包:“把那甘草梨肉条带上。”主仆二人也不撑伞,从抄手游廊慢慢走到了正屋。 秦贞娘以手支颐,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指甲,面前摆着一幅只画了几笔的荷花,见秦芬一来,连忙扔下画笔,扬声唤:“春柳,泡好茶来!” 秦芬笑着道:“四姐,我这里倒带了些甘草梨肉条,正好就茶吃呢。” 秦贞娘一听,又唤:“春柳,别泡那碧螺春什么的,泡一壶银毫白茶来,那个味淡,不和这个相冲。” 春柳从屏风后头探了半个头:“姑娘幸亏说得早,不然多泡的茶,又要便宜我们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如今也知道了自家这位四姐,心胸宽气量大,寻常事情也不爱计较的,唯有吃喝上头,处处讲究个精细搭配,若说她是骄奢呢,也不尽然,她所求的也不是顶顶名贵的东西,恐怕说她有生命力才更准确,毕竟,一个喜爱美食和华服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生活激情呢。 春柳泡茶摆点心的空当,秦贞娘已经自家取了棋盘架在桌上,伸手抓了几枚旗子,叫秦芬猜枚。 秦芬随口道:“双数。”待秦贞娘张开掌心一数,果然是双数,秦芬取过黑子,姐妹二人这便下了起来。 秦贞娘是热爱此道却不精通,手中捏着旗子,时而皱眉,时而微笑;秦芬是稍有涉及却实在不喜欢,有一下没一下地落着子,神情平淡。 春柳心下明镜似的,正想着要不要找个话题解救一下五姑娘,秦芬却忽然开口了:“四姐,之前听说祖母病重,不知如今病可好些了?” 春柳知道五姑娘又开始逃棋了,心下暗自好笑,与蒲草对视一眼,二人都抿嘴低下头去。 说到正事,秦贞娘下棋的心思也淡了:“最近大伯母又来信了,说祖母病疴沉重,确实不好呢。哎,如今咱们这里,如何走得开呢。”说到这里,她心烦地一挥手:“罢了,不下了,春柳收了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乖巧地递上蜜饯碟子:“四姐的意思,老家是催咱们回去了?” 秦贞娘点点头,拣了一颗梨肉放在嘴里,细细品了两下,才道:“不光是大伯母来信,大伯也来信了,说该回去看看呢。” 如今秦芬也算明白了一点古代男尊女卑的道理,既然秦翀来信了,那么二房这里就是非回不可的了。 “可是,可是,总不能派金姨娘回去吧?这于理不合呀!” “谁说不是呢。”秦贞娘应了一声,也不说话了。 姐妹二人都是闺女,再往细处,便不好说了。杨氏有孕,不宜挪动,余下的姨娘,不是也有孕了就是不得主子心,加上身份有别,也不好替杨氏回去的。如今这一局,恰似老天所布,杨氏除了亲身回去,竟是无法可想了。 外头的雨,渐渐变成了细珠串儿,又渐渐变成了零星的水光,姐妹二人一同起身,站在门口往外一探,一阵凉气扑面而来,确是秋天到了。 二人尚未回身,秦淑便携着秦珮自东边游廊来了,秦淑仍是那副大家闺秀的模样,笑意盈盈:“五妹竟已往四妹这里来了,我幸而没派丫头去请,否则,就该错过了。”她模样秀丽,一开口却还是露了底。 秦芬只当她是一阵妖风,刮过便刮过了,秦贞娘却上前一步,笑道:“三姐这话,我竟听不明白了,你到底是派丫头去西厢房了,还是没派?若是没派,何苦白白说这一句,显得你心里惦着五丫头么?这好人,可也太容易当了些。” 她与秦淑,前后结的仇加起来也算是解不开的了,如今二人当着长辈和外人,只不过是互相少话,在绛草轩关起门来,无事就要拌几句嘴,丫鬟们起先还劝,如今却都不吭声了。 秦淑的面色,变也没变,转头道:“六丫头,你方才还说要去问问你五姐的,我说不用,如今可瞧见了,这是白做好人呢。” 秦珮不知在想些什么,秦淑的话,连半个字也没听见,更没吭声。 秦芬见了,猜她约莫想着挨打的事,小小年纪遭逢大事,还要被秦淑拉着做筏子,也是可怜,想到这里,秦芬不由得一叹,道:“四姐,算算时辰,也该去请安了,咱们还是走吧。” 秦贞娘应了一声,春柳便回身从屋里取了披风出来,秦贞娘见了,又道:“去给五姑娘也带一件,省得还得回去拿。” 秦芬见秦淑秦珮都不曾带得斗篷,不欲多事,连忙拦住:“四姐,我和你身量差太多了,你的斗篷,我只怕不好穿,横竖也就几步路,不必了。” 秦贞娘这才作罢,一行人顺着游廊,慢慢悠悠,往上房去了。 上房灯火通明,丫鬟婆子比平日多了不少,秦淑是跟着金姨娘长大的,如何不知道这阵仗是何意思,便侧着头道:“看样子,是父亲要来用饭了?” 这话说得有些无状,连秦芬也反感起来。秦淑一个做子女的,管天管地,也管不到父母头上,秦览回自己院里用饭,本也不是什么奇事,秦淑特意点出来,倒好似杨氏争宠似的。 人未老而心已衰,秦芬忽地想到了这句话,金姨娘母女两个,做姨娘的把自己当正妻,做女儿的却已有了一副婆婆心态,还真是一对奇葩凑在一处了。 进得屋中,秦览果然和杨氏坐在明间,秦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6 芬随着其他人行礼,飞快地看了一眼二人的座次。二人分东西两边对坐着,面色淡淡,看着似是在说什么正事。 倒还没在上首对坐,夫妇二人也不算生疏。秦芬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杨氏唤了女儿们起身,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来:“今儿你们来得倒早些。” “是呀太太,落了一下午的雨,这会正是个空,女儿想着,不如就趁这时候来了才好。”秦淑笑着接话。 方才分明是秦芬先提起请安的事,秦淑却把话说得讨巧,抢了功劳去,秦贞娘对秦淑怒目而视,杨氏却恍若未见,微微点头:“很是,既你们来了,有几桩事,倒好说予你们听了。” 秦览听了,不由得看向杨氏,面色莫测,却未开口。 “头一件么,你们也知道,老太太身子不好,咱们得回晋州去,正好你父亲升任京城,咱们一家子一齐动身,可算是两下便宜了。” 听了这话,不说旁人,连秦芬也欢欣鼓舞起来,秦览往京城任职,哪怕只是平调,也算是升迁了,更何况还是升任。 秦贞娘到底和父亲是极为亲近的,这时竟开起秦览的玩笑:“这下,爹爹留的这把好胡子倒是合了京中的潮流了,二表姐写信给我说,如今京里的文官之间,正时兴人人留一把长须呢。” 这一记马屁拍得极妙,秦览面露微笑,靠回椅背上,轻轻捻着自己的胡须,轻声斥道:“贞娘又胡说了,爹爹留胡子,难道是为了迎合旁人来着?” 秦贞娘顽皮地嘻嘻一笑,不再说话了。 杨氏又道:“既是要回去,这里的东西都要收拾处置,你们父亲和我已经商定,田土铺面,能变卖的都变卖了,往后咱们呐,就长居天子脚下了。” 这话一出,秦淑忍不住变了脸色,脱口道:“便是回去,也没有变卖田庄的道理啊!” 第32章 杨氏不曾说话, 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秦览却已咳了一声:“长辈说话,你一个小孩家家的,不要乱开口!” 同样都是插话, 秦贞娘便得了一句好的, 自己却得了一句训斥,秦淑心中更是不忿, 把什么规矩道理都抛到了脑后:“父亲, 向来田庄铺子, 只要派人看管,年底收账就可, 从来没听说搬家就要卖产业的,若是卖了, 一时又难置下好的,岂不是亏了?” 她这些年跟着金姨娘,也学得些生意经, 这几句话倒确实是正理, 秦览看了一眼对面的妻子不曾说话,正要开口, 杨氏却自家出声了:“三姑娘这几句话,很有道理, 你的好意,母亲心领了,我到时候托你舅母她们在苏州金陵左近替我多留留神, 想必也能买到好的, 倒也不必悬心了。” 这番话,杨氏本不必对一个庶女说, 然而她还是说了,不为别的,就是要传话给金姨娘听见。 这秦府二房吃用的,大多是杨家给的产业,从前看秦览和子嗣的面子,给她些好处,如今不愿给了,原样收回,她金姨娘一个女账房而已,又能奈何? 秦淑见秦览一言不发,知道此事已经做定,脑中不由得一片空白。这些时日来,姨娘所虑的,便是怎么把那几家铺子田庄的好处仍捏在手里,一时说要收买章来管事进言,一时又说收买管事们藏下些收成给她们,一时又说母子三人一齐去跪着求老爷,没一个能做准的。 再想想,太太一向心慈,老爷又看重恒哥儿,这事一时想必还做不下来,谁料太太直接来了个釜底抽薪,一气儿把产业都卖了,如此一来,不论什么收成,也没法归在自己母子三人手里了。到时候,总不能厚着脸皮再去说,老爷太太,你们发发善心,再舍些银钱给我们吧,便是老爷肯,太太和杨家如今也不肯的了。 秦淑此刻只恨杨氏奸猾,却全然忘了,那产业,原本就是杨氏名下的。她心下恨恨,不由得诅咒杨氏,到时候净买到些官司债务缠身的产业才好。 杨氏又换了个话头:“我们先回晋州,这里的事物还须慢慢交割,得有个主子坐镇,便由商姨娘留在这里,牛妈妈从旁协助,这样也可万无一失了。六丫头以后跟着姐姐们,不必觉得孤单。” 秦珮心里猛跳几下,抬起头来就要说话,才张口却看见了杨氏意味深长的眼神,她头脑中一个激灵,要求情的话也说不出口了,讷讷地应了几声是,又埋下头去。 太太的意思,她看得明白,是要将姨娘独个儿留在这里坐冷宫了。可是,她能说什么?商姨娘犯了家规,本就是该受罚的,如今没打没骂,只是不叫跟着回晋州,已是很好了。 理是这么个理,秦珮再明白,心里也放不下来。母女两个,不论好坏,这些年也是相依为命的,商姨娘固然是古怪无常,到底也抱着秦珮亲过拍过,疼过爱过的,陡然间叫亲母女两个分开了,再见的日子还不知在那里,秦珮心里,怎么也迈不过这个坎。 可是再看看三姐,秦珮心里又知道,太太对自己,已是留了面子的,金姨娘那头,连面子带里子,一并都丢了干净,自己这里,太太好歹还糊了一块“看守家业”的窗户纸,给母女两个留了三分面子呢。 想到这里,秦珮又多说得几个字:“女儿都明白的,代姨娘谢太太的大恩。” 杨氏点点头,面上甚是满意。秦览见此间事情已了,便起身带头去用饭。秦芬觑了觑众人的脸色,想了一想,轻轻一拉秦贞娘的袖子:“四姐,给二表姐绣的那披风,是不是要搬家前送出去?” 秦贞娘“呀”了一声,将这事说给了杨氏,秦览听了,倒回头应声:“贞娘所虑甚是,搬家的时候忙忙乱乱,说不定东西就丢了,英王妃大婚在即,咱们可要小心在意些。” 如今只秦览一个人唤杨二姑娘作“英王妃”,众人都已惯了,也不挑这个字眼,听他应下,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谈了起来。 秦贞娘方才是受了秦芬提点,这时有意叫秦芬露脸,道:“送礼也得有东西包着,这倒不必太挑拣的,不如叫五丫头绣一个包袱,也好练练针。” 杨氏点点头:“这话很是,六丫头也一起。” 秦珮听了,知道这是杨氏恩赏自己懂事,连忙打叠精神,开口谢过。 秦芬抬眼看去,见秦珮强颜欢笑,心下微悯,然而,她终究也是不能说什么的。将秦珮与商姨娘隔开,于情于理,都是为了她好,更何况,各人有各人的苦恼,秦芬自家,也是满肚子心事。 于秦珮来说,恨不得和商姨娘母女相守,可是,对秦芬来说,却巴不得徐姨娘留在此处养胎,她可是听说,徐姨娘那里,发现好几次不干净的东西了。 杨氏有意叫秦淑传话给金姨娘知道,又许商姨娘母女道个别,饭毕便道:“展眼就要回晋州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7 ,你们各自回去和姨娘说说这事。” 秦芬原是不必回去的,此时被一并带到,少不得跟着起身谢过,出得门来,扶着蒲草的手,长长吁了一口气。 蒲草道:“姨娘又送了些才制的蜜饯到屋里,姑娘回去了,咱们也泡一壶银毫白茶尝尝。”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摇摇头:“不必了,太太叫各自回姨娘身边呢。” 蒲草知道,上房对于姨娘和姑娘们来往,一向是有管束的,此时这话显然有蹊跷,也不敢多问,唤了个上房的跑腿丫鬟回去给桃香传话,自家将那盏羊角风灯打近些:“姑娘当心脚下。” 如今上房免了各处请安,徐姨娘也早早用了晚饭,秦芬到时,她正凑在一盏烛火前,细细缝着什么。 梨花通传了,徐姨娘立刻放下活计,站起身来:“芬儿回来了,怎么?可是太太有话要你传给我?”她原本身段苗条,如今一站,肚子却凸了出来,全没那风流的体态了。 秦芬也知道,如今徐姨娘在内宅算是得脸的,寻常打听个什么,丫鬟婆子们能说的都会透给她,听得有此一问,也不惊讶,只看了看笸箩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件大红的斗篷堆叠着放在里头,上头绣得灵芝仙草,秦芬看那活计甚是精细,便劝道:“弟弟出世还早呢,姨娘不必急着给他做东西,这么晚了动针线,当心伤了眼睛。” 梨花早奉了茶上来,徐姨娘亲手接过放在秦芬跟前:“不是给他的,是给你做的。下午梨花去你那里送东西,听得小丫头嚼了两句舌头,说你不曾带得披风,又怕给四姑娘添麻烦,没肯要她的。我想着你今年个子高了,也该新做些衣物了,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给你多做一件备着,省得桃香她们没得换洗。” 这话并没带上蒲草,蒲草在边上听了,早已跪了下来:“都是奴婢们想得不周到,有劳姨娘操心了。” 秦芬少不得开口:“是我自己不要披的,不干蒲草她们的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徐姨娘连忙又搀起了蒲草:“我不过是白嘱咐几句,哪里就是什么怪罪了。” 母女二人这才坐定,徐姨娘又问了一遍前话,秦芬道:“是太太说,马上要回晋州老家了,让我们回来说给姨娘们知道呢。”母女都知道杨氏的本意是敲打另外两人,说到这句,二人对视一眼,又各自转开视线。 徐姨娘虽有了身孕,却是最知道妻妾有别的,加上女儿养在大妇身边,更是加了一万个小心,这时也不去说旁人,只说自家:“既是太太有准话了,我明日就叫梨花收拾东西,旁的不说,那些瓶儿罐儿倒该带着,除太太那里,连你父亲也爱泡一碗陈皮茶解腻呢。” 秦芬倒又想起一事:“听说,姨娘这里有些东西不干净?可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可有什么妨碍?” 徐姨娘瞪了一眼梨花:“这里头的腌臜事,谁说给姑娘听的?” 梨花连连摇头,秦芬道:“姨娘别怪她,我是偶然听见婆子们说闲话才知道的,我也并没细问,只是担心姨娘。” 徐姨娘估摸着秦芬不明就里,否则早就该跳了起来,听见女儿的话,放下心来,沉声道:“你放心,我这里除开梨花,还有张妈妈时时看顾,出不了大事的。” 这话语焉不详,秦芬却听明白了。杨氏那里,对徐姨娘的胎,可着紧着呢。秦芬松得口气,与徐姨娘叙起家常话来。 商姨娘那里,得了秦珮指点,分别制了胭脂水粉送给各处,上房和金姨娘处的东西是好的,徐姨娘这里的却是不干净的。这事虽然捅了出来,却没法做定在哪一个人的头上,就连秦芬自己,遣蒲草四下打探,也没弄明白到底是谁的主意。 此时听见徐姨娘不曾着了道,又听见不是上房的意思,秦芬便也懒得想那许多了,横竖这件事落下来还有杨氏这正妻在前头顶着呢,秦芬一个小小庶女,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 第33章 晋州的信催得急, 一封紧似一封,回秦家老宅的日子提了又提,原说一个月后动身的,到得第八日, 杨氏拍了板, 道大件行李箱笼由可靠管事押后回去,每人身边跟一个贴身的, 再隔一日, 便轻装简行动身。 等到次日命人来传, 徐姨娘早早准备好,金姨娘那里却是忙得乱麻也似, 只抬了两个大箱子在院里,还未收拾妥当。 杨氏一听人回禀便皱眉:“金姨娘做账房时也是常跟着主家出门的, 怎么如今反不省事起来,罢了,给她母子三个拨一艘船, 叫她落后回去吧。”一句话便将金姨娘撂了下来。 扬帆开船那一日, 金姨娘急急送了秦淑和秦恒来,只道少爷和姐儿要回去尽孝, 秦览站在岸边正与杨氏话别,闻言一瞪眼睛:“昨儿派人去问, 你们只说没收拾妥当,今日不带行李,怎么好把两个孩子塞上船?不说吃喝了, 穿衣起居, 总不好和旁人乱混的。” 便是秦芬,此时也不禁叹, 杨氏的命,也着实太好了些,遇见为难的事情,还未开口呢,丈夫就先替她拦下了。 听见秦览的话,金姨娘脸上一白,嗫嚅了两下,未曾说得出话来。她怎么好说,是怕老太太当真不好了,家里分起财产来,绕过她们母子几个。 杨氏到底是最了解金姨娘的,此时见了她的神色,如何不知她在转些什么主意。如今她对金姨娘,是不大在意的,一则是金姨娘已失了恩宠,二则是秦淑前程已定,许多虚伪客套能免则免,三则,纵然秦恒是男丁,如今二房里可是有三个肚子,再怎么,老天爷也该赏个男孩下来,于金姨娘那头,杨氏倒不如何放在心上了。 见金姨娘卑微苦求,秦淑面上只觉得无光,用帕子遮着脸,只作个头疼的样子。秦恒左右为难,见父亲满面不悦,便将眼神投在嫡母面上:“母亲,这事确是我们的不是,然而祖母那里,我们总该回去看看的……” 杨氏见秦恒小小年纪竟肯弯腰求人,心下不由得一软,她虽不喜这庶子,却也知道这孩子与金姨娘不是一路人,于是开口道:“罢了,孩子们的孝心也不能辜负了,老爷,我带上他们就是了。” 金姨娘喜出望外,不来谢杨氏,倒对着秦览拜了几拜,反是秦恒,对着杨氏长长一揖。 杨氏抬了抬手,也不搭理金姨娘那副作态:“恒哥儿和三姑娘是仓促来的,可不曾备得船,少不得要挤一挤了。” 秦淑闻言皱起眉头,老大不高兴,正要说些什么,秦恒已抢在前头:“但凭母亲安排,我们无有不遵的。” 杨氏拢了拢风帽,秦芬在边上看得分明,嫡母趁着这当口,将那位庶兄上下打量了好几遍了。 “淑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8 儿,恒哥儿,你们自打出了娘胎,都是金尊玉贵长大的,这次回去的路上,少不得受些委屈,无论如何,你们都要忍耐。”金姨娘上前一步,一手扯住一个孩子,絮絮叮嘱。 秦览皱起眉来:“行船赶路,各人都是一样的辛苦,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了?尚未上船呢,谁又来得及给他们委屈受了?” 既是丈夫心里有数,杨氏倒乐得做好人了,于是淡淡一笑:“三姑娘便跟着我和贞娘住,五六两个丫头挤一挤,恒哥儿和她们一条船就是。” 秦恒听了,知道自己这里给嫡母添得不少麻烦,他本以为要去和下人们挤一条船的,此时听了杨氏安排,知道是嫡母宽厚,又是连连作揖:“不好委屈两位妹妹,我不拘住在哪里,有个床铺就行。” 秦览满意地点点头:“就是,书院里读书,可也有这些讲究?男孩子家家的,吃些苦头也不打紧。” 杨氏将风帽掀起一角,笑对秦览:“老爷这可粗心了,恒哥儿吃苦不吃苦的另说,别的船上丫鬟婆子一大群,如何好和恒哥儿一处的,又不好叫恒哥儿和粗使的小子们一处,那也可太寒酸了。倒还不如让他们兄妹三人挤一挤,横竖五六两个丫头还小,亲兄妹间,倒还不妨事。” 秋阳如金,河风徐徐,杨氏迎着灿阳这一笑,倒好似一只手在秦览心上撩了几下痒,他上前两步,握住杨氏的手捏得几下:“如此,一路就要辛苦夫人调停了。” 杨氏心头一热,腹中孩子猛地一动,她不由得愣在原地。秦贞娘见母亲脸色不对,连忙扶住,连声问怎么了。 秦芬站在另一边,看杨氏不可置信看着肚子,心中微微一动,问:“可是六弟在动了?” 杨氏点点头,正要开口,腹中忽然又是一下,她又惊又喜,一时忘了说话,秦览不意送别的当口还能遇见胎动,上前抚住杨氏的肚子,隔得半晌,果然觉得手下一动,顿时喜道:“这孩子如此好动,一定身强体健。” 这时候若是还不知道锦上添花,秦芬也算是白在绛草轩住了这么久了,拉了拉秦珮的袖子,上去簇拥着杨氏,一人说得几句场面话,逗得杨氏笑逐颜开。 徐姨娘如今也是有孕的,又一起跟着回晋州,少不得也来凑趣两句,众人心情和乐,一时倒无人来问金姨娘了。 金姨娘原是想趁杨氏不在,一气儿压倒商姨娘和青萍,重新收拢秦览的心,此时见夫妻二人好得如胶似漆,心下顿时凉了半截,连拍马屁的话也忘记说了。 过不得多时,便有婆子来相请,道是到了开船的时辰,秦览送了几步,杨氏说了几声留步,夫妇二人就此别过了。 秦芬知道,如今秦览走通了上头的路子,已谋了个京城的职位,年底便要往金陵城里去上任的,晋州离金陵城也就百余里路,算起来,便算是在家做官了,杨氏此番无甚惜别的意思,只怕就是为着这个原因。 初上得船来,婆子们便哄着秦芬和秦珮住小厢房,道秦恒是哥哥,该住尊位的,秦芬知道这倒不是为着拍金姨娘马屁,而是此时男尊女卑,婆子们天然觉得秦恒是比两个姑娘尊贵的。 秦恒一眼扫过,知道两个厢房差得不少,便摆摆手:“我是一个人,该住小的那间,不必多说,就这么定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珮原还撅着个能挂油瓶的嘴巴,这时听见,脸色才缓和一些,勉勉强强随着秦芬道了句谢,抢先钻进屋里去了。 秦芬见秦恒面上尴尬,少不得多说几句话敷衍场面:“三哥并不曾带贴身服侍的,若是有什么不便的,遣人来我这里说一声就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恒松了口气,点点头:“多谢五妹了。” 兄妹二人素来无甚交情,说完这几句,秦芬也无话再说,冲秦恒点点头,掀起竹帘进了屋。 秦珮早已脱了外服,四仰八叉地躺在罗汉床上,愁眉苦脸:“我最怕坐船了,偏生这次急着赶路,非坐船不可,坐就坐吧,还得给别人腾地方,烦死了,烦死了!” 秦芬由着桃香脱了斗篷,靠坐在秦珮身边,轻声道:“三哥和金姨娘她们又不一样,你烦他做什么?” 徐姨娘是个碎嘴,早把秦府的事掰开揉碎讲给了秦芬听,连同秦恒在外院开蒙读书,埋头学问的事,所听所知的,一股脑都告诉了秦芬,这时秦芬说出来,秦珮也并不反驳:“虽说三哥人不坏,可是被人占了屋子,到底心里不痛快。” 秦芬知道,这一路山长水远,兄妹几个还要好生相处,若是秦珮一开始就闹起性子,恐怕不好,于是便逗她:“你是不是不愿意和我挤在一起,故意借三哥说给我听?” 秦珮是孩子性子,受不得激,听了这句,一股脑坐了起来:“哎呀五姐,我没那个意思!屋子的事,我不说还不行了嘛!” 锦儿见了,大大松得口气,对着桃香,也多几分笑脸了:“出门前我带了些点心,咱们找个碟子摆上,给姑娘们填补下肚子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点头应了下来,依言寻了个粉彩的碟子来,与锦儿拣了七八个果子点心,细细摆了个海棠花的式样呈上去了。 秦芬一见就笑了:“你们两个丫头,想是出门了心头松快,也弄起巧来了。”忽又想起一事,道:“六妹,三哥那里不曾带人服侍,只怕那些粗使的妈妈和丫头们也想不着这些,不如我们也给三哥匀几个去,你说好不好?” 秦珮虽老大不情愿的,却也知道秦芬的行事是正理,撇了撇嘴,道:“五姐说好,那就好呗。” 桃香又取了个碟子,分出几块,要给对面送去,秦芬却使了个眼色,桃香一愣,顿时会意:“锦儿妹妹,这是你家姑娘的点心,合该你去送才是。” 锦儿不明其意,秦珮却早已明白过来,小小人儿,长长叹得口气:“笨丫头,桃香叫你去,那就快去!” 待锦儿出去,秦珮便嬉皮笑脸地凑到秦芬身边:“五姐,你待我可真好。” 秦芬看了看秦珮的脸色,奇道:“这话从何说起?” 秦珮一噎,又嘻嘻笑了两声,并不曾说话。 临行前,商姨娘叮嘱了许多,又说太太为人阴沉,又说四姐目中无人,又说五姐心里藏奸,今日一看,太太和四姐撇开不说,五姐却绝不是个藏奸的人,如若不然,方才直接叫桃香去送点心,也没甚可说的,可是就这样一桩小小的事,五姐却也不肯占了自己的功劳,可见得是极其明公正道了。 秦珮肚子里想了一遍,也不说给秦芬知道,只拈了一块酥饼,问:“五姐,你猜这是什么馅的?” 第34章 启航半个时辰后, 秦芬终于知道为什么秦珮最怕坐船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9 这古代的木船,再怎么庞大,和现代的钢铁巨兽也没法媲美,看着风平浪静的河面, 偏生把个船晃得左摇右摆, 秦芬忍了又忍,才没把刚刚吃的点心吐出来, 她坐着实在难受, 便干脆躺在了罗汉床上:“桃香, 浓浓地泡一碗茶来。” 秦珮见了,凑上来打量秦芬的脸色, 似模似样地探了探秦芬的额头,倒有些奇:“从前五姐坐船也不曾晕船啊, 怎么今日比我晕得还厉害?” 秦芬总不能说自己内里是换了个穿越的现代人,于是闭口不言,面色痛苦地摇摇头, 秦珮倒答自己的话:“我从前听说小孩儿家不怕颠, 想是五姐如今长大了,禁不住晃了。” 桃香翻箱倒柜, 却只找到两包花茶,不由得懊恼:“原先收拾东西时, 想着船上事少,容易走困,茶喝多了怕睡不着, 便不曾收拾茶叶, 如今可如何是好,虽说能叫人往太太那里去要, 总归是添了麻烦。” 锦儿听了,歪着头想了想:“我们倒带了茶,可惜是普洱,是怕六姑娘积食了特意带的,现下五姑娘是晕船,喝这个只怕味不对。” 秦珮听见锦儿揭自己短,横了她一眼,又嗔了一句:“既是有,还不快去泡了来,多余的话,说了做什么?再说了,行不行的,喝了再说,难道还心疼那一点子茶叶了?” 锦儿应得一声,往箱笼里寻了个小小的竹制盒子,从里头拿出一个布包,捻出一撮,浓浓泡上一杯,送给了秦芬。 秦芬喝了一口,觉得心头适意了些,坐起身来待要说些什么,还未张口,又头晕目眩起来,连忙又倒了下去。 下头将五姑娘晕船的事报了上来,杨氏不由得皱眉,她原是忖着秦芬妥当,想把秦恒和秦珮的事情交给她打理,如今看着,大约不成了。 杨氏心里将丫鬟们的名字都盘算了一回,自家有孕,身边的紫晶和杜鹃是绝不能遣走的,女儿身边的春柳留下收拾箱笼,只带了个后挑上来的兰儿,杨氏看着不成,又将碧玺加了进来。 明着说,碧玺是上船来总领女孩们起居,私心里,杨氏却是想留碧玺在女儿身边的,因此便不曾派去后头船上。如今又多了个秦淑,那丫头的心眼,可比秦恒多多了,少不得派碧玺去盯着,一时之间,倒当真抽不出人去秦恒身边了。 想了一回,杨氏仍是没个主意,心下慢慢盘算着,随口问:“现下三少爷可安顿好了没有?” 回话的丫头知道秦恒的身份格外不同些,因此便事无巨细地说了:“回禀太太,三少爷上了船去,自家挑了小的屋子,把大屋子让给了五姑娘和六姑娘。三少爷进屋便命人拿了笔墨,一直坐着写字画画呢,小丫头们都记着倒茶添水的,并不曾轻忽,六姑娘身边的锦儿还给他送了点心。” 听了这句,秦贞娘插口道:“六丫头如今虽然懂事了,却没这样细心,八成还是五丫头的主意。” 杨氏心里也是这般想头,闻言沉吟片刻,吩咐紫晶:“咱们匣子里可带得清心丹止厌丸什么的,拣出一瓶,你亲自给五姑娘送去,再去嘱咐几句话。这一路上还长着呢,她这副身子可怎么成,该早些好起来。” 这句话一说,旁人尚未听明白,紫晶却知道,三少爷那条船上的事,太太算是一并交给了五姑娘,不打算另派人过去了。 停船靠岸歇息时,紫晶亲自往秦芬这条船上来,交代了杨氏的话,秦芬是个聪明人,早听明白了,心里苦笑,面上却是如常,一口应了下来:“请太太放心,我都省得的。” 原来,挣命加班这事,不分古今,都是要做的。幸好杨氏是个赏罚分明的,这一路上照应秦恒,是苦劳也是功劳,秦芬少不得强撑罢了。 紫晶又从怀里取出两个瓷瓶交给桃香:“这青花瓷瓶里是清心丹,五姑娘晕船厉害时,就含在舌头下面,这粉彩瓷瓶里是薄荷露,拿这个冲淡了,日常当茶水喝,人也舒坦些。” 如今紫晶在秦芬面前再不是那副冷冰冰的做派,传了杨氏的话,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帕子来展开:“这还是徐姨娘送去给四姑娘的酸甜金桔,四姑娘想着这东西开胃,五姑娘平日里不爱酸甜的,身边未必备着,特地叫带了来。” 桃香接下东西,谢了又谢,紫晶又自家关怀几句,这才告辞走了。 秦芬是学西医出身,于中医一向是半信半疑的,虽一再谢过杨氏,却不曾把那两个瓷瓶里的东西当真,这时也不想吃什么蜜饯果干,只吩咐好生收起来便罢。 桃香见自家主子面色恹恹,便自己做主冲了一碗薄荷露上来,隔了老远,秦芬就闻见一阵沁人心脾的凉气,喝了一口,喉咙里又凉又辣,片刻后,心头竟真没那么难受了。秦芬这时不由得服气,老祖宗的东西,流传千年百年,还是有它的道理的。 秦珮见了,也嚷嚷着要喝,锦儿怎么劝也劝不住,秦芬知道她是小孩子眼热,便道:“既如此,那你先闻一闻好了。”说罢举起碗送到秦珮面前。 秦珮一闻,一股辣气扑面而来,连忙捂住鼻子:“这肯定不好喝!我不要喝了!” 锦儿捂嘴偷笑,往外张了一眼,道:“这会靠岸煮饭,船身摇得不厉害,姑娘们要不要往甲板上去透透气?” 秦珮巴不得这一声,闻言笑嘻嘻地一拍手:“好,好,我要去看码头上的驴车!” 秦芬恹恹地不想动,秦珮却来摇她:“五姐,你起来松动松动吧,越是闷着越容易难受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知道,秦珮是怕独个儿出去招了眼,到时候落个不稳重的名声,又被摇得头晕,只好苦笑一声:“罢了罢了,怕了你了,我也出去就是了。” 桃香扶着秦芬出了舱门,到得甲板上,秦恒已站在船头了,听得身后有人,他转过头来,见是两位妹妹,便微微点了点头,又扫过锦儿和桃香两个大丫鬟,他拱拱手:“五妹、六妹,你们慢慢赏景吧,我先进屋去了。” 秦芬虽也听徐姨娘提过这庶出的三哥是个知礼的,到底不曾打过交道,此时见他如此避讳,便知道徐姨娘所言不虚,倒心生敬意起来。 秋意渐浓,夜风徐徐,吹得人身上发寒,桃香生怕秦芬着凉,便道要回去取披风来,秦芬摇摇头:“不必取了,我回去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珮孩子心性,还没玩够,吵嚷着还要看码头上的景致,锦儿不敢轻忽,请秦芬站着略陪了陪,自家往屋里取了披风出来,这才请秦芬回屋去了。 甫一进屋,秦芬便吩咐:“我那件灵芝仙草的新披风还没上过身,桃香取了给三少爷送去。” 桃香再懂事,还是心疼东西,闻言便有些嘟嘟囔囔的:“姑娘可也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0 太大方了些,姨娘亲手做的披风,都没打开看过呢,便这么送了人,都怪那个金姨娘,硬塞了三少爷上船,饶了咱们吃的,现下又要饶咱们穿的。” “这话是该你说的?这一次我先不论道,若是再有这样的话,便自己向碧玺去回,我不管了。”秦芬少有严厉的时候,这时放重了口气,桃香早已唬得跪了下来。 秦芬不立时叫她起来,却也不曾再斥责,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当你姑娘是喜欢做滥好人来着?太太遣紫晶来说的那些话,你又不是不曾听见,那便是把这艘船上的人交给我调停了。三少爷是咱们二房唯一的男丁,他若是有个好歹,金姨娘还不吵翻天了?太太担不担得起干系不说,你姑娘却是担不起这个干系的。虽然那披风是徐姨娘的心意,不该随便送出,可是若她在这里,也会体谅我的。” 桃香不曾想到那许多,听了主子这一番话,背后倒起了一层牛毛汗:“这样千斤重的担子,姑娘可怎么担得起?咱们不若喊了碧玺姐姐来,一同照料吧。” 秦芬抬抬手,命桃香起来,又摇了摇头:“此番动身回晋州,走得太急,太太身边也没多少人手,若是能分出人来,太太怎么会不拨去三少爷身边?太太也有她的难处,咱们少不得体谅些罢了。” 桃香似懂非懂的,听秦芬又说了些道理,依言去取了披风送往秦恒屋里,隔得半晌,带回来一副画:“三哥儿还真是沉得下性子,听说上船了就一直闷在屋里写写画画的,这副画是三哥儿给姑娘的谢礼。” 秦芬听桃香去了一趟便唤了称呼,不由得好笑,也不说穿,接过画来铺在桌上,细细赏了起来。 隔不多时,秦珮进得屋来,嚷嚷道:“五姐,我瞧妈妈们开始送饭了,咱们好准备吃饭了,咦,这是哪来的画?” 秦芬闻言不由得额角一跳,她并不想多招麻烦,也不想给秦恒招麻烦,桃香却笑了:“这是三少爷送给五姑娘的画,还说给六姑娘也画了,就不知六姑娘爱什么,遣我回来问了,他再选好的送给六姑娘。” 秦珮虽然不爱这些,听了也是喜滋滋的:“谢过三哥,不论三哥送什么,总是好的。” 秦芬大大松得口气,秦恒周到细致,秦珮心性单纯,这一路上,她这居中调停的可以轻省不少了。 桃香帮着锦儿与婆子们摆好饭,待婆子们退了出去,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来:“这是姨娘托人送来的清心丹,她听说姑娘晕船了,急得什么似的,梨花姐姐苦劝才没叫她亲自过来。” “这东西不易得,太太不过也才赏了十几丸,姨娘给了我,自己可还有了?”秦芬就着桃香的手看了一眼,并不收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的有的,姨娘说她如今也不大吃这些丸药,因此只留了八枚,其余的都送给姑娘了。” “既如此,那就收下吧。” 得了这一句,桃香这才将布包揣进怀里,又从袖里取了几枚大钱,出去打赏婆子去了。 秦珮此番倒不曾多说什么,不言不语地吃了饭,坐着出了会神,由着锦儿替她洗漱更衣,拉过被子翻身朝里,倒头就睡了。 秦芬见了,也不去多话。商姨娘那性子,知道要留下坐冷宫,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秦珮去道别,少不得听一耳朵酸话糊涂话,如今看见旁人母女和睦,她心里如何高兴得起来,此事旁人劝解也是无用,只能装作无事了。 第35章 此次跟着杨氏回晋州的人口既少, 又都是省事的,一路上风平浪静,并不曾生出什么事端来。 秦芬原还担心自己的担子太重,一路上照应不周, 谁知秦恒是个极其省事的, 除了每天三次往甲板上散心吹风,其余时间绝少出门, 秦芬这里每日派桃香过去探问几次便可。 秦珮年纪到底小些, 安静几天, 便有些不稳当了,这日正毛毛躁躁地缠着秦芬投壶玩, 碧玺却拿了一本字帖和文房四宝来:“太太说了,此次回晋州, 五姑娘和六姑娘就好进学去了,这本字帖,还请二位姑娘好好练熟了。” 一听说能进学, 秦珮顿时乐得什么都忘了, 不必秦芬催促,便吩咐锦儿磨墨铺纸, 自家坐在窗前的小桌前,认认真真练起字来。 大半个时辰下来, 秦珮纹丝不动,秦芬坐在对面,时时抬头去看, 秦珮都是浑然不觉。到后头, 连锦儿也觉得奇了,放下手里的绣绷, 不言不语地站在秦珮身后,好半晌后叹口气:“姑娘认真起来可也太认真了。” 秦珮正写得入迷,突然听见有人说话,手上一抖,最后一画就歪了,她看了一眼,老大不乐意的:“都怪锦儿!我这字写坏啦!” 锦儿也不害怕,捂嘴扮了个鬼脸,躲到一边去了,秦芬笑了笑:“眼看也要到晚饭时候,外头天光暗了,再写字就伤眼睛的,不如再玩会投壶罢了。” 秦珮却提不起精神,耍起了小姐脾气:“投壶没意思,我才不玩,我要去甲板上看风景。” 锦儿无法,取了披风,扶着秦珮往船头去,秦珮却坚持要往船尾,锦儿苦劝,她只是不听,噘起嘴来:“每日都是去船头,看腻了!船尾有船舵,我要去看船娘掌舵!” 秦芬见她闹得厉害,便指了桃香:“横竖我在屋里无事,你和锦儿一起陪六姑娘去,留神些,离船边远点就好。” 桃香应了下来,与锦儿一左一右夹着秦珮,慢慢往船尾去了,心里且喜自家姑娘向来是个省事的,要是自己像锦儿一样日日操这些心,只怕早早就要生白头发了。 船尾逼仄,又堆放了绳索船帆等物,味道略有些腥臭,秦珮站了片刻便呆不住了,又嚷着要回去,正回转身时,却“咦”了一声:“你们看,后面船头站的,可是徐姨娘身边的梨花?好好的,她怎么离了主子,自己出来偷懒了?” 锦儿如今很承秦芬主仆的情,听了这话,轻轻嗔道:“瞧姑娘说的,梨花她许是也有些晕船,在船里嫌憋闷,这才出来吹风,怎么就是偷懒了?您自个儿不是也跑出来了?” 秦珮想想也是这么个理,于是随口与锦儿斗两句嘴,将此事抛在脑后。 桃香心下,却是猛地一跳,她知道梨花最是稳妥周到的,绝不会把有孕的徐姨娘一个人抛在屋里,难道后头船上,竟出事了?这事,可要不要告诉姑娘呢? 回了屋里,秦珮乐呵呵地东拉西扯,锦儿跟着凑趣,桃香却是神不守舍,好几次都没接上话,秦芬见了,将眼色扫过:“桃香这是怎么了?” 桃香心里一个激灵,眼看着就把梨花的事滚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方才去后头,闻见了老大一股腥气,难受得很。” 秦珮听了,叽叽喳喳地附和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1 :“是呢,听说船娘她们有时候还会用渔网捕鱼的,五姐,下次停船,我们叫船娘撒网捕鱼给我们看,好不好?” 秦芬应了一声,嘱咐桃香拿一丸清心丹含着,桃香唬了一跳,连忙拒了,秦芬却皱起眉头:“在船上,人难受起来了可没处躲,你倒了,难不成还要我来服侍你?” 这话说得重了些,桃香连道不敢,又道:“我也不如何难受,冲一碗薄荷露也就是了。”秦芬听了,觉得也罢,于是点头不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转过身来,自家往茶盒里去摸那瓶薄荷露,愈发下定决心,姑娘人这么好,如今又已担着三少爷和六姑娘的干系,绝不能叫姑娘知道徐姨娘的事。徐姨娘那边,也就是身孕的事了,姑娘是个闺中女儿,便是知道了,也理会不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梨花在船头,伸着脖子看了许久,见前头大船的帆还是扬得高高的,知道一时不会停船,便又回转身去舱里了。 这艘船,大屋由徐姨娘独个儿住着,小屋里搭了大通铺,住了八个手脚轻便的丫鬟婆子,徐姨娘这里有事支应一声,对门立刻就得有人来听吩咐,这些都是张妈妈特地嘱咐的,算是杨氏格外的恩典了。 徐姨娘安安静静躺着,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扯着胸前的锦被,鼻子里气息匀长,心里却乱得似一团麻:这胎都快满三个月了,本该稳当了才是,谁知好不好的,早起竟突然见红了。 这是大事,徐姨娘不敢轻易声张,偷偷说给了梨花。梨花再如何稳妥,自家也是个黄花闺女,于这上头是一窍不通,她知道对面的粗使奴婢也当不得事,因此也不去告诉,只一边扶徐姨娘躺下,一边盼着前头停船靠岸,她好上前去商议。 谁知到了中午,杨氏只命人将船靠了靠边,各船上送了饭食,连食盒也没拿回去,立即就又动身了,梨花急得要喊人,徐姨娘却一把将她按住:“别吵嚷!” 这些年,梨花与徐姨娘也算是主仆和睦,此时一头替徐姨娘忧心,一头又怕自己担了不是,一下子急得掉了眼泪:“姨娘!你这肚子里的,可是秦家的小主子,出了事,咱们俩谁也担待不起呀!” 徐姨娘苦笑一笑:“你当我是软骨头惯了,轻重也分不清了么?昨儿晚上停的夏西渡,从码头去了个眼生的婆子到太太船上,今儿太太便不曾吩咐停船休息了,那是什么缘故?太太如今身子可不比我娇贵,她都不说歇,我怎么能添乱?” 梨花到底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大丫鬟,里头的事情,一想便明白了七八成:“姨娘的意思,那婆子是来催促太太的?那是谁的人?” 徐姨娘喘了口气,慢慢靠坐得高一些,思忖片刻,道:“瞧那婆子的打扮,与咱们这房不大一样,我想是大房的人,她们知道太太的行程,特地派了人到路上来传话。或许……老太太的身子,确实不好了。” 梨花知道这里头的轻重,闻言连喘了几口大气:“若是老太太当真……那大老爷和老爷都要丁忧,岂不是大大的不妙?还有家里的田土铺子,一直是扯不清的帐,若是到了那日,三老爷和三太太还能和咱们客气?” 徐姨娘点点头:“既知道了这里的厉害,咱们也只好学太太,忍着些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太太又不曾见……” “梨花!”徐姨娘赶紧出言打断,还不忘看看门口,“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梨花讪讪地捂住嘴:“我是急昏了头了,多亏姨娘提点。可是,姨娘和太太的身子到底不一样,如何能也忍着?” 这道理,徐姨娘如何不明白,可是她是个什么身份,如何去和正房太太比呢。再说了,太太不也把身子放在一边,顾着大局么,她一个姨娘,又有什么可说的? 主仆二人几番商议,仍是没个主意,又怕对面的丫鬟婆子知道了生出事端,也不敢声张。幸而徐姨娘本就谨慎保养,如今足不出户,旁人只当她是身子懒怠,也不曾多说什么。 倒有两个积年的老妈妈,家中子孙满堂的,不知从哪里寻了两大块红糖来,嘱咐梨花:“这东西虽不金贵,却很养人,姨娘嘴里没滋味了,掰一块下来冲碗红糖茶喝,也是个滋补。” 梨花知道船上东西难得,再看一眼那红糖,颜色虽重,却不如在家喝的成色纯,知道大约是问船娘讨的,这两个老妈妈还不知费了多少的事,没口地称谢,回去拿给徐姨娘看,徐姨娘心里也是感激,不好亲身去谢,便嘱咐梨花开了箱笼,寻了两匹又稳重又不打眼的好布料,送与那两个妈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不知是心里宽了,还是那红糖真起了作用,徐姨娘喝了两日,身上竟真好了些,原先每日见红三四次的,如今只晨起一次了。她心里感念两个老妈妈,虽不好自家抬脚过去,倒时时遣梨花去寒暄几句。 对门的丫鬟婆子们见这主仆二人倒不拿腔拿调,心里也愿意与她们亲近,船娘们晾晒的虾干蟹酱粗鄙,不好送给杨氏的,却送了不少给这些丫鬟婆子,原还顾虑徐姨娘娇贵,现下看着她不是那等穷讲究的,也拿些来送给她,又和她闲叙些家常,徐姨娘的日子,倒过得比在府里宽松些。 又隔了几日,行到了一处大的渡口,杨氏身上实在倦怠得受不住了,便吩咐停船靠岸,好好修整一番。 秦贞娘被拘在船舱呆了数日,早憋闷得不行,看见停船了,便缠住杨氏:“娘,娘,我看这里甚是繁华,我带五妹六妹她们下去走走可好?” 杨氏听得婆子来报,此处是西津渡,乃是润州地界,离晋州和金陵城都不远了,甚是繁华,便是下去逛逛,也不为过,于是唤过碧玺,嘱咐多带几个粗壮婆子,再去后头船上叫七八个年轻力壮的小厮,护着姑娘们一道下去。 既是都要出门,连秦淑秦恒也得一并叫上,秦贞娘虽不乐意,却也无法,抢先带着兰儿下船去,把秦淑远远扔在后头,待秦芬领着秦珮下船,她便招手:“芬丫头,珮丫头,这里!” 第36章 秦芬见秦贞娘隔得老远便挥起手帕, 连忙赶了几步:“四姐,别跳跳舞舞的,若是给先生和太太知道,又要说我们了。” 秦贞娘不在意地摆摆手:“咱们回家, 宋先生又不跟着去的, 你怕什么?” 秦珮也走了过来,听得这话, 嘻嘻一笑:“太太已许了, 这次回晋州, 五姐姐和我都可以进学了,四姐当然更逃不了。到时候, 没有宋先生,只怕还有张先生、王先生, 咱们呀,可松快不起来。” 秦贞娘闻言,“哎呦”了一声, 秦芬不由得好笑:“四姐从前也不曾怕进学, 如今怎么也怕起来了?” “哎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2 你们在家时还小, 大约不记得事了,家里请的那个先生, 严厉得很,大姐姐和二姐姐被她训得那叫一个端庄贤淑、笑不露齿,我们此番回去, 若还是那个先生教, 可有大苦头吃了。”秦贞娘说着,顿了一顿, 又摇摇头,“前几年大姐姐英年早逝,想来也是性格太过软弱的缘故,这次回晋州,倒未必是那个先生了。” 这话一说,秦芬不由得大惊,听起来,这秦家的大姑娘竟不是幼年夭折,而是长大后早亡的?看秦珮的神色倒不意外,想来这事也不是秘闻,可是她这个穿越者却是不知道的,这里头,究竟有什么缘故? 这里姐妹三个一边说一边走,秦淑领着秦恒远远跟着后面,脸色却远没有三个妹妹好看。 “这些天,听说你和五六两个丫头相处得甚好,想来是忘了自己的出身了。”秦淑不阴不阳地道。 “我是二房的儿子,是她们俩的哥哥,和她们两个相处融洽,有什么不对么?”秦恒不答反问。 这句话听得秦淑一噎,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大面上,秦恒和秦芬秦珮自然该和和睦睦,可是私底下,秦淑却觉得秦恒该与她们划清界限。从前不曾一处相处过,倒不觉得如何,这些天,她愈发觉得弟弟和自己母女离心了。 在杨氏边上,秦淑听了丫鬟的不少回话,又是六丫头送点心,又是五丫头送披风,自家这傻弟弟被哄得晕头转向,又是给两个丫头画画,又是给她们写字帖,这三个俨然成了亲兄妹,自己这同胞的姐姐,倒往后排了。 “你当她们都是好心的?我可告诉你,她们肚子里可都藏着坏水呢。这次回晋州,说家里要卖铺子田庄,咱们手里的,可不就被卖出去了?再要买,难道还能送回姨娘手里?你呀,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这话说的,却不是两个妹妹,而是太太了。 秦恒听了,不由得一皱眉,看向秦淑的目光带了些冷淡:“该是谁的东西,老天爷也夺不走,不该是谁的东西,捏在手里也能被风给吹跑了。三姐的意思,难道我该学三叔,不读书不考举,靠着家里的田土庄子吃利息才好?” 秦淑到底不曾读过书,争辩不过秦恒,待要再摆摆姐姐的架子,秦恒却又开口了:“太太待我们到底如何,凭公道凭良心,三姐也该好好想想。姨娘她见识短,三姐可是进过学读过书的,难道也那般无知?” 这话的厉害,犹胜过旁人指着脸骂,秦淑眼见亲弟弟也如此向着外人,不由得怒从心来,倒流了两滴真心的眼泪。 “你别只看眼前的孝悌和和睦,长远了可还能如此了?从前太太每年盘账收租总带着姨娘,这几年恨不得架空了姨娘,如今连收成也收了回去,你当能过一辈子傻乐呵的日子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恒所学所知的,就是男儿自立,但凭本事。在他心里,自己就该奋发读书、努力考举,以后为官做宰了,替嫡母请封诰命,姨娘和姐姐也能跟着脸上有光,这才是正经道理,可是姨娘和姐姐想的,怎么却与自己全然不一样? 姐弟二人一时说僵,又不好去赶旁人,只好别别扭扭,远远跟着前头三个妹妹。 码头上的吃食大多粗粝,婆子们拦着不敢让小主子们吃,秦贞娘和秦芬还好,秦珮却不肯依,吵嚷着要买糖人吃。 “好姑娘,这码头上的东西不干净,当心吃坏了肚子,可没人替你疼。”锦儿苦劝,秦珮仍是不依:“我看别人都能吃,我怎么不能吃?就要吃!就要吃!我要吃那个最大的孙猴儿!” 才去绛草轩时,秦珮还有几分大人模样,如今反倒小了回去,秦芬知道,这也是生活过得舒心的缘故,然而这事却不能依着她,于是出声劝道:“珮丫头,锦儿也是为你好,你若是实在想要,买个糖人拿着玩,可不许吃。” 秦珮高兴了些,得意地冲锦儿一使眼色:“还不快去买!” 既是不拿来吃,哪怕买个猪八戒那样大的也无妨,锦儿摸出荷包,往糖人摊子上去了,她嫌那草垛子上的沾了灰尘不干净,指了那最大的孙悟空,叫摊主重新画一个。 摊主常年便是做这个的,见来人是个笑眯眯的小姑娘,有心显本事,把琥珀色的糖浆甩得飞也似的,舞龙画凤一般,把个孙悟空画得栩栩如生,锦儿见了甚是满意,多给了十个大钱:“给你家孩子买果子吃。” 秦珮拿到那个威风凛凛的孙悟空,高兴得不行,向秦贞娘和秦芬轮流显摆一遍,又向后头嚷嚷:“三哥!看我的孙悟空!” 秦恒远远地点点头:“瞧见了!好好拿着玩吧!可别沾在身上了!” 秦珮应了一声,又叹口气:“哎,只可惜不能吃,上来一趟,不吃点东西,不是白来了么。” 这话说得连秦贞娘也连连点头,秦芬见了,四下看了一遍,道:“既是如此,咱们吃一碗热豆花就是了,也不使店家的碗,叫人回船上拿碗来盛就是。” 秦贞娘想得更多些,道:“既是如此,越兴多买一些,买个十几二十碗的,船上有人想吃的,匀着吃几口,也是个新鲜滋味。” 秦芬不由得赞:“到底是四姐,想得周到些,我便想不着这许多。”这一句倒不是秦芬拍马,而是发自心底对秦贞娘的赞许。 除了与姐妹们一道听宋先生教诲,秦贞娘也受得杨氏亲自教导,于人情往来、家宅事务上,自然比旁人要强些。譬如现在,秦芬只想着姐妹们尽兴一番,便想不到也要给船上人也带一份。豆花本身只是小事,秦贞娘这份周到和体贴,才是可贵的。 现成的例子摆在面前,秦芬自然知道该怎么学:“四姐给大伙买豆花,那我给大伙买点小玩意儿,珮丫头,你呢?” 这一句提点,却是锦儿先领会了,见自家姑娘还懵懵懂懂,笑道:“方才我见那糖画摊子旁边便是卖花串的,如今是秋日,也无甚稀奇鲜花,倒不知她们哪里寻来的晚荷、早桂,六姑娘可买几支带回去。” 既然有了主意,姐妹几人便兴兴头头去买东西,秦贞娘指挥婆子们打了满满二十碗豆花送回船上,秦芬挑了些木珠串儿、竹雕根雕,秦珮买了满满两大把荷花、桂花,命锦儿捧着,说说笑笑回了船上。 因怕耽误开船,秦芬秦珮只托秦贞娘把东西带到杨氏面前,又叫婆子们各自带了东西去各自船上,二人拿了自己的东西,仍回自己船上。 秦恒早已回了船上,站在甲板上吹风。秦珮从锦儿手里选了一支大大的荷花,又拣了一个半垂的莲蓬,脆生道:“三哥,我买了荷花,给你一支好的!” 听见声音,秦恒回头来看,秦珮早已把花举到了他眼前。秦恒是光身一个出门的,身边一应俱无,自然没钱买什么礼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3 ,本已在懊恼羞愧,此时见到又要饶旁人的东西,几乎想也不想就摇头:“不了不了,我不要,妹妹自己留着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珮哼了一声,嘴噘得老高,秦芬知道二人心里的想法,连忙笑着道:“这也是珮丫头的一点心意,还请三哥收下,三哥既觉得荷花难得,不如把它画下来送给六妹,岂不是两全其美?” 秦恒见秦珮气鼓鼓的,只能苦笑一笑,把花接了下来。 秦芬也笑着举起手里的东西:“我这里选了个竹雕的扇坠,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三哥可别嫌弃,等回了老家,还要请三哥为我画一幅扇面呢。” 这话说得甚是周到,秦恒知道这件礼物也推不过,只能长叹一声,也收了下来。 这船上兄妹和睦,杨氏的船上却是一派肃穆气氛。 秦贞娘和秦淑甫一上船就被请回了各自房里,秦淑知道有事,恨不得把耳朵支在杨氏边上听响,可是送她回房的婆子壮得好似一头牛,面色沉沉地往门口一守,显见得是不给她什么偷听的机会了。 秦淑再如何伶俐,也想不出好办法,只能借口舱里闷,把房门开着。婆子起先未曾明白,待张妈妈的声音传了过来,婆子忽地回转过来,不阴不阳地道:“河上风大,别刮伤了姑娘。”说罢砰一声阖上了房门,秦淑连对面的响动也听不见了。 秦淑无法,气得在房里跺脚,婆子的声音隔着门又响了起来:“奇了怪了,这世上怎么有人这样爱听壁角,比我们这些粗使婆子还不如呢!”秦淑如何不知这是在指桑骂槐,又不好和奴婢置气,只能喘着粗气,把帕子翻来覆去揉了百遍。 秦贞娘本就和杨氏住在一个屋里,如今杨氏又有心教导,叫女儿回屋不过是做给秦淑看的,待对面屋门关上,杨氏反示意紫晶将秦贞娘的房门开了条缝,然后才道:“徐姨娘的胎,可确实稳住了?” 张妈妈连连点头:“听说是稳住了,起先见了几天红,后来喝了刘婆子、钱婆子送的红糖,又养了几天,已经无大碍了。” “那也轻忽不得,她肚里的,和商姨娘肚里的,可不能一般看待。那两个婆子是懂事的,别忘了赏她们一回。”杨氏托着腮,略想了想,“你把我那匣子里的阿胶糕,拿一半给徐姨娘送去。” 张妈妈猛地抬起头:“那可是舅太太特地托人从山东寻来的正宗好货呀,能轻易给徐姨娘?” 杨氏摆了摆手:“东西和人,哪个轻哪个重?妈妈怎么连这也分不清了?再说了,那阿胶糕我也用不着吃,只是以备万一的,如今徐姨娘这不就是个万一,此时不用,还等什么时候?” 张妈妈连连点头,又道:“派去英王府的人,能求到熊胆牛黄丸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苦笑一笑:“能不能求到,得看杨二姑娘在英王跟前的面子,也看我这姑母在杨二姑娘跟前的面子。” 张妈妈不好答这话,便低下头去,见主子半晌无话,便小心翼翼地请示:“太太,是不是开船?” 杨氏点点头,张妈妈自下去吩咐不提。 第37章 急赶数日, 人人都倦怠无比,不说秦珮,就连秦芬这个大人,也有些坐不住了。 这日船速渐缓, 外头婆子隔着门回话, 说马上要在庆门渡靠岸,秦芬秦珮还未反应过来, 锦儿先喜得念声佛:“终于要到家了。” 秦芬还当马上就好上岸了, 谁知船挪了半晌, 仍在晃动,待要命桃香出去问一声, 锦儿笑着道:“五姑娘有所不知,这庆门渡是进金陵城前的最后一个大渡口, 许多官船在此休整,咱们要靠岸呐,还得慢慢排队呢。” “晋州老家, 和咱们呆的那蛮荒地方到底不同。”秦芬忍不住发出感慨, 引得秦珮又多了一席话:“我听四姐说过,她从前在老家时, 常和大姐姐二姐姐出去游玩的,街上什么好玩的都有, 可有意思了,这次到家,我也要好好游玩一番。” 锦儿连忙沉下脸:“姑娘可忘了咱们是回来干什么的?到了家里, 可不能说出去玩的话, 想都最好别想。” 秦珮也知道锦儿是为了自己好,闷闷地应了一声, 不说话了。 秦芬待要哄两句,外头婆子又轻轻叩门:“姑娘们,好准备下船了。” 桃香和锦儿连忙取过披风,将自家姑娘从头至脚牢牢罩住,搀扶着主子走上甲板。 秦恒早已站在甲板上,穿了那件灵芝仙草的披风,听见声响,回头一笑:“五妹妹,六妹妹,你们可都披好衣裳了?老家这里可比咱们原来那处凉呢。” 话音未落,一阵人声响起,七八个穿着齐整的婆子已经凑到了近前,唤着“二太太家来了”,秦芬知道,那几个便是祖宅来的下人了。 待得秦芬这里下船,一个婆子领着两个丫鬟已侯在了边上,齐齐行了双福礼,口中称呼一丝不错,领头的婆子低头道:“三少爷、五姑娘六姑娘,请跟我们来。” 忽地一阵嘈杂,展眼望去,一群人声势浩大地走了过来,中间三四个壮汉簇拥着一个锦衣少年,将周围人赶开,秦芬看了一眼便垂下眼帘,秦珮对眼前那少年的阵仗不以为然,轻轻哼了一声,前头的秦淑忽地开口:“这不是那位范公子么?” 秦贞娘随口应道:“哪位范公子?” 秦淑又道:“便是当初在清心寺遇见的那一位,包夫人娘家的亲戚呀。” 清心寺这地方,秦贞娘是记得的,可是那日只想着和姜家兄妹和气些,旁的什么也不记得了,于是摇摇头:“不记得。” 秦芬倒是想了起来,那位范公子,便是帮着秦淑说话的,也难怪秦淑会记得。秦珮却也不记得了,只悄悄指了指前头秦淑的背影:“三姐这个爱在别人身上用心的性子,倒真是改不掉了。” 秦芬微微一笑,也不答话,随着婆子的指引,带秦珮坐一辆马车。 进得马车,桃香长长舒了口气:“看方才几位妈妈和姐姐的架势,可真比咱们原先府里的规矩要大呢。” 锦儿知道桃香是外头来的,她自家是家生子,这时听了,心中略有些自得,微微一笑:“桃香姐姐,等你进了府呀,还有得叹呢。” 桃香吐了吐舌头,待要掀起帘子看看外头,又怕给自家姑娘招了是非,只好安安静静地坐着不提。 这头姐妹两个心下雀跃,杨氏却是愁眉紧锁,一挥手将秦贞娘赶去和秦淑同坐马车,自家则叫了张妈妈与紫晶陪坐。秦贞娘也知道如今自家娘亲受不得累,此时怕是要歇息,心下虽不悦,却还是乖乖与秦淑一道往后头去了。 “可是当真?徐姨娘的身子,又不好起来了?”马车一动起来,杨氏便忍不住发问了。她如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4 今一头盼着自己的肚子,一头把希望寄在徐姨娘身上,想着老天垂怜,怎么也能赏个男孩下来,可是偏生这当口,徐姨娘的身子竟弱了起来。 “是呢,听说吃了阿胶糕以后出血止住了,好了三四日,又开始见红,幸而今儿到了晋州,得请个老道的大夫给徐姨娘瞧瞧才好。”张妈妈的声音,也是闷闷的。 “家里只怕乱得很,为了她一个姨娘请大夫,大太太自然是无话说的,只怕三太太那里,又要倒一车的酸话。”杨氏无奈的揉了揉额角,“就说我赶路赶得身子乏了,要请大夫来看看。” 紫晶低头从随身的荷包里拿了个小圆钵,蘸了些薄荷膏替杨氏涂在太阳穴:“太太如此厚待,只怕徐姨娘恃宠生娇呢。” 杨氏将头轻轻靠在板壁上,半晌不曾说话。 一行马车,中间一辆稍小些,却比丫鬟婆子们的又体面些,是专为徐姨娘准备的。 徐姨娘如今胎相不好,并不敢说什么客气推脱的话,一手捧肚子,一手扶腰,老老实实钻进马车坐下。马车颠簸,尚不如船上躺着舒服,如今徐姨娘身子渐沉,腰上受不得力,片刻后就忍耐不住,“哎哟”了一声。 梨花如今好似惊弓之鸟,听见这一声,连忙拍拍马车壁:“外头的妈妈,还请吩咐赶车的把式慢着些。” 外头半晌才有声音传来,却是几句不阴不阳的话:“都是一齐回府的,咱们这辆车怎么好单独慢下来?若是坐着二太太或三少爷,我们还有话好回上头,偏生是个……姑娘,可省些事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管家甚严,二房的下人们都规行矩步的,梨花何时见过如此托大的婆子,这时竟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徐姨娘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梨花也知道与外头的婆子们生不着气,冲外头翻了个白眼,靠近了一些徐姨娘,用自家的胳膊给徐姨娘垫了后腰。 一路无话。 待到了秦府外头的路上,外头赶车的婆子便出声提醒,桃香尚还愣怔,锦儿已抖开披风,桃香回过神来,也替主子罩好披风,待马车停下,便扶着秦芬下了马车。 秦家虽不是什么百年世家,却也连着三代人在朝中做官出仕,算得上是晋州的书香人家,秦芬一下车便看见一道老长老高的青砖院墙,一路延伸向前,围着里头的深深宅院,尚未来得及细看,已有丫鬟来请:“五姑娘六姑娘请随我们来。” 一路逶迤,进了垂花门,又转过几道弯,秦芬便见一群婆子丫鬟簇拥着两个打扮清雅的妇人,边上又有几个女孩子,她知道,这便是二房和三房的女眷了。 “哎呦呦,二嫂这一路辛苦了!大嫂和我呀,是左盼右盼,盼得脖子都长了!” 秦芬留心看去,这位三婶瞧着不过双十年华,面容俏丽,一张讨喜的圆脸,一对亮晶晶的杏眼,显得甚是亲和。 杨氏应了一声,却不曾接话,径直走到了廊下,行了个礼:“大嫂,我们回来了。” 秦芬随着姐妹们一同行礼,尚未拜下,早已被搀了起来。阶上站着的大太太面容淡淡,略有些冷峻,眉眼处是掩不住的疲惫:“回来就好,去瞧瞧老太太吧。” 杨氏听了,心中不免一惊,试探地问:“老太太现下……” “如今吃了二弟遣人送来的熊胆牛黄丸,算是稳住了,前几日还醒了半个时辰,大夫来看了,说是中风,险处已过去了,只是醒来以后是什么样,全看造化了。” 这便是暂时无事了,杨氏大大松得口气,自家夫君好容易谋上了京里的差事,若是这当口丁忧,三年后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幸好侄女替自己讨到了灵药,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秦芬于这老宅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未免和林黛玉初进贾府一样,步步留心,处处留意,只不错眼地看着秦贞娘言行如何,待得在病床边拜见过那位昏迷的祖母,长辈们自然还有话说,姑娘们便被请了出来。 甫一出门,一个女孩便轻笑一声:“八妹,你瞧她那局促的样儿,像不像表姨?” 秦芬抬眼去看,是一个年龄与自己仿佛的女孩,打扮得素淡,头上却戴了一只油润的白玉蝉,想来这就是三房嫡出的女儿秦瑢了。 秦珮性急,秦贞娘护短,齐齐出声:“七妹,你说什么?” “好了好了,这有什么值得吵的,都给我住口!瑢丫头,你四姐她们一路奔波,你就是这么欢迎的?” 这几句避重就轻,又颇有些各打五十大板的意思,秦芬看了看那位面容清秀的二姐秦敏,只觉得她与秦珮口中那四平八稳的周全性子不大像。 秦贞娘如今也机敏多了,听得出秦敏并没有责备秦瑢的意思,心中略有些不悦,道:“二姐,七妹、八妹、九妹,我们一路颠簸,倒有些累了,这就先回去歇息了,改日再叙话吧。” 秦敏不以为意,招手唤过一个丫鬟:“送几位姑娘回去歇息吧。” 小丫鬟上前来行了个礼,领着秦芬一行去了。 秦芬越走越远,穿过花园,又过一道夹巷,竟又进得一个园子,比原先那处大些,房屋也更齐整些。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到了,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请歇息,有事的话可遣人去前头找我们太太身边的珠儿、翠儿,若是她们两个一时不在,去找我们二姑娘身边的莺儿、鹊儿也是一样的。奴婢告辞了。” 秦贞娘挥挥手,待那小丫头走远些,这才长长吁了口气。秦淑见了,微微一笑:“还是咱们东院自在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句话,倒是得了秦贞娘和秦珮的一致首肯,秦珮又道:“在西院,总怕三婶和七妹她们抓我们小辫子。” 秦芬想了想秦府错综复杂的关系,便猜这东院是秦老爷子元配所出大房和二房的地盘,方才的西院,是继室老太太孟氏带着亲生儿子和儿媳住的地界。 秦贞娘出言打断:“好啦,有多少话以后说不得的,别站在门口絮叨了,各自回屋吧。”说罢,便转身进了自家的屋子。 秦淑和秦珮也各自离去,留下秦芬和桃香大眼瞪小眼。桃香是个外头来的丫鬟,秦芬却是个穿越来的,主仆二人竟没一个知道该往哪里去的。 第38章 秦芬轻轻咳嗽一声:“我方才好似崴了脚脖子, 桃香再去找个人来,一齐扶我回屋去。” 桃香还当这句话是真的,不由得如临大敌,四处看看, 择了个看起来沉稳些的丫头, 招手唤了过来。 幸而这丫头年岁大些,办事也周全, 早听人嘱咐了五姑娘的住处, 这时小心翼翼地, 与桃香一道,扶着秦芬往北边走去。 秦芬四下一顾, 已看清了二房的布局,一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5 长长的院墙把东边隔成南北两块, 大房居长,住的自然是南边,二房便取了北边。几处小小屋舍四下分布, 如同攒花一般组成了一个院子, 秦芬此时去的,便是边上一处小院。 进得院子, 那丫鬟行了礼便要告退,桃香一把扯住她, 往袖中一摸,却摸了个空,忽地想起这时是在晋州老宅了, 行李还未收拾好, 手里无钱赏人,于是挽住那丫鬟的手:“劳烦姐姐这一遭, 等归置好了,一定请姐姐过来喝口茶。” 丫鬟抿嘴一笑,也不多说,回身走了出去。 秦珮已坐在院子当中喝茶,见秦芬进来,站起来招手:“五姐,我这里泡好茶了,你快过来喝!屋里都还没收拾好呢!”她已换了家常衣裳,规规矩矩穿了身天蓝衣裙,与原先那大红大紫的打扮,再不一样。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向周遭望了一圈,这小院只坐北朝南三间小屋,另有西边连着的耳房,精精巧巧,景致尚佳,看起来只能住得下两个人。这便知道,在老家,和在外头,是不一样的。 在外头,杨氏的主意是各人关门过日子,在老家,杨氏得顾着规矩,姑娘们和各自的姨娘却是不能同住的。只说眼前,连秦珮都换上了淡色衣裳,便该知道,老家这里,说话做事都得醒着神。 秦芬才坐定了举杯,茶未到嘴,便有个小丫头慌里慌张地跑来:“五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徐姨娘身子不适,传了大夫进府呢!” 徐姨娘的消息,杨氏和徐姨娘都瞒得死死的,并不曾告诉旁人,下头也只一个桃香约莫知道些许,此时乍一听见,秦芬惊得连杯子都险些砸了,好容易捧住,茶水却也淋了一袖子:“此话当真?” “真的!是张妈妈亲自出来叫人传了大夫进府的,如今正给姨娘瞧着呢!” 桃香知道些内情,这时是第一个回过神的,她不去看秦芬,反手扯住那丫头:“是谁叫你来传话的?” 这句话点醒了秦芬,她一手接过秦珮递来的帕子擦着茶水,一手指着那丫头:“桃香问你话,你怎么不答?” “是……是咱们太太吩咐的。” 秦珮见这小丫头说话含糊,知道里头有事,便瞪起眼睛:“哦?你说的太太,是哪个太太?你是哪个院的丫鬟?是做什么的?” “我是二太太院里的呀,我,我是专管侍弄花草和喂养鸟雀猫狗的。” “你……”秦珮还要再问,秦芬却已挥挥手:“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小丫头还想再说两句,又怕露了行迹,只得喃喃道:“姑娘还请快来瞧瞧姨娘。”嘀咕几句,转身退了出去。 秦珮“哎”了一声,那小丫头听见,脚底抹油,跑得更快了,秦珮转过来道:“五姐,你怎么就把个人放走了,也不再问问呀,那丫头看起来好像不对劲!” “不必问了。”秦芬摆摆手,“太太回来,身边只带了紫晶碧玺,连杜鹃都没带上,再有就是些粗使下人,何曾有空带什么侍弄花草的回来了?她必不是跟着太太回来的,而是原来这老宅里的。” 秦珮愣怔了片刻,似有些懂了,又不大清楚,见秦芬没有再解释的意思,也不追问,只道:“那,她来走这一遭,总不是捏造了事情来吓唬人的,徐姨娘那里许是真有事。五姐,你可要去看看徐姨娘?” 秦芬咬住嘴唇,不曾作答,只回身往屋里走去,桃香赔笑着道:“我们姑娘衣裳湿了,得换一身呢。” 秦珮“噢”了一声,忽地又道:“五姐,你往我屋里走做什么?”话音未落就收到了锦儿一个嗔怪的眼神,她连忙又道:“五姐,你别心烦,徐姨娘定会好的!……锦儿,你老瞪我做什么?” 秦芬正是心乱如麻的时候,忽地听见这两句,不由得被逗得一笑,又转身往自己屋里走去。到了屋里,坐到妆台前,对着菱花镜,用力呼吸了几下。 冷静,冷静,还是要冷静。 方才的丫头,显然不是得了杨氏的令来的,只不知是出于谁的授意?大太太许氏?大房与二房同是元配嫡出,会使这样的绊子吗?三太太洪氏?照立场来说,是有可能,可如今管家的是大房,三太太能把手伸那么长吗? 这秦家老宅的水,还真是深。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摇了摇头,捂住了自己的脸。无论是出于谁的授意,她都不能去看徐姨娘,她若是直通通去了,旁人还当徐姨娘要不好了,闲话还能少得了,这一行为首先得罪的就是杨氏,决不能去! 可是,她想起徐姨娘对她的细致周到,又实在是没法无动于衷,想了半天,道:“东西还未归置好,闲着也是闲着,不若换身衣裳,到四姑娘那里走走。” 方才进屋,桃香早把小丫头打发出去了,这时听见主子吩咐,唤人打热水开箱笼,自家动手替秦芬梳洗好了,见姑娘面色从容,也用力稳住乱跳的一颗心,慢慢扶着主子往外头去了。 到了秦贞娘院里,她也不曾在屋里,正坐在廊下喝茶。因着杨氏如今凡事都不瞒着女儿,她也知道了徐姨娘身子不适的事,虽不太明白究竟,却也知道徐姨娘的肚子,连着二房的将来。 这时秦贞娘脑袋里便好似有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好端端的,徐姨娘怎么会身子不适?难道是有人敢下黑手?是谁?再有,传个大夫进府也是常事,为什么娘反倒要替一个妾室遮掩?是怕人说闲话,还是怕人借机生事? “五姑娘来了!”兰儿脆生生唤了一声,秦贞娘猛地回过神来,见秦芬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略略欠身:“五妹坐。” 如今秦芬在上房这里也自在许多,见秦贞娘不起身,知道是亲厚的意思,坐在秦贞娘对面,端详一眼,奇道:“四姐怎么好像有心事?” 秦贞娘开口便想否认,眼珠一转,反问道:“五妹,你来找我,不是为着喝茶的吧。” 秦芬来的路上早已想好了,这时听见秦贞娘相问,也不隐瞒:“四姐问我,我自然要说实话。方才有个小丫头,急急忙忙去我院里传话,只说徐姨娘身子不好,传了大夫进府来瞧,又说太太叫我赶紧去瞧徐姨娘,我想着姨娘那里一向都有太太照应,哪来我们照管的理,这便想着来四姐这里讨个主意。” “可恨!可恨!人还没坐定呢,就有圈套等着我们钻了,这个三婶!”秦贞娘说着,一拍桌子,又道,“幸好你如今长大了,人也机灵些,若是几年前,又被哄得上当了。” 秦芬听了,便问:“三姐,从前我还小,不记事,难道三婶竟还拿我们小孩子作筏子么?” 秦贞娘冷笑一声,撇了瞥嘴角,她虽性子直,却一向端方,少有这样讽刺的神情:“三婶这人呐,说得难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6 些,便是个泼皮破落户!” “这话怎么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言难尽……”秦贞娘想了想,挑了一件事,“有一次,七丫头叫你和珮丫头一起去她们那院里玩,过后三婶竟大张旗鼓地找东西,说是她妆台上一串珍珠项链丢了,娘当时就气得不行,又不好辩白什么,只好说不准你们去她们院里了,只许去花园子里玩。三婶要诬赖人泼脏水,可也长些脑子吧,你和珮丫头都是小孩子,偷她的珠链做什么?说你们偷果子点心还可信些。” 秦芬一时说不出话来,自家这位三婶,究竟是怎么入了那位据说很严苛的祖母的法眼,又进得秦家门的?愣了好半晌,秦芬才艰难地开口:“三婶她这么做,是为什么?” “什么也不为!她这人呐,就是损人不利己!”秦贞娘摇摇头,忽地站起身来:“你们瞧,方才从院门口过去的人,是不是张妈妈?” 秦贞娘无心闲谈,秦芬更是一颗心悬得老高,与秦贞娘站在一起,远远望着外头走来走去的丫鬟。 不知过得多久,无人再走,秦贞娘一挥手:“兰儿去问一声,今儿的晚饭,怎么吃?” 过得半晌,兰儿回来了:“回姑娘的话,太太说了,晚饭仍是和从前一样,姑娘们都去她屋里吃。” 若是有事,杨氏便没心思叫女儿们去吃饭,该吩咐送到各院了。秦芬心里有了底,感激地握住秦贞娘的手:“四姐,多谢。” 谢什么,姐妹二人都是聪明人,不必明说。秦贞娘反握住秦芬的手,忽地发现,这一向沉稳的五妹竟出了一手的冷汗,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姨娘,不由得心下微悯:“说这些做什么,既是无甚大事,你先回去收拾,晚上吃饭,人前可别露出来。” 第39章 徐姨娘半靠在床头, 身上穿着件雪青色暗纹素缎中衣,外罩着件淡紫色葡萄纹对襟褂子,齐胸盖了条淡粉色的缎面被,被子角掖得严严实实。 她自有孕了一向保养得宜, 加上性子又放得平和, 容色一向是好的,此时面上除了长途跋涉的倦意, 还带着一丝惶惑。 门帘一动, 一丝天光透进了屋, 随着门帘的落下,屋里霎时又暗了许多。 “姨娘, 药熬好了,大夫说这药得饭前喝, 这样药效才好呢。”梨花小心翼翼捧着个托盘,上头的青花碗里,一碗黑沉沉的药汁散发着苦味。 徐姨娘挪了挪身子, 不曾应声, 只道:“去取些咱们自家腌的糖渍樱桃来,喝药了嘴里苦, 怕吃不下饭。” 梨花将药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转身去寻那糖渍樱桃了。 徐姨娘的视线投在那碗药上, 青花白瓷碗上热气袅袅,熏得她视线有些模糊。眼见着梨花已端着小碟子来了,徐姨娘心一横, 端起药碗灌进喉咙, 不过是一瞬的功夫,便伏在床边, 呕得胆汁都要出来了。 “姨娘!姨娘!”梨花将碟子随手一搁,抢上来扶住徐姨娘,一叠声地唤人进来打水洗脸,自家替徐姨娘拭去嘴角的药汁,焦急地道:“这是怎么了!?” 徐姨娘按着心口,一张俏脸愈发惨白:“或许是这一路坐船坐晕了,有些心烦想呕,喝不下药。” 这一路行来也总有个把月,在船上都没晕,如何落地了反倒晕了,这话细想便知道没道理,然而徐姨娘有孕,体质不能以常理论,旁人也挑不出理,梨花更不会和主子细论这些。 “姨娘身子不稳,喝不下药可怎么行?!得请张妈妈来商议个章程!”梨花急得脸都红了。 “你请了张妈妈来,我还是喝不下药,何苦烦她老人家白跑一趟。”徐姨娘用力喘得两口气,指了指茶杯,梨花连忙端了清茶递上,徐姨娘啜了两口,缓了过来,“倒不如问问张妈妈,能不能不喝药了,给我吃点药膳,到底不是苦药,只怕还能入口些。” 梨花眼前一亮,连声道好主意,仔细叮嘱了小丫头们好生服侍,自家往张妈妈那里讨主意去了。 小丫头们尚摸不清徐姨娘的脾性,收拾了东西也不敢多话,垂手低头站在门口,等着听吩咐,徐姨娘心中正乱,不耐烦见这么多生人,挥挥手:“都出去吧。” 小丫头们便都猜这位主子脾气不小,互相对视一眼,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徐姨娘也无心来管旁人想什么,只轻轻抚上肚子,不住地想着船上听来的那些闲话。 她突然见红,幸得两个婆子送了包红糖,每日冲上几碗,也算是个滋补,后来杨氏赏了阿胶下来,她知道是难得的恩赏,连声谢过,当着张妈妈的面,就打开盒子吃了一块。 起先,那阿胶糕确是有效的,头天晚上吃了,第二天晨起便没再见红,可是又过了三四日,早上起来,亵裤上又落了块铜钱大小的血迹,颜色之艳,犹胜先前。 徐姨娘也曾听过几个积年的老妈妈说古,说女子行经,颜色暗红为正,鲜红则有血崩之兆,她想着都是一般的落红,想必怀胎时的这血,也是鲜红的不好些,因此那日见了鲜红一块血迹,心下顿时惴惴起来,于是一日三顿的阿胶不敢落下,谁知,血倒流得更多些了。 然而此番见红,比前头还更不好声张了——这可是吃了正房太太送来的东西才见红的!因着和对过的婆子们已熟识了,倒也不曾刻意相瞒,瞒也是瞒不住的,换洗衣裳时,总能瞧见。 也不知哪天,就听到了几句闲话,说秦家二房里,自六姑娘以后,许多年都未有孩儿降生,乃是太太御下有方的结果。太太出身杨家,或许就知道几个偏方,辖制着下头妾室们不能抢先受孕的。此番徐姨娘见红,说不得就是太太不喜欢,有意堕去这胎。 徐姨娘起先是不信的,自己起先见红,可是与太太无关的,更何况,太太这些年盼孩子可盼得苦了,如何还能自家毁了城墙去堕胎。可是婆子们说得有鼻子有眼,说什么两个孩儿同时降生,嫡庶虽定,可是尊卑却不好说,若是徐姨娘肚子里的是天生文曲星,正房嫡出的反倒要后退,太太这些年一向要强,如何肯呢。 闲话过耳,终究还是留了些印记。 这许多年,太太也不曾禁着秦览往各个姨娘院中走,可是三个女人,竟一个有孕的都无,此时细想想,难道不奇怪么? 若说这些还是次要,进府后太太立刻请了大夫来瞧,还用了她自家的名义,这样的厚恩,可不合杨家嫡女讲规矩的做派。徐姨娘越想越觉得,太太此番对自己这头,要么就是想去母留子,要么就是想母子俱亡。 药,决不能喝,可是身子已经不稳便了,不喝药只怕胎儿不保,若是能吃些药膳,只怕还好些。毕竟府里的膳食都是大厨房做了送下来,众目睽睽之下要动手,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7 怕不易,这样折中的做法,倒是更妥当些了。 过得许久,梨花才回来,虽眉间没了焦急神色,面上却没多少喜气:“姨娘,张妈妈回了太太,太太已经许了咱们不喝药,说请大夫开了几个药膳给姨娘进补。” 徐姨娘松了口气:“既如此,那就好了。” 梨花咬着嘴唇,把个袖子绞得皱巴巴的,终究还是没忍住,嘟嘟囔囔地道:“姨娘何苦要兴什么吃药膳的事呢,不如每日熬了药来,咱们自家取了蜜饯,慢慢喝下就罢了。我方才在廊下候着,张妈妈出来,说话的声气都淡了些,只怕是太太嫌姨娘添麻烦了。” 徐姨娘自然知道自家此番的行事是有些费周章的,这事原也是可大可小,太太若是向大太太那里道个照顾胎儿,厨房里得了吩咐,自然就无甚可说,照章办事便罢,若是太太摇了头,下头人看着风头办事,自然要使绊子。 看了看梨花蹙起的眉头,徐姨娘的实话都快要到嘴边了,还是咽了下去,她此时倒想起,梨花便是杨氏给下来的,思索半日,还是道:“那药实在是苦得喝不下,我只怕呕多了伤身,自家如何倒不论,只怕肚子里这个受不住。” 梨花也知道此时主子那肚子里才是顶顶要紧的,也不劝说徐姨娘了,只愁眉苦脸地道:“道理虽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府里如今事多……唉,太太说,如今事忙,姨娘这事是给厨房添了麻烦了,既是有了一道药膳,已是滋补的了,每顿再有一荤二素,一饭一汤,也就是了。” 寻常份例,姨娘也该有个两荤四素的,这话的意思,便是要减徐姨娘的份例了。杨氏出身大家,最讲究个赏罚分明,家中的儿女、妾室乃至奴婢小厮,若非犯错,寻常也不会削减份例。徐姨娘也不曾想到,自家不过只是要了个药膳,竟惹得主母如此不悦。 梨花见主子愣怔不语,轻声道:“如今咱们回了老家,许多事情不如原先便宜,太太只怕是不愿落了大太太和三太太那里的口实,这才……姨娘倒也不必往心里去。” 徐姨娘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虽然这话也有些道理,可是那去母留子几个字,却愈发显明地烙在了她心上。 秦芬也不曾想到,晚饭前秦贞娘还特意打探了消息,说太平无事的,吃晚饭时,当着众人,杨氏竟是一点面子也没留。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张妈妈报了徐姨娘不妥,杨氏也不叫她去边上回话,自家手里捧着粉彩小碗,捏着银头嵌金乌木筷,慢条斯理又吃得两口菜,才道了声“讲”。 张妈妈把徐姨娘喝不下药,又想吃药膳的事一说,秦芬便臊得脸都红了,又不好起身替徐姨娘道不是,当真是坐立难安了。 她原以为,徐姨娘虽然嘴碎爱议论是非,大面上的规矩还是懂的,谁知如今才回老宅,正房太太还未如何,徐姨娘已经挑这拣那的了,更不必说,主屋里还昏着个病重的老太太呢,自大太太这当家主母,到下头的孙辈,谁又敢多事了? 杨氏听了张妈妈的回话,眉毛也没掀一掀,只淡声道了个“知道了”,又慢吞吞喝了几口银耳红枣汤,细细咽了下去,好半晌后才开口吩咐:“既是徐姨娘要喝药膳,那便依着她,腹中胎儿要紧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烛光灼灼,耀得秦芬不敢正眼看杨氏,只觉得杨氏面上,满是掩饰不住的讽刺。 “既是要了药膳,已给大厨房添了麻烦,份例便该减一减了,张妈妈瞧着办就是,分寸要捏好了,别叫厨房里的人觉得咱们乖张,可也别叫人欺了咱们去。” 这话一出,秦芬倒闹不清楚了,这位顶头上司现下显然是不快的,但,到底是想敲打徐姨娘的逾矩,还是要维持二房在府里的地位?她偷眼看了一眼杨氏,见她面上仍是那副淡淡的神情,便又去看秦贞娘。 谁知秦贞娘此时也是满脸不解,倒是边上的秦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了这一节,几个女孩吃饭时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安安静静用了饭,杨氏便放各人回屋去了。她瞧着倒不像气大的模样,临行前还不忘叮嘱:“老太太不好,你们都该去轮流侍疾的,屋子也要好好收拾,各人都把自己的事情料理清楚些,别慌脚蟹似的,拣了这件事,又丢了那件事。” 第40章 次日一大早, 桃香就照吩咐,早早唤了秦芬起床。 当着众人,秦芬被杨氏给了个没脸,也不去计较盘算那许多, 昨儿回院路上, 秦珮闷了一肚子的话,一路上几次三番想开口, 都被锦儿给按了回去, 秦芬只作不知, 与秦珮互相道了句好睡,施施然进了屋。 秦芬知道, 现代社会的老板且还有许多随心所欲践踏下属尊严的呢,更遑论杨氏这个封建时代的后宅之主。与杨氏理论, 那显然是白日做梦,倒不如自家谨小慎微些,还更实际。说到底, 杨氏也不曾出言训斥她, 大约昨儿乍一听见徐姨娘挑挑拣拣,心中有些气, 出了也就好了。 没法子,人活在这世上, 总要受些气的,若是小气忍不下,只怕还要受大气。 这日穿的衣裳, 是秦芬睡前亲自挑的, 如今老太太病重,杨氏待她又有些阴晴不定, 秦芬特意挑了件天蓝色绣折枝花卉的对襟褂子,下头配一条素淡白绫裙儿,头上也不戴大首饰,零星点缀几朵烧蓝珠花,一身打扮中规中矩,衬得秦芬整个人都老成了些。 桃香知道姑娘在太太面前得了个没脸,也不多问,自家也学着姑娘,穿了身老气横秋的衣裳,两个人出得门来,迎着天光一照,倒都好似大了几岁。 主仆二人不由得相视一笑,秦芬心头松快了些:“走吧,给太太请安去。” 秦贞娘与秦淑住一个院子,她如今本就不愿意与秦淑一道,心中又存了事,便特地起了个大早,横冲直撞地进了杨氏的屋子:“娘,我来了!” 杨氏才梳洗毕,妆都没上,肩上围着大布巾,素白着一张脸,瞪了女儿一眼:“回了老家,还这么大呼小叫的,等进了学堂,先生准要说你了!” 秦贞娘却不曾接口,只道:“娘,我想了一夜也不曾想明白,你做什么突然给徐姨娘和芬丫头好大一个没脸?徐姨娘做的事或许不合你的心意,可是芬丫头到底不曾做什么呀。” “这话听着耳熟,仿佛从前你替秦淑辩白时,也曾说过的。”杨氏心情尚可,倒与女儿开起了玩笑,“你那时说,金姨娘争抢,只是她一人所为,秦淑却不曾与你争抢过。后来呢,秦淑那丫头究竟还是露出了本来面目,虽不曾明着与你争抢什么,暗地里给你使的绊子可不少吧?平日里,鸡毛蒜皮的事,也不清净吧?”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8 秦贞娘一时无话,摸了摸耳垂上挂着的坠子:“芬丫头和秦淑,不一样的!”然而怎么个不一样,她这直心快口的,却说不清楚。 杨氏自然知道,秦芬和秦淑,一个是真厚道,一个是假老实。从前逼着女儿与秦淑亲近,女儿总有许多不乐意,三五不时就要回来抱怨两句,如今女儿自家与秦芬交好,却是天天口里心里惦念着,有吃的喝的也常想着五丫头,冷眼看下来,两个庶女,确是不同的。 可是,她这里要敲打徐姨娘恃宠生娇,如何又能单独给了秦芬脸面呢。若是叫徐姨娘以为可以借着子女往上爬,真到了肚子里的那块肉瓜熟蒂落那一天,岂不是又要母凭子贵,再凭空多出一个金姨娘。 回府的路上,紫晶提醒她徐姨娘可能恃宠而骄,彼时她还只当紫晶是过虑了,待到徐姨娘开口要起了药膳,杨氏才猛地警醒,妾就是妾,天生就该低头做人的,做主母的,决不能待她们过分宽和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瞧你,急什么,你只想想,我可曾对芬丫头说一句重话?” 秦贞娘见自家娘亲不曾把话说绝,知道她也不是当真恼了秦芬,于是立意替庶妹争上一争:“娘,徐姨娘那里我管不着,可芬丫头与我是好的,你看我的面子,也别太为难她了呀。” 杨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才多大的人,能有多大的面?你二表姐如今已是王妃了,还不曾对我说过这样托大的话呢,等你哪日也作了王妃,再来用面子压我也不迟。” 秦贞娘将脚在地上轻轻一跺:“娘,待会她们来了,瞧见我先来,准都知道我是来给芬丫头求情的,若是你还待芬丫头照旧,岂不是显得我没面子?我不管,我不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前女儿从来没这样蛮缠的模样,如今玩笑似的耍赖皮,定是心怀宽畅的缘故。杨氏想到秦芬平日的好处,又想到她一个半大孩子,此次回晋州,将六丫头和秦恒照应得妥妥当当,可算是大功一件,种种事情算起来,倒有意轻轻放过这孩子的,只是不好太轻易许下,于是道:“既如此,那看芬丫头的言行举止了,若是她自家是个懂事的,我自然要疼她。” 秦贞娘这才罢休,见丫鬟们忙着服侍杨氏梳妆,也不上前,只坐在一边,笑呵呵地托腮看着,过得片刻,一指紫晶:“给娘戴那支红宝金簪子,我瞧那个色亮,衬得娘气色好。” 紫晶应了一声,依言拿起簪子,杨氏赶紧拦住:“贞娘快出去,别添乱了!”紫晶顿了一顿,忽地回过神来,放下那支红宝簪子,向妆台上重取了一支嵌着黄碧玺的,对秦贞娘笑了笑:“姑娘与我玩笑来着,这时候,哪里好戴红宝石的呢。” 秦贞娘倒当真不曾想到这一节,这时被紫晶一点,连忙把自己的打扮也看了一遍,幸而兰儿是个细心的,给主子打扮得一丝不错,秦贞娘嘻嘻一笑,扭身出去了:“我替娘看看早饭去。” 杨氏望着女儿的背影,微微而笑,隔得半晌,问紫晶:“四姑娘替五姑娘求情,这事你怎么看?” 紫晶此番倒细细想了一番,慢慢地道:“若说是旁人,奴婢还好说上两句,若说是五姑娘,奴婢倒拿不准了,不敢轻易开口的。” 杨氏不由得奇了,回身看着紫晶:“你不是向来有话直说的,还有你不敢轻易开口的?” 紫晶笑了笑:“五姑娘待人没的说,宽厚和气,做事呢,也是公道讲理,可是她待奴婢,和待金姨娘身边的金环,乃至商姨娘那里的绢儿,并没太大差别。细算起来,奴婢和她并没什么私交,因此奴婢这才说拿不准。” 杨氏“嗯”了一声,半晌后才吩咐:“原说每个姑娘晚上睡前叫厨房送一碗奶的,如今回了老家,这事办起来便有些麻烦了,免了这项。再叫采买上买乳糕、饵块送到各屋去,凭各人的喜好,喝粥冲茶都行。那东西有咸口的,五姑娘只怕还吃得惯些。” 紫晶知道,太太最末这一句,是特意点出来的,自己传话时,定不能忘了传下去。只是她也不明白,自己方才也不曾帮着五姑娘说话,怎么太太反倒又待五姑娘好了起来呢。 “这件事,你缓着些办,隔上十天半个月再说。” 听了这句,紫晶更糊涂了,太太待五姑娘,到底是赏还是罚呢。她怕办岔了事,思忖半晌,还是忍不住发问:“太太方才不是应了姑娘的,若是五姑娘这些日子吃了什么委屈,咱们姑娘一时义愤,又闹起脾气来……” 杨氏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将妆容端详一遍:“有些风雨,也该给她受一受了。” 哪些风雨,又是谁该受,杨氏却不曾说,紫晶一向最体察主子心意,自然不会去发问。 秦芬坐在饭桌边上,心里是有些惴惴的,她作好了打算,起码要过上个把月谨小慎微的日子,到时候杨氏见自己乖顺,总能慢慢又对自己改观,谁知这时一看,紫晶待自己与旁人,倒不曾分出什么高下来。 众人都知道,太太的风往哪里吹,紫晶这根草就往哪里倒,眼见着紫晶待五姑娘没什么不同,那便是太太并不曾因着徐姨娘迁怒。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是若在往常,太太怎么也要赏些什么以明态度,此次却不又不曾赏,这里头的底细,众人倒都揣摩不清了。 如今回了老宅,诸事都与从前不同,各人也不敢私自揣测杨氏心意,都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照规矩行事,连秦淑都不曾多问什么,用饭时还记得给秦芬夹一筷子姜丝:“五妹,晋州寒凉,吃些这个驱寒呢。” 一顿早饭吃完,女孩们满腹的心事,杨氏却是面色淡然,用完粥点,还多吃两口双色蛋羹,仔仔细细漱了口,又看了看衣着打扮无甚不妥,这才领着女孩们往西院去了。 西院主屋前,廊下早已侯了许多人,秦芬展眼一瞧,除了昨日见过的姐妹,另有一个年轻女子,手里牵着个总角小童,便是长房的那位孀居大嫂和侄子了。 大太太与杨氏略叙了两句,便指了指身后:“念哥儿这些日子咳得厉害,我便叫燕尘多看顾着些,因此不曾出来拜见弟妹,今日念哥儿略好了些,燕尘便带他出来了。”说着侧过脸:“念哥儿,快和娘过来拜见二祖母。” 阖家都知道秦念是长房的宝贝疙瘩,是个遗腹子,齐燕尘这位长房长媳,又是挣命生下金孙的有功之人,谁又来认真计较他们母子,杨氏微微一笑,指了紫晶:“还不快扶起大少奶奶和念哥儿来。” 许氏和杨氏都是要管家事的,自然有话要说,下头女孩们百无聊赖,也走开几步,低声谈了起来。 因着打定主意低调做人,秦芬也不主动攀谈,只低着头看鞋尖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9 绣花,忽地袖子一动,却是秦珮扯了她,冲着旁边努努嘴,秦芬抬头一瞧,秦敏、秦淑并秦贞娘三个,倒说到了一处。 秦芬知道,秦贞娘如今不待见秦淑,寻常不会与她说话的,此时倒还搭了几句,显见得是瞧秦敏的面子了。 秦贞娘心高气傲,瞧不得阴谋算计,如今能与秦敏交好,自然不是因着此次不愉快的见面,而是因为从前的情分了。对这位秦家二姑娘,秦芬不由得起了些好奇。 第41章 不多时, 三太太领着一大串人,说说笑笑地走进了院子。照理,她是与老太太同住西院的,又是嫡亲的儿媳妇, 本该来得最早, 如今落在最后一个,竟还带得一大群奴婢, 又吵吵嚷嚷一路招摇, 这行事做派, 也当真是叫人忍不住摇头。 如今秦芬与秦淑相处过一段时日,已知道了这世上有些人, 无事也爱弄些小巧,这时见三太太行事出格, 也不奇怪,秦珮却摇头咋舌:“三婶怎么来这么晚,也不怕旁人议论么?” “这还不容易, 她只说长幼有序, 尊卑有道,万事不敢抢在两位嫂嫂前头, 谁又能挑出毛病来?” 秦珮摸了摸鼻子:“倒也是。”忽地又道,“五姐, 你瞧七妹她们的打扮,三婶也不管着些。” 秦芬看了看,秦瑢和两个妹妹, 虽说不上穿红着绿, 却也是花枝招展,这要是放在杨氏面前, 早吃了训斥了,那位三婶,不知是什么缘故,竟也不教女儿们,当真也是奇人一位了。 秦瑢不大瞧得上秦芬,顺带着连秦珮也不搭理,领着自己的两个妹妹,去摘新开的桂花嚼着吃。 嫡出的二、四两位姑娘凑在一道说话,奴婢们凑了一拨在边上,三房三位姑娘在一处,奴婢们又围了一群在后头,秦芬和秦珮两个立在廊下,倒一时无人来管,秦芬觑着四周确实无人注意,便轻声道:“珮丫头,二姐如今,瞧着与从前好似不大一样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话说得含糊,便是大人,也挑不出不是来,秦珮性子粗忽,听不出秦芬有意打探消息,点点头表示赞同:“那是自然,我听姨娘说过,大伯娘她呀……” 便是此时,主屋的帘子一动,大丫鬟腊梅出来,轻轻说了声“太太们请进”,大太太领先进屋,三太太装模作样上来搀扶杨氏,二人一同迈过门槛。 秦芬见三太太又来搬弄这无用的小巧,比秦淑的手段还低劣些,险些忍不住翻白眼。她虽才回老家,却已看出大太太虽端方,却并不是个软弱可欺的,杨氏又是那么个精明严厉的性子,三太太再如何,也讨不了好去,也不知那位三婶何苦要上蹿下跳的,除了显得自己拙劣,还能用什么用呢。 与秦珮一道进了屋,浓浓的药味立即扑面而来,秦芬不禁屏息一瞬,隔得片刻才习惯了那阵酸苦味,轻轻呼吸起来。 “腊梅,昨儿夜里,老太太怎么样了?” “回大太太,老太太昨儿夜里平平顺顺的,就如同大夫说的,已慢慢好起来了。这多亏二老爷送来的那熊胆牛黄丸,奴婢在此谢过二太太。”腊梅说着,轻轻行了个福礼。 这两句话里的意味,秦珮等一干小孩子尚未体会得,秦芬却已听出来了,眼前这个腊梅,敢在主子昏睡时代为致谢,只怕也是贾母身边的鸳鸯,是个能做孟氏一半主的心腹丫鬟。 果然,杨氏虽受了这礼,口中却还谦逊两句:“这都是腊梅和忍冬你们照顾周到的缘故,那药原也只是个辅助。” 又说得几句家常,三太太便按捺不住提起了话头:“二嫂,大嫂和我这段日子都忙得人仰马翻的,你好容易回来了,总该轮到你侍疾了吧。” 这话便好似无知幼童争果子吃,直白得连秦珮都听不下去,她愣怔地抬头望着自家那位面目俏丽的三婶,仿佛是在看一个什么不体面的东西似的。 秦芬也瞧出来了,孟氏这里,夜间还是丫鬟们照应服侍,大约白天才需要主子们来侍疾。再有,太太、少奶奶和姑娘们侍疾,哪用得上做擦身洗脸这些脏活,端个茶送个水也就是了。 更何况,那位三婶容光焕发,笑语盈盈,哪里又是累着的样子了?她这时陡然提起叫杨氏侍疾,不过是瞧不得别人清闲罢了。 大太太轻轻皱起眉来:“老三家的,你二嫂如今身怀有孕,如何能轻易劳动的?” 三太太眼珠一转:“侍疾又不用二嫂亲自动手,不过是帮着看看也就是了。” 这句话,却又泄了自己的底,秦贞娘已低头撇起嘴来,连秦芬都忍不住在心中叹,这秦府的三位太太,聪明的便似人精,愚蠢的却又实在显眼,也不知病床上那位老太太,究竟是怎么择的儿媳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太太摇摇头:“不妥,昨儿二太太那里还请了大夫去瞧的,如今她的身子可轻忽不得,还是当心些好。” “那大夫瞧的是哪个,还当别人都不知道呢。”三太太嘟嘟囔囔的,声音却又足以叫旁人都听见,后头一句,却还知道放轻些声音,“盼儿子盼疯魔了……” “三弟妹!”大太太轻轻喝断了三太太的话,三太太也不在意,又看了看二房的几个女孩,“二嫂身子不便,不是还有侄女们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父母什么,子女服他的劳……” 后头半句话,秦芬便隐隐知道了些三太太的底细,这位三太太,文理不通,大约不曾读过什么书。 这个朝代,倒不禁女子识字读书,凡有些家底的,也命女儿读得些诗词,写两笔米黄,三太太既不通文理,出身便不太高了。出身不高,行事自然不如旁人有章法,回头一想,许多事情也就不奇怪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是,听说那位老太太孟氏,曾把杨氏折腾得不上不下,想来也是个精明厉害的,如何给自己的亲生儿子挑了洪氏这样一个儿媳妇? “三弟妹说的事,我本来就是有这个意思的。”杨氏应下了三太太的话,“大嫂,今儿便叫三丫头和贞娘在这里给老太太侍疾吧。” 谁知大太太的话,竟有一丝的慌乱,“哦,这个,你们远道回家,东西还未收拾妥当,先回去收拾两日,后日再来侍疾吧。” 杨氏自然不会拒了这好意,略略思索,便一口应下:“既如此,那就多谢大嫂。”妯娌三人又叙得几句家常,这才各自散了。 才一跨过东西两院的门,秦贞娘便按捺不住,道:“你们可知大伯娘方才为何缓咱们两日?” 秦芬抬眼看了看前头,杨氏虽然听见,却不曾来制止,于是便摇头:“倒要请四姐指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淑转过头来,抿嘴一笑:“方才一处闲聊,二姐无意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0 中说漏了嘴,原来大伯娘心疼念孩子,从没叫大嫂和二姐去侍疾过,只扯着三婶婶一个使唤。这些日子,是大伯娘和三婶婶两个,轮替着去侍疾,三婶婶心有不忿,这才借着咱们这房说话的。” 秦芬不由得奇了:“可是,大伯娘不是向来最明公正道的么?” “再如何明公正道,连损了两个孩子,只怕是个人也受不住。你没瞧见二姐如今的性子乖张了许多么?只怕就是大伯娘给惯出来的。”秦贞娘摇摇头,还要再说,前头杨氏已回头咳了一声:“先别忙着闲聊,东西都收拾妥了么?” 秦贞娘吐了吐舌头,冲秦芬秦珮挤挤眼:“你们好好回去收拾,可别偷懒呐,过后我可是要来查看的。” 秦芬知道,秦贞娘定是忍不住要来叙些新听到的家常,自己正巴不得呢,于是也不戳穿她,只点头应下:“到时候四姐只管来查看就是。” 杨氏无心去管女儿们的事,回屋坐下,拿起茶碗来一口气喝了大半,面色沉郁:“紫晶,你这两日好好打探打探,府里究竟出了些什么事了。我这里只忙徐姨娘的肚子,竟没顾得上问,今日瞧着,大太太和从前可不大一样了,不光是她,这府里,也好似变天了。” 紫晶应了一声,却不曾退下,只道:“昨儿去盯着人熬药,恰巧遇见大太太的人也去熬药,奴婢只当是大太太身子不爽,顺嘴问了一声,那丫头却不说,等她走了我再问,竟是给念哥儿熬的药。” “今儿看见念哥儿,虽然白嫩,气血却不足,前几年在家时看着还圆胖胖的,如今怎么反倒养瘦了?”杨氏摇摇头,“大太太先失了头生女儿,紧接着又失了长子,如今难免着紧孙子,这里头的事,只怕足为外人道。” 紫晶垂手低头立在边上,隔了半晌见主子无话,慢慢退了两步要出去,杨氏却又唤住了:“徐姨娘那里可还安生?” “早上徐姨娘只得一粥一点,并两个卤蛋、一碟子酱菜,听说徐姨娘并无二话,举筷子就吃,想来还算是安分的。”紫晶倒也不曾有意添减什么,老老实实说了。 杨氏长长吁了口气,“既如此,倒还罢了。这段时日你多盯着些,回了老家,处处都得小心,徐姨娘倒不大爱搅事,却也架不住有人在旁边鼓噪。” 紫晶原要退出去的,听见这句,心中猛地一跳,不由得想起听来的那几句闲话。 她原想查实了再告诉主子,此时却觉得主子只怕已知道了什么,她在主子身边立足,靠的就是忠诚一条。好容易熬成了第一人,如何敢因为一些顾虑,就失了忠诚。于是也不敢再犹豫,上前两步,低声道:“太太,有两句话,奴婢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第42章 杨氏正心烦意乱, 说话的声气便严厉些:“有话就说,怎么你竟也周到起来?” 上一个周到的,可不是碧玺,她如今虽有个总领姑娘们起居的差事, 实际上却是大不如前了, 紫晶只觉得冷汗都滴了下来,连忙把听到的话, 一五一十, 悉数告诉了杨氏。 杨氏听了, 半晌不曾说话,盯着外头渐渐亮起来的天色, 脸色是说不出的沉郁。 紫晶见了,心下愈发惴惴, 把方才说的话在肚子里颠过来倒过去地咀嚼了好几遍,才要开口描补两句,却听得杨氏道:“行了, 我知道了, 你去打探打探府里的事,叫了碧玺来服侍吧。” 现下碧玺并不曾进得上房来, 只在下头盯着小丫鬟们收拾库房,杨氏陡然又命她进来, 紫晶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低低应了个“是”,慢慢退了出去。 撂下了金姨娘, 按住了商姨娘, 又留得青萍在那里作一副眼睛耳朵,杨氏只当这二房里, 一切都该平顺了,谁知道,回晋州的路上竟是个漏口,金姨娘与商姨娘两个在害人这件事上,竟不谋而合起来。 徐姨娘的事,起先是商姨娘作下的手脚,她出身极其微贱,有旁人不曾听过的一些腌臜见识,弄得徐姨娘胎气不稳,慢慢落起红来,如今尚不知是在什么地方下手,此事还待慢慢查证。 单只这一件事还罢,徐姨娘起先还安生养胎,禁不住又有婆子在她面前嚼舌,只说太太不喜下头姨娘们有孕,弄得她心惊胆战,竟又不好起来。 这事不必挑明了说,杨氏也猜到是金姨娘弄的鬼了,她这人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是一把好手,自家心生暗鬼不算,还把个女儿也教得不上台盘,幸好秦恒自幼在外院启蒙读书,算是没长歪了去。 这时想想徐姨娘的种种,只怕她是孕中多思,有些被吓怕了,杨氏这时也知道,自家实是有些冤屈了徐姨娘的,然而她一个正室绝无可能去向妾室低头,再一想,徐姨娘竟是非不分,不来信自己,反倒信那些个小人嚼舌,那份愧疚又淡了五六分,待碧玺进来时,杨氏也就将这事抛在脑后了。 碧玺如今也猜着了太太的意思,上房这里,自己是绝无可能再回来的了,明着命自己总领姑娘们的事,实际上只怕还是为着四姑娘一个,往后自己说不得就要跟着四姑娘去婆家做管事的,这份前程,也不算低了。 想明白了这些,碧玺便安下心来,也不往上房凑,除了日常给杨氏做些针线献上,只埋头当好自己的差便罢。 碧玺不往前凑,上房的丫鬟们且都巴不得呢,这些时日,争先恐后在杨氏跟前露脸,更无一个往碧玺那里走动的,生怕叫主母瞧见了问一声,又顺带着想起碧玺来。 今日紫晶猛地去碧玺跟前一唤,她还愣得一愣,看看身上沾了灰的素面衣裳,往屋里去换了身鲜亮衣裙才往杨氏面前来。 “姑娘们的东西,可都安顿好了?”杨氏随口问了件家常的事。 “回太太的话,三姑娘不曾带得行李回来,一头要使人往大太太那里要些,一头要外头采买些,尚未安置妥当,其他三位姑娘,都安置妥了。” “嗯,这几日张妈妈事忙,须得有个人去帮帮她。你回去收拾收拾,跟着她吧,库房的事交给旁人就行。去了张妈妈身边,凡事多留些心,好好学些本事,往后啊,用处大着呢。” 这句话,隐隐有些许诺前程的意思,碧玺心中一喜,沉声应了下来。 杨氏点点头:“你去叫六姑娘过来。” 碧玺心里倒是一奇,然而秦珮不比秦芬与她亲厚,她也不多问,依言便去了。 到得秦芬院中,姐妹二人正对坐在廊下喝茶,见碧玺来了,也不稀奇,只当她是来嘱咐些家常,姐妹两个一齐站起身来,秦芬指了桃香倒茶:“碧玺姐姐请坐着歇歇。” 碧玺心中虽然待五六两个姑娘有亲疏,明着却都是一样的,这时对桃香笑着摇摇手,依着长幼次序问过礼,笑盈盈地对秦珮道了一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1 :“六姑娘,太太唤你过去呢。” 在杨氏面前,亲女儿自是排头一个,剩下的这些庶女们,秦芬又是最受看重的一个,往常杨氏心绪好时,也常唤了秦芬去问问话,说些什么倒是其次,这份恩赏才是难得。 秦淑与秦珮,一个心机深沉,一个性子急躁,杨氏偶尔叫她们去全一全面子,还真不曾特意单独叫过她们俩。 秦珮愣怔半日,犹不敢相信,见众人只看着自己,用力咽下口唾沫,问:“碧玺姐姐,太太唤的是我,不是五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碧玺从前待这位顽劣的六姑娘只是寻常,可是这大半年来,这姑娘有一半算养在上房,人也学得乖顺不少,此时懵懵懂懂的模样,倒有些惹人怜爱,于是好心地提点:“老爷那里来信了,太太事忙,不会多留六姑娘的,六姑娘且宽心去吧。” 此话原是安慰,听在秦珮耳中,却好似响雷一般。 商姨娘这些年的事,旁人不知,秦珮这贴身养着的女儿,却是知道的。关了院门,待小丫鬟们刻薄斥骂,那都只是寻常,连魇镇的事情也做得出来,更不必说绕着太太老爷指天骂地了。 此时正房太太特意唤了她一个,又说是老爷来信,秦珮只当是从前许多事情被掀了出来,不由得腿脚发软,几乎站都站不住了。 不知怎么,她想起那日被打时,商姨娘的话来。商姨娘说,她与太太母女情深,好似亲生一般。此时遇见这些烦心事,秦珮忽地冒出一个念头,若自己当真是太太亲生,便没那许多为难了。 这念头也不过是冒了一下,霎时就被秦珮按了下去。心中除了羞愧,还是羞愧。虽说商姨娘的身份不体面,做事也不规矩,可到底辛辛苦苦养大了自己,狗还不嫌家贫呢,她怎么能嫌弃亲娘呢。 脑中不住地胡思乱想,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忽地听见碧玺提了一声:“六姑娘,当心脚下。”抬头一瞧,已是杨氏的上房门口。 碧玺先进去回禀了,不一时就出来,笑盈盈地道:“太太唤六姑娘进去呢。” 锦儿扶着秦珮,欲要进屋,碧玺却伸手拦了:“锦儿妹妹,六姑娘如今每日吃饭穿衣如何,你来与我说说。” 碧玺本就是总领着女孩们日常起居的,她说要问,也是情理之中,这话虽是为着拦人,却也是毫无破绽。锦儿心下感慨,从前只五姑娘身边的人有这面子,如今,自家六姑娘,竟也有这面子了。 进得屋去,杨氏并没在明间,秦珮心下突然起了一阵奇异的战栗,太太与自己,何曾说过什么隐秘的事情了,今日却不知,究竟是什么在等着自己。 东次间里,杨氏捧着账本,正细细看着,她手边的高几上放了几个信封,秦珮飞快地扫了一眼,一封写着“姑母敬启”的,已拆了开来,另一封写着“晋州秦宅”的,却是纹丝未动,那正是父亲的笔迹,下头压着的,不知又是谁寄来的了。 “珮丫头,回了老家,可还过得惯?” “习惯的,太太。” “嗯,以后你父亲要往京城来做官了,咱们这房,也算是熬出头了。” 太太少与自己说这样的大人话,秦珮一时不知怎么答,含糊地应了个是。 杨氏将眼前的女孩上下打量几遍,这半年来,秦珮在绛草轩与姐姐们一道,没人惯着她吃零嘴,因此饭量长了不少,如今个子拔高,俨然已有些大姑娘的模样了。 长相身条还是其次,最难得的是性子,其他三个丫头,自己的女儿自然是没得说,秦芬厚道沉稳,连秦淑,在人前也颇有些文静的模样,带得秦珮也渐渐有了些好样子,在清心寺时,还得了包夫人一个“纯真可人”的评价。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既然苗已长起,便不能由着那坏根子祸害,想及此处,杨氏将口气放得温和些:“你父亲来信了,说你姨娘身子一直不稳便……”秦珮终究是个孩子,杨氏含糊了这一句,转入正题:“大夫、道婆、和尚,请了许多,都说无法可解,后来还是个游方僧人,说你姨娘是命里犯冲,要住在僻静的地方,往后不可见生人面,你长大了,这事得说给你听一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珮分明瞧见,父亲的来信,是不曾拆封的,如今太太这样说,显然是睁眼说瞎话了。可是她能说什么,又能怎么说?姨娘做的事,父亲和太太只怕知道得还没她多,她若不是姨娘的女儿,便该送姨娘去见官的。 眼下,太太虽然处置了姨娘,却不曾在外头漏了一丝风声,除了为着二房的面子,也周全了自己的面子。 更何况,太太敢先斩后奏,那便是压过了父亲了,这时屈尊降贵来与自己说这事,自己还能如何?秦珮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喉咙酸涩,用力清了好几下嗓子才说出话来:“是,太太。” 杨氏只当秦珮是个无知孩童,现下见她怯生生的,眼中都含泪了,还记得个礼字,心下怜悯起来,破天荒地多说两句哄她高兴:“咱们在老家也呆不了太久,等去了京城,你们都去你二表姐府上拜会,也见见世面去。” 若是从前,秦珮听见能出去玩,早喜得一蹦三尺高了,这时却还是只低低应了个“是”,忽地又记起杨氏不喜欢女孩们面上有丧气,连忙抬起头来,努力挤了个笑,谁知这么一下,眼泪却又滑了下来。 杨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站起身来,用帕子轻轻给秦珮拭了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长长叹得口气:“好啦,以后会好的。” 商姨娘虽然对秦珮也心肝肉地疼,却不曾这样过,秦珮说不出有什么不同,只觉得现下的太太,待自己倒是真正的慈和,并不像寻常瞧着那样严厉的。 第43章 待秦珮离去, 杨氏又唤了碧玺进屋,碧玺原就是上房排头一个的大丫鬟,如今又要去跟着张妈妈当差,算是心腹中的心腹, 当着碧玺, 杨氏说话便直白多了:“商姨娘和金姨娘都不能留在宅子里了,商姨娘去庄子上住着, 金姨娘么……” 碧玺一听就知道, 太太也没想好如何打发金姨娘。 金姨娘此人, 最是爱搬弄是非、颠倒黑白,若是与商姨娘一般去了庄子上, 只怕那些老婆子小媳妇,不出半年就要被她哄得反叛主子。若说卖出府去, 那更是不行,情理上来说,她是生养了二房唯一男丁的贵妾, 私心里来论, 她可是经手过二房产业的,若是出去乱说一通, 只怕老爷的官都没得做了。 杨氏看了看碧玺:“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碧玺倒是曾听过一桩闲事,这时忽然想起, 正要说给杨氏听,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奴婢蠢钝, 没想到什么好法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2 张妈妈见识多些,只怕还得问问她。” 杨氏不过是白问一句, 也没想着碧玺真能出个什么好主意,闻言也不在意,只道:“既如此,那就去收拾收拾,去张妈妈身边吧。” “是。”碧玺屏气凝神,慢慢退了出去。 不出半日,二房里的人都知道碧玺要去张妈妈身边了,说是要去,也不是拔腿从这院子走到那院子就行,众人都知道,太太这是叫碧玺拜了张妈妈为师呢。 有人猜是太太身边缺人,立意栽培碧玺,张妈妈是太太的乳娘,虽受信任,却已年迈,总有一日要退下来;有人却猜太太是明赏暗罚,要把碧玺配了人,毕竟,张妈妈除了内宅,还管得许多外头事,这一条,黄花闺女可不行。 不论心里想什么,众人口中都是贺的,秦芬听了这消息,也免不了要贺一贺碧玺。原说只派桃香和锦儿去送个礼便罢,可是秦珮自回院了就失魂落魄的,秦芬怕她坐着乱想,干脆拉了秦珮一道去。 秦珮推了两下,实在却不过,不情不愿地随着秦芬去了。她也知道自家五姐是好意,然而这时她心里有许多理不清的事情,不想往人多的地方去,倒是情愿一个人坐着发呆。 碧玺如今住在库房边上的一间屋子,虽然离上房不近,难得的是独个儿一间,秦芬领着秦珮要去,有个路过的小丫头伶俐,见了二位姑娘,行了礼,脆生生地道:“五姑娘六姑娘是去瞧碧玺姐姐吗?她不在屋里,在四姑娘院里呢。” 二人又转往秦贞娘院里来,秦贞娘和秦淑二人正拉着碧玺,硬要她坐在椅子上,好好受大伙儿贺喜。碧玺穿了身浅粉色上衣,脸羞得通红,倒比衣裳还鲜艳些。 因着老太太尚在病中,府里许久不曾有过什么宴席,好容易有了件可抒发的事,连大房和三房都有人来凑热闹了,把个小小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见了这阵仗,秦珮倒有些冒冷汗了,她原想着碧玺只是个丫鬟,哪怕是有件喜事,也不值得当什么正经事操办的,谁知瞧眼下的模样,这事倒很受重视,幸而五姐坚持拉了自己出来,否则这样的大事,单自己不来,终究惹人议论。 秦淑也不知,为何秦贞娘对碧玺这样一个丫鬟如此重视,然而她是最不甘落于人后的,这时将碧玺按在椅子上不叫她起来,又冲着院子里的各人挥了挥手帕子:“都安静些,都听我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院中除了姐妹几个,旁的人都是来贺喜的丫鬟婆子,秦贞娘是嫡女,还不至于在奴婢们面前抢着露脸,这时也不与秦淑争抢,只走到一边,与秦芬秦珮站在一处,还时不时与秦芬说两句。 “今日是碧玺的好日子,也该叫她好好摆几桌宴席,请大伙吃酒,大家说,是不是我说的这个理?” “五妹,瞧你三姐,又充主家了。” “不光是咱们二房的,还有大房和三房的妈妈、姐姐们,都该来热闹热闹!” “五姐,碧玺姐姐这下要惨了,她在这府里没亲没故的,无人贴补她银钱,公中的月例只够自己花用,赏赐呢又要攒着当嫁妆,这么一请客呀,两年的积蓄都要掏出来了。” 一姐一妹,左边一句,右边一句,秦芬也算是听明白了,秦淑又在做不要钱的好人了,饭局是她攒起来的,银钱却得碧玺自家掏,人情呢,还得算一半给秦淑,这行事做派,当真是算绝了。 谁都知道碧玺在杨氏身边做了好几年大丫鬟,手里定是有些积蓄的,不至于抠缩一顿饭,这当口儿,谁也不会去扫旁人的兴,纷纷跟着叫好。 碧玺的脸,方才还是红的,这时看了院里攒动的人头,却已白了。就算只请有些头脸的,也得三四桌呢,酒席本身得花钱,打点厨房里又得花钱,她又不似旁的家生子有父母兄姐贴补,手里捏的钱,怎么够挥霍的。 “既然如此,那可就说定了!”秦淑笑着对众人作了个抱拳的模样,轻轻推了推碧玺,“主家在此,快报个时间上来!” 碧玺勉强笑了笑,支吾几句,却不曾说出什么来。 秦芬见了,不免对碧玺起了些怜悯。此次秦淑倒未必是起意作弄人,一来呢,碧玺与秦淑全无利益纷争,身份也不同,秦淑犯不着作弄她;二来呢,秦淑有金姨娘这个会算计的亲娘,手里何曾少过银钱花用,她大约是真想不到,碧玺竟还是个日子过得紧巴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四姐,你有没有法子帮帮碧玺?”秦芬轻轻拉了拉秦贞娘的袖子,秦贞娘皱眉摇摇头:“总不能我们自家掏钱给碧玺吧,我倒是愿意,碧玺也不肯要呀。” 秦珮看了看满脸笑容的秦淑,气哼哼地甩了甩帕子:“三姐又得意起来了,最瞧不惯她这副模样。” 秦贞娘咬住嘴唇,又仔细想了想,忽地笑了:“我还真有个法子,只不过,还得先问过那位好人再说。”她拍拍秦珮的肩膀:“得啦,别叽叽咕咕的,瞧你四姐的吧。” 秦珮这才一笑,挽住秦芬的手,与她悄声咬耳朵:“四姐虽然厉害,可是也不能凭空给碧玺变出一笔银子,我倒要看看四姐怎么办。” 秦芬笑着点点她的鼻尖:“你这丫头,当心你四姐听见了,来捏你的脸。” 秦贞娘却不曾听见两个妹妹说什么,她走到碧玺身边,轻轻拍了拍碧玺的肩膀。碧玺猛地一个激灵,忽地回头,却瞧见四姑娘眼中分明闪着两个字,放心。 碧玺心下大定,连忙站起身来,侧身让在一边。 秦贞娘笑着,凌空虚点了点下面的人头:“好妈妈、好姐姐们,要吃宴席,也不能这会子就冲进厨房大吃大喝,总得容碧玺准备准备。这次既是喜事,又是大事,碧玺很该写个帖子,正经请一遭才是,碧玺,你说是不是?” 既要写帖子,便得四处分送,这又能缓上一两日的了,还不必当众应承什么,碧玺连忙点头:“是,四姑娘的法子,乃是正理。” 众人听了,口中附和,心中却都有了计较,四姑娘到底是嫡出,这办事周到细致的阵仗,像极了二太太,比那位庶出的三姑娘,又不知强了多少去了。 秦贞娘和碧玺又说得几句,众人才慢慢散了,秦淑知道,自己这一次又失了场面,脸上不由得红一阵白一阵,笑也笑不出了。 秦珮见了,扯住秦芬的胳膊轻轻摇一下:“终究还是四姐厉害。” 出门前还不知为了什么闷闷不乐,这时瞧见热闹,又一下子忘了烦恼,这六丫头,显然还是个孩童性子,秦芬也不教训她什么,只笑一笑,走近秦贞娘身边:“四姐,你是想出什么好办法了吗?” 秦贞娘点点头:“与二姐闲谈,她说如今她的庄子上正产些菱角、鲜藕、螃蟹,有些鲜货品相略次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3 一等,不大好往外卖,庄子上人口少,又吃不完,正愁白白损耗了呢,碧玺那里出些钱,低价买了来,岂不是两下便宜?” 秦芬忍不住要给秦贞娘这个商业奇才鼓掌了,倒不是她拍马屁,而是这主意由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想出来,实在是很了不起。她是经受过现代商业化社会洗礼的,最多也就能想到这一步了,秦贞娘无师自通,确是个人才。 秦珮却注意到了旁的事:“四姐,你方才说二姐的庄子?二姐她竟有自己的庄子?” 说起旁人的闲事,秦淑又找回了三魂七魄,凑近了些,低声道:“出了大姐姐和大哥哥的事,大伯娘的心境总归大不一样了,大伯娘想着,家业捏在手里,竟都像留给大嫂嫂和念哥儿了,还不如分给自己的儿女,二哥哥如今尚在读书,那便是只有个二姐姐了。” 秦贞娘那日说了一句大房的是非,当时便被杨氏喝断,落后又被叫去训了半晌,她已知道了不该多议论旁人,这时便不接秦淑的话,只道:“明日我去找二姐姐商议这事,你们可要一起?”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珮眼前一亮:“我要去的!” 秦芬对那位倨傲的二堂姐并无好感,这时听秦贞娘只是询问,便摇摇头:“我还是不去了。” 秦珮却扯住秦芬的胳膊,使劲摇上几下:“不行不行,五姐得去!四姐姐去了那里,准嫌我不跟趟,又把我扔在一边了,只和二姐姐凑在一起说话,五姐你得去陪我!” 秦淑“哎呦”一声,笑着戳一戳秦珮的额角:“你这话说得好似四姐有意冷落你似的。” 如今秦珮再不是那一点就炸的炮仗性子,这时知道秦淑挑事,也不去理睬,可她又不知如何应对,只好不乐地揉揉自己的额角:“三姐戳疼我了。” 秦贞娘只当秦淑是放了个屁,听也不听,点一点两个妹妹:“明儿吃过早饭了就一道去,都打扮精神些。” 第44章 对于其他几位姑娘, 桃香一向是无什么话说的,秦芬去结交,那是出于姐妹情分和一些利益立场,桃香只是个丫鬟, 却是用不上这些的, 因此也说不上什么讨好或疏离,只礼敬便罢。这日晨起梳洗, 桃香却罕见地嘟囔起来。 “碧玺请客的事情, 三姑娘起头做好人, 四姑娘在后头周全大局,两个人都落着好了, 便是六姑娘,太太怜她这些日子心情郁郁, 也不会苛责她什么,姑娘才吃了个排头,正是小心都来不及的呢, 何苦跟着去掺和里头的事。” 秦芬知道桃香是为着自己好, 也不辩白什么,只道:“六姑娘的事, 昨儿晚上她没忍住,悄悄避着人和我说了, 你倒也已经知道了,如今你消息越发灵通了。” 桃香果然被牵去了心神,叹了口气, 道:“商姨娘的事, 太太虽没张扬,可也没下令瞒着,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三房人在一处,有个风吹草响的,没半个时辰就传遍了,哪用得着去专门打听。商姨娘一去了庄子上,生的孩儿还不知太太许不许回来呢,更别说她自家了。这样一来,六姑娘以后可就没了亲娘照顾,算是孤零零一个了,也当真可怜。” 秦芬从铜镜里看见桃香满脸的怜悯,便提点她:“六姑娘可怜,你心里知道就行,千万别放在面上,从前什么样,往后还是什么样,六姑娘如今也大了,心思细了,你摆在脸上,她反倒不高兴呢。” 桃香果然不曾想到这层,闻言不由愣了一愣。她见府中的婆子和大丫鬟们说起这事时摇头咋舌,便也学着叹两句,这时听了主子提点,想起六姑娘是个倔强的,八成不喜欢如此,于是连忙收了脸上的悲悯。 秦芬取了一支糖玉簪子:“今儿戴这个吧,回家来还是头次去二姐姐那里,该隆重些的。” 桃香接过簪子,在秦芬头上比划两下,择了个好看的地方轻轻插下,又絮叨起来:“姑娘你瞧六姑娘可怜,便该知道太太是个有手段的,你还不收敛着些,怎么敢跟着三姑娘她们胡闹呢。回来路上照应三少爷和六姑娘算是一大功,如今可别又犯个大错,到时候太太来个功过相抵……” 秦芬“哎呦”一声,桃香一个激灵:“是我太用力,戳着姑娘了吗?”秦芬猛地站起身,跨开一步:“不是,我是被你唠叨得头疼。”说罢加快脚步,迈出门去。 桃香少见秦芬如此顽皮,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快赶两步,追了上去。 到了上房,问过杨氏安,秦贞娘便起头说起了去秦敏屋里的事,杨氏闻言皱了皱眉:“虽说你大伯娘宽了咱们两日,可这也是叫咱们收拾东西的,不是叫你们四处游玩的。” 秦贞娘也不曾辩驳,应了一声,又细细将缘由说了一遍,杨氏稍一思忖便准了,竟还嘱咐紫晶:“既是要起宴,我这里赏两坛好酒给碧玺去。” 秦珮知道,自己往后便是该看着太太的眼色过日子了,不知怎么,头脑竟突然灵光起来:“太太,昨儿大伯娘给我一盒果子,我还没打开过,也给碧玺姐姐,贺她一贺。” 秦芬原不欲冒头,这时杨氏和秦珮都开口了,她便也从善如流:“我那里有自家酿的果子露,也给碧玺姐姐送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一抿嘴:“果子酒水都有了,我便给碧玺送两盒柿子饼吧,兰儿手巧,才做得的,六丫头爱吃甜的,回头也送你一盒。” 按着秦淑的性子,这热闹如何能不凑呢,可惜金姨娘急急塞了她上船,不曾带得行李,更无银钱傍身,此时实是想出个份子的,奈何囊中羞涩,一文钱也掏不出来,也无贴身丫鬟做个吃食,她坐在饭桌边上,脸都憋红了,愣是吐不出一句话来。 杨氏不欲叫人看了二房的笑话,随口吩咐一句:“紫晶叫人备一盒干果给碧玺拿去,算作是三姑娘给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几下一凑,倒又给碧玺的宴席上添了几样碗盘,替她省去些银子了。 吃过早饭,杨氏嘱咐两句“乖顺守礼”,挥手放了女儿们出去。 秦贞娘心情舒畅,一边挽住秦芬,一手牵了秦珮,姐妹几人说说笑笑,向前院去了。 杨氏命收了碗碟,也不叫管事的婆子们进来回话,自家往里间的贵妃榻上一靠,闭目养神。 紫晶轻轻走了进去,见杨氏神情似有些倦怠,便向边上取了一对美人锤,轻轻给杨氏锤起腿来。 隔了老半天,杨氏才长长舒了口气:“千头万绪,都是烦人的,总算还有一件事叫人高兴的。” 主子不说,紫晶自然不问,低低应了一声,仍旧仔仔细细锤着杨氏的小腿。 “包家送中秋礼来了,你叫张妈妈带了碧玺去接待,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4 正巧姑娘们起头给碧玺办宴席,趁这机会,买几样东西,凑一份礼回过去。唉,只是时节不好,咱们的喜事竟还要静悄悄的,不好叫人知道。” “是,我知道了。”紫晶顿了一顿,点出包家的用心来:“老太太如今还昏睡不醒,不知是好是歹,包家却并不曾因此就远了咱们,可见是家风正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高兴了些:“正是这话呢,还当老太太要不好了,我自己都未曾想着包家这事还有下文的,谁知人家竟不曾……可当真是有心了。” 紫晶又多问得一声:“既是包家有心,咱们的礼,是不是回得重一些?” 杨氏忽地半坐起来:“你倒是提醒我了,你去说给张妈妈知道,回礼只照规矩就行。”她说罢又躺了回去,“咱们是女方,本就该拿着些架子的。” 紫晶一句一句应了,待杨氏挥手,便退了出来,先唤了个半大丫鬟去杨氏身边听着吩咐,才往张妈妈屋里去了。 碧玺要跟着张妈妈的事,已传遍了秦府,紫晶自然也知道了。 旁人说起来,都说碧玺交了高运,更有那存心不良的,往紫晶面前嚼舌头:“太太终究还是心疼碧玺的,都出了上房了,还给她这样好的前程。” 紫晶听了,只微微笑一笑,并不接口。论模样人才,论行事谈吐,她都不算出挑,做起事来,也只得“一心一意”这四个字,太太慧眼,从几个二等丫鬟里拔了她上来,她这一辈子都只记太太的恩,旁的人,她绝不会多想、多管的。 到得张妈妈房里,碧玺竟也在边上了,她见了紫晶,自家倒有些脸红,先开口解释:“库房已经收拾妥当了,听说咱们的人口行李马上要到晋州,我就来瞧瞧张妈妈这里有什么可帮手的。” 紫晶也不论道,轻轻点头,先向张妈妈传了杨氏的话,待张妈妈应下,又转头对碧玺笑一笑:“往后咱们一里一外,该合力好好办好太太吩咐的差事才好。” 碧玺脸上一热,上来牵住紫晶的手,应了一声,亲自送她出了门。 秦芬这几日听了许多话,知道秦敏这位二堂姐出身好,得宠爱,又因着上头一兄一姐的缘故,如今很受父母溺爱,脾气乖张架子大,因此打定主意只当个不起眼的堂妹便罢。 秦贞娘是个热心肠,见秦芬对秦敏似是不大热情,便拱了拱她:“二姐姐她也不过是嘴上厉害,其实心里是最好的,我和她自小玩到大,最知道她了,待会她若是说你,你别往心里去就行了。” 谁知这次秦芬却不曾顺着秦贞娘,她稍一沉默,直直看向秦贞娘:“四姐姐,若是二姐姐好,我自然是敬她的,可若是她无理取闹,我可不会客气。” 她有时让着秦贞娘,是因为这小姑娘心肠不坏,有些行事太耿直的地方,她这成年人也不会认真计较,笑过便罢,但那位乖张无理的秦敏,秦芬可不打算无条件忍让。 秦贞娘下意识地便想说教两句,不知怎么,竟忽地想起秦芬曾经叫秦淑吃瘪的事来。她自家和秦芬相处得尚算融洽,从没意识到这位五妹可算得上外柔内刚,细细想想,五妹面上不显,实则却把三姐六妹都给治得服服帖帖,其实是极厉害的了。 这时叫秦芬的一句硬话噎住,秦贞娘一下子忘了要说什么,讪讪地笑了一下,便转过头去了。 秦敏知道妹妹们要来,早已在屋里相候。进了屋子,大家相互见过礼,秦贞娘也不客气,开门见山说了来意。 “这有什么的,既是四妹妹开口,又是碧玺那里要请客,也不必拿钱来,都送给碧玺就是了。”秦敏鬓边戴得一支凤凰步摇,凤凰口里,衔着一颗莲子大的珍珠,随着秦敏的动作一摇一晃,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珠光。 二房里,秦贞娘是嫡女,秦珮自幼受溺爱,秦淑有个把持银钱的亲娘,也没谁戴过那样招摇的首饰,秦芬只瞥了一眼,就垂下眼帘。 “二姐,你不要钱,碧玺恐怕也不敢要你的东西,你还是叫下头人收了银子吧。”见秦敏还要再拒,秦贞娘又添得一句:“你不要银子,那就是和我见外,我还有事要求你,倒张不开口了。” 秦敏便不再拒,笑着应下:“好好好,我收了银子就是,可是有句话说在前头,我只要些本钱给下头人糊口,多了的我可不要。” 第45章 说有事要求秦敏, 乃是秦贞娘随口诹出来的借口,只不过好叫她肯收碧玺的银子,秦敏问得几声何事,秦贞娘支吾两句, 一时倒说不出来了。 秦芬放下手里的茶盏, 笑了一笑:“为着我的事叫四姐开口,倒是我的不是了。二姐姐, 我和六妹, 想进学堂来着, 四姐说先来和你说一声,等进了学堂, 还要请你照应我们。” 秦敏此时才注意到秦芬这位庶出的堂妹来。她和秦淑、秦贞娘一道牵着手摘玉兰花时,几个堂妹尚是襁褓婴儿, 又因着嫡庶有别,她于这些堂妹,一向是没放在眼里的。 三房嫡出的秦瑢甚是刁蛮, 下头两个庶出的, 更上不得台盘,秦敏一向只以为, 庶出的女孩子们,都是不可结交的。 细细打量一番五堂妹, 身上穿了果绿色圆领褂子,下头是白绫裙儿,头上零星几朵珠花, 通身无甚华贵饰物, 只发髻上斜斜插着一支凌霄花样式的簪子,料子是难得的糖玉, 略显出些矜贵来。 眼见得秦贞娘语结,她竟能从容解局,这份不卑不亢的模样,便已是个难得的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敏垂下眼帘:“如今府里已不请先生了。”她说了这句,伸手从碟子里取了一枚蜜饯,细嚼了两口,又放进茶碟:“今年的青梅,腌得太酸了。” 秦珮于上学一事是极热心的,这时听见不去了,猛地抬头便要询问,忽地瞧见秦芬朝自己猛使眼色,话到嘴边,又改了:“二姐姐,我……能不能再喝一碗方才的桂花饮?” 秦敏一挥手,自有小丫鬟上来,又给秦珮添上一碗。 秦贞娘看了看秦敏的脸色,也垂下眼帘,须臾就又抬起头来,一指秦芬:“二姐姐方才说今年腌的梅子酸,五丫头那里倒腌得好蜜饯,不如叫她给二姐姐送些来,可好?” 秦芬笑着接口:“桃香才学着腌,手还生着呢,只怕味不足,若是二姐姐不嫌弃,我去我姨娘那里要一些。” 秦淑点了点秦芬:“你呀,得了个空,就爱往外跑,顽皮得很。” 秦芬微微一笑,当着秦敏,也不多说什么。 秦敏自然知道众人在哄自己高兴,将二房的四位堂妹来回看过几遍,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既是如此,那便不和五妹客气了。” 几个女孩子又说了些吃食、衣物,茶水换了一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5 ,几人竟也谈开了些。从前二房不在老家,秦敏与三房的几个,年纪差得好几岁,教养也不尽相同,说不到三句话便各自瞧不上,已许久不曾这样开怀了。 秦敏的大丫鬟莺儿见了,几乎喜得发颤,自从大姑娘出阁后不幸早殁,自家姑娘没几日是舒心的,性子也变得古怪了,今日与二房的几位姑娘,虽不曾亲密无间,却也算得上相谈甚欢了。 莺儿招过小丫头嘱咐几句,自家往外走去。秦淑见了,虚点一点:“莺儿,你家姑娘与我们说话,你怎么跑开偷懒?是瞧我们自家人,只配使小丫鬟们服侍,不配用你这大丫鬟来服侍么?” “哎哟哟,我的三姑娘,你这话说得,知道的说你在开玩笑,不知道的,还当我是真偷懒呢。”莺儿装模作样地唱个喏,“方才六姑娘说桂花饮好喝,我记得屋里还有夏天窨的荷花茶、荷叶茶,想着各样包些,好给几位姑娘带回去的。我未曾禀告先行告退,是我的不是,还请饶了我吧!” “好啦,有点好东西就藏不住,这幸亏是咱们自己家的,若是别人家的人,还当你存心的呢,一点子茶也拿出来显摆,瞧人家笑话不笑话。”秦敏笑着嗔一句莺儿,轻轻掩住口。 这么一低头一抬手,秦芬倒瞧出些温良贞静的模样,她不由得更好奇了,秦敏性子大变,究竟大房这里,发生了什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正兀自胡乱猜测,秦敏幽幽叹了口气,低声道:“姐姐英年早逝后,我都许久没这样,和旁人高高兴兴坐着说话了。” 丫鬟们都是有眼力的,听得这句,知道姑娘们要说体己话,互相使个眼色,悄悄退了出去,最后一个出门的,还记得掩上半扇门。 “二姐姐,大姐姐她……”秦贞娘说得半句,又不知该怎么说了,“你别伤心了。” “我伤心难过,又有何用?姐姐终究是回不来了。”秦敏说着,脸色漠然,好似个泥胎木偶似的,“其实姐姐也曾回来哭诉过,只是旁人总劝她温良恭俭让,说忍到有了孩子,再等孩子长大便好……” 说到这句,秦敏的眼中似有湿意,又垂下眼帘去,“姐姐当真有了身孕,回家报喜时,大伙只当她要熬出头了,谁知那姓周的竟把人领回家了,最终害得我姐姐一尸两命!”秦敏脸上划过两道泪痕,“我姐姐好好一个女儿家,过门未满一年就英年早逝,我只恨那周家奸猾狡诈,姓周的那厮更是无情冷酷,旁的,我又能恨谁?” 旁的人,究竟是指谁,别人不知听懂了没,秦芬却是听懂了。不能恨的,除了这些劝说秦月一忍再忍的家人,还能是谁?秦敏如今性情乖张,又难道不是在怪这些家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席话毕,秦敏高高昂起头颅,丝毫不曾顾忌泪水打湿了脸上的妆粉,她凤钗上那颗珍珠熠熠生辉,然而却还比不上她眼中的寒芒夺目。 她的话太过凌厉,又不是女孩儿家该听的,自秦淑以下的女孩子,哪怕日常有些纷争,也都是温室里的娇花,这时不知如何应对秦敏的话,互相看一眼,都低下头去。 秦月早亡的事,大房不曾细说,众人也都不大清楚,女孩们听老妈妈闲话,也听得几篇古事,还当大堂姐是生产时亡故的,此时才知道,原来竟是那贞静贤淑的做派,硬生生逼死了大堂姐。 秦敏的话虽少,却也尽够猜的了。想来大堂姐秦月性子太过柔弱,而周家又太过蛮横,她一个新媳妇,既无法和公婆姑嫂撕破脸,也弹压不了丈夫小妾,最后那位周家公子,不顾娘子有孕,竟把外室给带了回去,最终害得秦月含恨而终。 说到这一节,各人也没什么心情再叙话了,沉默半晌,还是秦贞娘先开口了:“今日叨扰二姐姐了,明日我叫碧玺把钱送来,那些鲜货还请二姐姐代为安排,我们还要回去收拾东西,这就不打扰了。” 或许是在众人面前哭了一场,秦敏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时也不答应秦贞娘,只沉默坐着不说话,秦贞娘也不管那许多,对姐妹们使个眼色,急急出得门来。 丫鬟们还在廊下远远站着闲聊,忽地见了姐妹四人出来,二房的丫鬟们赶紧迎了上来,簇拥着主子们回了北院。 “五丫头,我闷得慌,你陪我去散散心。”秦贞娘说着,也不待旁人回答,伸手挽住秦芬,领先往大花园走去。 大太太管家甚严,奴婢们少有闲逛磨牙的,在晋州这里,说话倒比原先还方便些。秦贞娘择了一条林荫小道,慢慢走着,半晌后才开口:“五妹,今儿陡然一听大姐姐的事,我真害怕。” 秦芬知道,秦贞娘这小姑娘约莫是吓着了,于是柔声安慰:“四姐,别怕,子不语怪力乱神,别怕。” 秦贞娘摇摇头:“我不是怕这个,我是怕……”她踌躇半晌,最终还是摇摇头:“我也说不清,到底在怕什么,可是,我就是怕。大姐姐身份别我高,性子比我好,人生得也美,算是挑不出毛病的好人了,怎么偏生遇见这样的亲事?她都如此了,我们这些人,又能如何?” 秦芬不意秦贞娘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深深凝一眼秦贞娘,这容颜端丽的小姑娘,个子已拔高了许多,又梳了高髻,穿对襟长衣,俨然是个大人模样,此时在摇晃的树影中,面色正如她说不清的心事,晦暗不明。 “哦,四姐原来是愁亲事来着,我听说姜家送礼来了,太太正叫人备回礼呢,四姐若是愁这个,亲自去瞧一眼,如何?” 这次秦芬的打趣,却没叫秦贞娘开怀,她勉强抿了抿嘴,又叹口气:“你这丫头,净爱胡闹。” 秦芬也正色起来,挽着秦贞娘的手臂,往林荫深处走去:“四姐,你和大姐姐是不一样的,我只说一条,大姐姐被大伯娘教得温良恭俭让,太太可曾如此教你?” 秦贞娘摇摇头:“这倒不曾。” 秦芬用力摇一摇秦贞娘的手臂:“这就是了,咱们太太呀,可比大太太明白多了,我瞧四姐你是白担心。” 秦贞娘点点头,面上高兴了些。 姐妹二人又说得片刻贴心话,这才各自回去了。 既是应了要给秦敏送蜜饯,也不好白白许下,隔日秦芬就往徐姨娘屋里走了一趟。 徐姨娘听得秦芬要来,一早就命人搬了个杌子,坐在廊下等着了。秦芬老远就看见徐姨娘翘首以盼,她穿了一身紫衣裳,单一个大肚子鼓在前头,好似一颗圆滚滚的葡萄似的。 走到近前,秦芬才发觉,徐姨娘肚子虽大,人却瘦了,不光瘦,还有些憔悴的模样,远不是当初神情怡然的模样了。 秦芬向来觉得,杨氏是个公事公办的老板,待徐姨娘虽然不算顶好,却也算不得坏了,又因自己的身份是小女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6 孩,便也不曾多问徐姨娘,谁知今日陡然一瞧,徐姨娘竟像是很受了些磋磨的样子。 既是亲眼瞧见徐姨娘不好,秦芬自然要问,她也不去问梨花,只问徐姨娘:“姨娘在老家这里,可是受了委屈?” 徐姨娘尚未说什么,梨花急迫的眼神已投了过来,此次秦芬却不曾轻轻放过,只冷冷扫去一眼:“我问姨娘来着,姨娘有话,自然要答,梨花姐姐大可不必急着代劳。” 第46章 秦芬说话, 自来是和和气气的、爽朗大方的,何曾有过如此严厉的言语,梨花从未见过秦芬发脾气,突然听见这么一句, 膝盖都险些直不起来了。 梨花偷偷抬头看一眼秦芬, 只见五姑娘穿着身橘色上衣,头戴一支金簪, 上嵌着颗绿莹莹的碧玺, 一身重色打扮, 与徐姨娘的轻桃淡柳全不是一个路子,倒与太太, 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秦芬知道梨花是上房拨给徐姨娘的,虽如今和徐姨娘主仆相得, 根子上却还是向着杨氏的,她见这丫头似要替徐姨娘拿主意,只怕她日后为着旧主委屈新主, 便有意弹压她一番。 主仆有别, 五姑娘认真发起恼来,哪怕是紫晶也得认不是, 何况是自己,梨花想到这里, 鼻尖竟沁出了冷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徐姨娘看看两边,开口解了围:“梨花去给五姑娘倒一碗茶来,再拣两个咸甜口的茶点来, 不要那酸甜的。” 桃香望了秦芬一眼, 低眉顺目地道:“我去帮梨花姐姐的忙。” 待得周遭无人了,徐姨娘拉住秦芬的手进屋, 将秦芬上下打量几遍,也不去责怪女儿训斥自己的贴身侍婢,只长长舒了口气:“还好,还好,我还当要连累你,幸好太太心正,不曾迁怒你。” 不是不曾迁怒,而是已经迁怒过了。秦芬默默地在心里说一句,面上却不曾显出,只打量着屋里的布置。 这个小院,东厢房空着,徐姨娘独个住着西厢房,屋里摆着绿檀嵌大理石屏风的桌椅,堂上挂了幅海棠富贵图,墙角摆得盆景石榴,正挂着几个小石榴包,虽不富贵,却也不寒酸了。 秦芬稍稍放了心,点头道:“太太的为人,姨娘还不清楚么,我怎么会有事。只是姨娘,你回来后,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也是怪我自己太不小心,着了人家的道。”徐姨娘只说这么一句,旁的却不肯细说,又道,“六姑娘往后,可就是孤身一人了,真是可怜见的,我听了当真不落忍。” 商姨娘的事,满府都知道了,只不过此时徐姨娘说起来,神情却有些异样,秦芬再追问几句,徐姨娘竟松动了,肯多说一句:“唉,如今你展眼就长成大姑娘了,再瞒着你,只怕又一个大姑娘。”叹得几声,徐姨娘将自己头油被动手脚的事,告诉了秦芬,后头那些婆子嚼舌说杨氏害人的话,却隐了不曾提起。 秦芬听了,猛地站起身来,半晌才慢慢坐了下去。这个商姨娘,本事还真不小,自己都坐冷宫了,还能找到人替她下手。 只怕,杨氏送商姨娘去庄子,一则是不容她心思腌臜,还有一层,也是斩草除根,免得她又在府中兴风作浪。也幸亏杨氏决意送她去了,不然哪日发起疯来,岂不是要拿刀子捅人? 徐姨娘见女儿面上似是有些沉郁,连忙道:“太太是最明白不过的人了,她处置了商姨娘,我这里便已无事了,你快放心,回太太那里,要高高兴兴的,可千万别挂脸。” 秦芬点点头,并不曾说话。若是徐姨娘当真无事,又怎么会面容憔悴?那日减去份例,她只当不过如此,现下瞧着,府里的下人定是墙头草随风倒,杨氏那里发个威,奴婢们便要往狠了作践徐姨娘了。 徐姨娘赶紧又说一句:“碧玺来过,只说叫我先忍着委屈,以后就好了。”其实,碧玺还说得一句“以后自太太往下,姨娘就是头一个了”,只是徐姨娘到底明白轻重,知道这话不能轻易说出来,因此这时竟一字不曾露出。 秦芬见徐姨娘面色发急,生怕她有个不好,便不再多说,拣了些姐妹间的闲事,絮絮地说给徐姨娘听了,又问得几句徐姨娘腹中胎儿。 徐姨娘摸着肚子叹口气:“照理,这孩子是个男孩才更好,碧玺倒透过意思,我这肚子里是个男孩,太太也喜欢的。只不过,瞧你在太太身边,我总心惊胆战。” 说了这句,徐姨娘自家坐在秦芬下首,牵住了秦芬的手:“说实话,我倒情愿生个姑娘,别去招了旁人的眼,再有,你们亲姊妹二人,日后也有个照应。” 这些话,本不该和秦芬这样一个小女孩说的,然而想到大房那位金尊玉贵却薄命的大姑娘,徐姨娘却顾不了那么多了。 自来了此地,秦芬打定主意只管自家门前雪,得饶人处且饶人,只当自己处处安分守时,照着杨氏和秦府的规矩,日子便差不了。可是如今瞧下来,处处无争,便落得个秦月的下场,看来该争还是得争,更何况,身边还有个待自己恩情深重的徐姨娘。 “姨娘,我今日来,是要些蜜饯果子给二姐姐送去,她好似不爱吃酸,姨娘拣几样甜口的给我带去。” “好,好,糖冬瓜、蜜红豆,这两样就茶、包点心,都是相宜的,还有甘草梨肉条,家常拣两根吃,还能补养身子呢。” “再有……姨娘渍得糖玫瑰,给我一小壶,我要送给太太。” 听了这话,徐姨娘不由得一奇,抬头看了一眼女儿。太太出身大家,自来不爱吃这些小零嘴儿,初初有孕时用一些,不过是为着压住胃里的酸意,如今胎气稳当,太太已不用自己送东西去了。 “芬儿,太太她只怕不爱这些……”徐姨娘说了一半,忽地明白了什么,赶紧改口:“不过既然芬儿要尽孝心,这也是理所应当,我这就给你装上。” 徐姨娘也不要旁人动手,亲自拿了个圆口青花的小瓷罐,装得七八分满,再用个紫竹小篮子装着,递在秦芬手里:“快回去吧,我这里地方小,不是你该久呆的。” 几样蜜饯,秦芬叫桃香拿着先回院里,自家提着那小竹篮子,不紧不慢地往上房去了。 杨氏有孕,经不得饿,这时正用着上午加的一餐点心,听见丫鬟报了秦芬来,手上的豆沙奶卷子倒顿一顿:“这个时候,五姑娘来做什么?请础!? 丫鬟迎了秦芬进屋,伸手就要替她拿着篮子,秦芬轻轻避过,对杨氏行了个礼,对杨氏笑一笑:“今儿去二姐姐那里,她说自己屋里腌的梅子不好,四姐便提点我给二姐姐送一些,我找姨娘要了几样,想着给太太过目了,再送过去才好。” 杨氏微微颔首,指一指那篮子:“这里头就是么?我瞧瞧。”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7 秦芬笑着送上篮子:“太太,蜜饯我先叫桃香带回去了,这里是徐姨娘渍的糖玫瑰,她听说玫瑰茶能滋补养颜,特地腌了出来,自家先试了,才敢进给太太的。她说,有时胃口不好,饭菜吃不下,喝一碗这个,倒还能对付一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便是在叫屈了。徐姨娘那个温吞性子,绝想不出这样的点子,这必是五丫头自家的主意。杨氏放下手里的奶卷子,将秦芬上下打量了几遍。 见自己打量,这丫头不光没避开,反而迎着自己的视线看了过来,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就是在替姨娘讨要份例。 眼前的女孩生得细眉细眼,轮廓和鼻子嘴巴与徐姨娘甚是相似,一双浓黑的眉毛却更肖父亲,这时与嫡母说话,虽是在替生身姨娘打抱不平,话却灵透而不伤体面,叫人一点气也生不起来。 那日知道真相,杨氏本就原谅了徐姨娘,只不过她绝无可能向妾室低头,因此也不主动去复徐姨娘的份例。 若是从前,自然有碧玺周全万事,隔两日便会提起了,然而紫晶在接人待物上却是差了一截的,左右拖得些时日,竟是五丫头来提起这事了。 杨氏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她倒还不至于为一个小孩子的话动怒,然而对徐姨娘,她却忽然起了些淡淡的羡慕。 徐姨娘出身低微,无甚才能,平日为人处事也只随波逐流几个字,谁知便是这样一个妾室,却有个心明眼亮的女儿,算起来,老天爷待她也不薄了。 这样好的女儿,若是栽培好了,既是贞娘的帮手,也是家族的助力,眼前不过是要一些份例,这样的人情,杨氏自然乐意送。 杨氏轻轻横了一眼紫晶:“徐姨娘那里,有了药膳,该减一减份例,这原是才回家时怕劳烦了大厨房,才不得不便宜行事。如今东西都安置妥了,也该复了她的份例,我忘了这事,怎么你也不提?” 太太是无错的,有错的只能是下头奴婢,紫晶喃喃应下,对着秦芬道了几句不是。 紫晶知道,依着太太的性子,肯在五姑娘面前说这几句,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她不清楚缘由,却也知道,往后除开四姑娘,眼前这位五姑娘,也是不能轻易得罪的了。 进了上房的屋子一趟,秦芬放下了紫竹篮子,身边却多了个紫晶一直送到院门口。 在屋外服侍的丫鬟们见了,心里都默默咋舌,对着秦芬,行礼都更规矩些了。 秦芬对着丫鬟们的笑脸,泰然自若,紫晶特地指了个懂事的小丫鬟,一路将秦芬送回院里。 小院里一切如常,秦珮在廊下瞧着桃香用油纸包东西,见秦芬回来,用力招得几下手:“五姐,你快来看,桃香打的这几个小纸包,可真好看。” 秦芬随手拿起一个包裹,见桃香细心地将纸包边缘露出的纸叠成扇子模样,确实是用了心的,于是点头赞道:“确实是好的。” 桃香闻言,面上涨得通红,挠了挠耳朵,问:“姑娘,这便给二姑娘送去吗?” 秦芬摇摇头:“你拿到紫晶那里,她自然替你送去。” “呀,五姐,你能使唤得动紫晶?你莫不是在开玩笑!”秦珮瞪大了一对圆溜溜的眼睛。 桃香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也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秦芬。 若是从前,秦芬必定老老实实地说一些要太太过目的话,这时她却只是笑着捏一捏秦珮的鼻子:“什么使唤不使唤的,说那么难听。”说着对桃香努努嘴:“还不快去。” 桃香今日见过姑娘对着梨花发威,已知道姑娘是个外柔内刚的,这时听见主子又吩咐一遍,不敢再多问,一把揽过几个油纸包,急急往上房去了。 隔得一盏茶时分,桃香果然空着手回来了,这便是把东西交出去了。秦珮见了,不由得心服口服。 原先秦珮只当自家五姐是个老好人,此时看着,比她这傻丫头却又不知高到哪里去了,说话都不自觉地恭敬一些:“五姐,院子里日头大了,咱们是不是回屋去,等着吃午饭了?” 往常,秦珮与秦芬亲近,总爱扯着她摇晃两下,今日却安安静静站在秦芬面前,细声细气地说话,倒有些对着杨氏的模样。 秦芬也不去戳破,点点头:“回去吃饭。” 第47章 隔得几日, 大太太使人送了些东西来。 往杨氏跟前走的,是许氏的贴身大丫鬟翠儿,她恭恭敬敬捧着个喜鹊登梅贴贝母的木盒,笑语盈盈。 “二太太, 这里头是一盒子绢花, 是我们许家舅太太特意送来给二姑娘的,东西不奇, 样式倒还新, 我们太太瞧着大约配得上几位姑娘, 命我送了来。” 自从秦览坚持带了杨氏去任上,许氏一人, 上要将难缠的婆母服侍得周周到到,下要将奸猾的弟妹应付得妥妥帖帖, 这当中的劳心,非常人所能想,许氏一力担了这些风雨, 心里自然是怨怼的。 许氏与杨氏, 前些年还能挽着手说几句笑语,如今只剩些官样文章, 寻常嘱咐厨房送两盒吃食,便算应酬过了。 特意送了东西给孩子们赏玩, 这还是头一遭。东西不贵重,难得的是这份心意。 杨氏稍一思索,便知是因着几个丫头去陪着秦敏说话的事, 对着许氏的好意, 她自不会拒人千里之外,笑着命紫晶收下, 又问得两句大房的家常,才放了翠儿回去。 绢花这等小玩意儿,谁也不缺,不过是个心意,杨氏也不去细细分派,盒子都不曾打开,一挥手就命去送给姑娘们。 紫晶却犯了难,若是往常,自然是三、四两位姑娘先挑选,可是现下,她瞧五姑娘,总是不同些,难道还叫三姑娘挑剩下,才去拿给五姑娘? 拿着木盒子出得门来,紫晶先差了个小丫鬟去探听秦芬在何处,自家抱着木盒子在耳房里静静候着。 隔得半晌,小丫头回来了,跑得气喘吁吁,额上汗也来不及擦:“紫晶姐姐,五姑娘在四姑娘院里呢。” 紫晶霍地起身,一边口里念声佛,一边马不停蹄往秦贞娘院里去了。 老太太病情渐稳,大太太也并不硬拉着众人侍疾,只每日早上问过安便打发众人散了。杨氏不是那等死要面子的,当时便捧着肚子艰难一福,谢过大太太。 除了三太太拍手顿足,懊恼自己白出了好一阵的力气,旁人都是高兴的,尤其是秦珮,她年纪小,对于病床上躺着不动的那位祖母,总有些害怕。 姐妹四个此时正在秦贞娘院子里画画,秦淑不精于此道,秦芬在绣花上已学得快些,便不在这上头用心,这时只一个秦珮,兴致勃勃地缠着秦贞娘:“四姐姐,我这笔不如你的听话,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8 和我调换一下吧。” 紫晶进得院子,向各人行了一礼,打开木盒,说明了来意。 秦贞娘被秦珮烦了一上午,二话不说将手里的笔递给秦珮,上前几步:“我瞧瞧都有些什么花。” 秦珮不舍得扔了手中的笔,却又想凑热闹,急得喊了起来:“五姐五姐,你说给我听!” 秦芬笑一笑,扬声道:“这里头是八支绢花,有玉兰、牡丹、玫瑰、海棠四支大的,还有四支小的攒花茉莉,是配着戴的,六丫头,你要哪个?” 秦珮在肚子里盘算一回,只觉得个个都是好的,便将笔搁下,上前来瞧盒子里的花。 秦淑眼珠一转,点了点那支牡丹:“我瞧这姚黄牡丹,倒配五丫头。” 秦贞娘肤色不白,戴那鹅黄绢花,的确不如秦珮出彩。可是牡丹的寓意,却又比旁的花不同一些,秦芬如何不知,秦淑这又是在使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微一沉吟,正要开口,秦珮已先伸手取了那支牡丹,对着日头照了两下,又放回盒子里,嘀咕一句:“我倒喜欢那海棠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便是这么一下,那嫩黄花瓣的边缘,便已染上淡淡墨晕。 “哎呀,六丫头,瞧你!”秦淑拿起那绢花,心疼不已:“你怎么画完画不洗手就乱摸呀!” 这么一心疼,便又露出些马脚,各人都瞧出来,秦淑大约是想着旁人将这牡丹谦让给她的。 秦贞娘却忽地展颜一笑,自秦淑手里抽出那支牡丹,递在秦珮手上:“六丫头,你既弄污了这牡丹,东西便该是你的了。” 秦珮换了左手来拿:“这回我可得小心些,再弄脏了,可该戴不出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剩下三支,意头都是好的,秦淑这时却不谦让了,先伸手挑了支玫瑰,秦贞娘点一点秦芬:“五丫头,你也挑一支。” 既是秦贞娘开口,秦芬也不拒绝,随手拣了支海棠,又拿起那二乔玉兰往秦贞娘发髻上比一比:“这支紫红的,若非四姐戴,旁人也压不住。” 这句话,更叫秦淑心下不悦,她知道,依着次序,那玉兰花该是她的。 看着三个妹妹你来我往地换着绢花试戴,秦淑咬着嘴唇,慢慢低下头去。 自到了老家,她便不曾接到姨娘的信了。 她知道商姨娘是回不来了,心里只怕,太太也要对自家姨娘做些什么。 可是再想一想,自家姨娘是生养过男丁的,太太绝不可能,也不敢把姨娘也送去庄子上,她着实想不出,姨娘究竟是怎么了。 越是焦心,就越想做些什么,太太是嫡母,她不能如何,却瞧不惯这几个妹妹整天快快活活的。 四妹是尊贵嫡出,她生来就比不上,怎么如今连一个庶出的五丫头,也好似压在了自己头上?她就是想做些什么,不叫这些妹妹好过。 太太越来越不把自己放在心上,这倒也还罢了,柯家的事,却也好似也停了。 这些年,自己朝着太太卖乖,向那蠢钝的四妹卖好,为的不就是得个好前程,如今前程来了,虽在眼前,却总好似随时又要走了。 秦淑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想嘶吼,再看看眼前亲亲热热的三个妹妹,她忍不住哼了一声。 接了绢花,四个姑娘,三个是高兴的,还有一个,紫晶也不如何放在心上,笑着行礼告退,回去向杨氏复命去了。 不多时就是午饭时分,秦贞娘笑着赶人:“这画一中午也学不出来,珮丫头别磨了,回去吃完午饭好好歇着才是正经。” 秦珮爽快应了一声,搁下笔随着秦芬回院了。 回得院子,桃香和锦儿去安置绢花,又唤小丫头打水给姑娘们洗手,觑着旁边无人,秦珮往秦芬身边凑了凑:“五姐,我是故意弄脏那支牡丹的。” 秦芬看一看秦珮,挑起眉来。 秦珮见了秦芬故意作惊诧的模样,知道五姐是在玩笑,嘻嘻一声:“我知道三姐是想作弄你和四姐,可是你和四姐总不好为了一支绢花认真推让,那多不上台盘,我就想呀,干脆上去捣乱,谁也别拿,这才是最好的。” 这六妹自来是有些顽皮的,能想出这主意也不奇怪。秦芬忍俊,问得一声:“你这么做,可不怕四姐发脾气?” 秦珮扮个鬼脸:“一支绢花罢了,四姐哪里看在眼里。阖府里,也就是三姐一人爱在这些细微地方用心思。” “可是,你这样就惹得三姐不快了,她以后只怕要记恨上你了呢,何苦来哉。五姐又不是没法子挤兑她,你也不用强出头的。” 秦珮一时不曾说话,把手里一方淡粉丝帕,揉来揉去,半晌后才道:“太太待我有大恩,我该乖顺些的。” 这话,哪里像是素来刁蛮的秦珮会说出来的,这孩子,陡然便好似长大了,虽然乖顺,细想却是可怜的。 秦芬心下感慨,轻轻揽了揽秦珮的肩膀:“以后会好起来的。” 这日下午,上房便又赏了东西下来,来的是个小丫头,捧着两个木盒子,面上恭恭敬敬。 秦芬命桃香接了东西,打开一看,却是两盒乳饼、饵块之类的东西。 小丫头口齿还算伶俐:“五姑娘,六姑娘,这里头是太太吩咐给姑娘们办的奶糕子,冲茶就粥都是相宜的。上头那盒是奶块和乳扇,奶块是淡口的,乳扇是咸口的,这两样五姑娘爱些,下头那盒是奶糕和饵块,这两样都是甜的,六姑娘爱些,上头有红签的,不会弄错。” 自回了老宅,每天的那顿牛乳炖蛋便停了,女孩们知道回了老家不比原来,都不曾出声问过,这时见杨氏赏下奶糕子,便知道是补那原来的一顿牛乳炖蛋,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 秦芬命桃香收下,又命桃香拿些果子赏那小丫鬟,秦珮忽地出声了:“锦儿再拿两块桂花饼给她。” 姐妹两个住在一处,除开银钱份例这些大的,寻常细处都是不分的,秦珮这时一说话,秦芬倒奇了,待那丫鬟下去,便出言相问。 秦珮低头,似有些不好意思,然而她知道五姐是个坦荡的,也无甚好瞒,片刻又抬起头来:“五姐爱咸的,我却爱甜的,太太吩咐人办了两样来,是待我好,我自然也该表表心迹的。” 秦芬忍不住又叹一回,这六妹忽然长大,当真是如同徐姨娘说的,叫人看了可怜见的。 次日早上去给老太太请安,姐妹几个便戴上了绢花,见了许氏面,齐齐道一声谢。 这样的行事做派,方是大家子出来的规矩平和,许氏想到在洪氏那里受些没头没脑的气,这时才觉出杨氏的好处来,这些年的怨气也平了些,笑着将几个侄女都赞一遍。 洪氏将几个侄女来回看一遍,点一点秦珮:“六丫头戴那牡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9 丹花,倒真好看。” 秦芬心下已备了些说辞,先抬头看看,见杨氏连眼神也没扫过洪氏,只与许氏凑近说些什么,便松了口气,将一肚子话眼下,与秦珮对视一眼。 秦珮长长吁一口气,凑近秦芬,悄没声地道:“两个三,一样烦。” 秦芬愣了一愣,险些笑出声来。 第48章 这日, 秦芬和秦珮正坐在院里打棋谱,忽地兰儿来请,说首饰铺子来送图册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珮一把扔了棋子,急急地唤锦儿:“快换衣裳, 去四姐院里挑首饰!” 秦芬站起身, 将棋子交在小丫鬟手里,打趣秦珮:“去四姐屋里, 你还特意换一身衣裳, 当真是大姑娘了, 讲究起来了。” 秦珮转过身,扮个鬼脸:“待会除了图册选大首饰, 女掌柜定会带些小首饰给咱们挑着玩,不换好衣裳, 怎么选得好首饰?五姐你呀,就会与我开玩笑。” 没来由地,秦芬想起了现代那些奢侈品店“配货”的事情来, 不由得莞尔一笑, 自己如今,竟也过起这等富贵的日子来了。 虽不至于为首饰高兴得跳起来, 秦芬还是从善如流地进屋,也换了一身华贵些的衣裳。哪怕不选首饰, 也得打扮体面些,杨氏可不喜欢在人前丢了身份。 到得秦贞娘院里,见院子当中摆着两条长案, 上头铺了数本首饰册子。 秦珮两眼放光, 丢了秦芬的手,快步走上前去, 这个看看,那个瞧瞧,只觉得个个都是好的,看得片刻,回头嚷道:“四姐,你快来帮我选一选呀,我都挑花眼了。” 秦贞娘笑着搁下茶碗:“你这丫头倒精乖,知道你五姐这上头不灵光,就求我来了。” 被这么打趣一句,秦芬也不生气,反倒也站起身,跟了上去:“四姐既这样说,顺便帮我也挑了吧。” 外头铺子的女掌柜见了,心中自有计较。各人都听说了,秦府这才回来的二房,可只有一位嫡出姑娘,旁的都是庶出。 眼前几位娇客,你一言我一语,和和气气,好得分不出你我来,显然是那位秦二夫人教导有方了。 给钱的财主,有些什么好处,自然该出力宣扬,做生意的人,这点子精明还是有的。两个女掌柜对视一眼,又各自低下头去。 选得半日,秦淑先出声了:“我要这套满池娇十三厢的。”她知道杨氏既许了她们,便不会小气,在心里盘算一番,依着最满的价格,选了套大的。 这事秦芬不精通,秦珮却灵得很,闻言嘀咕一句:“太太说尽管挑,她倒真不客气起来了。一套大首饰,少说二三百两银子呢,金姨娘如今没了收成,她多抠搜旁人的便都是赚得的,这算盘打得还真响。” 秦芬闻言,也是大吃一惊。 杨氏自来不是个小气的,平日里的吃用、零嘴、衣裙,从没断过,一季便要赏一次。 有了这些赏赐,女孩们的月例,都不必动用,只留着各自买些爱物便罢。 照理来说,女孩们是不缺什么的,不至于见了点黄白之物,就不上台盘地眼热起来。 那套十三厢大首饰,杨氏抬抬手也能允了,终究却不是做女儿的孝顺之道,秦芬暗地猜想,自家那位三姐,是不是百般作妖不成,憋成失心疯了。 铺子里的女掌柜,做事都是纯熟的,来时得了吩咐,依着二百两的数,姑娘们挑什么都成。那套十三厢首饰,值得二百八十两,她们是做生意的,自然不会往外推银子。 可是自作主张应下,便是得罪了当家太太,这生意,只怕不一定能做成。管事的一个,便小心翼翼地对边上站着的紫晶道:“姑娘挑的这套,须得二百八十两。” 紫晶微微一笑,点头应下:“三姑娘既选了,你们就记下。” 得了这一句,女掌柜便高声念一遍:“满池娇十三厢首饰一套……” 秦淑弯一弯嘴角,将册子搁在秦贞娘面前:“四妹,该你选了。” 若是要别苗头,秦贞娘便该选一套更贵的,可是如今她渐渐长大,知道自己与秦淑不是一路人,便不去搭理,仍旧说了自己瞧中的:“我要那支五十八号的蜻蜓立荷花的红宝簪子,再要一百九十号的那个竹节嵌珠的镯子。” 秦芬有意替秦贞娘长脸,待那女掌柜唱完,拉住秦贞娘的袖子摇了一摇:“四姐,你替我选吧。” 秦珮眼珠一转,走到秦贞娘另外一边,也照样摇了一摇:“四姐,我也要你帮我选!” 她们如今不过十来岁的模样,站在秦贞娘边上,全然还是两个孩子,这时这么一拉一求,便是一副撒娇的模样。 秦贞娘自然明白两个妹妹在弄巧,一人额角上轻轻点一下,嗔道:“两个丫头就是爱偷懒,罢了,我替你们拿了主意,都听我的就是!” 说罢,也依样一人选了两件首饰,秦芬的是一根玉簪一个金镯,秦珮的是一根金簪一对耳环。 女掌柜心中有数,这位做姐姐的,也确是按着两个妹妹的模样选的首饰,她穿着打扮都华贵些,想来便是唯一的那位嫡出姑娘。 这么看着,除开方才那位,眼前三位倒都是和睦的。瞧分明了,再出去说时,便不会传错话了。 各人都选完,女掌柜又与紫晶核对一遍,满面笑容地弯腰出去了。 紫晶看着秦淑满脸得色,不紧不慢地补上几句:“太太说了,三姑娘展眼要嫁人的,该选贵重些的首饰。瞧奴婢这笨脑子,方才竟忘了说,幸好呀,三姑娘自家有数,既如此,奴婢这便告退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意思,下头几个丫头的首饰,是打着玩的,自己的那套,便是出嫁时要戴的大首饰了? 成亲这样大的事,太太也敢二三百两随意打发了?姨娘究竟忙些什么!太太都快要把自己逼得没地放站了! 秦淑气得双手在袖中抖了起来,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 “我头疼,要回去歇着了。”秦淑撂下这么一句,头也不回,急急奔了出去。 秦贞娘也不多留,笑盈盈地与两个妹妹约定了改日一道喝茶,命丫头送了二人回去。 到了屋里,秦珮忽地叹一声气:“五姐,方才我瞧三姐的模样,真是可怜。” 秦芬看了看秦珮,见她皱着个小脸,半大的人儿竟好似愁得很,便打趣她:“你往常不是不喜欢三姐的,怎么今日倒帮她说起话来。” 丫鬟们方才没敢收了棋盘,只照样搬进屋里来,秦珮一屁股坐下,随手将棋子推得乱七八糟,好半晌才道:“我也不是帮她说话,三姐还有亲姨娘和亲兄弟呢,都这样了,我以后,可要更加听太太的话才行。”说罢,又埋下头去:“五姐,我怕我做不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0 ” 近些日子,一个秦贞娘,一个秦珮,已连着两人在秦芬面前诉苦了。秦芬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姐妹们的知心人了,大约,是因为自己少说旁人闲话吧。 嫡母和庶女的事,秦芬自己都还理不清呢,原不该多嘴的,可是她见秦珮半大孩子满脸惶惑,终究还是心生怜悯,把那“事不关己不开口”几个字,搁到了边上。 秦芬轻轻坐在秦珮身边,安慰道:“三姐那是自己不尊重,怨不得太太不待见,你是乖的,太太一定疼你。”思忖半日,还是未敢将那消息透露出来安秦珮的心。 秦珮忽地抬起头:“可不是!三姐张口就要那样贵的首饰,便是山大王抢钱,也没那样狠呀!我要是太太,我也不高兴。” 她说着,忽地明白过来:“只怕紫晶就在旁边等着呢,她若好好地,紫晶便不说什么,她若是作妖,紫晶便将那首饰说成是成亲的,反正话是她先说下的,再反悔也晚了。哎呀,到底还是太太高明!” 见秦珮又咋呼起来,秦芬不由得一笑,心下却庆幸,幸好不曾把金姨娘要出家的事透出来,这孩子如此沉不住气,哪日气上头了,准保要拿出来戳秦淑的心窝子。 展眼就是中秋,提前两日请安时,许氏便趁众人都在,嘱咐了十五那日要办阖府夜宴,又特地点一点洪氏:“如今我们老爷和二弟都不在府中,少不得要劳动三弟往外采办些鲜货了。” 洪氏少有如此得意的时候,闻言一口应下:“瞧大嫂说的,我们三房还能怕这个麻烦?” 这次散去,各人倒都是高高兴兴的。 回得院中,洪氏便命人去请丈夫,丫鬟隔得半晌,却独个回来了:“几个姨娘和通房姑娘的院里都找了,老爷不在家。” “这个秦斯,平日胡天胡地我不管他,要用人了竟也不见,真是没出息!”洪氏用力一拍桌子,面上作出气恼的模样,声音却仍是懒懒:“青柳巷的桃红,黄梅巷的醉仙,两处都问一声,再有,八仙楼也遣人去寻一寻。” 丫鬟只作寻常,脆声应下,转头便出去了。 幸而运道好,头一家便寻到了人,秦斯倒还没走不动路,只是酒气、脂香熏了一身,闻着颇为暧昧。 丫鬟捏了一丸薄荷爽送在秦斯跟前,他不耐烦地接过含在口中,进得屋里,用扇子将桌子敲来敲去:“叫我回来,有什么事?” 洪氏已换了身家常衣裳,自里屋掀了帘子,笑容款款地走了出来:“三老爷,大嫂说了,中秋要举行家宴,叫咱们帮着操办呢!” 秦斯没好气地翻个白眼:“便是这事,就叫我回来?家宴就家宴,还能办出个花来不成?” “我的好老爷呀,你只管伸手要吃、要穿,却不知道这当家的难处呢!”洪氏罕见地没有动怒,捏着那方紫色绣帕掸掸衣裳,轻飘飘地坐了下来,目光炯炯地盯住了秦斯。 “咱们又不像大哥二哥,出去做官了,年年等着下头孝敬,咱们只吃秦府的这些田庄利息,够个什么的!” “这话,倒也是。”秦斯对于两位兄长,既无血脉亲情,也无礼义孝悌,说起闲话来,口无遮拦:“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老大和老二,想必也捞得不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罢,他也看向妻子:“你是有什么主意了?” 洪氏那帕子,好似闲不住,先擦擦嘴角的口脂,又沾一沾鼻翼的粉:“我是这么想的,这次采买,要么趁机捞一笔,要么趁机安几个人手,只是拿不定主意,想请老爷回来商议一番。” 这几句话,倒有些样子,秦斯不由得坐直身子,认真看两眼洪氏。 “捞一笔银子,不过是一时之快,不如安插几个人手,这才是长久之计。”洪氏今日说话,倒文绉绉起来。 又看一看秦斯的脸色,洪氏愈发摆出贤良模样,“你别怪我说话难听,老太太这次虽好了,难保哪天又不好了,真到了那日,他们还不和咱们吵着分家?到时候,府里各处没有自己人手,可怎么好?” 第49章 秦斯头一次打量起了自己的妻子。 洪氏特地换了身淡粉的对襟长褙, 下头是浅绿撒花裙,又重新上得妆,此时面上粉光脂艳,身上幽香扑鼻, 正笑盈盈地看着秦斯。 二人才成亲时, 秦斯也曾幻想过,母亲给自己娶的妻子, 不是大嫂那样的端方贤淑, 就是二嫂那样的聪慧平和, 总该是秀外慧中的。 谁知洪氏便如个绣花枕头,样貌虽美, 却是满肚子没用的稻草,除了爱娇、吃喝、耍心眼, 旁的一样不精,未出一月,便叫人腻味了。 时隔多年, 洪氏装模作样说得一席大道理, 倒有些温婉贤良模样,秦斯心火勾动, 上去撩了撩洪氏的鬓发:“夫人今日,倒当真聪慧起来。” 往日盼着他回房, 他偏生往那些贱人处跑,今日商量正事,倒毛手毛脚起来。洪氏心中把自己这没用的丈夫啐了百八十遍。 然而夫妇二人如今情淡, 洪氏又怕真把人给推走了, 到时候正事商议不成,于是少不得敷衍一阵, 拣个空当,假装惊呼一声“什么人”,推开秦斯就往外走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斯满肚子热气,被兜头浇一盆冷水,心里大为不乐,哗一声展开扇子,用力扇了起来。 隔得半晌,洪氏才转折回来,秦斯便不耐烦地问:“这要紧关头,什么事!?” 洪氏原是随口一诹,出去了却当真瞧见大丫鬟喜儿拿着个信封,远远站在廊下,上前去一问,是外院有信,下头人知道秦斯回府,连忙送了回来。 这时秦斯相问,洪氏便把信递给了秦斯。 秦斯扫过一眼,信封上写着三弟亲启,看笔迹知道是二哥的信,他对秦览的事也不如何着紧,随手便将信放在一边。 既被打断,秦斯也没心思想那事了,远远坐在洪氏对面,拣起了话头:“你方才说的要插几个人在府里……”他说着,忽地一扯嘴角:“你不是已经安插了人么?” 洪氏眼神一闪,喃喃几声,却未说出什么来。 秦斯脸上的讽刺之色愈发浓郁:“二嫂才回来时,你不就已经在二房使过手段了么?那小丫头人呢?” 洪氏甩了甩帕子,满脸不悦:“二嫂是个人精,那小丫头哪还留得下来?” 秋日的天气,凉爽怡人,秦斯仍将一把折扇在面前扇来扇去,笑吟吟的:“既是如此,你还想在府里插人手?” “你呀,自家没出息,也不想着上进!”洪氏气恼地又瞪一眼秦斯,挂在脸上的假笑,立即塌了下去。 这丈夫随了婆母孟氏的长相,比两位兄长生得都要俊美,当年隔着屏风,只一眼就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1 叫洪氏打心眼里喜欢。 然而如今酒色齐下,丈夫一张俊秀面容发福松垮,洪氏心里,也没多少甜蜜了。 嘲讽够了妻子,秦斯微微正色:“你说要安插人手,这也不是坏主意,你瞧着办吧。依我说,要办得圆滑些才好。这次采买,索性别动什么手脚,做它个漂漂亮亮,然后再提长远的事,大嫂也不好驳回的。” 洪氏冷冷回了一句:“这还用你说。” 正事说毕,夫妇二人对坐无话,洪氏将一方帕子揉搓半日,不情愿地开口:“老爷可要留下用饭?” 秦斯摆摆手:“罢了,我去外书房。二哥给我来信,我得瞧瞧有什么事。” 看一封信罢了,还用得着去外书房?不过,不来缠自己也好,如今对着那张脸,饭都少吃几口。 洪氏心下又是松了口气,又是不快活,随口应一句:“既如此,那就恭送老爷了。”话虽这样说,屁股却是丝毫不挪动。 屋里的地好似烫脚,秦斯拿了信,三步并做两步,昂首阔步走了出去。 秦斯一出去,洪氏便扬声唤了贴身嬷嬷进来,如此这般商议了一番。 一头是府里要过中秋,一头是二房要阖家迁回,整个秦府,忙得一锅粥也似。 二房这头,杨氏身子日渐沉重,一边忙着给秦览收拾屋子,一边又忙着分派奴仆人口,原先手下少说也四五个心腹丫鬟,如今只得碧玺紫晶两个,再少个金姨娘帮手,当真是力不从心。 这日婆子们在杨氏这里问了主意出去,杨氏罕见地重重叹口气:“累煞人了。” 紫晶将账册一一收了起来,又将杨氏面前凉透的茶水换过,看一眼那未曾动过的脆皮酥卷,道:“这点心凉了就起腻,太太,要不要换一样?” 杨氏实是没胃口的,摇了摇头,轻轻靠在椅背上,低头看了看肚子。 这时孕肚已满七月,胎儿顽皮,在腹中时时拳打脚踢,吵得杨氏坐卧不宁,虽然心中欣喜,身子却是实在受不住了。 紫晶又劝一句:“太太若是不想再叫点心,便拿些奶块冲碗奶茶喝吧。” 秋燥气凉,喝一碗热腾腾的奶茶,确实是相宜的。 杨氏听了,倒觉得有些胃口了,略想一想,道:“听说五丫头不要旁的,叫人只送咸的奶糕子去了,我倒不曾尝过那个味,便给我冲一碗咸的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紫晶手里不停,口中絮絮地说着家常,哄杨氏高兴:“嗐,前儿四姑娘去五姑娘那里闲坐,也说要尝尝五姑娘那里的咸乳茶,五姑娘怕她喝不惯,还特地兑得淡一些,四姑娘喝了一口,险些没喷出来!太太待会儿啊,可得在心里先预备预备。” 秦淑如今安生不动,下头三个女儿也都省事,说起她们,杨氏倒还开怀些。 听了这话,杨氏倒起了些好奇,指一指紫晶:“你倒不要给我冲淡的,我且尝尝那个味。” 紫晶乐得叫主子开怀些,果真浓浓地冲了一杯咸乳茶上来。 杨氏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随即放下:“罢了,这会喝饱肚子,午饭就吃不下了。” 如今事多,杨氏少有玩笑的时候,这时主仆两个偶然逗一逗趣,杨氏自家也觉得好笑,不由得低下头去,掩口微笑起来。 紫晶念一声佛,收了那茶碗:“太太总算高兴些了,再闷下去,只怕小少爷受不住呢。” 提起肚子里的孩儿,杨氏又是愁眉不解:“是啊,日日忙这忙那,实是吃不住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紫晶觑了觑主子神色:“太太,四姑娘也大了,姜家的事也稳当下来,不若叫四姑娘帮着管一管,将来过门了,也好……” 杨氏自来娇养女儿,倒当真不曾想到这一节,闻言眼前一亮:“是,是,这是三房合在一起办事,是个历练的机会,却又只是家宴,哪怕出些岔子,也无伤大雅,你这主意,当真不错。” 紫晶也不接口邀功,只是抿嘴一笑,正要问何时去传话,却听见主子又一句:“叫五六两位姑娘,也一道跟着。” 紫晶不由得心下一个激灵。 太太从前,可没起意拉拔过下头两位姑娘。 五姑娘这些时日都是受看重的,六姑娘如今又是个可怜乖顺的,瞧着都是可提拔的,太太这一遭是为着哪一个,倒真叫人看不清了。 紫晶愈发觉得主子行事高深,忽地想起一事,少不得再问一句:“那么……三姑娘她……” “三姑娘不是说了人家么?安心备嫁就是。” “是,是。”紫晶心里,对杨氏佩服得五体投地,一个字也不再多说,福一福身便下去了。 话传了下去,没有半刻,秦贞娘便抬腿进了上房。 “娘,娘!”秦贞娘左右张望,透过珠帘,见西次间的长案前坐着杨氏,便往西面去了,边走边发问:“你叫五丫头帮着我管事,这也还罢了,怎么连六丫头也叫上了?” 杨氏面前摆着张素笺,手里捏着支湖笔,半日未曾落下,听见女儿来吵嚷,干脆搁下笔来,回头打趣女儿:“我瞧你近来跟五六两个丫头都是好的,这才嘱咐你们三个一起,这不好吗?” 秦贞娘摇摇头:“不是不好,只不过六丫头毛躁,恐怕办不好事,到时候在大伯娘和三婶那里,未免落些口舌。五丫头倒还是个周到的,和她一道办事,我是愿意的。” 杨氏亲昵地点一点女儿的额头:“我只叫五丫头和你一道,岂不是把她放在火上烤了。五六两个一道,既是提拔六丫头,又能免了旁人说五丫头闲话,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秦贞娘只想着提拔好姐妹,真不曾想到这一节,此时听了母亲的话,哑口无言,挠了挠头,应一句:“娘说的是,女儿考虑不周。”说罢又去看桌上的信笺:“娘给谁写信呢。” 杨氏淡淡一笑:“你二表姐给老太太求来了熊胆牛黄丸,我好歹也该谢她一谢。” 秦贞娘“哦”一声,站起身来:“既是娘还忙着,我就不多打扰了。女儿告退。” 杨氏目送女儿出去,凝望着那轻轻摇晃的珠帘,只觉得珠光耀眼,晃得人心头发慌。 她的二侄女,杨家二姑娘,如今的英王侧妃,自小是个温柔大方的孩子,与贞娘站在一起比较,哪怕是她这亲娘也不得不认,二侄女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孩子。 这好孩子踏上了青云路,陪伴着人上人,如今瞧着,心思也深沉起来。 前些日子来信,除了寻常问一声秦家老太太,还顺带提得一句,姑丈以后在京中做官,以后亲戚间常来常往。 杨氏连忙写信,谢过那灵药,又谢她的盛情。 英王侧妃便又回信,道,等进京了以后,请表妹们多去英王府坐坐。 这里的意思,若是秦贞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2 这些小姑娘们,自然看不出,杨氏在后宅也转了十来年了,怎么能瞧不出。 这是要把表妹们选了上去,替自己争宠呢。 英王一位正妃、两位侧妃位子已满,再纳新人只能是妾室通房,自家的贞娘,决计不能做小。 杨氏便把目光投向了两个庶女。 样貌上,秦珮更可人些,性子上,秦芬更周到些,她也拿不定主意该择哪一个,干脆两个一道栽培,到时候只说任由侧妃娘娘挑选,自己还能做个好人。 五丫头宽厚,六丫头乖顺,两个都是好的,杨氏也不是那不要脸的老虔婆,硬要塞了庶女去讨富贵,心头也不是不曾内疚过。 可是侧妃娘娘的话,如今便是她的亲老子、杨氏的亲哥哥,也得附耳恭听,杨氏这六品官家眷,如何敢反抗? 罢了罢了,到时候,两个女孩的嫁妆给得厚厚的,也便罢了。 杨氏摇摇头,拣起那支笔,浓浓蘸了香墨,慢慢写下几个字:敬禀杨妃娘娘…… 第50章 三章合一 这头秦贞娘解了心里疑惑, 秦芬却是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杨氏突然对自己这么好了。 复了徐姨娘份例,那是因为徐姨娘自家小心做人,加上杨氏本就不是个刻薄主母, 这事是应有之意。 给女孩们赏奶糕子、打首饰, 一则是因着女孩们近来听话省心,该给些奖赏, 二则, 也是替女孩们添些光彩。 中秋家宴将近, 二房回晋州太急,女孩们许多衣裳首饰都不曾带回, 到时候一家子团团围坐,大房三房个个光彩照人, 二房四个姑娘,头上却光秃秃灰暗暗的,像什么话。 这些事, 都是杨氏身为一位宽厚的嫡母, 寻常会做的事情。 可是提拔庶女们和秦贞娘一道去管家,这却不像是杨氏会做的事情。 如今秦芬对杨氏的了解, 远不是当初的“中正平和”四个字了。 平日里冷眼看着,杨氏是个公正甚至有些宽和的主母, 该赏的一文钱不少,该罚的也会度着事情减轻,可以说, 大多时候是不会认真计较的。 只是有一桩事情, 杨氏绝不允许他人侵犯,那就是正室权威和嫡出利益。 从前宽纵金姨娘和她的两个子女, 那全是瞧在子嗣的面子上不得已的忍让,如今杨氏自家有孕,尚不知男女呢,便把下头两个惹麻烦的姨娘一气儿给处置了,并且手段干净、绝无后患,当真叫人刮目相看。 小恩小惠,秦芬是受之无愧,天上降下的馅饼,秦芬却是不敢领受。若说去问一声吧,又不知问谁。· 忽地想到徐姨娘,秦芬便随手往柜子里拣了块料子,只说是给太太肚里的六弟缝肚兜,到晚上要去向梨花讨教针线,挨了一天,好容易日头到了西边,急急赶到了徐姨娘的院里。 西边的金乌,燃透了鱼鳞似的云朵,透出阵阵霞光。东边的天上,月影淡白,慢慢移向空中。 秦芬回头望一眼,脑子里忽地跳出日月同辉四个字,不过是一瞬,便摇了摇头,自己这萤烛之光,谈什么辉耀。 点灯的小丫鬟们一对一对结伴而行,一个持着碗口粗的红烛,另一个使长杆勾下廊下挂的灯笼,前头一个立刻伸手从里头取了蜡烛过上火,迅速放回去,再由持杆的那个把灯笼挂回去。 两个丫鬟,配合无间,行动敏捷,做事极是利落。 秦贞娘是点灯的,秦芬这庶妹,只怕还不够格做那持杆子的。哪怕够格,只怕杨氏也不许庶女和嫡女走在一道。 如今,倒当真猜不透那位嫡母的心思了。 幸好,现摆着个徐姨娘,既是正宗古代人,又在后院浸淫十数年,现成的师父。 点灯的小丫头到了秦芬面前,垂手让在一边,口中恭敬问声安,秦芬轻声应了,转身踏入徐姨娘屋里。 杨氏近来待下头还算宽和,徐姨娘使人悄悄问过碧玺,那头传了话说无妨,徐姨娘这才大着胆子拿了银钱,往大厨房添了两样菜。 这时,徐姨娘正在左右搬弄那几个碗碟:“把那碗鸡汤鱼圆汤摆在五姑娘面前,再把酸甜里脊拿到我这边,算了,里脊还是放中间吧,把腌脆瓜放我面前。” 听见门口有响动,徐姨娘回头,见女儿扶着丫鬟的手,正对自己微微而笑,她连忙放下盘子,用帕子擦擦手:“芬儿回来了。” 到了徐姨娘屋里,秦芬是再没什么防备的,说话开门见山:“姨娘,我今儿晚上来,是有事想问你。太太叫我帮着四姐一起管家,这事你怎么看?” 听了这话,徐姨娘一手扶住饭桌,一手撑着腰,慢慢坐在圆凳上,沉吟半天方才开口:“要是从前,我只当太太是待你们一视同仁,可是如今……我也说不好了。” 秦芬耐心等着,并没插话。 徐姨娘低头抚了抚肚子,语调慢而沉:“自从有了肚子里这一个,我的心境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没怀孕时,盼着赶紧怀孕生子,才好一朝扬眉。如今当真怀孕了,方知道许多事情不是能顺心顺意的。这后院里那么多人,有几个真心盼着我好的?就连太太,只怕也是把这肚子当个后手,没几分真心的。 “我这无欲无求的,心境都变了,更何况太太?她如今,可再不容许人压在上房的头顶了。” 秦芬以为,徐姨娘在前一家受得磋磨,又受了杨氏大恩,是对杨氏愚忠愚孝的,此时陡然听见这一篇话,不禁对眼前的妇人,刮目相看起来。 徐姨娘感受到女儿视线的变化,也不气恼,反倒微微一笑:“你姨娘的爹,到底也是读过书的,我自幼也学得几篇经史本纪,大太太和太太我不敢比,只怕那位三太太,还不如我些。” 开了这句玩笑,徐姨娘又肃起面容: “太太此番雷厉风行处置了金姨娘和商姨娘,只怕是要给四姑娘、六少爷铺路了。依我看,她如今栽培你,只怕是想给四姑娘做帮手,旁的么,你一个小女孩子,她还不见得来图谋。自然了,你万事不要出挑,那是最好的。” 秦芬好似拨开云雾,初见明月,豁然开朗起来。 是呀,她如今再怎么聪慧灵巧,也不过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上不能随便许配婚事,下不可轻易打骂折辱,哪怕杨氏栽培她是有用意的,横竖也不能现在就来图谋她,她还怕什么呢? 想来杨氏还不至于把她当做媵妾,与秦贞娘一道嫁出去,大概率还是配个高门里的旁支,大家族的庶子,好给秦贞娘助力的。 这朝代,嫡庶之间,并不像死对头,庶子也有出息的。 到时候嫁入别家,日子过成什么样,还不是要看自己? 如今有机遇摆在面前,自己便用心学习,日后的事情,等遇见了再操心。 至于是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3 是要表现出色,前头有秦贞娘这个嫡女呢,自己这庶女只要老实本分,内秀外拙,那就行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闷声发大财么。 想通了这些,秦芬的心里,顿时明快了起来,对着满桌子饭菜,只觉得胃口大开,乐呵呵地吩咐:“桃香,给我舀上满满一碗鱼圆汤!” 徐姨娘笑一笑:“桃香手里捧着块料子,到这会还没放下呢,还是姨娘来盛给你吃。” 秦芬回头一看,“哎呦”一声,“我是借口给六弟缝肚兜,说来请教梨花针线的,竟浑忘了这事,既如此,待会梨花便当真教我两针罢了,改日我给姨娘肚子里的孩儿也缝一件。” 二房里的姑娘奴婢们,私下对着杨氏的肚子已唤起了“六弟”“六少爷”,杨氏竟也不曾禁止,到了徐姨娘这里,她却是不许的,连秦芬口快唤声“七弟”,也被她正色给改了过来。 这时听见秦芬说要做肚兜,徐姨娘连忙摆摆手:“罢了罢了,哪里就少了你那一件了,给太太那里做,还可说是孝心,给我这里做,又成什么了。你小小年纪,别熬坏了眼睛。” 秦芬也不坚持,应得一声,痛痛快快吃了起来。 吃了晚饭回到院中,明间的烛火亮着,秦珮的卧房却是没点灯的。秦芬快步走进屋里,却见秦珮凑在一盏灯下,认认真真缝着什么。 见秦芬回来,秦珮并不放下手中针线,只抬头笑一笑:“五姐回来了。” 秦芬上前看了两眼,不由得笑了:“大晚上了,怎么用起这个功来了。” 秦珮的手里,捧着个孩子的肚兜,她虽年纪小,针线却熟,这时已能看出样子来了。 听见秦芬相问,秦珮也不遮掩:“五姐下午说是给六弟做肚兜,去请教梨花针线了,我听了五姐提点,想着自己也不能落后了,便赶紧也做一件。” 秦芬听了这话,看向秦珮的目光都放轻了些,这孩子,从前太刁蛮,如今却又懂事得让人心疼。 秦珮说得几句话,放下针线揉揉眼睛:“不知道五姐什么时候做得了,咱们一道献上去吧。” 吃了顿饭,秦芬早把肚兜的事忘了一个一干二净,这时听见秦珮提起,结结巴巴,语焉不详:“嗯……我,我还没做呢……没做好呢……” 秦珮听了,先是睁大眼睛,忽地用力放下针线,回头瞪一眼锦儿:“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五姐不是那种暗地争功的人!你非催着赶着我做出来,说什么怕到时候来不及,你也不瞧瞧,五姐什么时候坑过我了!” 锦儿原是站在一边打瞌睡,冷不防被主子训斥一顿,先是惊得一个哆嗦,随即又恨不得上来捂了主子的嘴巴。 这小姑奶奶,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呀!自己是怕她发懒懈怠,特地把话说重些,好催着她动手,这时候这小姑奶奶说的话,听着怎么好像自己这丫鬟挑拨亲姐妹两个呢! 秦芬原是吃饱了昏昏沉沉,想赶紧躺下睡觉,这时被主仆俩的模样逗得一笑,倒不急着进卧房了,命桃香泡一碗大麦仁茶来消食,自家坐在了秦珮对面。 “珮丫头,到时候管家,咱们都只瞧着四姐行事,少做少问,可明白了?” 秦珮先点点头,随即又不解:“五姐,少做我明白,都说少做少错么,为什么又要少问呢?不懂的事,不是应当多问才对吗?” 秦芬不好说透,含糊一声:“四姐要理事,咱们问多了,可不是耽误正事么?” 秦珮面上显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略一思索,忽地又道:“五姐,我觉得你这想法虽是好心,却显得有些怕事。太太既是提拔了我们,我们就更该尽心尽力,这样才不枉费太太待我们的一片心啊。” 秦芬看着秦珮,一肚子话却不知怎么说。 总不能说,六丫头,你可别太出色了,当心太太把你当成踏脚石了,她倒是敢说,只怕秦珮不敢信呢。 思索再三,还是不忍这小姑娘来日被算计,再稍稍明显地提点一句:“六丫头,你记着,四姐才是正主儿。” 秦珮嗔一句:“五姐真是爱操心,这也要来嘱咐我,这句道理我若是还不懂,也不配在太太面前打转啦。不过,我还是要谢过五姐的好意。太太、四姐、五姐,待我都是好的,我不会辜负你们的。” 秦芬看了看秦珮的脸色,见这小小的女孩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期冀和自信,心下不由得默默摇头,该提点的,自己都提点了,能不能领悟,得靠这孩子自己了。 收拾心情,姐妹两个又说几句闲话,这才各自回房去睡。 次日一早,姐妹四个穿戴整齐,一道往杨氏面前来了。 杨氏扫了一眼打扮端丽的秦淑,哪里不知道这庶女在想什么,微微扯起嘴角:“正好,柯家的料子送了来,该裁公婆衣呢,杜鹃才把库房理清爽了,这便把料子送过去吧。三姑娘,这公婆衣裳,可得好好做了。” 秦淑本想硬凑到秦贞娘身边,料想那位心高气傲的四妹也不至于当众赶人,谁知这时杨氏随口拣个理由就把她按回了屋里。 这时秦淑在心里把杨氏骂了一遍又一遍,面上却还要艰难地摆出一副羞涩的模样,低头应了下来。 将剩下的三个女孩来回打量一遍,见三人穿着都是端庄的,只是还都戴着女孩子的花钗、珠儿链,杨氏便吩咐紫晶:“开了匣子,给三位姑娘各取一支簪子来,今日要往议事厅去,可不能丢了二房的脸面。” 既是为着二房的脸面,那么在屋里裁衣裳的那个,自是不必赏的了。从前杨氏决不会使这等心眼,如今为着踩下庶出子女,便也厉害起来了。 秦芬心中默默一叹,却也知道这不是自己该管的闲事。待紫晶送了簪子到眼前,恭顺地接了,当场便戴在了头上。 到得议事花厅,院里、廊下已站满了熙熙攘攘的婆子丫鬟,秦芬见了,不由得想起招聘市场的人山人海来,然而这里婆子们毫不遮掩的打量眼神,却又比招聘市场的人,凌厉多了。 秦芬用力吸一口气,慢慢吐了出去,学着秦贞娘一般,昂首走进厅里。 进了屋子一瞧,大房的秦敏、三房的秦瑢也坐在边上,秦芬不由得松了口气,她原先还怕自己招了旁人眼,如今看着,女孩们跟着理事,也不算罕见。 许氏和洪氏对坐在上首,秦敏坐在下首第一个,秦瑢便坐在了第二个。见了秦贞娘等人来,秦瑢只把头一低,捧着茶碗轻轻吹起茶叶。 谁料平日里总要帮腔两句“孩子还小”的洪氏,这时却扯开那清凌凌的嗓子,训斥一句:“瑢丫头,姐姐们来了,还不起身?” 秦瑢自打出生,上不捧着两位堂姐,下不让着两个庶妹,头顶有个护短的娘,又有个混不吝的爹,这辈子还未受过什么气,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4 谓是事事顺心。 此时当着众人,陡然吃了一句教训,已然大为不悦,然而终究不敢和亲娘顶嘴,只好用力搁下茶碗,板着脸让到下头去了。 洪氏今日却好似很通礼节,沉声唤过秦瑢的大丫鬟:“七姑娘如此不识礼数,这便把七姑娘送回屋去,盯着七姑娘好好思过!” 当着满府的人,洪氏竟是一点脸面也没给女儿留。 屋里屋外,数十道目光,齐刷刷投向了秦瑢。 秦瑢的一张小脸气得通红,却慑于母亲的威吓不敢顶嘴,只是站起身来扁了扁嘴,一跺脚就跑了出去,人方出门,抽抽噎噎的哭声已经传了过来。 洪氏又若无其事地笑一笑:“这孩子,当真是被我惯坏了,大嫂你可别见怪。珠儿,吩咐婆子进屋回话吧。” 她方才装得似模似样,这会又越过许氏吩咐大房的大丫鬟,到底是露出短来。 许氏不以为意,对着珠儿点点头,珠儿这才扬声唤了婆子进来。 次日便是中秋,各处东西都采买齐全了,只等着这日许氏分派,杨氏叫了女儿们出来,除了学学管家,也是为着应景——若当真是要紧事务,也不敢只叫三个孩子出面了。 秦芬从没见过这时代大家子的主母管事,以前只觉得,管家只是动动嘴皮子,具体事务自有下头人操劳,今日一见,才知道这些内宅主母们,简直可以算是管理能手了。 就譬如眼前,钱婆子要领一百支蜡烛,张婆子要领三十盏红灯笼,李婆子又要领五十盏油灯,话才说完,珠儿已点出这里的难处来。 “张妈妈,你那三十盏灯笼,是带蜡烛领的,还是单一个灯笼罩子呢?李妈妈,你那五十盏油灯,又和钱妈妈的蜡烛合计过没有?若是为着照亮,怎么报了两样东西上来?” 秦芬听珠儿说完,已然头大。她前世就没什么理科思维,头脑里毫无秩序感,这时听了,才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 自然了,凭借成年人的经验和思维,想学,是能学会的。只不过,才听几句,徐姨娘的话就跳进了心里。 再看一眼秦贞娘,这时面上露出沉思之色,微微点头,就连秦珮,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秦芬不由得歇了自己要低调的心思。 就算秦芬正常表现,恐怕也比不上土生土长的古代人,不必刻意低调。 这等小事,许氏平日里随手就打发了,今日几个女孩坐在下头,少不得掰开了揉碎了讲:“张妈妈的灯笼,连同蜡烛一齐领去,钱妈妈先与张妈妈合计过蜡烛,再与李妈妈合计了油灯,盘好数目再上来。” 当着女孩们的面,慢慢又打发几件小事,后头的大事,许氏便不再解释,婆子进来,当场便给了吩咐,或是给了对牌,或是打回重报,不一而足。 这些要紧的话,秦芬一只耳朵听了,另一只耳朵却出得一半,她想象着自己坐在高等数学的课堂上,慢慢便有了坐立难安的模样,过得片刻,便时不时端起茶碗,喝一口装装样子,过得半个时辰,碗里已是空空如也了。 边上侍立的丫鬟知趣,立即续上茶来,这么一动,引得许氏看了过来,她淡淡扫了一眼便转开视线,洪氏却瞪了秦芬一眼,似是嫌她多事,秦贞娘见了,便也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足足一个多时辰,许氏才料理完家事,待婆子们散去,秦敏立即站起身来,拍拍衣角,用力伸个懒腰,将几个堂妹一一点过:“今日若不是为着你们,我才不来应这个虚景。” 这句话出来,洪氏面上便不自在,只觉得侄女说的,仿佛是往常枯坐一旁的自己。 许氏只不过微微一笑:“敏儿又口无遮拦了,你是虚应景,把方才的瑢丫头又放哪里了?” 方才的秦瑢,只怕是洪氏不甘落于人后,急急拖了来的。许氏此时点出,倒更似在嘲笑洪氏了。 秦芬这便知道,大伯娘和二堂姐,也是不好惹的,那位三婶,瞧着厉害,只怕是个纸糊的老虎,里头虚得很。 果然,洪氏干笑几声,不敢接口,只起个新的话头:“大嫂你瞧,这次的东西,采买得可还好?” 许氏喝了口茶,颔首应一声:“确实都是好的。” “那几个人,办事这样精心,大嫂可该给他们赏个好些的差事。” 许氏哪里不知这三弟妹的想头,这时微微一笑,并不曾立刻答话。 如今二房要去京里做官,金陵城离晋州不过百里之遥,大房这里,丈夫却谋了徽州河道的差事,这么多年,自己和杨氏也总该对换对换了。 眼见着就能撂下这副担子,后头好与不好,也和自己不相干,何必又多得罪洪氏一趟呢。 想到这里,许氏便不曾把话说绝:“寻常人办事,这桩行了,那桩未必行,总要再办几次差看看。” 洪氏听了这话音,喜笑颜开:“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秦芬瞧着二人你来我往,只觉得头疼无比。难道古代嫁人,便要和公婆姑嫂日日缠这些无用的小心思?难道没有一个亲友凋零的优质男青年,直接匹配给她? 秦贞娘和秦珮是见惯了这些的,此时倒是面色如常,耐心等妯娌两个打几回太急,才起身告辞。 许氏也不虚留,关怀几句,便放侄女们回去了。 洪氏急着回去给丈夫报喜讯,也不多留,甩了甩帕子算作行礼,也出门了。 花厅里霎时就静了下来。 珠儿瞧瞧主子疲倦的神色,换了一杯热茶上来,秦敏亲手接过,搁在了许氏手边:“娘,咱们不是都要出去了吗,你做什么还这样操劳?三婶如今想管,你干脆一气全扔给三婶了干净。” 许氏望着酷似长女的二女儿,悲从心来,眼眶一热,险些滴下泪来,不过须臾,就整理了心情,苦笑着摇头:“便是娘想扔了干净,你爹也不许呀。” 秦敏撇撇嘴:“爹又不管内宅,凭什么不许?” “你现在长大了,有些事,也好说给你听了。”许氏抬头,目光望向远处,“咱们秦府呀,就是一笔扯不清的烂账。 “你亲祖母亡故前特地留了话,说嫁妆仍旧放在秦府,这里头的道理不用说了,都是为着你父亲和二叔。可是呢,老太爷娶了继室生了幺儿,心就偏了,借口前两个儿子在外读书,无暇顾及杂事,将府上的家产,都交给了现在的老太太打理。” 此话不必说透,便是个小儿也能听出其中关窍,秦敏扯一扯嘴角,讽刺一笑:“老太太想必是霸着家产,不愿意归还了?” “是啊。从前老太爷在时,她还肯糊一糊面子,每年叫掌柜们向大房和二房报一次账,老太爷走后,田庄铺面变卖的变卖、易主的易主,现下只怕,小半都是姓孟的啦。” 秦敏听着,面上起了一丝涟漪,眼中却仍是冷冰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5 的:“钱财是身外之物,多些少些,也都无甚妨碍的。” 许氏知道女儿又犯了左性,也不去训斥,换了个女儿爱听的话题:“今儿你三个妹妹来,你瞧哪个最伶俐?” 秦敏的面上,果然多了一丝暖意,她侧着头想了想:“贞娘是大姑娘了,学得最快,想得最透,这不必说了,珮丫头虽然年纪小,可是我瞧她也有点子心得,只有芬丫头,从头糊涂到尾,我看呀,她是七窍通了六窍。” 许氏见女儿肯说这样多,心头松一口气,开起玩笑:“你这丫头,说起旁人来头头是道,还指名道姓地说芬丫头的不是了,也不怕她听见,来跟你吵嚷。” 秦敏似是想到什么,露齿一笑:“我说芬丫头的不是,她自己哈哈两声便过了,贞娘才是来吵嚷的那一个。贞娘这急性子,许多年了,仍是改不脱。” 许氏又顺着话头,多说几句二房的侄女们,见日头到了中午,挥手命女儿回去:“你回屋吃午饭去吧,娘今日在这议事厅可走不开。” 秦敏应了一声,扶着丫鬟的手,慢慢走了出去。 珠儿觑一觑主子的神色,轻声道:“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果然是好的。她们回来没多久,姑娘都开怀了许多。” 许氏面上露出浓浓的倦色,点了点头:“二太太教出来的,自然是没得说,只不过,这世上又有几个三太太那样难缠的?” 议事厅里安安静静,只屋后的竹林随风摇动,发出阵阵涛声,催得人昏昏欲睡。 许氏以手支颐,闭目养神半日,珠儿还当主子睡着了,正要取了披风来给主子罩上,却不妨许氏忽然睁眼,闲闲问一句:“依着你看,二房的三位姑娘,哪个是最聪慧的?” 这话主子方才问过,珠儿细细想得一回,轻声道:“论起伶俐,四姑娘和六姑娘都是机敏的,论起聪慧,只怕还是要数五姑娘。” 许氏又阖上眼睛,似是在瞌睡,又似在点头:“是啊,二太太那人,为了子嗣,能容忍一个姨娘踩在头上许多年,如今自己有了亲生儿子,哪还容得下旁人?六丫头啊,终究是年纪小了些,看不透这些,可是五丫头的灵透,却又不知像了谁。” 珠儿不敢接话,静静立在一旁。 隔得数日,便是中秋佳节,这一整日,都是秋高气爽,天朗气清。 因着今年人口齐,许氏有意办得热闹些,吩咐人在大花园张灯结彩,又在空地上摆了两张圆桌,桌上满满摆得碗碟,一家子不分男女,热热闹闹,团团围坐。 高脚盘里,是花生、菱角、鲜藕、鸡头米四样水里的鲜货,浅口盘里,是橘子、石榴、枣子、柿子四样水果,另又有龙眼、金桔、柿子饼等干货蜜饯,还有孩子们爱吃的窝丝糖、芝麻薄脆,可谓是万事齐备了。 此次家宴,许氏有意提拔三房,三房有心显能,杨氏安心养胎,各人都是如意的,这时领着孩子们聚在一起,几个大人捧了高脚莲花盏,互相碰一捧,面上倒还笑得客气。 秦斯是个风流场上的浪子,读书做事不成,吃喝玩乐却有一套。除了宴席的吃喝,给孩子们,他竟也记得另外备了好东西。 开席未有多久,便有一个婆子,领着十来个小丫鬟,提着十数盏花灯鱼贯进来。 秦瑢原是坐在桌边慢慢舔着一把窝丝糖,见了花灯,一把扔了那糖,上去抱住秦斯,胡乱蹦跳起来:“爹!爹!这就是你昨天和我说的好东西!怎么这么多呀,可真是太好看啦!” 秦斯用力扯着秦瑢的手离开自己的衣裳:“你这手上黏糊糊的,把爹的新衣裳都弄脏啦!” 秦瑢却不曾搭理父亲这句,又欣喜地奔到花灯前面,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忽地回头唤一声:“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六姐,你们快来看这花灯,真好看呀!我们各自选一个最喜欢的,来赛花灯好不好?还有二哥、三哥,你们也来呀!” 五个姐姐,两位兄长,她一一叫过,显见得是快活极了,这时,就连和她一向不对付的秦珮也忍不住高兴起来,上前绕着花灯转了两圈:“好,就来赛花灯!” 月影当空,夜色深深,院中的桂子香气幽幽传来,廊下的红灯笼轻轻摇晃,女孩子们提着灯笼,一时夸自己的兔儿灯可爱,一时又夸旁人的仙鹤灯神气,秦芬随手拿了一只没人要的老虎灯,左右看看,微笑起来。 秦恒也拣了一个荷花的花灯,与二哥秦函一道,远远站着,笑看妹妹们玩耍。 忽地瞧见秦芬手里拿着个老虎灯,又不曾上去和旁人赛花灯,秦恒只当她是不喜欢,走得近些,将那荷花灯递上前来:“五妹妹,我和你换,你拿这荷花的。” 秦芬原是无所谓的,这时秦恒的好意,她也不拒绝,接了荷花灯,转过头粲然一笑:“多谢三哥。” 目光往边上一扫,却见秦恒的丫鬟,手里捧着那件灵芝仙草的斗篷,侍立在旁。这么些日子了,秦恒还只得这么一件斗篷,若非是他有意自苦,便是有人克扣了。 他从前是出身金贵的二房长子,如今的日子,只怕也难过得很。 想到此处,秦芬又多添一句逗趣话:“三哥读书,该拿个蟾宫折桂的灯,这会拿了老虎灯,敢情要考武状元不成?” 秦恒微微一笑:“若是叫你拿这灯,那更不成啦,五妹成了雌老虎,将来的五妹夫可怎么过日子哟。” 往常兄妹二人,虽然和睦,总是客客气气的,今日在溶溶月色下,倒好似亲近了些。 那头赛花灯正到兴头,秦瑢非说牡丹花是花中之王,自己的牡丹花灯今晚也该是灯王,秦珮却老大不高兴的:“我的兰花灯是花中君子,品性高洁,才应该是灯王!” “我的牡丹才是!” “我的兰花才是!” “好了!一件小事,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样子!”这次先出口训斥的,竟是洪氏。 秦恒瞧一瞧杨氏的脸色,冲秦珮招招手:“六丫头过来,三哥带你放焰火、放炮仗,好不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恒哥儿这主意好!”秦斯竟是第一个赞同的,“我说今晚上怎么好似少了些什么,人有些没劲,原来是没放炮仗!” 洪氏挥着帕子拍一拍丈夫的肩膀,罕见地与丈夫打趣起来:“老大不小的人了,还净和孩子们胡闹,老这么不着调!过年才放炮仗呢,大中秋的,可别胡闹了。” 秦斯不理睬洪氏,只哈哈一笑,扔了那把不舍得离手的折扇,大手一挥:“叫人搬些炮仗和焰火来!” “炮仗便罢了吧!念哥儿还在屋里病着,你二嫂又怀着肚子,都是经不得震吓的,只放放那焰火就行了。” 长嫂开口,秦斯也不敢不遵,恭敬地应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6 一声,又把婆子叫住:“便是如大太太说的,只拿些焰火便罢。” 头一转,又去招呼侄子侄女们:“函哥儿、恒哥儿,你们俩跟我一起放那大的,丫头们拿小的,站远些!” 秦贞娘听了,气性上来,拉住秦敏非要站在秦斯身边:“三叔,你这话我不爱听!为什么女孩儿就非得放小的?我偏要放大的!” 秦敏“哎呀”一声,缩了回去:“三叔,我可不敢放!四丫头说的话,你可别带上我!” 这时候被姐妹反水,秦贞娘气得要来呵秦敏的咯吱窝,秦敏连忙躲在杨氏背后:“二婶救我!” 秦贞娘装作力有不逮的样子,远远指着秦敏:“你只会跟大人告状!耍赖皮!” 姐妹两个,均是豆蔻年华,这时却故作小孩子模样,逗得众人都乐了。 杨氏笑了一笑,反手搂住秦敏:“敏丫头别理她,叫她自己放去,待会把衣裳烧个洞,咱们都笑话她。” 秦珮丢了兰花灯,上前来拉住秦贞娘的手:“四姐,我和你放!” 秦贞娘揽住秦珮,得意地对秦敏扮个鬼脸,忽地又点秦芬:“五丫头,你也给我过来!” 秦芬可没那个胆子,连忙往杨氏身边一靠:“太太也救我!” 杨氏笑呵呵地,另一只手也搂住秦芬:“芬丫头也靠着我,瞧你四姐敢不敢来捉。” 说话间,婆子们搬了几十个大小不等的焰火,秦斯命人燃了香,先点了几支小的,分发给女儿和几个侄女:“都拿着玩罢。” 秦贞娘一手接了小花棒,另一手从婆子手上接了香,伸手就去点一个大焰火,一边点,一边招呼秦珮:“珮丫头,你点旁边那个。” 秦珮方才上前,只是因着孩子心性,受不得激,这时真要她放,她又不敢了,捏着一支香,好似个犯了倔的驴崽子,越唤越往后退。 “啪啪”几声,秦斯和秦贞娘放的两个大焰火同时窜上天去,火树银花,当真好不漂亮。 秦贞娘虚点一点秦珮:“胆小鬼!本来是三个焰火一起上天,现下只两个啦。” 秦珮哪里知道,要跟着这位嫡姐,还得冒性命之险,这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由得把眼光投向秦芬。 秦芬赶紧摆手:“别看我,我可不敢放那个,你倒不如求三哥去。” 秦恒见三叔兴致高,也不来抢着放,正拿着支小花棒随手舞动,这时秦珮求来,他哈哈一笑:“好,三哥替你放!” 砰砰砰又是几个焰火上天,秦珮秦瑢高兴极了,拍着巴掌连声叫好,丫鬟婆子们更是跟着起哄,一时间,几乎是人声鼎沸,把个小小的院子,填得好比集市一样热闹。 此时此刻,院子里的人都是高兴的,就连每日心事满怀的许氏,也解开了愁眉,笑着与杨氏道:“三弟这爱玩爱闹的性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杨氏颔首,也是微微而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洪氏谦逊几句:“嗐,我们那口子,不如大哥二哥读书做官有出息,也就这些吃喝玩闹的东西,愈发精进,真叫两位嫂嫂笑话。” 许氏肩上担着家事,杨氏腹中辛苦怀胎,此时二人都是孤身一人,见洪氏望着秦斯的目光颇有些自得,都触动情肠,半晌不曾说话。 良久,还是杨氏说得一句:“唉,三弟和弟妹日日团圆,这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呀。” 此时杨氏说出这句话,乃是出自真心,洪氏自然分辨得出,这时露齿一笑,欢欢喜喜受了这句,又客套一回:“大哥二哥的官,越做越大了,那可才了不起呢。” 第51章 秋雨瑟瑟, 只催叶落。 晋州码头上,马车遮着避雨的油布,行人裹着蓑衣、撑着油纸伞,人人都是行色匆匆。 秦恒领着姐妹们在茶寮下, 时不时撑伞去码头上查看一眼, 回来走到一辆马车前,恭敬回禀一声:“太太, 还未瞧见父亲的船呢。” 女孩们都是少出门的, 今日虽是雨天气闷, 个个心绪都还是好的,尤其是秦淑, 她这些时日不曾接到什么坏消息,便知道, 姨娘这次,大约还是好好地回来了。 秦恒进得茶棚,将雨伞递给小厮, 用力掸了掸身上的细雨珠子, 这才往里走来。 秦淑捧着茶碗捂手,也不喝那茶水, 将弟弟湿透的袍角打量一眼:“恒哥儿别胡跑了,瞧着了凉, 又得风寒,到时候病得嗓子都说不出话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恒近来嗓子倒真有些发粗了,他知道自家只怕是要长大了, 愈发把自己当成大人, 对姐姐这句话,颇有些不以为然:“我不去, 难道叫妹妹们去?” 秦芬听他说话特地绕过了秦贞娘这位嫡姐,便知道,这位三哥也和自己一般,缩着身子,挣扎做人罢了。 秦贞娘听了,对秦恒招招手:“恒哥儿过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不过这茶的味道粗粝得很,你少喝两口罢了。” 从前在任上时,秦览亲自照看秦恒,姐弟兄妹间相处不多,如今回了老家,百般繁杂事体,秦恒也知道替二房省事,不曾提起进学的事,只安心在自己屋里温书,闲暇之余,各处走走,倒和姐妹们熟悉些。 各人都体谅他不易,连秦贞娘,也不曾因为金姨娘和秦淑来记恨他。 秦恒听了嫡姐唤,便走到桌前,自家斟了一杯茶喝下,喝完果然暖和一些,不由得长长嘘一口气。 秦芬又递上一块帕子:“三哥,你头上有雨,给你擦擦。” 秦恒接了帕子,擦了额角的雨,才要递回给秦芬,又缩了回去:“这帕子污了,回头三哥买一打新的给你。” 秦珮停住剥花生的手,冲着秦恒笑一笑:“三哥,外头的东西太粗了,我们用的都是丫头自己绣的。” 秦恒当真不知这个,闻言又掏出那块帕子,想要还给秦芬。 秦珮见了,“嗐”一声,又剥起花生来:“你别还帕子给五姐了,给我们再写一本字帖吧。” 秦恒把帕子揣回怀里,露齿一笑:“好。” 秦淑见弟弟与旁人亲近,不满地撇撇嘴,想了一想,又要开口,秦恒却拔脚走了出去,撑了雨伞,直直立在岸边,大有不动如山的样子。 又过得许久,秦恒飞快地回转身来,走到杨氏的马车边上,恭敬地道一声:“太太,瞧见父亲的船了,今日码头人少,想来一刻钟功夫就能靠岸了。” 里头轻轻应了一声,马车帘子一掀,紫晶搀着肚腹隆起的杨氏出来了。 杨氏扶着紫晶的手,慢慢踱步到茶寮棚下,女孩们见她来了,都起身站到了她后头。 片刻之后,一对男女从大船上下来,男子身穿竹青厚棉布斗篷,女子一手撑伞,一手扶着男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7 ,外罩的那件淡紫斗篷,怎么也遮不住里头金碧辉煌的桃红褙子。 众人见了,心中均是一跳,杨氏忍不住上前两步,待那女子露出脸庞,心里才松口气,对着秦览轻轻行了个礼:“老爷回来了。” 多日不见,秦览一张白乎乎的圆脸比从前倒清瘦一些,眼下的青灰遮也遮不住,显见得是疲惫不堪。他随口应一声,用力拍了拍身上的雨珠子。 秦芬分明瞧见,杨氏眉头一皱,微微后退了些。 若是从前,秦览可不会当着妻子做这种事,尤其是这位妻子,如今正身怀六甲。 青萍连忙取出帕子,殷勤地替秦览擦拭,杨氏的眉头又蹙得更深一些,幸而也就是片刻,青萍便收回帕子,深深福了下去:“妾见过太太。” 杨氏不曾出声,随意挥挥手,视线却往秦览身后看去。 章来和信儿都在面前,却曾瞧见金姨娘与商姨娘,杨氏知道这二人大约还是由奴婢看管着,心道丈夫总算还顾念自己的意思,不曾轻放了两人,心下这才松快些,轻轻道一句:“孩子们都很想念老爷呢。” 秦芬随着其他人行下礼去,口里却只含糊不清念了一句,她与秦览无甚感情,这时请安,只当是上小学时朗读课文,糊弄了事。 秦贞娘与秦珮一左一右听得分明,都向她投一个充满笑意的眼神。 秦览将秦恒和秦贞娘仔细看一眼,旁的人不过是浮皮潦草略过一眼,“嗯嗯”两声便算应过了,又扫一眼后头,皱起眉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知道,秦览不曾瞧见徐姨娘,是怕徐姨娘也被关起来了。 若是从前,杨氏自然轻声细语解释两句徐姨娘身子不适云云,然而此时,杨氏好似不明白秦览的意思,转头便往马车走去。 早上徐姨娘打扮齐整了到上房门口,杨氏却只淡淡一句,“不是说了不用请安了么?”竟是一个出门的字也不提。 徐姨娘自然知道主母不欲带自己出门,当即便咳嗽两声,自家道身子不适,不能出门,又侯在门边,远远目送秦芬出了院门,这才转身回去了。 秦芬此时想起那场景,还是只觉得心酸。她知道,徐姨娘对秦览是有几分感情的,然而,男男女女的事情她不便插手,只好把此事放在一边不提。 忽地,秦芬胳膊肘子动了一动,侧头一瞧,秦珮面上神情异样,脸儿都白了。 秦芬回头望去,却见两个身披素色斗篷的纤弱身影,由四个婆子牢牢架着,前头那人个子矮些,自然是金姨娘,后头那个高些的,便是商姨娘了。 亲眼瞧见姨娘好似囚犯一般被看守着,心里想必不是滋味,秦芬轻轻握住秦珮的手想要安慰两句,谁知却摸到一手的冷汗。 沉默地上了马车,又沉默地出发,好半天了,秦珮才憋出一句:“五姐,我可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办了。” 秦芬尚不曾明白这话的意思,秦珮又说得一句:“从前不曾亲眼瞧见姨娘的模样,自然是孝顺太太,可是往后,我却不知怎么办了。” 这孩子小小年纪,夹在嫡母和亲娘之间,已愁得好似能滴出苦汁子了。 秦芬张了张嘴,想要劝解两句,却又不知从何劝起,她自己瞧见徐姨娘独个被扔下,心里也不是不怨怼杨氏的。 “我们……只守一个礼字罢。”秦芬也实在没心情去劝秦珮讨好嫡母,干巴巴地挤出这一句便罢。 一路无话。 这一晚,秦览本该歇在上房的,然而他在上房陪着妻女用了晚饭,便道要考较秦恒功课,又说要和秦斯商议事情,漱过饭后那口茶,就大步离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着女儿们,杨氏面上还持得住,只是紫晶端上燕窝羹的时候,略皱一皱眉:“这个闻着腥气,以后免了。” 秦芬听了,默默垂下眼帘。 这燕窝,原是大太太送给杨氏的,她抬一抬手,也赏了徐姨娘每天一盅,上房这里都免了,更不必说徐姨娘那里了。 看来,往后的风雨,只怕更多了。 出得门来,四个女孩子没一个是松快的,互相看一看,各人都只觉得尴尬,于是匆匆告别,各自回院去。 都是是同住一个院的,秦芬和秦珮还是携手一起,秦淑和秦贞娘,却隔着八丈远。 回了屋里,秦珮一句话不曾说,胡乱洗漱一番就睡了,秦芬洗漱好了,钻进被窝,听见桃香在小榻上发出细细的呼吸声,久久不能入睡。 如今,她也算是瞧出来了,秦览和杨氏,就连表面的关系也难以维持了。他们大人的事情,她管不了,只是,她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帮着徐姨娘向秦览争宠?那也太烂俗了些。 向杨氏拼命卖好?杨氏肯不肯领受另说,秦芬自己都弯不下这个腰去。她已是很乖顺的了,还要怎么贩卖尊严? 秦芬烦恼地翻个身,不禁叹口气,她若是嫡女,可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对呀!嫡女!秦贞娘是个急公好义的小姑娘,她尽可和秦贞娘处好关系呀,到那时,哪怕是瞧在秦贞娘的份上,杨氏也不会太难为她的。 听说,姜家近来出了一位入阁的大人物,那人是姜文启的叔祖父,这样看来,秦贞娘的前程差不了,说不定自己以后还能狐假虎威什么的。 想到这里,秦芬不禁乐滋滋的,嘿嘿傻笑两声。 榻上的桃香忽地动了一下,含糊不清地问:“姑娘,可是渴了?” 秦芬屏息不说话,桃香翻个身,又沉沉睡了过去。秦芬侧耳细细分辨了半天,听见桃香大约是睡熟了,这才轻轻躺了下来。 第二日起床,桃香一见秦芬便怪叫起来:“姑娘昨儿没睡好么?这么老大两个黑眼圈儿!要不要去厨房要两个鸡蛋来敷一敷?” 秦芬赶紧摆摆手:“罢了,妆粉上重一些就罢了,本来没人知道,你去要两个鸡蛋,阖府都知道了。” 桃香吐一吐舌头,拿起梳子替秦芬梳头。秦芬便问:“我平日里画的那些画,都收在哪里了?” 桃香口中说话,手里也不停:“姑娘画完了说好的,我搁在书房那个竹架子上了,姑娘画完了说不好的,我卷了收在书柜里了。”她说着,对外头点点头:“蒲草姐姐回来啦。” 秦芬从镜中望去,蒲草穿了身簇新的衣裳,脸上笑盈盈的,回头细细一瞧,原先那张瘦瘦的瓜子脸丰盈不少,脸颊也带了红晕,比初进府时,好似大了几岁。 蒲草见了秦芬,上下打量一番,肯定地点点头:“姑娘长大了。” 桃香不由得笑了:“蒲草姐姐昨儿还担心呢,说给姑娘做了许多衣裳袜子,只怕尺寸放宽了,现下瞧见姑娘长高,可不担心了吧?” 秦芬也笑一笑,自己往书房寻了两张画,小心翼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8 翼折好了,拢在袖中,带着蒲草往上房去了。 请过安,用过饭,杨氏也不曾像往常一样留着女儿们说笑,嘱咐两句记得添衣,便命散了。 秦芬退出时看了一眼,杨氏面上淡淡,眼里带着些寒气,这便知道,秦览是不曾回来的。 出了院子,秦淑走得飞快,很快就不见了人影,秦珮也是埋头走路,不理旁人,秦芬望了望心神散漫的秦贞娘,捏一捏袖中的画,上前两步:“四姐,我的兰花怎么也画不好,你教教我。” 秦贞娘应了一声,回过头来,秦芬这才瞧见,这小姑娘的眼下,竟也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奇了,她一个嫡女,又不会受什么冤枉气,又还有那样的好前程,可愁什么呢。 第52章 秦贞娘回头看向秦芬, 见五妹面色从容,似是比平日还白净些,心下不由得自愧,身为姐姐, 尚还不如做妹妹的从容。 凑近了看时, 才瞧见秦芬面上的妆粉,比平日里还厚一些。 姐妹两个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探究, 视线一对上, 各自转开去。隔了片刻, 都轻轻笑出声来。 “五丫头,原来昨晚上, 你也不曾睡好。” “这话,该我问四姐才是。”秦芬听得秦贞娘语调略有些沉重, 有意逗她高兴些,“我是卑微的庶出丫头,有点子心事也不奇怪, 四姐是咱们二房金尊玉贵的嫡出大小姐, 怎么也揣着心事?” 嫡庶尊卑这样的字眼,从前只秦淑嘲讽人时说过, 秦珮不懂事时,也曾提过一两次, 秦芬却是从来不曾说过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猛地看向秦芬,却见她眼中闪着戏谑的光,这便知道五妹是与自己玩笑。 诸事烦扰, 这当口, 旁人对这些字眼只怕避之不及,五妹却大喇喇地和自己逗起趣来, 若不是缺心眼,便是存心哄自己高兴了。 原来,这家中还有一个人,是与自己一样,行事只是论迹论心,不讲身份差别的。什么嫡庶,什么正室妾室,什么纷争烦扰,都一边去吧!秦贞娘忽地心怀舒畅,挽住秦芬的胳膊:“走,去我院里画画去!” 姐妹二人说是画画,也不曾当真挥毫泼墨,命丫头抬了长案放在廊下避风处,两人随意画了几笔兰草,便把笔搁在桌上,头并头地说起话来。 先说些天气吃食,又说些衣衫首饰,绕来绕去仍是些闲话,秦芬知道自家四姐一肚子心事,只是她不说,秦芬也不好刨根问底,于是耐着性子,与秦贞娘慢慢叙得许久。 秦贞娘忍了又忍,实在忍耐不得,叹了口气:“五妹,你可知道,昨儿晚上我为什么不曾睡好?” 秦芬摇了摇头,尚未说什么,春柳便急急上前一步:“姑娘!” 秦贞娘直起身子,面容微微冷凝:“我知道你是个忠心的,今儿我和五姑娘说的话,你尽管报上去就是。” 春柳一听,冷汗都渗了出来。诚然,她是太太特地挑了给姑娘的,可是姑娘才是她的正经主子,论情论理,她都该选姑娘。 更何况,是个人都能看明白,服侍阁老的侄孙媳妇,和服侍寻常官眷,哪个才是青云路。 春柳用力一捏手里的帕子:“姑娘,奴婢不敢!” 秦贞娘这才回过头来,一张鹅蛋俏脸,说不出的苦涩。 耐心听完秦贞娘的话,秦芬的一颗心,不由得更忧虑了。 为了腹中那不知男女的胎儿,杨氏竟已魔怔到这种地步了!她越过秦览,下重手处置两名妾室出府,已是手段凌厉,如今,竟连亲女儿,也被挂在了秤钩子上。 昨儿晚上,杨氏特意亲临秦贞娘的屋子,说些嫡庶有别的大道理,又嘱咐秦贞娘立意上进,末了,谆谆教导几句:“秦淑已做起了公婆衣,贞娘与姜家也算是定下了,也该表表心意的。” 这样刻意讨好姜家,秦贞娘嫁过去了也不见得受尊重,更紧密的,只是姜秦两家结下的这门姻亲罢了。 说到这里,秦贞娘的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嘴唇哆嗦半天,好容易说出一句整话来:“三姐给柯家裁衣裳、缝袜子,那是礼节,我现如今就赶着做这些,成什么了?!” 秦芬也想不到,一向端方的杨氏,竟能出得这样的馊主意。 不过,想想也是,中枢内阁总共只六位大臣,那位姜阁老已是位极人臣,姜家这样的好亲,任谁都不敢轻忽。 “其实……太太说的事,虽急切些,却也不违反礼制的。”秦芬知道姜秦两家的事已过了明路,杨氏的提议并不算太过分,只是有些上杆子罢了。 秦贞娘把手里的帕子甩来甩去,仍是气鼓鼓的:“前十三年,娘总教我克制、隐忍、守礼,怎么如今怀了六弟,事事都变样了?” 还不是重男轻女惹的祸,秦芬在心里默默说一句。 “娘说了,这些针线,必得要做的,过些日子送礼去姜家,她要收了一并送去的。”秦贞娘说着,用力哼一声,“我才不做!” 杨氏深更半夜贵步亲临,与女儿促膝长谈,女儿却不肯听那一席良言,依着杨氏如今说一不二的性子,还不知要闹出什么风波来。 显然秦贞娘也知道这一条,隔得半晌,又问一句:“五妹,你说我怎么办才好?” 秦芬沉吟半日,见秦贞娘目光殷切,终究心软,替她出了个主意:“我看,你不如再问问父亲的意思。” “问爹?他会管这种小事吗?” “姜秦两家既是姻亲,也是同僚,父亲文人风骨,只怕不愿在同僚面前失了尊严,四姐问问他的意思,自然更周全些。” 秦芬半藏半露,不敢将夫妇二人意见不合的话说透了。 秦贞娘果然不曾听懂,但也深觉秦芬的话有理,用力一拍巴掌:“好!就是这样!我现在就过去!”说罢,殷切地看向秦芬:“五妹,你陪我一道,可好?” 秦芬忍不住额上滴汗,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却又改口:“好。” 秦贞娘也知道自家的要求太过分了,见秦芬略一迟疑就答应,自家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一边拉着她往外书房走,一边在口里絮叨:“待会你只要站在旁边给我助阵,不必出声,有什么话,我会自己对爹说的。” 秦芬见她热情洋溢,倒不好意思接话了。她答应陪着秦贞娘一道过去,一则是出于姐妹意气,更重要的是,杨氏那位内宅之主如今已失公允,她应该为自己多争取一些其他的支持。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至少,她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杨氏日后良心发现上。 眼前,正是个留印象的好机会。 如今秦览赋闲在家,不需处理公文,因此信儿见了姐妹二人,并不曾阻拦,只是笑嘻嘻地请个安,然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9 隔着帘子通禀一声:“老爷,四姑娘和五姑娘来了。” “哦?贞娘来了?进来!” 秦芬知道秦贞娘身份尊贵些,对于秦览的忽视不以为意,落后秦贞娘半步,跨进了书斋里。 屋里烟雾缭绕,熏得秦芬忍不住咳嗽一声,一个陌生的声音哈哈笑一声:“是老朽的不是,熏着姑娘啦。” 秦芬侧眼望去,一个四五十岁的文人,唇下蓄了把山羊胡,正笑呵呵地敲敲熄烟袋。 “伍先生,我五妹前几日受了风寒,有些咳嗽,并不是嫌先生的烟袋味道难闻,还请先生勿要见怪。” 这把粗粗的公鸭嗓子响起,秦芬才注意到,秦恒竟也站在角落里。 秦览对这儿子还是亲近的,闻言便呵斥几句:“你五妹不嫌弃先生,便是你嫌弃先生了?这两日没少见你皱眉嗅鼻的,往后入仕了,老大人们在你面前抽烟袋,你也这样聒噪来着?” “儿子不敢。”秦恒低头敛眉,“伍先生,是学生无礼了。” 伍先生哈哈一笑:“老朽正巧坐得腿酸,这便出去走走了。”他一边说一边将烟袋搁在一边,起身时,秦芬才瞧见他走路一瘸一拐。 原来竟是个残疾人,他能被杨家舅老爷特意寻来,想必是极为有能耐的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待伍先生出去,便为难地开口了:“爹,有件事,女儿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她说着,用胳膊肘拱了拱秦芬,投来恳求的眼神。 秦芬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小姑娘,来时几乎是拍着胸脯保证秦芬不必开口,这时却又可怜兮兮地哀求,罢了,她是个古代闺秀,于婚嫁一事,的确羞于开口,便帮她一回,也算是帮自己。 “父亲,是这样,姜家和柯家都送了中秋节礼来秦府,三姐该给柯家裁衣裳了,四姐却不知该以何礼相待姜家,是以特来问过父亲。” 这话,最多也就能说到这里了,再多的,既绕进了秦贞娘的闺誉,又扯进了杨氏的身影,也不必再说。 秦览自然听说了姜阁老的事,然而他终究有些风骨,不愿去急着攀附,须知这姜阁老和姜家,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再者,因着姜家是杨氏相中的,近来不曾少为这个听杨氏炫耀,从前秦览还愿附和两声,如今杨氏接连铁腕处置两个妾室,秦览只觉得妻子十来年好似蒙了张和善的画皮,于这姜家,就更不热心了。 “我们贞娘是秦家嫡女,行事自然该端庄大方,凡事讲一个礼字,不必刻意向谁低头。”秦览也知道女儿来此必有缘故,又补上一句:“这事我会去说,贞娘自回去就是。” 秦贞娘脸上顿时欢欣雀跃,牵着秦芬就要出去。 “芬儿留下,爹有话问你。” 秦芬只觉得秦贞娘的手一紧,捏得自己几乎发痛,随即便又松开了。 秦贞娘急急上前两步:“爹,今儿是我拖了芬丫头来的,不关她的事,你别怪她!” 秦览的心绪似乎上佳,捋着那把三寸来长的胡子,笑了笑:“贞娘把爹可瞧得也太凶了,爹岂会因为一些小事,就责怪你们?爹是有事要问她。” 秦贞娘这才放下心来,对秦芬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自己走了出去。 秦芬依稀记得徐姨娘说过,秦览从前很是疼爱了她几年,后来公务繁忙,少往后院,父女二人也渐渐生疏了。 此时的秦芬,对秦览并不熟悉,因此也谈不上什么欣喜,只是安静站着,任由秦览打量。 “父亲,五妹她……”秦恒急着替秦芬说两句好话,却又不曾想好借口,说得几个字便卡住了。 秦览素知自家这儿子,出身虽不算顶好,却得了父母二人的聪明伶俐,又更多几分沉着冷静,虽不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却也算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短短片刻,这孩子已替五丫头开口两次了。 第53章 秦览侧眼看看儿子, 见这孩子关切地看着自己五妹,不由得点点头:“你们兄妹间和睦,这很好。为父的有话问芬儿,你先去外头。” 秦恒鼓励地望一眼秦芬, 退了出去。 秦览不忙着叙家常, 指了指边上的一张藤编圆凳示意秦芬坐,自己从袖中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瓶子, 倒些鼻烟嗅一嗅, 背过身打个喷嚏, 轻呼一声:“痛快!” 秦芬规规矩矩坐在圆凳上,等着秦览发话。 秦览嗅完鼻烟, 便将那琉璃小瓶子放进袖中,秦芬眼尖, 瞥见那瓶子上画着个高鼻深目、金红头发的美人,心下了然,这八成是那位好三叔的手笔了。 不知这府里, 元配之子与继室所出, 什么时候竟好到一起去了。 “芬儿回晋州了可还习惯?” “回父亲的话,习惯的。”秦芬与秦览实在不熟悉, 干巴巴地只说这一句,便没什么话好答了。 “芬儿如今长成大姑娘了, 娴静得紧,见了父亲,也不肯多说两个字。”秦览说着, 似乎为自己的风趣所感染, 呵呵笑两声,又道:“你姨娘还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不由得在心里翻个大白眼, 徐姨娘人就在后宅,想知道她好不好,迈上百十步就能瞧见,秦览却不肯亲自去瞧,可别是怕罪杨家和杨氏。 “回父亲的话,女儿不知。” 秦览赋闲在家,原只是起了些乐享天伦的念头,随口与秦芬拉扯几句家常,这时听见她这般说,倒直了直身子:“哦?这话怎么说?” “老嬷嬷们说,姨娘有孕,是太太该操心的事,不叫女儿多问,是以女儿不知。”秦芬此时的答案,还是板板正正。 秦览不由得将这女儿打量几遍,微笑着靠回椅背里:“嗯,嬷嬷们的话也有道理,你好好听嬷嬷们的话,原是不错的。瞧你比回来前长高不少,人也不似从前顽皮,为父心里是很高兴的。既你懂事,为父的也没什么好嘱咐你,这便回去吧。” 秦芬不由得松一口气,应了一声。她虽然想在这位新老板面前刷刷印象分,可是还没打算一开始就唱念做打,那也太突兀了,总得慢慢来不是。 秦览捻着胡子,又嘱咐一句:“再过些日子是你姨娘生辰,你到那日便去陪她过个生辰吧。这事,我会去说。” “是,女儿记住了。”秦芬这次倒是飞快地应下了,语气也不似方才硬邦邦的。 秦览也不戳穿,微微一笑,放秦芬出去了。 秦芬出得门来,轻轻吁一口长气。 这位秦家二老爷,她名义上的父亲,虽然陌生,为人却还不错。他竟记得徐姨娘的生辰,还愿意主动替秦芬向杨氏开口,显然是个思虑周到且善良的人。 秦芬这样沉思着,慢慢走出院子,忽地有人在肩上用力一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0 不由得吓得一个哆嗦,回头一看,却是秦贞娘。 她心下微动,主动挽住秦贞娘的胳膊:“四姐,你是特地在这里等我的吗?” 秦贞娘先将妹妹上下打量几眼,才点点头:“自然是,我扯了你过来,害得你被爹盘问,至少也该候着你一起回去。”她说着,又仔细看看秦芬的表情:“爹……没说什么吧?” 秦芬笑着摇摇头:“父亲只是问问我徐姨娘的事。” 这话秦贞娘不太好答,“嗯”一声便又说起旁的事来:“我这些天要多往你那里躲,爹去跟娘说那事,娘肯定要发火。” “呀,到时候太太不是连我一起迁怒了?我才不要你去。”秦芬口里故意嫌弃,却仍将秦贞娘挽得牢牢的,“要么……我到时候偏偏在太太面前做针线,叫太太看见,然后使劲骂你懒惰!” “哈,你这丫头促狭!瞧我挠你痒痒!” 深秋的晋州多雨,方才还是晴天,转眼便是一片乌云蔽日,又隔一阵,就细细地落起雨来。 书房里没了孩子们稚嫩的声音,秦览的心头又闷了起来。 此次的差事,谋得不顺。 原是已经谋了户部的差事,谁知有个什么康禀安冒了出来,户部侍郎竟不曾知会秦览,直接把差事派给康大人了。 秦览气不过,一打听那人,竟是太子嫔的远房姑父,他知道这是无论如何争不过的,只能作罢。 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个调任京官的机会,话都说出去了,如何再收回面子,再呆在外头也是徒惹人笑话,干脆向吏部告了假,言道探望母亲,往家里歇息来了。 紧赶慢赶,不曾赶得上中秋,见了妻子的面,她不知是怨自己晚归,还气不肯痛快处置两个妾室,整个人都冷冰冰的,夫妇两个现如今似隔了层窗纱,亲近不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氏那位继母,秦览是实在敬重不起来,因此回家后只往主院去沾了沾椅子便罢。 回得晋州,左右盘算竟无甚乐事,总不好日日消磨在后宅间。幸而与秦斯喝茶闲聊,倒还能解开心怀。 况且对于秦斯这位小弟,秦览还不算太厌恶。 秦斯比两个兄长小了七八岁,当继母嫡子间争得如火如荼时,他才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不知府里风波,日日扯着两位兄长替自己上树掏鸟窝、下河捉鲤鱼,好不快活。 秦翀秦览两个再恨孟氏,也是读书知礼的,不至于把火气撒在秦斯这孩童身上,于是兄弟三个,不论内里立场如何,面上总是和睦的,聚在一处,也还能和气坐着喝杯茶。 这些日子,心中烦闷,也只秦斯领着他四处赴宴,偶尔才能松快一些。 家里好了,外头却又不如意了。秦览想到这里,不由得长长叹口气。 隔着窗户,一道男声响起:“东翁何故长吁短叹?” “哦,伍先生,快请进来!”秦览站起身来,亲自迎了伍先生进屋。 伍先生似是怕冷得很,添了件酱色马甲,头上戴一顶褚色圆帽,又拿起了烟袋:“东翁子女如金如玉,本该开怀才是,怎么偏生闷闷不乐的?” 秦览微微一笑:“犬子和女儿们,叫先生见笑了。” “哎,严重了,我可不是在拍东翁的马屁。”伍先生稍稍正色,“兄友弟恭,姐妹和睦,这是家宅兴旺之兆,东翁该高兴才是。” 秦览从前只瞧着长子聪慧,嫡女伶俐端方,庶出女儿们活泼可爱,但子女年幼,他还从未想过什么将来,这时听伍先生说了,只觉得自家前程无限,倒真高兴起来:“哪里哪里。” 不过一瞬,又愁眉苦脸起来:“只可惜,我儿年幼无知,尚须得静心读书,我女蒲柳之姿,也不敢攀附龙凤,恐怕将来只是尔尔。” 伍先生听得这一席话,倒把秦览又高看一眼:“东翁慈父之心,令人感动。然攀附之事,何用折进子女去,外头有多少便宜行不得的?” 这话却又不像在说子女之事了,秦览眼前一亮,试探地问:“此次康禀安的事,难道还有解法?” “我听东翁说过,前次办采选的洪大监,如今已任秉笔太监了,这位子非皇帝亲信不能任职,可与内阁分庭抗礼,这洪大监,乃是东翁该使力的地方呐。” “前次买那妓子,已花了四千八百两银子,原以为事情能办成,谁料半道却被康禀安截胡了,嗐,晦气,晦气!” “正是如此,洪大监才与东翁同气连枝啊。这位子本是洪大监订下的,却生生被太子那里夺了去,洪大监的心里,只怕也不大高兴呢。” 秦览捋一捋胡须,点头不语。 伍先生歇一口气,将烟袋灰倒出来,又从烟袋杆上系着的小布袋里取出一撮烟丝,轻轻填进烟袋里,向袖中去摸火绒。 秦览从桌上拿起火绒,递了上去。 伍先生点燃烟袋,用力吸了两口,长长吐出一口烟来。 秦览趁机又道:“洪锦一个内监,再怎么得皇上的喜欢,也不好直通通地向皇上提我的名字,我就再算讨于好他,只怕此次的事情也不好办,那岂不是白花花的银子,直扔进水里去了?” 伍先生的脸,隔着烟雾似有些模糊:“他不好向皇帝提东翁的名字,却能提起调任官员的名字。我听说那康家出身卑微,只怕经不起皇帝考问。” 秦览的眉头不过是皱了片刻,立即舒展开来,以拳击掌,放声大笑:“伍先生这招,真是高妙啊!” “那位洪大监与东翁颇谈得来,他喜欢什么,东翁自然比我明白,不必我多言了。” “唔……嗯嗯……”秦览心中,已然有了主意,伍先生不来问他,他也不说,随口拣一件外头应酬的事,与伍先生闲谈起来。 这厢里,秦芬与秦贞娘别过,脚步一转,往徐姨娘屋里去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蒲草撑着伞,间或提醒秦芬当心脚下,却是一句都不问,秦芬去做什么。 秦芬心下满意,她知道蒲草是见惯宅子里风波的,终究比桃香口风紧些,隔得半晌,轻声道:“你如今回来了,许多事情,能教教桃香的,便教一教她。碧玺姐姐去了张妈妈处,桃香没个人提点,终究缺了些稳当。” 蒲草低低应一声,又道:“桃香伶俐,学什么都快的。” 展眼就是徐姨娘的屋子,因秦芬是突然起意要来,也不曾使人通报,这时徐姨娘便没站在门口望着。 秦芬忽然顽皮,想瞧瞧徐姨娘家常都做些什么,便示意蒲草噤声,顺着游廊,慢慢走到屋前。 “姨娘,太太如今也不缺你做的这些,何苦还要熬着身子做针线,一头给太太做,一头给五姑娘做,七少爷的,你倒是叫奴婢们做了。” “梨花,说了多少次了,肚子里这个还不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1 男女的,怎么好叫七少爷。” 屋里轻轻一声脆响,想是梨花给徐姨娘端了杯茶放下,随即梨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是,奴婢说错了,奴婢这也是瞧没有人,才偷偷这样说一句的。若是个小少爷,姨娘的日子可不是好过了。” 窸窣两声,大约是徐姨娘把针线笸箩放在了桌上,她长长叹口气:“眼见着五姑娘是不会回我身边了,只怕以后就在太太那里过活了,我若是生个男孩,五姑娘的日子……便只能瞧太太心意了。虽说男孩也是五姑娘的依仗,前几年的日子,又岂是那样好熬的。唉,肚子里这个,只瞧天意吧,依我说,还是五姑娘好了,我才高兴些。” 秦芬原是要与徐姨娘说过生辰的事,听了这席话,不由得鼻子发酸,眼中一热便滚下泪来。 妆容已花,也不便再进屋去,主仆两个,又静悄悄走了回去。 嫡母如今严厉了,父亲却还是和蔼的,嫡姐善良公道,亲姨娘更是全心全意地疼爱,秦芬觉得,自己的命也算不错了。 第54章 到了徐姨娘生辰这日, 秦芬打扮一新,往上房去了。 众人都知道秦芬今日要去给徐姨娘过生辰,见她打扮华丽,也不来打趣, 只秦珮望着秦芬笑一笑:“四姐给五姐挑的这簪子好, 在我们屋里时不曾细看,这会看着, 颜色润得很。” 秦贞娘自得一笑, 捧着红糖醪糟蛋花羹, 轻轻吹着不说话。 杨氏将秦芬打量两眼,见这庶女穿了身新做的绣攒枝桂花蜜合色袄子, 上衣浅了些,下头便配一条粉紫绫儿裙, 头上又戴了秦贞娘替她选的玉簪,一转眼倒真是大姑娘模样了。 “芬丫头又过一岁,果真有大姑娘的样子了。”杨氏笑一笑, “今儿你姨娘过生辰, 你好生陪着,晚上不必到我这里来了。” 秦芬起身, 应了一声,复又坐下吃饭不提。 杨氏又去看秦珮:“珮丫头倒还是小孩子模样, 今儿你五姐去她姨娘那里,你一个人在家无事,也别闷在屋里, 便和你四姐一道, 往二姐姐那里吧。” 秦珮如何不知这是太太在提拔自己,连忙也起身, 应了句是。 饭毕无话,秦芬便往徐姨娘处来了。 徐姨娘也穿了身簇新的桃粉色对襟琵琶袄,因着胎儿月份大了,不曾站在门口迎秦芬,待秦芬一进屋,她便招招手:“芬儿快来,你父亲送了礼物来,里头还有你一份呢。” 秦芬不由得奇了,上前一瞧,徐姨娘面前的桌上摆着四色礼盒,里头除了布匹、果子,另有一副偏金凤大钗,瞧成色像是银鎏金的,这是给徐姨娘的。再有一副金手环,上头串着小碎花,这却是小女孩的。 瞧了那小金手环,秦芬不由得笑了:“我都过完八岁生辰了,虚岁都奔十岁了,这小金环,就是三房的八妹九妹戴,都嫌小些。” 她口里虽然嫌弃,心里却还是高兴的,终究那位父亲,还是惦记着她的。 徐姨娘也是笑盈盈的:“你父亲是男人家,平日里也不讲究,没给你选副文人风骨的藤节手环,算很好的啦。” 她说着,指一指秦芬手上的手串:“你这珠儿串,不也是小孩子戴的。” 秦芬举起左腕,笑了笑:“这是生辰时三哥送的,我见它不打眼,又带着些香气,就时时拿来戴戴。” 徐姨娘面上仍是笑着的,口气却有些遗憾:“芬儿过生辰,竟只一碗长寿面打发了,还不如姨娘的生辰热闹。” 秦芬连忙摆摆手:“姨娘快别这样说,不光是我,就是四姐过生辰,也是照样只吃一碗长寿面,这是旧例,姨娘都是知道的。” 如今杨氏虽厉害起来,却还不至于苛待下头至此,小孩子不过散生辰,是怕惊动了小鬼来夺性命,这是从杨家带来的习惯,一向如此的,确实不是冲着秦芬。 “是,是,姨娘糊涂了。”徐姨娘轻轻掩住口,“太太到底是公正的,自然不会冲着你。”她说着,捧起秦芬的手腕打量:“这珠子似是绿檀的?” 如今杨氏待两个庶女,比从前又更精心了些,众人都知道,在商姨娘的事上,六姑娘是吃亏的,本就该多关照些,五姑娘自家懂事,自然也是可人疼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至于旁的,有心人也能想到,却不会说出来。 徐姨娘自然也想到主母对两个庶女是有些谋划的,然而秦家的门第在此,女儿绝不可能嫁什么穷酸举子、低门小户,瞧那秦淑,还配个乡绅家的秀才呢,更不必说自家的女儿了。 这时见女儿与恒少爷是好的,徐姨娘自然高兴,母女两个,又絮絮说了好些闲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览这日也要来给徐姨娘过生辰的,然而他外头应酬多,只晚上回府,中饭便是母女两个一道吃了。 往外头散散步,母女两个又一道回屋,徐姨娘坐定,便命梨花:“关了大门,让五姑娘午睡。” 秦芬由着桃香解开外裳,咕咚一声便躺在床上,手脚展开,松快地叹息一声:“今儿穿了新衣裳,戴了新首饰,我都不敢乱动。” 说了这句,回头一看,徐姨娘却不曾上床,和衣往贵妃榻上卧着了。 秦芬又一骨碌爬了起来:“姨娘,我不用睡这么大的地方,你和我一起吧。” 徐姨娘笑着摇摇头:“芬儿不必顾及姨娘,姨娘反正也是躺不下来的。” 梨花见秦芬不解,轻轻道:“姨娘肚子大了,平卧着喘不过气,日常只能侧睡着,或是靠坐着,辛苦得很呢。” 秦芬听了,不由得叹一声:“身为女子,真是不易。” 这话乃是有感而发,旁人都只当她是小女孩子装大人,都哈哈笑过,秦芬却在心里,默默地替徐姨娘甚至杨氏道一声辛苦,这个医疗环境落后的年代,女子有孕,都是不容易的。 到了晚间,秦览果真到了徐姨娘这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梨花许久不曾服侍过两位主子,宽了秦览的外裳,又忘记接徐姨娘手里的巾子,秦览对着下头,一向是威严的,不由得“啧”一声,梨花愈发手忙脚乱起来。 秦芬见桃香也战战兢兢的不敢上前,又看看徐姨娘的大肚子,知道这时不是装矜持的时候,上去端起茶碗,恭敬地举到眼前:“父亲劳累一天了,请喝杯茶。” 秦览看了看眼前的庶女,心头不由得奇了。 秦淑是恒哥儿的姐姐,自小受宠的,贞娘是嫡女,那更是捧在手里长大的,这二人瞧见自己亲近,这都是不必说的,再下头两个,小时候吵吵闹闹,懂事了却有些怕自己,不敢靠近的。 这五丫头如今,倒是当真懂事起来了。 秦览是个男人,又是在外头见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2 世面的,与后宅里坐着的妻子,心境却又是不同了。 在他眼里,孩子们无论嫡庶,都是亲生骨肉,顽劣的虽不那么讨人喜欢,好生养大就是了,懂事的可人疼些,该好好栽培。 五丫头从前顽皮惹人烦,如今却懂事了,便是该拉拔的。 秦览接过茶喝一口,笑呵呵地问:“芬儿可瞧见爹爹送的手串了?喜欢不喜欢?” 秦芬对这位秦二老爷的审美不敢恭维,实在憋不出喜欢两个字,又不好直说嫌弃,便折中地道:“多谢父亲送这样贵重的礼物给我。” 秦览不意这女儿还是个滑头,不由得“哈哈”一声:“你只说贵重,却不曾答爹爹喜欢不喜欢,瞧来是不喜欢的啦?”他说着,又点一点秦芬:“怎么你三哥送你的,你就珍而重之地带在手上?” 秦芬这时也瞧出来了,这位父亲的性子,是直爽那一挂的,于是便抬起头来,狡黠地歪着头:“三哥选的,比父亲选的好看,所以我就戴了。” 几个子女,待自己一向是恭恭敬敬的,哪怕是嫡生的女儿,开玩笑时也是只说自己好的,何曾有人敢当面嫌弃自己选的东西不好了。 秦览听了这话,又看看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心头极为畅快,也玩笑起来:“既你觉得不好看,那爹爹便收回去了。” 到手的金子,怎么能送出去,秦芬赶紧作个后悔的样子:“不成!” 秦览“哈哈”大笑几声,摇了摇头:“小气丫头!” 秦芬捂着手腕又想了想:“父亲怎么知道这手串是三哥送的?” 秦览这次,面容却微微冷了些:“你三哥身边不曾带得自己的小厮,还是叫信儿去办的这件东西,为父的自然知道了。” 徐姨娘摆好碗碟,默默守在一边,待秦览说完这几句,赶紧上来请秦览入座。 秦览坐在上座,举筷吃了一口,秦芬和徐姨娘才端起碗来,秦览看了看徐姨娘,随口道:“三少爷身上那件斗篷,是你送他的?” 徐姨娘不明所以,秦芬接过话来:“父亲,那斗篷是姨娘做给我的,三哥回来得急,不曾带厚衣服,我才拿了去的。那是新的,我可不是拿旧衣裳糊弄三哥啊。” “嗯嗯,芬儿很懂事。”秦览赞了两句,替秦芬舀了个大大的狮子头,“多吃些。” 吃完晚饭,秦芬便识趣地告辞,将空间留给了秦览和徐姨娘。 秦览嘱咐人好生送了秦芬出去,转过来对徐姨娘叹一口气:“杨氏如今,竟还不如你们懂事。” 大妇的是非,徐姨娘如何敢开口议论,飞快地看一眼秦览,又埋下头去。 好在秦览也不是真要她答什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原本瞧她也是个贤惠的,怎么如今,竟像个铁蒺藜,又刺又硬呢。” 徐姨娘是经历过是非的,她知道,从前那位知州家里,也是这般不和睦起来的。 主母越过主君,自作主张打发了妾室,主君虽不十分在意妾室好歹,却在意自己面子受损,一来二去,夫妇二人就生了嫌隙。 徐姨娘想了又想,才小心翼翼地道:“太太她……想必也是有苦衷的。管家不严,难以立身呐。” 秦览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那商姨娘还怀着孩子,杨氏竟就自说自话地处置了,自己要保,她又抬出杨家来压人,当真是说不出的憋闷。 虽则这些年,她也因为没有嫡子吃了苦头,恒哥儿那孩子,难道不是她的儿子?以后读书做官了,诰命难道不是给她的?这妇人,怎么如此心胸狭隘! 原只说将商姨娘禁足在家,杨氏也是应下的,可是不知怎么又变卦,好似发威的母老虎,不仅赶了商姨娘去庄子上,又失心疯般,要送金姨娘去庵堂,这像什么话! 待要出手管管这事吧,秦览又拉不下这个脸来。君子不问琐事,小小内宅,不值得他操心。 自然了,这些怨怼之语,说出来也不大显男子气概,秦览不过在心里抱怨两回,不曾宣之于口。 静默半晌,徐姨娘小心地催促:“老爷,洗脸水打好了,请进屋洗漱就寝吧。” 灯光下,徐姨娘面容丰盈,肤光胜雪,加上这些年一向小意温存,倒颇有些旧人胜新人的味道。 秦览瞧着徐姨娘,心头起了些暖意,一把搂住她,往内室去了。 第55章 冬日渐寒, 人人都不爱出门了,无人四处闲走打听事情,秦芬的日子,过得倒愈发舒坦了。 这日请安毕, 回院的路上便落起细细的雪珠子, 两个丫鬟扶着秦芬秦珮,紧赶慢赶, 才不曾将身上淋湿。 冲到廊下站定, 回头一望, 半空中的雪已如同搓绵扯絮一般,渐渐大了起来。 秦珮拢一拢身上的斗篷, 唤秦芬:“五姐,别看了, 回屋去吧,外头怪冷的。” 秦芬成日闷在屋里早闷得受不住了,瞧见下雪, 便想学古人煮雪赏梅, 把这主意与秦珮一说,她立刻拍手叫好:“五姐这法子好呀, 又有趣又风雅!” 绫儿如今也常跟着秦珮出门了,她受锦儿教导, 也养出一副爱操心的性子,听了姐妹俩的话,不待蒲草开口, 已苦口婆心劝了起来:“好姑娘们, 这大冷的天,坐在外头吹风, 赶明儿着凉了,我们可吃罪不起呀。” 这次蒲草也不曾依着秦芬,略肃起脸孔,将声音放得沉些:“姑娘,这大冷的天,可不是玩闹的时候。” 秦珮这一向都自己拘着自己,好容易有个能放开玩的时候,才不肯安生,一把扯过秦芬,向两个大丫鬟扮个鬼脸:“我偏要在外头看落雪!” 秦芬看着两个大丫头苦哈哈的脸,不由得笑出声来:“罢了,也不叫你们为难,我们也不当真坐进大雪地里去,在那回廊拐角避风的地方给我们支个炉子,上头搁一壶热茶,旁边置两张椅子,我们俩厚厚地穿上大毛斗篷,略赏一赏雪就回去了。” 两个丫鬟口里应一声,身子仍旧不挪动。 秦珮佯怒道:“怎么,你们敢不听主子话?” 绫儿仍是愁眉苦脸:“不是我不听话,实是姑娘家常便有些说话不算话,前几日说去摘几朵梅花便回的,老半天不回来,害奴婢满府里找。那还罢了,今儿再在外头一坐一上午,真受风寒了可怎么得了。” 秦芬笑一笑:“你不必担心,二姑娘布置功课了,我们也没那么多时间消磨,看一会雪,也就回去了。” 听了五姑娘这样说,绫儿知道呆会她必会开口管自家姑娘的,这才开颜,与蒲草一道下去准备火炉子去了。 姐妹两个静静站在廊下,半晌不曾说话。 隔了半日,秦珮拣了件事情来说:“姜家和咱们家,是不是当真定下了?四姐是不是,要作翰林夫人了?” 那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3 姜启文,还是原先在清心寺时遥遥见过,只记得他开言附和秦淑施舍僧衣的主意,也算是个热心肠,其他的,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秦芬“嗯”一声,不曾说话。 秦珮低下头去,把腰上系着的那块团花玫瑰玉佩捏在手里半日,又把下头坠着的须子翻来覆去地盘弄,隔了老半天来一句:“也不知咱们将来,落在什么地方呢。” “哦?你才多大的人,都想起这个来了。”秦芬侧过头,用胳膊肘拱了拱秦珮。 这句话却不曾逗乐秦珮,她脸上只是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倏忽便隐了下去。 “我虽然不似四姐聪慧,也不如五姐周全,可终究也不是傻的。太太她待咱们这样好,起先还可说是为着我姨娘的缘故,可是如今姨娘已安置在田庄上了,府里什么都定了,太太也不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到这里,秦珮将自己身上从上至下打量一遍。 她也过了八岁生辰,如今纯然作大姑娘打扮了。 头上梳了个高高的银丝云髻,戴金镶琉璃花簪,身上一件白绫袄,外罩对襟真紫色挑银线祥云纹比甲,胸前挂着一副珠儿璎珞,下头是白罗绣花裙,脚上是茄色小羊皮靴,整个人富丽堂皇,贵气逼人。 秦芬看了一眼,恍惚似瞧见了初次见面的秦贞娘,然而秦贞娘面上的骄傲自得,却是再多的华丽衣衫也扮不出来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依稀记得,秦珮从前爱穿大红衣裳,家常戴一副金项圈和一对金花。 再看看自己,也是打扮华丽,犹胜从前。 是啊,府里一切都已落定,杨氏实在不必对两个庶女如此厚待,如今,府里说杨氏要把庶女拿去攀高枝的流言,遮都遮不住了。 秦珮再年幼,也终究不是个闭耳塞听的傻子。 秦芬不知,这日日笑呵呵的小姑娘,竟有这样的心事。 才要劝解两句,秦珮又忽地昂起头来:“罢了,想那么多做什么!五姐你赖功课时不是常说么,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呀,就先学学你,等事情真来了我再愁也来得及!” 秦芬心中忽地起了一阵火样的热意,对这笑笑闹闹的小姑娘,又多些喜爱,用力揽住秦珮的肩膀,附和一声:“就是!” 秦珮收拾了心情,又和平日一样了,抿嘴嘻嘻一笑:“过几日那位姜少爷要来府上拜访呢,其实在清心寺早见过了,这一遭上门,无非是堵大伯娘和三婶的嘴罢了。” “你这丫头,嘴巴还是不饶人。”秦芬点一点秦珮的鼻子,见两个丫鬟合力拎着碳炉子来,侧身让在一边。 安置了碳炉子和茶壶,蒲草又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来:“我以前跟着姨娘婶子们过活,她们常给我烤这些吃,这会给姑娘们也烤上些,算是个新鲜。” 她说着,解开布包,用火钳将一把圆圆的小东西填在炉子边上,秦珮尚不识得,秦芬已笑了起来:“是栗子和芋头。” “五姐,你怎么认识的?我还没见过这两样东西呢。” 秦芬打个哈哈哈:“我姨娘那里常做些零嘴,我自然见过这两样。”她竟不曾想着,深宅大院的姑娘,是不认识这两样的。 幸而秦珮也就信了:“我今儿倒要尝尝新鲜的是个什么味儿。” 两个丫鬟微微一笑,替主子披上大毛斗篷,远远退在一边,由得姐妹俩自在说话。 二人端起茶杯暖手,秦珮又接着道:“要我说呀,四姐命中说不定就该配文曲星的,前头说了个柯秀才,如今又说了个姜举人,听说这位姜少爷文采斐然,往后是必能中进士的,四姐的命,还真是好。” 对于秦贞娘这位处事还算公正的嫡姐,两个妹妹都是替她高兴的,秦芬闻言点点头:“是呢。” 这次姜家进京,特地遣了儿子前来拜会秦家,一则是做定亲事,二则也是表表诚心,虽说有夸耀的嫌疑,却也是礼节为上,加之应了杨氏的想头,对于秦贞娘和杨氏来说,自然是好事。 “份例的衣裳已经发了,太太说马上过冬至,又叫裁新衣裳呢。”秦珮说着,露齿一笑,“幸亏要过冬至了,不然太太给四姐新做衣裳,可怎么找借口。” 秦芬伸手轻轻拧一拧秦珮的脸颊:“你这嘴呀,就是改不脱这促狭,当心哪日太太听见,给你寻个说书先生做郎君,好叫他钳制你。” 秦珮左右闪避:“我也就是在自己院里,出去了,可不敢的。” 她说着,脸上露出一个莫测的笑来:“这次三姐倒不嘀咕了,她自家已定下柯家,再嘀咕也没什么好改的,太太见她乖顺,倒也赏她一身新衣裳。她当时听了,好似被雷震了,又惊又惶恐的,真是好笑。” 在秦芬眼里,这些姐妹都是些小女孩子,这时听了,倒替秦淑叹一句:“她从此听太太的话,也能好过一些。” 说罢,秦芬替秦珮拣了个栗子拨开,秦珮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咬下一口,随即皱眉咧嘴:“不好吃不好吃!又干又硬,比四姐那里做的糖浸栗子芯差多啦!” 秦芬自家拣了几块芋头吃,姐妹两个又说些闲话,随即召过丫鬟们收拾了东西,回屋去了。 因着姜家少爷要来,这事也算是二房的大事,杨氏连日都是精神饱满,一边唤了女儿嘱咐事体,一头又差人请秦览回屋商议。 姜启文考中了举人,这是他自家有本事,秦览虽不想去攀附姜家的泼天富贵,却也对这孩子赞不绝口:“姜家这孩子,倒真是个自强的,我当年考到二十四岁才中了举人呢。” 提起旧事,两口子的话倒多一些,杨氏放下手中账册,端起茶碗抿一口茶:“我记得你说过,老太太说先立业再成家,你们兄弟二人都是考中举人才说的亲,三弟不曾走读书考举的路子,却是加冠没多久就成家了。” 说到这里,杨氏笑一笑:“也幸而你二十四岁考上了,不然耗到三四十岁,哪还有人要你。” 秦览知道,杨氏如今气性大,与他家常说不上几句就要拌嘴的,这时肯说软话,有一大半是为着女儿。 虽不喜杨氏行事强硬,然而那两个妾室,终究是打发出府了,再置气下去,也是回不来的了。 金姨娘已好好地进了铁月庵去,商姨娘也安生住在庄子上,又听得杨氏送了厚实冬衣冬被往铁月庵,还派了两个妥当丫鬟去服侍;又听得她特地选了秦家的庄子安置商姨娘,也算是不曾将事情做绝了。 无论如何,这会杨氏也算是递了台阶,秦览也不愿家宅不宁,便也顺着下来了:“耗到三四十岁了没人要,我仍旧寻你去。” 夫妇二人相视一笑,心里虽还存着芥蒂,面上却算揭过去了。 旁边立着的杜鹃大大松了口气,两个主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4 置气,她们这些做奴婢的最难为,如今两人肯和好,那是再好不过了。 秦览喝一口参茶,看一眼杨氏的肚子:“过几日是冬至,要往族里去拜祭的,你这身子,可吃得住?” 杨氏又捡起账册来,细细盘算要给秦贞娘的嫁妆,隔了半日才答一句:“吃不住也得去,这也是最后一遭了,过年那一回祭祖,我大约是去不成的啦。”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览掐着指头一算:“嗯,咱们这孩子正该过年时候生。” 他心中将徐、商二人的产期也算一算,三个孩子,一个是正月的,一个是二月的,还有一个该是三月的,倒都是好月份。 当年初出做官,因着孟氏不肯出钱替兄弟二人打点,秦览去的乃是些偏远地方,公务便也少些,早早下衙了,又无甚消遣处可去,便往家里抱抱孩子。 抱孩子抱多了,便也知道,春日生的孩子,到周岁该学走路的时候仍是春日,穿得多,不怕摔。 这么想着,便顺口说了出来:“咱们这孩子,学走路时可不怕摔着了,穿得多么。” 这两句又勾起杨氏的柔情蜜意,时下人讲究抱子不抱孙,就连哥哥,也不大理会内宅的事,自家丈夫,当年却曾抱着孩子喂粥喂汤的,她放下账册,望望更漏,问:“时候晚了,外头雪又大,老爷可还往青姨娘那里去?” 杨氏许久不曾开口留人了,秦览此时不论心里怎么想的,口里也不能拒,点一点头:“今儿我陪着你和孩子。” 第56章 冬至是大日子, 秦芬早早起床,认真梳洗打扮。 因着要去族里拜祭祖先,杨氏早有话下来的,这日姐妹几个穿了一色的草绿色斜襟袄子, 下头是暗纹白罗棉裙, 胸前挂着一模一样的如意坠子金项圈,头上也戴着款式相似的金凤。 秦芬穿戴妥当, 与秦珮两个碰面一照, 二人便好似照镜子一般。 秦珮扯一扯自己身上的袄子, 开句玩笑:“我们这倒像是宫里的女官了,穿的都是一样的衣裳。” 秦芬轻轻点一点她的额头:“宫里还许你自己往衣裳上绣花样?怕不是要打你手板子的。” 如今杨妃娘娘与杨氏和秦贞娘来往书信密切, 秦贞娘听得一两句宫中之事,有时候添油加醋, 半真半假地说出来哄两个妹妹玩,秦芬不过是笑过便罢,秦珮却有一大半当真。 这时听了秦芬的话, 秦珮“呀”了一声, 低头看看自己衣襟上精心绣成的折枝海棠花图案,吐吐舌头:“还真是。” 回来久了, 众人都知道晋州冬日阴雨连绵,瞧外头天色沉沉, 桃香和锦儿各取了一把油纸伞,服侍主子往上房去了。 时值冬月,一日冷过一日, 虽不曾落雨, 地上却凝着寒霜,冷风一吹就结成冰, 人不小心踏上去便要打滑。 好容易踱到上房,帘子一掀,甫一进屋,一阵暖暖的香气迎面扑来。 自从有孕,杨氏是不用香的,屋里常日供着鲜花取其香气,夏日是清荷素馨,秋日是桂子月季,如今冬日,百花肃杀,供的便是各色各样的梅花。 秦芬抬眼一望,天蓝裂纹瓷瓶里插着一大把玉蕊红梅,便知道那是为着秦览。 杨氏肚子沉重,心里烦躁,见不得红彤彤的一大把花,家常只供绿萼梅和白梅。 果然,帘子一掀,秦览搓着脸走到外间,看看打扮齐整的女儿们,对杨氏点点头:“夫人考虑周到。”说着,对紫晶吩咐一句:“天冷路滑,夫人不便走路,叫一顶软轿来。” 杨氏松了口气,且喜是秦览提了这话,否则她捧着个大肚子,自家也是不敢下地的,少不得硬起头皮,厚颜当着合族面做一回金贵人。 秦家在晋州也算是大族,如今在本地的有三房,秦翀这府,便是长房的一支;出去谋生计的有两房,这五房人生子生孙,粗略算起来,也有二三百口人,可算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了。 与大房和三房一碰头,杨氏命婆子停轿,下地与两个妯娌见礼。 见她坐轿,许氏少不得叮嘱两句:“二弟妹坐到宗祠前面,便下来吧。” 杨氏面色不变,点点头算是应了,又不声不响钻进轿子。 洪氏将两个嫂嫂看一看,忽地笑了:“我瞧二嫂子素日是个小心的,这必是二哥的主意。” 这三房里,因着出身,三房向来与其他两房是合不来的,今日洪氏倒替杨氏说起好话了,秦芬姐妹几个,忍不住抬头看一眼洪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洪氏似是不曾察觉到旁人异样的眼神,笑吟吟地挽着许氏拉家常:“嫂子,今儿冬至节,那几个奴才送上去的梅花,可还新鲜?午饭该吃汤圆子,要我说,不如甜咸都包些,你瞧如何?” 秦芬又望一望前面并肩而行、侃侃而谈的秦览和秦斯,心下了然。这处地方,总还是男尊女卑,以夫为天的。 哪怕是刁滑昏昧如洪氏,也得望着丈夫的意思,与上面两位嫂嫂亲密。秦芬不由得也和秦珮一般,操心起自己的前程来。 将来若是秦览和杨氏照着时下的标准选个好的,自己却不习惯,这可怎么好? 反抗?想都别想了,虽然此地不曾将女子死死关在宅院中,可是男尊女卑的大环境还是不变的。 顺从?一个内里的现代人,怎么去习惯仰男人鼻息的日子?想想都觉得窒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真是无解。 胡思乱想一番,已到了宗祠。 祭祀参拜,男人才可进得宗祠,女人都只能在外头站着。 族长夫人带着三个儿媳,自奴婢手里接过供果,一道一道将供果传进祠堂里去,族长的嫡出玄孙,还未总角的,站在门边接了高脚盘子,向里头递去。 秦芬瞧不清屋里的情景,想来是族长带着儿孙们在里头供奉,其他男丁,如同外头的自己,垂手侍立两旁。 杨氏身子沉重,久站不得,冷风口里吹了片刻,便有些吃不住,忍了又忍,还是伸手扶住了后腰。 秦芬不是古代人,于这祭祀也并不真心敬畏,正百无聊赖地偷偷张望,忽地瞧见杨氏扶腰,她知道女子怀胎不易,此时不是计较杨氏为人的时候,于是轻轻拱了拱秦贞娘的胳膊,使了个眼色。 秦贞娘顺着秦芬视线看去,心下发急,悄声问:“怎么办?” 秦览不在外头,此时嚷出声来,只会叫旁人觉得杨氏不识大体。秦芬又指了指许氏,借着里头的木鱼声,轻声道:“大伯娘是咱们这房管家的,必得过问这事。” 秦贞娘点点头,上前两步,轻轻扯扯许氏的袖子,悄声说得几句。 许氏回头一看,杨氏面上红气不足,嘴唇泛白,知道这二弟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5 妹身子辛苦,趁着供果敬奉完,尚未开始三跪九叩,赶紧上去与族长夫人说一声。 族长夫人看看杨氏,点一点头,说了两句什么。 许氏折返回来,扶着杨氏胳膊,对着洪氏叮嘱一句:“三弟妹在此带着姑娘们叩拜。”自家扶着杨氏,往旁边一个小花厅去了。 来时坐轿,杨氏离宗祠三十来丈就下地步行,回去时,族长夫人却吩咐人将软轿一直抬到门前二十步远,亲自到杨氏身边,拉起她的手拍一拍:“身子要紧,我做主了,你坐上轿,安心回去就是。” 自己随着丈夫在任,与族里众人都是不相熟的,此时族长夫人特地来叮嘱,显然不是瞧杨家的面子。 这些时候秦览常日在外头应酬,杨氏本还有些不快的,此时心里却服气了。 终究,男人有男人间的事,自己亲自择的丈夫,该信他才是。 这日回去,杨氏便道身子不适,使人往许氏那里报了,许氏无有不允的,杨氏便静养起来。 既是闲在家里无事,少不得唤几个女儿相陪,秦芬和秦珮是杨氏着意培养的,便日日往上房去受训导,再听了杨氏的话,去秦敏屋里相陪。 说是相陪,其实一多半是许氏的意思,她如今宁可女儿少想些闲事,便叫女儿带着妹妹们读书玩耍。 秦敏正愁没事做,使出百样神通,琴棋书画,一个个拿出来教妹妹们。 书和画,秦贞娘亲自领着秦芬学的,秦芬还算给秦贞娘面子,比秦珮学得好些,琴棋两样,那便是能懒便懒,今儿说手疼弹不得琴,明儿说头疼打不得棋谱,认真学了月余,已是落后秦珮许多了。 秦敏刮着脸羞秦芬,秦芬也不臊,破罐破摔一般道:“笨人有笨福,我日日躲懒,反倒松快,像二姐这般样样精通的才女,不是照样被我和六妹气得直挠头?我才不要发奋呢。” 众人听了她的歪理,都笑成一团,秦芬也跟着笑,心下却暗道,自己又不当真想去做小老婆,才不要学那么多才艺呢。 这日自秦敏屋里回来,一道进了杨氏屋子,秦览也在,姐妹几个行了礼就要告退,秦览却伸手拦了:“听说,你们几个跟着二姑娘学些琴棋书画来着?都学得怎么样了?” 自从伍先生提点了那一句,秦览也将视线投在了几个女儿身上,前两个已许了人家的不提,后两个小的,却很可栽培栽培。 秦珮对于秦览这父亲,还是有些畏惧的,闻言只看一眼秦芬,不敢应答。 秦芬便不那么瑟缩,大大方方一笑:“回父亲的话,六妹的琴和棋胜过我,我的书和画胜过她,咱们算是各有长短。” “嗯,嗯,很好。”秦览又捋一捋他的胡子,笑呵呵的:“等进京了,与其他闺秀交际起来,人家也不会说咱们秦家女儿拙啦。” 听得要进京,四个女孩齐齐抬起头来,又惊又喜地看向秦览。 “真的?”“爹可不是玩笑吧?” 旁人都去盘问秦览,秦芬却又看一眼杨氏,杨氏面上还是一派笑容,并无意外的样子,显然是已经知道了这桩事。 此次夫妇两个倒是商议好了,想来这家里,又是和从前一般地安定下来了。秦芬也稍稍松口气,这个家对于她,便好比一个工作的集体,团结总是更好些的。 耐心答了女儿们无数个问题,秦览终于招架不住,开口赶人:“好了好了,要进京那也是好久以后的事了,有些问题,等去了再问也不迟,这便回去吃午饭去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四个女孩嘻嘻哈哈,对着父母行个礼,莺声燕语地说着进京的事,一道出去了。 秦览望着几个女孩的背影,面上含笑,轻轻摇了摇头。 杨氏如今也算有些服了秦览,加之丈夫谋上了吏部员外郎的差事,比原先的户部主事又高了一阶去,对着丈夫,她也肯多些小意了。 这时,杨氏把自己心里盘算的事,遮遮掩掩提上一句:“五六这两个丫头,展眼也是大姑娘了,她们的前程,老爷可曾想过?” 秦览“嗯”一声:“五丫头性子周到,往大家族去好些,六丫头性子爱闹,找个人口简单的好些。我的女儿们,都是品行端方的,配谁都是配得起的。” 杨氏小心翼翼地,再说得透一些:“听说……那几位皇子……” 秦览皱起眉来,把杨氏看一眼,他方才说的话,可不是这意思。 更何况,他也听出来了,自家这妻子明着说皇子们,话里提的,乃是那位英王。 “皇子殿下们身份高贵,咱们是什么门第,怎么敢去肖想?”秦览霍地站起身来,满心火气,看看杨氏的肚子,终究不曾戳破妻子的那点子想头。 忍耐半晌,又苦口婆心添上一句:“如今只一位三殿下还不曾娶正妻,他虽是个身有残疾的,也绝不会选咱们家的女儿作正妻的!” 秦览少有如此愤怒的时候,杨氏看着丈夫一张圆胖胖的白脸涨得通红,也不敢再说,只道:“既如此,那便罢了,杜鹃,待会早些传午饭来。” 秦览一挥袖子:“不必了,今儿约了三弟和几位族里的兄弟去庄子上打猎的,你不必管我了。” 杨氏如何不知这是秦览的借口,展眼就是过年了,夫妇二人这几日都在商议过年的章程,什么时候又有打猎的事了。 然而丈夫此时恼火,杨氏也不敢硬留,指了杜鹃取过大毛斗篷,眼睁睁地望着秦览掀帘子去了。 杜鹃送了主君回头,看着主母沮丧的面容,轻声道:“太太不是说了,老爷如今要应酬族人,比从前更忙的呢。” 杨氏听了,叹一口气,身子一点一点垮进椅背:“老爷中午不在屋里吃饭,叫的红烩羊肉和一品锅子便别送来了,给姑娘们分了吧。” 杜鹃应下,遣人分别取送菜,红烩羊肉给了秦贞娘那里,秦芬和秦珮接了一品锅子,谢过杨氏不提。 望望桌上菜多,秦芬便命人将锅子搁在耳房里,那地方不曾烧炭盆,是个天然冰窖,瞧着丫鬟们安置好了,又唤过桃香:“去问问三四两位姑娘,晚上可要往我这里来吃锅子。” 隔得片刻,桃香便回来了:“四姑娘说了,到时候准来。” 这日傍晚,又阴沉沉地落起雨来,秦芬见天色暗,便不许秦珮写字做针线,拿了毽子和皮球,与她一道玩。 尚未拍得几下皮球,外头便响起秦贞娘的声音:“快把锅子支起来!我带了自己冻的豆腐,又叫人往厨房要了银丝细面和各样菜品,咱们自己煮锅子吃!” 秦芬知道,秦贞娘向来是爱这些热闹的,与秦珮相视一笑,丢了皮球和毽子,吩咐丫鬟支起炉子来。 姐妹围坐成一圈,秦贞娘卷起袖子,才下了几块豆腐,上房的茶花便急急赶了来,满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6 头冒汗,气喘吁吁:“姑娘们,太太发动了,要生孩儿了。” 第57章 天色阴阴, 乌云密密,望着便似要落雨。 秦览嘱咐人取了蓑衣、斗笠,自家牵着马,立在门边上等秦斯。 秦斯歇在通房屋里, 正没天没地胡闹着, 忽地听见人道二老爷遣了信儿来请,便推开那娇娇, 自己取了衣裳穿上。 这通房是秦斯才纳的新宠, 这时还出言相留:“我的爷, 这大冷天的,凭他是谁来请, 也不必往外跑。” 秦斯倒不曾反驳,将她上下打量一眼, 笑一笑出得门去,还未出院子,便使人往洪氏那里道一声, 把这女子打发到他瞧不见的地方去。 他这一辈子, 自认最是惫懒无用,也不想奋发上进, 幼时靠着老子娘,长大了外头靠着两个哥哥, 里头依仗一个洪氏,未曾操过一天的心。 若有人坏了他的福气,他便不叫那人好过。 扎好斗篷, 赶到门前, 见二哥满脸心事,秦斯也不去相问, 只接过小厮手里的马鞭,凌空抽一下:“二哥,往哪里打猎去?” 秦览也不当真要去打猎,这时翻身上马,随意一挥手:“走,咱们散散心去。” 骑着马出得城来,秦览便松了缰绳,任由马儿信步乱走,自己口里拣些京里的事情来说:“听说,如今朝中夺嫡之争愈演愈烈,太子和睿王两个,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秦斯知道,这些事情,都是内阁大臣和一二品大员操心的事,自家两位兄长,大哥是从四品河道,二哥才谋了五品员外郎,秦家还够不上操心这事,这时兄弟间说起来,反倒肆无忌惮些:“二哥,这事你怎么看?” “自古以来,立嫡立长,嫡长子无过,不可轻易另立他人,否则,朝政不稳。太子虽然没甚过人才华,却也没有大错,皇上如此偏心睿王,只怕是于朝政不利。” “二哥说得是,其实那睿王也是个想不开的,争那劳什子皇位做什么?做个富贵闲人,搂着美人喝着酒,不是挺好?日日操心,人都要老了。” 这话似在说睿王,又似在说自己,秦览听了,微微一笑:“三弟是有福之人,这福气也不是人人都有。” 虽然孟氏这继母实在精明厉害,然而这位三弟,自小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读书不精,行商也不灵,自七八岁至十七八,只爱斗蟋蟀、斗鸟等玩物,待成亲了,又沉溺酒色,连带着两个侄子都无心诗书,这三房,显见得是翻不起什么风浪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览知道那位三弟妹在谋划府里的管家之权,然而他进京必得带上杨氏这个贤内助的,因此府里之事,也不去管那许多,由得洪氏跳脚便是。 如今对着秦斯,无甚利益相干,兄弟二人倒更谈得来。 秦斯又扯些闲篇,再插个缝问一句:“听说,杨家二姑娘进了英王府做侧妃,那英王是太子的死党,二哥看好太子,可有这个缘故?” 这话秦览却不曾回答,只是微笑看着手里的马鞭。 秦斯见秦览心不在焉,眼珠骨碌一转:“二哥,我瞧你不大快活,恐怕是女人搂得太少,二嫂和府里两位如夫人虽然好,总归是不新鲜,我带你去红云庄尝个新鲜的,如何?” 秦览笑着骂一句:“胡说八道。”两腿一夹马肚子,催动马匹往前走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二人又信马由缰地走了片刻,天上的细雨开始夹起了雪珠子,瞧着实在走不成,信儿赶紧在后头喊一声:“二位老爷,前头一里地便是咱们家的庄子,不如进去避避雨吧!” 秦览应了一声,信儿立刻打马上前,飞奔往庄子上通禀了。 秦斯直起身子,盯着信儿的背影望了两眼,坏笑着道:“这小子还当真是个鬼灵精,才说女人,他就替二哥想起主意来了。” 秦览皱起眉头,轻斥一声:“越说越不像话!庄子上都是些庄户媳妇、女儿,哪来的女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斯龇牙咧嘴地将脸凑近一些,看了秦览半日,怪叫起来:“二哥你难道当真不知?” 秦览听不懂这话,愈发不快,摇头不语。 秦斯连忙捂住嘴,大叫一声:“我可什么都没说!”说罢举起马鞭,打马越过秦览,飞快地往前跑去。 雨珠夹着雪粒,经北风一催,无孔不入地钻进人眼耳口鼻中。秦览眼中陡然撞进两颗雪粒子,冻得眼睛生疼,用力一夹马肚子,也奔庄子去了。 两位老爷要来庄子,这是了不得的大事,陈庄头领着婆娘儿子,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都是粗笨的庄稼人,只年底报账时进府,见过最大的人物,也就是府里的大管家,这时庄头说要泡好茶,陈婆子说要熬热汤,争论半天,仍是拿不定主意。 那儿媳妇站在一边,眼瞧着公公婆婆就要吵起来了,扯起嗓子,喊一句:“爹,妈,你们别吵了,我听那个商姨娘说,咱们二老爷是个口阔的,不挑吃穿的!” 听得这话,陈庄头尚愣怔着,他女人早拍起大腿来:“是!是!怎么不曾想到那位天仙娘娘,槐花你再去问问,老爷们还有什么喜好。” 槐花应了一声,转身往后头小院去了。 商姨娘身边跟着个小丫头,正是这槐花的亲闺女,此时主仆两个,正在屋里大眼瞪小眼地对视。 自来了庄子上,商姨娘吃的是粗面糙米,喝的是菜羹油汤,身边又多个一问三不知的笨丫头,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气都生不起来了。 她最前头才学戏时,也曾过过苦日子,可是甫一登台,就受了富商的打赏,再后头又跟了秦览,十来年下来,早已把人养娇气了。 此时的日子,比她当年学戏,还是好些的,只是她自家已忘了那些苦日子了,自然觉得过不下去。 再者,她自诩秦家二房后宅内得宠第一人,又是怀了金胎的,怎么也想不通自己要过这样的日子,便疑心是大妇成心要折磨死自己。 杨氏是想打压她来着,却没想着弄死她,这话庄头一家说过许多次,商姨娘却是不信的。 此时她捧着个老大的肚子,看着面前愣头愣脑的小丫头,问:“二丫,该吃晚饭了,怎么你妈还不给我送来?” 二丫吸一吸鼻子:“老爷要来庄子,做老爷的饭呢,来不及做姨娘的饭。” 商姨娘心里一跳,正要再问两句,槐花却进屋了。 “姨娘,庄子上有贵客,爹怕服侍不周,叫我来问问你,贵客们都爱吃喝些什么。” “哦?是什么贵客?” 槐花支吾两句:“总之是主子,不能怠慢的。” 若是寻常人,怎么不肯说,来的必是自家夫君了。商姨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7 知道此时便是自己挣命的机会,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出门去:“老爷!老爷!救救我呀!” 槐花和二丫不过是愣了片刻,立刻拔足追了上去,她们常年做活,身手敏捷,不过是几步就追上了商姨娘,一左一右,用力钳住了商姨娘。 商姨娘左右挣脱不得,见使强无用,又哀哀苦求几句。 槐花只当她是牛马乱叫,一个字不听,对自家女儿使个眼色,将商姨娘半拎起来,塞进屋里,口里还道:“既是姨娘身子不好,我不多问了,二丫看好姨娘。” 商姨娘来了许久,早已领略了庄子上这些妇人的手段,此时仍是气得仰倒,手脚都哆嗦起来。 二丫这时嘴巴倒伶俐起来:“姨娘快坐下吧,把个肚子气出好歹来,又没人替你疼。”她听妈和奶奶说过多次,这商姨娘是个小老婆,还存心害人,着实不是好货,因此口里也不留情面。 商姨娘听得这一句,倒不抖了,捂住肚子倒在床上,“哎呦哎呦”起来,话也说不全了:“我……我肚子……好痛……” 二丫见了,立时慌了,商姨娘又叫几声,她赶紧跑了出去:“我去叫奶奶!” 商姨娘直起身子,理好衣裳,拔足往外走去。 可惜,她久居深宅大院,来了庄上又有人贴身跟随服侍,这时竟忘了拿盏灯照路,出得门去,天黑路滑,走了十来步路,脚下一滑,跌在地上。 这下,肚子倒真痛起来了,喊人的声音,也真切地凄惨起来了。 秦览便是此时进了庄子。 前院婆媳两个听见商姨娘在后头叫,心里已叫不好,见秦览进得庄来,婆媳两个对视一眼,都如天塌了一般。 槐花捏一捏婆婆的手,道:“妈,这商姨娘,不能留下,得让老爷带回去!” 陈婆子经这一句提点,心里很是认同,使眼色给儿媳妇命她去搀商姨娘,自家上前去迎主子。 秦览一边解开蓑衣,一边与秦斯抱怨:“这鬼天气,三五日就落雨,落雨就落雨,还夹些雪珠子,当真阴得人骨头都痛了。” 秦斯笑一笑:“二哥是在南边暖和地方呆惯了,过不来晋州的日子啦。老陈头,傻站着做什么?给爷两个端茶呀!” 陈庄头早已寻了今年自家晒的枣花茶,恭恭敬敬泡了两杯,与婆娘一人一杯,奉给了两位主子。 秦览端起粗瓷碗来,吹一吹碗里的茶沫子,尚未啜上一口,槐花便闯了进来,道商姨娘腹痛难忍,只怕是再难呆在庄子上了。 秦斯听见,摇头咋舌:“这妇人,还真厉害,不早不晚,偏是咱们来了她就肚子疼。” 他是个花丛里打滚的混不吝,于这上头,倒比秦览精明些。再者,又怕回去了受杨氏责备,干脆自家先摘干净了再说。 秦览自然知道商姨娘肚子疼得古怪,可是瞧那媳妇子的神情不像有假,稍一犹疑,还是抬腿往后院去了。 小小一间土屋,遮不住商姨娘的喊痛声,秦览进门一瞧,商姨娘和衣躺在炕上,身下已流了一滩血。 再顾忌正妻的面子,也不能白白赔一条人命,秦览当即命陈庄头套车,又命人去请郎中进秦府,秦斯见了,对着秦览挑挑眉:“二嫂这下要生大气了。” 秦览摆摆手:“你二嫂是个贤惠的,人命关天,她还不至于生这种气。” 一行人赶着马车回府,槐花婆媳两个帮着府里婆子安置商姨娘,秦览自家理理衣裳,快步进了上房。 杨氏正瞧着丫头们摆晚饭,见丈夫还知道回来,心头气也消了些,还笑一笑:“晚饭可不曾加菜,你凑合吃些。” 秦览闷闷答了一声,揉了揉眉心,慢慢地道:“商姨娘腹痛,我已接进府了。” 杨氏愣怔片刻,忽地双眼一翻,直直向后倒去。 紫晶赶紧抢上去托住,秦览也连忙去扶,他还不曾想好下头的话,见杨氏晕倒,不由得大是后悔,正自责不已,紫晶却声音颤抖地尖叫起来:“太太见红啦!” 第58章 女人生孩儿, 原本是不用子女在边上的,然而商姨娘跌跤早产,杨氏提前见红,稳婆来了都不敢把话说满, 张妈妈急急赶到上房, 瞧稳婆支支吾吾,生怕有个不好, 便做主叫了秦贞娘过去。 茶花听张妈妈口气吓人, 不敢使唤小丫头, 自家掀了门帘就往外跑。先往秦贞娘院里,不曾寻见人, 听了看门小丫头的话,又急急赶到秦芬院里。 她跑得一身大汗, 猛地站定,也不知背后是冷汗还是热汗,喊了一句“太太发动了, 要生孩儿了”, 险些就把“不好”两个字漏出来。 秦贞娘听了茶花的话,早立了起来, 筷子尖一滑,一块冻豆腐掉进锅里, 溅起的热汤飞到秦珮脸上。 秦珮“哎呦”一声捂住眼睛,秦贞娘这时却无心理她,直直盯着茶花, 道:“娘生孩子, 做什么要我们去?” 茶花咬了咬舌尖,咽下那句不详的话, 收拾心情,尽量慢条斯理些:“回禀姑娘们,是张妈妈说,叫姑娘们都去守着,因此奴婢才来传话。” 既是张妈妈说的,那便不是有人存心戏弄女孩们。秦贞娘长长吁一口气,忽地又蹙起眉毛:“娘的产期,可还差着半个月呢。” 茶花心里一跳,谁说姑娘们什么都不懂的,可是这里的话她却不好答,更何况还绕进商姨娘去,她又看一眼秦珮,咬死道:“姑娘,奴婢不懂这些,只是张妈妈说了,还请姑娘们速速过去。” “既是如此,我们这便过去吧。”秦芬开口截住话头,“四姐,此时不是发问的时候,有什么话了,去太太那里见过张妈妈再说。” “哦,哦,是,是这话。”秦贞娘有些魂不守舍,一把推开身后的小丫鬟,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秦芬见了,不由得叹口气,唤她一声:“四姐,你的袖子还没放下呢!兰儿,还不跟上你们姑娘?” 兰儿也是如梦初醒一般,一把揽过小丫头手里捧着的大毛斗篷,抖一抖展开,往主子身上拢去。 桃香早取了斗篷来,还不忘提点锦儿也取了,秦芬披上斗篷,让秦淑先出了门,自己携着秦珮,一道往上房去了。 茶花侧身让在边上,待姑娘们都过去,便迈步要跟上,忽地瞥见蒲草从屋里走了出来,挥手将她赶回去:“没披大袄子,别出来吹风。” 蒲草搓一搓自己的胳膊,不曾缩进去,却往外探了探头:“姑娘今日可回来睡的?若是回来,我瞧着时辰给姑娘烘被子。” 茶花摇摇头,望望几位姑娘已出了院门,自家不好再耽搁,飞快地扔下一句:“说不准今晚还是明天,总之,你好好服侍五姑娘。”说罢,便拔足追去。 到了上房,秦贞娘掀帘子就要进内室,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8 却被一个眼生的媳妇子伸手拦了:“姑娘,这里头可不是你该进的地方!” 秦贞娘扫过一眼,见她穿得鄙陋,说话粗声大气,只以为是粗使奴婢,不由冷笑一声,唤过边上的紫晶:“你们是昏了头了!今晚有大事,缺人手只管往大太太和三太太那里要去,怎么喊了这样不着调的人来?” 紫晶如今是杨氏身边第一大丫鬟,许久不曾受训斥,这时陡然听了一句重话,脸都红了。 秦芬看一眼那媳妇子,见她的衣裳粗粝无比,连府里的夜香婆子都嫌磨皮肉的,知道不是府里的,约莫是产婆带来的人,连忙轻轻扶住秦贞娘的胳膊:“四姐,太太在里头生产,只怕我们不好进去,不如先往西边坐着等吧。” 听了这句,秦贞娘脸色倒不那么难看了,抿着嘴唇,“嗯”一声算应下了。 秦芬又对那媳妇子点点头:“有劳这位大嫂子,请快进去帮催生嬷嬷的忙吧。” 那媳妇子原是出来回话的,这时候只见满屋的姑娘闺女,那位能做主的嬷嬷却不在,也不多说,应了一声,转头又钻进屋去。 秦贞娘这时才知自己莽撞了,自己也臊了一臊,咬住嘴唇转身往西走去。 秦芬见紫晶还是满脸僵笑,便走上前去,轻轻说一声:“紫晶姐姐,也不知张妈妈在不在,四姐有许多话想问她呢。” 紫晶得了个台阶,赶紧收拾了脸孔,浅笑着答话:“张妈妈去盯着婆子们烧滚开的热水了,待会就进来的。等她老人家来了,我与她说一声,叫她去回姑娘们话,五姑娘,请去安坐吧。” 她说着,虚虚扶了一把秦芬,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芬微微一笑,随着秦贞娘进了西间。 紫晶又让过秦淑与秦珮,待她们都进屋了,这才轻轻吐出口气来,恰逢茶花掀了帘子进屋,也是长长吁一口气。 二人不约而同齐齐叹口气,不由得对视一眼,这时节不好乱笑,茶花便问:“紫晶姐姐,可是累了?你坐着歇会,我听着里头响动就是。” 紫晶摇了摇头,她本不是话多的人,今日主子遇见这件大事,她心里慌乱,倒罕见地吐口了:“我瞧五姑娘呐,比四姑娘稳得住。” 茶花听了,接过话去:“姑娘们性子不同,四姑娘是敢作敢为,六姑娘是性子直爽,论沉稳,确是五姑娘。” 方才五姑娘在院里截住四姑娘连珠发问,提点速速赶来上房,茶花已经高看一眼,这时紫晶也说此话,她想到表妹在五姑娘身边,不由得也帮腔一句,再多的,却不说了。 紫晶倒又多说两句:“难怪近来连老爷也赞五姑娘呢,想来,五姑娘日后的前途,也是好的。” 茶花“嗯”一声,望着沉沉夜空,隔得半晌问一句:“四姑娘可曾问太太提前发动的事?方才在五姑娘院里,四姑娘已问了这话,我只推说不懂,若是她知道了里头的事……” 她说到这里,右手比划两下,又接着道:“这两位,以后可怎么处呢。” 紫晶见她比的是四和六,也摇摇头:“这里头的事,自有老爷和张妈妈操心,咱们只管服侍好太太吧。” 这是善意提点,茶花辨得出,低低应了一声,道:“又下起雪来啦。” 便是此时,张妈妈拍着衣裳进屋,茶花连忙上去,掏出帕子替张妈擦脸,殷勤地道:“妈妈,快去火盆边上烤烤,可有什么要吩咐我做的?” 西间的帘子一动,是秦珮探出半个脸,飞快瞥了一眼,回头招手:“四姐,张妈妈来了。” 秦贞娘走了出来,脚下趔趄,秦珮扶了一把才稳住。秦贞娘不顾张妈妈一身寒气,上前扯住便问:“张妈妈,娘怎么提前发动了?如今可有凶险?” 张妈妈原是只向着杨氏和秦贞娘的,起先听见丫鬟来报太太提前发动,问了事情缘由,生怕杨氏不好了,母女两个见不着最后一面,这才命人去请四姑娘。 她起先打算,四姑娘来了,商姨娘那贱婢的事情,一五一十总要叫她知道个清楚,这时瞧见四六两位姑娘和睦,六姑娘又是一副天真不解世事的模样,她倒张不开嘴了。 想了一回,干脆推到秦览身上:“老爷急急遣人来唤我,又急着出去了,我担心太太这里离不了人,这才请了姑娘们来坐镇的。” 秦贞娘松一口气,险些跌坐在地上,秦珮用力搀了一把,嗔一声:“妈妈真是,瞧把四姐给吓得。” 张妈妈笑一笑,还不曾答话,那小媳妇又出来了,瞧见张妈妈,一把扯住她,张口便道:“太太方才使力气使得不对,这会脱力了,得我婆婆下手把孩子按出来!大小可不一定都能保住的!妈妈你能不能做主!” 秦贞娘这次,竟真是膝盖一软,坐了下去。 秦芬和秦淑站在后头,一齐架住她,秦芬一边帮着将秦贞娘扶到椅子上坐下,一边问:“张妈妈,这时节了,老爷怎么还不见?” 张妈妈如何敢说,老爷在商姨娘屋里瞧着呢,商姨娘不曾保住胎儿,如今自己也性命攸关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见张妈妈不答话,面色一沉:“四姐,不如叫你身边的春柳去请老爷,不论是内宅还是外书房,总要请了来才好。” 这话说得也不如何生硬,张妈妈听了,却只觉得头皮发麻,冷汗险些冒了出来。 她是知道这位五姑娘的,一步步从不起眼的庶女走了上来,制住了三姑娘,收服了四姑娘,又管住了六姑娘,但凡五姑娘说的话,便好似门上钉个钉,总要留个印子的。 再瞧瞧秦贞娘,满脸怒气,一叠声催着兰儿去叫春柳,张妈妈看这情状,不说也得说了:“四姑娘且慢!老爷如今……在商姨娘那里。” 见秦贞娘柳眉倒竖,张妈妈赶紧又补上一句:“商姨娘跌跤早产,不得已接进了府来,可是胎儿不曾保住,这会自家也性命难测,老爷这才守着的。” 这话说完,秦贞娘也无话可说,低眉敛目垂下头去,换成秦珮迷迷茫茫的了。 小媳妇见这帮宅门里的姑娘嬷嬷们还在夹缠不清,急得又叫起来:“你们倒是快拿主意呀!太太悬着性命等着呢!妇人生子便是闯鬼门关,怎么还计较那许多?” 张妈妈额上渗了一层的汗,她倒是想拿主意呢,可身份摆着,便是千百个主意也不该她开口的,推磨似的转了几圈,仍是吐不出半个字来。 秦贞娘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用力一拍椅子把手,厉声道:“进去传话给接生嬷嬷,该按便按,该推便推,不论如何给我保住大人!” 那小媳妇望望秦贞娘,见她头戴金花冠,衣衫金碧辉煌,方才又已见识过她的气派,知道这是个身份高的,这时瞧旁人都无二话,也不再说,暗暗骂一句臭男人,转身就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9 帘子进屋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知道如今母亲只指望自己这个女儿了,倒去了颓靡之气,一股脑振作起来,也不要坐了,只立在东间门口,侧耳听着里头动静。 二房这里闹得沸反盈天,府里早被折腾起来了,各处都已点上了灯。 许氏是管家的,与杨氏是亲妯娌两个,加上同住东府,少不得派人来问一句。 翠儿脚步不疾不徐,到了杨氏屋前,还记得轻轻咳嗽一声,才掀起帘子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进得屋去,正要问声好,却迎面望见秦贞娘冷冽的脸孔,翠儿想好的客套话全吓到了九霄云外,蹲一蹲身请过安,半晌憋出一句:“二太太可好?” 秦贞娘见了翠儿的模样,已知道她也不十分着紧,这时冷笑一声:“托大伯娘的福,尚还算好。” 张妈妈连忙赶上来,帮忙圆场:“我们太太这里若是要用些药啊什么的,少不得麻烦大太太去。” 翠儿应了一声:“这是自然,二太太这里有什么要的,尽管打发人来找我,我今儿晚上在自己屋里,太太派我专听着二太太这里的吩咐呢。” 秦贞娘面色这才和缓一些,勉强吐出一句:“那就多谢大伯娘了。” 翠儿知道这里无人有心思应酬,也不多说,随口道句平安便出去了。 秦芬却忽地开口了:“翠儿姐姐,可有烫伤膏药么?六姑娘脸上,燎了个水泡呢,太太这里事多,我们不好随便乱走,有劳翠儿姐姐差小丫鬟给我们拿一支来。” 秦贞娘瞥了一眼,便知这是方才自己失手掉下豆腐才烫的,然而如今她也没心思做什么好姐妹,硬邦邦地道:“娘生孩子,在里头挣命呢,她脸上不过起个小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 第59章 母女连心, 杨氏生死难料,秦贞娘自然没什么好心绪,秦芬也不多去计较,更何况, 秦贞娘说的那句话, 也并不是冲着秦芬。 秦珮如今渐渐乖顺懂事,又立意上进, 这一向都是顺着秦贞娘的, 这时听见她的话, 却抬起头来:“四姐,姨娘和我, 自然是比不上太太和你金贵的,更不必说还加上一个六弟……” “珮丫头!”秦芬断喝一声, 板起脸来。 翠儿知道这里的事不该多听,连忙道一声回去找烫伤药膏,飞快地走了出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待要说几句大道理, 忽地瞧见秦珮眼圈儿发红, 嘴巴扁得直哆嗦,左眼角上还鼓着个黄豆大的水泡, 又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再看一眼满脸倔强的秦贞娘,秦芬不由得头疼起来。 男人造的孽, 得女人扛错误,大人造的孽,又得小孩子扛错误。 对着秦贞娘和秦珮两个, 秦芬都张不开嘴去劝说。劝什么?又有什么可劝的?对她们说, 家宅和睦要紧,你们和好了吧? 易地而处, 若是换秦芬眼瞧着亲娘生死难料,还得听这些大道理,也想骂两句。 秦淑站在角落不曾吭声,这时见无人说话,上来扯了扯秦珮:“六丫头跟我进屋去。” 张妈妈说出实话,已是又悔又怕,她知道太太对五六两位姑娘是有打算的,如今六姑娘的模样,瞧着不像能善了的,往后还不知怎么办呢。这时见秦珮进屋,她也松口气,借口要去催热水,退了出去。 秦芬走到秦贞娘身边,望望她,才要说些什么,忽地听见里头发出一声惨厉的叫声:“保孩子!”她心里一凛,说不出话了。 秦贞娘脸儿煞白,紧紧咬住嘴唇:“男丁……男丁就那样要紧么?娘为了这男丁,打发两个姨娘出去,这才闹出许多风波,此刻,竟连命也不顾了?” 原来,对于杨氏的变化,秦贞娘也是明了的,这孩子,肚子里还不知藏着多少心事呢。秦芬不由得暗暗叹口气。 开口说起旁的话,便不必再纠缠方才的事,秦芬倒能张得开口了:“方才那媳妇说生孩子是过鬼门关,太太她此刻,只是忧心罢了。” “不,不是。”秦贞娘不曾顺口应了,藏了许久的真心话,此时竟憋不住了,“娘她,她是真心地盼这孩子。从前珮丫头说怕有了弟弟便不受疼爱了,我嘴上笑话她,可自己心里也悄悄怕过,后头娘待我还是一样好,我又觉着自己多心,此时此刻,我却觉得自己不是多心了。” 她口中日日唤六弟的,这时偏生不唤了,秦芬心下又叹口气,一时无话。 秦芬知道秦贞娘不是无知孩童,许多哄人的好话也不再去说,想了半天,便道:“四姐饿不饿,叫人煮碗咸咸的雪菜肉丝面来,再卧个荷包蛋,放把小油菜,怎么样?” 秦贞娘原是最爱折腾吃食的,这时听了,却提不起劲,不过勉强“嗯”一声,紫晶听了,已是念佛,不唤小丫头,自家走出门去吩咐了。 想是许氏知会过厨房了,这时二房要吃食,才一刻钟就送了来。吃过雪菜面,人身上暖和了些,心绪便没那么坏了,里头小媳妇又出来报说能瞧见孩子的头了,各人心里,也慢慢轻快起来。 秦贞娘自知方才对着秦芬撒气不对,这会绞尽脑汁,从脑海的乱麻团中,拣出一件事来:“听说,爹这次过了上元灯节就要进京去了。” “嗯,是呢。”秦芬附和一声,“咱们此次,定是去不成的。” “没有今日的事,咱们也是去不成的,总归娘生孩子就是正月的事了。爹前头说什么进京的话,原是哄咱们来着。”秦贞娘说着,又沮丧起来。 “父亲哪里就是哄咱们了?他只说进京,又不曾说这次过年就去的嘛。”秦芬也觉得秦览是在哄骗小孩子,故意不把话说清楚,可是这时却不好跟着说他坏话。 “哼,我以后再不信爹的话了。”秦贞娘仍是满脸不快。 便是此时,翠儿来送药膏,隔着门帘扬声唤了一句,才小心进得屋来。 秦贞娘方才已收拾了心绪,这时更不欲叫大房看了笑话去,抹去脸上的不悦,淡声吩咐:“紫晶,接过药膏来,送进去给六姑娘抹上。翠儿姐姐,我们这里忙乱,就不多留你了。” 翠儿见秦贞娘与秦芬两姐妹端正坐着,面色虽有些熬黄了,却再瞧不出方才的慌乱,她心中不由得起了几分敬意,此时方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更漏滴滴,姐妹二人耐着性子,将茶水点心慢慢喝过品过。里头一叠声地报了好消息出来,秦芬眼见着秦贞娘的眉心慢慢松了下来。 待响亮的儿啼声响起,小媳妇哎呦一声:“这小少爷的嗓门,可真亮哪!哎哎哎,尿了!” 秦贞娘轻笑一声:“这下可都平安了。” 谁知这时,小媳妇又扯着嗓子喊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0 声,打断了秦贞娘的话音:“胎衣也落出来啦!” 却有个老妇的声音斥一句:“这句便不必报了!谁稀罕你多这句嘴来着!” 母亲与六弟都是好的,秦贞娘心怀大畅,也懒得去吃弟弟的干醋了,站起身来,连声道“赏”。紫晶和茶花有意凑趣,领着小丫头们赶着上来谢赏,秦贞娘的脸色,这才亮了起来。 门帘子一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吹得人精神一震,秦览搓着脸走了进来:“这里怎么样?哦,贞娘和芬儿都在?” 西间的帘子掀起了,秦淑领着秦珮走了出来:“爹,我们也在呢。” 秦览连连点头:“好,好,你们都是有孝心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紫晶迎上去解开秦览的大氅,却见他里头连大袄子也未曾来得及穿,连忙吩咐茶花取一件厚衣裳来给披上。 秦贞娘见了,也知道父亲赶得急,有多少怨怼的话也不好说出口,只道一声:“六弟和娘都平安的,稳婆还在里头收拾着呢,爹别忙着进去,把身上烤暖和些吧。” 她是嫌秦览一声寒气,怕冻着了杨氏和孩子,秦览却只道是女儿关怀自己,又是连连点头:“很是,很是,贞娘如今是大姑娘了,处处都这样周到。” 这话虽是夸赞,秦贞娘此时却不大在意,闻言抿了抿嘴,强自忍了半天才没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秦珮见父亲待四姐竟颇有讨好的样子,心中不忿,扯着嗓子喊一声:“爹爹,我姨娘怎么样了?” 秦览脸色一沉,笑容倏然不见。 杜鹃原是站在后头,这时连忙抖了抖早捧在手里的羊羔里子的马甲,替秦览披在身上。 秦览慢条斯理地披好衣裳,老半天才轻轻吐出一句:“你姨娘……以后总会好的。” 这是什么意思?姨娘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秦珮满脑子浆糊,又踏上两步,直想问个清楚。 秦芬早瞧见了,方才提起商姨娘时,秦览脸上无多少惋惜,却有些恼怒,知道里头只怕有什么事,见这时秦珮还要发问,连忙上前扯住她,轻声道:“父亲的意思,商姨娘现在身体虚弱,慢慢将养就能好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珮大大地松了口气,既是人还活着,那便是好的。 她如今虽然与姐妹们和睦,与太太也还算母女相得,可总觉得太平静了些,时不时地,总是会想起过去和姨娘吵吵闹闹的日子。姨娘于她,好似个念想,这念想只要在,便总是好的,若是姨娘当真去了,她独个儿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既然上房一家子团圆,这里便没旁人的事了,更何况,熬了一夜,秦芬也着实困倦得不行,只想扑在床上,狠狠地睡它个天翻地覆。 “父亲,四姐,熬了一夜,你们早些歇息吧,我们这就告退了。”秦芬起头,秦淑秦珮两个此时也不装模作样,跟着行礼要出去。 秦贞娘知道这五妹也是费了一夜心力的,关怀六丫头的烫伤,调停自己和六丫头,后头陪着自己枯坐开解,着实不轻松的。 这时见她要回去,便召过紫晶来:“叫人好生送了几位姑娘回去,再叫厨房炖一锅银耳莲子羹,熬一锅参须雪鸡汤,另做几样好克化的点心,送给姑娘们去。” 紫晶不敢轻忽,亲自到廊下召了小丫头,一句一句叮嘱清楚了,才目送秦芬回去。 秦芬困倦得脑子都转不动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院子的,进得屋子,里头是暖融融的,墙角还供着梅花,与昨日的颜色不同,显然是新送来的。 闻着那香气,秦芬的脑子倒清楚些了,推一推秦珮:“六丫头,等会吃些东西再睡。” 秦珮摇摇头:“我不想吃。” 秦芬前世里实习时也曾上过夜班的,于熬夜的事情上颇有心得,此时便拿出来劝秦珮:“你若不吃些东西,等会睡着了也会饿醒,到时候可不更难受了?” 秦珮半信半疑,终究还是听了秦芬的话,坐在饭桌边上。 此时还未到用早饭的时候,大厨房还没送饭下来,幸而昨儿秦贞娘带来的细面和菜还放着不曾动,蒲草连忙命小丫头:“去急做几碗素面来,五姑娘爱吃烂面条,记得煮软些。” 姐妹二人累得头脑发昏,木木地坐在桌子边上打瞌睡,丫鬟们不免心疼,可也不好说上房的不是,隔了半晌,蒲草道:“这些日子,请安的事,只怕是免了。” 秦珮听了,忽地道:“五姐,往后,你自家和四姐好吧,我和她可是再好不起来的了。” 秦芬听在耳中,实在没什么力气回答,恰巧小丫头送了面条来,她举筷子便吃,吃了小半碗便吃不下了,筷子一搁,回头点点桃香:“你好好吃饱了再回去睡,蒲草,扶我进去睡觉。” 第60章 那日秦珮说了不和秦贞娘好的话来, 过后几天,秦芬日日留心看着,这素来急躁的六姑娘却不曾有什么异样。 上房免了请安,女孩们也不能当真日日蒙头大睡, 依旧按照时辰梳洗打扮好了, 往杨氏那里去问一声安。 杨氏坐着月子,自是不能见她们, 秦览住在外书房, 日日都来看杨氏, 倒常与女儿们闲谈几句,秦珮当着众人, 笑语盈盈的,一丝儿不对也没露出来。 忽忽数日便是除夕, 这日吃了年夜饭,阖府在一起守岁。不过一个多时辰,秦珮便丢了骨牌, 只道困倦, 说要早些回去睡觉。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三房人难得在一起守岁,连念哥儿也还安生坐在一边呢, 这侄女便闹腾起来,许氏见了, 不由得面上不乐。 洪氏转转眼珠子,劝道:“大嫂子,前几日二嫂子生产, 几个侄女也累了, 小孩子家家的身子娇贵,还没歇过神来, 不如放她回去罢了。” 秦芬见秦珮的神色淡淡,自家又是与她一个院子住着的,少不得担起这副担子来,于是便要与她一道,谁知秦珮摇摇头,脸上竟还带了浅浅的笑:“五姐,不必陪着我了,我就是困得熬不住了,别叫我扫了你的兴。” “不可,你一个人回去,像什么话?还是我陪着你好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必了,真的不必,五姐,无事的。” 若是往常,秦贞娘见旁人推来推去,早不耐烦地替人拿了主意了,今日却好似没听见这里的动静,一手捏着蜜饯,一手捏着棋子,然而静坐半日,却都不曾落下子去。 秦芬见许氏的眉心紧蹙,知道二房的人一气儿走了两个确实不像话,于是再三再四地嘱咐秦珮许久,才放了她回去。 秦珮张开双臂,由着锦儿给她穿上海獭毛里子的大皮披袄,自家捧起那个小小的泥金瓜鼠纹手炉,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1 记得向各人一一行了礼,这才慢慢出去。 出得门来,鹅毛大雪即刻扑进主仆二人的眼睛里,锦儿赶紧撑起油纸伞,提着羊角风灯,小心翼翼地撑住秦珮的胳膊:“姑娘,慢些走。” 秦珮站定在廊下,抬头望了望。 夜空深黑,好似望不见底的人心,大雪如同是从虚空里飘出来的,到了灯笼前三尺的地方才现出形状,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走吧,去青桐院瞧瞧。” 锦儿一听,耳中好似被炸雷给震了,不可置信地道:“姑娘,那地方可是……” 秦珮回头,面上冷冰冰的,全无平日那副天真笑闹的模样,有些像杨氏,又有些像发怒的秦贞娘:“那正是商姨娘住的地方,怎么,你不肯陪我去?” 锦儿实是不想去的,可是她知道自家姑娘心里成日想的就是这件事,再想想老爷太太并不曾下了禁令,姑娘去了只不过是不得体,并不为反叛的,有些事去亲眼瞧了也好,于是硬起头皮应下:“奴婢陪着姑娘去就是了。” 青桐院在东府最偏远的一个角落,与奴婢们住的大杂院仅仅一墙之隔,秦珮越走越是将手炉捧得紧紧的,仿佛这样才能抵抗心里的寒气。 进得青桐院,冷冷清清几座屋子,商姨娘自然住在当中那间,这时屋里昏昏暗暗,大约只点着一根蜡烛。 秦珮的泪珠儿,一下子掉了下来,她踉跄两下,忍不住唤一声:“姨娘!” 锦儿生怕给人知道了,赶紧伸手捏了捏秦珮的胳膊,秦珮猛地醒悟过来,擦了擦眼泪,上前几步:“我要进去瞧瞧姨娘!” “不可呀姑娘,不可!”锦儿惊得魂飞天外,虽说老爷太太并不曾特意嘱咐,可是谁又敢让一个姑娘家随意踏入姨娘的屋子,更不用说,这姨娘如今还血淋淋地坐着小月呢。 秦珮此时,却又好似回到了从前闹脾气的时候,难说话得很:“有什么不可的?姨娘如今都被害成这样了,我这亲生女儿连看看都不行了?” “什么人在外头?”屋里突然有个小丫头的声音喊了出来,随即便是踢踢踏踏的靸鞋声,锦儿听了,汗毛倒竖,一把将秦珮拉到角落里藏好,自家提着灯笼,上前候着人出来。 待屋里的小丫头出来,锦儿一把将她扯住,好叫她背对着秦珮,脑子里不曾想好托辞,嘴里随便挤出一句:“里头的商姨娘,可还好?” 那小丫头瞧着也不甚机灵,闻言道:“好不好的,也得过一段时日才知道,如今哪里知道呢。” 锦儿见她不甚机变,干脆提了个为难的要求:“那,我进去瞧瞧姨娘可成?” 谁知这小丫头竟点点头:“成啊,你瞧瞧也行,前儿也有位姐姐来瞧过了,你今儿瞧了回去,也好说话。” 秦珮背着脸站在角落,死死抱着那手炉子。这时里头的炭火渐渐温了,她怎么也捂不热自己的手,隔着手炉套子,也能觉出手炉上那凹凸分明的纹路,硌得她手生疼。 有人来过了,是太太那里派人要取姨娘的性命,还是外院那里又要把姨娘送走? 秦珮一个人站在黑暗中,听不清屋里说的话,心里好似有一百只老鼠,上蹿下跳没一刻安宁。 不过是一会儿功夫,锦儿就出来了,口中嘱咐那小丫头:“你好生照应商姨娘,等她好了,自有你的功劳。” 谁知那小丫头“切”一声:“姐姐可莫哄我了,她原好好在庄子上住着,是自个儿闹着回府,这才跌跤失了孩子的,她自家跌了跤还不算,还惊动太太早产,老爷太太许她在府里养身,已是天大的恩德了,好了以后,还不知要问什么罪过呢。我来服侍她,是我拈着阄,自个儿倒霉,哪里还敢想功劳!” 这话连锦儿都听呆了,不过一瞬又收拾了心情,道:“咱们做奴婢的,做好本分的事,总归是不会有错的。” 那丫头瞧着也不像个受教的,不知听进去这句话没有,随意“嗯啊”两声,又靸着鞋子进屋去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锦儿回转身来扶秦珮,风灯照在秦珮脸上,照出她满脸泪水。 主仆二人跌跌撞撞走出院子,秦珮抽噎半晌:“姨娘她……我这下子,可真没法子和四姐好了。” 锦儿心里也是叹气,她只当姨娘是受了太太的虐待,谁知事情竟全然相反,太太不曾动手,是姨娘自个儿蹿跳太过,自家失了孩子不算,还连累得太太早产。 绞尽脑汁,想出几句话来安慰秦珮:“方才进得屋去,里头东西虽简陋,地上也还搁了个炭盆,我问了,那炭盆倒是太太吩咐给送的。姨娘这遭吃了大罪,太太她……往后想必不会再将姨娘如何了。” 这话倒是真的,商姨娘此番失了孩子,是个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她是不会再得宠的了,杨氏的确是不必将她瞧在眼里了。 秦珮自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更怨恨上了商姨娘,死死咬着嘴唇半天,还是没忍住,颤声问:“太太那日生产,尚还硬撑着喊一声保六弟,姨娘就这般不顾孩子死活,为着自己能回府,什么都抛在一边了?” 锦儿答不上来,只好说一句无关的:“姑娘,雪积起来了,你慢些走。” 锦儿觉得,商姨娘未必是有心摔跤,然而她是商姨娘身边出来的丫鬟,自是知道商姨娘有些疯癫,更是自私自利不顾旁人。从前为着不如意,商姨娘敢动手打姑娘,这时闹出事情,也不足为怪了。 回了小院,秦珮不欲叫院里丫鬟瞧小自己,便拭干了眼泪,仍旧昂头踱着步子回去。谁知进得屋子,秦芬也在明间坐着,瞧见她回来,抬头一笑:“六丫头回来了。” 秦珮这几日一直憋着气,先是觉得杨氏乃头一个恶人,她的亲女秦贞娘自然是跑不了,至于顺从杨氏和秦贞娘的秦芬,那也是助纣为虐、一丘之貉,谁知方才听了那天大的秘密,她才知道这些日子,自己竟是全错了。 “五姐,我……我……”秦珮才说得几个字,泪珠儿便好似不值钱的米珠,连串落了下来。 锦儿知道,自家姑娘定有话要说,对蒲草使个眼色,两人退了出去。 除夕的大日子,人人都着红色,只秦珮穿了件翠绿闪金缎面料的袄子,旁人问她,她只说华贵,秦芬却知道,她是因着商姨娘的事,不愿穿红。 此时屋中更无旁人,秦珮用力扑进秦芬怀里,呜咽半日:“五姐,如今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四姐好了!” “这几日不就很好?也没旁人逼着你非要和四姐亲亲密密,大面上过得去也就罢了。”秦芬轻轻摸着秦珮的头发,又去替她拭泪,一动之下才发觉自己的袖子已被哭湿了。 这几天,秦芬实是想开口劝的,可是她知道秦珮有些牛心左性,生怕一句话说不好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2 ,反惹得秦珮认真记恨起上房来,到那时,杨氏发威,吃亏的只是秦珮这小丫头自己罢了。 此时秦珮哭出来,秦芬见她口气松动,便柔声劝一句:“总之,咱们只记着那个礼字,也便罢了。” “不,不是,我不是这意思!”秦珮用力抬起头来,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将在青桐院听见的话,一字不曾遮掩地告诉了秦芬。 秦芬倒抽一口凉气,她也不曾想着,商姨娘竟是自个儿闹腾才落了胎的! 听秦珮的话音,如今上房对商姨娘,只怕是一人一个态度。住在偏远小院,衣食简陋,这是罚她失了子嗣,瞧着像是秦览的意思;给个火盆取暖,不叫她折了性命,这只怕是杨氏的意思。 至于缘故么……一个失宠的姨娘,摆在后院当摆设,既能塞住外人的嘴,也好过往后再填新人进来。杨氏的心思,一向是这样的。 秦芬拍着秦珮安慰了半天,却怎么也哄不好。秦珮一行说一行流眼泪,自小时候时常挨训斥,一直说到商姨娘怀胎后老说不要她了,除开魇镇的事,什么都说给了秦芬。 对于这些姐妹们,秦芬原先是最和秦贞娘好的,对于秦珮,她只当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哄着管着,如今秦珮倒了这一通苦水,人也好似长大了,姐妹二人,竟真亲近些了。 第61章 秦览已过而立之年才得了个嫡子, 喜得什么似的,大年初一往族里去祭祀一番,应酬话都不及多说几句,便回来喜滋滋换了衣裳抱儿子。 杨氏头上戴着个素面暗纹的抹额, 安安心心躺在床上, 侧头看着边上摇床里的婴孩,怎么也看不够。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孩子是夫妇二人盼望已久的, 秦览本欲起个乳名唤做盼哥儿, 还是杨氏道太重了, 只怕折了福分,因此只择了个好些的字眼, 叫作平哥儿。 商姨娘的事,夫妇二人虽不曾出言一个字商议过, 却颇有默契地不再提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秦览来说,他着紧那肚子里的孩子,倒更胜于着紧商姨娘。商姨娘从前虽然娇俏灵巧, 颇得他心意, 到底是犯下大错的人,妻子打发了她出府, 他因着男人面子也恼过,可是恼也恼了, 并不认真可惜那妇人。 原以为去了庄子,商姨娘能安心生下孩儿,到时候由他出面, 把孩儿抱回府, 留着商姨娘在庄子上养老便罢,谁知这贱妇竟如此不识抬举, 敢拿肚子里的孩子涉险! 眼见着那贱人诞下一个没了呼吸的胎儿,自己反倒挣扎着活了下来,他恨不得立刻把她扔进冰天雪地,好叫她尝尝厉害,谁知便是此时,小丫头来报太太生了儿子,他只能先将她安置在青桐院,想押后再处置。 妻子醒来,第一件事便是伸手拦了商姨娘出府。 成婚这么多年,妻子也只才嫁过来时有过那般柔软的神色,她穿着家常淡紫小袄,头上绑一条浅粉素面抹额,目光平和莹润好似一对墨黑的珍珠:“老爷,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商姨娘终究是因着我才出的事,此番已遭大过,便留在府里吧,权当给平哥儿积福罢了。” 秦览听了,愈发觉得愧对妻子,更把商姨娘恨个臭死,唤过小丫头道不许给青桐院份例,只许商姨娘随着奴婢的吃食,还是杨氏道了一声可怜,另外赏了个炭盆,才算是保下了商姨娘一条命。 杨氏被商姨娘惊了胎气早产,心里哪有不恨的,然而她经得这许多事,早不是当初那样只顾夫妻情分了,她知道,如今叫商姨娘在府里,比在外头更好些。 这日几个女孩来请安,杨氏仍旧只道屋里憋闷,不叫女孩子们进来,隔着帘子说几句话,便打发了女孩们出去。 秦览深深看她一眼,也不说话,待女孩们都走了,才慢慢地道:“孩子们也是关怀你,倒也不必次次打发她们回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如今是有子万事足,更因着丈夫待商姨娘的态度,又添些从容,这时闻言不过一笑:“瞧老爷说得,好似我不待见孩子们似的,实是才生产完了身子懒怠,又怕寒气冻着平哥儿了。” 抬出平哥儿来,秦览倒不好说什么了,点点头,掖一掖儿子的被角:“既是如此,也便罢了。明儿孩子们再来,总该叫贞娘进来看一眼弟弟的。” 杨氏笑了笑,也不曾答话。 她防的自然不是自家女儿,她只是怕六丫头不明真相,左了性子立意要替商姨娘报仇。 大宅门里的孩子,因着妒忌兄弟姐妹,有推人落水的,有拿烛火烫人的,更有作法魇镇的,六丫头起个坏心,襁褓里的儿子便受不了。 商姨娘的事,她虽命人放了风声出去,却不曾特地嘱咐说给秦珮,从前立下的规矩,丫鬟婆子不许在姑娘们面前嚼舌根,便是怕女孩们被带坏了。如今她在上房闭门不出,下头料想还不曾有人敢把话透给六丫头。 六丫头直到如今,也还不知道商姨娘做下的那些恶事。这样算起来,倒有些作茧自缚了。 罢了,等坐完月子,总能慢慢料理这些事情。有五丫头那个稳重的看着,六丫头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杨氏又看一眼儿子白胖的面孔,肯定地道:“这孩子生得更像老爷,以后想来是个会读书的。” 秦览“哈哈”一笑:“像我有什么好的?二十四岁才考上举人,算什么会读书?外甥随舅,我倒盼着他像舅兄,二十二岁就考中进士,四十岁出头就是江苏巡抚了,这才是文曲星下凡呢。” 这话赞了自己胞兄,杨氏自然受用,抿嘴一笑,与秦览商议起进京的事情来。 她自家知道此次进不得京,也不强争,提了个可用的人出来:“老爷此次进京去,妾是去不得的了,旁人有的是要生产,有的不中用,倒是青萍,识文断字,还算能服侍老爷妥帖。” 秦览闻言,笑着望她一眼:“我提了她做姨娘,还当你不高兴了呢。” 杨氏轻轻嗔一句:“老爷瞧我像那样的人么?” 除了青萍,秦览自己也实在提不出旁的人,他虽也钟爱过金姨娘等人,然而终究不是三弟那等流连花丛的,因此这时,身边竟只得一个青萍可用了。 虽说青萍是必得带上的,然而这话妻子主动说起来,总是要好过他自己提的。 青萍温柔解语、识文断字,秦览愈发觉得是妻子安排得好,才叫自己事事如意,这时想起种种,忍不住上去搂住杨氏,用力香了一口。 杨氏大吃一惊,连忙躲过,又忙去看丫鬟们瞧见没有,幸而丫鬟们都在外间,不曾瞧见,然而还是羞红了脸,埋在被子里半天不肯出来。 上房里夫妇二人说说笑笑,几个女孩出得院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3 门来,却是各自分开。 秦珮带着绫儿,直直地往南院走去,她脚步飞快,踢得身后的浅紫裙角不停飞起,好似一朵绽开的朝颜花。 秦淑见了,轻轻摇摇头:“六丫头如今怎么了?大过年的还往二姐姐那里学琴去,也不怕劳烦了二姐姐。” 秦芬与秦贞娘对视一眼,又各自转开视线。 秦珮还能是为着什么,她是不知道怎么和秦贞娘同处一室了,又不好拉着秦芬一道疏远秦贞娘,只好一个人躲得远远的。 秦芬是知道商姨娘之事的始末的,然而却不知秦贞娘这小姑娘是否知道,瞧秦贞娘咬着嘴唇盘弄衣角的绣花,也不似高兴的样子,不禁长长叹口气,问一句:“四姐,去我院子里煮牛杂汤喝,好不好?” “呀,好好的大家闺秀,总吃这些杂碎做什么?你们自去,可别带我!”秦淑嫌这些东西价贱味重,一向是不爱吃的,她挥了挥手帕,又道:“我听说厨房进了一筐新鲜萝卜,我叫人送些给你们去煮汤喝吧。” 秦芬笑着应下:“好,先谢过三姐的好意,改日我做东,请三姐吃雪花鸡蓉羹。” 如今秦淑似是认清了局面,虽然不和几个妹妹亲密无间,大面上却也过得去了。 待与秦淑别过,秦贞娘再忍不住了,急急拖着秦芬往小院走,边走边道:“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这些天,可憋死我了!憋死我了!” 知道姑娘们要说话,一到小院,蒲草就打发了小丫鬟们下去,自己生了个红泥碳炉子搁在廊下避风的地方,叫桃香拿了把紫铜小茶壶,端上一对犀角杯,由得两个姑娘自己煮茶喝。 秦芬试了试,那茶壶的竹编把手并不烫手,便拎起来,替秦贞娘冲了一碗茶:“四姐尝尝这个玫瑰花酱,太太吃了都说好的,回晋州时走得匆忙,不曾制那许多,只得一罐子献给太太了,这是姨娘最近托人买了玫瑰花,才酿成的。” 秦贞娘已决意要把心里的事说给秦芬听,这时也不急躁了,反有心思去品那玫瑰花茶,喝了一口不由得连连赞叹:“这花酱果然是又香又甜,一丝青涩味也没有,怎么做的?若还有,给我分一些去。” 秦芬不由得笑了:“这值个什么,等会四姐回去,就给你盛一罐子。冬天里鲜花不易得,等到了春天百花盛开,桃香也学会做这个了,到时候给四姐制一坛子都成。” 秦贞娘闻言,终于肯开颜一笑:“喝一坛子,我是牛不成?”说罢,又点一点茶杯:“这玫瑰茶又红又香,也不用那些甜点咸点,只蒸一笼苏州的薄荷馅小方糕来就这茶,已足够了。再有,这茶使犀角杯反而不相称,倒是寻常白瓷杯子,衬得更好看些。” 秦芬有意哄秦贞娘这小姑娘高兴,一叠声地唤桃香取白瓷杯子来,又吩咐蒲草往厨房要一笼苏州的薄荷馅小方糕。 两个丫鬟都知道自家姑娘是有意逗趣,一个亲自往院外走去,一个从屋里寻摸半天,端着两个素净的青花缠枝纹样白瓷杯子出来,故作苦恼地道:“太太给姑娘的都是好东西,咱们哪有净白瓷的杯子呀!” 秦贞娘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嗔一句:“罢了,搁下这两个杯子,下去吧!” 待桃香走了,秦贞娘脸上终于一丝阴霾也无,又有了平日那爽利的模样,她自己动手倒了两杯茶,递给秦芬一杯,然后又说一遍:“烦死了!憋死了!” 秦芬喝一口茶,并不催促。 秦贞娘生性便是个快意恩仇的人,这时要诉苦,便好似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倾了个干净:“这几日,六丫头见了我,总是客客气气的,可是这客气可真叫人难受!她只怕觉得是娘做下手脚害了商姨娘,可是她不知道,是商姨娘那人自作自受! “话又说回来,商姨娘终究是因着出府才有如今的局面,细论起来,真要怪,也能怪上娘和我,如今商姨娘已吃了教训,这些也不必多说了,可是六丫头又不知道这些,只怕如今,把我恨到了骨子里了!我更怕,她为着疏远我,连带着把你也疏远了!” 秦贞娘一番话又急又快,颠三倒四的,意思却明白了,她是怕秦珮因着商姨娘的事,再不和姐妹们好了。 秦芬想了想,拣出一件要紧事来:“四姐,你方才说商姨娘是自作自受,这是什么意思?” 秦贞娘气哼哼的:“那一日,商姨娘进府,有两个庄子上的妇人帮忙安置,她们不懂府里规矩,吃茶时嚷嚷出来了,说商姨娘是自个儿想着跑出来勾……见爹,这才跌了跟头的,这不是自作自受,又是什么?” 秦芬见这小姑娘竟罕见地翻了个大白眼,想来是极其厌恶商姨娘,不由得心下暗自好笑。 不过,那两个妇人嚷出这件事,倒不像是不懂规矩,反倒像是出自杨氏的授意。秦芬想着,又试探一句:“那么,这两个妇人回去可受罚了?她们又不是府里人,不懂规矩也是有的,若是大过年的受罚,也怪可怜的。” 秦贞娘摇摇头:“娘说的话和你一样呢,说念着过年,不罚她们,还赏了十两银子呢。” 杨氏御下,处处都是有条例的,这两个妇人分明犯错了,不曾罚,反倒赏,这里头自然是有缘故的了。既商姨娘的事不是隐秘,两个小姑娘的烦恼,倒好调解了。 秦芬心下明白,口里却不说破,只道:“四姐,你若是为了这件事情苦恼,倒是和六丫头愁到一处去了。” 秦贞娘欠起身:“哦?这话怎么说?” 秦芬张嘴,还没说什么,秦珮的身影便好似一只淡青色的燕子飞进院里,急急奔到二人面前,胸膛一起一伏,尚来不及喘匀一口气,便断断续续地道:“四姐,我……我没和你生气!” 第62章 姐妹二人, 心里都是想和睦的,此时话皆到了嗓子眼,如何还能咽得回去。 秦珮起了头,便再收不住了, 絮絮叨叨, 说得一大长串: “四姐,我这些日子不是和你生气, 我是气旁的, 那天我顶撞你, 本就是不应该的,又加上还有旁的事……我, 我后头才知道那些事,我, 我……不该这样的……” 因着杨氏的管教,女孩们素日都是不许露出小家子气的,这时秦珮涕泪横流, 还记得不可吸溜鼻子, 拿帕子在眼下和鼻翼轻轻拭过,才不会弄花了妆容。 秦贞娘心里, 虽不想和秦珮吵架,可是也存了一丝迁怒的, 这时见秦珮强作大人样子,愈发显得可怜巴巴的,心里的那点子不悦也烟消云散了。 她用力揽住秦珮的肩膀, 胡乱拍一拍:“好了, 好了,别哭了, 瞧着好像我欺负你了似的。” 她是身份贵重的嫡女,生性骄傲,认错的话绝难出口,此时这么着,已是很难得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4 秦珮自然知道好歹,听见秦贞娘安慰自己,是想摆出笑脸的,谁知一扯嘴角,便好似扯到了什么机关,那眼泪怎么也收不住,反倒淌得更凶了。 前几日这两位小姑娘都闹着别扭,秦芬还真不敢开口劝,就怕越劝越添乱,这时见二人解开心结,这才放下心来。 埋在心底许久的那几句话,秦芬此时方能说了出来:“往后咱们只管咱们自己的事,大人的事情,由得她们自己去操心去。” 秦珮用力“嗯”一声,胡乱地点点头,举起袖子擦眼泪,才擦一下,又想起什么,从衣襟上取下帕子擦眼泪。 她今儿带的是一条薄绢帕子,好看不耐用,擦得几下就湿透了,秦芬递上自己的帕子,叹口气:“好啦,再哭下去,可真像四姐招你生气了。” 秦贞娘低垂着头,始终不曾言语,好似若有所思的模样。秦芬知道,自己的话,这骄傲的小姑娘终究还是听进去了。 晋州这日的天,倒是一反平日的雨雪霏霏,罕见地挂了一轮艳阳在天上,照得人暖洋洋的。姐妹几个在秦芬小院里,又是哭又是笑,半日不曾唤人近身服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绫儿瞧自家姑娘哭得厉害,生怕她惹了四姑娘不高兴,直想上来劝解,春柳却伸手拉住她:“五姑娘这院里的腊梅花开得好,咱们各折几支带回去插屏。” 喝完这日的萝卜牛杂汤,姐妹几个,隔日便和和气气地一起去上房请安了。 杨氏此次倒不曾拦着不叫进门,几个女孩行完礼,她便命紫晶:“掀了帘子,请姑娘们进来。” 进得内室,秦芬立刻被蒸得浑身冒细毛汗,拿出手帕不住擦汗,秦贞娘也连声喊热,秦淑笑着道一句:“六弟还小,太太又在月中,这屋里是该比外头热些的。” 杨氏闭门不出,眼睛耳朵却不曾塞上,府里的事情一件也不曾错过。她知道,如今秦淑行事,虽不似秦芬那样处处周全,却也不出大差错了。 这时听了秦淑的话,杨氏笑着点点头:“这事还是三丫头知道些,当初恒哥儿是冬月生的,那时也冷着呢。” 秦芬听了,踮脚看一看摇床里的婴孩,见那婴孩像足秦览,只得周正二字,便也不去胡乱赞叹,只道:“六弟睡得可真香。” 杨氏今日很有耐心,每个人的话都一一答过:“是呢,六弟如今还小,每日醒的时候不足一个时辰,可贪睡了呢。” 秦珮远远站在一旁不曾说话,杨氏又虚指一指她:“六丫头,你走近些,瞧瞧六弟长得像谁。” 秦珮不可置信地抬头,双目似有些湿意,她用力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去走到摇床边上,认真端详一番:“六弟样貌像父亲,只鼻子高直,这生得像太太。” 她说着,“啪嗒”一滴泪水掉了下来,正巧落在平哥儿的脸颊上,平哥儿好似做了什么美梦,小嘴一咂,竟微微笑了起来。 “瞧,六弟喜欢珮丫头呢,偏珮丫头靠在他旁边他就笑了,我这亲姐姐方才瞧他,他倒睡得正酣。”秦贞娘似是不满,故意撅起嘴来。 杨氏如何不知女儿是有意给六丫头做脸,她听说昨儿两个丫头在五丫头那里又笑又哭的吵嚷半天,后头是六丫头挽着手送女儿出的院门,这时见女儿弄巧,她只作不知,靠着枕头微笑不语。 秦芬左右看看,笑着虚点一点平哥儿:“两个都是六,自然天生就合得来嘛。” 这日看了平哥儿,姐妹几个便一道往秦贞娘院子里去了,因着杨氏坐月子,二房里许多小事,便慢慢交在秦贞娘手里料理,秦贞娘这时说叫上姐妹们,旁人自然是没有多话的。 秦芬从前只跟着秦贞娘进学刺绣、画画写字,不曾见过秦贞娘管家,她还当秦贞娘是初学乍练,谁知待秦贞娘坐在那把铺着锦垫的交椅上,她才见识到了这位四姐的厉害。 婆子丫鬟们领些家用物件,秦贞娘想也不想就说出数来,当场便能把事吩咐妥当,只碰见亲戚间走礼这样的大事,秦贞娘尚不清楚,碧玺在旁提点一两句,便也能办个囫囵了。 待婆子们散去,秦芬端着粉彩小盖碗,对秦贞娘挑一挑眉毛:“四姐管家这样厉害,前次中秋家宴跟着大伯娘办事,原来是藏拙来着。” 秦贞娘知道秦芬是打趣自己,听了也不恼,摇头道:“大伯娘那次,是三房的事情搅在一起,咱们三房与人家嫡亲的毕竟不同,里头许多事夹缠不清的,那阵仗大,我可就不成啦。” 虽然秦贞娘如此自谦,秦芬也还是瞧出来了,杨氏对这位头生女儿,是花了大心思教导,实是抱以厚望的。 秦淑听了,也接一句:“五妹,从前你还小,不记得事,那时太太身子不适,一向是你四姐帮着理事的,她呀,就是过谦了。” 如今金姨娘进了庵堂,再翻不起风浪的,秦淑自家得了个秀才做夫君,柯家待她,又一向是做足规矩,她已没什么不满的了。 她自家心里也知道,若再要强争,只怕连秦览都不容她了,加上玉琴并未回她身边服侍,无人帮着金姨娘左右她的心思,近来,也慢慢与妹妹们亲近些了。 秦贞娘如今又说一门更好的亲,自是不把那柯家瞧在眼里,也懒怠再去计较痛恨秦淑了。虽说心中与秦淑是绝不可能亲近,然而她自幼得杨氏教导,总记着“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再算上秦览秦恒的面子,姐妹二人坐在一处,竟也能说几句话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姐妹几人说了半晌,一向聒噪的秦珮却不曾吱声,闷闷地坐着不说话。 秦淑借着喝茶,仔细打量秦珮一眼,搁下茶碗,轻轻擦了擦嘴:“六丫头可是昨儿吃那牛杂汤吃积食了?我记得从前锦儿总给她泡普洱消食的,不若泡一盏上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听了,点点头应下,回头吩咐了兰儿泡茶上来。秦珮却仍是不曾说话,软软地靠在椅背上,好似打瞌睡一般。 秦芬知道,昨日秦珮吐了一番心事,是轻轻松松睡着的,今日绝不至于这样困倦,她心下起疑,便上前一瞧,却见秦珮耳垂通红,再伸手一探,不由得脱口而出:“遭了,六丫头病了!” 秦贞娘也是一惊,随即便平静了下来:“六丫头先是雪中奔波,后头心里又存着事,想是累着了,这才受了风寒,我等会命人请个好大夫进府,仔细开两剂方子就是。” 秦芬急的,却不是这个。 照着她前世所学,秦珮这时发出病来,早几日就该染上了,方才进了上房,只怕也把病菌带了进去。倘若杨氏和平哥儿也生病了,那可不是糟糕至极! 可是,若是直说秦珮可能传给上房病症,那便是把她害了,若是抱着侥幸心理闭口不言,秦芬更是做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5 到的,这可当真是左右为难。 绞尽脑汁思索半天,才想到个折中的法子: “四姐,我前几日走在路上也听见两个小丫头咳嗽喷嚏的,今儿又添一个六丫头,可别是什么病症呀。若真是如此,不如每个屋里都分发些药汤,也好防患于未然。” 秦淑捏着帕子,不经意地掩住口鼻:“呀,可别是时疫!” 秦贞娘皱起眉,轻轻瞥她一眼:“好端端的,哪来的时疫,三姐便是爱大惊小怪。”说罢这句,她又垂眸略作思索,随即站起身:“我去找张妈妈说这事,得问张妈妈讨个主意!” 秦芬连忙又嘱咐两句:“四姐,这几日多请大夫瞧瞧太太和平哥儿,只怕更稳妥些。” 秦贞娘一边应下,一边急急离去,走到院门口,又回头高声说一句:“六丫头别挪动了,扶去我屋里睡吧!” 听了这话,春柳从屋里冲了出来,扬声问:“姑娘,六姑娘安置在哪里?你自己呢?” “放我床上!”远远传来秦贞娘的声音,听着已快走进花园了。 春柳顿时傻眼了,姑娘只答了自己一半,还有最紧要的一半不曾说呢,六姑娘睡在床上了,那姑娘自己又往哪儿去? 秦芬自然瞧出她的为难,再瞧秦珮已烧得脸颊微红,显然是病症慢慢重起来了,于是当机立断:“先听你们姑娘的,把六姑娘安顿好了,到时候她没地方住,三姑娘和我那里都可挤挤的。” 第63章 事急从权, 春柳心里再不愿自家姑娘的屋子被占,也不能在六姑娘生病的当口拖后腿,一咬牙一跺脚,唤了两个小丫头来, 指挥她们扶秦珮进屋去了。 秦芬指一指绫儿:“你先慢着进屋, 暂叫四姑娘这里的人守着六姑娘,你自己回去和你锦儿姐姐说这事, 叫她过来, 再把屋里伶俐的小丫鬟唤两个一道来。” 绫儿尚不明白, 愣怔着问一句:“我们都来了,春柳姐姐、兰儿姐姐她们该住哪里?” 秦芬急着要去秦贞娘身边, 听了这句傻话只笑一笑,拿上手炉便转身走了。 还是春柳上来答了一句:“六姑娘身边离不得你们, 我们自然也得跟着我们姑娘呐,你这傻丫头,难道叫我们姑娘光杆子一个往别处住着去?” 因着如今事多, 张妈妈也不回自己屋里, 只在上房边的小抱厦里守着,若是丫鬟们有服侍不周的, 她也好提点周全。 秦芬到时,秦贞娘正与张妈妈说着病症的事。 见秦芬来, 张妈妈起身福一福,秦贞娘也停住话头,略点了点头, 秦芬避过张妈妈的礼, 坐在秦贞娘身边,仔细听着二人的话。 便是这时, 一个小丫头蹿进屋来:“张妈妈,不好啦,太太发热了!” 张妈妈用力瞪她一眼:“当着四姑娘五姑娘,谁准你这么没规矩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小丫头此时才瞧见有二位主子姑娘在里头,讪讪行了个礼,小心翼翼地问:“张妈妈,太太发热了,怎么办?” 张妈妈挥一挥手命她出去:“我知道这事了,四姑娘在这里,会定夺这事的,你先回上房好生听着紫晶她们吩咐。” 待那小丫头走了,张妈妈凑近了秦贞娘:“姑娘,太太竟然也发热了,可别是六姑娘传的……” 秦芬知道,杨氏紧接着秦珮发病,倒不大可能是被秦珮传上的了,正想着如何替秦珮说话呢,秦贞娘便摇头否了:“张妈妈,不可这样说,六丫头和娘是一起病倒,怎么好硬说是谁传了谁呢,要说传,只怕还是被小丫头们传上的。” 听了这话,秦芬心里松了口气,对秦贞娘又高看一眼,这小姑娘虽然不懂医,可是说的话既合逻辑又合情理,的确是有大家风范的。 张妈妈面上讪讪,低低应了个是,心里却道自家姑娘只怕是讲理过头,竟有些傻了。 秦芬清一清嗓子:“四姐,是不是赶紧把六弟和太太隔开?” 秦贞娘轻轻一拍桌子:“是,是,还是五丫头想得周到。咱们等着大夫进府,可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得先做些事。” 杨氏坐月子,绝不能挪动,那么要挪的便是平哥儿了。 说是挪出来,也不过是从东稍间的卧室移到西稍间的书房,然而西稍间要多加炭盆取暖,又要给丫鬟乳母加上床榻休息,这里也有许多事情要安排打点,眼瞧着秦贞娘和张妈妈忙了起来,秦芬便领着桃香出来了。 出得上房的院门,秦芬不曾回去,脚步不停,转过一个小花圃,走到一间小小的屋子前。 桃香抬头一看,正是库房边碧玺独个儿住着的那间小屋,不由得疑惑:“姑娘,咱们来找碧玺姐姐做什么?” 她说罢,替秦芬拢一拢斗篷的前襟:“这屋里可比咱们自己屋冷,姑娘进去,可得小心些,别也着凉生病了。” 秦芬不曾答话,只命桃香上前去敲门,桃香轻轻敲了两下,屋里便应声了:“外头是谁?请进吧,我在屋里呢。” 进得屋去,小小的一间房子,也架上了格子扇窗,被分了内外两室。 外间只摆了一张小小的圆桌子和几张藤凳,因是冬天,凳子上便套着杂色拼花的棉布套子。当中墙上挂着幅画,细看去却不是寻常的花鸟山水,而是一幅姜太公垂钓图,整个屋里收拾得一尘不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四下一顾,这时碧玺却不在外头。 透过门帘缝往屋内看去,便看见碧玺坐在南窗下,头也不抬地飞针走线。 “碧玺姐姐,今儿天阴,那针线活可略放一放,别熬坏眼睛了。” 碧玺稍一愣怔,放下绣绷,抬头便望见桃香掀着门帘,五姑娘正对自己微微而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哎呀,原来是五姑娘来了,快请进快请进!”碧玺搁下绣绷,局促地搓搓手,“哦,不,还是我出来吧,我这屋里简陋,还是外间可呆得。” 秦芬原是不大好意思进卧房的,听了这话,反倒走了进去。四下粗粗一打量,见里头也是清清爽爽,她不好盯着床铺衣柜看,只去瞧碧玺面前小桌上摆着的东西。 那是个方方的笸箩,里头盛着各色丝线,绣绷上绷着的是一方浅绿帕子,上头绣着一朵半开的牙白色栀子花。 杨氏和秦贞娘只爱牡丹、兰花、老梅这些大气的花卉,秦芬倒是爱些别致的,朝颜也好,石榴花也罢,都是喜欢的。这时瞧见这方帕子,便知道是绣给自己的。 “碧玺姐姐如今跟着张妈妈,得帮手料理府里大事,太太又爱用你绣的东西,便不用老给我做了,我有桃香和蒲草她们呢。”秦芬笑着坐在碧玺对面,“我说过多次了,姐姐只是不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6 碧玺也不多推让什么,从窗台上取了个小圆钵子下来,揭开盖子:“姑娘那里有了什么好蜜饯,从没忘了我,我又怎么敢忘了姑娘呢?” 她拣一块盐浸桃肉捏在手里,又开句玩笑:“起初才送这东西来时,桃肉大的大小的小,味道一块淡一块咸,一看就不是梨花的手艺。如今呐,桃香的手艺,可比从前好得多啦。” 这话里透着亲昵,秦芬便也不再客气,与碧玺相视笑一笑。 二人都是聪明人,彼此都知道碧玺以后必得跟着秦贞娘出门的,因此平日里,也不刻意结交。 然而于秦芬来说,她感谢碧玺提点自己、周全徐姨娘,心里存着个涌泉相报的意思,于碧玺来说,主君垂涎于她的容貌,主母对她是又用又防,四姑娘略傲气了些,好容易遇见五姑娘这个平易近人又肯记人好处的主子,她自家也愿意结交。 回得晋州来,两人明面上远了,心里却是更亲近了。 平日里为了避嫌,秦芬是不往碧玺这里来的,今日突然来了,自然不是为了说帕子和蜜饯,碧玺先开口了:“五姑娘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秦芬也不再客气,开口便道:“六姑娘病了,四姑娘做主挪进她屋里了,加上前几日听见几个小丫头咳嗽喷嚏,只怕是病症,得各房发些汤药防一防的,四姑娘已去找张妈妈商议这事了,谁知正商议着,又有小丫头来报,说太太也发热了。幸而平哥儿无事,挪出来就好了。” 碧玺到底是杨氏身边出来的,听见这一句,猛地站了起来:“太太病了?这可怎么是好?她可还在月里呢!” 秦芬知道她着紧,连忙安慰她:“四姑娘早已请了大夫,如今正等着大夫进府,等大夫开了药方,太太吉人自有天相,必能药到病除的。” 碧玺这才放心地坐了下来,她知道如今自家再不能在进上房去服侍的,便双手合十,望空四下拜了几拜:“诸神菩萨保佑太太平安无事。” 拜完菩萨,倒不曾忘记秦芬提起这事的缘故:“五姑娘说这事,可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秦芬点点头:“太太和六姑娘都病了,身边虽有婆子丫鬟服侍,也离不得一个能管事的,我是想着,六姑娘正住在四姐屋里,与三姐一个院子,就叫三姐照应她。四姐挪去我屋里住,她得管家,须得清净些,我便不好与她挤了,干脆我去照顾太太。” 碧玺听了,不过稍一沉吟,立即拍手道:“是,是,四姑娘管家,未必有空去侍疾,照料太太这是露脸的事情,也不必交给三姑娘,自然是该五姑娘去的。五姑娘放心,到时候我准向张妈妈提这事。” 秦芬该说的话都已说完,又叙几句闲话,便站起身来:“既然碧玺姐姐拿定主意,我就不多留了,这就回屋收拾东西给四姐腾地方,也听着消息去上房。” 出得门来,才走十余步,桃香就憋不住了:“姑娘,我知道咱们在内宅得听太太的话,可是何必上赶着去太太面前卖好呢,倒不如多问两声姨娘好坏。再说了,先放着四姑娘这么个亲闺女呢,姑娘这样做,是不是太……太……那个了。” 她忍了半天,才没说出“媚上”这样的字眼来。 秦芬听了桃香的话,并不气恼,方才碧玺听了她的话,也是这么个想法。 徐姨娘那里,如今只安静待产,秦芬刚和杨氏、秦珮打过照面,去了反而怕传给她病症,不去也罢。 杨氏这人,虽有些私心,为人却还算宽厚,大体上来说,算一个有缺点的普通好人。 平日她厚待秦芬,虽则有她自己的目的,到底也叫秦芬过上了优渥的生活,如今她病了,秦芬于情于理,也不好坐视不管。 更何况,若是和秦淑对调,叫秦淑照应杨氏,难保秦淑不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来。虽然如今没有金姨娘和玉琴了,秦淑自己已是十三四岁的半大姑娘,心思难测,秦芬不敢冒这个险。 虽然不能把杨氏视作嫡母,却也是秦芬在这里生存的一重保障,秦览再重视孩子,却也不会管到内院来。 这事还能顺便在杨氏和秦览心里留些印象分,秦芬也不会傻到拒绝。 “四姑娘是太太的亲生嫡女,又要管家,是不必争什么巧的,不会与我计较这个。姨娘那里,咱们不是日日派藕花去看的么?谁又能说句不是?难道为了显出我们清高,不管太太,还特地去照顾姨娘这个没事的?” 秦芬解释了一半,又不好把另一半的话说透,便加上几句大道理: “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万恶皆莫行,论迹不论心。太太公正待我,我也该对太太尽心。再者,凡事救急不救穷,太太那里,如今便算是急的,咱们无论如何,得帮四姑娘担些担子。” 桃香听了,几乎感动得拭泪:“这满府里,也就是姑娘你这么实心眼!” 第64章 秦芬回屋, 便命蒲草收拾东西,自家坐在椅子上,瞧着两个丫头一言一语地商议。 上房里杨氏和平哥儿是最要紧的,桃香自是知道这条, 她生怕秦芬去上房受了怠慢, 恨不得连头油都给秦芬装在包袱里带去。 蒲草望一望包袱里的头油、口脂和香粉,笑着拣了这些散碎东西出来, 神秘地笑一笑:“此番姑娘去上房, 无人敢怠慢的。” 桃香不解, 正要问清缘故,忽地外头小丫头报说四姑娘来了, 便赶紧打住话头,垂手立在边上, 等着秦贞娘进屋。 秦贞娘风风火火进得屋来,自家解了那件大红缎面银貉子毛里子的斗篷,脆声问道:“五丫头, 听说你想去上房侍疾?” 蒲草一听, 连忙对桃香使了个眼色,拉着她一道出去了。 春柳接过那件大毛斗篷, 捧在手里,也退了出去。 秦芬将棉布篮子里温着的茶壶拎起来试了试温度, 给秦贞娘倒了杯茶,点点头应了:“是的四姐,我是这样想的。” 秦贞娘接过茶杯, 猛灌几口, 然后才喘了口气:“有几个小丫头真笨,就布置个屋子, 连椅子腿该朝哪边都听不明白,说得我口干舌燥的。” 说罢,放下茶杯,盯住了秦芬的眼睛:“去侍疾这事,可不好干呢。” 这话并没有一丝争长短的意思,自己显然没把秦贞娘看错。秦芬心里一暖,又替秦贞娘续一杯茶,倒不忙着剖白自己了,随口说起旁的事情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四姐怎么老穿着这件银貉子毛的斗篷?老爷旧年给你一件灰狐狸皮的大氅,太太也给你一件乌云豹里子的,不都比这个名贵多了,怎么四姐不拿出来穿呢。” “家常里不必摆那派头,出客时再显摆也来得及。”秦贞娘顺口答了,不曾忘了前话,“五丫头别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7 岔,我的话你还没认真答呢,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四姐若是觉得我抢了你的头功,我不去就是了。” “鬼丫头,还和我打起哈哈来了。”秦贞娘如今是再不疑心秦芬的,闻言嗔她一句,“你再怎么抢头功,想来还是越不过我去的,我有什么好吃心的。你好好说,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芬见秦贞娘脸上笑嘻嘻的,知道她不曾恼,于是正色道:“如今咱们二房里遇见大事,偏这大事还不是父亲一个人操心便能过去的,可不是该我们姐妹合力把这难关给度过去。” “你这话是正理,我就说,我不会看错你的。”秦贞娘赞许地点点头,又轻声嘀咕一句,“有些人可把你忒瞧小了。” 秦芬笑一笑:“四姐的才干,本就不该去端茶送水的。请大夫、调度东西,哪里都离不得四姐。三姐为人虽细,却不适合去上房侍疾,不若叫她守着六丫头。” 说到秦淑,秦芬看一眼秦贞娘,见她眉头微微蹙起,一副思索的模样,应当是把最要紧的关于秦淑的那句听进去了。 “算来算去,我去上房是最适合的。若是这时候咱们姐妹还不齐心,难道还叫太太和六丫头愈发病得重起来,让旁人看了笑话去?” 秦贞娘连手里的茶杯都忘了放下,听得连连点头:“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只是说不明白,你的话我得都记着,回头再有人说三道四,我便拿这话堵她。” 敢与秦贞娘说几句闲话的,大约是张妈妈或紫晶这样的身份的人,究竟是哪一个,秦芬也不去追根问底,只指了指自己的卧房:“四姐,我这屋子没你的宽敞,委屈你在我这里住几日。” 秦贞娘四处打量一番,见高脚几上供了一把绿萼梅,长案上整齐放着几本书,床上支着黄色绫帐子,铺盖也全是新的,回过头来,认真地道:“你这屋比我的是小一些,可是布置得很好,没什么委屈的。你放心,上房我也命人收拾好了,绝不叫你委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笑一笑,道一声谢,扬声唤蒲草进来拎起包袱。 临出门了,又回头叮嘱一句:“四姐,六丫头那屋,你就别进去了,最好叫人熏些醋和艾叶,去去病气。” “知道了!” 主仆三个一路走到上房,路上的小丫头见了,都停步问声好,连桃香也得了几声甜甜的“姐姐”,她虽是秦芬近身的丫鬟,年纪到底不大,何曾见过这许多笑脸,这时不由得咋舌:“姑娘这招棋,果然不曾走错。” 此时已到了杨氏的院外,蒲草替桃香理一理衣襟,轻声道:“这话,可别再说了。” 桃香稍一愣怔,随即便捂住嘴:“我明白的,不说,不说了。” 秦芬领着两个丫鬟进了上房,紫晶杜鹃两个齐齐迎了上来,杜鹃替秦芬拿包裹,又带着蒲草桃香去耳房歇脚,紫晶则亲自迎着秦芬往东次间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进得东次间,见平日的桌椅案几都靠墙角放着,整个屋子焕然一新。 倚北一张酸枝木雕花大罗汉床,上头铺陈着厚实的黄地红花猩猩毡,叠着两床轻软的鹅绒锦被,瞧着就暖和喜人,床头摆了个矮脚几,上搁着一套银制茶具,床尾摆着的银炭火盆,另有丫鬟守夜的小榻,竟也备在了一边。 秦芬只见了那张床,就知道秦贞娘是用心的,那些插瓶的梅花、赏玩的小玉屏风更不必说了,这时不由得由衷赞一句:“四姐想得可太周到了。” 紫晶抿嘴一笑:“四姑娘说了,叫奴婢们这些日子都听五姑娘调派呢。” 有了这句话,便是把上房的调度交给了秦芬,这是莫大的信任和支持,又更胜过那些精心陈设了。 秦芬这时好似雪天喝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通体舒泰。 紫晶请秦芬坐下,将大夫诊脉时嘱咐的话,细细说了一遍,秦芬听了,知道杨氏病得并不重,心下也松一口气。 虽然来上房侍疾是她主动要求的,能好好照顾杨氏康复,也算是一场功劳,可是她也真怕干不好这事,到时候反而惹一身麻烦。 不过……不看僧面看佛面么,瞧秦贞娘那小姑娘的面子,秦芬也愿意干这事,更何况,立下功劳,本身也不算什么坏事。 “既太太已睡着了,那我便去给她换换额头的帕子。我那时得了风寒,幸亏桃香勤换帕子,人才舒服些的。”秦芬说着,卷起袖子,转头问紫晶,“紫晶姐姐,里间可有热水?” 紫晶愣了一愣,才用力点头:“有,有的,才拎了个黄铜壶来,搁在炭盆上温着呢。” 她说着,掀起帘子,恭敬地请秦芬进去了。 五姑娘要说来给太太侍疾,虽说也是择不出旁的人了,总有人疑心她是有些刻意争功的,这时见太太睡了,五姑娘不讨巧歇着,反倒要进去服侍,紫晶便知道,五姑娘这人,乃是真正的实诚。 说是要侍疾,也不可能由秦芬事必躬亲。 紫晶给铜盆里注上水,投进布巾,拧得半干,叠成小块递在秦芬手里,秦芬接了,换下杨氏额上原来那方帕子,这便算是做女儿的尽得孝心了。 秦芬见杨氏睡得不甚安稳,知道她病得不沉重,边换帕子边叮嘱紫晶: “虽说太太病得不算重,咱们还是当心些好,别大伙都病倒了,可真要糟糕了。我也好,紫晶姐姐也好,进屋前、出去后,能勤洗手才是好的。” 她还想戴口罩,只可惜没有,丝帕么,聊胜于无,不蒙也罢。 若是旁人提起这话,紫晶只怕要疑心这人是嫌活计脏累,然而秦芬此时在她心里已是十足好人,听了这话,紫晶反倒点点头:“到底是姑娘,想得就是比我们周到。” 杨氏虽病得不重,却很是嗜睡,这一睡,就睡到了天黑点灯。 紫晶进得屋来,取下灯笼罩子,给里头的蜡烛过上火,又拢上罩子,屋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坐着支颐瞌睡的秦芬,和躺在床上的杨氏,一下子都醒了过来。 杨氏有些迷蒙,勉力睁开眼睛,不待看清楚屋里的人影,又疲累地闭了起来,喃喃地说了个渴字。 紫晶离得远些,不曾听清,才要上前再问一声,秦芬已站起身来,从壶里倒出一杯淡茶,喂杨氏喝了下去。 杨氏喝完,又要一杯,这次却只喝了半杯就不要了,头一歪,又昏昏地睡了过去。 秦芬放下杯子,走到紫晶面前,低声道:“紫晶姐姐,太太这时病着,喝茶只怕冲了药性,莫不如取一罐雪片糖来,再取些细盐,冲些糖盐水给太太喝下。” 这法子古怪,紫晶听着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五姑娘自家是生过大病的,或许是那时听了大夫的偏方也说不定呢。 再者说,糖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8 水是好东西,盐水也不过就是下饭的清汤,横竖喝不坏人的。 大夫也说了,多喝水是有好处的,又嘱咐茶冲药性,紫晶还特地将茶泡得淡一些,这时淡茶也怕不好,干脆不喝,便泡五姑娘说的这糖盐水了。 紫晶叫小丫头往厨房要了雪花糖和细盐,依着秦芬说的话,调了一碗糖盐水,搁在炭盆边上温着。 待杨氏再醒来要水时,紫晶端着茶碗却不上前,只递给秦芬,好让她做这一桩功劳。 秦芬知道这是好意,冲紫晶笑一笑,喂杨氏喝了那碗糖盐水。 杨氏本是沉沉睡着,喝了这碗味道古怪的水,倒清醒了一些,用力睁开眼睛,半天才看清楚身边的人:“是……五丫头。” 紫晶心里原是揣着块大石头,这时一下子放下了:“太太醒了!” 杨氏无力地点点头:“这水,味道可有些怪。” 听了这句,紫晶心里一紧,也不知自己该不该替秦芬担了这事去,却听得杨氏又说一声:“虽怪,倒十分解渴。” 紫晶心里大定,点出秦芬来:“是寻常的糖水,加了少许细盐,这是五姑娘原先生病时,大夫嘱咐她这么喝的,她见太太这次病得难受,便也吩咐奴婢照做了。五姑娘孝心可嘉呢。” 第65章 此番杨氏病倒, 二房里不曾乱做一团,外人瞧着,倒比从前更齐心几分。 四姑娘坐镇管家,五姑娘在上房侍疾, 连三姑娘, 也日日守着六姑娘照应,二房的奴婢们见几位主子姑娘如此行事, 无一个懒怠松懈的, 日日自晨起至晚睡, 都是干劲十足。 这日许氏正在屋子里算账,忽地门外小丫头报说紫晶求见, 她将账册搁在一边,闭起眼睛自家念一句:“成日理不完的乱账, 看得我眼睛疼。” 翠儿在旁不敢回答,待紫晶进屋,连忙轻轻咳了一声。许氏听见, 便睁开眼睛, 下头紫晶早已行下礼去:“见过大太太。” “这会来,可是有事?”当着外人的面, 许氏又恢复了平日那四平八稳的样子。 紫晶恭恭敬敬,语气还带着几分客气:“我们太太如今已大好了, 大夫说要补身,开了一味八珍鸡汤,厨房里说其他的药材都易办, 只是有一味五年的参须, 得问了大太太,往库房里取了去用。”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熬个鸡汤, 参须也用不上许多,许氏自不会在这等小事上为难二房。杨氏自家底子厚,她若自己想掏出银钱来办,一斤也办得起,此番特地来问,反倒是显得尊重她这个当家的了,于是大手一挥,准了此事。 翠儿听了,干脆再做个人情给二房,唤了门口的小丫头来,命她跟着去库房吩咐此事,也省去紫晶一些口舌,紫晶连声谢过,退出去不提。 紫晶出去,许氏将账册拿起,稍一摩挲,便合起来放在边上: “往日瞧着二太太这人,总觉得她是聪明面孔笨肚肠,真以为家中有两个妾放着,就是男人的身份,女人的贤惠了?又不准下人在姑娘们面前嚼舌,是显摆她出身大家,行事光明磊落么?” 翠儿跟着许氏多年,私房话自然说得,这时听了,顺口应一句:“二太太于这上头上,确实略迂了些,比不上太太行事干脆。” 许氏苦笑着叹口气:“如今瞧着,迂倒有迂的好处,她亲生的、庶出的女儿也有好几个,这时不计前嫌、各行其事,倒把个二房勉强支撑起来,哪像我的月儿和敏儿,唉……” 翠儿见主子又想起伤心事,少不得劝:“太太,别想这些烦心事了,咱们二姑娘和那几位姑娘,不是都挺好的,嫡亲的堂姐妹,也不比那隔肚皮的姐妹差多少。” “就算敏儿以后当真不如意,能借贞娘那丫头的势,函哥儿又待如何?他总不能去借秦恒那毛小子的势吧?一个庶出,难道还骑到嫡出的头上来了?”许氏不以为然,气性一上来,倒又不伤怀了。 “老爷在徽州,是不是又纳了个小?那芜子汤,可记得吩咐下去。” 前头才羡慕二太太多子多福、儿女齐心呢,这会轮到自己这房,手段却又凌厉起来了。 许氏仿佛看透了翠儿的想法,轻轻冷笑一声:“难道还真似二太太那样,弄个庶子出来,等着尾大不掉的那天?” 翠儿听了,知道主子自有主意,也不多劝,只低声应了下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大好,秦芬虽不曾废寝忘食地服侍,却也算得上是战战兢兢、尽心尽力,人都累瘦了一圈。 这日杜鹃替杨氏略略梳洗一番,扶她坐在床上,她精神头比前几日好了,这才有心思去瞧秦芬。 秦芬接过丫鬟送来的药碗,先用手试了试温度,然后才递给杜鹃:“这药不冷不热,正好能喝的。” 杜鹃接了,喂杨氏喝下,又扶杨氏躺下,杨氏摇摇头:“躺了几天了,骨头都要散架了,多坐一会也无妨。”她说罢,又问一遍日日都要问几十遍的那句:“平哥儿可好?” 秦芬笑一笑:“回太太,可好着呢,听奶娘说,平哥儿比前几日又大了一圈,今儿早上还睁开眼睛了呢。” 杨氏听了这话,仿佛看见儿子睁开一对迷茫的小眼,不由得也笑了:“还好这孩子壮实,这一遭不曾生病。” 二人又说几句闲话,秦芬都一一答了,杨氏一边微微颔首,一边打量秦芬。 因着侍疾,这丫头也不曾穿什么华贵衣裳,只穿一身素净的月白交领紫色袄子,下头是一条浅一色的淡紫棉裙,袖子挽起两道,头上梳着一个简单的朝云髻,那副利落的模样,瞧着倒不似深宅内院的姑娘。 这样想着,杨氏便顺口说了出来:“五丫头这模样,倒有些大家主母管家的架势呢。” 秦芬识得这是好话,闻言抿嘴一笑:“若说管家,这几日四姐才辛苦了呢。” 这倒不是她拍马屁,秦贞娘的辛苦,乃是劳心,比她出力干活,也不遑多让了。 一边是杨氏和秦珮病倒,一边又是徐姨娘产期在即,两边都是千头万绪,秦贞娘一坐进抱厦,就有十几个婆子丫鬟等着回事,虽就在秦芬边上的屋子,姐妹两个,却不是日日见面的。 杨氏和秦珮这里倒还罢了,徐姨娘的事,本可一气儿推给张妈妈和下头人,秦贞娘瞧秦芬的面子,竟也亲自过问了,虽不至于问到细处,但是时时叮嘱张妈妈一句“瞧五姑娘的面子,不可轻忽徐姨娘那里”,总还是要好得多的。 这些事,姐妹两个匆匆见面时,秦贞娘便会说出来安秦芬的心。秦芬原是怕下头人怠慢徐姨娘的,此时却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这时杨氏提起管家,她便赞一句秦贞娘,这也是应有之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9 学城 杨氏见秦芬乖巧懂事,心怀大慰,不知怎么,想起应承二侄女的事,心下忽地不自在起来。 那时应承,乃是不忍看着长大的二侄女为难,加之彼时对两个庶女也无甚深情厚谊,应也便应了,此时五丫头服侍自己这一场辛苦功劳,显然是个好的,人心换人心,自己又怎么好推她进火坑去? 然而,二侄女在英王府如履薄冰,杨家下头又再无适龄女孩可送进王府的,只能求到杨氏头上,她瞧兄嫂的面子,也不能不管这事。 杨氏此时,倒恨不得再多两个不讨喜的庶女出来了。 因着杨氏病倒,秦览也不曾急着往金陵去上任,除开与伍师爷商议正事,便是考较秦恒学问、关怀后院妻女。 这日进得屋来,见杨氏靠坐在床头,面色比前几日多几分红气,秦览知道是大好了,于是赞一句秦芬:“五丫头这几日立功了。” 杨氏也赞同:“我方才也是这样说的,等过几日事情少些,总该给五丫头好好放一放假。” 秦览点点头:“依我说,今儿就叫五丫头回去吧。” 杨氏知道丈夫是有事要说,不由得眼皮一跳,一指杜鹃:“你去替五姑娘收拾包袱,好生送了五姑娘回去。” 秦芬也不多留,行了个礼就退下了。 待秦芬出去,秦览坐到床边,将杨氏上下打量一番,轻轻抚着她的手:“夫人这次病倒,还是那么有光彩,我这几日去瞧六丫头,她可瘦了好大一圈了。” 杨氏沉住气,也说起应酬话来:“六丫头还是小孩子家,身子娇贵,确是容易瘦的。我这就吩咐下去,每天晚上再炖一碗牛乳蛋给孩子们送去,这就是了。” 秦览点了点头,沉吟半晌,慢慢地说出来意:“这次进京,我想把恒哥儿也给带上……” 杨氏心里猛地一沉,脸色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她也想不明白,自己都已诞下嫡子了,这些日子,夫妇之间也是相谐的,怎么丈夫心里惦记的,还是秦恒那个庶出的。 她却不知,她是女人,自然是舐犊之心最重,丈夫是男人,却是最瞧实际的。 这即将下场考试的庶长子,与尚在襁褓的嫡子,可差着许多呢。 若是从前,杨氏便要闹起脾气来了,然而经历这许多事,她也懒得再去闹,加之如今秦览谋了员外郎的差事,脾气也比从前大了。杨氏知道,闹了只会叫秦览发脾气,两人不欢而散,秦览提出的事情,却是改不了的。 掂量一番,杨氏点头应了,提了个要紧的事:“此番去金陵城,老爷安定了就接我们娘儿们过去,勿要冷落了我们。” 秦览满意妻子的答复,亲自动手给杨氏倒了碗茶,递了上去。 杨氏喝了这碗茶,倒把心气激了出来,隔日便下地了,又过几日,便道身体好全,能送秦览远行了。 既杨氏放出这话来,秦览也没什么好推的,进京的事原本就已迟了的,二话不说便收拾行囊,晨起时才说要进京,到晚上一家子围坐吃饭时,秦览便说了次日能启程了。 这事是一早就议了的,旁人都无话好说,只有秦淑蹙眉道一句:“爹说带我们进京的,此时却把我们都抛下了,说话不算话!” 这话秦贞娘也曾与秦芬抱怨过,此时又听见这句,姐妹两人似有了个共同的秘密,对视一眼,又微笑埋下头去。 秦览如今脾气大了,不喜旁人出言反驳,见旁人都是安生的,偏是秦淑不懂事起来,于是把脸一沉,轻声斥道:“爹进京去是任职,又不是去玩耍来着,勿要胡闹!” 杨氏此时便出声劝和:“三姑娘还是小孩子,老爷何必与她置气。” 说完这句,杨氏忽觉得场景似曾相识,再一想,好似原先金姨娘便常做这种好人,此时也轮到自家张张嘴便白做好人了,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想到这些,杨氏心里的气倒消了些,也不如何在意秦览待自己生疏了,转头吩咐紫晶:“这时辰,平哥儿该睡了,你去盯着乳母,哄平哥儿睡觉。” 第66章 二月初四, 天朗气清,诸事皆宜。 这日一早,二房众人都收拾整齐,准备送秦览出门。 尚未出上房的院门, 便瞧见徐姨娘的小丫头莲子急吼吼地奔来了, 撞见一大群主子,竟不知该冲着谁说话, 愣怔片刻, 手忙脚乱行了个礼, 低头道:“徐姨娘凌晨便道肚子痛,到这时还未止住, 梨花姐姐说,只怕是要生了。” 这可真是巧得叫人叹气, 早不生,晚不生,偏是这时大伙都出门时要生了。 听了这话, 秦贞娘上前两步, 低声在杨氏耳边道:“张妈妈早几日已备好了产婆的,其余封窗油纸、干净纱布等物也备下了, 只要张妈妈在府中便可。” 前些日子都是女儿理事,此时女儿张口便有了章程, 杨氏心里甚是欣慰,随口点了张妈妈出来:“张妈妈留下照应徐姨娘便是。” 这倒无甚好争的,哪怕不要出门, 徐姨娘那里也没有杨氏亲自过问的道理, 张妈妈应了一声,从人群里站到边上。 “好了, 走吧。” 秦芬再担忧徐姨娘,也不好特地为了她撇下一大群人,这时的规矩,便是如此。稍一思忖,对蒲草道:“你认识的人多,留下听着徐姨娘那里的动静,若是有个什么要帮忙的,请大伙帮衬些。” 秦贞娘听了,伸手拦了:“她留下,倒不如叫春柳出面了。”随口唤过一个上房守屋子的小丫鬟,命她传话给春柳,将帮衬徐姨娘的事交代一遍,最后加上一句:“叫你春柳姐姐在意些。” 这些日子,姑娘们齐心协力撑起二房,小丫鬟此时也见怪不怪了,闻言脆生生应了,飞奔着往外去了。 春柳是杨氏身边出来的,比杜鹃的资格还老一些,有她在,比十个蒲草都管用。秦芬心下大定,伸手挽住秦贞娘:“四姐真是我们姐妹的顶梁柱。” 秦贞娘对着边上的秦恒一挑眉:“那才是我们二房的顶梁柱呢。” 秦芬仔细看一看秦贞娘的神色,见她不似恼怒的样子,知道她这句不是当真,大约又是旁人说的,于是安慰秦贞娘:“有些话,四姐听过便罢了。” 秦贞娘拉着秦芬,脚步放慢,渐渐落在人群后面:“若是你姨娘成日在你耳朵边上念叨这话,只怕你也要烦死了。” 秦芬一下子明白过来,大约是此次秦览只带秦恒进京,杨氏心中不悦,老向秦贞娘念叨来着。 从前杨氏可不是这样絮叨的性子,再如何不高兴,也将事情藏在心底,难道现在是产后抑郁了? 秦芬这样想着,半遮半掩劝一句:“太太大约是产后忧思,四姐也不必为着几句话就和太太闹脾气了。” 秦贞娘叹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0 口气:“我不是为着这个心烦,娘是大病初愈,我还能和她一个病人计较?” 她将秦芬又拉得落后一些:“我是烦,从前十几年,娘教我和秦淑姐弟亲近,我那时厌恶秦淑,连带着也不喜恒哥儿,如今回了老家,与恒哥儿处下来知道这孩子不坏,秦淑如今也改了脾气,姐妹兄弟终于能和气了,娘却又不如意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说着,又叹口气,语气神态全然似大人一般:“往后恒哥儿越长越大,考举做官,娘还能一直不如意下去?连带着快要把我也架在火上了,我都不知该帮理还是帮亲。”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闻言,认真地点点头:“嗯,可是这话呢,也只四姐是嫡出,有这些烦恼。像我们这些庶出的,便没这样的烦恼。” 这一计百试百灵,秦贞娘听了,“噗嗤”一笑,伸手在秦芬腰间一拧:“你这坏丫头,总说这话气人!” 这时已走到垂花门前,该上马车了,杨氏回头,却不见女儿,远远一眺,见女儿和五丫头两个在后头笑成一团,于是也不催促,扶着紫晶的手,上了马车。 到了渡口,订好的船只早已侯在岸边,秦览领着众人到了码头,自杨氏到秦珮,一一叮嘱过,连尚在襁褓的平哥儿,也得了两句慈父关怀。 船家候在一边,见雇主一家告别得差不多了,便上前催请,秦览应一声,摆摆手命船家到一边:“我们再说几句,请稍候片刻。” 说完这句,秦览却不来与各人话别,只举起右手遮在眼前,极目眺望远方,望了半日,才回头道:“此次进京,你们候着我的信,若是平安,也不过四五个月就能阖家团圆,若是风浪大,你们还是在晋州呆着,更好些。” 杨氏到底是有见识的,不过一瞬,便想到了紧要处:“老爷说的,可是太子和睿王……”她此时方知丈夫撇下自己一干人的用意,又望向秦恒:“既是风浪大,恒哥儿去了,岂不是冒险?” 这一句,却一点也无阴阳怪气,秦芬听了,心下有数,杨氏如今絮叨秦恒,只怕也有一半是产后忧思过度。 秦览似是要赶着把话说完,不答杨氏的话,反倒又说几句要紧的:“英王已派了心腹范离小将军去松江查贪墨案,松江那里,是睿王门人经营多年的钱袋子,若是此番查实了,太子和睿王就要白刃相见了。” 杨氏心里用力一跳,她可不管上头哪个坐龙椅,只是关心家人:“既是如此,老爷和哥哥岂不是……” “富贵险中求,若是怕这个,满朝文武都该辞官了。”秦览用力握了握杨氏的手,“不必忧心那许多,我不过只是个吏部员外郎,涉险求富贵的事,且还轮不上我呢。至于舅兄,他是封疆大吏,又一向是实干的,哪个做皇帝,也不能轻易动他。” 夫妇二人又说几句要紧话,这才依依惜别。 几个女孩都知道,秦览特地在临别时说了这话,也有给她们开阔眼界的意思,望着父子二人登船的身影,各人心里都是思绪万千。 秦览和秦恒站在船尾,高高举着手臂,用力摇着,岸上诸人也摆手相送。 秦贞娘到底是秦览抱过疼过的,见船拔锚而去,忍不住上前几步,不住挥着帕子:“父亲!一路顺风!” 一直到船变成一个小黑点,岸边的人才把手臂放了下来。 秦珮抽抽噎噎的,将头埋在秦芬臂弯,杨氏见了,微微一笑:“好啦,六丫头别难过了,今日既出门,干脆游玩一番再回去。” 秦珮果真是孩子性子,一下子抬起头来:“真的?”她哭得眼圈通红,人一抽一抽的,好似个可怜巴巴的小白兔。 杨氏点点头,领先往马车边上走去:“自然是真的,我还哄你不成?” 秦芬心里却是一叹气,徐姨娘生产,她是没心思玩的,着实想回去看着,可是姨娘生产,本来也没有姑娘的事,就连秦贞娘也不曾替她说话,她只好按下心头的焦急,勉强跟上众人。 杨氏带女孩们到了一家酒楼,秦芬知道,这必是预先定好的,由此便知杨氏本意不是为着折腾徐姨娘,于是耐着性子,陪着众人吃茶品菜,一丝急躁也没露出来。 杨氏见女孩们举箸慢了下来,知道是吃饱了,于是便命回去,还不忘点一点紫晶:“给徐姨娘带的那锅当归蹄花,记得带上。” 回到府中,刚在上房坐定,莲子便飞奔而来,脸上的喜气,好似满绽枝头的桃花,几乎溢了出来。 “太太大喜,姨娘生了个儿子!” 杨氏面上的笑容不曾变:“赏。” 秦贞娘听了,对秦芬一笑,轻声道:“这下你也有亲兄弟撑腰啦。” 这个婴孩,从前众人都盼他是男孩,这样二房的子嗣才更兴旺些,如今当真是个男孩,且与平哥儿还差不多大,旁人不论,秦芬却猜不透杨氏心里如何想的。 她又看一眼杨氏,杨氏恰巧也看了过来,竟还颇有赞许地点点头:“徐姨娘算是秦家的功臣呢。五丫头,你姨娘生了孩子,你去替我瞧一瞧。” 杨氏又对杜鹃招招手,“给七少爷备下的金三件,你与五姑娘一道送了去。” 秦芬收拾好心情,起身谢过,领着杜鹃往徐姨娘院里去了。 因着前些日子照料杨氏,秦芬怕过了病气给徐姨娘,已有十来天不曾踏足这小院了,此时进得院子,墙角那一株桃花已悄然挂了满满一树的花苞,眼看着就要开花了。 杜鹃也不催促,跟着秦芬在院中站了片刻,秦芬好似不曾察觉有人在等,好半天才回头一笑:“我想事情想出神了,这便进屋去吧。” 进得屋子,秦芬便往内室去瞧徐姨娘和婴孩,杜鹃捧上金三事的盒子,梨花替她打开,里头摆着一个厚实的金项圈并一对手镯、一对脚镯,瞧着沉甸甸的。 徐姨娘勉力起身:“谢太太的赏。” 杜鹃连忙将东西交在梨花手上,扶着徐姨娘躺了回去,问了几句七少爷平安的话,便道回去复命,将空间留给了秦芬。 秦芬前世里并无亲生兄弟姐妹,这时陡然多一个同胞弟弟,也颇感新奇,对着那婴孩不住端详:“七弟生得倒和六弟全不一样,七弟和姨娘像极了,不怎么像父亲。” 徐姨娘不由得笑了:“才生出来的孩子,都是一个模子的,哪看得出像谁,芬儿净说孩子话。” 她说着,不禁叹口气:“我从前一边盼生个男孩,以后好给你撑腰,一边又怕生了男孩,你在太太身边日子难过,如今当真生个男孩,又与六少爷前后脚,倒真不知怎么才好了。” 秦芬想一想今日在码头上的对话,又想想杨氏刚才的样子,笑着摇摇头:“姨娘不必操这许多心,如今外头事多,太太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1 心思,只怕不会放在内院,姨娘好生带着七弟就是。” 料想杨氏还不至于为了一个襁褓婴儿较劲,外头杨舅老爷和秦览,已够她操心的了。 更何况,秦芬相信,以心换心,杨氏终究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徐姨娘听了秦芬的话,竟点点头,附和一句:“我也听说朝堂里有什么夺嫡的事呢,想来太太操心大事,无心管小事的。既你如此说了,我便放心了。” 母女二人又说些家常话,秦芬一边答,一边留神看徐姨娘屋里的陈设。 因着生产,花瓶里不曾插鲜花,只供了一把栩栩如生的绢花,那绢花连带下头的斗彩花瓮,都不是徐姨娘该用的,如今秦贞娘还不能越过杨氏从库房赏东西出来,秦芬知道这必是杨氏赏的,心里倒真放了下来。 待秦芬出得门去,徐姨娘闭目养神,半天后忽地吐出一句:“这孩子,不能留在这院里,得想法子送去上房。” 梨花大惊,连忙去望门外,幸而婴孩才吃了奶,这时奴婢们不在近旁,她心下略定,回头道:“太太如今有了亲子,此番又厚赏了姨娘许多东西,姨娘何必忧心太过。” 徐姨娘摇了摇头:“你不曾瞧见五姑娘方才来的模样?穿金戴银、落落大方的,若是跟着我,能有这样的气派和前程么?” 这话梨花反驳不得,挠挠头不说话。 徐姨娘又望一眼摇床中的婴孩,满脸的不舍:“我送这孩子去上房,一则是为着他自己,二是为了五姑娘,三么,也是彻底安了太太的心,几下里一算,我自己这点慈母之心,也倒罢了。” 梨花不禁动容,用力抹了两把眼泪:“既姨娘都打算好了,便听姨娘的。” 没过几日,上房便收到梨花来报,说七少爷浑身出了小疹子,只查不出缘故,徐姨娘自觉无能,怕养不好七少爷,要送到上房来,盼太太的福气能荫蔽他长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闻言,挥手命梨花下去,沉吟半晌,只觉得不解,于是唤了张妈妈来问。 张妈妈唬得浑身冒汗:“太太,徐姨娘那里,我可是一直小心在意的,就连青桐院我也一向派人盯着,七少爷绝不该出岔子的!想必是七少爷体弱,有些吃不住福气呀!” 杨氏知道,张妈妈行事老练,绝不至于叫人钻了空子,原是疑心商姨娘的,此刻却摇头否了,又沉思半晌,忽地笑了:“既是七少爷体弱,那便抱来上房吧。亲兄弟一起长大,是件好事。” 又隔几日,秦芬便听到消息,说上房把七少爷接了去抚养。 这话是茶花亲自来传的,必不会有错,秦芬听见,猛地起身,许久才慢慢坐了下去,眼圈胀满了酸意。 这时节,外头家里,都是风大浪急,徐姨娘一个小小女子,已尽力保全子女了。 尚未来得及多做感伤之思,又有个小丫头跑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老爷来信,说皇帝出巡,睿王监国,命家里谨慎行事,太太叫我来传话给姑娘们,这时节,都牢牢记住老爷这句话。” 监国之权,一向是握在太子手里的,何时轮到普通皇子了?太子与睿王斗法,难道竟落败了? 外头的朝堂,要变天了。 这下,秦芬和秦珮两个齐齐站起身来,对视半天,不敢说出一个朝政的字来,只秦珮低低说一句:“这么一来,咱们要好久才能进京啦。” 第67章 进京的事一耽搁, 竟真耽搁了许久。 洪定十八年中,睿王监国,却借机卖官鬻爵,揽银达到二百万两之巨, 吏部尚书不愿助此龌龊之事, 呈递密折与天子后愤而辞官。 皇帝龙颜大怒,褫夺了睿王的封号, 只留了他七皇子的身份, 并将监国之权还给了太子。 秦览来信, 只道还未安家妥当,进京的事须得从长计议。 杨氏本就机敏, 读完信便去回道儿子年幼,须得仔细寻一上佳住宅, 不必急着安家。 隔一段时日,青萍来信,道老爷看了两座宅子, 都受了中人愚弄, 气得不想买宅,只肯赁屋而居。 杨氏看完信, 微微一笑,去信给青萍点拨几句, 再隔两月,秦览便道已寻到好宅一所,然须细细整修, 尚不可居住云云。 这时平哥儿和安哥儿都会坐着了, 兄弟两个日日对坐在凉榻上,总说些旁人听不懂的咿呀之语, 一时这个作气恼状,一时那个又面露狡黠,逗得旁人哈哈大笑。 杨氏要照看两个婴孩,实在无力管家,便把二房大小事务都交予秦贞娘。 秦贞娘只道独木难成林,将一些琐碎小事分派给姐妹们,就连秦淑也管了件针线上的小事。 秦淑自知与旁人无法相较,又因着婚期将近,管着针线还能看顾自己的嫁妆所用的针线丝绸之物,便也无甚不满的了。 秦珮内里是个孩童,虽说立意上进,到底能力有限,管了吃食这一样,也便顶天了。 只有秦芬,性子既周到,内里也稳重,秦贞娘日日与她一道在抱厦坐着,风雨不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知道这是秦贞娘有意栽培提携,也用了十二分的心,到秋日里平哥儿和安哥儿会爬时,已将家务摸得七七八八了。 洪定十九年元月初五,天家夜宴,太子在离席时说出“欲要取而代之”的话来,回席后敬酒给皇帝,七皇子瞧出那酒杯颜色不对,代父饮下,当场毒发呕血,乱做一团。 皇帝大怒,先复了睿王的爵位,又欲废黜太子贬为庶人。 英王以自己爵位担保,这才保住了废太子的皇子身份,使其罪罚仅改为幽闭思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太子失德,为皇帝所不喜,睿王纯孝,大皇子是长子,祁王是文人清流的领袖,英王有孝悌之义,皇帝大为赞许。 到此,监国之权,交在大皇子秦王、三皇子祁王、四皇子英王、七皇子睿王四个人手上,由四人一同把持决议,史称四王议政。 秦王是英勇善战,素有军功在身,管起兵部来得心应手;祁王是清流的领袖,带着一帮文人编纂文书经史,记录洪定皇帝生平事迹;睿王广结善缘,百官隐隐有趋奉之势;英王敢闯敢为,盐税收缴、河堤修筑,没有他不敢接的差事。 朝政向着平稳的方向过度。 这时,平哥儿和安哥儿将将周岁,正是跌跌撞撞学走路的时候,杨氏操心,恨不得一手拎一个儿子,生怕他们跌跤,连英王府的信,也无心及时回复了。 秦览来信,也少说要紧事体,随意写几笔金陵趣事,杨氏与女儿们说了,倒也甚是得趣。 青萍的来信,却多了起来,道老爷归家渐晚,醉酒的时候也越来越多,脸上的笑却越来越少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2 杨氏知道丈夫劳累,愈发不肯去搅扰,只一心养好儿子便罢。 毕竟,英王如今已经踏入了权力的中心,四个亲兄弟一桌的牌局,他也是坐庄的那一家,秦家如何敢在这个时候胡乱掺和。 家里的兄弟两个,也是全然不同。 平哥儿是个急性子,一步不曾迈好,急得就“哦哦啊啊”起来,恨不得立时飞到对面的娘亲面前,旁人还不能笑,一笑他便要生气。 安哥儿却是个慢性子,乳母丫鬟们哄逗半天,才肯迈一两步,走过这两步,便算给了大人面子,一屁股坐在厚绒毯子上再不肯挪动的,自顾自地玩起手镯来。 秦贞娘见了便笑:“平哥儿生得早,果然是个急性子,安哥儿便稳妥多了。” 秦芬如今在上房,再不拘束的,闻言点点头:“平哥儿像四姐,大刀阔斧,安哥儿像我,稳妥为上。” 如今二房皆知四五两位姑娘管家的路子全不一样,四姑娘是个锐意进取的,遇见不平事总想着改动,五姑娘却是个守着规矩的,凡事总要问过众人再做决定,自张妈妈至碧玺,再至牛妈妈、冯妈妈,都被请教过。 这时秦芬说出这句话来,秦珮笑着打趣她:“五姐说错啦,六弟和七弟,一个像爹爹,一个像太太,怎么会像四姐和你?” 众人都说秦芬说错话,要她请了每人一碗胡辣汤才算完事。 洪定十九年中秋,灵州忽起蝗灾,千里农田颗粒无收,以致于一斗米卖出三千钱的价格,皇帝命灵州及其周边四个州府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然贪官层层盘剥,十成粮食,发到灾民手里的不足二三,终致饿殍无数,灾民涌入青州,几乎逼近了金陵城。 皇帝震怒,严查吏治,落马的官员都说是替睿王敛财,又有人捅出当初的毒酒事件乃是睿王陷害太子,皇帝舐犊之情苏醒,复了二皇子的东宫之位。 待要派人下去查处灵州的官场,却无人敢接这烫手差事,英王领命,带着心腹小将范离,一齐前往灵州。 行至半程,武艺高强的范离小将军忽然失踪,英王孤身深入灵州,无所畏惧。 这一番朝政变幻,犹如烈火烹油,吏部愈发忙了起来,秦览寄往家中的书信,也愈发惜字如金起来。 幸而有个青萍随侍在秦览身边,每隔一段时日,给杨氏稍一封书信,往日都只报老爷安康的,这时却加上一句,新得一位妹妹云香。 杨氏在秦览的信里可不曾瞧见这云香一个字,看完青萍的信了,细细收好,只作不知这事。 不曾敬过主母茶,连通房丫头也算不得,秦览不提,她也乐得不去理会那云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时平哥儿和安哥儿走路已极为伶俐,乳娘和小丫鬟一个错眼不见,二人就钻到桌子下去躲着了。小丫头们四下寻得半日不见人,急得要哭时,二人便从桌下爬出来,似模似样地给人擦眼泪,闹得人哭笑不得。 两个儿子顽皮,杨氏日日有操不完的心,自己亲眼盯着不算,还拨了茶花专门照料儿子,又三五不时叫过徐姨娘来一道说些儿女经,颇有些自得其乐的意思。 二房的家事,就连与柯家走礼也交给秦贞娘,秦贞娘懒得在这样的小事上费心思,直接扔给了牛妈妈和下头的媳妇,又道秦淑心细,竟是叫她自己备嫁的意思。 秦芬私下问起,秦贞娘含一枚酸甜金桔,满足地品咂半日才答话:“我办好了,那是应当,办不好了,除开三姐自己,三婶那里又有说不完的闲话,我才懒得上赶着做这管家婆呢。” 这时府里众人对于二房里姑娘一同管家的事,已是习以为常,暗中里还传个闲话,说自己家也是“四王议政”。 杨氏有意替女儿立威,也顺道抬举秦芬秦珮,将三人的份例又往上提了一提,如今家常里,姐妹三个也戴起嵌红宝的赤金簪子来了。 因着朝政不稳,许氏和杨氏两个官眷,又有许多话好说,杨氏除开养孩子,一旬还要往许氏那里去一趟,陪这位大嫂坐着说话解闷。 如今杨氏的日子越过越清闲,许氏却愈发好似泡了黄连汤,苦得能滴出汁水来。 “弟妹,你说说这个二丫头,说到个婚字就翻脸,她都快十七了,总不能一直耽搁在家里吧!” 回回许氏都要念叨几句秦敏,杨氏起先还耐心劝解,三五回后,便不大接口了。 今日又说起,杨氏心里一动,只把自己的女儿也拿出来说:“我那五六两个丫头,也还没着落呢,她们也快及笄了。” 许氏如今百样烦心事缠身,竟不曾理会得这话里的意思,只顺口敷衍几句: “五丫头和六丫头还小,不必着急,倒是听说那位姜公子很有文采,明年春试定能高中进士的,你们四丫头,眼见着要作翰林夫人啦。” 杨氏微笑不语,翠儿在旁着急,忍不住插话:“太太,二太太的意思,是该请些交好的人家,相看起来呢!” 许氏先是眼中一亮,随后又慢慢黯淡下去:“这话,我起先也提过,我们老爷说朝政不稳,不必急着结亲。” 杨氏喝一口茶,只觉得今日的茶味道尔尔,略沾沾唇就放下了,又望一望桌上的点心也无甚好的,知道这位大嫂子心里烦恼,也不去挑剔,又拣起前话来: “咱们只说是请交好的人家喝茶赏花,不说结亲,先瞧中了放在心里,也好过以后急着抓瞎呀。” 许氏一辈子以夫为天,还不曾想过能有如此阳奉阴违的做法,闻言犹豫半晌,还是不曾敢答应。 杨氏仿佛看见了从前的自己,知道有些事情旁人劝不得,便也不再多说了。反正五六两个丫头还小,留到朝局稳定以后再相看,想来还来得及。 洪定二十年初,皇帝病重,召皇子们侍疾。 祁王身有微疾,无人苛责于他,不必去提。 太子是正统,当仁不让地代天子行事,秦王自诩长兄,在弟弟们面前摆满架子,睿王忙着与官员交好,各有各的忙法。 只有英王,既无稳固靠山,又无高贵身份,日日亲尝汤药,殷勤服侍,虽不曾显多少皇子威风,却也是尽足孝心。 洪定二十年夏,皇帝竟龙体渐愈,因着生一场大病,过完中秋就往合水行宫去休养,不曾带四个最得意的儿子,倒是把其他皇子和皇孙们带了过去。 至于朝政,除开四王议政,又添一个太子,更是热闹非凡。 这两年里,皇帝好似个随心所欲的顽童,把所有人捉弄一遍,又好似反复无常的老天爷,不知明日是阴天还是晴天,着实应了天威难测四个字。 众人起先还悬着心,如今见皇帝含饴弄孙,好似还要再在龙椅上坐个十来年,各人心里也渐渐松了下来,便是这时,秦览递信,叫杨氏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3 带着孩子们进京。 金陵城离晋州不过百余里之遥,乘船一日便到,杨氏不愿傍晚进城,便定了晚上登船,一家人在船上睡得一夜,便到了金陵。 金陵城到底是都城,繁华富贵胜过晋州百倍,码头上等着靠岸的船排成长龙,杨氏还得反复嘱咐下头人小心在意,千万不可得罪了贵人。 等了大半个时辰,终于靠岸。 杨氏扶着紫晶的手,一下得船来,便瞧见秦恒手搭凉棚遥遥张望,见了嫡母和姐妹们,忙奔几步迎上来,一说话,却是一把暗哑的公鸭嗓子: “太太来了,父亲叫我来迎太太呢。” 杨氏望一望秦恒,见他唇上长如细绒绒的胡须,知道这孩子要长大成人了,她自家如今有两个儿子傍身,于这个一向疏远的庶子,倒不如何着紧了,闻言竟还笑一笑:“恒哥儿如今可是大人啦。” 叙两句闲话,青萍从后头走上前来见礼,杨氏见她衣着简朴,心下满意,抬手命她起来,问:“不是说老爷今日休沐的,怎么不见他人?” 青萍不曾抬头,低低说一句:“老爷今日约了洪太监喝酒,不能来接太太了。” 杨氏面上不显,声音却愈发淡了:“既是老爷忙,便罢了,回家吧。” 青萍恭恭敬敬地上前来扶,人离得近了,杨氏便瞧出她的憔悴来。她面上细细敷得妆粉胭脂,显出好气色,眼圈下的青色,却再遮不住的。 杨氏想起两年前在晋州码头乍见青萍的场景来,与如今全然是两个人,想起这二年来青萍从不曾断了给自己的报信,知道她夹在两个主子中间也不易,于是拍拍她的手:“等到家了再说。” 第68章 杨氏从信里知道, 秦览寻的宅子离皇城并不远,环境也清幽,马车行得大半个时辰,周遭渐渐安静了下来, 再过一盏茶时分, 马车停住,青萍站在外头说一声:“太太, 到家了。” 门帘子一掀, 青萍早候在边上等着扶杨氏, 杨氏搭着青萍的手,另一只手扶着紫晶下车。 章来带着一群奴仆, 乌泱泱一群人站在门口,见杨氏下车, 连忙行下礼去:“见过太太!” 声调还算整齐,想来平日规矩也不懒散,杨氏心下还算满意, 抬抬手:“章来管事辛苦了。” 秦淑眼尖, 早望见丫鬟里前几个打扮与旁人不同,轻轻一拉秦贞娘的袖子, 使个眼色。 秦贞娘看看那几个面容姣好的丫鬟,起先还不明白, 忽地瞧见那几个女子发式与旁人不同,立时懂了,不由得气得双颊通红。 秦芬见了, 哪有不明白的, 心下不由得叹口气,这时代的女人, 也太难了些。自己这局外人都有些看不下去,更何况秦贞娘这自小受宠长大的孩子。 杨氏是有个私心的普通人,做嫡母尔尔,做妻室却已很好了,甚至比起许氏和洪氏来,杨氏这正室简直有些迂腐了,她并非没有手段,总是瞧在丈夫的面子上,心慈手软罢了。 许氏那里,一个庶子女也无,洪氏那里,一个庶子两个庶女,又哪里见到妾室在她跟前跳脚了? 似杨氏这般处处顺着夫君,已是把妇德给践行到最顶天的了。 如今不过相隔两年,秦览已添了几名新宠,秦芬这外人见了,也忍不住心惊。 这两年,她们这些女孩从未听到这几个女子的事,杨氏究竟是心淡得不想管了,还是心宽得不往肚子里去了? 不论哪一样,秦芬都做不到。她以后所求的,必是一世一双人。 章来说几句恭迎的场面话,又大惊小怪地赞了平哥儿和安哥儿两句,随即就命仆妇们迎杨氏进内院去。 一个形容俏丽的丫鬟袅袅娜娜走上前来:“太太,请随我来。” 杨氏连眼神也不曾扫过,就似不曾听见她的话一般,指一指青萍:“青姨娘,前头领路。”说罢,右手虚一抬起,紫晶立刻扶了上去。 秦淑和秦贞娘连忙跟上,秦芬携着秦珮,也紧随后头,秦珮还记得转头嘱咐茶花:“叫乳母抱好了平哥儿和安哥儿。” 一群姑娘少爷,各自又有丫鬟嬷嬷,一大堆人从那丫鬟面前穿过,对她视若无睹,那几个生得壮实些的嬷嬷还使劲往边上挤一挤:“借光借光。” 那出头的丫鬟被挤得踉踉跄跄,一张俏脸煞白,气得几乎连鼻子也歪了。 其余几个梳起头的丫鬟互相望一望,心里都各自有了盘算。 杨氏到了内宅坐定,见上房的陈设与家中相仿,知道是青萍的功劳,冲她点一点头,又赞一声:“你这两年辛苦了。 青萍在秦览身边,伺候笔墨、打理出门还是得用的,恩宠上早已是昨日黄花,秦览待她,与章来管事和信儿也并无不同,总是使唤吩咐而已。这时听了杨氏的话,她竟眼圈湿了:“太太言重了,这是奴婢分内的事。” 她原还存着些隐秘的心思,想生个儿子挣一挣命,说不得也和金姨娘似的,风光十来年,后头听晋州来人说,徐姨娘生了儿子都不曾留得住,未出月子就被抱到上房去了,她心下顿时一凉,才歇了那争宠的心。 太太把妹妹红菱攥在手里,拿捏了自己这好几年,可见是个有手段的,从前夫妇恩爱,太太被恩爱掣肘,才处处容忍几个姨娘,百般手段使不出来。 如今,瞧徐姨娘的事,便可知道,太太大约是不想再忍了。 青萍心里胡思乱想,忽地听见紫晶提高了声音:“青姨娘!” 她猛地一回神,见紫晶指了指外头的一群奴婢:“这些奴婢还不大懂规矩,自报家门未免吵嚷了太太,便请青姨娘说一说各人身份吧。” 话音才落,领头的那女子翘起指头抚过耳边鬓发,已昂起头来。 秦贞娘自幼受的是端庄大方的教导,最见不得旁人做作,这时见那女子搔首弄姿,用力呼出一口气:“这里人多,气味污浊,茶花带了平哥儿和安哥儿下去。” 这一句虽有气性,却不带出一丝是非,然而杨氏的眼神已扫了过来。 秦芬知道,杨氏是不想秦贞娘自降身份和一个奴婢置气,于是捏捏她的手,悄没声地道:“这些人有青姨娘打发呢,四姐不必出言。” 秦贞娘到底聪明,已回过神来,反手捏捏秦芬,微微点点头。 青萍知道好歹,不似平日那般温温柔柔,放冷了声调,一指前头那几个奴婢:“这几个是云香,赛仙,展荷,丝柳,你们还不快见过太太。” 这话好似在唤扫洒奴婢似的,云香听了,心里早不悦起来。 平日里,青萍是关起门过日子,她们压根不把青萍放在眼里,不来踩一脚,还是瞧秦览对青萍颇有倚仗的缘故。 云香只当老家那个两年未曾进京的大妇也是青萍那般没气性的模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4 样,然而在门口见了杨氏前呼后拥的阵仗,她早已唬矮了三寸,这时咬了咬唇儿,还是领头行下礼去:“奴婢见过太太。”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端起茶碗来,轻轻撇着茶沫子,半晌不曾说话。 张妈妈上前一步,斥道:“这些名字都不好,谁给起的?这便改了!” 杨氏半天不曾喝那茶水,轻轻吹了两下又搁下:“张妈妈,罢了,这名字或是老爷起的,先搁着吧。” 云香脸上闪过一丝得意,才要起身,张妈妈又斥一句:“谁准你起来的?这府里是怎么管的?你们都没学规矩么?” 这几个女子,或是未待过客的清倌儿,或是太监养着的娘子,自来只知讨好男人,站在门边都要没骨头似的倚着门框,规矩这东西,她们还真没学过。 由头至尾,杨氏话也不曾说几句,全是张妈妈说些规矩体统的大道理,云香几个何曾见过这阵仗,这时好似雨打过的海棠花,一下子萎靡不振了。 后头的奴婢,要么是以云香等人马首是瞻,要么就是寻常下人安生做活的,自然也掀不起风浪,规规矩矩拜了主母,与云香几人一样得了赏赐,退了下去。 杨氏打发了奴婢们,道一声乏,几个女孩都是有眼色的,借机退了出去。 各人的住处,在晋州时已择好了,秦淑和秦珮都择了独院,秦淑离群索居,秦珮离府里花园最近,都是依着各人喜好来的。 秦芬原也想选个小的独院,秦贞娘却硬要与她住一个院子,秦芬想想上大学还有两个不讨喜的舍友呢,秦贞娘这小姑娘还算可爱,同住一个院子也不算为难,便应了。 这时秦贞娘拉着秦芬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瞧着丫鬟们安放行李,好半天才吐出一句:“五丫头,你说,是不是女子成家生子了,最后都会变成今日那副境况?若是这样,我宁可不嫁人了。” 秦贞娘如今已是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个子拔高了一大截,眉目愈发舒展端庄,梳了繁复的望月髻,穿着华丽的洒金百花长褙、白罗撒花裙,娉婷袅娜,由不得人不多看。 这时她以手支颐,往桌边这么一坐,面上带了些沉思,好似一支欲开未开的红玫瑰,美得扎眼。 秦芬看她一眼,沉默半晌,不曾打太极,罕见地说起了心里话:“四姐,这话我竟不知怎么答你。依着我的心,若是将来过这样的日子,我也宁可不嫁人。” 初进金陵,姐妹两个尚不曾领会京城繁华,已被四个身份未明的奴婢弄得怏怏不乐。 幸而这不乐也就持续了一晚上,隔天晨起,往上房去请安,姐妹两个就被杨氏手边成堆的请柬给惊了一惊。 秦览安坐着受了女儿们的礼,随手指一指那堆请柬:“各位同僚的内眷都等着请你们呢,哪家该赴宴,哪家该送礼,夫人自然有本账,我呀,也不多话了。” 隔得两年,秦览初见女儿们也不来问几声家常话,只絮絮说他那些人际应酬,秦芬面上不露,心下却知道,这位父亲只怕是当真变了个人。 她能想到,杨氏这枕边人和秦贞娘这亲生女儿自然也能想到,这时母女三个齐齐沉默,还是门外的小儿咿呀声打破了沉寂,杨氏长长呼一口气,扬声道:“平哥儿,安哥儿,快进来拜见爹爹!” 帘子一掀,两个高矮相仿的小男孩,手牵着手,一前一后进了屋。 秦览见了儿子,一下子收了心不在焉,左右打量半晌:“这脸圆些的……是平哥儿不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微微一笑:“这脸圆的是安哥儿,平哥儿是旁边那个。” 两个孩子虽然顽皮,却都是规矩知礼的,来金陵前一个月,又被姐姐们和大丫鬟教了许久,这时看见秦览,稍一愣怔,便想起平日听的叮嘱来。 平哥先起头,兄弟两个双手抱在胸前算是作揖,乱摇两下,奶声奶气地道:“给爹爹请安。” “好,好!我儿乖巧懂事,女儿们芝兰玉树,这全是夫人的功劳。” 秦览也知道,大嫂和三弟妹在晋州少不得与杨氏扯皮,原以为杨氏来了,必定是满腹牢骚、拈酸吃醋,谁知一见,杨氏愈发平和雍容,女儿们好似花朵一般,儿子们虽年小,却也知礼懂事,这时竟真心夸赞起杨氏来了。 杨氏淡淡一笑,并不接话,此时秦淑与秦珮两个挽手进屋,行了礼后秦珮急急来一句:“太太,今儿我睡迟了,三姐是为着等我,才晚了的。” 杨氏正懒得与秦览多话,秦珮说这么一句,便顺势绕过秦览的话头,道:“你们是小孩子,正是贪睡的时候,昨儿又舟车劳顿的,今儿晚些有什么。我瞧你睡这一晚上,都好似长高了些呢。” 秦览这时才仔细打量几个女儿,三、四两个全然是大姑娘模样,一个娉婷袅娜,一个清雅大方,五、六两个正是豆蔻年华,一个稳重淡然,一个甜美可人,倒似伍先生说的,个个都如金如玉。 他哈哈一笑:“好,好,孩子们都长大啦,正好出去见见世面。”说罢站起身来:“我不在家吃了,约了几个同僚,一道去福春茶楼吃扬州点心的。” 杨氏连眉毛也没抬,略欠一欠身,“既如此,也不留老爷了,紫晶送老爷出门。” 待秦览出去,杨氏又吩咐杜鹃:“炖在炉子上的那锅雀儿粥,端到外书房给伍先生送去。” 雀儿粥孩子们吃不得,故此不曾端来上房。 然而,照着从前杨氏的性子,若是心情好时,便该把这雀儿粥送去衙门给秦览做面子,若是心情不好,撤了下去眼不见心不烦,或送或倒,怎么也不会顺手拿来做人情的。 四个女孩此时都知,如今父亲母亲,当真只剩下场面上的一些情分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仿似不曾察觉女孩们的沉默,兴致勃勃地夹了一筷子姜丝,道:“今儿无甚大事,回去收拾收拾,明儿我们去赴宴。” 女孩们再如何,也是喜欢出门的,听了这话,你一言我一语,慢慢地说得高兴起来了。 用完饭回去,秦贞娘便拉着秦芬选衣裳。 秦芬见秦贞娘选的是常穿的真紫色,也照着自己平日的打扮,选了身荔枝红的长褙,又择一条白罗暗纹裙子,随手拣出一根金簪来:“明儿就穿戴这些。” 秦贞娘进屋一瞧便笑了:“傻丫头,你这可选错啦。” 桃香捧着上衣,蒲草捧着裙子,二人对视一眼,桃香傻傻地开口:“四姑娘,这荔枝红又大方又稳重,没错呀。” 秦贞娘一笑:“你们姑娘不是穿青绿色、湖蓝色好看么,照着那个选,准错不了。” 桃香尚不曾明白,蒲草早已领会过来,将自己手上的裙子一把挂在桃香身上,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5 身飞奔进屋,摸索半晌,配了一身衣裳出来。 秦芬见了选的那件短衣,哪有不明白的。 那件短衣是上一季裁衣裳时杨氏特地给她选的,腰间掐得略细,下头配一条长裙,腰间系一条五彩宫绦,往身上一穿,便显些袅娜的身段来。 杨氏说如今秦芬也是大姑娘了,该好好打扮了,秦芬原以为还要许久才能穿上,却不想,这么快就用上了。 秦芬见了,头一次真正忐忑起来,这古代的婚事,可和她这现代人心里所想的,全不一样。 盲婚哑嫁的,也不知能不能遇见一个人,至少能相敬如宾。 第69章 金陵城多山, 京城中的人出门办宴,男人家爱往扬州茶楼吃点心,女人家便爱往山上去拜佛赏景。 这时正是深秋时节,栖霞山上霜叶红遍, 吏部右侍郎的夫人下了帖子, 宴请杨氏这吏部左侍郎夫人,并请几个官位相当的人家, 一道往栖霞山去赏秋。 这次赴宴, 是进了金陵城的头一件大事, 一则关系到杨氏在官场女眷中的立足,二则关系到几个女孩在京城闺秀圈的名头, 因此前一日晚上,碧玺就奉命下来将几个姑娘的打扮查看一番。 秦贞娘与秦芬正坐在屋中对弈, 听见碧玺来,都停了棋子对她略一点头,秦芬问一声:“可是太太有什么吩咐?” 碧玺一边说明来意, 一边走到二人的棋盘边上, 她跟着杨氏多年,棋道书画也略通一些, 望望棋盘,不由得笑了:“四姑娘和五姑娘, 可真算是旗鼓相当。” 秦贞娘知道自家这臭棋篓子的水平再拔不高的,如今已对自己的棋艺认命,闻言不恼, 反倒有心思附和着碧玺的话:“五丫头旁的都伶俐, 偏是这棋道,与我是难姐难妹两个。” 那头蒲草和兰儿已捧了第二天要穿的衣裳来, 碧玺上前,一边检视衣裳,一边回头笑着打趣:“五姑娘该不会是存心相让的吧?” 秦贞娘轻轻笑一声:“我留心瞧着,五丫头只怕是尽全力的。” 秦芬闻言也不恼,拣起一枚白子,望了棋盘半天,随手一下:“我这辈子,只怕是精通不了棋道的了。” 旁的事情已经够费心神的了,再要她来花尽心思对待一件消遣的东西,她实在是没这个精力。 碧玺看过两人的衣裳,将秦贞娘那条藕粉的披帛换成淡橘色,将秦芬那对金莲花的耳钉换成一对长长的流苏丁香耳坠子,瞧着两个丫鬟换了搭配,满意地点点头。 秦芬一看,不由得笑了:“如今碧玺姐姐的眼光越发好了,这两身搭配不曾大改,味道却全不一样了。” 碧玺笑一笑,说几句山上寒凉,二位姑娘记得穿暖和些的话,又嘱咐了蒲草和兰儿几句,便往秦珮那里去了。 次日一早,众人穿戴整齐,连平哥儿和安哥儿也穿了相似的大红夹衣,安哥儿的衣裳上绣是蝠鹿仙草团纹,平哥儿衣裳上却是童子踢皮球。 秦贞娘一见,便觉好笑,唤过茶花来问平哥儿的衣裳,茶花无奈地捏紧帕子:“奴婢劝了一早上,平哥儿只是要穿那件。” “平哥儿择了自己爱穿的,安哥儿怎么不择?”秦贞娘原只是觉得有趣,这时却蹙起眉来,“既是这样,平哥儿也不准穿这件,换了那件吉祥云纹的褚色夹衣来。”有些话,她说得,秦芬却说不得,她不愿安哥儿受委屈,也不愿秦芬因此为难,这才先开口点出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自然知道秦贞娘的意思,连忙劝解:“罢了四姐,平哥儿爱穿什么,凭他喜欢就是了。” 秦贞娘却坚持不许:“兄弟两个,怎么能不一样?” 小娃娃家耳朵灵,听见旁人说自己的事情,都跑了来,见四姐姐板起脸,平哥儿扁一扁嘴角:“我不是!” 安哥儿似是急着替哥哥剖白,连声唤过自己的大丫头:“香橼,香橼,快来,给四姐姐看!” 香橼连忙跑了来,将手里的东西给秦贞娘看,原来是个橘子大小的五彩皮球。 平哥儿点了点自己的衣裳:“安哥儿,踢皮球。” 安哥儿昂起头来,紧紧握住哥哥的手:“我早上踢球的,芷萝姐姐不准哥哥也来踢。” 众人与两个娃娃日日在一起,这时听了两人的童言童语,便猜出大致的经过来。 大约是安哥儿早上踢球玩,平哥儿见了眼热,她的大丫鬟芷萝怕来不及出门,不准他和弟弟踢球,平哥儿无法,只好择了身童子踢皮球的衣裳,算是自己也踢过了。 秦芬是知道事情缘故的,便对秦贞娘解释:“这皮球是三哥从外头淘换来的,给他们一人一个,平哥儿当时不喜欢,不知搁到哪里去了,想是早上瞧见安哥儿踢,又眼热起来了,芷萝一时间找不见他的那个,又怕两个孩子玩疯了出不了门,便不许平哥儿去和安哥儿玩。” 秦贞娘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瞪一眼弟弟:“丢头忘尾!”说罢轻轻抚一抚安哥儿的额发:“瞧瞧安哥儿,便知道宝贝东西。” 安哥儿却不领她的情,把球从香橼手里一把抓过,放在平哥儿手里:“哥哥也玩!” 他们兄弟两个日日一起,又常与秦恒这个哥哥玩,男孩间的情谊,自然与女孩不大相同,这时听见姐姐说哥哥,安哥儿便不乐意了。 秦贞娘笑着拧一拧安哥儿的脸颊:“罢了罢了,姐姐怕你们了,这便出门去吧。” 安哥儿侧头避过,牵着平哥儿一溜烟出去了。 秦芬唤住香橼:“今儿出门,可瞧好了那皮球,再弄丢了,他们俩必得闹起来。” 两个顽童头一次出门,又是去山上,旁人都怕他们跑丢了或是摔着了,秦芬竟去担心一个皮球,当真是妙人一个。 秦贞娘想到这里不由得笑出声来,把这话拿来打趣秦芬。 秦芬听了,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嗯,四姐管着家里的东西物件,原是该四姐操心皮球的,既如此,我今日便只管喝茶吃点心,什么都不管了。” 与秦芬斗嘴,秦贞娘日常都会败下阵来,这时听了秦芬的话,无话可答,气得又去拧她的脸颊,忽地又停住手,神秘地笑笑:“今儿可不能把你的妆给拧花了,人生大事,说不得就定在今日的。” 这下子秦芬当真是说不出话来了,略低了头,一言不发地微笑走开。 既是到了栖霞山,少不得要进栖霞寺烧香,右侍郎的夫人是个虔诚的,见佛必拜,进寺便往弥勒殿去了,跪在蒲团上许久,口里念念有词,半日不曾起身。 杨氏是受孔孟教化长大的,于这上头不过是应景,对女儿们的教导也是这般。几个女孩,自幼听的都是求佛不如修己,见钟夫人领着儿女那般模样,不由得面面相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6 秦淑和秦贞娘是大姑娘了,不过与姐妹使个眼色便各自低下头去,秦芬也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秦珮心下无数不解,但也不曾摆到面上,望望秦芬,又望望其他几家女眷习以为常的样子,也低下头去。 钟夫人拜完,起身对着杨氏笑一笑:“秦夫人请吧。” 杨氏走上前去,依样跪在蒲团上,几个女孩无法,也跟了上去。 秦芬分明听见,身边的秦贞娘长长出了口气。 这小姑娘虽不曾摆到脸上,只怕有心人捉着她做文章,加上前头杨氏已微微侧过头来,显然是听见了这一声,若是真因此闹出什么来,到底不美。 秦芬想到这里,轻轻问一声:“四姐,我想替平哥儿和安哥儿求平安,不知求这弥勒佛,应当不应当的。” 钟夫人听了,颇为赞赏地道:“如今肯虔心拜佛的小姑娘可不多啦,秦姑娘,弥勒佛是未来佛,保你事事顺心,喜乐无忧,自然可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提起弟弟,秦贞娘便也觉得膝盖没那么硬了,轻轻提起裙角,与秦芬一同跪了下去。 出了弥勒殿,钟夫人又领着众人往大雄宝殿,旁边引路的知客僧听了,双手合十念声佛:“今日祁王殿下来替容妃娘娘求平安,此刻正在大雄宝殿,夫人可稍后再去。” 钟夫人听了,连声应下,领着众人往别处去了,边走边侧头对杨氏解释几句: “容妃娘娘是祁王殿下的母妃,自生了祁王殿下后一直身子虚弱,祁王殿下是个孝子,常往这里替容妃娘娘求平安的。” 这一句不算隐秘的宫中琐事,却是在地方上怎么也听不见的,杨氏知道,钟夫人算是接纳了自己,于是打叠精神,笑着应酬起来。 几个女孩都知道今日马虎不得,当着外人,彼此间都是和和气气,上石阶时秦淑走在前头,走几步回头道一声小心,秦贞娘笑着唤声三姐,甜甜应一声好,外人看着,也很成样子了。 今日出来的,都是文官清流,家中教养都是好的,这时见秦家姐妹和睦,便知道秦夫人是个有气度的,那位员外郎的夫人性子开朗些,笑着赞一声:“秦家的姑娘们,当真是娴静得好似娇花一般。” 杨氏回头谦逊一句:“哪里,在家可都顽皮着呢。” 员外郎夫人又捧一句:“咱们这些人家的孩子,只要出来知礼,在家略松些,也是无妨的。” 众人都是大家族出来的,知道亲生兄弟姐妹间尚还有龃龉的,这秦家姐妹四个,内里如何不论,当着外人能一团和气,已是好的了。更不必提那两个哥儿,听说是一嫡一庶,众人细细瞧了,竟瞧不出身份。 子女和睦,便是嫡母教导有方,各位官太太对杨氏这位侍郎夫人,都真心接纳了起来。 还未走到千佛岩,杨氏已是气喘吁吁,钟夫人见了,不由得笑:“我才进金陵时也是这么着,爬会山就累得喘不过气,这里已是半山腰,不如歇会吧。” 杨氏捂着心口喘两口气,点头应了。 歇了下来,夫人们在一处,姑娘们又聚了一处,男孩们也自玩到了一处。 喜静的便去寻秦淑,爱闹的便挽住秦珮,持重些的见秦贞娘行动间颇有规矩,便来与她相交。 众人都知道,秦侍郎家中只一位嫡女,瞧秦贞娘与杨氏样貌有五六分相似,已知道就是这一位了。见她与秦芬两个形影不离,各人心里倒都有盘算,有的觉得秦芬必是懂事知礼,有的却觉得秦贞娘有容人雅量。 那带了儿子来赴宴的,少不得赞一声秦贞娘,隐晦地问上一句。杨氏自家不好答,钟夫人便替她答了:“你们可下手晚啦,她家贞娘已定了姜家。” 那问话的听见说晚了,起先满心失望,待后头听见姜家,又咋舌赞叹:“难道是姜阁老家不成?” 杨氏自谦几句,将远房堂亲的话说一遍,又道是早几年就定下的,旁人听她果真不是有意攀附,便觉得她家运道好,为人又不张扬,愈发与她亲厚起来,真有心结亲的,便又去问秦芬秦珮两个。 如今杨妃娘娘早生了儿子,地位渐稳,再不曾提过从前说的话,杨氏如今,再不必把庶女留着去攀高枝了。 这两年来秦芬秦珮两个处处乖巧,杨氏更愿意替她们谋个好前程,这时把六七分的好夸成八九分,十足慈母心肠。 夫人们有话说,这里女孩子们也有自己的话说,钟姑娘领着秦贞娘和秦芬,慢慢往那座最大的雕像走去:“我们去那里看大佛。” 那尊佛像瞧着近在眼前,走却也走了许久,转过一座怪石,往上一看,竟还要上百十级台阶,秦芬今日穿的衣裳腰身略紧,这时早喘不上气了,拖着秦贞娘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钟姐姐,四姐,咱们……咱们歇歇再走。” 钟姑娘也不来嘲笑她,反而停住脚步,任由秦芬歇息,她知道自己是主家,该尽足待客之道,便学母亲,拣了件京里的事来说给秦家姐妹俩听:“你们可曾听说过那位范离小将军?他这几年替英王办事,很受看重呢。” 秦贞娘娇喘微微,拿出手帕擦汗,只有点头的力气,没有说话的力气。 钟姑娘神秘地笑一笑:“我听说,他从前去替英王殿下查盐税时,还曾与你们有过一面之缘呢,我在京里好几年,却都不曾见过他的尊面。” 她学的是母亲行事,然而终究自家还是个小姑娘,这句话,到底露了少女心怀。 秦贞娘用帕子用力扇了几下风,好容易缓过气来,摇着头道:“我怎么不记得这事了?” 秦芬早想了起来,轻轻提点一句:“四姐,这范离小将军,想来就是那日在清心寺,和包夫人一道的范公子。” 说到清心寺,秦贞娘也想了起来,与秦芬对视一眼,对于那位“怜香惜玉”的范公子,彼此都是不以为然。 当着初识的姑娘,姐妹二人自然不会唐突得说别人闲话,于是都闭口不言。钟姑娘见她们当真见过,好奇地追问:“那范公子,生得什么样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当时的心思全在姜家兄妹身上,对那位范公子,全不记得了,于是摇头老实道不知。 秦芬见了,笑着一语带过:“我们也只见过那范公子一面,依稀记得,是个很精神的模样。” 对于“精神”这二字,钟姑娘显然不满意,“嗐”了一声,扯着两人嘀咕起来:“你们可不知道,这位范公子可是如今京里夫人们最瞧好的东床快婿人选呢,你们怎么能不记得他呢?” 秦贞娘是不喜欢说这些家长里短的,然而这时不好显出来,耐心解释一句:“那时我们不知范公子身份,因此不曾细看。” 秦芬点点头,补上一句:“若是我们知道那位就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7 是名动天下的范离小将军,总要好好看一看的。” 钟姑娘挽住秦芬:“秦家妹妹可真是个妙人!” 她说着,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谁知那块怪石背后,竟也响起了一道笑声。 那声音分明是男子,三个女孩吃了一惊,钟姑娘扬声道:“成哥儿,是不是你又胡闹了?快给我出来!” “好啦,好啦,我出来了。”石头背后,一道颀长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肤色微黑,宽肩长腿,腰间系着一道玄色腰带,脸上笑微微的:“我搅扰了几位姑娘啦。” 钟姑娘满脸戒备,将秦贞娘和秦珮护在身后:“我们可都是官眷,你是哪里来的浪子,还不速速退下?” 那男子仍是笑眯眯的不说话,一双凤眸晶亮有神。 秦芬见了那双极有神采的眼睛,早把他想了起来,秦贞娘也将他认了出来,惊诧地出声:“范公子!” 第70章 方才自己话里话外称呼人家是“东床快婿”, 此时真人却在眼前,钟姑娘再想稳重,也持不住了,满脸通红地行个礼:“范公子。” 范离笑着点点头:“不敢不敢, 正是区区在下。几位姑娘, 在下真有那么好么?”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抚着自己的下颌, 若有所思一般:“难怪近来英王殿下总是催我成亲, 原来夫人和小姐们, 竟如此看重在下呢。” 这话颇有些轻浮的意思,尤其是范离生得甚好, 长身玉立,剑眉星目, 此时一举手一投足,便是通身的风流气派。 钟姑娘的脸颊,更红了些, 声音也低了下去:“范公子……说笑了。” 秦贞娘最是急公好义, 虽与钟姑娘不是十分投契,却见不得范离取笑她, 闻言踏上一步,冷冷地道:“范公子, 请自重些。” 范离将秦贞娘上下打量一眼,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愈发盛了:“我当是谁, 原来是威风凛凛的秦四姑娘, 当初有包姑娘替你撑腰,如今这位钟姑娘, 只怕不是个敢替你出头的性子。” 这话是讥讽从前秦贞娘与秦淑不和的事,秦贞娘如何忍得,正要反唇相讥,秦芬握住她的胳膊,轻轻拉住,对着范离笑一笑:“范公子忽然来此,自然不是为了和我们姐妹闲聊,想来是有要事在身,倒不如各自忘怀,别过便罢。” 范离又转身,将秦芬上下打量一遍。 他自幼家中门庭败落,幸而老天将他生得聪慧无比,识字读书易如反掌,又生就一副壮实的身子,练得一身好武功,算得上文武双全,这才被英王提拔了上来。 打过照面的人和事,他绝不会忘记,眼前这位笑语晏晏的小姑娘,他虽识了出来,却还是略略惊诧。 在那偏僻的清心寺,这小姑娘只是个黄毛丫头,一边逢迎嫡姐,一边操心庶妹,自以为做事周到,实际上却处处显出一股瑟缩,说一句不上台面也不为过。 他最厌恶的便是这种心机深沉的女子,便如自己父亲那位老姨娘,彼时便是凭着一张巧嘴和一世宠爱,逼得自己和母亲几乎毫无立足之地,气得母亲病重,险些撒手人寰。 原想也讥讽这小丫头一番的,谁知她又记得给自己姨娘求签保平安,这份孝心倒与自己相似,便嘴里容情,饶了她一遭。 后头再想想,自己都觉得那时少年心气,脾气古怪得好笑。一个陌生的小丫头,哪里就值得自己出言讥讽了。 这时又碰面,这丫头陡然长高了许多,几乎齐自己胸前,面容也全是大姑娘模样了,又穿了短衣长裙,上得淡妆,愈发显得眉目如画,这时轻巧点出“要事在身”四个字,范离有一瞬间几乎辨不清这丫头是在说场面话,还是当真看穿了自己身上揣着密件。 无论是哪一样,这丫头都戳中了自己要害,可真是聪明至极。 “既然几位姑娘开口了,我也不再搅扰,这便告辞了。方才是在下失礼,还请几位姑娘恕罪则个。” 范离方才的轻浮仿佛只是个面具,这时陡然收起,只说了这么几句,纵身一跃,紧接着又是几个起落,人已不知往哪里去了。 见范离走了,钟姑娘才自在些,撅了撅嘴,不满地一跺脚:“这范离小将军,可真是见面不如闻名,登徒子!” 秦贞娘原是不大喜欢钟姑娘那家长里短的性子的,方才见她出头护住自己姐妹,这时又露出真性情,显见得与秦淑那说长道短的人再不一样,于是也亲热起来,挽住她的胳膊安慰道:“钟家姐姐,不必理她,总之不是咱们无礼。” 钟姑娘反过来挽住秦贞娘的胳膊摇了两下:“别姐姐来姑娘去的了,我单名一个衡字,我娘叫我阿衡,嬷嬷们唤我衡姐儿,你们自己瞧,怎么唤我都成。” 秦贞娘从善如流,将自己和秦芬的名字一说,三人亲亲热热地唤几声名字,一齐笑了起来。 便是此时,两个身穿灰色衣衫的人从山上走了下来,瞧见几位姑娘在此,都停住脚步,前头那个抱拳问一声:“敢问几位姑娘,可曾见到一位年轻公子往山下去了?我们是他的下属,有事要禀报的。” 秦贞娘是个正派人,闻言已点点头要开口,钟衡却对那两个人一瞪眼:“你们的公子,你们自己不看好了,来问我们做什么?什么公子王孙的,我们不曾看见!” 听了这话,秦贞娘也不反驳,望一眼钟衡,附和道:“确实不曾看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问话的那人面色不变,对秦贞娘循循善诱:“姑娘可是有话要说?” 他旁边的一个,凶霸霸地开口了:“你这小姑娘,官话说得不纯,想是才进京的,不大懂事,倘若误了我们公子的公务,你担待得起吗?” 他们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秦芬便瞧出不对来,这二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不像在问话,倒像在审讯。 秦贞娘性子倔强,先还想答话的,这时却不肯说了,面容愈发冷淡,话语也是冷冰冰的: “我们是吏部左侍郎家的女眷,确是外乡初进京的,可也不曾听说这京中官话说不好便要问罪,二位大人,不知我们须得担待什么罪名?” 那二人原以为这几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好骗得很,谁知一个无理取闹,一个性子倔强,竟是叫人头大,不曾开口的那个,满脸戒备,仿佛准备了一肚子鬼话要来骗人,二人见了,不由得气得吹胡子瞪眼。 钟衡望了望秦家姐妹,眼珠骨碌一转:“二位大人别生气,你们还是速速下山去寻人吧,我们一直在此,确实未曾见有人来过。” 那二人气鼓鼓地踏上前来,直逼在女孩们面前:“你们这几个小丫头,存心搅事是不是?上下山就这一条道,我们公子分明来过,你们怎么可能看不见?” 钟衡见二人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8 狠,不由得略一瑟缩,秦贞娘一手护住钟衡,一手在前隔挡,秦芬知道秦贞娘是个要强性子,遇见不平的,腰杆子不弯,反倒更直,连忙上去想打岔。 便是这时,后头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声:“休得无礼!” 几人齐齐回头,只见一个形容秀雅的年轻男子,身穿白色暗纹长袍,外罩竹青斗篷,慢慢走了上来。 “祁王殿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好的,为什么要对几位姑娘无礼?”祁王说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我来为容妃娘娘祈福,可不想瞧见你们这副蛮不讲理的模样,还不速速退下。” 那两个灰衣人对视一眼,口中齐齐说了个不敢,然而却站着一动不动。 祁王冷笑一声:“七弟越发有出息的了,手下人如此厉害,我说话,想来是不管用的了。” “不敢!不敢!”两个灰衣人连连请罪,几乎连冷汗都滴了下来。 祁王是文人清流的领袖,振臂一呼,朝中一半的读书人都会出声应答。他说句话,睿王殿下都要掂量掂量的,他们两个奴才,如何敢惹祁王生气。 “既是不敢,还不快滚!”祁王也不见如何恼怒,两个灰衣人却好似被抽了一鞭子,飞快地往山下走去了。 钟衡与秦贞娘一道谢过祁王,秦芬站在旁边,也是从善如流。 祁王抬了抬手,道一句免礼,目不斜视地往山上去了,走了几步,忽地又回过头来:“秦姑娘,过强易折,至坚易断,在金陵城里光占一个理字可不行,你可该学学钟姑娘的八面玲珑。”说罢,他又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慢慢走远了。 钟衡被赞了一句,喜气洋洋的:“我瞧祁王殿下可比范离有风度多了,范离算什么快婿,祁王殿下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呢。对了,祁王殿下还未曾选妃,若是哪个女孩儿能做祁王妃,那也是很有福气的。” 她口中这样说,脸上却没一丝向往的神色,显然自己并没那等攀附权贵的心思。 秦芬见秦贞娘听了这话满脸不以为然,知道这小姑娘被祁王教训几句,又闹起了倔强脾气,不由得好笑,打了个岔问:“衡姐姐,我听说祁王殿下他……” 钟衡长长地“哦”一声,压低声音:“祁王殿下是出生时难产,伤着了右胳膊,因此他醉心诗书,于旁的倒不大在意了。也正因为他是文人领袖,其他几位皇子都和他交好,这里头的事,我不说,你们也该懂啦。” 秦芬连连点头:“是,是,多谢衡姐姐赐教。” 钟衡更得意几分,又说一件事:“方才那两个侍卫是睿王的人,我早瞧出来了,怕你们姐妹惹了麻烦,才抢着说话的。” 这里头的深意,钟衡不必再说,秦芬姐妹两个也明白了,两人互相望一望,心中都对金陵城的风雨有了些认识。 不多时,钟夫人便派丫鬟来催请,道祁王殿下已祈福毕,可往下头去了,钟衡应了一声,将丫鬟打发了,回过头来叮嘱两句:“今日的事,可不能说出去。” 秦贞娘点头应下,秦芬见钟衡眼中仍有几分忧虑,歪着头一笑:“衡姐姐不必担心,那范公子无礼至极,谁要提他!” 秦贞娘会意,赞同地道:“就是!”一边说着,面上还一边摆出不满的模样。 钟衡听了,不由得笑一笑,心道这秦家两位姑娘倒当真是妙人,方才遇见的,分明是波谲云诡的大事,五姑娘一打岔,四姑娘一应声,便成了范离无礼风流的事,旁人问起,总有个说法就是了。 秦芬此时,心里却在猜测,范离方才摆出那副浪荡子的模样,是不是故意叫几个姑娘嫌弃,回去后避讳今日之事,不至于闲谈时提起他,招致祸患。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有,祁王也出现在那里,还帮自己几人摆脱了睿王手下的拷问,究竟是凑巧,还是有意?难道祁王和英王,暗中已经结盟了? 三个女孩,无意间撞见一件大事,心里虽然懵懵懂懂的不甚明白,却一齐瞒了过去。 到了斋阁门口一碰面,秦芬见杨氏已亲热地唤起钟夫人“姐姐”来,知道今日赴宴算是成功了一半,心里也轻快不少,那些国家大事离她到底还远,这时便抛到脑后,随意择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远远望见平哥儿和安哥儿两个跑得满头大汗,后头香橼和芷萝追赶不上,秦芬站起身来,上前一手扯住一个:“怎么又顽皮了?” 安哥儿知道,姐姐待自己是最严厉的,见姐姐过来,早已蔫了,怏怏地垂下头去:“我不敢了。” 平哥儿却知道五姐最疼自己的,瞧见秦芬过来,反倒一脸讨好地将手举了起来:“五姐快看,红叶!” 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掌,捏着片破破烂烂的枫叶,早已揉得不成样子,平哥儿原是想邀功的,这时瞧见树叶破了,不由得大为沮丧,嘴巴又扁了起来。 安哥儿把手掌也张开,见自己的红叶也破了,不由得也难过起来,哥儿两个你看我我看你,眼见着就要哭起来了,秦珮却从后头走了过来,从怀里掏出帕子:“哭个什么,要红叶,六姐这里有许多呢!” 她自家也是孩子,见红叶好看,拾了许多,这时见两个弟弟闹,便拿出来哄他们开心。 平哥儿和安哥儿两个果然高兴起来,拉着秦珮又叫又跳,秦珮被扯得几乎站不稳,“哎哎”两声:“你们再扯六姐,这红叶可要洒了!” 几个夫人都是人精,见了秦家这几个孩子的情状,都在心里连连点头,自家没有适龄儿子的,也都把秦芬秦珮两个牢牢记住,回去好说给交好的人家,也算是一桩美事。 第71章 回程的路上, 杨氏把两个儿子打发给秦芬秦珮,唤了秦贞娘一道坐马车。 她们是亲母女两个,有些私房话要说也不奇怪,秦芬不曾放在心里, 只看着平哥儿和安哥儿不许在马车里胡乱蹦跳。 秦珮远远缩在角落, 好让安哥儿坐得宽敞些,瞧两个弟弟吵嚷不休, 微笑着不说话。 平哥儿和安哥儿不知哪句说到兴头, 一个赛一个地声高起来, 外头跟车的嬷嬷用力清清嗓子,平哥儿赶紧“嘘”一声:“安哥儿别闹, 嬷嬷要生气了。” 杨氏和秦贞娘对平哥儿管束严厉,对安哥儿却是颇为宽容, 兄弟两个,倒是平哥儿行事更小心些。 秦芬起先担心惯坏了安哥儿,私底下与徐姨娘说起这事, 徐姨娘反倒笑了:“你自幼儿也是我宠大的, 如今可曾被纵坏?再说了,他跟着六少爷, 近朱者赤,肯定也是一般地乖巧懂事。” 说完这几句场面话, 徐姨娘递过一颗新制的青梅,压低声音:“咱们安哥儿又不是嫡子,不用继承家业的, 若是姨娘自己养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9 , 也不求他读书上进的,太太如今待他与六少爷并没分出多少彼此, 已是大恩了。” 秦芬听了,忽地想起被养废的贾宝玉来,他是贾珠的同胞弟弟,也被养成一个纨绔,如今自家那七弟,且还知道规矩体统,算是很好的了。 这时平哥儿约束了安哥儿不叫他吵嚷,秦芬知道这是平日杨氏教导的缘故,心下微暖,见两个孩子被嬷嬷训了后恹恹的,拿出帕子逗他们:“五姐给你们扎个小兔子,怎么样?” 平哥儿眼前一亮,随后又撅起嘴:“我们是男孩,才不要小兔子,要老虎!” 秦珮伸手在他脸颊上刮一下:“五姐给你们编东西,还挑三拣四的,叫四姐知道了,瞧她训不训你们!” 安哥儿扮个鬼脸:“四姐才不会训我!” 秦珮又在安哥儿脸颊刮一下:“四姐不舍得训你,五姐定要训你的!”见两个孩子又要吵嚷,她连忙摆摆手:“六姐不和你们说了,绫儿带着花绳,你们翻花绳玩,怎么样?” 绫儿知道,姑娘这是有话要和五姑娘说,连忙从荷包里拿出一截红绳子,哄着两个小少爷玩。 平哥儿和安哥儿起先不愿意,见绫儿一连变了几个花样子,顿时被引去了心神,再不来理会秦芬秦珮了。 秦芬笑着看一眼秦珮:“你这丫头如今也会使心眼啦,真不容易,从前干什么都是横冲直撞的,和小牛犊子似的。” “如今与三姐的屋子离得近,再不想婉转迂回,也得学上一点。如今她不怎么使坏了,只是做事总爱闪闪烁烁的不坦荡,我呀,也是被闹得没脾气了。”秦珮语气里并无什么情绪,说完只是微微一笑,全没发觉自己如今已有了些秦芬的模样。 秦芬自然察觉到秦珮的性子与从前不同,然而人总是要长大的,一直天真的人,不是因为命太好,就是以后要悲剧,秦珮如今这样,自身也是受益的,于是秦芬也不点破,只道:“今日出门,也算是见识了一点京城的样子。” 说起这些,秦珮语气热烈起来,又有了孩子模样:“今日与人家交际了我才知道,原来金陵城里时兴的,和咱们晋州全不一样!金陵城多山,大家出游便是爬山,咱们晋州多水,倒有许多在船上吃宴的。再有,皇家有几位公主会骑马射箭,连带着贵族小姐们都是一副爽利性子,与老家推崇的贞静娴雅,再不一样的。” 秦芬一句一句地应了,最后笑着来一句:“既是这么着,珮丫头你可如意啦,这金陵城里的人,喜欢的是活泼爽利的性子,今儿,想必你是被哪个太太定下了。” 姐妹两个将要及笄,今日赴宴,本就有相看的意思,这时说起嫁娶来,也不过是应有之意。 秦珮脸上微微一红,也不曾反驳秦芬的话,只道:“那位礼部员外郎方夫人,倒是个好相与的,她家的三公子,听说也是个上进的。” 这两句听着只是在谈论家常,秦芬却知道,秦珮大约是看中了这一家的。 嫁娶一事,自来讲究个低头嫁女抬头娶妇,秦珮中意的这家,官位略低了秦家一些,且那位公子只是排行第三,按次序排宠爱,也不能算是方家砥柱,秦珮自己争气,生得又好,除开一条庶出身份,也无甚可挑剔的了,那方三少爷和秦珮,倒当真是合适的。 秦芬知道秦珮与自己不同,这小姑娘是正宗的古代闺秀,盘算起这些事,心思与自己这现代人是不同的,这时也不多作评论,只问了一条要紧的:“太太的意思,你可知道?” 秦珮咬着唇儿:“嗯,太太的意思,大约也是这样。” 她说着,又抬头看一眼秦芬,瞧见自家五姐满脸欣慰的模样,又不声不响地低下头去。 太太与方夫人交际时,特地把她带在身边,方夫人起先将秦家女儿夸得天花乱坠,最末来一句:“我家那三小子,平日倒是个安静的性子。”听了这话,太太面色不变,却把她支走了。 秦珮知道,方夫人这话的意思,是相中了五姐。 她起先有些不明白,自家到底哪里输了五姐,后头一直想这事,连游玩的心思也没了,等遇见三姐,却被三姐一句话轻巧点破: “那方夫人自家瞧着是有些泼辣的,生怕娶个厉害媳妇回去被钳制,便瞧上了芬丫头这个沉静的。” 说罢,三姐竟轻轻笑了一声:“若真是讨了芬丫头回去,只怕方夫人是压制不住的。” 秦珮这才知道,自家并没输给五姐,只是与那方夫人性子不合罢了。 此时瞧见秦芬替她高兴,秦珮倒为自己先前的那点子心思惭愧,低低埋着头,忽地便说出实话来:“五姐,那方夫人,只怕瞧中了你。” 秦芬正絮絮叨叨地替秦珮出谋划策,忽地听见这一句,顿时好似离了水的鱼儿,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马车里的丫鬟们也听见这一句,齐刷刷向秦芬看来,瞧见她瞠目结舌的样子,不由得觉得好笑。 秦珮听见马车里忽地安静了,抬头来看,忽地看见自家五姐难得地现出窘相,不由得笑出声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用力在秦珮身上一打:“臭丫头!我替你白操了半天的心,你竟敢取笑我!”说罢又指着马车里的丫鬟们:“都不许看!” 丫鬟们忍俊不禁,一边口中应着不看,一边嘻嘻哈哈地转过头去哄逗平哥儿和安哥儿。 秦芬见秦珮也笑得开怀,心下长长地松了口气,她知道这丫头如今心思重,还怕她吃心来着,这时看着,却不曾因为外人和自己生分。 秦珮既把实话说了出来,心头的大石便放了下来,她到金陵城一个人住着,难得有人能说几句心里话,这时挽着秦芬,夹七夹八说得许多。 秦芬认真听着,时不时应几声,最后问一句:“那么,那个方家,太太后来是什么意思?” 秦珮叹了口气:“我瞧太太只怕还是中意方家,毕竟方家的门第和三少爷都是好的,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罢了,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么,我就不信我这辈子过不出个好日子来!” 她说着,抬头看一眼秦芬:“五姐,今日太太倒不曾提起你的事,你……自家心里有些数吧。” 杨氏从前要拿她们攀高枝的事,不曾明着说过,下人们却已传遍了,两个女孩是当事人,自然知道,这几年规行矩步,便是盼杨氏念着情分,好歹别把她们随手送出去。 后头杨氏无心拿她们攀高枝了,念着二人懂事,一直厚待她们,那英王府的事,是她这当主母的犯糊涂,如何好意思特特地拿出来辩白一次,这时候姐妹两个,竟还以为杨氏是要送她们进王府的。 秦芬一向都只等着事情来了再发愁,此时陡然听见这句,一颗心不由得慢慢沉了下去。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0 她知道,自己的终身,及笄前后便要定下了,及笄已是不远的事了。 到了秦府,下得马车,秦贞娘上来挽住了秦芬的手,使个有话要说的眼神,秦芬心下更是惴惴,不知是不是回到院里,自己的身份就变成英王府的准姨娘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才进垂花门,便有个打扮华丽的女子急急冲了过来,口中连声呼喊:“太太,云香姐姐说这府里她不敢住了,要自请出府去呢!” 杨氏牵着两个儿子,正左一句右一句地答他们的话,脸上正是笑盈盈的,这时被坏了心情,也不发怒,唤过茶花,叫带了两个哥儿下去。 平哥儿和安哥儿尚不懂事,只当娘是出门一趟累了,乖乖行礼,牵着香橼和芷萝的手回去了。 等两个儿子走得不见影子了,杨氏掸掸衣角的灰尘,面无表情地吩咐张妈妈:“这吵嚷的是哪一个?人太多,我也不识得。内宅私事吵嚷到大庭广众,是为不守规矩,不遵妇德,给我狠狠掌她的嘴!” 张妈妈瞧着老迈瘦弱,这时却厉害得很,好似老鹰捉小鸡一般,将那赛仙一提,左右开弓扇了十来个耳光。 杨氏对女孩们招招手:“先跟我去上房,我还有话说。”又转过头来,对着张妈妈道:“将这贱婢带来上房。” 从前杨氏哪怕是使手段,也是在台面下婉转含蓄的,譬如当初收了金姨娘的庄子,譬如透出送庶女去攀高枝的意思,何曾露出这般厉害的模样。 几个女孩明白,杨氏这一向心里是存着气的,只是懒得搭理几个没身份的东西罢了,此时那赛仙竟敢把事情当众闹出来,便是踩了杨氏的底线。 从前杨氏立下的规矩,其中一条便是不许在少主子们面前搅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番赛仙作妖,杨氏不说送了她的命,也要狠狠给她褪层皮了。 第72章 进了上房, 那赛仙是想喊冤来着,可惜两颊高高肿起,嘴角渗出血丝,只有倒吸凉气的力气, 却没说话的力气了。 她生的白嫩, 爱穿浅粉衣衫,这时前襟滴了一滴血, 好似整片蔷薇丛里有一朵被烧焦了, 看起来触目惊心。 杨氏坐在上头, 喝了杜鹃端上来的祁门红茶,掸一掸自己那件宝蓝色绣遍地锦的对襟长褙, 理一理领口的莲花形白玉领扣,心平气和地朝下头问一句:“你那好姐妹受了什么委屈, 好好说来,你肯替她喊冤,想必是和她极好的了。” 赛仙只以为杨氏此刻冷静下来, 是因为想起老爷, 知道害怕了,不由得又有力气了, 把嘴里混着血的唾沫咽下去,亮出那把婉转动人的嗓子: “人人都知道云香近来喝药, 吃不得桂圆的,偏生厨房的小丫头给她送桂圆糕,这岂不是有意害人?” 不说这话还罢, 说起这话, 杨氏竟冷笑起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张妈妈早打探清楚了,云香和赛仙两个是门子里出来的, 自打挂起帘子待客,便喝上了避子汤药,身子早不适合生育了。 她们二人原也不曾想过能赎身,谁知初一待客就遇见秦览这没脑子的冤大头,紧紧抱着这恩客,没命地摇尾乞怜,这才住进了四进的深深宅院里。 人心总是不满足,从前在门子里,觉得能赎身已是天大的运道,如今进了深宅大院,又巴不得有个儿子挤掉大妇才好。 二人过上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日子,不由得后悔,若是当初知道能一下子交上好运,还喝什么避子汤呢,说不得现在儿子都抱上了。 既已想到生儿子,便要调理身体,云香和赛仙两个,便喝起了补身汤。 云香是个领头的,眼见着在府里就要失势,自然要想法子窜跳一番,平日杨氏在家,她还知道收敛,今日杨氏出门,她想着不打主人也该打打狗,便挑了件要紧事,发作起来了。 杨氏于这上头,根本是毫不在意,她出身大家,自然有些拿捏男人和妾室的法子,如若不然,也不能隔许多年才有了平哥儿安哥儿两个。 此事是杨老太太亲自密传给她的,连张妈妈也不知晓,故此府里无人知道,云香拿这事来作妖,却当真是撞上门来了。 赛仙在下头边说边看着杨氏的神色,见大妇面露讥讽之色,口里只说到“府中有小人妒忌云香,怕她一朝有孕”,下头便说不下去了。 妒忌云香?上头的大妇,自家生得便是端丽雅致,又儿女双全的,怕是失心疯了才来妒忌一个奴婢吧。 若说下头人谋害,在几个丫头里,云香是最受宠的,旁人巴结她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害她。 赛仙词穷,实在是编不下去了。 杨氏见她住口,也不再追问,只淡淡地问一句:“张妈妈,这几个奴婢进府后你可曾教过规矩?” 张妈妈应个是,又转头问一句:“赛仙姑娘,老奴可不曾扯谎吧。” 赛仙才被张妈妈打了一顿,对她惧怕得很,闻言瑟缩一下,忙不迭地点头:“教过的,张妈妈教过的。” 杨氏“嗯”一声,慢条斯理地道:“不守规矩的奴婢,打二十板子,发卖出去。方才说的那个什么香云,也是一样。” 什么?不是说这大妇极其敬重老爷,处处以老爷为天的吗?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把自己给卖出去了?她竟绕过老爷处置自己,不怕老爷发怒吗? 赛仙张口结舌,还要辩解,张妈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块破布,往赛仙嘴里一填,一股馊臭味呛得赛仙直欲作呕。 才干呕了一下,那粗麻布却愈发填到嗓子口,这下赛仙可真呕了起来,然而麻布塞着嘴,却是呕不出东西来的。 杨氏特地留下女孩们自是有她的用意,这时张妈妈半扯半拉,提着赛仙出去了,一室静谧。 秦淑此时方才知道,太太倘若真不顾父亲情面,金姨娘和自己,早不知是什么情状了。 如今金姨娘在庵堂里非死不得出来,杨氏自然不是为了在秦淑这即将出嫁的庶女面前抖威风,这时她轻轻咳一声: “三丫头马上出嫁了,姜家的亲事,马上也要开始走礼了,五六两个丫头,马上也要及笄,算是大姑娘了。这些事情,你们今日瞧见了,心里先有个底,往后该怎么处置,也总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杨氏自来待秦淑都是面子情,只称“三姑娘”,从未喊过“三丫头”,这时陡然唤一声,秦淑反倒不习惯,加上瞧见赛仙的事心下触动,喉头一紧,竟是最动情的一个:“太太……” 她只说了两个字,便扑在杨氏怀里痛哭起来。 杨氏长长叹口气,劝慰半天,打发女儿们出去了。 秦芬心里提着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于赛仙的事情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1 ,几乎不曾往心里去,出得上房,秦贞娘一扯她袖子,把她魂魄扯了回来,结结巴巴地问:“四……四姐,怎么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奇怪地打量她一眼:“你怕什么?娘发脾气,又不是冲着你。” 秦芬如何敢说是怕被送去当小老婆,连忙摇头:“我不曾怕。” 秦贞娘点点头:“我找你,是娘有事要你帮着办。” 秦芬又结巴起来:“是,是,是什么事?” 秦贞娘见秦芬如此,只当她是被杨氏的举动给震慑到了,她忖着自家方才也被亲娘的脾气唬了一跳,更何况这庶妹,于是也不再提那话头,说起正事来: “恒哥儿不知在学堂里受了什么气,闹起脾气不愿读书了,爹打他骂他只是不听,竟还跑了出去,爹遍寻不见人,怕恒哥儿遇见坏人,派人到栖霞寺告诉了娘,娘想着你和恒哥儿是最要好的,便叫你去说一说。” 秦芬大大松了口气,两腿一软,险些站不住了:“这是应当的,我去,我去。” 秦贞娘用力托了秦芬一把,关怀地问:“可是爬山爬累了?”见秦芬摇头,她放下心来,又撇撇嘴:“难怪娘生气,我若是她,我也生气。” 秦芬到底不是杨氏亲生的,也不是她身边长大,于杨氏的这些心思,便不大琢磨得透,见秦贞娘像是要倾诉的样子,便追问一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先爹硬要带恒哥儿进京,是觉得娘耽误了他学业,爹也不想想,他那时自己都还没知道往哪里上任,娘怎么安置恒哥儿。”秦贞说到这里,颇有些为母亲鸣不平的意思,气鼓鼓的哼了一声。 “爹既如此想,此番进京了娘便也不曾插手恒哥儿的事,如今恒哥儿闹起脾气来,爹倒又把难题扔给娘了,还闹到了栖霞寺去,可真是一点余地也没给娘留。”秦贞娘说着,又嘀咕一句,“方才娘喊出一声三丫头,也不知是不是做给恒哥儿看哩。” 这些私事,杨氏自不会与外人说起,秦贞娘是她的亲女儿,如今又当二房一半的家,自然是知道的。 秦家二房里夫妇两个,早已面和心不和,秦芬此时也不如何惊讶,只是暗叹,杨氏这人,教孩子倒比秦览有耐心多了,也有手段多了。 方才那招杀鸡儆猴,秦芬只当是为着教导秦贞娘并收拢秦淑,谁知这里还有一招围魏救赵,当真是环环相扣。 只不过杨氏此举,也不曾损害了哪个孩子的利益,秦芬也不去评判,只问一句:“三哥如今可找回来了?若他回家了,我即刻就去找他。” 秦贞娘点点头:“嗯,恒哥儿早就回来了,这会正把自己关在屋里发脾气呢。” 秦芬看看身上的衣衫,想要回去换一身,秦贞娘却摇头:“不必换了,恒哥儿那孩子,只怕瞧不出咱们俩今日穿的衣裳有什么玄机。” 那三哥确实是个实心眼的,秦芬想想,不由得微笑,带着蒲草往秦恒院里去了。 进了秦恒院里,他的大丫鬟月琴正在门口急得转圈,看见秦芬来了,口里念佛,快步迎了上来:“五姑娘,请去劝劝三少爷吧!他发了脾气,连门都锁了!” 秦芬见月琴急得脸都白了,拍拍她的手,到秦恒门口停住脚步,扬声道:“三哥,是我!” 秦恒那瓮声瓮气的公鸭嗓传了出来:“是你又怎么样!”这话显然是知道来的是秦芬,却仍在闹着别扭。 秦芬也不气馁,又唤一声:“三哥,开门呀,我有事和你说。” “你若是也来劝我读书,那便罢了!”秦恒此次,好似铁了心要闹别扭,连话也不肯接。 秦芬稍一思索,忽地想起一件事来:“三哥,我是来问你,给六弟他们买的皮球是哪里来的,六弟早上弄丢了皮球,看见七弟的又眼馋,老大不高兴的,我想托你再买一个给他。” 这话说了,屋里沉默半晌不曾出声,秦芬也不催促,静静等着。 此时秦恒正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性子极其执拗,又盼和人好好说些心里话,又烦旁人对他语重心长地说教,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为何闹别扭。 起先不过是随口抱怨一句,谁知父亲听了,张口就是教训,他气不过,顶了两句嘴,父亲便暴跳如雷,打骂了两下。 长到这么大,便是杨氏这嫡母也不曾说过重话,秦恒如何受得秦览给的气,性子一上来,便跑了出去。 他自小只知埋头读书,家中又无兄弟,不知怎么和人相处,因此在学堂里性子甚是孤僻,这时吵架了也无同窗好友可投奔,在外头晃悠一阵,愈发觉得自己没用,又憋闷地回来了。 便是此时,秦芬来敲门,还提了个秦恒愿意听的话题,秦恒心里也有许多话要说,思忖半日,还是开了门。 一瞧见秦芬,秦恒便愣住了,上下打量一番,傻傻地说一句:“五妹都长这么大了。” 月琴听见门开,心里早已放了下来,这时见自家少爷说傻话,不由得好笑:“三少爷这话,说得好似几年没见五姑娘了,那日还是你从码头接了五姑娘回家的呢。” 秦芬想起秦贞娘方才说的话来,心下也是暗暗好笑,这秦恒果然是个呆头呆脑的傻小子,竟瞧不出自己穿的衣裳与平日不同了。 此时秦芬也不去打趣秦恒,只把那皮球当成一件正经事,又提一遍。 秦恒自然明白两个弟弟是什么性子,这时听了秦芬的话,知道这话不是假的,便应了一句:“那是国子监门口的小铺子里买的,不值什么,我过两日进学去,再替平哥儿买一个就是。” 他顺口说出进学的话来,自家也有些羞赧,挠了挠头,干脆换个话题:“五妹请进屋坐吧。” 进了屋里,满室都透着一股书卷气,长案上摆着的是四书五经,茶盘边搁着的是夫子讲学教义,秦芬一向是知道秦恒心气的,这时看了这副场景,不由得叹口气: “三哥如此寒窗苦读,怎么为一点小事,就说出不上学的话来,岂不是前头用的功,全白费了?若是三哥不嫌弃我拙,不妨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我未必有办法,却能好好听三哥说完的。” 这话虽也是劝诫,却纯然是为了秦恒着想,秦恒喉头有些发紧,随即摆摆手,满脸的不在乎:“也没什么,就是学里有几个纨绔,说我是无用的书呆子。” 秦芬听了,张口便要劝,谁知秦恒又开口了:“他们说得也没错,我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不会喝酒应酬,也不会交朋友,说我是书呆子,还是客气了呢。” 前十几年,秦家二房只秦恒这一个子嗣,开蒙前金姨娘守得紧紧的,开蒙后秦览又看得牢牢的,一心盼他高中状元、光宗耀祖,确实不曾教过他旁的。 家中虽有姐妹,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2 而男孩子们的情谊,与女孩子总是不同的,秦恒在家里与姐妹们互送些吃食玩意儿,这拿去外头交友却是行不通的。 教养儿女,便是十个金姨娘和秦览也不如杨氏,秦芬摇摇头,也不去说秦恒爹娘的是非,只提起一个人来:“今日去栖霞寺,我们凑巧遇见了祁王殿下。” 祁王是读书人的领袖,提到了他,秦恒的目光一下子亮了:“祁王殿下是什么样子的?” “祁王殿下么,生得英俊不凡、高大威猛,一看就是凤子龙孙。” 秦恒听得连连点头,半晌后才回过神来,狐疑地看着秦芬:“不是说殿下他……哦,你这丫头是诳我玩来着!” 秦芬并不否认,嘻嘻一笑,然后又正色道:“祁王殿下他生得一副文人气派,很有风度,但是瞧着身体不大好,这种天气,我们还未披斗篷呢,他已披上了。” 秦恒一言不发地听着,他大约猜到秦芬接下来的话,然而却不曾出言打断。 “祁王殿下在皇子们里头,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论身份,比不上太子和秦王,论谋略,比不上英王和睿王,甚至他都没有一副健康的躯体,原本朝堂上没有他一席之地的,可是他生生替自己辟了一条路出来,凭的便是这奋发读书。 “他未曾做成这些事情时,朝堂上可有他的身影?人人都怜悯他身有残疾,没人把他和其他皇子相提并论,如今他成了读书人的领袖,谁又敢轻视他了?” 秦芬越说越激奋,一对眸子亮得好似要燃起来:“三哥你有父亲的看重,太太虽不是你亲娘,却从不曾亏待你什么,你比祁王殿下多个健康的体魄,又有这些关心你的姐妹兄弟,哪里比不上他了?他能做到的,你也必能做到!” 秦恒心中原也只是一时气闷,这时听了秦芬的话,想起祁王在无情的天家也能活出一方天地,不由得自愧起来,猛地站起身:“五妹,多谢你说这些,我都想明白了!” 秦芬知道秦恒这男孩是有雄心的,如今的这些烦恼,全是因为他身为男子需要证明自己的地位和价值,怄气不肯进学,也不是真心话,算是一些青春期的叛逆吧。 如今这孩子肯听劝,重新打起精神,自己没有辜负了杨氏所托,也没埋没了这孩子的才华。 谁能想到,从前乖小猫一般的秦恒也闹起脾气来,也不知这世上的男孩子,是不是都会有这么一遭。 这里秦芬正是一副姨母情怀,对自己颇为自得,秦恒忽地又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道:“五妹,天家无情,并不是我们这等人家能肖想的。” 秦芬稍一愣怔,不由得又好笑又无奈,谁说这孩子是个傻小子的?这头脑灵光得很,竟已替秦芬操心起来了。 于是秦芬正色,一板一眼地答道:“三哥放心,我才不想去攀附那些富贵呢。” 第73章 “天家富贵, 不好攀附,聪明人谁会蹚这个浑水?” 说话的男子气度不凡,一身银白长袍甚是雅致,上头的团龙暗纹, 显出他不凡的身份来。 他说完这话, 面上似有自伤之意,又说一句:“更何况, 我这副样子, 又已近而立之年, 不适合成亲,没得耽误了人家姑娘。” 范离站在他对面, 脸上全是无奈神色:“殿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何必作此伤感之语。” 祁王轻轻咳了一声:“罢了,成亲的事我是不想了,倒是你, 想选个什么样的夫人?” 范离与祁王似是相熟, 闻言倒当真思索一番,面上现出一丝淡淡微笑, 忽地又打个马虎眼:“殿下原来是想祸水东引来着,自己不想成亲, 便来催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了这话,祁王也不恼,哈哈一笑算是认了范离的话, 又拍拍怀里的东西:“信我收到了, 这便送给四弟去,你这些日子先不要露面, 等伤养好了再说。” 他才要转身,忽地想起什么:“今日那三位姑娘,可不会把你说出去吧?” “我气了她们一气,她们称我做登徒子,想来不会提起我的。”范离似是很确信地点点头,又补一句,“我和英王府的侍卫比武输了,总是这么激将,他们打死也不肯说的,这法子保管有用。” 听了这话,祁王才算真正开怀,放声大笑起来:“你这小子,从前就愣头愣脑,如今人白长了几岁,脑子怎么还是那么呆!那几位姑娘都是好好的大家闺秀,你想要她们保密,自该好言好语相请,怎么能气人家呢? 范离原先觉得自己的法子聪明无比,这时听了祁王的话,不由得懊恼起来。 他自十几岁到了英王府,只知和兄弟们一处起居办事,旁的什么也不懂,所见的女子,也只英王妃身边那几个一板一眼的大丫鬟,小姑娘们想什么,他确实不明白。 祁王见了他沮丧的神情,愈发笑得抚掌,范离见了,干脆开起玩笑:“殿下这样明白姑娘的心思,想是有心上人了,不如请皇上赐婚,也省得英王殿下总是催促!” 祁王不接这话,笑着摆摆手,走下山去了。 看着祁王的背影,范离口里嘀咕一声:“英王殿下真是的,连这小事也管,何时这么婆妈起来?” 这话已算失礼了,祁王回头望了一眼范离,慢慢地道:“四弟是出了名的铁面王,朝中谁都怕他,在他面前说话都不敢高声大气,也就你这傻小子,愣头愣脑,口里也没遮没拦,四弟竟真的那样看重你,你呀,也算是傻人有傻福。” 范离嘿嘿傻笑两声,不曾说话,目送祁王下山,良久才收了脸上的笑意。 于女孩心思方面,他不懂,于君臣忌讳上头,他可比祁王懂得多了。 他起于微末,虽说父亲曾做过征北大将军的副将,却也是十几年前的荣耀了,自打一出生,他就没见过父亲的面,孤儿寡母两个,靠亲朋接济过日子。 庶出的兄长和老姨娘,压得他和母亲喘不过气,他凭着一些微薄运道被英王看中,拼搏数年,才慢慢挣了脸面给家里。 十三四岁,才到英王身边时,范离也曾想着好好表现,以后做个辅国忠臣,然而英王此人手段狠决,待人颇有猜忌之心,瞧着范离老实做事,反倒若即若离。 范离留心看着,英王府里办密事的人,太老实的都销声匿迹,那些看着有些不稳当的,反而是高官厚禄。 不知怎么,他竟无师自通地明白了一些道理。 自那时起,他越是玩世不恭,越是犯傻犯错,英王越是待他亲厚。 再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就成了英王最信任的人。 他只当自己这一套是无往不利的,就连祁王睿王这些人也从不计较自己的失礼,更不用提与兄弟们嬉笑怒骂,谁知方才在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3 娘们面前,竟全不是这样。 隐在大石背后,听见一声“登徒子”,他急得挠头,悄悄探出头去观望,幸而说话的不是那聪明丫头,心里这才好过一些。 想起秦芬,范离心头好似被锤了一下,震得他耳膜微微作响。 他曾听说,遇见心爱之人,便会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他此时已经长大,知道自己看那秦五姑娘,是与旁人不同的。 若是从前,他定要把秦芬当成未来妻子的人选,直截了当地告诉英王,然而方才祁王说要待姑娘有礼貌,他不禁又挠起头来。 自己这莽莽撞撞的心思,到底是不是喜欢?自己对那聪明丫头,到底是不是当真在意? 再有,自己如今看着很受英王看重,却还没一个正经官身,听说秦家也是诗书传家的,也不知瞧不瞧得上自己?亦或,祁王那样的文人才更得秦家喜欢? 范离有些糊涂,然而他毕竟读过书,知道兼听则明,亦知道事缓则圆,想着那丫头反正住在京里,自己总能慢慢理清这事。 不懂姑娘的心思,有什么要紧,总之他会学着待她好就是了。 秦芬此时正坐在屋里看书,不知怎么竟连打几个喷嚏,桃香听见,连忙走进卧房拿了件披风出来:“姑娘今儿去山上,一冷一热的,可别是着凉了。” 蒲草从外间进来,听见这一句,立即回头吩咐小丫头熬红糖姜茶来。 秦芬肩上披着桃香拿的披风,又见蒲草如临大敌一般,不由得笑了:“何必如此麻烦。” 蒲草满脸的神秘:“姑娘马上长大了,有些事情,不好轻忽的。” 秦芬稍一愣怔,便知道蒲草说的是什么,她知道蒲草是为了自己好,于是抿嘴一笑,也不去多说什么了。 次日晨起,蒲草便按着秦芬不许她出门,自己理理衣裳,往上房去替主子告假,隔了老半天才回来,带回来好几桩新鲜事。 头一件就是云香和赛仙两个被发卖,两个人被婆子拖着到杂院去,一路上又吵又嚷,二人派心腹丫鬟偷偷跑去外院报信,谁知连信儿的面也没见着,更遑论秦览这正主。丫鬟哀求半天,只得那个守院门的小厮愣怔说一句:“老爷说了,家里的事听太太的。” 那二人只当男人对自己也是有几分情意的,谁知此时,男人别说是出头了,连屁也不曾放一个。原当这男人是个傻子,此时最傻的竟是自己。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个美人,到得出门时,已被剥去华丽外裳,身上中衣且还是张妈妈发慈悲给留着的,先前还知道哭喊的,此时却只木木地发愣了。 听了张妈妈报上二人去外院求情的经过,杨氏竟也有一瞬间不知说什么。 她原已打算好了与丈夫打一场唇舌之战,谁知丈夫弃这二人竟好似敝屣,由不得她不沉默。 从前以为,夫妇两个吵闹不休已是悲哀,这时才发觉,吵都不吵了,才真正悲哀。 用力灌了两口热茶,杨氏轻轻说一声:“这二人,以后不必再提了。” 这里打发了云香与赛仙两个,展荷与丝柳自然是早早伏在地下做人,后院里有个沉寂许久的商姨娘,竟又挣着起来了,摸出针线说要给杨氏绣东西。 如今商姨娘身子损了,容貌也残了,再如何也翻不出浪的,杨氏将她放在后院,只当是放了个惠山泥人。丫鬟们知道杨氏心意,收了商姨娘的东西都不往上房送,与紫晶说一声,便算完了。 谁知秦芬不曾着凉,倒是秦珮病倒了,起先是浑身无力,接着又低烧头晕,大夫来看了,开得好几副药方,只是没起色。 这话报到杨氏跟前,杨氏一皱眉,将乳母唤来领走了儿子,自己靠在椅子上,长长叹口无声的气,她也知道秦珮是心病,然而这是最难医的,这次赴宴,六丫头只能错过了。 英王府要办宴,二侄女已送了帖子来,原是想把几个丫头都带上开开眼界的,如今瞧着六丫头却是去不成的了。一个宴会,去不去的原也不打紧,偏生有方家的事情。 方夫人瞧着明明白白的一个人,心思却很是糊涂,先是话里话外只说相中五丫头,听见自己家想说六丫头给方三少爷,又拿出次子来想说给五丫头,还道那孩子是她亲生的,到底比老三好一些。 两家说亲事,合则聚,不合则罢,如何能把孩子当成物件挑来拣去的,如今杨氏连秦珮也不想说给方家了,然而世人总是骑驴找马的多,她瞧方家还算好的,并没把话说绝,心里却还是想替秦珮争口气,另择一个更好的。 想到这里,杨氏又揉了揉眉心,再替秦珮惋惜一次。 秦珮病倒,最着紧的倒是秦淑,她连嫁妆也不及备了,一日有四五个时辰是守在秦珮屋里的,端茶送水,喂饭吹汤,几乎连锦儿的事也要抢了去做。 秦芬日日都去秦珮屋里探望的,每回都瞧见这副景象,心下略奇,这日回了院里便把此事当笑话一般说给秦贞娘。 秦贞娘手里握着账本,头也不抬地边写边勾,道一句:“你当她是好心呢,她是怕珮丫头病在家里起不来,娘把她搁在家里照看珮丫头。” 秦芬如今日子过得自在,反倒不如从前心思细密了,这时听了秦贞娘的话,仔细一想,好像真是这么个道理,自己也不由得笑了。她见秦贞娘奋笔疾书,便凑上前去看:“四姐写什么呢?” 秦贞娘把笔搁了下来,用力伸了伸肩膀,半是埋怨半认真地道:“如今才进京,娘竟也叫我管些家事,这里头有许多不通的,又不好叫你去出头,只能我来当这恶人啦。” 秦芬连忙殷勤地取了一对紫竹编的美人锤,轻轻给秦贞娘敲着背,讨好地笑一笑:“四姐疼我,我谢过四姐,今儿晚上做东道,请你吃顺福斋的八宝酱鸭。” 金陵城里,男女老少都爱吃鸭子,酱鸭、板鸭、盐水鸭,样样都是好滋味的,才来时吃不惯,如今秦家各人却都爱上了这口。 提起吃食,秦贞娘向来是有热情的,支颐想一想,又补上几句:“如今天凉了,鸭子性寒,再叫厨房煎个辣辣的烧椒豆腐,烧个热热的胡辣汤,这样才更好。还有,六丫头那里恐怕吃不得重口的东西,除开酱鸭,另做个甜甜的桂花糖芋苗给她送去。” 既是要做东,那自然不能只是姐妹俩独享,秦芬干脆一气儿掏了十两银子,托秦恒的小厮顺儿去买东西。 除开酱鸭,秦芬还吩咐买了许多鸭胗、鸭肝和鸭头,送去厨房分装好了,大碗小盘的,各处都送了些。 这还是来金陵以后才学的,京都里繁华富贵,行事自然也比地方上派头大些,送东西时得出手阔绰,不可显出小家子气来。 上房里收到酱鸭,杨氏倒笑了:“这两个丫头,比我心宽。”紫晶见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4 主子好容易高兴些,当即取了盘子摆上,杨氏瞧着高兴,还赏了一壶桂花米酒下来,说是给姐妹俩尝个味,不至于过几天去英王府了喝不惯。 这又是京城里的规矩,赴宴必得喝酒,不是桂花酿就是荷叶醪,度数不高,取个意头。前次去栖霞山,因着吃素斋才不曾饮酒,过几日去英王府,却是再免不了的。 到了晚上,姐妹两个对坐着吃酱鸭,秦贞娘不爱吃那肉多的鸭脯,倒拣鸭子肋上的肉吃,吃相斯文却津津有味,又拿个对半剖开的鸭头,自己留一半,递给秦芬一半。 秦芬原是不敢吃的,见秦贞娘用筷子拣那眼窝下的精肉吃,咬咬牙学她剔下一筷子肉丝,闭眼塞进嘴里,细细一尝,除了肉格外瘦些,也并无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秦贞娘举起酒杯啜一口,面色不变,嘴角却微微绷紧:“这酒是酸的,若是头一次,还真喝不惯。” 秦芬也举起酒杯尝了一口,不由得佩服秦贞娘的定力,那桂花酿只名字好听,入口却是不敢恭维,也不过浅尝一口就搁下酒杯:“嗯,确实不大惯。” 两个守在旁边的大丫鬟对视一眼,都有些奇,四五两位姑娘,如今修炼得四平八稳、风吹不倒,不过是一杯酒,怎么二人都说出不好的话来。 秦贞娘似是看透了她们的想法,指一指那酒壶:“这里头还有许多呢,你们也各倒一杯尝尝。” 春柳和蒲草在晋州时,也常吃些下人们的宴席,都是吃过酒的,这时两人各倒一杯,一抬手就干了,酒一入口,两人都齐齐瞪大眼睛左右张望,直想找个痰盂吐出来。 “这酒,味道可太怪了!” 秦贞娘少见地顽皮一次,瞧见两个丫鬟被那淡淡酸味弄得龇牙咧嘴,不由得笑了起来。秦芬见了也忍俊不禁,低头微微笑了起来。 秦贞娘见两个大丫鬟佯作不乐,摆摆手命她们下去,然后夹了一块鸭脯肉,慢慢嚼了十来下,低声道:“五丫头,我听说咱们那位表姐夫可是甚好美色的,你自家心里有些数。” 秦芬心下一惊,猛然看向秦贞娘。 秦贞娘不曾闪避,直直望向秦芬:“六丫头此次病了反倒好,你可难了。” 秦芬知道,秦贞娘此话,已是将自己这庶妹摆在亲表姐的前面,这时说一个谢字似乎太轻,只能在心里又记一笔恩德。 秦贞娘又啜了几口那酸溜溜的桂花酿,这次却不曾嫌难喝,还颇有滋味地品咂了几下,隔了半晌,轻飘飘地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表姐原来想叫娘送个女儿进王府的,后来自家生了小世子,又不提这话了,唉,什么姐妹亲人的,也难说得很。可是表姐原先也不曾这样,想是进了王府,许多事情也不由自主。咱们姐妹几个,可要一直亲亲热热地……” 秦芬抬头一看,秦贞娘双颊泛红,竟已醉了。 第74章 秦贞娘醉酒, 便睡在了秦芬屋里,次日晨起竟闹头疼,秦芬笑着打趣她几句,见她昏昏沉沉实在起不来, 便替她去上房告假。 听说女儿喝醉了, 杨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命紫晶取了两丸醒酒的药丸出来, 叫秦芬带回去给秦贞娘。 秦芬应了下来, 正要出去, 忽地又被杨氏唤住了:“这几日六丫头心里不得劲,你去好生瞧一瞧, 就说是我叫你去的。没几日就要去英王府了,若是错过这场热闹, 这丫头还不要气闷许久。”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秦珮宽心了,杨氏如今在府里说一不二, 还能如此关怀秦珮, 已算是难得的慈母情怀了。 秦芬将药丸带回院里,看着秦贞娘服下, 嘱咐兰儿好生服侍主子,又命桃香好生看门, 自家带着蒲草往秦珮那里去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才进小院,还未进屋便闻见一股浓浓的药味,秦芬隔着窗户已听见秦珮有气无力的咳嗽。 秦芬不由得在心里默默摇头, 从前秦珮是姐妹几个里头最莽撞天真的, 如今却是心思最重的了,商姨娘分明不曾在后院翻起什么风浪, 却还是把她给吓病了。 如今有了上房的准话,便好似有一道金牌令箭,这丫头听了,总能宽心一些。秦芬想到这里,将脸上挂起笑容,边往屋里走边问:“珮丫头今日可好些了?” 进屋迎面便看见秦淑坐在床边给秦珮擦汗,她今日穿一件淡橘色小袄,原本这颜色很衬她皮肤,可是她连日操劳,面上竟现出几分憔悴来,被那衣裳一衬,整个人都黯淡了许多。 秦珮又咳嗽几声,断断续续地说一句五姐请坐,短短四个字,还分三次才说完。 秦芬知道,秦珮这病,有一半是真不舒坦,还有一半是病给杨氏看的。不为别的,她姨娘又在后院跳脚,这女儿除了“羞于露面”,还能怎么替姨娘赔礼去? 因着秦珮生病,锦儿也不敢全依仗下头的小丫鬟,日日亲自守着秦珮,生怕姑娘当真一病不起,这时也黑着眼圈,无精打采地端个锦凳来请秦芬坐。 望着屋里病歪歪的主仆几个,秦芬忍不住用力叹口气:“三姐,你们先歇着去吧,我与珮丫头说几句心里话。” 秦淑也无甚可推辞的,放下一句“五妹安坐”,对锦儿和金铃一招手,提着裙角出去了。 秦芬不去说那许多大道理,先拣两件闲事来说:“昨儿送了酱鸭,珮丫头吃着可好?你爱吃甜的,四姐特地吩咐给你做的桂花糖芋苗,你可吃了?” 秦珮头上似模似样绑着红绸布,额角还贴着两块膏药,这时听见说吃食,脸上病气倒去了些:“都吃了,酱鸭和糖芋苗都好吃,多谢四姐五姐惦记。” 秦芬替她掖一掖被角,又问一句:“这一季不是做了新衣裳的,怎么没拿出来穿?” 穿衣打扮也是秦珮爱的,她听了,话又多几句:“我天天躺在床上还穿什么新衣裳,待会压皱了可就穿不出去了。” “太太说了,金陵城里可不时兴穿新衣裳,得穿那七八成新的,才显得又富贵又内敛的。太太说了,叫你趁这几日先把衣裳拿出来穿一穿,过几日去英王府,穿着才不露怯。” 这几句话里,衣裳倒是次要,最紧要的是,五姐连提了两次太太。秦珮眼前一亮,仍是不可置信,抬起头来问:“太太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秦芬见她瞪大一双杏眼,不由得又好笑又可怜,这时也不开玩笑了,一板一眼地应下:“是,这都是太太说的。” 秦珮一下子高兴起来,罕见地露出从前的小女儿姿态:“太太没生气,那可太好了。” 秦芬笑着刮一刮她的脸:“你呀,现在当真是大姑娘了,心思也忒多了些。太太是什么人,怎么会来怪你?便是商姨娘,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5 太也并没放在心里的。” 姨娘的事,太太确是没放在心里,可也没放在眼里。秦珮默默地在心里叹口气。姨娘做的事,也实在不上台盘。 若是早两年知道给太太做针线,还可说一句悔改思过了,如今瞧见太太卖人才害怕,这不是明摆着说怕太太这母老虎么?太太难道很受用这份无用的畏惧? 秦珮也知道自己不该插手姨娘和太太的事,又想到从前曾与四姐五姐说好了不管大人的恩怨,于是心下叹口气,只把此事丢过,亲亲热热挽着秦芬,说起赴宴的事来。 自秦芬去看过秦珮,她便一日好似一日,到了赴宴的正日子,她穿着新做的衣裳,精神焕发地到了上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今日是去英王府赴宴,与去栖霞山又更不同,就连杨氏,也精心打扮了一番。 杨氏改了平日里的雅致装扮,里头穿米白偏襟暗纹袄子,外罩一件柳黄缎面黛领缎面对襟长衣,一身打扮既庄重又沉稳,平添几分贵妇人气派。 秦淑知道今日不是该她卖弄的时候,不曾穿平日所喜的桃红、藕粉,只择了件蜜合色绣莲花团纹的斜襟小袄,下头一条白色罗裙,头上规规矩矩戴着与妹妹们相似的花钗,花钗也是她自己择的玉兰样式。如今她不弄巧作怪,杨氏自然不会在这上头克扣她。 秦贞娘穿了身大红绣竹叶的小袄,下头也是一条白罗裙,她如今身量拔高,穿了这身衣裳愈发显得亭亭玉立,几个女孩站在一起,第一个瞧见的就是她。 既知道了杨氏无心拿自己攀高枝,秦芬也不曾扮拙,选了身湖绿袄子,上头绣着牙白色栀子花,又在衣裳上熏得素馨花香,整个人清清爽爽,好似初夏傍晚新绽的一朵花。 秦珮大病初愈,有意打扮得精神些,穿了身茜草红的小袄,头上除开花钗,又戴一支嵌红碧玺的虫头簪,几个姐妹里,她倒是最亮眼最别致的那一个。 平哥儿和安哥儿两个,穿着一模一样的大红百蝠袄子,头上也是如出一辙的羊角揪,他们二人日日呆在一处,同笑同哭,如今面容也有几分相似了,这时打眼一瞧,好似双生子一般。 杨氏将儿女们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见个个都是妥当的,满意地点点头,领着孩子们出发了。 英王府与秦宅隔着大半个皇城,要去赴宴,得经城中最繁华的万步大街穿行而过,牛妈妈听了杨氏吩咐,一路上反复叮嘱赶车的把式小心谨慎,不可冲撞行人,谁知行到一半,还是遇见一桩麻烦。 万步大街上商铺便有百余家,路边的小摊商贩更是不知凡几,这些小商贩中,大部分是老实厚道的买卖人,却有那十几二十个,专拣外乡来的有钱人作冤大头,以讹钱欺诈为生。 秦家的两辆马车走到几个地痞摊子面前,他们听见跟车的下人说的是外乡话,互相使个眼色,把自己的摊子一推,摊子上的货物顿时好似出巢的小鸭,遍布满地。 车把式勒马不及,那些四散的货物,早被踩得面目全非。 旁边一个卖字画的,是他们的托儿,立时大叫:“光天化日之下,怎么能毁损别人东西,快扯住他们,别叫他们跑了!” 几个“苦主”一拥而上,一人扯住一匹马,不许秦家的马车走,只是嚷嚷着要去见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牛妈妈和紫晶也不是初见世面的,当初跟着秦览在任上,见过的泼皮无赖且还胜过这几个,然而此地到底是京城,行动间有个不妥,便要连累秦览被人告去御史台,二人少不得按下脾气,好声好气地交涉。 看这几个是路边摆摊的,卖的都是些土罐瓷瓶和木雕等物,想来也不甚富贵,不过是多赔些银子了事,于是牛妈妈下得车来,找了个嚷得最凶的,道:“几位店家,我们的马踩了你们货物,原是我们不是,请店家说个数,我们照赔就是。” 此时听牛妈妈说的是官话,便知她是做官人家的奴婢,这些人反倒更肆无忌惮了,须知做官的最怕闹事,他们此番却是遇见肥羊了。 “我那小李兄弟卖的都是家传宝物,西汉的土罐、东汉的瓷瓶,加上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你赔个五千两银子便罢!” 马车里,几个女孩儿都竖着耳朵听外头动静,听见外头叫五千两,已知是遇见了无赖,这时秦珮忍耐不得,掀起帘子直直看了出去。 金陵城里民风开化,秦珮露出脸来,也并不为失礼,路边几个奶奶媳妇见了车里的姐妹四个,倒停下来多看几眼,互相议论几句这几个姑娘生得好,再瞧见这家的奴婢不曾仗势欺人,都暗道是个好人家。 有那知情的见几个泼皮嚷得凶,便在人群中嚷一句:“李四孬,你成日就知道讹人,别为难人了,见好就收吧!” 李四孬被戳穿,面上也不见羞愧,只从地上捡起一个已然碎成两半的铜器,耀武扬威似的道:“这铜壶可是老物件,谁说我讹人来着?” 众人见那铜胎甚薄,不似当今的铸造工艺,只怕当真是个古物,是这李四孬搀在寻常货物里专用来讹人的,这时都恐惹上麻烦,无人说话了。 李四孬见无人敢应声,愈发得意:“大伙都知道,前朝武庆年间有个能工巧匠,能把铜器做得好似牛皮纸一般薄,他无子无女,死后技艺就失传了,我这铜壶,可就是武庆年间的,难道还不值得三五千两的?” 牛妈妈和紫晶也是识得东西的,知道那铜器来历不小,饶是见过许多世面,这时也不知如何应对了。 杨氏坐在马车里,紧紧搂着两个儿子,脑子里不停地想着办法,她平日里心思细密、手段厉害,在内宅也不曾输过谁,此时遇见这帮不要脸的泼皮,想了十几条办法却没一个管用的。 姐妹几个在后头的马车上也气鼓鼓的,秦珮早把车帘子摔了下来,喘着粗气,把手里的帕子揉得好似个面团子,低低骂一句:“不要脸的东西!怎么不曾被马一脚踩死!” 杨氏平日管教严厉,依着规矩,这一句已是破了格了。这时其他三个女孩都是一般心思,无人来挑秦珮的错处,反倒都点点头:“是不要脸。” 局面僵持,众人都不说话了。 “你这铜壶若值三五千,只怕宫里造办处的那帮人都要气死了!”一个声音响起,颇有些耳熟,此次是秦贞娘与秦芬一道听了出来,互相对视一眼。 秦淑与秦珮不曾听过范离的声音,这时听见有人出声解围,都好奇地凑到窗边去看,秦贞娘此时也想瞧范离如何替自己家解围,掀起另一边的窗帘子,秦芬稍一犹豫,凑到了秦贞娘身边。 前几次见范离,他或是锦带轻裘、或是一身劲装,瞧着或是纨绔洒脱、或是机敏凌厉,总之是个富贵子弟模样,此时却只穿了件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6 常竹青圆领长袍,手上拿把折扇,便是与秦恒站在一处,也无甚不同的。 范离远远瞧见几个地痞闹事,本就要管的,谁知走上前来说完那句话,却瞧见紫晶,不由得愣怔片刻,往两辆马车上看去,正巧瞧见后头马车的窗口露出两张妆扮整齐的芙蓉秀脸,其中一个正是秦芬。 二人瞧见对方,心里都是一个想法,只觉得对面那人,好似不识得了。 第75章 听见范离出声, 杨氏已掀了帘子,望见对面的年轻人,她稍一愣怔便想了起来。 范离年轻有为,在夫人们眼里是值得嫁女的出息后生, 只是范家由高门败落, 从前门第相仿的瞧不上他,低门小户的, 又不敢攀附他, 若非有这些为难处, 只怕当真有许多人家要上门捉婿了。 钟夫人熟知京中种种,那日在栖霞寺自然提过范离, 此时杨氏见了范离,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她想起当初在清心寺时, 这孩子也不过和如今的秦恒一般大,一边替英王办差,一边还记得替自己娘亲求平安, 也算是早早撑起家门了。她此时想的不是这小将军如何值得做女婿, 只想着,自家两个儿子若是也这般出息, 就好了。 范离见了杨氏的神情,知道她也认出自己, 于是从善如流地上来行个礼:“见过秦伯母。” 杨氏不意这孩子还记得自己,欣慰地应一句:“范大人好。” 范离拱一拱手:“秦伯母不必忧心,请自离去, 这些人由晚辈打发了便是。” 杨氏带着几个女儿和幼子, 确实不好和几个无赖纠缠,此时勉强占个长辈名分, 想着将事情交给范离处置也无不妥,回去叫秦览亲自过府致谢就是。 于是点头应下,正要吩咐马车走,忽地又扶住车壁:“方才那人说东西值钱,我留一个下人在此,若是要赔付,我们一概照赔的。” 她说了这话,前头牛妈妈早已下得车来站在范离身边,恭敬行一个礼:“范大人。” “这等小事,何用……”范离才想打个哈哈说不用,忽地想起祁王说起要稳重知礼的话,在肚子里思量一回,把下头的话咽了回去,拱一拱手:“请伯母放心,晚辈定然妥当处置。” 平哥儿和安哥儿两个,听见娘和人彬彬有礼地说得半天话,早好奇地把头凑在窗口,两个小脑袋挨挨挤挤的,瞧见面前站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不由得嘀咕起来:“这叔叔长得可真高,比大伯母家的二哥哥还高呢。” 范离听了,将两个孩子看一遍,见脸圆些的那个脸上有和秦芬相似的浅浅笑涡,知道那就是秦芬的胞弟,便对他微微一笑,道:“你们多吃饭多长高,以后比哥哥长得还高。” 原本这句不必说的,然而少年人的心思,如何肯升一辈去做心上人的叔叔,这时终究还是隐晦地露出一些来。 杨氏并不曾体会这里头的意思,只当范离是以晚辈自谦,把两个儿子一拍,哄着他们喊一声哥哥,又谢过范离一遍。 紫晶见主子无话再说,便命车把式出发。 后头的马车赶紧跟上,秦贞娘掀着帘子,待经过范离时,大大方方道一句“多谢范大人”,秦芬不知怎么,竟有些说不出口,勉强跟着说句“多谢”,便低下头来。 范离听了姐妹二人的话,拱手侧一侧身,算是礼让。 秦芬瞧得分明,范离看向自己的目光,是和看旁人不同的。 范离让在路边,看着秦芬的马车从眼前走过,面上不自觉地带了些微笑。 他从前确实不会讨姑娘欢心,可是回去缠着成亲的侍卫大哥们问得许多,又向祁王这谦谦君子请教几句,如今已懂了一些。 譬如要以礼待人,譬如要英雄救美,再譬如要先讨好丈母娘。 自己今日这遭,似是表现得还不错。 牛妈妈站在旁边,见范离一脸神秘笑容,也不敢催促,耐心等了半天,轻轻咳一声:“范大人。” 范离回过神来,应一声牛妈妈的话,将目光投在几个无赖身上,脸上的神色已肃杀起来。 他在官眷中名头甚大,可是常年在外办差,京里识得他样貌的人并不多,此时几个小混混瞧他一副文人打扮,既不富也不贵,只当他是要讨上峰欢心的傻小子,都在心下盘算着狠狠敲他一笔竹杠。 李四孬是领头的,这时走上前来绕着范离转两圈,先拨一拨范离腰间的玉佩,又点一点范离的扇子:“你瞧着也不似个有钱的主儿,怎么就知道我的东西不对了?你倒给小爷说个章程出来,说得好,我便不与你计较,说得不好,我可饶不了你。” 牛妈妈站在一边,只瞧得心惊胆战,这几人不识得范公子,她可是知道范公子是怎样一位厉害人物。 那日跟着太太去栖霞寺,也听钟家的下人说得许多京里的事,什么祁王的文采、英王的铁面、睿王的谋略,天家之事,下头人不敢多说,生怕说错了惹麻烦,下头的年轻臣子,说起来便没遮拦多了。 这范离大人替英王在灵州查税银,雷霆手段处置了十余名县官、州官,连夜审讯都是轻的了,有那抵抗英王钧旨意的,当场就叫范离打折了一双腿。 因为这些铁腕作风,范离在官场中得了个“铁刃”的名头,暗示他是英王手里杀人的刀。 这外号原本不美,传到朝中,掀起惊涛骇浪,睿王一党的人,谴责范离弄得官不聊生,联名上奏弹劾,几乎逼得英王保不住范离。 然而官是官,民是民,灵州的百姓们却很是拥护这位范大人,叫花子们还编个数来宝,唱些什么“铁面王,铁面王,派下铁刃斩恶狼,斩尽饿狼我归家,种得地来收得粮”,这段打油诗一传进宫里,皇帝连声赞了三个好,说洪定朝堂上须再有一百个范离,金口一开,这才保下范离来。 牛妈妈此时心里正猜着,范离究竟会以身份压人,还是使人去报了京兆尹抓人,亦或是当场发作,将这几个无赖的双腿也给打断。 范离似是看透了牛妈妈的心思,既不亮身份,也不使人报官,竟上前蹲在地下,拣了那铜壶起来细看,看了半天才道:“李四孬,你这铜壶中间透着一层薄薄的白色,想是以锡吹制成薄胎,外头鎏上铜色,铸造好了拿出来哄人的,是也不是?” 李四孬听了,瞠目结舌,张了嘴又闭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也是无意间得了这么件东西,原本就是破损的,偶然间听说了前朝那薄胎铜器的故事,便以浆糊粘上,摆在摊上专用来讹人,至于是真是假,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此时听见范离几句话便说到根子,李四孬不出声,又把面前那高高大大的年轻人看一遍,怎么看怎么觉得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7 人平平无奇,唯一值得提一嘴的,便是这年轻人生了一对利眼,瞧着有些气派。 他才要编几句瞎话来骗人,忽地想起一件事来,这年轻人与宫里造办处相熟,岂能是个凡人,这么一想,人都矮了三寸,喉咙一动,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范离见他不敢吭声,便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知错能改就是好人,我瞧你这摊子上的根雕有些模样,倒不如以后就挣个手艺钱,岂不是比坑蒙拐骗的更好?” 李四孬只觉得拍在肩上的力道有千钧之重,知道遇见高人了,含含糊糊应得一声,便算是顺着台阶下来了。 牛妈妈见范离几句话就打发了李四孬,既不曾以势欺人,又劝人向善,几乎要替这年轻的范大人拍手叫好,恭恭敬敬与他道别了,飞奔赶往英王府,心里却道,回家要把此事好好与太太说道说道,请老爷好好谢过人家。 见无热闹可看,人群也渐渐散去,一个年轻人从人群里走出来,一拍范离的肩膀:“你这小子,平日张牙舞爪的,何时这么慈眉善目了?” 范离转身一瞧,见是自己兄弟,也不与他客气,回敬一拳:“原来是你小子,我这么做事,自有我的道理,你还管起我来了?” “我不管你,哪天你把天戳个窟窿,还指着殿下再给你收拾烂摊子?” 范离哈哈一笑:“荆保川,你也忒婆妈了,我从前做事莽撞,你要说我,我如今改好了,你又要说我。” 荆保川看他一眼,与他并肩而行,二人一道往英王府的方向走去。 行得半晌,荆保川慢悠悠来一句:“从前御史们都把你骂臭了,你也不曾改了那急三火四的臭脾气,如今几个地痞无赖就值得你大发善心了?这话说出来,我却是不信的。” 不待范离开口,荆保川又道:“方才那秦家的四位姑娘,生得倒都是如花似玉,我如今尚未婚配,不如去求殿下,许我一个罢了。” “你敢!”范离到底是年轻人性子,最受不得激,荆保川不过几句话,就把他实话激出来了。 荆保川见自己猜中,不由得抚掌大笑,一把勾住范离的肩膀,低声逼问是哪一个。 若是从前,范离便要得意地点出秦芬,不光说了,还要点出她的聪明伶俐来,好好炫耀一番。如今从祁王和侍卫们那里学得许多,却知道珍爱心上人了,只说一句“反正是最好的那个”,说完这几个字,把嘴闭得蚌壳一般,再不肯开口。 荆保川微笑着放开范离的肩膀,又隔得许久,问一句:“从前也不曾听你说过有心上人,你突然便说出这样一个人来,究竟是怎么想的?” 范离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顺口顶回一句:“英雄好汉,怎么想便怎么说,喜欢一个女子,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怎么就不能说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口里这样说,心里却也在思索,自己为何突然喜欢上那丫头了。 他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心里是想要个聪明的妻子的,他也一直知道那丫头聪明,可是比那丫头聪明的女孩子,也并非没有。 仿佛是那天在栖霞寺,初见这丫头面容舒展,携着两个姐妹说说笑笑,身上有种自己渴望已久的温暖气息,空气中有栀子花香,他突然心动了。 可是从前那丫头不是挺烦人的么?在他心里,她从前的瑟缩模样,可是一刻不曾忘记。 范离自己也未察觉,秦芬从前那努力挣扎求生的样子,恰如他才到英王府的窘相,他厌恶彼时的秦芬,正如厌恶彼时的自己。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许正是从那时起,那奋力向上的小丫头,就深深印在他的心上。 秦芬坐在马车里,脑子里混混沌沌,也在想着方才的情景。 她前世生得也不坏,自然知道男子爱慕的眼光是什么样,范离的眼神,瞧着是喜欢她的。 然而,两人不过才几面之缘,谈什么喜欢?论出身,她比不上秦贞娘这样的嫡女,论样貌,她比不上秦淑和秦珮这样的美人儿,她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 更何况,他对包素兰、对钟衡乃至秦贞娘,可都是愣头愣脑、风度欠佳,看上去只和叛逆期的秦恒一样毛躁,哪里像是会喜欢女孩子的。 秦芬想到这里,不由得皱眉。 难道他是家里有几个美人,相中了自己是个温吞性子,想着讨回去作个摆设? 秦芬愈想愈觉得可能,却全然忘了,范离方才的眼神,是喜欢她的。 此时此刻,其他三个姐妹正兴致勃勃地谈着范离这年轻人,有说他心志坚定的,有叹他家道中落的,也有说他生得英武的,秦芬一心出神,一句也没听见。 她前世里家境寻常,读书和工作时为俗事所累,无心追求什么爱情,虽遇见几个优秀男青年,却都不敢交往,不是怕别人瞧不上自己,就是怕自己耽误了人家。 此时此刻,秦芬心里又起了那个念头,自己出身平平,样貌平平,那人喜欢的当真是自己,不是杨妃娘娘的表妹这个名头么? 第76章 进了英王府已是晌午, 一进门便有样貌整齐的丫头迎了上来:“秦夫人请随我来。” 英王不喜奢华,宅邸除了规制是依照皇子身份,里头一应装饰陈设都只是寻常,众人都赞英王人品贵重, 毕竟他这个身份, 也不必靠清廉来博美名。 不知怎么,秦芬没来由地想起英王甚好美色的事情来。 这位清廉的英王殿下, 必然是胸有大志的, 照理说应该修身治国才对, 谁料竟有个好美色的名声在外,若不是故意露出短脚给人, 便是胸中积着无数郁气要发散,无论是哪一样, 这位名义上的表姐夫可都不简单。 因着今日是大宴,英王府的花厅里和园子里都摆上了酒桌,秦芬粗略一看, 足足有十几桌, 男宾那头都是朝中官员,自家父亲也赫然在列, 女宾这里,便是英王妃请来的客人。 英王妃正与一位贵妇人交际, 见杨氏领着孩子们请安,她略欠身笑一笑:“秦夫人,请起。” 秦芬不由得在心里赞叹, 这王府的女主子可不是寻常人能做的, 古时又无什么相册写真,也不知这英王妃是如何准确地认出来客身份的, 只这一句迎客的话,便得费去无数的心思。 此时未到开宴的时候,众人都还在花园里自在游玩,杨氏对英王妃派来的小丫鬟道句劳烦,只说自家散散心便罢。 王府重地,岂是寻常人能随便走的,这话细想便没道理,然而小丫头知道这位秦夫人是杨妃娘娘的贵客,连声道不敢,知趣地退了下去。 如今在这府里,王妃虽占个正室的名头,杨妃娘娘却诞下了英王府唯一的小世子,今日这宴,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8 妃娘娘特地说一声要请娘家姑母和表妹,王妃都没说什么,她不过是个小丫头,又如何敢使绊子。 果然,那小丫头才走远,杨侧妃的贴身大丫鬟碧水就突然出现了,想是一直等着杨氏,她冲杨氏和女孩们一行礼:“姑太太,表姑娘们,请随我来。” 杨氏如今还真不敢受碧水的礼,连忙一把扶起了碧水。碧水也不推辞,顺势起身,当前引路走进内院去。 望望周遭无人注意,杨氏轻移莲步跟着往内院走去,女孩们学着她的样子,尽量不引人注意地跟着过去。 碧水拐弯时瞥见不由得笑了:“姑太太放心,杨妃娘娘在府里,再不是从前的处境了,今日请姑太太和表姑娘们进去说话,是去殿下那里回禀过的,王妃也无甚话说的。” 听了这话,旁人犹可,秦贞娘却已吃了一惊。 从前是秦贞娘在外祖家便与年纪相仿的二表姐相熟,她印象里的二表姐,是个温柔大方的女子,性子细腻处似秦淑,温和宽厚处似秦芬,绝非这样凌厉的做派,也不知在这英王府里经历了什么,把一副温柔性子淬得好似铁一般硬。 杨侧妃所居的院子叫青莲居,这名字毫无旖旎气息,纯然是淡泊路子,不用说,又是那位英王的手笔。 进得院子一瞧,秦芬倒真瞧出些不同来,这院子里栽得迎春和蔷薇,如今深秋季节虽不曾开花,却已比府里别处轻松翠柏的温柔多了,几丛花树,便已瞧出杨侧妃在英王跟前的荣宠了。 到了廊下,自紫晶向下的丫鬟,早停住脚步,杨氏一手牵一个儿子,身后跟着女儿们,低头钻进掀起一角的门帘,跨进屋去。 杨侧妃生得有几分像杨氏,也是一副端丽秀雅的样貌,见姑母牵着孩子要拜,赶紧起身亲自搀起:“姑母快别多礼,这是平哥儿和安哥儿吧?” 说罢这句,早有丫鬟拿了两个沉甸甸的金锞子荷包来,杨侧妃此时脸上露出一抹温情:“平哥儿和安哥儿,彼此伴着,倒比我家丰哥儿快活些。”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个孩子闹腾,请过安便有些呆不住,杨侧妃一个眼神扫过,早有丫头来送了两个孩子出去,回来禀告一声:“那位紫晶姑娘已接了两位小少爷出去玩了。” 秦芬这时见了杨侧妃的人才,倒为她可惜,她那般的模样气派,在哪个人家都是当家主母的料子,进得英王府来,却只得一个妾妃之位,如何不可惜。 杨侧妃陡然相请,杨氏这姑母心里,隐约猜到些缘故,大约是因着前头说要庶出表妹进府邀宠,后头又不要了,心下愧疚,想给表妹们抬一抬身份罢了。 果然,杨侧妃先与秦贞娘叙旧片刻,然后就问起了秦芬秦珮:“这是五表妹和六表妹吧?生得都是有福气的模样。”说了这两句开场白,又说几句乖顺、懂事的场面话,命人捧了四个螺钿填漆木盒出来,说是给表妹的见面礼。 那四个盒子已是精美无比,打开一看,盖子上又还镶着琉璃镜,与这盒子一比,里头放的四副花钗也只是寻常了。 四个丫鬟分别站在了姐妹四个面前,显然是杨侧妃已把东西分派好了,四个女孩瞧了面前的东西,倒摸不着头脑了。 四份礼物里头,秦珮和秦芬的,倒更精美些。 然而这话谁也不敢问出声,四个女孩都是会打扮的,当场便对着镜子戴好了花钗。 杨侧妃与杨氏自有说不完的私房话,她使个眼色,碧水便笑盈盈地对四个女孩作个“请”的手势:“这院里景致尚可,姑娘们若是有兴致,尽可一观。” 这话虽是商议,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四个女孩屏息敛神,行礼退了出来。 出得门来,也不能离了青莲居到处乱走,秦贞娘领头走到院子一角,姐妹几人默默不语,只作个赏花的模样。 隔得半晌,秦淑说一句:“五丫头和六丫头的花钗,倒是费工的。” 四副花钗,论个头不分上下,可是秦芬秦珮两个得的,却是累丝工艺所制,这活计不是寻常匠人能做出来的。 秦珮望了望秦芬头上与自己相似的金钗,低低说一声:“杨妃娘娘赏的这副钗,压箱底也够了。” 秦芬与秦珮,从前是有一桩心病的,如今杨氏虽已不想送她们入高门了,却架不住杨侧妃又突发奇想,这时二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是惴惴,生怕这副钗便是聘礼,要聘了自己进王府来。 秦贞娘知道两个妹妹的心事,这时又不好在英王府提起这事,只好委婉地提点二人:“方太太前儿又送信来相请了,娘已应了,只待来过英王府便去的,只是五丫头你叫娘头疼,娘正不知给你瞧个什么样的人家呢。” 二人听了秦贞娘的话,果然都松一口气。杨妃娘娘的心思是一回事,杨氏的心思又是另一回事,只要杨氏说一句两个女儿不甚伶俐,杨妃娘娘还能硬叫一个拙的进府帮着争宠么? 既是杨妃娘娘无那个意思,秦芬便懒得再去想旁的,赏赐贵重也好,寻常也罢,总归不是冲着她这个人,大概还是出于一些场面上的原因罢了。 心里松了口气,姐妹两个倒有心思赏玩杨侧妃的赏赐了,两人替对方摘了花钗,交换了把玩半天,又各自戴回去,秦珮还赞一句:“杨妃娘娘给五姐茉莉花,给我蔷薇花,倒真真是应了我们各自的性子呢。” 等了约一盏茶时分,杨氏也就出来了,见四个女儿乖乖站在远处角落,招一招手,领着女儿们出去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走出十几步,秦珮忽地回头望一望青莲居:“杨妃娘娘不与我们同去宴会吗?” 这话却问得有些傻气,幸而秦芬与她两个落在后头,并无旁人听见。 秦芬轻轻一拉秦珮的袖子,在她耳边低低地道:“这是正宴,杨妃娘娘终究只是侧室,如何好出来?” 秦珮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垂首看路,心里把“少说少错”几个字,又反复念诵了数十遍。 回到花园子,宴席将将开始,杨氏只作个理妆的样子,抚一抚鬓发,施施然带着儿女们入席。 有那眼尖的自然瞧见杨氏方才不在席上,然而正主英王妃都不曾说话,又有谁来多这个事,这时杨氏左右的两位夫人还对她举一举杯,将嫡庶一大堆孩子依次赞过,最末来一句:“秦太太果真是贤惠人。” 这一次的酒席,杨氏受了许多赞扬,也算是春风得意,几个女孩各自识得一两个好友,也是颇为开怀。 到了后头,英王也往女眷这头来敬酒,遇见重臣的家眷,总有几句勉励之语,到了杨氏这不起眼的从四品官眷面前,他竟也略停一停:“秦大人是个好官,乃是朝廷的栋梁之才。” 若说旁的长处,秦览只怕当真没有,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9 论起踏实做官,秦家上下倒还敢应声。当初从任上离职,秦览还带了一把万民伞回晋州,这却是巴结钻营都不能得的。 这时英王赞这一句,杨氏与有荣焉,忙不迭地应“不敢”,抬手干了杯中的酒。 待英王回了男宾席,杨氏的位子便好似开了蜜糖铺子,左右都是寻着味道来敬酒的。 几个女孩被挤到人群之外也不恼,知道这是家里的荣幸,相视一笑,乖乖往旁边让去。 忽地有个样貌俏丽的丫鬟走来,说句“王妃有请”,四个女孩面面相觑,齐齐收了脸上的笑,小心翼翼地往上头去了。 英王妃自不会与几个臣女置气,她叫秦家姐妹,不过是想瞧瞧,杨侧妃荣宠不衰,凭的究竟是什么。她原也不曾把杨侧妃放在眼里,谁知有一天杨侧妃忽地有了儿子,又忽地被殿下给保护得滴水不漏,她再想探究,竟不能够了。 杨侧妃家中并无其他姐妹,听说与秦太太这位姑母和嫡出表妹相熟,英王妃不好把使唤臣妇,便把几个女孩给叫了来。 几个女孩到了英王妃面前,她来回打量一圈,也不曾看出一朵花来。样貌虽然齐整,也并非国色天香,举止虽然大方,也并非光彩动人,与那面目平庸的杨侧妃一样,不过尔尔。 英王妃起意叫了几个女孩到面前,略看几眼却已失去兴趣,随口赞一句“知礼懂事”,又叫大丫鬟送了她们下去。 姐妹几个一头雾水的上去又下来,连秦芬也想不通这里的道理,秦淑自家从前常做争风头的事,却是明白一些的,觑着无人,轻轻对妹妹们说一句:“英王妃只怕是冲着杨妃娘娘,并不是冲着咱们。” 听了这话,姐妹们心中各有思索,秦贞娘想的是表姐不易、天家境险,秦珮想的是侧室难为,日后自己必要为人正室,秦芬想的,却是这府中正妃和侧妃过得都不快活。 宴毕回家,姐妹几个各有心思,恹恹不乐。杨氏却是心怀舒畅,瞧女儿们不高兴,也不曾开口训斥,只笑着打趣:“如今是孩子大了有心事了,个个都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样子。” 女孩们知道杨氏不喜别人一副丧气样,这时听她只好言好语地劝说,并不曾动气,反倒都不好意思起来,秦芬最会打圆场的,便赶紧抛出一个话题:“不知今日,英王殿下到底是为什么请客?” 杨氏今日在席上听了一耳朵的官场杂事,这时见秦芬相问,有意给女儿们开阔眼界,便掰开揉碎了,慢慢说了起来。 太子是正统,然而颟顸自负,把朝堂当成东宫的私地,卖官鬻爵、大肆敛财,下头许多州县由上至下都是太子的人把持,下头人便是想告状,也告不上来,久而久之,税收、民生、吏治,到处都是破洞,一时这里闹洪灾,一时那里闹饥荒,把个好好的洪定朝,弄得风雨飘摇。 睿王与百官交好,也富有谋略,然而他也只是为了编织自己的人际网,于下头百姓死活,并不关心。太子卖官已是骇人听闻,睿王竟然指使手下人开设钱庄,与商人抢财,这样自跌皇子身份的事,简直闻所未闻,若太子是饿虎,睿王只能算是条豺狼罢了。 英王此人,虽然在朝堂上冷酷严厉,然而律己甚严,爱民如子,虽说于女色上头略纵了些,到底也不曾弄出一大堆庶子来,如今也只一位世子、两位郡主,算是很好的了。从前他一心扶持太子这位正统,如今却已渐渐走到前头来了。 秦珮性子急,听了这许多仍是不明白,见杨氏心绪上佳,追问一句:“太太,那今日吃席,又和这些有什么关系?” 杨氏也不发怒,只是嗔她一眼,一字一句地道:“英王今日,请的都是朝堂上的清官、硬骨头,当着众人,把范离大人查来的两本私账给烧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既是这样的东西,想必是费了大力气才得到的,那位范大人,倒当真是个有本事的。 秦芬心里模模糊糊猜到一些,仍是不敢相信,思忖半天,还是问出口:“这两本私账,可是太子和睿王手里攥着的对方把柄?” 杨氏不意竟是秦芬先猜到,赞许地看她一眼,见女儿也是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下大慰,原还担心朝堂风雨刮到秦览的,此时又丢过脑后去了。 第77章 金陵城冬日湿冷, 秦家上下都不习惯,除了平哥儿安哥儿两个日日疯玩不知冷热,旁人都缩着不愿出门。 杨氏如今理不到这些细处,秦贞娘和秦芬一合计, 便向杨氏提议早些给各屋烧炭。 从前烧炭迟, 倒不是家中清贫,实是秦览官位不高, 不好奢侈。如今秦家也算是跨过五品的坎, 又住在京城繁华地, 再不必怀揣金元宝强过苦日子了。 美中不足的是,入冬后皇帝龙体欠安, 官宦人家未免要收起尾巴做人,一应铺张奢靡之事就不方便了, 秦芬和秦珮连个及笄也不曾大办,只摆几桌家宴,又钟夫人来替两个女孩插了簪便罢。 杨侧妃那里已赏过花钗, 此次竟又赏了簪子出来, 场面上有些不足的,也都可略过了。 这日杨氏听了两个女孩说供炭的主意, 毫不迟疑地准了。她看下头女孩子们裹得严严实实,就连一向爱娇的秦珮也不例外, 便笑着打趣:“往年六丫头总是最后一个穿大毛衣裳的,开春也是早早穿上夹的。如今当真是大姑娘了,知道保养身子了。” 秦珮微微一笑, 竟红着脸低下头去, 不曾说话。 锦儿见杨氏的目光扫了过来,连忙替姑娘开口:“回禀太太, 我们六姑娘是长大了呢,身上……” 秦珮“哎”一声不许锦儿说,屋里众人却已回过神来,都来打趣秦珮,她愈发红了脸,直把头埋到了胸口。 杨氏见秦珮难得地羞成这样,开口替她解围:“好了,你们莫要笑她了。”又关怀两句,并命每日煮一碗红糖窝鸡蛋给她送去,说罢又点一点秦珮:“这几日好好养一养,过几天要去方家的。” 这次大伙都不打趣她了,均是笑嘻嘻地瞧着她,秦珮虽仍是害羞,却把脸昂了起来,只是脸上飞霞,好似个熟透的苹果一般。 既杨氏特意点出,这几日秦贞娘和秦芬也不拿家事去烦秦珮,只叫她好好养身。 到了出门这一日,姐妹几个均打扮整齐,旁人都穿湖绿、宝蓝之类的冷色,只秦珮穿了件橘色绣金丝菊的大袄子,略显出些不同来。 四人齐齐站在上房,杨氏见了,笑着点一点几个女孩:“几个丫头如今也知道弄这巧了。” 秦淑抿嘴笑一笑:“若是大红大紫,未免在方家面前显得怯阵,若是打扮一样,又显得咱们好像无心,我们回去商议了,都觉得这样好。太太瞧瞧,若是不好,我们回去换了衣裳就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0 。” 如今秦淑说话,也知道把自己的位子摆低些了,再不似从前那般爱争锋头,若是从前,她准保要挑唆着叫秦珮回去换衣裳。 秦芬看一眼秦淑,见她面上笑眯眯的,似是一点芥蒂也无,不由得暗道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 从前那柯秀才瞧着顶好的,如今也只算寻常了,谁都不曾想到秦览竟能交上高运,一气儿升到从四品,眼下莫说秦贞娘的亲事,就连秦珮,也说上了官宦子弟了。 秦淑再不想认命,也没法子,倒不如与姐妹们处得好些,日后出门了也有个依靠。 杨氏果然很给秦淑面子,点点头赞一句:“这么着就很好,不必回去换了。” 今日有正事,便不曾带平哥儿和安哥儿两个,他兄弟俩自幼是家里的宝贝,便是去栖霞寺也不曾被丢下,忽地听见今日不能出门,撅着嘴闹起脾气来,都不肯出门送娘和姐姐们离家。 杨氏也不生气,因着赶时间也不及去哄,只匆匆嘱咐茶花好生照应,自己领着女儿们出去了。 到得方家,方夫人早领着女儿候在垂花门口,一见杨氏,亲亲热热地接了上来:“秦夫人!今日驾临,真是蓬荜生辉!” 这话说得谦和,后头四个女孩对视一眼,低下头去。 前次英王请客,请的都是些二三品大员,受邀的四五品官员寥寥无几,秦览这从四品的左侍郎赫然在列,可说是难得的脸面。 论官位高低和为官本事,方大人都不曾受邀,这时见了杨氏,方夫人如何敢傲气。 杨氏是来结亲家的,也无意与方夫人摆架子,谦逊地应酬几句,两人互相让着往里去了。 一路上瞧着,宅子收拾得倒还算齐整,也是与秦家一样的四进深院,秦芬留心看着园子景致是用了心的,想来这宅子不是赁的,这样看来方家也算是薄有家底了。 然而方家三个儿子,娶了亲便是两代四家人口,后头生子生孙,住这宅子,也不算宽裕了。 方姑娘才七八岁,天真懵懂的,姐妹四个也不指望她做主家来招待自己,今日秦珮是主角,三个姐姐便齐齐推了她在前面打头阵。 秦珮知道姐姐们是为自己好,于是想了想,开口问方姑娘一些京中风土人情,方姑娘有一句是一句,答得倒还算顺畅,方夫人留神听着后边,心下松一口气。 这秦家的女孩们倒都是和睦的,秦六姑娘性子虽活泼,却还宽厚,既如此,那五六两个,倒也无甚差别了。 此时才是上午,不到午膳时候,因着天冷,也不好往园子里赏花,方夫人只引了杨氏和女孩们往一处花厅闲坐,口里谦逊:“怠慢了秦夫人,还请随意用些茶点。” 到了花厅里头,却见屏风隔了东西两间,众人都知道这里意思,也不去点破,只跟着方夫人坐在东边一半,朝着窗户边吃点心边品茶。 忽而边上西边小门一响,依稀有脚步声慢慢走近,到了屋里停住,恭恭敬敬地道:“孩儿给母亲请安。”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一场正是今日的重头戏,姐妹三人齐齐看向秦珮,都冲着她微笑。 那方三公子又道:“今日先生有事,学堂放假,孩儿特地回来见过母亲的。” 这话说得甚是委婉,透过屏风,杨氏见那方公子站直了身体略垂了眼帘,摆出一副任人打量的模样,瞧着也是心里有数的。 这孩子的为人和样貌,杨氏心下都还算满意,于是去看秦珮。 秦珮怀里好似揣了一窝兔子,突突只是跳个不停,头低得快要埋到胸口,如何还敢抬头去看。 秦芬又是想笑,又是替秦珮着急,轻轻捣一捣秦珮的胳膊,秦珮不得已飞快地抬头瞥一眼屏风对面,又低下头去。 杨氏自己也是过来人,瞧秦珮害臊,心中有数,知道这六丫头性子耿直,若不满意,反倒不会如此了,于是也不提旁的,只把秦恒进学的事拿出来说。 方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接口说起儿女事,两人谈得开怀。说了几句,方夫人抽空说一句:“我这里要待客,绥哥儿自回去温书吧。” 那方绥似是少年老成,面上也不见多少羞赧之意,一板一眼行了个礼,又退了出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午膳不算奢靡,却也是用了心的,当中两道大菜是冰糖元蹄、七彩绣球鱼,其余热炒、甜羹也甚是精心,瞧着五颜六色,很是好看。 杨氏自幼便是娇养长大的,娘家给的陪嫁又丰厚,平日秦览也不过问她的嫁妆,因此一向也算是金莼玉粒,连带着女孩们都活得精细,这时瞧着方家的大鱼大肉,都不如何大动筷子,略吃几口便都搁下了。 方夫人只当这是秦家的教养好,心里又满意几分,她出身不高,连府里老辈的下人也有几个弹压不住的,自然喜欢脾气好些的女孩子。 这一日的宴,也还算得上宾主尽欢,吃过午饭再坐着喝过一道茶,杨氏便起身告辞了,方夫人虚留两下,便笑盈盈地送杨氏一直到了垂花门口。 上了马车,小丫鬟便行礼要回去,该是婆子们一直送到府门口,忽地蹿出一个年纪大些的丫鬟,笑着上前:“我送秦夫人出府去。” 几个婆子互相看一眼,竟不声不响地退了下去。 这丫鬟不规矩,连秦珮也看了出来,她只觉得秦家的面子受了冒犯,当即就要发作,秦芬在旁赶紧按住她,示意她不可冲动,秦淑回头看一眼:“我们上车。” 上得车来,秦珮气闷地问:“五姐,你做什么拦住我?咱们是来做客的,连这丫头的气也得受么?” 秦芬知道,如今方家之于秦珮,到底有些不同,倒不是秦珮瞧上了方家,只怕是有个求全责备的意思,这才想发作那丫头,这时也不去说那许多大道理,只轻轻问一句:“若是有小人嚼起舌头来,说你急着做方家的主,可多难听?” 秦珮确实不曾想到这一节,闻言也不争辩,只闷闷地说一句:“好好作个客,偏有这些事。” 秦淑点一点她:“太太什么没见过,能被这小丫头给弄到鬼了?你等着瞧吧,等咱们回府,说不得都已知道那丫头的来历了。” 秦淑所料不错,不待回府,杨氏已知道了方才挡驾的丫头是何人物。 那丫头名唤秋蕴,是方三少爷的贴身大丫鬟,一向与方三少爷不清不楚,方夫人见两人干柴烈火一般,眼瞧着就要燎起火星子了,这才急着讨个儿媳妇回去,免得二人真做下丑事来,败坏了门风。也因为这,反倒把嫡出的二少爷放在后头求亲。 秦贞娘笑着点一点马车角落的小丫头:“娘,这么伶俐的丫头,你从哪里找来的?咱们进方家也只半天,她竟什么都打听到了,可真算是个人才。娘,等我身边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1 丫头出去了,把这腊梅给我,可好?” 杨氏知道自己女儿是说笑,只嗔她一眼,道:“春柳、兰儿,哪个不是好的?你少和娘顽皮啦。”说罢,又问一句,“你瞧这方家,怎么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方家,不怎么样。”秦贞娘摇摇头,“方家的家底不厚,又有三个儿子等着分家产,下头方姑娘正是七八岁不懂事的时候,珮丫头进门了,难。最要紧的,那秋蕴竟敢如此无礼,要么是方夫人有意放纵,要么是方夫人无力约束,不论哪一样,都不是件容易收拾的事,珮丫头若当真嫁了这一家,可有苦日子过了。” 杨氏点点头:“既如此,这门亲不结也罢。珮丫头虽不如芬丫头,却还算可人疼,也不能糟蹋了她。” 秦贞娘略一沉吟:“娘,这事,是不是早点透给珮丫头知道?” “五丫头与她还算亲厚,便是五丫头去说。” 一回到家,众人便见平哥儿和安哥儿两个缠着徐姨娘说故事,瞧见娘和姐姐们回来,立马跑了来问东问西,杨氏耐心答了几句,道一声倦了,两个孩子立刻懂事地互相点点头:“咱们回屋里玩去。” 既是杨氏道乏,女孩们便知趣地告退,杨氏点一点秦芬:“五丫头留下。” 因着徐姨娘在屋里,众人不疑有他,连秦芬自己也没想着,是叫她去做秦珮的说客。 秦芬听了一脑袋的嘱咐出来,心下直是打鼓,她自然知道杨氏说的道理都是对的,可是方家是秦珮自己也相中的,为着一些道理、规矩,叫她放弃中意的亲事,不知她肯不肯的?她可还是个半大孩子呢,能转得过来这个弯么? 秦芬实是不想接这差事的,可是算来算去,秦珮与她竟算是最好的,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到了秦珮屋里,她已卸了钗环,换了家常装束,坐在窗口看书,见秦芬来了,立刻站起身来相让:“五姐请坐。” 秦芬磕磕绊绊开口,因着自己心里也没底气,一席话说得颠三倒四,好容易说完,脑子里空空如也,竟不记得说了些什么。 秦珮脸上只淡淡的,不曾发怒,也并无沮丧,静静听完,点头应下:“太太是为我好,我都省得的,方家这亲,不结也罢。” 秦芬也没什么心情留着寒暄,飞也似的逃出去了。 室内寂静一片,好半天后锦儿的声音打破沉寂:“姑娘,你可不能听了五姑娘的糊涂话,生生弃了一门好亲啊!” 第78章 锦儿是秦珮多年的贴身大丫鬟, 从商姨娘院里一直跟到金陵,她年纪又长秦珮许多,素日为秦珮操得许多心,秦珮一向是拿她当半个姐姐看的, 这时陡然听见锦儿说秦芬糊涂, 秦珮罕见地沉下脸来。 “这话,我听过便忘了, 你只当没说过, 再有这样的话, 你便出了内宅吧。” 锦儿口中急忙认错,面上却还是一副痛惜的模样:“可是, 方家……” 秦珮在上房磨平了性子,又跟着秦芬学些道理, 如今在秦淑身边更变得细密,早非当初天真的模样了,听了锦儿的话, 摇摇头道:“方家如何?与我们何干?” 锦儿见姑娘一门心思地听太太和五姑娘的话, 不由得急了,干脆把话说得透些:“方家门第好, 听说方三少爷读书也好,比三姑娘配的那柯家不知高到那里了, 若是错过这一个,可怎么找?” 秦珮深深地凝一眼锦儿,她虽一向听锦儿的话, 却不代表她是个傻子, 从前锦儿苦口婆心都是为了主子好,如今这样与旁人赌气比赛的话, 却不知是谁的主意了。 其实,不必往外头去打听也知道,必是商姨娘又开始跳脚了。 秦珮与锦儿到底亲厚,思索再三,还是耐着性子解释起来:“方才你也听见五姑娘说的话了,方夫人一是约束下人无力,二是教养儿子无方,哪一条都是糊涂的,你只瞧太太在家里坐得稳稳的,咱们家比方家又如何?” 锦儿原也是听了商姨娘的一些糊涂心思,深觉得这方家好过柯家,乍听见这亲不结了,未免带出几句来,听了秦珮的话,又觉得有道理,思索半日嗫嚅道:“可是,方夫人瞧着很是知礼呀。” 秦珮见这丫头果真只是犯傻,心下一松,竟笑了起来:“你这话才真糊涂,方夫人知礼,到时候是帮我这外人,还是帮儿子?” 锦儿恍然大悟,赶紧把话头揭过,再不曾提过方家。 上房里杨氏打发秦芬去做说客,又把徐姨娘留了下来。 如今秦览的心思全不在家里,女孩们到底天真无知,青萍又无甚阅历,杨氏也只与徐姨娘能说上几句话了。 徐姨娘深知这是因着自己多年谨小慎微,再加上女儿一向懂事,这才得了主母青眼,在上房愈发不肯多口,竟是杨氏说得多,她说得极少。 杨氏先说了些方家的事,徐姨娘知道,这是因主母好心才肯替六姑娘考虑那许多,若是那只顾面子的嫡母,才不管里头的污糟呢,只把亲事做下便是,庶女过门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徐姨娘怜秦珮没有亲姨娘照拂,这时便替秦珮谢一句“太太慈心”,杨氏被搔着痒处,倒罕见地对徐姨娘道:“你放心,五丫头我替她好好瞧着呢,便是六丫头我都不肯轻易糟蹋,更何况是她。” 以杨氏的身份,肯多说这几句已是天大的面子,徐姨娘没口地谢过,回头除开制些紫姜,又琢磨着给杨氏制蜜参片。杨氏不吃蜜饯这些小玩意儿,那紫姜还是秦芬提点的。 秦珮连日心绪淡淡,姐妹们也不去多话劝说,只日日结伴往她屋里去玩些投壶、猜枚等游戏。 这日姐妹几个正一道赏画,忽地来个小丫头,说杨氏命姑娘们晚上去上房吃晚饭,说今日老爷也回家,要一家团聚的。 姐妹几个面面相觑,不知是何大事,这个猜是国事,那个猜是家事,秦芬却在心里嘀咕,莫不是那名义上的老爹又要纳妾了。 到了晚上,秦芬与秦贞娘一同到了上房,远远便望见上房灯火通明,丫鬟们都候在廊下,这副场景自打回了晋州便不曾再见过,此时一见,秦芬犹可,秦贞娘却忍不住叹口气:“爹如今都少回内院了,唉,人长大了,怎么烦恼也多了,还不如不长大。” 话音未落,屋里便传来一个孩童的嬉笑声,姐妹几个与两个弟弟长日相伴,这时都听出是平哥儿的笑声,秦芬不由得微笑:“从前可没有平哥儿,有了他,家里也多些笑声,我倒觉得挺好。” 秦贞娘露齿一笑:“这倒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姐妹两人边说些闲话边进屋,丫鬟们见了,恭恭敬敬分作两边,迎了两个姑娘进去。 甫一进屋,便瞧见秦览肚腹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2 胀地坐着,整个人好似个发面馒头,把一张圈椅几乎塞得满满当当。 行过礼,再看他面色,从前是白胖的,如今却满面红光,竟分不清是高兴还是酒气。 秦芬随着秦贞娘站在边上,平哥儿一步跳到她面前来,笑嘻嘻地道:“五姐,我们又要去表姐家了!” 安哥儿紧随其后,纠正哥哥:“娘说了,得说表姐夫家。” 王府又不是平常人家,不能说去就去,秦家也不能算正经亲戚,寻常也不可轻易上门。既是又要去,便是英王府又要请客了。 英王是个冷淡性子,怎么会接连请客,姐妹两个齐齐看向杨氏,想从母亲处听到答案。 秦览见了姐妹二人的神色,笑哈哈地揭开谜底:“皇上赏了英王殿下双亲王俸禄,赐名小世子杨顼。嘿嘿,颛顼可是黄帝之孙呐,这名字大有深意。” 秦贞娘有些不敢相信自家表姐要做皇妃了:“这么说,英王岂不是……” 秦览又捋了捋他那把长须:“皇上又封了皇太孙,太子那里,也给了脸面,想来是制衡的意思。”他如今应酬不少,愈发注意些穿衣打扮,一把长须修剪得整整齐齐。 于皇帝老儿来说,是取个制衡的意思,于下头两个儿子,却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太子输了,新帝为着颜面,总不至于置废太子于死地,英王若是败了,便是永世不得翻身,毕竟一个逼近过皇位的人,随时都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进得京来,就连下头的丫鬟也能说几句天家事,此时听了秦览的话,上房里人人都心惊于天家薄情,不由得沉默不语。 夫妻姐妹间,互相看一看,倒多出几分平凡的温情来。 平哥儿安哥儿两个蹲在边上玩七巧板,听见屋里大人都不说话了,便抬头看一眼,小娃家心性最灵,见众人面上并无异样神色,知道大人不曾起争执,又安心地低头玩耍去了。 这顿晚饭吃过,姐妹几个彼此又和睦几分,出门时都是和和气气的,秦览也推说吃饱了犯懒,留在了上房。 到了赴宴的日子,秦览只往衙门点了个卯,便坐在上房等着赴宴。姐妹几个穿着一色的衣裳,整整齐齐到了上房,杨氏见几个女儿都把杨侧妃赏的首饰戴上,点头便命出发。 到得英王府,前头开一桌正宴,请的是文武官员并英王妃的娘家人,后头杨侧妃另摆一桌小宴,杨氏自然带着女儿们赴宴,竟有几个公爵人家的女眷,也赫然在列。 秦淑见了这阵仗,轻轻捣一捣秦珮的胳膊:“瞧,前头拒了方家,表姐转头就给你寻了更好的。” 杨侧妃摆宴,怎么可能是为着几个不相熟的庶出表妹,这宴席上,还不知牵涉着怎样的大事。 秦珮微微一笑,只不接口,点一点杨侧妃怀里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那是不是小世子?长得真好看。” 小世子瞧着比平哥儿和安哥儿小一些,正在杨侧妃怀里不耐烦地扭着,忽地看见两个长相相似的男孩,顿时停住了睁大眼睛:“和哥哥玩!” 杨侧妃顺着儿子的目光,看见是娘家姑母,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将儿子放在地上:“去玩吧。” 按照杨家这边的辈份,平、安两个男孩且还高世子一辈,杨氏如何敢充这个大,早早教了两个儿子礼数的。 这时兄弟俩见了小世子,虽很新奇,却还记得娘教的话,一边一个拉了小世子的手,也不行什么礼不礼的,亲亲热热唤一声“世子”,随后又回头问一声:“娘娘,我们能和世子玩吗?” 杨侧妃见两个孩子既有礼数又不显谄媚,心里很是喜欢,闻言点头应下:“叫碧水带你们玩去。” 席上的其他女眷身份甚高,杨氏知道没自家说话的份,也不去插话,只在说些风土人情时附和两句,杨侧妃听了,含笑应一声:“我竟不知南方和咱们金陵的习惯全不一样,姑母这些年,也算是走过许多地方啦。” 递了这句话,那些公侯夫人待杨氏便亲热多了,有一两个委婉问两句,知道秦淑秦珮已定了人家,还打量起秦芬秦珮来。 秦芬于嫁入豪门是无心的,见秦珮略有些上心,便一味地沉默老实,不得不答话时,都问一声“六妹,是不是这样”,外人瞧着,姐妹间是极其和睦的。 杨氏见秦芬厚道,暗想这丫头往后哪怕是高嫁了也会记得娘家,倒在心里又给秦芬记一笔好,立志要给秦芬寻个好夫婿来。 宴席到了一半,众人都渐渐酒酣面热起来,忽地来个内侍模样的人,尖着嗓子道:“殿下命奴婢来请小世子出去。”说罢,他刻意停了一停,“请杨妃娘娘领着小世子一起。” 众人方才还是昏沉沉的,此时陡然听见后头这句,或是惊吓、或是好奇,酒均醒了大半,纷纷把目光投向杨侧妃。 杨侧妃的眉毛都没掀一下,温温柔柔应个是,低头略瞧了瞧身上,轻声道:“有劳赵总管略候一候,小世子和两位秦家小少爷正在外头玩,得去唤回来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赵总管笑嘻嘻地点点头,退在边上,杨侧妃唤了个丫头叫她去找小世子,自家却回了屋里。 秦珮这次倒机灵了,与秦芬对视一眼,无声地说了“更衣”两个字。 小世子尚未回来,杨侧妃已换了身素淡衣裳出来,秦芬见了,不由得心有戚戚,杨侧妃如此受宠,这妾室当得且还这样卑微,更遑论是旁人,这时代做小,可当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不多时三个男孩就手拉手地回来了,小世子手里还拿着个草编的小环,举得高高的邀功:“母妃,这是给你的!” 秦家兄弟俩在家常编些花环草环讨娘和姐姐们开心,今日也教了小世子,他乍一学得,便迫不及待地拿出来显摆。 秦芬分明瞧见,杨侧妃有一瞬几乎屏住了呼吸,随即便展颜一笑:“好,母妃很喜欢,母妃叫碧水放在妆台上,我时时看着。现在咱们先去见爹爹。” 小世子乖巧地应了,把草环递在碧水手里,自己牵着赵总管的手,跟着杨侧妃往外院走去。 杨侧妃才进府时,步步小心、处处谨慎,原以为夫君绝难讨好,谁知这夫君偏偏对自己万分宠爱,连正妃也抛在脑后。 起先杨侧妃也曾沉醉于这柔情蜜意,待英王妃先生下了小郡主,许侧妃也生下了小郡主,她自家却久久不曾有孕,忽然怕了起来。 便是那时,她写信给姑母,说要叫一个表妹进府来。她自家也知道姑母是绝舍不得嫡出女儿进府的,便不曾点出要哪个,只想着有个人进府来,帮着生个孩子便好。 万幸的是,后头她还是怀上了,天可怜见,恩赐了一个男孩,于是她也不提原先的糊涂话了,幸而姑母心宽,也不曾计较这些。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3 到了前院,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在杨侧妃身上,嫡庶尊卑一事,天家犹胜寻常百姓家,她今日出来,显见得是出人意料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侧妃从未受过如此的睽睽目光,心里跳得打鼓也似的,面上烧得滚烫,幸而方才补了妆粉,大约还能盖住些。 天大的造化落在英王府,只瞧英王能不能受得住,此时杨侧妃知道,自己也遇见了这样的造化,便看自己能不能受住了。 英王好似不曾察觉旁人的异样,笑呵呵地抱起儿子,对众人颇为自得地道:“这就是顼儿。” 众人一时忘了去瞧杨侧妃,都去瞧那位被皇帝寄予厚望的小世子,只英王妃死死盯着杨侧妃,似是要把她的脸给看出个洞来。 杨侧妃知道,哪怕自己再得宠,再是小世子的亲娘,名分上还是低了王妃一头,于是面上愈发恭敬柔顺,谦和地垂着眼帘,微笑不语,把自己站成一个泥胎木偶。 英王妃原只是想给杨侧妃看些脸色,谁知这女人竟好似甘之如饴,越发显得她一拳打在棉花上,顿时火冒三丈,正要发怒,忽地想起一事来,平复了心境,漫声道:“听说杨侧妃的几个表妹都来做客了,都生得如花似玉,不如请出来一见,如何?” 杨侧妃知道王妃是要折辱自己娘家表妹,闻言便笑一笑:“表妹们性子柔弱,只怕叫娘娘见笑。” 英王妃却一再坚持,大有不见人不罢休的架势,英王抱着儿子,眉头已经皱起,眼瞧着就要发作。 杨侧妃既得夫君的心,自然不能叫他为难,于是垂首应下:“既如此,便听从娘娘的。” 第79章 姐妹几个安生坐在内院小宴上, 正扮着鹌鹑受贵人们询问,忽地听见英王妃传唤,互相看一眼,心中都知这是冲着杨侧妃。 英王妃突然起意传唤, 这已是第二遭了, 若是头一次不明白为着什么,此时该也知道了。 秦贞娘领头站起身来, 冲姐妹们使个眼神, 其余三个女孩也是一般站起, 面上不见多少波澜。旁人不知有前头那一次,此时见了, 都在心里暗道这秦家姑娘无论长幼嫡庶,倒都是沉稳的。 到了前厅, 英王妃越过前头三个,只对着秦珮没口地称赞,姐妹几人起先以为唤了自己来是为着折辱一番, 此时瞧着却又不像, 不由得心里犯糊涂,忽地瞧见边上杨侧妃面色淡淡, 一下子明白过来。 这英王妃,是在心里打着主意叫秦珮进府呢。 秦珮生得虽好, 却也还没到美貌惊人的地步,英王妃不是看上了她的样貌,而是故意恶心杨侧妃并秦家呢。 秦珮虽是庶女, 在家也不算顶顶受宠, 到底杨氏也不曾折辱过她什么,此时听英王妃一口一个“留在我身边”, 心里又惊又怕,眼圈儿都红了。 秦芬在秦珮边上,感受到她身体微微的颤动,心里微悯,借着垂下的袖口,用力握住秦珮的手。 秦珮四肢冰冷,被秦芬一握,觉得手上传来一股暖流,心里回过神来,收了委屈,慢慢止住了那股泪意。 英王妃再想纳秦珮进府,也得顾忌她官家女儿的身份,又不能直接派人去家中抢亲的,那英王坐在席上,早瞥见了英王妃这里的情形,面上淡淡只是不来理睬,显然是不喜欢英王妃的做法,秦珮要愁,也得等英王有话了再愁。 英王与官员们说得几句,将儿子交给了赵总管,又与杨侧妃贴耳说了几句话,杨侧妃微笑点头,牵起儿子的手来。英王笑着拧一拧儿子的脸蛋,这才走到英王妃面前,淡淡说得一句:“我有事去书房,你好生招待宾客,莫要怠慢。” 原先坐在英王边上的一位官员,立刻举起酒杯,席上又热闹起来,丝毫不曾因主人的离席而冷淡。 书房里,范离早已候着,见英王进来,立即行礼。英王也不与他多寒暄,只挥挥手,对着旁边一个玄衣红腰带的侍卫道:“说。” “此次徽州水患,属下已查明了是因前任河道贪墨河堤款银,以致河堤偷工减料,引发水灾。那前任河道,是太子的人。” 英王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口中喃喃地道:“二哥他……” 此时英王唤的不是太子而是二哥,依着范离对英王的了解,知道他是在心里挣扎。 长河若是当真大决堤,洪水便要一泻千里,到那时,百姓死伤无数,瘟疫也将横行。 然而这事偏生是太子手下人做的,英王自然难以决断。 前次烧毁账簿,一则是为了朝堂稳定,二则是阻止兄弟阋墙,三么,也是为英王府争取一些利益和名声,英王做得毫无负担。 此次却是要亲手扳倒太子,他心中如何能随便决断。 范离低着头,沉默不语,原以为要等半天,谁知也不过是片刻功夫,英王便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范离,你去查明此事,无论追到什么人身上,都如实报来,旁的一概不必操心,皇上那里,自有我去回禀。”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与太子翻脸,范离听完,心里不由得狠狠一跳。 太子落马之日,便是朝堂震荡之时,到那时,皇帝天颜震怒,办差的人还能得了什么好处去?英王这皇子,还能与父皇对着干么? 范离摸了摸肩上伤口,犹疑着不曾应声。 英王似是看破了他的想法,淡声道:“此事叫荆保川去亦可,然而他沉稳有余,精明不足,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你若是觉得难办,也便罢了。” 这话听得范离冷汗涔涔,连忙单膝跪地,沉声道“不敢”。 英王亲手扶起他,口气和煦了一些:“我明日就把范老夫人接进英王府的别院,你此去无论成败,本王必给老夫人养老送终。” 软硬兼施,由不得范离不答应,他心里默念几遍“富贵险中求”,似是在劝服自己,半晌后才咬牙应道:“属下领命。” 英王微微一笑,又转身点点那侍卫:“此次水患的详情,你与范离细说。” 侍卫低着头,将徽州查探来的消息一一详说。 起先英王和范离只是静静听着,待听见百姓无以为生,卖儿卖女以换钱财时,都面露不忍之色,待听见百姓卖孩子都不卖不出,只能易子而食时,英王忍不住用力一击桌子:“该死!该死!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范离稍一愣怔,开口道:“殿下,要刺杀太子,这不容易吧?且容属下慢慢计划此事,待有了周密章程,再来向殿下回话。” 英王已知自己说错了话,幸而范离打了个岔,于是瞪他一眼:“谁说要刺杀太子了!你这脑子,能不能多读些书!” 旁边立着的侍卫微微一笑,只作不曾听见书房里主仆二人的对话。 范离见英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4 又如同平日一般训斥自己,心下一松,知道主仆二人方才的一些不快,便算是掀了过去。 花厅里宴席已近尾声,众人方才见了英王对正侧两位妃子的态度,心中自有想法,也有不少人偷眼来看秦珮,想着英王妃是不是当真会强行叫了那秦六姑娘进府。 幸而英王妃顾忌秦览是个官员,不好直接下令叫秦珮进府,此时英王既已走了,她也懒得再纠缠,挥手命女孩们下去了。 姐妹几人长长松了口气,秦珮走出几十步便道要如厕,秦芬知道她此时心里憋闷,怕她遇见贵人了失态,便提出相陪。秦珮只想远离众人打量的目光,并不是真想离群索居,于是点头应了。 秦芬随口唤过一个小丫鬟,命她引路到了净房。进屋前,摘了个铜鎏金戒指,随手打赏下去。这也是进京后才学的规矩,姑娘家不好带得钱袋子,便带些不贵重的首饰,专留着赏人。 小丫头得了赏,眉花眼笑地退在了一旁,等着姐妹二人出来。 秦芬陪着秦珮进屋,见她面上难掩怒意,轻轻推一推她:“好啦,有什么不高兴的,在这里撒了气就好了,回杨妃娘娘那里可别露出来,杨妃娘娘见你可怜,总不会亏待你,你若闹了,反倒不美。” 秦珮心里也知道这道理,只是那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将帕子揉了半天,气哼哼地吐出一句:“真是的,这样的身份,还做些这样的事,不害臊!”她原是想骂一声老虔婆的,终究还是忍住了。 秦芬又陪着坐了片刻,秦珮道自己好多了,又说还想静静,秦芬见她面上已无多少怒气,便点头应了,自己理理衣裳出门,叮嘱那小丫头:“劳烦你在这里候着我六妹,杨妃娘娘的院子我识得,自己去便是。” 杨妃娘娘的娘家表妹是贵客,府里无人敢怠慢的,路上总有人遇见,能送秦五姑娘回去,小丫头乖乖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等秦珮。 秦芬辨了辨方向,朝着杨侧妃的院子走去。 行得几十步,花木渐深,瞧着不似来时的路,秦芬知道大约是迷路了,于是边走边留神找人,瞧有没有经过的丫鬟,能给自己带路回去。 正左顾右盼地张望,忽地撞了一个人,耳边听见一声“秦姑娘”,回头一瞧,却是范离。 范离方才也在席上,早看见了秦芬。远远瞧着,秦家姐妹四个分明穿着一色的天蓝袄子站在英王妃身边,不知怎么,秦芬的面容便好似格外清晰,一下子从姐妹中间跳了出来,深深烙在了他心里。 秦芬此时已知范离是个有本事的,又知他爱民如子,这时对他倒多几分敬意,撞了他也不曾露出慌张模样,只退了几步,依着礼节道:“范大人好。” 范离才从英王书房出来,心里正怀着一股郁气,此时见了秦芬一个淡淡的笑,譬如大冬天时怀里揣了个暖炉子,心里暖洋洋的,也甚有礼节地回一个礼:“秦姑娘。” 秦芬听了,不由得抬头看一眼范离。旁人都唤自己“秦五姑娘”,只这范离唤“秦姑娘”,仿佛在他眼里,秦家只自己这一位姑娘似的。 她看范离的面色并无异样,知道这是无心之意,便作不知,又微微垂下头去。 范离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望一望天地,只不去瞧秦芬。从前他外出办差,若是盯人时错了眼珠子,那犯官说不得就要脚底抹油,因此看人时总改不脱那习惯,如今却已知道了,依着礼节,他是不该盯着大家闺秀看的。 虽不曾看着她,鼻子里却一直有股淡淡幽香,不住地钻进他心里。前次他识得是茉莉香,这次闻着更柔和温暖一些,却不识得是什么香了。 “徽州水患,英王派我前去巡查。”范离忽地冒出这一句,心里对自己颇为得意,心道这话总该不唐突了吧。 秦芬的心里,原有些忐忑的,她知道这范大人对自己有意,也知道这人性子毛躁,生怕在这僻静处他要大放厥词,谁知突然听见这一句,便好似那日听见秦恒说自己长大,秦芬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 原来这人,竟和自家那三哥一样,又执拗又傻气的。 既知道他不是登徒子,也不必叫他知道自己明白他心意,只一板一眼地应声:“祝范大人一路顺风,马到成功。”说罢,秦芬停一停,又补一句,“我家大伯父,便是徽州河道。” 范离听了,心下倒是一喜,那现任河道是秦家大老爷,想来与秦览是一路人,必也是个好官了,此次办差,应当能顺利许多。 秦芬想了想,又补一句:“天下苍生为念,我方才说那句,并没旁的意思。” 范离正在心里琢磨着差事,听见这一句,几乎以为秦芬是在借机拒绝自己,猛地向她看去。 映入眼帘的却是秦芬略带忧色的面庞,范离心下略一思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朗声道:“秦姑娘也把在下忒瞧小了,我自然知道你说这话不是为着朋党的意思。”说了这句,他自己在心里却也把秦芬高看一眼,这姑娘除了聪明和温暖,胸怀也绝非寻常女子所能及。 秦芬与范离实在不相熟,说了这几句便无甚可说的,便侧身让在一边。 范离面上从容,肚子里的一颗心却跳得厉害,左冲右撞似乎要把肩上的伤口撞破,他知道血运加快会使伤口崩裂,这时肩痛倒不纯然是心里悸动,不经意地抚一抚左肩,果然摸到一些湿意。 他这么一动,秦芬自然瞧出不对来,顺着他的手一看,见那淡青袍子的肩膀处,已渗出淡淡血色。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从前只当这人是个纨绔张扬的二世祖,此时见他伤口未愈便要外出办差,仿佛窥见了这少年踉跄奋进的一角。 不知怎么,秦芬忽地想起回晋州时自己晕船还要看顾秦恒秦珮的事来,与范离一比,仿佛也不算什么了。 这少年不过与自己一样,是在这世上努力拼搏,求一方落脚地的普通人。 “范大人办的都是国家大事,为天下苍生计,还请保重。” 这次的话,秦芬便说得真诚多了。 范离自然听得出来,终于将目光投在秦芬身上,深深凝视,似要把秦芬牢牢地记在心里,也不过一眼,他就转开目光,作个请的手势:“秦姑娘请先行。” 秦芬此时才有些赧色:“不瞒范大人说,我是想回杨妃娘娘的院子,却有些迷路了。” 范离此时面上也起了波澜,忍了又忍,才没露出异样来。他远行千里,从没认错过方向,没想到这世上竟有人连一座小小的府邸也能迷路,想到这里,他面上不自觉地带了些笑意,生怕秦芬恼了,赶紧转头一指:“杨妃的院子在那里。” 秦芬应下谢过,慢慢走了过去。 范离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枚金茉莉花苞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5 ,揣在了怀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方才秦芬撞他时从发饰上跌落的,他无意瞧见,原想提醒秦芬,不知怎么,又鬼使神差地瞒了下来。 怀里揣了这么一样东西,心口便好似多了个暖炉子,慢慢把那颗冷冻的心,捂得热了起来。 第80章 因着前些时候皇帝龙体欠安, 各家夹起尾巴做人,到了冬至这一日,见宫中无甚消息传出,便长长松一口气, 将冬至热热闹闹地过了起来。 如今到得金陵, 府中的下人,南方北方的都有, 厨房知道主子们有意将这冬至过得热闹, 依着各地风俗, 将馄饨、汤圆乃至春卷都做了上来,杨氏见了, 笑着将那春卷点一点:“如今还未开春,怎么竟做了这个上来了?” 紫晶早听下人回禀过了, 忙笑着答道:“这是骞州做法,他们那里冬日湿寒,长久不见暖阳, 故此冬至时包春卷吃, 盼着春日早来。” 如今这日子,可不是该盼春日早来么, 这春卷倒正点中杨氏的心头,她举箸夹了一根, 因着春卷油腻酥脆,吃了不雅,只轻轻咬一口便算吃过了。 几个女孩便没这许多顾忌, 如今皇帝龙体不稳, 各家都停了宴会,她们难得在家过些舒坦日子, 便是秦贞娘,也随着姐妹们一同把规矩暂放一边。 她是个最精研吃喝的,见了桌上许多面点糯点,便唤过兰儿来:“这些东西吃了,未免腹中鼓胀,你回去把桃香送咱们的干山楂和干陈皮拿些来,再拿些渍玫瑰,咱们冲些解腻的茶喝喝。” 平哥儿和安哥儿一日大过一日,嘴巴也愈发馋了起来,听见有吃的,都凑上前来讨要。 幸而今日拿的这几样都是可给孩子吃的,秦贞娘点了头,丫鬟们拿了两个小银杯,一人倒了一杯几乎淡得没色的茶水,给他们喝着玩。 杨氏约束两个儿子甚严,兄弟两个长到如今,除开白水和药,还不曾喝过旁的茶水,这时喝了那淡淡的甜水,咋咋嘴巴,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味道不错。” 这副模样像足了秦览喝酒时候的言语,众人一见,都笑了起来。 便是此时,腊梅忽地进屋来,回禀一声英王府赏了东西,已给了来人谢银,东西已领进院来云云。 自打进京,秦家便被杨侧妃视作半个娘家,常有礼物往来的,英王瞧杨侧妃的面子,也常有赏赐,此时众人也不纳罕,只瞧着紫晶指挥小丫头们一样一样地把东西捧上来。 紫晶将小丫头们一字排开,亲自动手揭开了盒盖子,待瞧见盒子里的东西,稍一愣怔,忽地变了脸色,猛地转头看向秦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紫晶颜色大变,众人已在心中纳罕,待她瞧向秦珮,都忍不住起身去瞧盒子里的东西。 那几个盒子里都是贴好签子的,不是往日杨妃赏赐的芍药花笺,亦非英王赏赐的淡黄签子,却是大红洒金纸签。其余三个女孩的盒子,里头放的都是各色绢花,唯有秦珮的那个盒子,装着一支喜字头簪。 寻常赏赐,哪有赐这种样式的,更何况还与旁人的物件如此不同,若是还不明白这里头的意思,便是傻子了。 秦珮瞧见那簪子,已是羞愤不已,面上红得几乎要滴血。 如今秦珮越长越俏丽,瞧着颇有些体态风流的意思,旁人瞧她,总是先论长相,内里涵养却总不深究,她深以为恨,打扮总是朝端方雅致的路子走,好容易扳回来一些,谁知遇见英王妃,竟直接被视作小老婆,如何不气恼。 秦芬站在秦珮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心中轻轻一叹。 回家这些日子,姐妹几人也杂七杂八听得些英王妃的事,她出身大族却不甚受宠,到了选秀时家中无嫡支的得宠女儿好送,只能匆匆选了个不受重视的她。 英王府中,论宠爱论人才,英王妃都是排最末的,她懒得理睬默默无闻的许侧妃,却将深受宠爱的杨侧妃视作眼中钉,如今好容易有个法子气一气杨侧妃,她如何肯放过。 英王妃只道天家富贵易动人心,满以为秦家是有意送女儿入府的,却不曾想到秦家已背靠着杨侧妃,何须再送个庶女入府,更不曾想到,秦家那位不起眼的庶出六姑娘,是不愿做小的。 杨氏自然知道秦珮心意,见了匣子里的赏赐,淡淡说一句,“这绢花喜庆,金簪贵重,如今的时节都不宜戴的,且先收起来再说。” 秦珮心中这才好过了些。 中午饭吃过,杨氏罕见地留了秦珮说话,旁人也不探究,只默默退了下去。 这日下午,杨氏使人递信求见杨侧妃,杨侧妃得了信也不曾传召,只递了封信出来。 如今秦览是常回上房吃晚饭的,这晚杨氏独独叫了秦珮一道用饭,当着秦览,又把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再提起杨侧妃的信来: “杨妃娘娘说了,六丫头但凭心意择一个前程,无论哪个,她都必遂了六丫头心意的。老爷外头应酬多,可别醉糊涂了,随口应下哪家的亲事。” 秦览听了这话,不由得面上一红。前些日子,他醉酒时顺手收了个美貌丫鬟,妻子当时收了人进府却不曾发作,他只当妻子是没生气的,这时借着六丫头的事,却发作起来了。幸而此事孩子们不知,否则此时,他这老子的脸面也全丢光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夫人放心,我醉得再厉害,还能把亲生的女儿给坑了?”秦览满口应下,他近年来虽说于夫妻情分上淡了,人却还不算顶顶混账,做官、做父亲都马马虎虎,这时不假思索就应了杨氏的话。 秦珮听见父母二人皆说下此话,知道自己是不必作小老婆的了,此时也不去谢秦览,只起身敛衽谢过杨氏:“多谢太太为我筹谋。” “只不知,六丫头是怎么个意思?”秦览这上头却没做官的精明,竟追问了这么一句。 杨氏轻轻横他一眼,“老爷这话糊涂,难道咱们六丫头就是那么个没心气的?” 秦览“哈哈”一笑,忽地又沉吟起来: “以英王妃之尊,咱们硬拒是不大好的,她虽不如杨妃娘娘得宠,却是皇上指婚的正妃,更何况她身后又有那么个娘家,咱们总要把事情办得委婉些,最好是说六丫头已说了亲事。可是,这当口上,哪里变出一个人家给珮丫头呢。” 杨氏不由得莞尔:“老爷真是只管外头风雨,不管家里琐事了,若是等老爷操心儿女事,都该晚啦。” 妻子隔得数年不曾有此温柔的模样,这时忽然轻声细语说几句,秦览的骨头也酥了。 杨氏不知丈夫正心猿意马,把方家上下,细细说了一遍,又点一点秦珮:“六丫头,这方家可有许多不足,你自个儿可要想好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6 。” 秦珮知道,虽然父母和杨侧妃都没有叫自己进王府的意思,也绝不会为了自己一个小小庶女去得罪英王妃,能用方家作借口拒了英王妃,已是莫大的恩赐,这时面上毫无沮丧之意,竟带着微笑,一口应下。 杨氏见她晓事,倒在心里叹口气,下头便只说些家常闲话,安生吃了这顿晚饭。 隔日上房便放了话出来,秦家要与方家作定婚事。 秦芬和秦贞娘坐在屋里对弈,乍听见小丫头说这话,还当是谣传,秦贞娘还瞪一眼:“谁传的这话,自去碧玺那里领不是!” 小丫头见四姑娘不信,急得都要结巴了:“是,是紫晶姐姐传话出来的,说三姑娘展眼就要出门了,太太赏了压箱底的东西,趁手给六姑娘那里也选几样东西,正叫开库房选东西呢。哦,太太还说,方家的祖籍是辽州,说不得要回老家去探亲的,叫给六姑娘选几件好皮子。” 这话说得虽委婉,却也明白透了秦珮要和方家结亲的意思,秦芬只是稍稍一想便知道,这是为着拒绝英王妃。 上房这么一折腾,下头人便要传遍此事,回头再对英王妃说起秦珮许了亲事时,便不那么生硬了。 秦芬猛地站起身来,连手里的棋子掉在地上也不曾察觉。 前次劝秦珮放弃这亲事时,那孩子虽有些沮丧,却也平静地接受了,如今过得这些日子,她好容易迈过这道坎了,又叫英王妃给推了回去。 秦贞娘知道五六两个妹妹还算亲厚,这时六丫头心里还不知什么滋味,于是把自己手里的棋子扔回盒子里,轻轻道一声,“五丫头,你去看看珮丫头吧。” 秦芬低头看看身上的大红洒金袄,回屋换了身鹅黄绣绿色团花的大袄子,带了桃香,踩着冻雪往秦珮屋里去了。 秦珮的院子,小小巧巧一座,伫立在花园子边上,秋日里花木繁盛、色彩缤纷,甚是好看,此时是隆冬季节,草木凋零,只一座青灰院子孤孤单单立着,格外萧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进得院子,却不是秦芬想象中的死气沉沉,小丫头们往来穿行,手里捧着匣子、盒子,甚至还有粗使婆子抬着箱子,正往秦珮屋里送东西。 秦珮此时坐在廊下,正瞧着丫头们进出,看见秦芬来了,欠身道一声,“五姐来了,绫儿去端个锦凳来请五姑娘坐。” 秦芬原是准备了一肚子话的,此时瞧秦珮一副平静如水的模样,也说不出了。 家中四个姐妹,秦淑是柔婉,秦贞娘是端丽,秦芬自个儿是清秀长相,只秦珮生得鲜艳妩媚,论长相,是最出众的一个。因着年少和商姨娘的骄纵,前些年,秦珮是鲁莽的,风风火火的,如今陡然间历经这许多事,却变成最沉稳的一个了。 这时绫儿搬了个套着暖垫的锦凳来,秦芬顺势坐在秦珮对面,看了看她手上的游记,拣了闲话来说:“好好的,怎么看起这书来了?” 秦珮将书摆在边上,笑一笑道:“方家祖籍是在辽州,离金陵可有数百里之遥呢,我先瞧瞧是个什么模样。” 她竟主动提起话头,语气还如此坦然,秦芬心下不知是什么感受,竟没法接话了。 秦珮如今虽稳重了,心事却还是有的,对着秦芬这个一向厚道的五姐,倒愿意比旁人多说些:“五姐,你瞧见三姐的嫁妆没?” “瞧见了,太太待三姐,也算是宽厚了。” 确实是宽厚了,秦淑和金姨娘那般跳蹿,杨氏还循例从公中拨了一千八百两银子给秦淑作嫁妆钱,又陪了一架雕花架子床、一套黄杨木桌椅橱柜,皮毛锦缎也有两三箱,哪怕是秦览,也因此事赞过杨氏贤惠。 秦珮笑了一笑:“其实太太颇有手段,家中的底子远比这厚多了,我与三姐身份相同,原本照样给上一份也便罢了,谁知太太把她从娘家带来的一张千工拔步床给了我,又给我一套绿檀嵌大理石的全套桌椅,旁的东西林林总总,加起来比三姐的厚了几倍都不止,太太算是很看重我的啦。” 如今姐妹们家常过得娇贵,银钱等物,不至于如此打动人心,秦珮这话,大抵还是在劝服自己接受命运。 听秦珮絮絮说得许多,秦芬也不去插话,只间或附和两声,待秦珮无话再说,秦芬轻声道,“你虽不愿进英王府,却也不必非选那方家的。” 秦珮抚了抚腰间悬着的一个香囊,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五姐,这话我也只和你说了,你莫看杨妃娘娘待我们亲切,太太平日也厚待我们,遇见英王妃,她们怎么可能替我去尽力相争?能用方家婉拒英王妃,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我没什么不满的。” 秦芬见秦珮如此淡然,知道她已拿定了主意,便不再劝,只在心里无声叹口气,提点她,“那方夫人可是个糊涂人。” “无妨,我只管做好自己,她若犯糊涂,我也不会软弱任欺。” “还有那个秋蕴,只怕也棘手得很。” “不怕,太太之前处置云香和赛仙,不是给咱们打了个样子么?我心里有数的。” “好,六丫头你有这心气,便是最好的。到时候有老爷和太太给你撑腰,还有咱们这些姐妹,你只管放开胆子往前走。” 姐妹两个说得许多,倒当真觉得前程并不那么灰暗了。 秦芬看着秦珮一张盈盈带笑的桃花小脸,好似全没将那些烦恼放在心里,她心中对这女孩子愈发佩服怜爱起来。 第81章 冬至过后便无甚大节了, 家家户户都只备着过年。 因着朝堂不稳,各家也不敢过分招摇了,可是又不甘心把年过得冷清,只好在吃食和玩物这些事上下功夫, 预备着到时候在自己家中把年过得丰厚。 如今秦家二房也算定居金陵城, 少不得与上峰同僚们走动应酬,因着秦览为官清廉, 也不去送些过奢的, 便分送些自家做的馒头、酱菜, 旁人也回些菜团子、年糕。 下人们押车送东西,总有几句喜庆话要带上, 这么走动些日子,年味便浓了起来。 这样的大事, 杨氏还不敢全扔给女儿去操办,自己带着张妈妈和碧玺日日坐在抱厦里办事,亦分了几样小事给女孩们。 秦贞娘管过年那几日席上的酒水, 秦芬管家中的灯笼、窗花等装饰, 秦珮管的倒不是事,而是平哥儿和安哥儿两个弟弟。 起先秦芬也不明白这里头的缘故, 这日与秦贞娘坐在一处,边商议除夕宴的安排边喝茶, 顺口提起秦珮的事来。 秦贞娘拿着本册子,边看边写写画画,头也不抬地道:“娘是有意叫六丫头和两个弟弟处得好些, 往后在方家也总有个倚仗。” 秦芬恍然大悟, 这原来竟是杨氏的宽厚,秦淑那头, 只一句备嫁便撂在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7 屋里,既不叫管事也不叫带孩子,真论起来,她可比秦珮细心,更适合带孩子的。 若说单只这一件事,还不大好说杨氏待秦珮秦淑有甚分别,不几日,又有一件事,饶是秦淑如今修炼得八面玲珑,也有些坐不住了。 二月初四是春闱的日子,柯家早早递了信来,说柯少爷已中了举人,此次要阖家进京送柯少爷赶考,年底到得金陵,顺道过府拜会云云,到了腊月二十六这一日,秦府正忙得不可开交,门上收了拜帖,说柯家明日造访。 隔日是腊月二十七,晨起几个女儿去上房请安,众人便看见秦淑着意打扮了一番。 其实这也是应有之意,秦贞娘当初在清心寺,也是与那姜公子说话交际过的,秦珮前次去方家,也隔着屏风见过方少爷面的,秦淑此举,倒不为过。 谁知杨氏将秦淑自头上的玉兰嵌珠钗,看到身上的妃色团花袄,再看到浅粉挑银裙,上下打量一遍,淡淡说得一句:“几年前不是在清潭寺见过么?既见过,也不必再见了,咱们三姑娘的人才,且留着那柯少爷成亲那日再瞧。” 这话说得无可挑剔,只道秦淑如今大了,女儿家要矜持,一句话又将秦淑摁在了屋里。 秦淑如今本就知道自己不比旁人,又听杨氏说起“清潭寺见过”这话,知道自家理亏,也不敢吱声,鬓边的细米珠流苏微微一晃,随即屈膝行礼,应了声“是”。 秦珮心里实是有些怜悯秦淑的,将三姐看一眼,似要说什么,然而终究不曾说。 她自家对方家也不是十足满意,然而见方三少爷人才尚佳,也能劝自己接受现实,如今瞧着秦淑分明有些期盼,自然也希望她好。 和柯家人会面,旁的女孩子也不便露脸,只杨氏理了妆容,往正式会客的花厅去了。 秦珮将看了看秦芬,又去看秦贞娘,秦芬见她一副骨鲠在喉的模样,便打趣她:“如今六丫头人大了,心思也多了,也知道三思而后行了,有什么话,还藏着掖着,不能和四姐五姐说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珮摇了摇头:“没,没事。” 秦贞娘将秦珮深深凝一眼,起身笑道:“娘今日会客,家里有许多事要料理,我要去抱厦了。你们两个丫头爱去哪里便去哪里,别闹得满世界风雨就是。” 秦芬还不曾理会得这话里的意思,正要问两声,却见秦贞娘已出门去了。 秦珮见了,大大松一口气,回头道:“五姐,我们去花厅对面的敞轩悄悄走一趟,三姐,你在屋里瞧着六弟和七弟。” 秦芬稍一愣怔,立刻明白了秦珮的意思,秦淑已起身掩面作羞涩状,秦芬也不好当面说什么,一扯秦珮,走出屋外,轻轻嗔一句:“六丫头,你糊涂了?” 秦珮咬着唇儿,半日才吐出一句:“我瞧三姐她,有些可怜。” 只论方才的情状,可怜是可怜的,可是这亲事本就是金姨娘和秦淑自家使计抢来的,如今杨氏和秦贞娘翻篇不论,那是她们有心胸,如今嫁妆也备了,礼节也全了,只是没满足秦淑的一些小女儿绮思,实在不能算过分。 秦珮如今变沉稳了,如何在这事上又犯起倔来? 秦芬心里隐约猜侧秦珮是因着一些同情和自伤,开口要劝,却被打断了:“五姐,你也不必为难,我自己去就是了。” 原先秦芬不想去的,这下倒不得不去了,她倒不是对秦淑有什么怜悯,只是看了秦珮一脸倔强的模样,怕她闯祸。 “既如此,咱们换身素净些的妆扮去,也不必重新梳妆,只卸了大首饰,披上素色斗篷,也就是了。” 隔得多年,柯家也未必就识得姐妹几人的模样,到时候只推说是家里大丫鬟便罢了。 去敞轩的路上,秦珮沉默得很,秦芬心里打鼓也似的,生怕杨氏知道了责备秦珮,也怕杨氏到时候迁怒自己。 幸而秦珮当真只是想看一看,透着半开的窗棂儿,远远瞥见柯少爷依稀是个文气模样,只打量了三四眼,便回头道:“五姐,咱们回去吧,三姐问起,咱们也算有话说。” 秦芬心里暗道,那秦淑当年在清潭寺是与柯少爷见过的,当年的说法,柯少爷倾心秦三姑娘,这才换过亲事,二人当时说不得相谈甚欢呢,秦淑或许连人家脸上几个麻子几个痣都瞧清楚了,何用秦珮如今去说。 然而秦芬内里是个大人,许多事情知道便能想通,秦珮内里终究只是个孩子,当初年纪小,说不得不清楚这里的纠葛,于是秦芬也不多话,只含糊应了个“嗯”。 出得门来十余步,却遇见几个丫鬟捧着糕饼正要去花厅,瞧见二位姑娘,都停住了行礼,秦芬倒奇一奇:“怎么还上点心?花厅里还没谈完事情么?” 为首的那个垂首恭敬道:“听说柯老爷和柯太太正与太太说些进京长居的事情,柯太太说话细致,才说了一半呢,故此屋里伺候的姐姐出来,叫咱们再上些点心去。” 秦珮又追问一句:“你的意思,柯家是要定居在京城了么?” 丫鬟应一声,想了想,又不确定地道:“奴婢琢磨着,大概是这个意思。” 秦芬赶紧挥挥手:“行了,你们去忙吧,我们出来散散心,这就回去了。” 丫鬟们又行个礼,无声地离去,秦珮这时倒又沉默了下来,半晌才说一句:“与柯家的这亲事,好不好的还真难说。” 秦芬心里也正作此想,见秦珮这小丫头也发出感慨,便问一句:“哦?六丫头又悟了?你倒与我细说说,是怎么个意思?” 秦珮给面子地笑了一笑,随即又恢复了若有所思的模样: “柯家先前来信时,分明能说此事,却不曾提起,只说是送考,如今上门当面说事,便是有意为之了,是叫太太没法子婉拒呢。柯家虽有家资,却无人在朝做官,落脚京城谈何容易,定要倚仗咱们秦家这做官的亲家。 “他们自己将四姐换成三姐,说话行事又不磊落,如今却又要来求太太办事,方才丫头不是说柯太太说话细致么,只怕是少不得受些硬话,如今正好言好语地求太太呢。 “他们在太太这里受得些气,回头撒在谁身上?总不是亲生儿子吧,那便是三姐这儿媳妇了,虽说三姐是实实在在的低嫁,只怕日子也不好过。” 秦芬也是这般想的,连连点了几下头,又去提点秦珮:“如今太太和四姐只当不曾有过柯家的事,不与三姐计较,那是她们心胸大,咱们低头做人就是,这些话且不必拿出去说。” “知道啦。”秦珮一口就应了,忽地面上又带些愧色,“太太待我有大恩德,英王府,方家,这些事都是为我好。论起嫁妆,太太给我的比三姐丰厚几倍,论旁的,太太还叫我去了一趟方家,看了方三少爷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8 眼……唉,我方才一时义气,竟好像个反叛似的,这会倒有些后悔了。” 秦芬见她心思又重了起来,连忙劝她,“罢了,去就去了,方才四姐也不曾阻拦,想来是不在乎的。回头只和三姐说一句柯少爷生得端正,旁的话也不提起,这就是了。” 秦珮点点头,忽地又微微一笑:“原来万事皆有定数,四姐不曾去柯家,也是造化呢。” 可不是造化,那柯家当初换亲,已有言而无信的嫌疑,如今先斩后奏,上门说要定居京城,明摆着是要死皮赖脸地倚仗秦家,这样的婆家,秦贞娘去了也是可惜,不去才是老天爷开眼。 秦淑和金姨娘千方百计求来这样一个婆家,大概肠子都要悔青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秦淑那里,秦芬一向是敬而远之,这时也没有替她惋惜的意思,只轻轻揭过话头:“父亲倒有些日子不曾回来吃饭了,三哥也少回来了,六弟七弟只吵嚷着闷,要父亲和哥哥回来陪着玩呢。” 秦珮如今说下亲事,知道关心外头时局了,闻言应一声:“听说是在徽州查到什么做官的贪墨了,朝堂里的官们都忙这事呢。唉,这些贪钱的脏官,也不怕遭天打雷劈,爹做官比他们好过十倍,怎么偏生是那些人做大官!” 听见徽州二字,秦芬已知是范离的功劳,这时替那少年高兴,也不提起这事,只笑着打趣秦珮: “爹如今已是从四品的侍郎了,听说五品到四品这个坎,许多人一辈子都跨不过去,你还不知足,以后等方少爷做个二品大员,你得个二品诰命才好!” 秦珮罕见地羞了,轻轻把秦芬打一下:“如今只五姐还未定下,叫太太给你寻个做大官的五姐夫,好好管管五姐这张嘴!” 秦芬轻巧一闪,跳开一步躲过:“再有出息,也没有十几二十岁做大官的,便是锦衣卫指挥使这样皇帝亲手提拔的,也得二十好几岁呢,我可说不着什么大官!” 第82章 腊月二十八, 该把前一日煮好的坨肉拿出来敬神,朝堂里的事再忙,也须放了这一早上给男人们,更何况, 如今忙的都是皇子和二三品实权大员, 可与下头人干系不大。 秦览领着妻子儿女在正厅拜了神,撩起袍子便要往外书房, 杨氏伸手拦住, 轻轻道一声:“过年的赏钱还不曾发, 特候着老爷今日发呢。” 夫妇二人如今情分再淡,杨氏当着外人, 也还是端庄贤淑的模样,饶是秦览宠爱展荷等新鲜妩媚的年轻颜色, 也不得不承认,做正妻,还是得杨氏这样的。 发过赏钱, 得了奴仆们没口的称赞, 秦览倒不急着往外头去了,随手一指秦恒:“你带着弟弟们玩。”说了这句, 自己陪着杨氏回了内院上房。 几个女孩看了看父母,不去内院, 反倒走到了兄弟们身边。 秦芬见嫡庶长幼混在一处,也不去提别的,只拣个众人都能谈的话来问秦恒:“三哥, 如今外头风云迭起, 你在国子监想必也听得许多,不如给我们说说吧。” 兄弟姊妹几个之间, 原还有些不自在的,这时听了这话,姐妹们倒都抬起头来,看向秦恒。 秦恒将袖子里带着的两个竹制小刀分给弟弟们,笑着看他们跑远了,又引姐妹们坐到避风处,这才慢慢说了起来。 如今内宅,只听得一句官员贪墨,外头却早已吵翻天了。 那贪墨的前徽州河道,竟是太子手下人,如今已升了从三品的骞州漕运使,专管运送粮饷去北边辽州军中的。范离一查实证据,立即赶往骞州,亮出英王的钧信,当场拿了那漕运使。 辽州边境驻扎着十万大军,正是秦王一派的势力盘踞的地方,粮饷一断,军心不稳,有心人挑唆几句,秦王在朝堂上便领先闹了起来。 他也不告那前任河道贪墨之事,只告范离动摇军心,置朝堂稳定于不顾,实乃居心叵测。 听到此处,秦芬已是心惊,秦贞娘忍不住摇头叹气:“太子倒也当真精明,自己人被拿了,却挑着秦王去闹,闹便闹吧,不去就事论事,反而将好人倒打一耙。英王与他斗,只怕是险。” 秦恒知道自家这位嫡姐是个心有丘壑的,此时听了这话,不由得投一个敬服的眼神,忽地瞧见旁边五妹面上也若有所思,更是心下高兴,自己有这两个头脑清楚的姐妹,以后娶妻进门,便无甚后顾之忧了。 秦珮又追问一句:“三哥,后来呢?范大人可被告倒了?皇上他老人家可有裁决?” 秦恒苦笑一声,又说了起来。 原来皇帝这一向龙体欠稳,除了军机要事,旁的事都被掌印大太监陈虎拦了下来,不准去搅扰皇帝安宁,这徽州的事情,如今只在下头纠缠,还未上达天听呢。 “夜长梦多,这下子,英王和范大人险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恒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可不是,听说在范大人押着那贪官回京的路上,遇见强盗打劫,他为了保犯人性命,被十几个高手围攻,如今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幸好英王府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几番拼斗,终于保下了范大人和犯官的性命。” 听得此话,姐妹几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互相握住手。 哪个不长眼强盗的敢去打劫囚车,这伙强盗,分明是太子的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今的太子,犹如困兽,岂能不作垂死挣扎? 秦芬只觉得双手冰凉,不知是替那奋力拼搏、生死未知的范大人担心,还是在替这桩大事忧心,毕竟,宁可杀人也要掩盖真相,这后头只怕不止河道贪墨这一桩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更要紧的事,若是英王和范离将这事办成,只怕太子就要倒了。 大约就是看透了这一点,秦王才反常地帮太子出头,毕竟,浑水才可摸鱼么。 秦恒说完这些,犹似不足,又说一句:“睿王的人,又在朝堂上告了大伯父这现任河道一条失察之罪,这罪可轻可重,只瞧到时候天心如何了。” 姐妹几个,这下子真开始出冷汗了。 秦家大房和二房,一向是同气连枝,秦翀被告倒,秦览这里也必要遭殃。 内宅里,夫妇两个也正说着此事。 与外头女孩们的惊慌失措不同,杨氏很快就提了一个建议:“哥哥是江苏巡抚,离徽州并不远,这事不知哥哥能不能说上话?” 秦览感激地看一眼杨氏,摇了摇头:“舅兄虽一向实干,却是从吏治这一路上去的,民生上头涉及不多,勉强说话只怕反倒连累他,不如不说。” 杨氏知道这是实话,也不再客套,只点点头应下,内心替哥哥松一口气。如今这时节,能保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9 个是一个,杨家不用去出这头,自然是最好的。 秦览捻了捻那把胡子,慢慢地提出一个人来:“不知杨妃娘娘那里,能不能替大哥说句话。” “杨妃?”杨氏一愣,随即便道,“二侄女虽然受英王看重,可又不是正妃,说话能管用吗?” 秦览听了妻子话音,知道她并无推搪的意思,于是细细解释几句:“杨妃娘娘是英王府小世子的亲娘,与正妃比也不逊色多少,说话自然是管用的。”他怕妻子忧虑,又说一声:“只要杨妃娘娘提一提秉公办理这四个字,旁的都不必说。” 这几个字也不难办,英王到底是握有实权的皇子,与大理寺提了这一条,想必那些人还不敢将秦翀屈打成招。 杨氏知道自家夫君和大伯做官倒还算清廉,这时提的话也不算过分,于是一口应下:“好,我递信求见杨妃娘娘,到时候必亲自与她说这话。” 说罢她思索再三,又补一句,“说我自是会说,杨妃娘娘想来还会给我这姑母一点面子,去向英王殿下提这事。可是杨妃娘娘在殿下面前说话是不是当真管用,我却不敢打包票了。” 秦览闻言已是大喜,站起身来长作一揖:“我先谢过夫人!”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仿佛英王一定会答应杨妃请求似的。 杨氏也不反驳,当即进屋去提笔写信了。 秦览又捻了捻胡须,已是心下大定。他是男人,自然知道男人的心思,但凡一个男人真心宠爱一个女子,总要给这女子最好的,例如正室身份,例如嫡出子嗣。 那汉宣帝宁可得罪霍光,也要立许平君为皇后,留下了“君王故剑”的故事,正是因为他深爱许平君,必要使她为尊;那魏文帝曹丕,不顾郭女王无子,置朝堂沸议与不顾,立其为后,又将甄宓的儿子曹叡交予其抚养,强使郭女王的后位名正言顺。 总而言之,一个男人若是真爱一个女人,一定会将她置于最宝贵的位置上。 从男人的角度看,只怕那位杨妃娘娘的造化,可不止如今这些。 自然了,如今诸事不定,连英王的前程都没定呢,更何况杨侧妃,秦览也不将这些话拿出来说,只是默默看着妻子进屋写信,又拿着一封未封的信出来:“老爷瞧瞧,这信写得行不行。” 秦览看也不看,点头就应了:“杨妃娘娘的脾性,你比我清楚,我不必再看了。我这就派信儿将信送去英王府。” 杨氏“哎”一声,伸手拦了:“信儿去了,反倒不美,叫张妈妈走一趟就是。” 秦览稍一思索便明白了这里的意思,对妻子的敬服又深一层:“是,到底是夫人心细,张妈妈去了,旁人只当是家事,信儿去了,便太招摇了。” 杨氏唤了张妈妈进来,细细叮嘱一番,又郑重其事嘱咐一句:“无论杨妃娘娘肯不肯召见我,你必要得了杨妃娘娘的准话再回来。” 张妈妈知道里头干系甚大,肃起面容点头应了:“姑娘放心,老奴一定亲耳听了杨妃娘娘的示下才回来。” 打发了张妈妈,夫妇二人也算暂时放下一桩心事,将近年关,秦览在衙门里倒无甚可忙,这时没了烦恼,便打量起杨氏来:“夫人如今,愈发雍容了。” 怎么不雍容,如今杨氏也才将将三十岁,她自幼儿养尊处优,嫁入婆家,受的委屈虽也有些,却还算锦衣玉食,如今儿女双全,家事省心,她愈发养得容光焕发,好似熟透的杨梅,搁在盘子里,都能透出艳丽的红来。 杨氏不意秦览如今还有心思想这些事,一时无语,说句闲话:“也不知杨妃娘娘肯不肯见张妈妈的。” 秦览这人,于夫妇情分上忠贞有限,为官、为父却还尔尔,杨氏如今只把他当个同僚,有正经大事便与他商量着办了,旁的事却是毫无意思的。 前几次秦览留宿上房,杨氏将儿子作借口,只道带孩子累了,后头秦览也不曾再提起,只当他兴头已过去了,此时竟又提起这事来。 既是如此,杨氏便在心里盘算,该拉拔个人上来。 那展荷、丝柳尚不入眼,青萍和徐姨娘两个,论忠心倒都是有的,论手腕,杨氏也不过略想得一想,便笑着道:“徐姨娘如今一得闲就给老爷制些陈皮、紫姜,老爷得空,也该去瞧瞧她的。” 秦览如今在官场历经许多,再不是当年直通通的性子,听了妻子的话,已知二人是再无和好的可能,以后权当是同道好友便罢,于是也不追问,点点头算应了杨氏,也提了个闲话:“明年春闱,通算算咱们家倒有好几个呢。” 杨氏暗暗松一口气,附和道:“大哥家的函哥儿,咱们家的恒哥儿,还有柯家的少爷,方家的少爷,这四个孩子,依着老爷瞧,谁的书读得最好?” 夫妇二人此时倒颇有默契,寥寥几句,便将前话揭了过去。 孩子们仿佛知道父母难得聚首,也不来打扰,到了中午碧玺遣一个小丫头来报,说四姑娘领着其他少主子在花厅里吃席玩,不来上房吃饭了,杨氏听了,不由得哑然,无奈地笑着挥挥手:“既如此,便罢了。” 夫妇二人吃过午饭,耐着性子说些朝堂之事,等到下午也没等到张妈妈回来,饶是秦览再沉得住性子,也有些坐立不安:“咱们突然去搅扰杨妃娘娘,是不是太唐突了?” 这时节,朝局晦暗不明,讲究个一动不如一静,秦览原是想着亲兄弟两个,总该同舟共济,这时坐了半日,头脑也冷静许多,倒想着英王是不是会传一道“独善其身”的钧令给自己。 毕竟,秦家二房是死死绑在英王府这条船上,算得上半个姻亲,可是秦家大房在英王眼里,却无甚分量了。 杨氏心里也有些打鼓,正要派人再出去寻张妈妈,却听得小丫鬟报一声“张妈妈回来了”。 夫妇二人齐齐站起身来,迎到门口,见张妈妈脚步飞快,面上神情有异,秦览忍不住问一声:“杨妃娘娘是不是为难了?” 张妈妈赶得甚急,一时收不住脚步,险些在门槛上绊个跤,人未站定,便气喘吁吁地道:“奴婢递了信进青莲居,后头再没回音出来,又三番两次请那里的姑娘再传话,等了大半天,也未曾得杨妃娘娘传召。” 听见杨妃连张妈妈的面也不见,秦览不由得膝盖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第83章 杨氏勉力搀起秦览, 见夫君已微微变色,心下不由得一沉。 夫妇二人相伴十几年,秦览何曾如此喜怒形于色,此番不过是大伯遭弹劾了, 难道事情竟已糟糕至此? 杨氏这样想着, 口中便问了出来,秦览用力咽了一口唾沫, 只觉得连这口唾沫都划拉得他嗓子生疼: “大哥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 本无重罪, 偏生此次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0 牵涉进夺嫡大事里,只怕难以全身而退。原本……” 下头的话, 秦览不曾说,杨氏却已明白了。 原本, 若是英王能替秦翀去打个招呼,旁人说不得就放过他这倒霉的徽州河道了,偏生英王府连面也不见。 夫妇两个打发了奴婢出去, 议定了筹些厚礼送出去打点, 说完这个,再拿不出好的章程, 愁眉苦脸对坐半天,连天黑了也不曾察觉。 还是孩子们吵嚷的欢笑声打破了沉寂, 杨氏抢先回过神来,扬声唤道:“紫晶,点灯!” 平哥儿和安哥儿一人拿着一把竹制小刀, 嘻嘻哈哈地你追我赶跑进上房, 见紫晶拿着蜡烛给灯笼过上火,还知道互相招手道一声, “慢着些,紫晶姐姐点灯呢。”说了这句,又得意洋洋地争着给杨氏炫耀新玩具:“娘,娘,看三哥给我们买了大环刀!” 杨氏佯作兴味地认真看看,赞一句,“嗯,三哥给你们选的这两把大刀可真好看!” 秦览原还有些丧气的,听见这几句话,倒又振奋了精神,无论外头风雨多大,家里还是平稳的就好。 用过晚饭,杨氏便打发茶花哄着两个儿子睡觉,自家举起手,掩去一个呵欠,随口道:“贞娘,你们回去早些歇息吧。” 秦览面色不变,关怀几句杨氏安好,撩起袍子走了出去。 去哪里,他不曾说,杨氏也不曾问。 门帘子掀起又甩下,好半晌还在微微晃动。 秦贞娘咬着唇儿,看一看那晃动的门帘,又看一看漫不经心的母亲,也不敢多说什么,拉着秦芬走了出去。 秦芬知道,作为父母疼爱着长大的嫡女,秦贞娘还是希望父母和好的,今日兄弟姐妹们在花厅吃午饭,便是秦贞娘这小姑娘的安排,是想叫父母能重归于好来着。 可是前有金、商出府的事情,后又云香等人的事情,秦览和杨氏两个,是互相怨恨,谁也不肯再原谅谁的了。 起先,是秦览亏欠了杨氏,后头杨氏的强硬又惹怒了秦览,再后来,秦览左一个右一个地收美貌奴婢,不知是否存着与杨氏赌气的意思,可是杨氏却再也不在乎了。 秦芬知道,两口子的事情,旁人决难插手,秦贞娘这嫡亲女儿且还解不开呢,更何况她这外来人,这时一句不提起,只问句旁的:“四姐,方才吃饭时,依稀听见一句张妈妈求见杨妃娘娘被拒,这是何故?杨妃娘娘一向与咱们亲厚呀。” 说亲厚,只怕还不够,杨侧妃是把杨氏这里当成大半个娘家了。 杨舅老爷是封疆大吏,杨舅太太在苏州襄助夫君,二人轻易不得进京,杨侧妃入王府数年,也只得见杨氏这姑母一人,如何不看重。 杨氏的贴身乳母亲去,杨侧妃都不肯见,这里头由不得人不多想。 秦贞娘到底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听见秦芬问的话,父母的事情便暂且抛在了一遍,细细解释了起来: “听说如今皇帝陛下龙体不稳,皇子们都在宫内侍疾,杨妃娘娘要么是得了英王殿下的嘱咐,要么自己是不愿殿下为难,又不想驳咱们的面子,干脆连见也不见了。” 秦芬内里到底是现代人,平日又常与姐妹们相处,几乎忘记了这时代的三从四德,此时的杨妃娘娘大约便是标准的出嫁从夫,连公道话也不能多说一句。想到这里,秦芬不由得也是默然。 这个年,各家都过得冷冷清清、毫无滋味。 好容易熬到大年初二拜年了,各家既想四处打探些消息,又怕被人拿住了话柄弹劾,权衡一番,竟是派下人送礼的多,亲自上门拜年的少。 杨氏本已命人套车出门,见门房送来七八张帖子并礼盒,苦笑着摇摇头:“罢了,时局不稳,咱们也学人家,礼物送出,人都安生在家就是。” 此番不必出去拜年,高兴的只有平哥儿和安哥儿两个,起先秦恒也是高兴的,想着能在家温书,谁知两个弟弟连娘也不爱亲近了,连着两日扎在哥哥的书房,缠着问东问西。 茶花等人苦劝无用,到第三日了,见两个小少爷还是要去缠三少爷,只能回上房禀告。 秦贞娘听了,倒笑一笑:“恒哥儿也用了许多年的功了,算得上是十年寒窗,也不在这几日,便是松一松也无妨的。” 杨氏嗔了女儿一眼:“胡说,便是多用一日的功也是好的。”说罢对茶花肃起脸孔:“你出去和六少爷七少爷说,若是不回来,便等着挨手板子吧!” 一家子都疼爱平、安两个孩子,平日连重话也少说的,只二人夏日偷偷往池塘边去钓乌龟时被打了手板,自那起便再不曾往水边偷跑过,这打手板,便是顶重的惩罚了。 此时屋里只秦贞娘一个伴着,便直直问杨氏:“娘,你要公平,也不必为着恒哥儿去打平哥儿他们的手板吧,亲兄弟不就是该一视同仁么?” 杨氏端起茶碗,轻轻啜一口茶,细细品咂一番,漫不经心又教女儿一条道理: “如今春闱这样的大事,中了还罢,若是不能考中,恒哥儿年纪轻轻一身傲骨,哪能一下子受了这磋磨?到那时,他岂有不懊恼的?若是那时想起这两日弟弟们纠缠,把不曾考中的事全怪在两个弟弟身上,又待如何?他再如何懂事,到底不是亲生的呢。” 秦贞娘犹自不信:“我瞧恒哥儿不像这么不知道理的。”她嘴上如此说,语气却甚是犹疑,显然是把这话听进去了。 母女两个话才说完,两个孩童便齐齐奔进屋来,一个抱住杨氏的腿唤娘,一个抱住秦贞娘的腿喊姐姐,笑闹声一下子就填满了整个屋子。 秦芬因有事,来得迟了,还未进门就听见胞弟缠着秦贞娘,连声吵嚷“五姐先看我的,后看六哥的”,掀起帘子进门,笑着问一句,“兄弟两个又闹什么呢?” 秦贞娘手里被塞了两张大纸,这时展开了,对着秦芬扬一扬:“恒哥儿教了他们写名字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看一看,一张写着“慎”,笔画粗得好似胖虫子,那真字几乎糊成一团,这是平哥儿写的;一张写着“恪”,笔画歪七扭八,右边一个口字仿佛被吹倒的破茅屋,这是安哥儿写的。 她见了不由得捧腹:“哥儿俩才得了名字,这就已经学上写字啦?” 如今这年代,孩子早夭的多,大凡生了孩子都怕养不活,尤其是男孩更娇贵,因此小时候都不起大名,生怕叫阎王记在生死簿上,给小鬼勾走了。 此番过完年,兄弟两个已是四岁,秦览瞧两个儿子活泼康健,这才给起了大名。 杨氏见秦芬今日与秦贞娘分开来,倒多问一声:“芬丫头今日不曾和你四姐一道,是不是身子不适?” 秦芬大大方方笑一笑:“回禀太太,我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1 她才要明说,忽地又停住,只是脸上摆出一副羞涩的模样来。 几个女孩子,杨氏心里都有本谱,前些时候连秦珮都发身长大了,只剩一个秦芬还未长大,这时见了秦芬的模样,哪有不懂的,微笑着点点头:“芬丫头大了,过些时日,好给芬丫头说起亲事来了。” 秦芬来了此处,过的都是养尊处优的闺阁千金生活,也谈不上不适应,今晨起床,忽地见到久违的例假,头一次怀念起前世的现代生活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珮和秦淑离得远些,迟了几步也已进屋,杨氏见孩子们都到了,便命传早饭,又特地嘱咐给秦芬煮一个红糖卧鸡蛋来。 小丫头们才端上一道建莲红枣粥,就被张妈妈急急打断:“太太,杨妃娘娘身边的人来求见太太。” 前些日子秦府上门求见被拒,这是众人都知道的,此时听见杨侧妃竟然遣人来了,互相对视一眼,都默默低下头去。 杨氏面不改色,挥手示意小丫头们继续上早饭,自己回身来问张妈妈:“来的是谁的人?” “回太太的话,是杨妃娘娘身边的朱妈妈。” “不是英王殿下的人?”杨氏又问一句,忽地又自己摇头,“若是英王殿下的人,也不该来找我。可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又只是个寻常小官女眷,她来找我做什么?” 张妈妈不曾插嘴打断主子的思绪,静静等着。 “你速去请老爷来商议。” 张妈妈应了一声,才要出去,忽地又想起来一事,看了看姑娘们,犹疑着不曾出口。 杨氏不经意扫一眼秦芬,张妈妈立时明白,老爷是歇在徐姨娘处了,更不多话,转身出去了。 秦芬自然看懂了主仆二人的哑谜,此时杨氏待她和徐姨娘,早无什么猜忌,她自然不担心秦览这突如其来的怪招会连累自己,倒是替徐姨娘高兴了些,毕竟徐姨娘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孤单、太小心了。 过不多时秦览就到了上房,进得屋来,一边搓着脸一边道了个“好冷”。 杨氏打量一眼,见秦览衣袍笔挺,面上有神,不似往常在展荷等妖精处的疲惫模样,她虽不在意男人,却还得记得约束妾室通房们,这时见徐姨娘果然是个好的,便不说旁的,只提起杨侧妃的事来。 近些日子,探听消息、上下打点,秦览也使出许多银钱,好容易叫大理寺将秦翀的事情押在后头审,如今秦翀住在牢里,一日只得一碗冷粥一个窝头,便是当年孟氏那般刻薄,也不曾过过这样的苦日子。 秦览又不向杨氏伸手要钱,如今是囊中羞涩,加上长兄受罪,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听了杨氏的话,面上气鼓鼓的,好半日才平复心情,淡淡说了一句: “杨妃娘娘那里自来少有事找上门,既是难得唤一次,自然该去。英王殿下不在府中,夫人去了,有甚可帮手的搭一把,也是亲戚间的情分。” 依着秦览从前的性子,绝不会说出“亲戚”这样的字眼来自抬身份,此时说了,显见得是心里还有气。 杨氏自家心里也还有芥蒂,此时也不挑丈夫的字眼,反倒附和一句。 再看看身上穿着淡紫团花袄子,既不出挑也不寡淡,便不再回屋去换,点一点女儿:“贞娘随我一起去,五丫头照应家事,六丫头看好两个弟弟。” 到得垂花门,已见英王府的马车候着,秦家的马车反倒排在后头。 杨氏见侄女的礼数竟比平时还周到,心里的气略平了些,和和气气问一句朱妈妈:“杨妃娘娘传召,所为何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朱妈妈嗫嚅一句:“没,没事。”她口中如此说,面上却是一副焦急的样子。 秦贞娘忍耐不得,即刻就要发作,忽地想起如今这朱妈妈已非杨家人,不是她能训斥的,于是强自忍耐了性子,淡淡道:“既是不便说,朱妈妈也别勉强,等到了青莲居,我们自去问碧水姑娘。” 朱妈妈听了这话,好似吃了副猪苦胆,眉毛都快挂下来了,却还是一声不吭,低头扶着杨氏和秦贞娘上车了。 到得英王府,杨氏便见上下门户紧闭,隔十余步便有人巡逻,忍不住问一声,这次朱妈妈倒是答了,说是英王妃的意思。 见了这副草木皆兵的样子,杨氏心下对侄女倒多些怜悯,她想起自家是正室,侄女再如何受宠也只是妾室,只怕许多事,也未必能称心如意,自家前次贸贸然来求,说不得给侄女添上不少麻烦。 她这样想着,口里便委婉道了两声杨妃娘娘劳神,谁知朱妈妈听了这话,倒又多吐出半句来:“唉,姑太太,您等会进了青莲居,便什么都知道了。” 第84章 青莲居的小院, 朱门紧闭,朱妈妈领着杨氏母女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院门开了一道窄窄的缝, 望见朱妈妈的脸孔, 这才开大了些:“是秦夫人来了么?” “是,是, 快开门让秦夫人进去。”朱妈妈甚急, 自己动手推开院门, 作个请的手势,迎了杨氏进院。 花树上还挂着彩色绢花等物, 比秦芬在家张罗的那些,华贵繁复了十倍都不止, 然而院子里却悄无声息,那些绢花彩带,便显得落寞多了。 杨氏和秦贞娘知道定是有事, 心里皆是默默一震, 进得屋去,碧水早候在明间, 正来回地打转,听见背后人声响起, 猛然回头,瞧见杨氏来了,欢喜地上前几步:“姑太太来了!” 这称呼甚是亲昵, 毫无见外的意思, 杨氏听了便有些摸不着头脑,前次张妈妈来, 杨侧妃见也不见,她还当杨侧妃是嫌她们多事了,此时看着,却又不像。 “姑太太,快请进去瞧瞧我们娘娘吧,她从前些日子起就断续见红,昨儿下半夜便有些多了,好容易熬到早上,奴婢赶紧打发人去请您来。” 杨侧妃竟然又有孕了,身子还不稳当,难怪不敢理睬外头事了,若是换了个人,也必是这样做的。前次拒见,倒是情有可原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见这话,杨氏顿时把原先的心事抛到了脑后,急急往内室走去:“可请大夫来了?大夫诊脉了怎么说?” 碧水用力跺一跺脚:“奴婢们正是为了这个为难的,王妃说如今时局不稳,府中不准生人进出,咱们这里若是放进细作来,一干罪过都是咱们娘娘承担,娘娘听了,如何敢放我们请大夫去!” 杨氏心里暗暗叹口气,“糊涂”两个字都到嘴边了,却又生生咽了下去。 天家无情,风云迭起,侄女不过是个侧妃,手里不曾捏住中馈,许多事情,确实是不方便的。 进了卧房,珠幔静垂,一张紫檀木的千工拔步床上,支着杏花红的绫帐,里头安安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2 静半躺着一位闭目养神的素衣丽人。 那杏花红本是极淡的颜色,却还比不上杨侧妃此时的脸色淡。 听见脚步声,杨侧妃睁开眼睛,勉强一笑:“姑母来了。” 杨氏紧赶两步,上前坐在床边,一把握住杨侧妃的手:“好孩子,你怎么这样了!” 此时姑侄情深,杨氏说话也不及避讳许多,真情流露之下,杨侧妃的面容倒起了涟漪:“唉,总是我命苦罢了。” 秦贞娘也不多口,不声不响地立在边上,听表姐对母亲絮絮说起了心事。 这两年,朝堂上是四王议政,众人却知,这分明是四王夺嫡。 大皇子秦王虽然勇武,却实在无甚心机谋略,众人都不看好,已不是夺嫡的热门;太子历经废位再立,如今虽还在储君之位,却变得反复无常、多疑狠厉,除了他的门人,百官里头拥护的已不多了。 热门的人选,便是英王和睿王了。 英王是个实干派,做事颇有章法,一个钉子一个坑,不管多难的事,到了他手里,慢慢总能做成,因为这,也得罪了许多官员。 睿王是个谋略家,纵横捭阖、笼络人心,居高位而发号施令,事情自有下头人帮他干,虽然不算功绩丰伟,却也牢牢绑住了一伙官员。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下一比较,声望上,是英王高些,人心上,却是睿王更胜一筹了。 自从年前皇帝病重,皇子们都往宫中侍疾,连后头的十一、十三两位小皇子都去了,四位夺嫡的皇子自然不能落后。 英王进宫已有近二十日了,还未有只言片语传出,英王妃捏着英王进宫前放下的“谨守门户”四个字,不准青莲居这里请大夫,杨侧妃虽然受宠,却也无可奈何。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幸而我不曾说是有孕,只说是身子倦怠了,想要请大夫来瞧瞧,王妃那里不过是懒得理睬。若是碧水以有孕去请大夫,说不得王妃已使起手段来了。”杨侧妃与娘家人,便坦诚多了,说到这里,苦笑一笑,“从前怀顼儿时,可不曾少见过那些手段。” 杨氏知道侄女心下害怕,这时也不多说旁的,紧紧拉着她的手,哄小孩一般反复说着“没事了没事了”,杨侧妃说尽心事,又听见姑母柔声安慰,脸上的血色倒当真慢慢回来了。 秦贞娘站在一旁,只是觉得心惊。自家几个姨娘,哪怕是最令人厌恶的商姨娘,有孕后也只不过是被打发去了庄子上待产,日子虽清苦些,却无性命之忧,此时听表姐的话,那英王妃可是连胎儿都不放过。 天家门内,竟然薄情至此。 杨氏见侄女渐渐无甚慌乱神色,便开始吩咐事体,先说一句每日给杨侧妃泡三次红糖水喝,碧水一瞧快到午饭时分,立时吩咐小丫头浓浓泡上一碗来,口里还道:“奴婢们未曾经过事,都不懂这些呢,姑太太来了,可就好了。” 哪里是不懂,碧水是姑娘不懂得,下头陪嫁的妈妈难道也不懂得了?分明是不敢拿主意罢了。 杨侧妃心下自然明白这道理,可是却不曾说破。 别说是下头人了,便是她自己,也不敢随便拿主意的。 她肚子里怀的,可是皇族血脉,若是哪个主意拿错了,英王妃立时就要揪着发难,若是静静不动,反倒不必担干系的。 杨氏看着杨侧妃喝光了一碗红糖水,又道一句:“若有阿胶糕,拿来放着,每日晨起先吃一块,身上不好了,再多吃一块,暂且养着身子,等府门开了瞧过大夫再说。” 碧水一句一句应下,等杨氏全部说完,才道:“阿胶糕有好几盒呢,都是山东济州来的正宗货,只是不敢胡乱拿出来,怕不合用。” 方才杨氏替侄女心急,什么都顾不上细想,这时听见碧水的几句话,忽地回过神来,反倒有些后怕了。 杨侧妃的心思极细,瞧见杨氏的神情,立时道:“姑母不必多心,碧水,还不去取了阿胶糕来我吃一块?我这会觉得虚,正想吃一块呢。” 她来王府数年,虽然深受英王宠爱,却也过得如履薄冰,慢慢把性子磨得圆滑柔韧,早忘了当初在娘家时,她也曾是个爽利明快的少女。这时杨氏一点不曾顾忌,当机立断替她拿了主意,她从前的那股子气性又上来了,竟又敢拿起主意来了。 碧水自然明白这里头的变化,见自家主子又振作起来,心里又是酸又是甜,眼圈儿也泛红了。 她瞧着主子慢慢吃光了一块阿胶糕,又见姑太太细致地替主子掖好被角,犹疑半晌,忽地跪倒在地上:“请娘娘和姑太太恕罪。” 杨侧妃见了,不由得奇一奇:“好端端的,请什么罪?” 杨氏和秦贞娘稍一愣怔,便都明白了,前次青莲居不曾召见张妈妈,原来不是杨侧妃的主意,根源在这里呢。碧水是大丫鬟,自然能约束下头不往主子面前递信。 可是,杨侧妃身孕不稳这样的大事,青莲居都不敢透出一个字去,外头的事情,怎么又好拿来搅扰杨侧妃呢。 杨氏抢着摆摆手:“碧水姑娘不必多说了,请起就是。”竟是一个字不提了。 听了这话,碧水愈发羞愧起来,口里喃喃几声姑太□□德,慢慢站起身来。 杨侧妃将姑母和碧水来回看一遍,指着碧水肃起面容:“好,好,如今有什么事,你们都瞒过我这主子,眼瞧着我是用不起你们了。” 碧水还未听完,立时双膝跪地,伏在地上,连声道不敢。 “还不快说来?” 杨氏才要劝阻,杨侧妃便摆摆手:“姑母不必劝我,我倒要听听这丫头为何欺瞒主子。” 碧水不敢迟疑,将秦翀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一个字也不曾添减。 杨侧妃一听,立刻对碧水斥了一声糊涂,随即又转过来对杨氏道:“姑母不必忧心,回去请转致姑父,这事我一定择机向殿下提起,殿下是个明白人,一定会替秦大人说话的。” 见杨侧妃应得如此干脆,杨氏和秦贞娘心里却又不好受起来。 先前在家,一家子把杨侧妃和英王想得那样,如今人家听了秦家的事,想都不想便应下了,可见得是丝毫不曾与杨氏这姑母见外,杨氏心里不由得懊悔,方才自己应当更周到些的。 其实,若不是方才她态度坚决地替杨侧妃操持事情,杨侧妃此时也不会这样当机立断。 血脉亲情,胜过了利益干系,此时愈发浓烈,愈发紧密了起来。 姑侄两个此时心里都在替对方着想,一时不曾说话,秦贞娘见了,也不去搅扰,只走到边上,对着墙角听使唤的那个小丫头轻声嘱咐几句。 小丫头亲眼见了主子是如何对待姑母一家的,这时哪敢托大,秦贞娘说一句,她便猛地点头,说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3 几句,秦贞娘忍不住笑了:“这位姐姐,如你这般点头,发钗都要掉啦。” 她这话说出来,屋里的气氛顿时一松,杨侧妃当先笑了起来:“贞娘从前是个一本正经的模样,怎么如今越长大越顽皮了?” 杨氏也笑了:“这都是跟五丫头呆得久了,人也活泼些,五丫头一向都是个好的。正是因为五丫头好,我才不肯轻易许出去,娘娘知道,她是个庶出,总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 杨侧妃听得这一句,便放在了心里:“五丫头既是个好的,我自替她留心些。” 王府重地,外人也不好久呆,见侄女心神安了,杨氏又嘱咐一大堆,连午饭也不曾留下用,领着秦贞娘又回去了。 起先杨侧妃是为着英王忧思过度,才致见红,后头是英王安危和自己身子两件事情一起催逼,才愈发虚弱了起来,此时娘家姑母来了一趟,满心护崽子一般将她护在怀里,她心里有了底气,身子竟暖和了起来。 目送杨氏出去后,杨侧妃提起一口气,朗声道:“碧水,吩咐小厨房做茯苓芡实糕来。” 碧水奇道:“姑太太不是说了吃阿胶糕么,怎么娘娘又要芡实糕,那东西可不一定合用的。” “我是用不上,可是殿下在宫里难道用不上了?多做一些,每日都送一趟,到时候不管是其他殿下,还是大太监们,都能垫补两口。殿下与陈虎还算说得上话,这东西想必不会被拦下。” 碧水见自家姑娘又鼓起劲来,心里也欢快些,忽地又想起一事:“可是,王妃那里……” “你只管使人去说,就说是我要送给殿下的,瞧她敢不敢拦。” 第85章 年节下都是一些走礼的事情, 因着如今时局动荡,秦芬操持家事也不敢轻忽,每一件礼都细细问过主家身份,在心里反复思索了, 才发出回礼去。 张妈妈和碧玺在一旁见了不由得都笑:“姑娘这份细致, 在咱们家可算得上是头一份了,往后操持再大的家业, 也尽够的。” 秦芬知道她们是打趣自己, 闻言也不恼, 只微微一笑,问一句旁的:“平哥儿和安哥儿睡午觉可起来了?今儿天气好, 也别总闷在屋里,该出来走走才是。” 碧玺应得一声:“方才六姑娘身边的绫儿已来过了, 说两位少爷已起身了,六姑娘带着他们在院子里跳格子玩呢,两位少爷只是嚷肚饿, 要吃水晶糯米糕, 奴婢想着那个不易克化,做主换了个枣仁米糕。” 秦芬也点点头, 反过来打趣一句:“碧玺姐姐才是当真细致,往后跟着四姐出门, 便是做个王府的女官也够格的。” 这里主仆三人正说笑着闲事,忽地腊梅来报一句,道太太回来了, 秦芬站起身理理衣裳, 往上房走去。 此番秦览来得比秦芬倒还快些,秦芬进了明间不曾见到有人, 边上的小丫头指指西边,秦芬会意,进了西次间里,却见已见秦览坐在上首。 乍一看去,秦览连身影都消瘦一些,脸色也不似从前油润,想是这一向心事多,愁得这样了。 杨氏也才进屋,不意丈夫已得了消息赶来上房专候着自己,然而赶路赶得又饥又渴,这时也不及多叙闲话,看着女儿端起饭碗了,才自己端起鸡汤喝了一大口。 秦览见妻女都饿得这般,亲自动手给二人各夹一筷子菜:“你们慢些吃,杨妃娘娘竟不曾留午饭,想来是府里事多了。如今这时节,她也不容易。” 杨氏不想丈夫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深深凝望他一眼。 虽打定主意绝不亲近丈夫的,这时心里却也高看他一眼,这男人除开夫妇间的忠贞,旁得倒也过得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妃娘娘怀了身子,不大稳当……” 听了这句,秦览拍着大腿叹一句:“嗐,早知是这样的事,说什么也不好去搅扰杨妃娘娘的。大哥虽是被波及,到底不是杀头大罪,我在外头多出些力气也就是了!” 这话说得胸怀宽大,一点儿私心也无,杨氏隔得多年,倒似又重新认识了秦览。 杨氏想起二人这些年的种种,心里暗暗叹一句造化弄人,面上也不露出,待丈夫说完,才轻轻道: “慧容只是心里害怕,才身子发虚,我去瞧过了,再叮嘱几句,她已好多了。唉,皇家的媳妇,可不是好当的。不过这下子好啦,慧容如今又有身孕,无论男女,她一世尊荣总是跑不了的了。这些年的苦楚,总算没有白白吃下。” 秦芬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听到这几句,稍一愣怔才回过神来,慧容是杨妃娘娘的名字。 秦览这时也不唤尊讳了,只称名字:“想来慧容那孩子只是心里不稳当,咱们算是她娘家人,该好好安她的心才是。我那里有洪太监给的老参和灵芝,品相还不错,好好包了给孩子送去。” 杨氏听了,正要说什么,秦览已抢先开口了:“这两样不过是一点子心意,也是为了不叫英王妃瞧出玄机来,倘若真送对症的东西,反倒容易惹出事端。” 既丈夫思虑周全,杨氏也不多说什么,点点头又去喝汤,秦览嘱咐边上的小丫头去外书房给信儿传话,自己动手又给杨氏夹一颗糯米珍珠肉丸子:“别只顾着喝汤,那个不顶饱的。” 杨氏用筷子轻轻点住那肉丸子,忽地想起什么:“侄女一听说了大哥的事,立马应了会向英王殿下提起,老爷这下可放心多了吧。” 秦览不曾想到杨侧妃还能应承下这件大事,顿时脸色都亮了些,只不好放声大笑,用手搓了搓大腿,连连点头:“这还要多谢杨妃娘娘!” 秦贞娘到底是少年人,胃口好些,方才埋头用饭,早已吃得七八成饱,这时瞧见父母似有恩爱迹象,便想拉着秦芬出去,杨氏却不急,伸手拦了,问一句:“芬丫头,家里可还好?” 秦芬自然不会在这当口上多事,简要地把回礼的事情一说,见杨氏并无二话,便道一声去看弟弟,伴着秦贞娘走了出来。 她自然知道秦贞娘的想头,可是瞧杨氏是个有主意的,只怕如今不会轻易折返。不过这样败兴的话也不必拿出来说,心里想过便忘了。 秦贞娘吃饭吃急了,往外一吹冷风,忽地打起嗝来,春柳在她背后连拍数十下,也不曾止住,忍不住絮叨起来:“姑娘饿过了,更应该慢慢吃饭,怎么急着吃了出来呢。” 秦芬笑一笑:“瞧瞧这时辰,都快申正啦,你们姑娘是饿得受不住了。你去取些蜂蜜,调一勺子醋,兑一杯水来给你们姑娘慢慢喝下,准保能止住。” 回了院子秦贞娘便直嚷嚷着累了,自己动手解开身上的蜜合色的大毛斗篷,三步并做两步要进屋躺下歇息。 秦芬赶紧将她拉住: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4 “四姐才吃饱饭,若是现在躺下,等会晚饭可又吃不下了,不如坐着歇歇,等会去瞧瞧六弟和七弟,晚上再歇。” 秦贞娘也知道秦芬说的是正理,勉强打起精神,与秦芬对坐在屋里,人虽不曾说话,嗝却一声接着一声,秦芬听了是想笑又不敢笑,憋得甚是辛苦。 不多时春柳便端了蜜水来,秦贞娘慢慢喝了半杯,倒精神起来,皱着眉头摇摇头:“这味道可真古怪。” 话才说完,春柳已惊喜地道:“姑娘,你不打嗝啦!” 秦贞娘轻轻横她一眼,挥手赶了她出去,把去王府的事说了一遍。 方才在上房已听杨氏简略说了一遍,这时秦贞娘再说,又细了许多,秦芬听见杨侧妃连身孕的事也不敢招摇,只敢说个身子倦怠,不由得叹息一声:“表姐肯应了替大伯父说情,显然是个爽快人,这样的性子偏要过得如此小心翼翼,可该有多累。” 秦贞娘也附和着点点头,忽地又想起一事,掩口一笑:“表姐后头还说了,要替五丫头你留心一门好亲事呢。” 秦芬正感慨着朱门绣户里头日子难过,不意话头竟落在自己身上,她也作不出当下的闺秀们那副羞涩的模样,只是微微一笑低下头去,以示略有些矜持之意。 秦贞娘见自家五妹仍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样子,起意逗一逗她,于是越发不肯放过,摇头晃脑地道:“嗯,听说英王身边有许多厉害人物,什么荆保川啦,什么贺传菊啦,什么范离啦,哎呀呀,也不知要说哪一个给你呢。” 若是旁的人,还不如何,偏生带到一个范离,秦芬脑中忽然跳出那少年锐利带锋的眼神,身影却是那日在园中偶遇时身着青衫的模样。 那少年,玄衣劲装时格外凌厉,锦衣轻裘时倍显富贵,秦芬偏生记住了他衣着寻常的样子,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缘故来,从前姐妹几个说起他来,分明是有些敬畏疏离的。 或许是因为,那日无意中的一瞥,叫她明白,旁的妆扮只是英王给他的身份,只有那淡青长袍,才是他原本的模样。 秦贞娘说得一大篇,却不曾听见秦芬应声,定睛一看,却见秦芬面色不似寻常,已把头低了下去,她生怕五妹恼了,连忙道:“好啦好啦,与你玩笑来着,不论说哪个,总要问过你心意,表姐可不是那种爱替人做主的。” 这头姐妹两个说说笑笑,上房里杨氏勉强吃下了秦览夹的那个肉丸子,便把筷子一搁:“没胃口了,收了碗碟去吧。” 秦览也不多劝,挥手叫小丫头收了碗碟,望望外头天色,道:“吃饱了静坐不利于脾胃消化,今日天晴,我陪夫人在园子里散散心吧。” 若是秦览说出晚上留宿的话,杨氏仍旧要推的,这时听见这两句,倒沉默片刻,应了个好。 太太和主君难得一起散心,紫晶连小丫头也不叫,自己捧着披风和手炉,远远跟在后头。 夫妇两个彼此存着相敬如宾的心,见家中自上到下都是暗中劝和的,这时对视一眼倒笑了。 秦览也不来扫兴,只拣了闲话来说,先谈柯家,又说方家,后头又说些秦恒读书的事,还顺带说起平、安两个儿子,端的是一副慈父情肠。 说起这些,杨氏自有许多话好答,夫妇二人谈得有来有回,连儿子唤自己也不曾听见。 秦珮远远瞧见父母,原是要领着弟弟上前请安的,忽地又见后头紫晶离得老远,她如今也算是大姑娘了,明白事体,立刻截住了两个弟弟的话,哄着他们往别处去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转了一大圈,又回了上房,秦览此次倒不曾说晚间留宿的事,只道要考较秦恒功课,叫杨氏带着女儿们吃饭,才要转身,又说一句:“叫平哥儿他们也往我这里来。” 杨氏听了这几句,略垂下眼帘:“我从前听过一耳朵,那位大理寺卿颇信佛理,我库里有一尊青玉的南海观音,回头使人给老爷送过去。” 秦览张口便要拒,杨氏却抢先道:“哪怕是同僚,也该同舟共济,老爷也不必与我太见外了。” “不成,那是你的嫁妆,我怎么能动?”秦览的口气不容置疑,“我虽没什么大出息,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杨氏微微一笑:“观音慈悲,不是送子就是渡人,我如今身边有两个儿子,旁的再不敢奢望了,大伯那里却正是用得着的时候。虽然杨妃娘娘答应了说情,可是也要等英王殿下出宫,咱们也不能坐着干等,旁的事该先谋划起来。” 秦览若是再推,便显得矫情,夫妇间说谢又仿佛太见外了,于是摇头苦笑应了下来。 这些年夫妇二人从吵闹到冷淡,许多年了,也说不清到底为什么,此时遭逢大事,那些细枝末节倒一应淡了出去,两个人虽不想着和好,却生出同舟共济的志气来。 到得外院,秦览唤来长子,语重心长地叮嘱几句:“凡事都要讲一个理字,有的人瞧着好像不好相处,其实是很讲理的,做人,做事,不可只凭喜恶,你可要牢牢记在心里。还有,遇见事了要知道和别人齐心合力,单凭自己啊,那可是独木难成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恒陡然听了这几句,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然而如今朝堂上风波迭起,他只当父亲又有什么感慨,这时也不相问,一概应下就是了。 第86章 宫苑深深, 一条长长的永巷自皇城根下通向西北角,在杂院止住。 宫女们看着才被罚下来的几个小太监,不曾嘲笑,也无暇去怜悯, 只用手搭个凉棚, 望一望养心殿的方向,嘴里低低地嗫嚅一句:“从前在皇上跟前服侍是光彩, 如今这差事可不好当咯。” 此时的皇帝, 已有二十几日不曾踏足养心殿了。 养怡居的廊下, 掌印大太监陈虎面色沉沉地看着新选上的四个小太监,将那把细细的嗓子放得暗哑: “你们都牢牢记在心里, 皇上便是天,便是真龙, 得好好服侍伺候,若是惹了皇上不高兴,可就自己使劲拜佛求菩萨吧!” 说完这几句, 陈虎弯腰拍了拍领头的那个小太监, 口气不似方才那般严厉:“好了,进去吧。” 进得屋去, 正间里并无人在,转进东次间, 便瞧见一群皇子呵欠连天地围坐在火盆周围,有的搓着脸提精神,有的支着下巴打瞌睡, 有的伸手去拿桌上的糕点吃, 细瞧一瞧,那茯苓糕颜色雪白, 竟像是新蒸出来的,再进东稍间,便是皇帝的卧房了。 皇帝面色焦黄,有气无力地靠坐在床头,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此时正在眼前的两个儿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太子原本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听得有脚步声进屋,一下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5 跳了起来,见是几个新上来的小太监,面色一沉,又坐了回去。 英王正坐在炉子跟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上头的药罐子,听见小太监们进来,不过是微微侧目,看清来人后立刻又转了回去。 皇帝心下知道,论起孝心,或许看不出真假或多少,论起定力、耐性乃至筹划,却是英王当仁不让。 起先,八个皇子乱糟糟的哄成一团,你抢了他的功劳,他抢了你的机会,还是英王说定了二人一对,轮班侍疾。 这么一来,皇子们自然被分成了四班,休息的时候多了,自然是人人愿意。 便是皇帝,也是满意这决定的。 分开侍疾,他才能更好地看清儿子们的心思和图谋。 十一、十三两个儿子,年纪还小,对待皇帝这父亲大半还是发自内心的敬爱,轮到他们侍疾,皇帝便不去折腾他们,喝了药再问几句话,便佯作困倦,安稳睡下便罢。 上头的六个儿子,有立志夺嫡的,有借机结成阵营的,皇帝只作个病重易怒的模样,喝了药不是嫌烫就是嫌凉,盖了被子不是嫌热就是嫌冷,一时骂人,一时摔碗碟,总之是怎么无理怎么来。 生在天家,这些儿子早学会了装腔作势,哪怕是最冲动易怒的秦王,平日里也会作个和气模样,此番皇帝一边装作糊涂,一边故意撒气,以此勾动儿子们心中的火性,便能看清他们内里究竟是何性子。 看来看去,睿王是心机最深的一个。 自进了这养怡居,旁人总有个疲倦急躁的时候,只他一个,好像对侍疾、喂药等事都甘之如饴,日日都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 皇帝知道,睿王这是对皇位志在必得,从养气这一条上,睿王确是做得无可挑剔了,可是做皇帝又不是脾气好就行,下头总有许多事情要做,到那时,难道还能和和气气地对着臣子道一句辛苦,再加以笼络,才哄得臣子替你做事么? 龙椅怕不是要给人掀翻了! 再去瞧其他儿子,祁王除开不论,太子阴鸷,秦王暴躁,晋王懦弱,英王稳重,下头小的性子未定,还瞧不出来。 看来看去,还是该立英王。 皇帝知道,拖到如今也实在是拖不下去了。 人人嘴上都祝祷他万寿无疆,可是能活过百岁的便能称人瑞了,哪有真的万岁之人?若是皇帝当真都能万岁,这世上该有几百个皇帝在位了。 皇帝的主意渐渐定了下来,目光投在安静守着火炉子的英王。 他虽想立英王,却也知道这儿子性格孤僻狷介,狠厉多疑,以他为继,只怕其他儿子便过不安生了。 皇帝将这些时日以来的所听所想,在心里思索几遍,慢慢有了主意。 正月十二,依着小民百姓的过法,年已经过去七日了,百官也该上朝了,然而贵族们重享乐,还需借着年节这个由头狂欢作乐,因此在公卿贵族里头,还有三日才过完年。 这一日,皇帝自觉身子轻些,便说要上朝。 皇子们从前听了这话,准要暗地里嘀咕一句老爷子太励精图治,现下却是如蒙大赦一般。 既是皇帝说要上朝,便是身子好了,他们皇子的侍疾,也就能结束了。 近一个月没出宫,皇子们都不曾休息好,虽有家中送的换洗衣物,却也未曾好生沐浴更衣,这时勉强抹一把脸站到百官前头,瞧着比那些四五十的老大人还憔悴邋遢些。 皇帝甫一坐定,内阁的几个大臣便将这个把月来的大事源源不断地道了出来。 辽州又有北戎人来犯,卜将军调度有方,击退了北戎的几次攻击。 这是秦王的功劳。 利州天象有异,降下奇石,上头隐约可见“万寿”二字,当地官员立刻当做祥瑞送进京来。 利州是睿王的势力范围,这样讨巧的事,又是睿王的主意。 徽州水患,已查实了是前任河道贪墨了修堤银两,现下户部又急调了二百万两白银,一边修堤,一边给百姓们安家落户。 这是英王的功劳。 后头还有编纂典籍、驯养战马等事,都是皇子们各显神通,大臣们虽不尽是结党营私之辈,却也不敢拦了皇子们的路,一一报了上来。 皇帝闭着眼睛听得许多,盘来盘去,也只三件是真正有利朝廷的大事,其一便是秦王击退北戎来犯,其二便是英王治理徽州水患,再有十一皇子驯养战马,其余的,不过都是歌功颂德、吹嘘拍马,不足为道。 内阁的六个大臣说尽要事,见皇帝迟迟不出声,互相看一眼,迟疑地住了嘴。 大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这安静也不曾持续多久,便有个声音响起:“下官御史台曾运,要弹劾英王御下不严,他的手下范离擅自捉拿辽州漕运使,动摇军心,枉顾大局!” 乍一听了这话,百官不来看英王,反倒都去看秦王、太子和睿王,似乎在猜测这曾运到底是谁的人。 皇帝见了,哪有不懂的,这几个儿子按捺不住,已然撕破脸吵起来了。 英王在朝中多年,也自有个诚心实干的名声,御史台尊崇他的人不少,这时也有人立时站了出来,反驳道: “曾大人才是颠倒黑白、居心叵测,你怎么只说其一,不说其二?那前任徽州河道,贪墨了足足一百万两之巨,这种人若是留在漕运使的位子上,还不知要造成什么局面!我瞧范大人此举,不是动摇军心,乃是保全军心!倒是曾大人,替这等贪官污吏说话,是不是藏有不可告人的私心?” “我藏有私心?你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可是那英王心腹荆保川的座上客,有私心的是你才对!” “说事便说事,拉扯旁人做什么?若是你要说这些,我自有话好说,那前任徽州河道周许庆,乃是太子的门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帝先前还只静静听着,听见这一句,忽地睁大眼睛,将利箭一般的目光投在太子身上。 他复立太子,乃是希望他悔改,此时却觉得,自己对太子还是太过仁慈了。 这儿子从官员手里捞钱,他已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他连百姓的身家性命也不当回事,难道要百姓们揭竿而起他才满意么? 太子犹自瞪着替英王说话的那个愣头青御史,一点也没察觉到皇帝的目光,他使个眼色,自有旁人又上来与那愣头青对质: “仲大人,那周许庆虽是太子门人,可是你也不能将他和太子混为一谈,说句玩笑话,你儿子以后不听你话出去胡混,难道便全是你这做老子的罪过么?” “我尚未娶亲,哪来的儿子?”那年轻的仲大人也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傻,说了这句,不顾旁人偷笑,又来一句,“我若有儿子,自会教他明理,才不会和混账小人一般胡作非为、翻云覆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6 !” 这话似在骂人,可是又叫人捉不住他的短处,对质的那个人哼了一声,竟是说不出话来。 英王听了,不由得也看一眼那仲大人,心里暗赞一声荆保川行事厉害,不知从哪里寻来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御史,以一敌二,骂得旁人无话可说。 皇帝轻轻咳了一声:“好了,论事便论事,你们御史的指责是上诤皇帝、下谏百官,可不是当众吵架的。” 仲大人立刻告了个罪:“是臣无状,然而那周许庆实在太过荒谬,臣实在看不过去!此次范大人查案,周许庆竟招认当年截了选秀的秀女私自留下,这难道不是大逆不道么?!” 这话一出,大殿顿时一片哗然。 大凡秀女,不是选来充实后宫,便是要赐婚给各位皇子的,往小了说,周许庆是觊觎皇子妃,往大了说,便是觊觎皇帝的女人。 皇帝的喉咙里好似有一把火在烧,烫得他用力咳了起来。他咳着咳着,便弯下腰去,吐了一口血在地上。 “父皇吐血了!” 不知哪个皇子叫了一声,皇帝便见儿子和文武百官大惊失色,一窝蜂地冲了上来,唯有太子,瑟缩着躲在一边,把头埋得几乎看不见。 皇帝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他想训斥太子,却咳得连气都喘不上来,陈虎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轻声在他耳边问:“皇上,是不是退朝?” 皇帝艰难地点点头,陈虎立刻宣布退朝,与洪锦等人扶着皇帝回去了。 “英王,你指使手下人说出这等骇人听闻的谣传,是想害了父皇么!” “就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英王才想要跟着皇帝去,便听见一连声的指责追了过来,回头一看,不是太子,竟是秦王和睿王。 “四弟他没有这个意思,大哥和七弟又何必咄咄相逼?”祁王说着,也咳了两声,“四弟这一向都和我们在宫里侍疾,怎么可能去指使手下人做这事?” “好啊三弟,你素日是不掺和这些事情的,此时却帮他说话,难道是与他结成一党了么?”秦王吹胡子瞪眼,几乎要指着祁王的头骂混账。 祁王正要辩驳,忽地见英王淡淡瞥过一眼,话都到嘴边了,又换了说法:“好了好了,我做弟弟的不与大哥争辩。” 他知道,英王的意思,是叫他独善其身,这时节,夹缠不清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英王听得祁王和睿王连一声兄弟也不唤,口口声声只称封号,心下冷笑,忽地道一声:“我既有大罪,便自己去向父皇请罪。”说罢,他也不再解释,只大步踏出殿去。 众人稍一愣怔,也都跟着出去了,想瞧瞧英王怎么巧舌如簧地替自己摘清罪过。 谁知英王行到养怡居的院中却不往前进了,撩起袍角,斩钉截铁地跪在了院子当中。 众人议论纷纷,有说英王心虚的,有说英王是博取同情的,也有说英王心诚的,秦王听了这些,冷冷地将百官扫过一遍,又狠狠瞪一眼英王:“故弄玄虚!” 老天爷也好似不帮着英王,秦王话音才落,便有个小太监尖声叫了起来:“哎呦,下雪啦!” 秦王突然“哈哈”一笑:“英王殿下,你瞧,你的诚心感动了老天爷呀!你既那般诚心,便在这里好好请罪吧!” 睿王拢了拢身上的银灰色貂裘,似有些不忍地转过头去:“我做弟弟的不能看着兄长这样,大家也都别看了,都散了吧。” 第87章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 英王的头上已厚厚地积了一层雪,眉毛都变成了白色,身上的玄色貂裘,也变成了灰白色。 廊下一个小太监瞧着不忍, 便去问陈虎:“老祖宗, 是不是请英王殿下起来?若是这么冻着,把身子冻坏了可怎么好?” 陈虎轻轻打量那小太监一眼:“你叫什么名儿?心眼还怪好的。” 小太监没看懂陈虎的喜怒, 赔着笑脸答:“回老祖宗的话, 我叫进良。” “嗯, 是个好名字,进退有度, 为人忠良。”陈虎似抚猫一般抚了抚他的额头,“好心也有可能办坏事, 特别是大事上头,别胡乱掺和,记住了吗?” 进良应了一声, 又看一看那冻得雪人似的英王, 不敢说话了。 陈虎又何尝不想帮一帮英王,然而皇上进了屋便佯作歇神, 闭着眼睛好似不知外头的事情,他便是想帮, 也不能和皇上的意思作对。 进得屋去,陈虎悄悄走到龙床跟前,见皇帝的脸色似是和暖了些, 便悄没声地对墙角的小太监道:“外头的雪愈发大了, 你给火盆再加两块炭,别让皇上着凉了。” “哦?外头下雪了?下了多久了?”皇帝好似才听见这一句, 迷蒙着醒了过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回禀皇上,雪下了快一个时辰了。” “我依稀听见,仿佛是外头院里有人?” 陈虎心下一松,应了一声:“哎,是四殿下在外头候着呢。” 他不曾说英王是在请罪,皇帝便乐得不去提方才的事,只命陈虎带了英王进来,陈虎应下,又道:“殿下身上带着寒气,得在外间暖一暖再进来,别再把那寒气带了过来,凉着皇上了。” 皇帝也不去揭穿这里头的事,由着陈虎去外间替英王操持。 隔着帘子,依稀听见“姜汤”“火盆”这样的字样,皇帝收回心神,将待会要和四儿子说的话,在心里再理一理。 原本,皇帝说话是可以随心所欲的,然而接下来要说的话,关系到江山社稷,由不得皇帝不重视。 也不过是片刻时间,英王就收拾妥当,进得屋来。他面色已然泛红,嘴唇也有了血色,然而抱拳作揖的手指尖还是青白色,显出他方才的境地来。 皇帝将四儿子上下打量一圈,见这儿子眼圈青黑,知道这些日子也熬得狠了,虽不说与下头两个幼弟一样纯孝,却也可说是做了许多事的,比那指手画脚的老大和趁机结交内宦的老七好得多了。 “玄泽,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 英王听见父亲唤自己名字,不由得一愣,抬头看向了皇帝。 当着外头朝臣,皇帝便唤儿子们封号,当着宫内的太监宫女们,皇帝只喊他们的排名,英王平日只听得皇帝喊一声“老四”,已许久不曾听见父亲唤自己名字了。 不过是一瞬,英王就收拾了心情,垂下眼帘去:“服侍自己父皇,天经地义,谈不上什么辛苦不辛苦。” “玄泽,这话听着顺耳,却当真是你心里所想么?”皇帝不知为什么,问出这一句来,忽地又自嘲地笑一笑,“罢了,便是家中有七八亩田的升斗小民,尚且有几个儿子为了争田打架,更何况皇家。” 皇帝此话,分明透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7 “天家无情”这四个字,英王忍不住又抬起头来看向父亲,他心里隐约知道,父亲对着自己,只怕是在交代后事了。 “你这孩子,做事钉是钉铆是铆,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可是你太急躁太冲动了……”皇帝说到此处,好像有些吃力,停下来用力喘了几口气。 英王稍一愣怔,想端一杯茶水送上,墙角的小太监机灵,早已将茶水放在了英王手里。 小太监一边后退,一边悄悄觑一眼这位四皇子,却在心下嘀咕,急躁冲动的,难道不是大皇子么,四皇子的性子,分明是狠厉多疑。 皇帝喝了一口水,话头转开去:“玄泽啊,你待下头人是严厉有余,宽厚不足,你手下原先有几个办事的,什么袁有诚,还有什么狄玖,另外的名字我也不记得许多了,他们不过是立功心切,你便贬他们去了苦寒之地,若是我也像你这样,朝中还能有大臣留下吗?” 英王听见父亲改了自称,知道这是父子两个掏心窝子的话,平日里听着是逆耳之言的,此时却是难得的良言,他双眼微湿,低低唤了一声“父皇”便哽咽了。 皇帝不曾接话,又道:“父亲的时日不多啦,原想着多教你一些,现下瞧着是不成了。那徽州的事,父亲再替你拿一回主意。” 英王心中所想的大事之中,正有这一件,听见皇帝要替自己处置,难免关切。抬起头来,却看见皇帝如炬的目光,直直看了过来。 他心中微微打个冷战,原本要低头的,不知怎么,却持住了不曾垂下头去。 皇帝微微一笑,自己转开了眼神:“当务之急,不是罚谁,也不是不罚谁,而是先得把徽州的事情办好,可是满朝文武,该派谁去做这件事呢?你心里有数吗?” 见儿子似要开口,皇帝温声道:“范离能干,可是身受重伤,眼下是出不去的,荆保川稳重,却弹压不住徽州那帮人,旁的官儿,更怕搅进这摊浑水里啦。” 英王不由得愣一愣,他进宫二十余日了,尚不曾听见外头的消息,竟不知范离受了重伤。 此时也不及思索许多,听见皇帝说破,自己竟是无人可用,便虚心地低下头去:“儿子愚钝,请父皇赐教。” “秦家是兄弟两个在朝做官,老大如今是坐不稳徽州河道的位子了,老二听说还算是个好官,便打发他去任这徽州河道,他心中念着兄长,定会把这桩事情尽力做好的。除了他,再无旁人能办好徽州的事。自然了,若是那秦览办不好事,只管与秦翀一同治罪。这样一来,玄义、玄胤他们也不能抓着这事做文章了。” 英王也不曾想到,此事还能如此解法,就连后招也一并考虑在里头了,这时不由得对父亲心服口服,真心实意说一句:“父皇高见,儿子万不能及。” 皇帝轻轻点一点头,像是受了这句话,然后又道:“这副万斤重的担子不好挑,父亲挑了这么多年,真是累坏了,以后便是玄泽你来替我担起这副担子了……” 这话一出,若是英王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那他也做不得皇子了,他听见自己得继大位,心里原该高兴的,可是看着父亲蜡黄的脸色,他却实在笑不起来,眼中垂泪,扑在皇帝床边哽咽着唤道:“父亲!父亲!” “你母妃走得早,父皇便叫你去了皇后身边,想着她自己有个太子,定不会亏待于你,唉,谁知皇后她……这些年下来,你只怕受了不少委屈。父皇这事办得到底对不对,也实在难说。” 皇帝叹了口气,轻轻抚着英王的头顶,不知疲倦地说了下去: “你身边的那几个年轻人,都是好的,慧容那孩子也贤淑贞静,我都是放心的,只是你们兄弟间……父皇只和你说一句,打虎亲兄弟,你可要牢牢记住了。这羊脂玉的手串,父皇赐给你,望你以后瞧在父皇的面子上,勿要太薄待你那几个兄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帝说着,自枕下摸出他平日常常把玩的那串珠子,交在了英王手里。 “父亲!父亲!”英王哭得好似个四五岁的孩子,除了喊父亲,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皇帝瞧着英王的模样,知道这儿子终究还是真心孝顺的,心下熨帖不少,叹一句:“好啦,好生擦干眼泪出去吧,往后的路,你可得一个人走了。好了好了,别哭了,你回去吧,让父皇好好歇一歇。” 听了此话,英王又哭了半晌,才勉强收住心神,将手串拢在自己手腕上,对皇帝磕了个头,双眼通红地走了出去。 养怡居里此时都已知道了英王便是继任大位者,这时屏息敛神,恭恭敬敬送了英王出去。 英王满脑子糊涂,一时想着皇帝的话,一时又想着徽州的事,出得宫门,便见荆保川领着车马候在边上,他不紧不慢地走到跟前,迎着荆保川探寻的目光,淡淡地道了个“回家”。 荆保川应了一声,道:“这会雪大,不便骑马,我已打发马匹回去了,请殿下上马车。” 英王跃上马车,忽地想起什么,回身道:“外头天冷,你也进来暖和暖和。” 荆保川应声上了马车,待马车动了起来,便探寻地道:“殿下,您留在宫中多时,我可真担心坏了。” 英王心中一跳,险些就要说出实话来,然而还是忍住了,稍一点头,只道:“皇上问了我徽州的事。”说了这句,他心中没来由地想起一件事来,父皇的意思,大约是传位给自己,可是,怎么传?什么时候传?太子一干人等,能认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荆保川不曾留意英王的神色,听了徽州二字,立马应声道:“殿下,范离有险。” 英王陡然收回心神:“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荆保川将范离在路上遇刺的事情说了一遍,这事英王已听皇帝说过,便只点点头:“范离武功高强,身体壮得好似个小牛犊,眼下回来总该安稳了。” 若是当真能安稳,那也不必特特拿出来说了。荆保川稳一稳心神,尽量放平语调: “范离回京,我起先把他安置在自己的住所,可是顺天府尹说京城有贼人,将我宅子所在的一片区域翻过来搜了一遍,还把药铺里的田七、没药等治伤的药材全部禁了,说是贼人要买,我瞧着不成,便回禀了府里,赵大管家做主安排在了英王府的别院,那里也是有药材的,可是顺天府又去搅得不堪,如今他正住在贺传菊的姑妈家,虽然稳当了些,可是没有伤药,只怕他身子难好啊!” 英王的面色冷了许多:“他是奉我的钧旨下去办事,这些小人,竟敢与他过不去!” 荆保川觑一眼英王的脸色,低声道:“顺天府尹是……” 英王不曾答话,只摸了摸手上那串珠子。 太子代皇帝监国,统领百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8 ,若非是他出面,也指使不动顺天府尹。眼瞧着英王这个四弟是拿不下来了,他便要拿范离杀鸡儆猴。 “你现在就去办,把范离带进府里来。” 范离能进英王府去养伤,便是皇子们也不敢轻易去搅扰,荆保川知道范离性命无忧了,心里一喜,当即跳下马车,飞奔去办这事了。 英王坐在马车上一颠一颠,很快有了睡意,他这些日子过得疲累,方才冻了一个时辰,又心绪大动了一场,疲倦得很,才要睡着,隔着马车便传来一道声音:“殿下,到了。” 英王应了一声,在马车里坐着略醒了醒神,这才下得车来。 进了王府,见门户守得森严,想来家中无事,于是也不往英王妃处去,只向青莲居走来。 青莲居的花树上还扎着彩色绢花,英王脸上不自觉地带了些笑意,旁人只知逢迎他淡泊冷静的性子,只杨妃天真得像个孩子一般。 想到此处,英王加快脚步踏进屋里,熟悉的淡淡馨香扑鼻而来,却不曾见到杨妃欢喜的面容,而是小丫头红儿惊呼一声:“殿下回来了!” 英王的一颗心,此时才好似落在了最轻软的丝帕上,和蔼地对着红儿问一声:“你们娘娘呢?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贪睡么?” 红儿那对细细的眉毛微微皱起:“娘娘有了身子,胎气不稳,这些日子都在卧床保养呢。” 第88章 英王急走几步赶到内室, 见杨侧妃安安生生躺在床上,手里还拿着个绣绷,一边扎花,一边与碧水说笑。 见他进屋, 杨侧妃放下绣绷嫣然一笑:“殿下回来了。” 英王见了杨侧妃的脸色, 脚步倒慢了下来,到了跟前, 还用手指轻轻刮一刮杨侧妃的脸颊:“瞧着气色还不错。” 杨侧妃听了这句话, 自然知道什么该说, 什么不该说,她也不去提自己所受的委屈, 只笑盈盈地撒个娇:“姑母来过,我有娘家人在身边, 自然心安。” 英王随意挥挥手,碧水立即领着小丫头们静静退下,杨侧妃看了看英王的神色, 也不问旁的, 只道:“殿下累了吧?还有,我送去的茯苓糕, 殿下可吃了?” “吃了,你日日都送, 我自然吃得上,只是你怎么只送这一样,也不换一换?起先十一弟他们还赞你呢, 吃到后头, 都嘀咕该换换口味,连我也有些吃怕了。”英王说到这里, 忍不住又抚一抚杨侧妃的脸颊,“做事总是这么粗枝大叶的。” 杨侧妃微微一笑:“妾想着那东西补养人,放久了也不僵,且又容易得,所以才总做这个去的,这当口,若是折腾些什么八珍糕、九九羹的,岂不是太过招摇了?” 英王点点头,道:“我的话只是说笑,你身子不稳,还这样替我操持,我心里高兴得很。你的话有道理,厨房里没个自己的人手,做事是不方便,这事我已知道了。” 只这么一句,英王便许了杨侧妃厨房事情,杨侧妃也只当寻常,连谢也不曾说一个,只笑盈盈应了个“是”,便不说话了。 英王良久不语,好半晌后,不经意似的吐出一句:“我瞧着,父皇大约是想把大位传给我。” 杨侧妃不意这样的大事英王便随就告诉了自己,惊得坐了起来:“殿下此话可是当真?圣旨可发了?” 英王将杨侧妃轻轻按回被子里:“应该是当真的,只不过父皇是私下与我说起,还不曾发明旨。” 天子一言九鼎,皇帝说出口的话,自然是无可更改,杨侧妃也不想自家夫君一朝便成了储君,方才捏住了厨房的中馈,心里还欣喜的,此时全被这巨大的震惊给冲得没影了。 她平日里也算口齿伶俐的,此刻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沉默良久,才吐出一句:“殿下要做皇上了。” 这话傻里傻气的,却更得英王之心,他亲昵地点一点杨侧妃的额头,微笑着道:“我做了皇帝,你便是一人之下的皇贵妃,你可高兴?” 杨侧妃也不曾说什么不在乎名分的虚话,只捉住英王的手,用力握住,道:“不论做什么,咱们一家子平平安安的在一起才好。”她说着,将英王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殿下,你想要一个男孩还是女孩?” 旁人都一心想生儿子,这傻姑娘却问自己要男要女,英王的心中被一股暖流填满,微笑着道:“我自然是想要个男孩。” 若是个男孩,杨侧妃的身份才更贵重些,许多事情,办起来也更容易些。杨侧妃自然明白丈夫的意思,这时默默不语,将一肚子的话全压在心里。 丈夫在外有个喜好美色的名声,就连王妃也以为夫君是个多情的,只她自己知道,这位尊贵无比的夫君,竟是个专情的种子,老天爷垂怜,是她自家得了这夫君的专宠。 英王对杨侧妃甚是了解,见她双睫微微颤抖,便知道她有心事,于是便问:“慧容是有心事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侧妃原是想替姑母家的那位秦大伯求情的,此时见丈夫在要紧关头,却知这话是不能说的,于是只是摇头道无事。 英王见她不说,也不追问,又提起一件事:“徽州的事,父皇已拿了主意,叫秦览去继任徽州河道,他素有官声,必能办好差事,他办好了便是功劳一件,到那时,我自然给他升官,你说好不好?” 杨侧妃见夫君如此替自己娘家人着想,自然是无比感激,原来那些求情的话,更说不出口了。 想一想秦览那姑父是个有本事的,说不得当真办好了徽州的差事,那秦翀的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 听得这事皇帝已拿了主意,杨侧妃也不再求情,于是撒娇地摇一摇英王的胳膊:“殿下,到时候还调姑父回京来做官好不好?妾在京里连个娘家人也无,可该多孤单呐。” 这等小事,英王自然无有不应,闻言一口应下,说完国事,又说家事:“怎么有孕了竟不知道?大夫可瞧了?怎么说的?” 杨妃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垂下眼帘道:“王妃只说紧守门户,不许闲杂人等随意进出,我只请姑母来了一趟,尚未请过大夫。” 这几句话,自有人细细解释给英王听,杨侧妃也不详说,只是满脸心有余悸的模样:“殿下瞧,若是没有娘家人在京中,妾还不知是什么模样呢。” 英王紧紧握住爱妃的手,温声道:“我先派人进宫请御医来,这会我要去办些事,晚上陪你用膳,好不好?” 杨侧妃也不去追问何事,温温柔柔应下,目送英王出去了,然后唤过碧水,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 秦览正坐在家中,与杨氏对坐着看书。皇帝当众吐血,皇子们各自为阵,秦览在建章殿目睹了这些,如今也无甚心思往妾室通房屋里,倒不如往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9 氏这里来,还能谈上一谈。 杨氏安静听完,也不多嘴,只说句“一动不如一静”便无二话。秦览原本也不是想听内宅妇人给她拿主意,听了这话,心慢慢松了下来,更不想往外去了,随手拿本杨氏常看的杂记,闲闲地读了起来。 碧水来时,便瞧见了这副场景。 看见是碧水亲自来,夫妇二人心中均知道必是大事,不由得对视一眼。 碧水依着规矩与二人见了礼,便将杨侧妃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娘娘已向殿下求情了,殿下说,便是姑老爷去继任徽州河道,姑老爷素有官声,必能把差事办好,到那时,殿下必再调姑老爷进京,连秦大老爷的冤屈也可一并洗清的。自然了,姑老爷去继任,秦大老爷有许多事情要交接,得出来协同办差,便不必关在牢里了。” 夫妇二人又对视一眼,却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苦笑。 这法子当真是个好办法,好得叫人挑不出不是来。 秦览无声地长叹一口气,拱手送了碧水出去,回过头来望着杨氏,两手一摊:“得,铁面王拿了主意,侄女也没法子啦。” 这句话杨氏并不曾应,隔得半晌,忽地问一句:“也不知英王殿下往后是个什么造化呢。” 这话一说,倒提点了秦览,英王自己是个有事办事的实干做派,这样圆融的手段,可不像是英王的风格。 他心里突地一跳,似是想到了什么,然而事情未定,到底还是死死咬住了,不曾把话吐出来。 杨氏沉思了半天,竟不知该喜还是该愁,只道:“老爷此番外放,倒也略升了半级,是正四品的河道了。” 秦览抛开心里那隐秘的心事,摸着胡子,慢条斯理捋了半日:“既英王殿下许了调我回京,此番你们便安生在此,不必跟着去徽州折腾了。” 杨氏深深凝一眼秦览,辨不清面上的神色:“京里一摊子事呢,几个孩子春闱,三姑娘成亲,六丫头走礼,哪一桩不得我在家?倒是老爷身边,该挑个可心的人去才是。” 秦览知道此去不得清闲的,不假思索就点了徐姨娘,杨氏心中也是这个意思,于是也省了一些口舌,只命人去给徐姨娘传话便是。 小丫头腊梅到得徐姨娘屋里,却见秦芬也在,于是利落地行了两个礼,甜甜招呼一声“五姑娘”,然后才将去徽州的事说了。 徐姨娘不曾想到忽然便要去徽州,连秦芬也是一脑门子的浆糊,母女两个齐声唤住腊梅,细问到底何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腊梅口齿伶俐,将英王命秦览去继任秦翀官位的事情说了一遍,徐姨娘听了,愣怔半晌不曾说话,还是秦芬从桌上的盒子里抓了一把果子递给腊梅:“拿着吃吧。” “这,这是个什么说法?皇位能兄终弟及,难道这官位还能弟弟接哥哥的?” 秦芬连忙轻轻咳一声:“姨娘,这当口可说不得此话。” 可不是这道理,听说皇帝病重未愈就强撑着上朝,竟当众吐血了,说不得马上就要换人做皇帝的,这时候提什么终不终的话,那可是大忌。 徐姨娘醒过神来,轻轻掩住口:“是,是,确实是该当心,此去徽州,我只管家中琐事,旁的一概不提,便是旁人问我,我都不能说的。” 秦芬对于徐姨娘的谨慎聪慧早有了解,这时听她如此说,反倒笑了:“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姨娘也太小心了些。” 既是定了要走,母女两个又依依惜别起来,徐姨娘满心不舍地将秦芬看了一遍又一遍,似是要用眼睛把女儿的身影印在心里,隔得半晌,轻声道:“太太已说了,等……好了,要给你相一门好亲呢。” 秦芬听了,不由得苦笑。 自从秦珮与方家定下亲事,阖府只她一个适龄女孩,旁人有事无事就要拿这事来打趣,她都听怕了,此时听见徐姨娘又提起,她投降似的摆摆手:“姨娘可快别提这个,说得我已是个没人要的老姑娘一般。” 徐姨娘到底是偏心自家女儿的,听了此话,立时改了口风:“芬儿怎么会是没人要的老姑娘,咱们芬儿可好着呢,便是太太也赞的。” 听了此话,秦芬这才自在些,谁知徐姨娘又来一句:“此去徽州,我也叫你父亲多留意那些清白人家,也是你交上好运道了,竟赶上你父亲升到四品,说的人家,只怕比四姑娘也不差什么啦。” 秦芬头大如斗,随口找个理由便脚底抹油,徐姨娘也不去赶,笑着摇摇头,自与梨花商议出门的事情不提。 出得门来,蒲草细心地替秦芬系好斗篷的系带,走了数十步,忽地来一句:“姑娘,姨娘方才说的话,你也该放在心里,别看四姑娘性子躁,六姑娘性子莽,她们俩心里可都有一本谱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哎呀”一声,捂着耳朵佯作不听,蒲草却不曾被她岔开话题,又轻声说了起来: “四姑娘相中的是清贵读书人家,六姑娘立志要做正室,她们二人的婚事虽不算十全十美,却也都是合乎各人心意的。姑娘,姨娘的意思不是叫你立马就选一个,你得在心里有个数,到时候太太相一户人家,若是你连喜不喜欢都不知道,可怎么选婿?” 第89章 青莲居的花树上, 那些喜庆的绢花、彩带经由外头风吹日晒,早失了颜色。枝条渐渐长出了新的芽苞,春天要来了。 扫洒丫鬟们取下彩带、绢花,归拢归拢扔到一边, 自有收拾的婆子拣了下去。 杨妃得宠, 青莲居里便是扫洒丫鬟也比别处眼光高些,树上绑过的那些零碎的布头她们都是瞧不上的, 只婆子们拿了回去, 与自家女儿扎朵头花, 或是做个衣裳的襕边,竟算是极好的。 杨妃娘娘这些日子都在养身, 连倒夜香的婆子也知道要手脚轻些,默默无声地收拾好活计, 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青莲居耳房里,支着两个炭炉子,上头各搁着一个药罐, 守炉子的竟是杨妃的大丫鬟紫衣。 紫衣手里捏着把蒲扇, 瞧火小了便轻轻扇一扇,火大了又赶紧掀开盖子, 免得里头的药汤漫出来。 药味渐浓,估摸着是到时辰了, 便是此时,帘子掀起又落下,紫衣回头一瞧, 是碧水来了。 “药可熬好了?瞧时辰该给隔壁院子送去了。”碧水一边说一边检视那两个药罐, 瞧里面汤色沉沉,便点点头:“行了, 我这就送过去。” 紫衣忍不住相问:“隔壁院子住着的到底是什么人?那头煎药,怎么还要拿到咱们娘娘院中来?难道那里便连个炉子也搁不下了?娘娘可也太好性儿了些。” 碧水一边动手将药倒在碗里,一边随口答应:“谁知道呢,总之是殿下的意思,娘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0 都不曾相问,咱们只管听吩咐做事就是了。我们做奴婢的,还能挑主子理么?” 紫衣连忙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怕娘娘性子太过柔弱,白白吃了亏。王妃是正室,娘娘少不得要相让,可是旁人……我是怕娘娘太在意殿下,在别人身上吃了委屈。” 碧水听这话,便知紫衣想岔了,这丫头只怕以为隔壁院子住着的是哪个得宠的庶妃,在借着男人撒痴撒娇呢。 然而殿下和娘娘都不曾明说隔壁小院的事情,碧水自家也不过是隐约猜到一些,如何能拿出来嚼舌,这时也不多话,只支吾一句:“咱们娘娘是何样的聪慧,怎么会吃了亏去?你别白操心了。不论是谁,如今得喝两种药呢,你还怕他跳出来伤人么?” 紫衣应了一声不说话了,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的。 碧水也无暇与她多说,拎着那暗红填漆的饭盒子,自往外去了。 秋岭居是青莲居边上一座小院,因规格小,杨侧妃便没居住。原本英王妃想叫哪个庶妃住过来的,谁知英王不准,也只得罢了,因此这秋岭居一向空着。 这时节陡然住进一个人来,还日日闭门不出,碧水忍不住猜想,这要不是惊人的国色天香,便是了不得的主子心腹。 到了院前,碧水轻轻叩了叩门,然后静静站着等候。 应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瞧着人都不甚机灵了,痴痴懵懵地接了饭盒,又“砰”一声把门阖上。 碧水身为杨侧妃的第一大丫鬟,此时吃了个闭门羹竟没有丝毫的不悦,脸上的笑容都不曾变,回身走向青莲居。 那老妪唤做邱妈妈,是英王的乳母,碧水便是做了内院总管,也不敢去得罪。 邱妈妈如今本该在别院养老的,却被接到了秋岭居,若是个女人,哪有这样的派头,因此碧水敢猜测,秋岭居住着的,应当不是自家娘娘的对手。 至于究竟是何人,她连猜都不敢猜,若是猜出个不该出现的人,对娘娘可是大大不利。 秋岭居里安安静静,除了邱妈妈的慢吞吞的脚步声,别的一声不闻。 邱妈妈不紧不慢地走到屋里,将床上昏睡的那年轻人扶了起来,细心地喂他喝了药,然后放他躺平,又替他擦擦嘴角,长叹一声:“唉,好个精神的孩子,怎么给人伤成这样了。” 床上的范离昏迷不醒,自然是没法回答邱妈妈的问题。 他身上已换了套干净的衣裳,原先因为颠簸转移流出的血,也由邱妈妈擦拭干净了,邱妈妈甚至替他重新梳好了发髻,这时瞧着,除开脸无血色,与平日里也不差什么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邱妈妈闲不住,喂范离喝了药,又拉住他的手,重复起了日日都要做的动作,替这孩子揉捏活血。 她捏到范离肩膀时,放轻了力道,小心地避开了伤口,手伸到范离脸颊时,似是发现了什么,扬声唤道:“莲花!莲花!” 不多时,从外头跑进来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气喘吁吁地应声:“奶奶,怎么了?” “咱们这院里可有旁人来过?” “没有,绝没有!除了奶奶和我,只有英王殿下进出过,孙女敢打包票的!” 邱妈妈听了这话,心里大定,便挥挥手叫孙女出去。 莲花不曾立刻就走,又看一眼床上的人。 因着昏迷卧床,范离只着中衣,隐约露出遒劲的肌肉线条来。莲花看了,脸上不由得一红:“奶奶,这范将军生得倒是真俊,原先听他的那些事,还当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呢。” 邱妈妈皱起眉头来:“哪来这么多话?还不赶紧出去?你是什么身份,咱们家是什么身份?你还敢肖想范将军?” 莲花也知道这是实话,不由得轻轻叹口气,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邱妈妈这才放下心来。 方才唤莲花进来,是因为那范将军原先系在颈项中的那枚金茉莉忽然不见,生怕是有歹人摸进来偷走,听得只英王殿下来过,她便无甚好担心的了。 那金茉莉虽小,却光华耀眼、精美非常,显然是一样贵重东西,范将军是个大男人,怎么会有这种花儿朵儿,说不得就是心上人送的,自家孙女竟去肖想范将军,可真是糊涂了。 哪怕这范将军没有心上人,也不是个能过安稳日子的。 那范家是大族,范老将军这一门却早已没落,范将军由寡母拉扯长大,又还有个庶兄在上,范将军的妻子,岂是那样好做的。 倘若他真是个如意快婿,早有别家夫人替女儿抢着定下了,何以等到今日。 青莲居中,英王挥退丫鬟,笑盈盈地对杨妃道:“你不知道范离那小子,竟也有开窍的一天。” 杨侧妃见夫君心情尚佳,故意摇摇头:“哦?他那蛮牛似的性子,也有开窍的一天?殿下可不曾弄错吧?” 因范离伤情甚重,醒着时总心神不宁,不利于伤口愈合,大夫不得已开了安神药使他昏睡,许多公事也不及详说,丈夫这两日都忧心忡忡,这时少见地开怀,杨侧妃自然要凑趣。 英王笑着自袖中拿出一团东西,却是一根五彩花绳,末端系着小小一粒金疙瘩,那绳子五大三粗,金坠子却是小小巧巧,瞧着绳子竟比坠子还粗一些。 杨侧妃一见不由得笑了:“这是他的定情信物么?嗯,瞧这东西的模样,绳子似范离是个莽汉,坠子似姑娘,那必是个娴静的佳人了。” 她一边笑着一边接过那金坠子细看,只不过一眼,她脸上的笑容便忽然凝固:“这东西——” 那枚小小的坠子,分明是来自她赏给庶出表妹秦芬的花钗。 当初给两个庶出表妹打首饰时,为表诚心,杨侧妃是特意嘱咐人向姑母打听了两个表妹的喜好的,听见五表妹喜欢茉莉,她还笑着调侃一句“这孩子性子淡泊”,因此决忘不了这事。 英王见了爱妃的神情,已知她认出了那吊坠,便坐在她对面,温声道:“怎么了?这东西你认识?” 杨侧妃将吊坠放在几子上,不曾急着答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轻声问:“这东西,殿下怎么得来的?” 英王将那吊坠又拿到手上细细端详两眼,道:“是我方才去看他时,瞧见他颈项中挂着个东西,仔细瞧了竟是这玩意儿,我觉得有趣,便拿来给你看了。” 杨侧妃的心思飞快地转着,面上却丝毫不曾露出,轻轻放下茶碗,虚点一点那坠子:“这朵金茉莉,是妾身送给五表妹的花钗上头的。” 英王也不曾想到,范离这小子的缘分竟落在爱妃的娘家,这时不可置信一般,追问一句:“当真是秦五姑娘的?” “那花钗是妾身特地定制的,世上独一无二,妾身亲自检视过,绝不会看错的。” “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1 可是,那小子是从哪里瞧见秦五姑娘的?又是从哪里喜欢上人家的?” 听了这两句,杨侧妃好似想到什么,忽地口风一变:“自然了,世上相似的东西千千万万,也未必就是五表妹的那支钗上落下来的,殿下还是要问清楚范将军才好。” 两个小儿女的姻缘是一回事,际会又是另一回事,此时情况尚不清楚,若是传出什么私相授受的脏水,难免要溅个泥点子到青莲居来,杨侧妃可不乐见此事。 英王会意,点了点头:“这事我理会得,仍旧把东西放回去,等他醒了再说。” 说了这句,英王便往外走:“今儿你觉得身子怎么样?早饭吃得可好?若是舒坦了,也该往院里走走,总闷在屋里对孩子也不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侧妃一句一句都应了,到了门口,她便住了脚,笑着道一句:“外头多少大事,殿下自去忙吧,妾身这里一切都好的。” 英王回身握了握杨侧妃的手,转身大步走开,杨侧妃目送着英王往外去了,良久才转过身来:“去个人给姑太太传话,就说我闷得慌,叫四五两位表妹来陪我说话。”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信一送到秦府,杨氏立刻命人下去传话,青莲居的小丫头红儿静静候着,不多时便见秦贞娘打扮整齐来了,再往后一瞧,却不曾看见秦芬。 杨氏笑着道:“请回去对杨妃娘娘道个恼,芬丫头这两日略有些咳嗽,原该去拜见的,可是又怕过了病气给娘娘,还是等身子好全了再去拜见吧。” 红儿自知道杨妃的身子比什么事都要紧,这时也不多话,笑盈盈地对杨氏行个礼,服侍着秦贞娘出门去了。 杨妃坐在屋里,一时觉得是开门见山的好,一时又觉得是委婉迂曲些好,思来想去竟拿不定个主意。 她知道,范离是夫君手下数一数二的猛将,若是娘家表妹能与范离结成夫妇,对夫君,对自己,都是极有好处的。 更何况,听姑母的言语,那五表妹一向知情识趣,这门亲事也算上佳,说给五表妹,她也是乐意的。 只不过,范离常年在外奔走,那五表妹是深闺女儿,二人如何得见的,又是如何生出情愫的? 如今那范离竟贴身挂着那金茉莉花,二人究竟到何境地了? 杨侧妃正拿不定个主意,忽地门口通报一声“秦家表姑娘来了”,她略欠起身子,扬声道:“请二位表姑娘进来。” 轻盈的脚步声走进屋来,却只秦贞娘一个,她对着杨侧妃行个礼,微笑着道:“杨妃娘娘安好,五妹这两日咳嗽,不能来拜见娘娘了,我替她向娘娘请罪。” 杨侧妃备了一肚子的话,此时正主却没来,想到方才心中惴惴了半天,不由得自己也觉得好笑。 既是秦芬此次不得来,为着周密,那些话也不必向旁人提了。 杨侧妃上前牵住秦贞娘的手:“听说贞娘如今正在备嫁妆,我这里有些料子,你选些合眼缘的回去。五表妹不得来,你替她挑两匹回去,等她好了,再亲自来选就是。” 那些料子,原是预备着支开秦贞娘的,此时却正好用上了。 秦贞娘不知杨侧妃心里有事,还当表姐当真是为了送自己一些好料子,笑嘻嘻地应个是,随着杨妃往里间去了。 第90章 自那日蒲草提点了秦芬, 她便病倒了。 说病,其实也不大准确,不过是心里有个坎,一下子过不去了。 到了此地, 她的日子过得不算养尊处优, 却也是越来越好,开头虽不受看重, 但是慢慢地, 秦贞娘待她如同亲生姐妹, 秦珮与她也甚是亲密,就连杨氏, 也对她时有依仗。 秦芬一向觉得,自己的日子能一直这么舒心下去。 谁知蒲草提起婚事, 却叫她忽然想起,这还是一个封建时代,还是男尊女卑、盲婚哑嫁, 她想着以后的日子, 心里便好过不起来。 前世里,她出身一个日子紧巴的小户人家, 生得不错却充满自卑,遇见的异性, 有的见她自卑,便盘算着拿她作个免费保姆,有的见她样貌好, 只觉得她经历丰富, 竟是没几个正经交往的。 也不是不曾遇见过优秀的男性,可是每次遇到这样的青年人, 她自己又怀疑自己了:她平平无奇,何以配得上那么优秀的人? 于是便这么一年一年地蹉跎了下来。 那是在开明的现代社会,她在大城市求生,单身也不算一种罪过,如今到了古代,谁又能容忍她一直不嫁呢? 怕是到时候便有个体弱多病的名头,打发去青灯古佛一辈子,乃至“不幸病逝”了。 越这么想,秦芬就越是不舒坦,起先只是懒洋洋的,到后头便真的有些头疼少眠起来。 秦芬自来不讲究什么身形纤细,吃饭都比秦珮多用半碗,平日里养得面色红润、身子康健,连咳嗽都少有的,更不必说发热。 此番一病倒,两个大丫鬟不敢轻忽,先是去上房告假不能请安,待秦芬一说头疼,蒲草连忙去上房报给了杨氏。 杨氏听了,心下也略有些奇,想想秦芬才发身长大,略有些不稳也是有的,于是对蒲草道:“你们姑娘身上才来红,确是有些体弱的,你们细心看顾些,要看大夫要吃用什么,只管去跟碧玺说。” 她说着,转头吩咐一声紫晶:“你去传我的话,这些日子五姑娘那里无论要支用什么,一概照准,不必再来回话了。” 徐姨娘才服侍着秦览往徽州去了,她亲生女儿便病倒,旁人听了,还不知要嚼什么舌头呢。 杨氏自然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是姜家也入京了,此时她行事不好太过强硬,为着亲女儿计,亦是念着五丫头素日的好,她也得处处周全了。 蒲草没口地谢过杨氏,见主母无甚再吩咐的,便告退慢慢出来。 离了上房,她不急着回去,脚步一转,往边上的小院去了。 上房边立着座小小巧巧的院子,秦贞娘嫌地方窄小不曾要,杨氏便安排给了两个儿子。 蒲草进得门去,不曾看见两个小少爷笑笑闹闹的身影,略停住脚步一听,却听见屋里有稚嫩的读书声,她放轻脚步走到门前,轻轻咳嗽一声:“表姐。” 屋里先后响起两道脆嫩的声音,头一个唤“蒲草姐姐”,这是平哥儿,他嫌亲姐姐严厉,倒喜欢和秦芬玩耍,因此与蒲草也极其相熟。又有个声音道“哥哥,你又走神啦”,这慢吞吞的性子,是安哥儿。 “坠儿你瞧着两位少爷读书,我去去就来。”茶花吩咐完小丫头,又将两个哥儿轻轻嗔一声:“都坐好了,不好好认字,当心我回了四姑娘去! 秦贞娘的名字在此处比杨氏还管用,茶花一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2 此话,两个孩童立时不敢闲谈了,磕磕绊绊地又念起书来。 蒲草等了片刻,茶花便搓着手出来了,一拉表妹,两个人往耳房去了。杨氏吩咐,两个少爷屋里不许断了热水,因此这小院的耳房,便比别的空屋更暖和些。 耳房里有个小丫头正守着炉子做针线,见茶花领着蒲草进来,起身伶俐地道:“二位姐姐坐,我正要去厨房瞧瞧晚上的饭菜呢。” 蒲草稍稍侧身让过,不及坐下,便与表姐说起了自家姑娘病倒的前因后果,说完了懊恼地来一句:“我瞧着,姑娘是那日听我说了什么婚事不婚事才病倒的,这事我还不曾敢说出去,唉,早知道我便不多这个嘴了。” 她长长叹口气,又道:“表姐,如今姑娘心里不痛快,我该怎么办?你说,姑娘是为着什么不痛快的?” 她心里隐约猜出一些,却又不敢拿去问秦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知道自家姑娘是个庶出的,亲姨娘的身份也卑微,拿出去说亲,总有些高不成低不就,太太迟迟不曾定下,实是为着姑娘好的。可是在不明就里的外人看,妹妹倒比姐姐先定下,便是有古怪,姑娘只怕是心里烦这个,才病倒的。 便是因着种种的为难,蒲草才总是替自家姑娘多操些心,想着多劝几句话,谁知那日一劝,竟把主子给劝病了。 这事干系甚大,她死死瞒住了不曾说,就连桃香,也不敢透出一个字去。自家如何倒是其次,若是叫旁人觉得姑娘听见个“婚”字就害了痴病想嫁人,那可真是罪过了。 茶花伸手往边上柜子取了个罐子,从里头捏出一撮茶叶来,拎起黄铜大水壶,替蒲草冲了一杯热茶:“你喝点热茶定定神,这些话你说过就忘了,对旁人可别提起。若是给有心人听见,少不得一个挑唆姑娘的罪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蒲草却不曾接那杯子,讪笑着摆摆手:“我如何敢喝两位少爷的茶。” 表妹这话,分明是谨守本分,可见是个一心为主的,然而做起事来却又糊涂得很。 茶花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把铜水壶放了回去,将茶杯搁在蒲草手里:“你心里表姐就是这样的人么,瞧着主子年少,便敢随便使他们的份例了。两位少爷还小着呢,太太不曾发茶叶给他们,这是我们自己的茶。” 蒲草也是肚子里有事,心神乱了,听茶花一说,自己不好意思起来:“表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既是个一心为主的,怎么偏生做事却糊涂起来?五姑娘虽是个好的,到底是个孩子呢,你直通通地与她说什么婚事不婚事,她听得懂么?”茶花说着,替表妹把鬓角抿一抿,“你到底不是跟着她长大的,有些事,桃香说得,你却说不得,你也别太傻气了。” 蒲草轻轻啜一口茶水,却不曾开口应这话。 茶花知道表妹没听进去,又苦口婆心地劝:“你来问表姐的主意,怎么却又不听表姐的话?你记好了,五姑娘待你再好,终究有个主仆之分,你可别太傻气了。” 此番过来,表姐已连说了自己两次傻气了。蒲草心中也忖着自己是不是真傻气,才想得一想,便记起秦芬咳嗽时还嘱咐自己躲远些,那念头立刻又抛到脑后了,坚定地道:“五姑娘待我,乃是真正的好,才没分出什么身份来呢。” 茶花也是担心表妹吃了亏去,此时见这孩子高高昂起头颅,坚毅得好似要发个誓,不由得好笑,也不再劝了。 她在心里反复思量几遍,只觉得五姑娘是为前程忧心这才病倒,既是忧心,那么解忧便可。 想到此处,茶花叹口气:“好了,你既是一心为着五姑娘,我也不说那些不中听的了,我只说一个字,诚。五姑娘既待你好,你便该与她开诚布公,无论什么事,你们说开了才好。” 这话说出,茶花自家也是担了干系的,蒲草不意表姐竟也如此爽快,心下暖和和的,搁下茶杯便要出去:“好,既然如此,我这就回去问姑娘。” 茶花“哎”一声,拉住表妹又低低嘱咐几句,“你把桃香也叫上,她到底是跟着五姑娘长大的,比你知道五姑娘心事。再有,这样的事瞒着她,哪日她知道了,心里便该不痛快了。” 蒲草急匆匆应了句“知道了”,头也不回,快步走了出去。 茶花长长叹口气,自己提着裙角,往屋里走去。 若是旁人的闲事,她也懒得管,那五姑娘实在是个好的,莫说是待表妹,便是待她,也是实打实地好。 有那爱说酸话的小人,总说五姑娘是因着弟弟才对她好,然而茶花却知,五姑娘从前,便待她很好了。 走进屋里,六七两位少爷仍旧安生地坐在桌前,心思却不在书上,见茶花回来,两个小脑袋齐刷刷地扭到这边,四只亮晶晶的眼睛牢牢盯住茶花,平哥儿起头问一句:“蒲草姐姐说什么了?五姐姐还没好吗?” 五姑娘病了这么几天,府里都已知道了,连这两个不操心的小少爷也听见几句,他们平日常跟着五、六两位姑娘玩耍,与她们是极亲近的,自然关心。 茶花笑一笑:“蒲草说,五姑娘马上就要好啦。” 两个男孩听了,“哦”一声算是知道了,他们是小孩子家,心思不深,听见秦芬大好,便也不操心了。 秦芬躺在屋里,只觉得人懒懒的没劲。因着她生病,秦贞娘早下了命令要好生服侍,这几日,就连粥里的红枣都比平日周正些,可越是这样,秦芬就越不开心。 她也知道自己病恹恹的不是个事,可是想着这金莼玉粒的日子不过是个华贵的牢笼,她便高兴不起来。 到了此时,她才深深恐惧起来,若是成婚以后,变成了泼出去的水,自由、尊严和亲情友情一并失去,那样的日子可该有多可怕。 远的不说,只说杨氏,一边做着无可挑剔的秦夫人,一边还要笑着面对下边的一干妾室通房,日子实在辛苦。展荷丝柳两个,此次窜跳着去徽州,杨氏竟也准了,难道不是为了顾忌所谓的体面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淑等女孩子,到底是真正的古代人,自小到大看的学的,便是怎么和“姐妹”们相处,秦芬自己,却是受不了这些的。 正想到此处,忽地脚步声传来,秦芬懒怠出声应酬,便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 她是心事重,身上并没什么不适,病症倒有八九分是装的,两个丫头担忧,又加重些报上去,外人只当她身子不适,其实全是假的。 待看清来人是蒲草和桃香,秦芬松一口气,倒坐起身来:“你们怎么一块来了?是有什么事?” 桃香正在自己屋里琢磨着制些新鲜蜜饯,忽地被蒲草拖来此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3 ,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时听见姑娘相问,便对蒲草投去询问的目光。 第91章 蒲草准备了一肚子的话, 此时竟不知从何说起,见姑娘和桃香都牢牢盯着自己,干咳一声:“姑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桃香急得跺一跺脚:“蒲草姐姐, 你有话便直说, 吞吞吐吐真急死人了。”她虽不如蒲草周到,到底也是大姑娘了, 见蒲草说话不干脆, 自然知道里头有事。 蒲草心里打鼓也似的, 思来想去,抛出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姑娘, 你这几日,是不是心里不痛快?” 秦芬尚未答话, 桃香又开口了:“姑娘自然是不痛快,否则,做什么要歇在屋里?” 桃香不知前事, 听不懂蒲草话里的意思, 秦芬却听懂了,对上蒲草的目光, 好半晌后才叹口气:“蒲草,你怎么问起这话来了?这府里没有谁待我不好, 我心里没什么不痛快的。” 这话还是在打马虎眼,蒲草听完不由得急了,想起表姐的话, 心下一横, 也不顾什么忌讳不忌讳了,脱口道:“那日我与姑娘提了选婿的事, 姑娘便向上房告假了,还说没有不痛快?” 桃香听了这话,眼睛瞪得铜铃一般,看向蒲草。 蒲草早猜到桃香的反应,两手乱摆:“哎呀,我不曾说什么混账话,我只说姑娘要先在心里有本谱,以后选婿才知道选什么样的,当真不曾说别的!” 秦芬点点头:“确实不曾说别的。” 桃香愣怔片刻,竟附和起蒲草来:“是呀姑娘,蒲草说得没错呀,你是该在心里先想好了才是,满府里也只姑娘你没定下了,虽不能自己往外张罗去,总该有个数才是。” 蒲草原还担心受埋怨,此时见同伴也站在自己一边,不由得摆个“理当如此”的表情,对着秦芬说起话来,也顺畅许多:“姑娘,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心里不痛快,可是究竟是为着什么,你总该叫我们知道,虽我们不能帮你解忧,听一听你的心事也是好的。” 秦芬不好说什么一世一双人的话,那在当下也太离经叛道了,于是绕着弯地道:“你们可知道,说给六姑娘的那位方三少爷,身边有个叫秋蕴的大丫鬟可不简单。” 这事众人都知道,此时听见也不奇,蒲草点头应下:“知道,不过是个不规矩的丫鬟罢了。”说了这句,又替秦珮叹一声:“六姑娘这也是没法子,若是不定下方家,说不得就被英王妃给弄进王府去了。” 秦芬不曾接着说秋蕴,又抛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来:“此次展荷和丝柳两个去徽州,怎么太太竟准了?” 桃香接过口去:“这事我知道,那日给四姑娘送玫瑰酱的时候听见一耳朵,四姑娘向春柳抱怨这事,春柳却说,太太是有意准了她们去的,此去徽州事多繁杂,老爷忙都忙不过来了,哪还有心思管她们,她俩的性子也不是安分的,到时候一吵嚷,老爷先嫌烦了,说不得就要动手打发她们出去的,此乃是借刀杀人呢。” 秦芬不意这里头还有这样的弯弯绕,本以为杨氏是不得已的憋闷,原来竟是一举两得,既把碍眼的人打发出去,又不必自己动手,当真是高招。 蒲草见秦芬的眼神亮了起来,心里约莫猜到些,试探地问:“姑娘,你是不是怕往后相个方三少爷那样的?”她猜着自己姑娘是怕过上太太这样的日子,可总不好说主母的闲话,便拿了方家来说话。 秦芬听见蒲草说破,倒有些讪讪,她生怕被安上离经叛道的帽子,便干咳一声:“人心总是想贪多一些的嘛,有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又想舒心惬意的生活。” 桃香算是自幼跟着秦芬的,这时便帮着她说起话来:“姑娘,这怎么能算贪心呢,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嘛。这屋里就咱们主仆三个,我也不怕得罪了太太,我只告诉你,太太原本不必这样自苦的。你不说别家,只说大太太和三太太那里,你可曾看见一个奴婢跳脚的?太太她便是太好性儿了,才容下了那许多的奴婢。你若是怕这个,那可算是白担心了。” 秦芬仔细思量一番,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心下略舒坦了些,忽地又想起三房那几个庶出的堂兄弟姐妹,又皱起眉头来:“可是三婶不还是有好几个庶子庶女的?” 此次是蒲草开口了,她是家生子,这些事情知道得比桃香多:“三太太是老太太做主聘进来的,她娘家门第低,只有三老爷挑她的,她哪能反过来挑三老爷?姑娘瞧咱们太太,却不是个拿子女攀高枝的,你既不想着去高攀,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些话都有道理,也甚能安慰人心,可是说来说去,还都只是做个正室大妇如何威严风光,没一句是真正点到秦芬心坎上的,她捏着被角揉搓半天,终于吐出一句:“哎呀,这些什么嫡出庶出的,可真是烦人!” 桃香是外头买来的,见过外头小民百姓的生活,这时听了秦芬的话,心里透亮,笑着道:“这嫡出庶出的苦恼,也只大宅门里才有呢,小门小户的人家,吃饱饭都是幸事了,谁还有空想这个!再说了,便是深宅大院,也不都人人爱热闹的,听说四姑娘说的那姜家,便是不许纳妾的。” 这话出来,蒲草也明白了姑娘这些日子在愁什么,她本以为姑娘在苦恼迟迟不曾定下前程,这时才懂,原来姑娘愁的,是以后过得不如意。 既是知道了秦芬烦恼的根源在哪里,两个丫鬟便知道怎么劝解了,蒲草深知大宅门里的内情,桃香知道外头人间百态,主仆三个关起门来,细细说了小半个时辰。 秦芬听了两个丫鬟的话才知道,原来在这朝代,不论贫富贵贱,纳妾不是定律,就连皇子们,也有不纳妾的。 受了两个丫鬟开解,秦芬心里好过多了,想一想这些日子病歪歪的,人都没劲了,该好好补补,便叫人往外买一道八宝酱鸭给晚饭加菜。她独个吃不完一整只鸭子,便命人分出一半送给秦贞娘去。 这里秦芬才吃几口饭,秦贞娘已走了过来:“你怎么今儿想起吃酱鸭来了?嗯,不光有酱鸭,还点了炒肉丝和罗汉斋,胃口不错,想来是大好了。” “四姐坐,四姐可吃过了?要再添碗饭来吗?” “我吃过了,你自己吃吧。我来是叫你明儿去我那里,前几日去杨妃娘娘院里选了几匹料子,也有你一份,我们挑一挑,好好做几身衣裳。” 秦芬知道秦贞娘是喜爱打扮的,她病了这几日,人没精神,确实需要有件事来振奋一番,于是一口应下:“好,明天请过安了我和四姐一道选。” 次日晨起,姐妹二人便一起去了上房。 近来事多,杨氏日日忙得打转,早上起床便不大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4 精神,两个女儿来时,她还坐在妆台前瞌睡着,听见通报,阖着眼睛吩咐一声:“叫她们进来,外间空了一夜,还冷着呢。” 秦芬挽着秦贞娘的手进了里间,杨氏的卧房一如既往地素净大方,就连杨氏的面容,也与数年前并无半分改变,然而屋里燃的香,却换成了凝神静心的沉水香,想来是主人心事太多,需要宁静。 时光终究还是不留情地淌过去了。 紫晶捧着件翡翠色袄子来了,杨氏看一眼,摇了摇头:“这衣裳不大显气色,换个红的吧。” 秦芬知道,这些日子,府里一是打点秦淑出嫁,二是预备秦恒春闱,三是与方家走定亲礼,除开秦恒的事能丢一些给秦贞娘,旁的都得主母出面,杨氏着实是累得很了。 她想起蒲草说起的那句“太太吩咐了,姑娘要吃用的一概照准”,心里不由得对杨氏多些感激。 忙成这样,还能多嘱咐一句照顾自己这庶女,杨氏实在算是很宽厚了。 想到这里,秦芬走上前去笑着道:“我好几日不来请安了,便给太太梳妆,表表心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是梳妆,不过就是从妆匣里替杨氏选两样首饰戴上,她想想杨氏要穿红衣,便替她选了一对石榴色的红宝石耳坠子,又选了一根红珊瑚的金簪,因着头上和衣衫颜色足,手上便只选个嵌珍珠的戒指,再选一只才不至于显得太村。 杨氏含笑受了,还赞一句:“五丫头的孝心,我一向是知道的。” 紫晶服侍着杨氏穿好衣裳,秦贞娘便与秦芬一边一个,簇拥着杨氏往外去了。秦淑与秦珮也已到了,见杨氏出来,便上前见礼。 杨氏抬抬手,领先坐在饭桌前,动筷子夹了几根云丝,女孩们互相让一让,便开始吃饭了。 因着秦芬前几日抱病,厨房不敢给她上大油大荤,她使人去要,也给秦贞娘给压了回来,还训她两句“胡闹”,这些日子早饿得眼睛绿了。昨天晚上虽有一道八宝酱鸭,可是晚上吃多了积食,她也不过略吃了几块肉就搁下了。 这时看见桌上有一道脆辣肚丝,秦芬也不管什么早上不贪凉的道理了,连吃了好几口,又把那双色馒头拿来狠咬几下。 秦淑见了,便打趣她:“五妹病了一场,胃口倒真是一点没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忙着吃东西,没空答话,杨氏笑着接过话去:“依着我说,你们都该和五丫头一样才对,一个个都跟小猫吃食似的扒那两口饭,哪里够的?到了我这年纪,便是再想多吃些,也没什么胃口了。” 秦珮原还慢条斯理喝着红豆粥,听了这话,立刻夹起一块马蹄糕来,也吃两口。如今秦淑备嫁,她与方家走礼,两下一比才发现,太太待自己竟比待三姐好得多,她如何不感激,除开听话,也实在不知怎么谢嫡母了。 杨氏见状,又替秦珮夹一根银苗肉馅的春卷:“别光吃点心,得吃些肉才能长得好呢。你五姐这次病倒,只怕是不曾保养好,你们小女孩子家的,最该保养身体。” 秦珮应了一声,斯文地吃起那根春卷来。 母女几个正说着家常话,忽地听见隐隐约约的钟声响起,秦芬尚不曾回过神来,杨氏和秦贞娘已肃起面容,喃喃地数了起来:“一五,一十……” “四十五下,皇帝驾崩了。”秦贞娘低低地吐出一句,半晌不曾再有言语。 秦珮听了,连忙咽下嘴里的春卷,把剩下的半根搁了下来。 此刻,围坐在饭桌边上的母女几个,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皇帝驾崩,皇位传给谁了?到底是不自己家那位表姑娘的夫婿得继大位? 杨氏也不过是稍一愣怔,立刻吩咐紫晶:“快替我更衣,再吩咐下头人,一应酒食荤腥、歌曲作乐全部停了,若是有胆敢犯事的,休怪我不顾脸面!” 听了这句,秦芬看一眼春卷,心里不由得叹口气,早知道要禁荤腥,方才该多吃两口肉馅的春卷来着。 她是个现代人,对于封建帝王的崩逝,实在无甚感受,这时先想的竟是可惜不能吃肉,若是叫旁人知道了,只怕要惊掉下巴。幸好她来此处先学得了“事以密成,言以泄败”的道理,一应种种,不过在心里想过便罢了。 紫晶听了主母的话,心里知道厉害,在此关头,秦家一则是有秦览替兄办差,二又算是和英王府搭个姻亲的边,是半点错也不能出的,于是唤过腊梅,细细嘱咐了许多才放她下去传话,然后自家扶着杨氏进屋去换衣裳了。 姐妹几个因着才过完年,身上还穿着大红大紫的衣裳,这时全要换下了,互相看一眼,也无心再吃早饭,全都起身回去了。 秦贞娘与秦芬是一路的,姐妹两个并排走了一阵,她忽地来一句:“五丫头,你说……会不会是表姐家?” 这话问得隐晦,秦芬却听懂了,她原是不在意封建时代皇族的种种来着,这时秦贞娘一问,她才回过神来,若当真是英王继位,秦家便可算得上是鸡犬升天了。 饶是秦芬再不在乎,内里也不能跟出家人一般脱俗,这时也不禁心里猛跳两下,略有些激动:“倘若真的是表姐家里,那么我们也……” 第92章 秦芬回屋便吩咐取了素色衣裳来换, 她肤色白皙,穿湖绿、宝蓝等色都显得出,素色衣裳不少,因此桃香随意一择便配了一身出来, 赶着替她换上了。 换了这身衣裳, 秦芬倒似感受到一些封建帝王的权威,想起秦贞娘还约她选料子, 如今亮色衣裳都不许穿了, 更不必说择料子做新衣, 旁的许多事,只怕也要搁到后头去了。 这里才换好衣裳, 绫儿的声音就在外头响起:“五姑娘,咱们姑娘没有素色衣裳, 差我来向你借一身。” 秦珮素来爱穿红,到了杨氏跟前,因着嫡母喜好端方的打扮, 日常衣裳都做些大红、真紫和橘色, 最淡的也是杏子红和蜜合色,素色衣裳当真是没有, 这时来借,也是应有之意, 秦芬听了,一口应下:“桃香带绫儿去选一身。” 绫儿没口地谢过,随着桃香往里屋去了, 两个丫头在屋里翻箱倒柜, 尚未选完衣裳,秦珮却自己来了, 一边进屋,一边嘟嘟囔囔的:“五姐,我今儿要在你这里,我不回去了。” 秦芬见秦珮脸上一股子烦恼的模样,不由得奇了:“六丫头这是怎么了?绫儿正在里面替你选衣裳呢,马上就好了。” 秦珮跑得一身细汗,这时以帕作扇,用力扇得两下,又气鼓鼓地重复一遍:“我今儿不回去住了。” “这是怎么了?外头的大事,与咱们又没什么相干,难道不能吃肉喝酒,把你给饿馋了?到五姐这里,也不能替你解馋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5 。” 秦珮噗嗤一笑,随即想到这时候不该笑得这样大声,又立即收敛了神色:“哎呀五姐,你净爱说笑,我哪里就馋成那样了。”她到底是个半大孩子,心里藏不住事,这时自己把实话说了出来:“三姐她可真是烦人。” 秦淑那人,虽如今不大弄巧使坏了,却仍改不脱那矫情做作的性子,家常与秦贞娘和秦芬是说不到一路的,秦贞娘身份高,秦芬性子绵里藏针,两个都不搭理她,她自家有数,也不来搅扰。 秦珮的小院与她靠在一起,她便常常往秦珮那里去,秦珮如今存着个与人和睦的心,少不得与她应酬,原来平日瞧着还好的,不知为何这时却闹起不痛快了。 秦芬知道秦珮不是爱嚼舌的性子,这时听她先起了话头,也不虚打马虎眼了,问一声:“三姐怎么招你了,气得你连自己屋子也不呆了?” 秦珮似模似样地叹口气,从头说了起来。 这些日子,秦淑那头要预备出门了,嫁妆已铺陈开来,秦珮这里与方家走礼,男方送了聘来,女方这里也该回礼,杨氏只说稍手顺便,也给秦珮开始备嫁妆。 两下里一起,秦珮那院子,竟也日日铺陈许多东西。 秦淑这人最喜欢在别人身上用心,知道六妹备嫁妆,哪有不去瞧的。 秦珮原也不曾怎么放在心上,大大方方让秦淑瞧,谁知秦淑挂在嘴边的总是那两句酸话,不是说秦珮的东西比自己好,就是说嫡母看重秦珮胜过自己,待秦珮不软不硬地说一句“想来是太太瞧我听话给的恩赏”,秦淑却又绕开去,说起方少爷身边的秋蕴来。 如今秦珮再不是天真无知的孩童了,自然知道秦淑话里的意思,她知道,自家这位三姐无非是想说,嫡母说的那门亲,实在不算好,因此对她这庶女,也不算太看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是,若不定下方家,她便要入王府去了,这事姐妹几个分明都知道,此时那位三姐眼红起别人东西来,却又不提这事了。 若是只这些酸话,秦珮便只当是乱风过耳便罢,今日回去换衣裳,秦淑说没有素色衣裳,往秦珮处借,秦珮自己都无的,自然是回一句“没有”,谁知秦淑竟坐下不走了,话里话外是担心自己的婚期推迟,直说自己没赶上好时候。 秦珮说到这里,冷笑一声:“五姐,你说好不好笑,大事当前,她只担心自己的婚事,担心便担心罢,还要说什么时候不好,我若是哪句话没接好,难免就要招个是非,到时候我自家如何不论,咱们家里若是也落个不是,可怎么好!我是不敢再在她面前露脸的了,我就住在你这里,不走了!” 秦芬知道,秦淑是这些日子被秦珮的嫁妆给刺激到了,又想着作妖了,这时见秦珮不肯走,也不去赶她,反倒唤过自己屋里的小丫头:“去六姑娘那里给你锦儿姐姐传个话,就说六姑娘这几天住我这里,叫收拾两身换洗衣裳来。” 秦珮这才转怒为喜,吊着秦芬的胳膊摇晃两下:“还是五姐好。”忽地又想起一事,又把秦芬摇两下:“待会三姐准保还要来跟五姐借衣裳,你不准借她!” 这话却是无理取闹了,秦芬轻轻点一点秦珮的额头:“傻丫头,我若是不肯借给三姐衣裳,岂不是又招个是非?”见秦珮面上不乐,秦芬慢悠悠来一句:“三姐身量高,我的衣裳她穿不上,叫她向四姐借去。” 秦珮听了这句,用力一拍巴掌:“还是五姐聪明!哎呀,我怎么早不曾想到这个理由,我若是也来这么一句,三姐准保要吃瘪!她也就和咱们胡搅蛮缠的,在四姐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如今,秦淑确实是不敢得罪秦贞娘了。 秦贞娘如今管得家事,自有一份威严,姜家老爷的官又越做越大,听说还靠上了祁王这个清流领袖,如今已随着祁王编纂什么洪定通史了,姜家少爷读书又好,明眼人都知道秦贞娘的前途不可限量,秦淑在她面,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的,何谈得罪。 这里话音才落,秦淑果然使了丫头玉缳来借衣裳,这丫头是杨氏后头给的,说话远不似从前的玉琴那样伶牙俐齿,对着秦芬一板一眼说明来意,一个字也不肯多讲。 秦芬也犯不着和一个丫头使脸色,只淡淡说了身量不合的话,玉缳也不多问,自往秦贞娘屋里去了。 出得屋来,玉缳长长出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又往秦贞娘屋里去了。 论太太看重,论自身行事,她跟的三姑娘,都是家里最末一个。三姑娘还有个读书明理的亲兄弟,兄弟姊妹们一处时,也曾听三少爷委婉劝过姐姐几句,可姑娘自家却只知钻牛角尖,凡事不知道记人好,就连她这个贴身大丫鬟,也夸不出主子几句好话来。 若说三姑娘不得宠是因着太太不公,就连玉缳自己也讲不出这话来,商姨娘犯过大错,如今还时不时在内院窜跳几下的,太太待六姑娘,也不曾如何看轻了去。 今日借衣裳便借衣裳,三姑娘偏生又说出一大串的闲话来,她都是要出嫁的人了,还不知压下心里的酸劲和娘家处好了,就连六姑娘如今也知道和兄弟们亲近呢,三姑娘这做姐姐的反不如妹妹了。以后出了门子,难道还真指望婆家给她争脸面? 玉缳又叹口气,原来分派活计时,老子娘想着是往姑娘身边,不知使了多少劲才谋上如今这份差事。他们在下头不知宅子里的事,只当三姑娘身边原先那个玉琴是年龄大了才打发出去,进得二门来才知道,原来是挑唆主子被太太罚出去了。 既是太太不喜丫鬟挑唆主子,玉缳便处处只作个听吩咐的木头人,姑娘指派她,有道理的她自然照做,没道理的她便装聋作哑,有那么一两回,还大着胆子劝几句,隔天碧玺就赏她一回,她也渐渐知道该怎么处事了。 可是她能劝得姑娘行事举止,却管不住姑娘的嘴,姑娘日常便要说些酸话,她愈劝愈是火上浇油,到后来,也懒得再劝了。 想着自己年纪不算太小,到姑娘出门那一日仍叫老子娘求了冯妈妈,只借口要回家说亲,想来也不必服侍这糊涂主子去婆家去了。 想到这里,已到了秦贞娘门前,玉缳勉强提起笑脸,对门口的小丫头说明来意。 小丫头听了,也不曾多话,进屋半晌,捧着身衣裳出来了:“四姑娘说,这身送给三姑娘了。” 玉缳到此,连屋门也没进去,可是脸上一丝不快也无,捧了衣裳还道声谢才走。府里都知道三、四两位姑娘不对付,凭公道,算前程,她也没法子偏心自家姑娘,四姑娘更是她再长十个胆子也不敢得罪的,如何敢摆在脸上。 四姑娘把衣裳白给了出来,自然不是瞧三姑娘顺眼要送她东西,是嫌弃被三姑娘穿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6 不愿再要了,玉缳想到此处,不由得又是头疼,这话回去一说,不知又要听主子多少抱怨了。 几个女孩为了衣裳闹些小别扭,杨氏却是一点要问的心思也无,换了早上紫晶拿的那身翡翠色袄子,嘱咐人唤了几个儿子到花厅相见。 这一向秦恒忙着用功,连吃饭都是杨氏吩咐了单独送到屋里,由月琴捧到书桌边上,早上听了丧钟,已知必有大事,此时嫡母传唤,他也不多想,披了斗篷就往花厅来了。 到了花厅,两个弟弟横冲直撞地跑过来,一边一个抱住秦恒的腿:“三哥!三哥!你好久不和我们玩了!”“爹说要和三哥你一样有学问,也叫我们读书!”“读书可真累啊!”“爹出门去了,我们不读书了吧?” 两个孩童说着说着,竟无师自通地偷起懒来,杨氏又好气又好笑,嗔一句儿子们:“好了,你们缠得三哥没法走路了!” 秦恒将两个圆溜溜的小脑袋一一抚摸过,脸上不自觉地带了些笑,对杨氏请安时,那笑仍未消失:“给母亲请安。” “知道你现下功夫紧,不和你说闲话了,皇帝驾崩,春闱只怕要推后,你知道了心里也好有个章程,原先不及细细读的书,倒可再拿出来看一看了,哪些该松哪些该紧,你自家有数,我就不多嘱咐了。” 这话若不是杨氏说起,秦恒当真不知,他原来绷得要断的弦,这时不禁松了一些:“多谢母亲告知,我回去定会加倍用功。” 若是那等怀着私心的嫡母,只推一句不知外头大事,他到了日子未见开考,心中必定乱了章程,到那时,再要把书理顺,便难了。 就是因为知道杨氏为人公平厚道,秦恒才愈发地不肯放松自己,他知道亲姨娘是个无义之人,亲姐姐是个短视的女子,她们二人给太太添得许多麻烦,不是他这男子说几句好话就能抹过的,他早在心里想好了,以后若是有幸做官,自然要替太太讨个封诰,方不枉费了太太这些年的养育。 杨氏见秦恒一手牵一个弟弟,面上微微带些笑:“听你父亲说,你读书读得不错,这两个皮猴,天天只是坐不住,我想着你若小时候读过的书,如今用不着的,便给他们拿几本去,倒不必是什么正经诗书,故事杂记也可。过两日大行皇帝丧礼,我必要去哭灵的,她们姐妹要照管家事,便没人管这两个猴儿了,有几本新鲜书读一读,只怕还坐得住些。” “既是无人管平哥儿和安哥儿,叫他们往我那里去就是了。”秦恒想也不想,便来了这么一句。 杨氏实是不曾想到这处的,听见这话,倒愣怔片刻,然后才笑着摇头:“胡说,你是什么关头,怎么能叫他们去吵你?” 秦恒脸上并无一丝作伪的神色:“母亲,我也算读了十来年书了,总不差这几日的功,如今我还不能在外头给秦家挣脸面,难道连家里事也不能分担一些么?那还算什么男儿!” 杨氏也想不到,金姨娘那歹竹竟生出这么一支好笋,这时虽然心下动容,却还是坚定地拒了:“你莫要说孩子话,他们有四个姐姐呢,哪就轮得上你来操心了?”见秦恒还要说,杨氏赶紧又补一句:“你的孝心,不在分担家事,若是春闱高中,父亲母亲比什么都高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也是正理,秦恒挠了挠头,无话可说,只好又摸一摸两个弟弟的脑袋:“三哥回去给你们选些好书,你们等着。” 秦恒先回去挑书,平哥儿和安哥儿又围着杨氏吵嚷半日才走,杨氏看着两个儿子叽叽咕咕地手牵手离去,面上的笑容久久不散。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紫晶见主子安静坐着,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也不多问,又等得许久,望着日头已高,便斗胆催促一声:“太太,该吃午饭了。”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我忽剌巴儿地叫了三少爷来,到底是为什么?” 紫晶心中并没作此想,可是主子显然是自己想说,少不得凑趣:“奴婢是在心里想来着,只是不好问。” “恒哥儿这孩子虽是个好的,到底自小在外院长大,和咱们不亲近,眼瞧着马上就是春闱了,平日不好去吵嚷他,今日提点他春闱改期,却是实实在在的对他好,他心里应当懂的。” “是,太□□德,三少爷自然明白。” “我哪儿有什么恩德。”杨氏摇摇头,“听说三少爷读书不错,以后只盼着他出息了,能给贞娘在姜家撑个腰,再提携提携提携两个弟弟,便很好了。我与他无甚血脉亲情,也不指望他来报答。” 杨氏说到此处,略停一停,又说起了旁的:“你可不知道,姜家虽好,姜夫人如今却有些趾高气昂,真叫人看不惯,等咱们恒哥儿高中了,我瞧那姜夫人还蛮横些什么!她不过是依仗着丈夫,哦不,她那丈夫做官也只寻常,他们都是靠着姜阁老这大树呢,咱们家可是孩子自己争气!” 她言语中不知不觉便对秦恒亲近起来,显然是被姜太太给气狠了。 紫晶听见主子难得地有些气性,不由得微笑,她知道主子是日子顺意了,才会有心思和旁人置闲气,于是又拍一句马屁:“我瞧三少爷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他定会报答太太的。” 这话却正搔着杨氏的痒处,她不禁微微而笑:“行了,回去吃饭吧,且养足力气,过两日便该去哭灵了,可有苦头吃呢。” 第93章 皇帝驾崩, 停灵二十七日。 钦天监算出大殓的日子该是二月初四,这一日,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及家眷都要素服前往建章宫外哭灵。这日子,凑巧撞上了二月初四的春闱, 自然是春闱要让路了。 到了哭灵这日, 秦府的孩子们都早早起身,一齐送杨氏出门。三子四女, 高矮七个站在一处, 也颇成些样子了。 杨氏穿着身素色衣裳, 头上只带了银饰,回头嘱咐秦贞娘:“好生看顾家里。”又嘱咐一句秦恒:“恒哥儿自用你的功, 旁的一概不必操心。” 一儿一女齐齐应下,旁的也都跟着应声, 杨氏便没什么不放心的了,扶着紫晶的手,坐上马车去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恒与姐妹们应酬两句便回了书斋, 平哥儿和安哥儿眼巴巴地看着哥哥走远, 恹恹不乐地互相看一眼。他们两人也换了宝蓝的团花大袄子,这时平哥儿撅着嘴抗议:“今天的衣裳不好看, 我们要穿红的!” 秦贞娘沉下脸来训斥一声:“胡说八道!天子驾崩,这些都是圣人礼法, 岂是你们能挑拣的?” 在两个幼弟面前,秦贞娘说话比杨氏还管用,她说了这么一句, 安哥儿立刻携了平哥儿的手:“姐姐, 我们就穿这个。” 秦贞娘唤过茶花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7 来嘱咐几句,无非是要两个少爷安生些云云, 茶花一一应了,又说秦恒已送了书去,平哥儿听了,插嘴说一声:“三哥给我们送了西游记画本的!”安哥儿也说一句:“还有武松打虎!”秦贞娘点头应了,命茶花领着两个孩子下去了。 秦淑如今早不把心思放在家里了,见兄弟们都走了,连应酬的话都不说,施施然地擦一擦鼻翼的粉:“三位妹妹忙着吧,我回去歇着了。” 管家的事,原本便没有秦淑的份,秦贞娘也不来挽留,更不在意秦淑的冷淡,自领着两个妹妹往花厅去了。 秦珮穿着秦芬的淡绿斜襟小袄,与平日不似一个人了,这时说起话来,也有两分大人样:“父亲偏巧在这当口升到四品,若是晚一些升官,太太也省去这一遭罪过了。” 秦芬不解其意,顺口问一句缘故,秦贞娘侧过脸打趣她一回:“五丫头这脑瓜子,总是时灵时不灵的,平日里鬼心眼少说有一百个,这时候又跟个木头似的了。四品以上的官员和家眷才要哭灵的,你忘了?” 这古代的礼制法度,秦芬知道得还真不多,想起以后少不得要用,连忙虚心请教,秦贞娘也不藏私,把自己知道的,通通拿出来说。 皇帝驾崩,停灵二十七日,这二十七日内阁停用朱批,只可用蓝批。依照礼制,皇子们守三年丧礼,百姓们守百日丧礼,守丧期间一应婚嫁、酒乐皆不准行,违者按大不敬论处。 听到此处,秦珮淡淡地说一句:“三姐的婚事原本定在二月二十八,这下一竿子支到六月去了。” 秦芬这才知道秦淑为什么又犯了眼红嘴利的老毛病,原先在她心里,不过半月就能跳出秦家这牢笼的,如今还得等几个月,如何不急躁呢。 其余种种规矩讲究,还有许多,姐妹三个边说边走,不一会就进了花厅。 丫鬟婆子们早侯在一边,见三位姑娘到了,齐刷刷地行礼请安。 秦贞娘坐在上首,秦芬和秦珮对坐在下头,三人坐定,秦贞娘说句免礼,秦芬往下一看,少说也有二三十个人等着回事,不由得感叹,古代大家族的主母,比小公司的领导也不差什么了。 如今秦珮说定亲事,秦贞娘有意让她多见多听,便道:“六丫头先拿主意,我和你五姐在旁边听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前秦珮管家,也只稍手管些小事,当着众人拿府里的主意,这还是头一遭。她知道四姐是为自己好,打起精神应了一声。 不出声还好,一出声便听出嗓音略有些抖动,秦珮自己也知道露怯了,连忙端起茶碗来啜一口茶。 下头站在前排的一个婆子立刻上前来回话,尚未说几个字,春柳已上前半步,轻声斥道:“没见六姑娘喝茶么?姑娘们面前,岂容你着急忙慌的?且等着!” 那婆子虽不是有意,素日心里却是个没成算的,这时见旁人都不曾出声,偏是自己撞上来,不由得大为懊恼,对着秦珮,腰又低下许多去:“是奴婢愚笨,请六姑娘莫怪。” 秦珮定一定心神:“好了,有事便说吧。”她这一句,既不谦卑也不傲气,颇有些云淡风轻的模样。 下头还有一两个婆子,原还不拿秦珮当回事的,也都在心里重新打好了主意。 杨氏晚间回家时,还怕家里乱成一锅粥,到家后一看,百般事体都料理得停停当当,上房里的茶壶里还温着一杯红枣姜丝茶。一问小丫头,家事是秦珮管的,秦贞娘从旁点拨几句,红枣茶却是秦珮嘱咐的。 杨氏听了,不由得心下大慰,对着紫晶说一句:“瞧瞧咱们家的姑娘,可真不错。” 这话直接绕过了三姑娘,仿佛她压根不是秦家人似的,紫晶跟着杨氏许多年,自然知道杨氏爱听什么,此时也不来挑这个字眼,附和着道:“一家人便该拧成一股绳,这都是太太教导有方,姑娘们有孝悌之义。” 听了这两句,杨氏心里更是熨帖,难得地把话说透些:“从前看着那些妾室通房不顺眼,只知道生气,后来还是舅太太指点了要把苗子扶正,果然,管它是什么野草仙根,只要我把苗子好好培土浇水,就能让它照我的意思长。” “是呀,舅太太当真是高见,咱们家如今个个孩子都出息,不就跟她说的一样,叫作什么‘文场继续成三代,家族辉煌在一身’,家族教养了少主子们,少主子们也给家里争气。” 这话直说到了杨氏的心坎里,她微微颔首,长舒一口气靠在椅背上:“争气不争气的,我们也不敢多指望,只敢说自己做嫡母的不曾亏他们什么便罢了。”今日谈兴高,她又多说一句:“咱们家是拍马也赶不上舅老爷家啦,杨妃娘娘运道好、手腕高,以后只怕大有前途。” 这话的意思,紫晶隐约听出来些,只是不敢胡乱接口,在心里揣摩半晌,忽地想起一事:“杨妃娘娘的身子……今儿可该累着了。” 杨氏脸上忽然起了个奇异的笑容,倏然又褪去了:“英王殿下前几日给杨妃娘娘宣召太医了,太医说杨妃娘娘身子不稳,最少也要卧床一个月才行。” 如今英王得继大位,英王妃和许侧妃只怕愈发要做足规矩,最好哭得两眼昏花、声音嘶哑方才显出孝心,这么一来,哭灵、丧仪的苦头,全是她们俩吃了,杨妃娘娘却好生生在家里养着。 英王这是把杨妃捧在心尖子上呵护着呢。 同是女子,听了这话,哪有不羡慕杨妃好命的,紫晶倒吸一口凉气:“咱们这位表姑娘,可当真是天生的贵命格。” 说是贵命格,只怕还轻了,往前数个一二百年,也难数出这么一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人娘娘来。 杨氏叹口气,声音似有些羡慕,又似有些缥缈:“慧容得了这么一位夫君,待她又是这样,她只怕也得掏心窝子地对她好,哪日无以为报了,可又怎么办?” 这话紫晶似乎听懂了,又似乎不太明白,她思忖半日,还是对那件大事好奇,忍了半日未曾忍住,用手虚指一指天:“太太方才的意思,那位子,是不是英王殿下?” “正是。” 紫晶这才知道为何主子劳累一天,心情还如此愉悦,这时连忙锦上添花:“太太大喜啊!” 今日丧仪前,掌印大太监陈虎当着文武百官宣读了大行皇帝遗诏,继位的正是皇四子杨玄泽,虽有人议论几声,大多数人还是平静接受了。 太子不仁,秦王性躁,都不是为君的料子,这继任的不是英王便是睿王,无论哪一个,众人都会做个早有此料的神情,以显示自己从来都是新皇一党。 想到当时身边夫人们或是艳羡或是讨好的眼神,杨氏心里便是一阵畅意。 她跟着丈夫苦熬多年,一朝扬眉吐气,如何不畅意。 秦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8 览蹉跎在六七品上足足十来年,当年恰逢选秀,巴结上大太监洪锦,这才谋了京中五品的官位,后头阴差阳错,又升上四品,这么多年来,杨氏在其他官夫人面前总是要摆出一副点头哈腰的样子,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那些夫人们回去能在丈夫面前说一句自家的好话。她明明胸有丘壑,却总要藏拙扮迂,如何不憋屈。 如今可好,英王继位,英王妃的娘家崔氏自然是后族,杨妃独得恩宠,娘家却可说是实际上的外戚,杨家比崔家,也是毫不逊色的。 如今杨妃的父亲杨总督尚在外任,京里只杨氏这一个姑母在,平日姑侄两个来往亲密,众人都是瞧在眼里的,如今别说是仲夫人、方夫人之流,就是那些公侯府的夫人,待杨氏也亲切得很。 紫晶高兴得双颊通红,她性子算淡的,一时竟说不出什么应景的大好话来,隔了半晌,问一句:“这话是不是传给少爷和姑娘们知道?” 杨氏用力揉一揉额角:“是得传,你去给三少爷传话,其他地方叫腊梅说一声就是了。顺带与少爷姑娘们说一句,知道了这事,愈发要谨言慎行些。” 紫晶知道,传话是其次,后头半句才是紧要的,于是也不使唤腊梅,唤过小丫鬟们进屋服侍,自己拎着裙子,各处跑了一遍。 依着次序远近,紫晶是最后到秦芬屋里的,见迎自己的是锦儿,想起三、六两个姑娘的龃龉,这时倒念声佛:“我的天,幸亏六姑娘和五姑娘住在一起,免得我再多跑一趟,今儿晚上跑得我腿都细了。” 姐妹两个已卸了钗环,一人一个铜盆,正面对面坐着泡脚。见紫晶来了,两人笑着点点头打声招呼:“紫晶姐姐。” 如今二三年,秦芬愈发稳重周到,秦珮也渐渐有了大姑娘模样,紫晶还真不敢心安理得受她俩一声“姐姐”,这时略谦逊两句才说明来意,先说了英王继位,又将杨氏的话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嘱咐一句:“两位姑娘可要切记切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姐妹二人知道轻重,一齐肃了面容应下,蒲草亲自送了紫晶出去,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来:“金银俗气,我这荷包是自己绣的,谢姐姐今儿晚上辛苦这一趟。” 紫晶也不与她客气,含笑拢在袖里:“你若是给什么金啊银的,我反倒看不上了。我那里还有几根好头绳,你回头去拿。”后院里都知道蒲草是个命苦的,如今跟着五姑娘,好容易过几年好日子,有些良心的,谁肯白饶了她东西。 蒲草痛快应了一声,又送几步,紫晶将她推了回去:“好了,你回去服侍姑娘吧,别送我了。” 进得屋里,却见两个姑娘已换了寝衣,头并头地睡在床上,锦儿正在一旁灌汤婆子。蒲草上前帮忙,见自家姑娘睡眼惺忪的,便打趣一句:“我们姑娘倒比六姑娘瞌睡多,睡猫似的,六姑娘可还精神着呢。” 秦珮忽地坐了起来:“我也不是精神,是心里有事,睡不着。” 锦儿唬了一跳,嘴里念叨着“姑娘当心着凉”,手上却还没将汤婆子盖好,正忙得不知如何好,秦芬已起身将秦珮按了回去:“你这么一点大的人,能有什么心事?” 秦珮这两日与秦芬一处,对秦芬倒又比从前亲近几分,听了秦芬的话,扮个鬼脸:“五姐也不过比我大两个月,说话总是老气横秋的,好似个老婆婆。” 秦芬内里实在已是个中年阿姨的,这时也不反驳秦珮的话,只问一句:“你这小丫头能有什么心事,说出来我们听听。” “我是想着,英王殿下继位,表姐怎么也有个贵妃之位,这都是大喜事,咱们是不是该给下头人发赏银的?” “嗯,这倒真是一件正经事。” 听见秦芬赞自己,秦珮又得意地半坐起来:“我就说我想的是正经事么!” 锦儿此次手是闲着的,立刻冲上来将秦珮裹进被子里,秦珮嘟囔两句锦儿手重,用头拱一拱秦芬:“五姐,你说咱们该给多少赏银才合适的?虽说这事不一定是咱们办,可是若太太和四姐考问起来,咱们也得心里有个计较才好。” 秦芬忙了一日,脑子早迷糊了,这时听见秦珮还要用功,深觉头大,随口道一句:“依着旧例不就成了。” 秦珮不满地又拱她一下:“大行皇帝在位二十几年,我难道还得翻二十几年前的旧账本么?那时候东西和现在也不是一个价呀!” “那有什么难的,杨妃娘娘入王府的时候,太太总该赏过家里,就照那个例,再厚上几分不就得了?” 第94章 大行皇帝的丧仪办得风光, 到了下葬那一日,听说新皇哭得不能自已,连声呼“父皇勿舍了儿臣去”,待得地宫的石门封闭, 新皇才勉强止住泪意。 众人都在心中暗道这铁面王也有如此动情的时候, 许多人在心下又给新皇多一道评价,至情至性。 大行皇帝的谥号定了成武两个字, 由新皇亲笔书写, 再拓印在石碑上, 丧仪才算结束。 礼部给新皇议的年号为建德,钦天监算了三月十六是举行登基大典的好日子, 到了这一日,百官朝贺帝后, 潜邸送了信来,唤秦贞娘和秦芬去相陪杨妃。 这个当口去潜邸,可真是轻不得重不得, 杨氏不敢轻忽, 亲自盯着两个女孩选衣裳,秦贞娘择了一身宝蓝斜襟团花袄子, 秦芬择了一身果绿圆领折枝袄子,下头皆是白罗裙, 头上不便戴金饰,选了烧蓝、珍珠的戴上,方不显得寒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随着秦贞娘一道坐上马车, 心里直犯嘀咕, 秦贞娘是杨妃嫡亲的表妹,召她前去是应有之意, 自己这庶出的表妹,总不可能因为知情识趣就得了杨妃青眼吧,论起在杨妃面前的乖顺,秦珮可比她还略胜一筹呢。 秦贞娘似乎看出秦芬的心思,拍拍她的手,轻声安慰:“你别多想,表姐她召你去相陪,准是因为前次你没去成,这次特地再叫你去,补你些好料子。” 这话说完,秦贞娘自家也奇怪了起来,若说是几匹料子,只管打发人送到秦府上就是了,依照如今杨妃的身份,做什么事也无人敢说个不字的。 姐妹两个心里都存着疑惑,然而也知道杨妃与秦家一向是亲近的,绝没恶意,于是都按下不表,随口说些新朝新气象的闲话,一路到了潜邸。 潜邸的一切并没有多少改变,先帝丧仪期间蒙着的白布、素练皆已撤去,只门口挂着的一对大红灯笼换成了素白灯笼,上头也再没写着“英王府”三个字。进得府内,花园里、道路边仍旧是苍松翠竹,池塘中央的太湖石也依旧是遒劲有力、层峦叠嶂,及至到了杨妃院里,姐妹两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9 才觉出一些不同来。 杨妃的院里栽着迎春、蔷薇,依着时节,如今正该一茬一茬地结朵开放,然而全剪得光秃秃的,连叶子也没敢留下几片来。 廊下已有人在候着,看见姐妹二人,笑着迎了上来,走近了一瞧,竟是碧水。 碧水在廊下迎人,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姐妹两个对视一眼,心里更添些疑惑。 进得屋里,便见杨妃坐在明间最末的一张椅子上,身上穿着藕荷色的对襟袄子,面色似有些疲倦,听见有人进来,她用力眨一眨眼睛,又恢复了平日温温柔柔的模样:“贞娘和芬儿来了。” 秦芬赶紧随着秦贞娘向这位尊贵的表姐行礼,她知道,这位表姐以后说不得就是权倾后宫的人物,一嗔一怒都干系不小,便是公侯夫人在她面前,也只有赔笑的份。 “免礼吧,一家子姐妹,莫讲那么多虚礼了。”杨妃笑一笑,随意唤两个表妹坐下,随口问起平哥儿和安哥儿来。 秦贞娘为长,自有她出面答话,秦芬安安静静坐在下首,心里仍是疑惑,新帝登基的大日子,这位杨妃娘娘巴巴儿地叫两个娘家表妹来,却问些孩童的事情,行事还真叫人捉摸不透。 待秦贞娘说起如今小兄弟两个正在家抱着西游记废寝忘食时,杨妃嫣然一笑:“这两个孩子倒乖巧,是有些文气的。我有意叫他们去给顼儿伴读,你回去给你娘提一句。” 这日新帝才登基,杨顼做皇子,也不过是今日才发生的事情,杨妃便敢将伴读的事情宣之于口,显然是有把握叫夫君答应。秦芬从前只听说杨妃盛宠,望见青莲居的那几从蔷薇、迎春,也不觉得如何出格,这时陡然听见杨妃连皇子伴读的大事也能先斩后奏,心里才算是真正认识了这位表姐是如何得宠。 听了这个好消息,秦贞娘哪有不高兴的,笑着应下,不忘亲热地说一句:“多谢表姐。” 秦芬听了,对秦贞娘也刮目相看起来,到底古代的闺秀自有她们的伶俐。 从前英王不曾登上大位时,秦贞娘为表尊敬,只唤“杨妃娘娘”,如今杨妃作了皇妃了,秦贞娘却偏偏唤起“表姐”来,这里头的意味,除了拉近关系,只怕还有一层意思,抚慰杨妃那颗高处不胜寒的心。今日帝后去受百官朝贺,杨妃再如何得宠,心里也是有些不好过的。 果然,杨妃听了“表姐”两个字,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又与秦贞娘多叙了些杨家旧事。 秦芬仍旧只把自己作个木头人,一脸恭敬地听着,心思却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想着是不是给徐姨娘送封信,说说安哥儿做皇子伴读的事,后头又想起杨氏与徐姨娘日常都有书信往来,必要说这事的,自己倒不必特地提一嘴了,于是便又作罢了。 正想到徐姨娘书信中说徽州豆腐味香,却听得杨妃唤一声“芬儿”,秦芬赶紧收敛心神,恭敬应声是,杨妃笑一笑:“这丫头方才保管是在神游天外,我当年读书时走神了被先生叫一声,也是这么副样子。” 秦芬被戳破心思,讪讪一笑,听杨妃说话亲近,便也大着胆子回一句:“这话四姐从前也说过。” 秦贞娘笑着打趣一句:“何止是四姐一个人说过?从前跟着二姐学些琴棋书画,二姐拿戒尺吓唬你,你都改不脱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 杨妃笑着摇摇头:“贞娘小时候也没见少顽皮,这时还说你五妹。你好生在此坐着,我有几匹料子要带你五妹选一选。” 选料子的事,秦贞娘来的路上便提过,那时姐妹二人都知道是句借口,却不曾想杨妃这时竟真的拿出来说,姐妹两个对视一眼,站起身来都应个是。 杨妃领着秦芬走出屋去,秦芬走到门槛时一回头,却见秦贞娘眼里含着一丝忧虑,她心里本在忐忑,这下子倒安心多了,无论如何,秦贞娘这姐妹总是一直向着她的,这份友情的力量总能支撑着人面对许多事情。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沿着青莲居外的夹巷走了片刻,杨妃便停在一个亭子跟前:“五丫头,你去敞轩吧,料子都摆在里头了,我便在这茶亭里喝茶等你。” 这事透着古怪,秦芬的脑子里的弦一下子绷得紧紧的,脑子里一下子跳出毒杀、绑架等情节,胡思乱想片刻,忽地想起自己是在古代,是依托家族而生的,说得难听些,哪怕是杨妃有什么歹意,也该冲着秦贞娘而不是她。 既然不是歹意,那么敞轩里究竟有什么在等着自己?秦芬又看一眼杨妃,此时才发觉,杨妃竟是孤身一个带着她,连碧水这最亲近的大丫鬟也没带着,她心里愈发琢磨不透,可是杨妃已没有了说话的意思,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她过去。 秦芬一咬牙,迈着千斤重的步子走向敞轩。 敞轩的门窗大开,当中放着一张雕花大圆桌,上面搁了十余匹布料,粗看上去,织金错银的,当真是华丽无比。 难道,真是选料子?秦芬心下疑惑,慢慢走近那圆桌,随手拿起最上头一匹织金料子来看。 忽地一声轻咳,秦芬不由得吓得一个哆嗦,那匹布掉落在地上滚得几滚,落在一双皂靴边上。 秦芬顺着那皂靴往上看,便看见了脸色苍白的范离。 不知是因着身体虚弱,还是愧疚于吓坏了秦芬,他抱歉地拱一拱手:“对不住,秦姑娘。”说着便去弯腰捡那匹布。 秦芬见他行动滞涩,猛地想起他为着查案身受重伤的事情来,连忙上前拾起布匹来搁在桌上,问一声:“今日杨妃带我来,是你的意思?” 范离见秦芬面色不悦,苦笑着摇摇头:“哪里是我的意思,我能指使得动杨妃么?是皇上的意思。” 秦芬微一愣神才反应过来,范离说的是从前的英王。 “皇帝为什么管起这种小事来了?”秦芬心里隐约察觉到什么,颇有些不悦。范离与她如何,那是年轻男女之间的事,好也罢坏也罢,都不会影响到什么,可是皇帝若是为了收拢范离而强压下一门婚事,却无异于给秦芬戴了个沉重的枷锁。 范离随意拣了张椅子坐下,咳嗽两声,从颈项中摘下一样东西来:“原本这东西是我自己的一点私密,谁知受伤昏迷时,被皇上瞧见了,杨妃认出这是你的东西,皇上便拿话来问我,我想着喜欢人也不犯法,就承认了。”短短几句,来龙去脉都解释得清楚。 杨妃赏的攒枝茉莉金花钗,上头偏偏少了一颗花骨朵,秦贞娘瞧见时,还叹气顿足一番,怕秦芬受训斥,后头特地打发人拿了花钗出去修补。那花钗造得精致,辗转好几家店才有人敢接活,这事折腾得不轻,秦芬自然记得,此时一瞧见那颗小小的坠子,立时想起来了。 范离虽然于公事上甚有成就,在秦芬心里,却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0 是个毛毛躁躁的小伙子,这时听见他直通通地说出“喜欢”二字,不由得轻轻叹口气,把自己在心里想了许久的话拿出来问: “范大人,你有勇有谋,为人不错,大伙都赞你是个有本事的,怎么偏生喜欢上我了?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范离只知自己喜欢秦芬,却不曾想喜欢人还要理由的,这时秦芬一问,他也愣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秦芬见他发愣,倒笑了,原来这人竟真有些傻气,她干脆将话问得再透一些:“论出身,我只是秦家二房的庶女,论长相,我连六妹也不如的,更不用说其他家的姑娘,不论哪一样,都实在是不出挑,范大人何必喜欢我来着。” 她说起家族和姐妹,范离倒想起那日在栖霞寺偶遇,她挽着两个姑娘亲亲热热说笑的情景来,心里似有所悟,一句“喜欢你为人和气”险些就要冲口而出,却还是强自忍住了。 他外出办差时,闲了便会想一想自己与秦芬的事,想得多了,便知道与姑娘说话该委婉着些,这时若直通通说出这句话,秦姑娘还当他是要取个大家闺秀回去摆着看呢,不如不说。 秦芬见范离脸上仍旧是竭力思索的表情,心下更觉得这年轻人傻头傻脑的,不由得微笑一笑:“范大人,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你要多想一想,小女很感谢你对我的喜欢,祝你以后步步高升,事事顺心吧。” 这话,难道是婉拒了?范离虽然这上头不大通,却并不是当真无知,连忙站起身:“秦姑娘请稍等!” 秦芬走到那放着布匹的圆桌前,回过身来:“范大人还有事吗?” 桌上的布匹光华灿烂、金碧辉煌,在范离看来,却都比不上秦芬的光彩,他心里有无数的话,却不知怎么说,想了半晌,问一句:“秦姑娘心里,怎么才算是喜欢你?” 秦芬原只觉得这年轻人是一时冲动,听了这一句,倒认真打量起他来。 因着这些年奔波辛劳,范离瞧着比实际年龄大些,他的神色不似秦函和秦恒那般天真,眼神之中的锐利,便是秦览也比不上。 她一向以为这年轻人在情之一字上是傻气莽撞,岂知这素来老练的年轻人,不是出于真诚和直率呢,她又何必对他那般傲慢? 秦芬略低着头想一想,慢慢昂起头来:“我这些年,在秦家也算过得谨小慎微、处处周全,为着姨娘和自己,我没有怨言。我的意中人,不必说一人之下,却也得是万人之上,以后的日子,我不想再那般算计辛苦。” 这话,一半是肺腑之言,一半是有意为难,秦芬只盼着能叫这范大人知难而退,再不济,鼓励他去上进也是好的。万人之上几个字,说出来轻巧,做起来可难如登天。 她说完了,也不待范离答话,随手拿起方才那匹织金蜀锦,慢慢走出敞轩去。 范离愣怔半晌不曾说话,他每次都见秦芬笑呵呵的,却不曾想过,这姑娘过得也并不十分如意。他心里忽地涌出一股激荡的潮水来,几乎将他淹没。 第95章 从前的英王, 如今该称建德皇帝了,受了一日的朝拜,面上不过是略添了几分倦色,一向挺得笔直的腰杆, 不曾因为劳累而弯下一丝一毫。 皇后身穿玄色绣大红凤凰的吉服, 头上带着沉重的九凤冠,累得面色焦黄, 说话的力气都没多少了。 她生得颇有福相, 与当下流行的纤细身条不大一样, 有好几年都不曾吃饱过饭了。平素里这份自制也算叫她自得,今日却因着这份自制吃足了苦头, 饿得好几次险些晕过去。 皇帝性子审慎,不曾正式行登基大典, 便不肯住进养怡居里,日日还是领着皇后回潜邸住。今日终于礼成,他向来严肃的面孔上也带上一丝笑意, 侧着头问陈虎:“养怡居和长宁殿都收拾妥了么?” 陈虎算是看着皇帝长大的, 知道这位主子不似先帝随和,连忙打叠精神应一声:“是, 早就收拾好了,下头人都等着恭迎皇上和皇后娘娘呢。” 皇帝微微颔首, 对皇后道:“你今日便回长宁殿吧。” 皇后满脸的疲惫一扫而光,脸上终于有了久违的光彩:“是,臣妾遵命。敢问皇上……” 她实在不是个聪明的女子, 若是换了个知趣的女子, 起码不会当着众人问出这种问题来。 然而,今晚对皇后实在太过重要, 她一向不得皇帝的心意,平日里皇帝如何冷淡她也都忍了,今日为着正宫尊严,少不得要问一回。 “我回府里还有事。”皇帝想也不想就来了这么一句。 面子,他不是不曾给崔氏,然而也就到此为止了。 若不是当年选秀时崔家门第高,正妃的位子也不会落在崔氏头上。杨氏这么多年屈居侧妃之位,皇帝已是于心不忍,若是连一些宠爱也不能给,那他这丈夫不如不做。 如今皇帝日日都在建章殿处理政务,潜邸能有多少事,还不是那个令人憎恶的杨妃。皇后想到此处,简直要气得呕血,她就想不通,那个娇滴滴的狐狸精到底有什么好的,无非就是乖顺一些、温柔一些,旁的也不如何出众。 皇后却不知,对于皇帝这个自幼离开生母的人,那些温柔体贴才是最解忧的良药。 皇帝马不停蹄地赶回潜邸,府门已闭,小太监进良敲了几下门才开,守门不耐烦地揉着眼睛正要抱怨,忽地看见皇帝,嘴巴张得能塞个鸡蛋:“皇,皇,皇上怎么回来了!” “说什么胡话,皇上是天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怎么这么多话!”进良轻轻斥一句,然后又微微躬着腰,随着皇帝往里头去了。 进良不是潜邸旧人,却被皇帝从几十个小内侍里头拉拔上来近身服侍,他自家心里也有数,是当初的英王雪中久跪时,他那一句求情的话被记住了。 旁人有的嫉妒,有的挑唆,却都没把进良的心思给带歪了,他心里,皇帝是个爱憎分明的人,虽然有时候脾气大些,却是值得效忠的主子。 从前不曾来过潜邸,也不过短短一月的功夫,去青莲居的路,进良闭着眼睛也能走到。 待皇帝大步跨进青莲居,进良无声地退了下去。 皇帝一进正屋,心里的弦就松了下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妃和小姑娘似的性子娇,夜里怕黑,因此青莲居晚间一向是不熄灯的,这时屋里虽然没人,却依旧是灯火通明,一如平常。 碧水听见动静,早迎了出来,恭敬行个礼:“皇上,娘娘刚歇下呢。” 皇帝一撩袍角跨进屋去:“你们娘娘这么爱睡,封号便唤做睡猫儿吧!” 杨妃也不过才宽了外裳,听见皇帝说话,已披了件大袄子,快走几步迎了上来:“悄声!顼儿才睡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1 ”她说着撒个娇,“皇上爱给什么封号便给什么封号,臣妾有什么好挑拣的。” 皇帝这一日面对的,不是板板正正的官员,就是卑躬屈膝的奴婢,这时看见杨妃身穿淡紫衣衫,娇滴滴地对着自己微笑,他心境都亮了起来:“你的封号,我要好好想想,哪能随便给呢。你如今怀了身子,便叫乳母嬷嬷带着他睡好了,何必亲力亲为呢。” 杨妃笑了一笑:“顼儿今天乖得很,并不缠人。”她一边说,一边已替皇帝宽了吉服,换上家常衣裳。 皇帝这么一换衣裳,杨妃才觉得自己悬着的心,重新落在了地上。 皇帝与杨妃极为熟稔,坐在床沿吁一口气:“今儿可真是累了一天了。你是不是请了秦五姑娘来?她怎么说?” 杨妃倚着皇帝坐了,轻轻往皇帝肩上一靠:“五表妹是个姑娘家,能有什么话说?我问她,她只说已与范大人说好了,旁的一句不肯多说,大约是害羞呢。我使人去问范大人,他说还要好好想想,我瞧着,两个小儿女都是肯的。” 两个年轻人,便是互相没有好感,杨妃如今也要尽力撮合的。眼下范离一门心思地喜欢五表妹,五表妹也不曾明着拒绝,依着常理,这门亲事便能做成了。 既是能成,明日便好给姑母送信去了。 想到这里,杨妃决意再使把劲,掩口一笑,“皇上,你说好笑不好笑,范离一个男子,这当口怎么竟畏首畏尾起来了,果然是近乡情更怯么。” 算着日子,范离的伤也该好得差不多了,皇帝有许多差事等着分派,他知道范离心里有秦五姑娘,特地开恩许他一个准信,便是想叫他办差时没有后顾之忧,谁知竟好似闹出岔子来了。 听了杨妃的话,皇帝蹙起眉头:“范离这小子闹什么名堂?秦五姑娘是你表妹,朕不愿委屈你娘家人,若是这门亲事不合适,便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可不是杨妃乐见的,她连忙轻声替范离解围:“年轻人么,心性都是一阵一阵的,前头还觉着一往无前呢,如今真见了心上人反倒又羞了,这也都是寻常,这不正说明他把五表妹放在心里么?” “你总是这么体谅人。”皇帝轻轻刮一刮杨妃的鼻子,“我这就去问问他。” 夫君深夜出去,自然不能只为着小儿女亲事,旁的还为着什么,杨妃也不相问,只取过一件斗篷来亲手替皇帝披上:“皇上可当心别着了风寒。” 皇帝应一声,大步走了出去。 如今范离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不好住在秋岭居了,早搬到了外院客房里,皇帝到时,他正举着烛台,细细看着一副地图。 听见有人进来,范离立刻抬起头,见是皇帝,便放下烛台行礼,皇帝随意一挥手,走到桌前:“哦,是京畿布防图,你以前不是喜欢出去办差么,怎么也肯留意京里的事了?” 君主问话,不能不答,范离既不想说实话,也不想说假话,于是含糊道:“皇上新登大宝,臣总该多留些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帝深深凝一眼范离:“荆保川比你稳重,又比你人缘好,我原是想把京里的事情交给他来着。” 范离白日在心里盘算了许久,正想着求个京里的差事好安家,这时听了皇帝的话,不由得一急,露出些心迹来:“皇上,荆保川的确稳重,可是人头太熟了,有时候办事反而受掣肘,臣在这上头,稍胜他一筹。” 皇帝听了这话,颇为玩味地一笑:“你以前从不说人是非的,如今也变个人了。” 范离听了,面上露出些不好意思:“臣失言了,请皇上恕罪。” 君臣两个相处也有近十年了,虽不说是处处和谐,却也算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两人都知道对方的性子。 皇帝从前拉拔了范离上来,不过是瞧他天资过人、颇有雄心,随手下一步闲棋,也不曾想着这小子会做到如此地步,就连心性,也比府里老一拨的人更细密些。 他知道范离这些年是故意露出锋芒,时不时惹些小麻烦出来求着主子收拾,他喜欢用这样的下属,有求的人才好掌控。 范离虽然张扬,却也甚为油滑,今日这样争功的话,他从前是绝不会说的。 皇帝从前觉得范离像一把锋利的剑,一支顺滑的笔,如今却觉得,范离更像个人了。他想起先帝那日在养怡居的嘱咐,便笑一笑:“没事,你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咱们君臣还似从前一样,不必生分了。” 范离不过是稍一愣怔,就爽快地应了下来。 从前偶尔还敢唤一声“四哥”,如今便是借范离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唤了。 不过,皇帝的态度摆了出来,范离自然要迎合:“皇上,我是想着,男子长大了,总要修身齐家、建功立业,我若是总往外跑,那这家还怎么成呢。” 这话正说到了皇帝心坎上,他此来便有一小半是为着此事,这时听了,不由得哈哈一笑:“你这傻小子也有开窍的一天,想来今日是和秦五姑娘相谈甚欢了!” 范离如今再不是愣小子,知道了一些名节规矩的事,赶紧否认:“秦姑娘不曾和我说几句话,是臣自己这样想的。臣想着,若是身无功名,凭什么去成家立业,凭什么谈呵护心爱之人,皇上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皇帝今日好像不认识范离了,从前的范离冷静、慧黠,甚至有一丝无情残忍,何时这么患得患失了,然而一个人总是要好过一段木头,因为人是有情的,有情之人总是忠贞一些。 对范离的变化,皇帝心里并无任何不悦,只打趣一句:“好了,我又没说什么,你别急着剖白。” 这句话,皇帝用的仍是寻常称呼,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范离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因为皇帝的心情看起来不错,自己和那丫头的事,有谱。 皇帝的性子似乎与从前不大相同了,范离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或许是因为登上帝位,一切都不必再费心谋划,亦或许是因为见自己坦诚,皇帝也多两分宽和,不管是哪一样,范离都觉得比从前更好。 皇帝将手腕上的白玉珠串轻轻转两下,慢慢说了件事:“春闱的事定在四月初六,你瞧谁来担这个担子好?” 范离略一思索便说出一个人来:“论名望,论身份,首推祁王殿下。” 皇帝点点头:“朕也是这么想的,除了他,朕还想用一个人,睿王。” 范离的眼神,一下子凌厉起来:“皇上来找臣,是要臣盯着睿王不许他捣乱。” 皇帝赞许地看一眼范离:“正是这个意思。睿王在百官里素有些名声,这次春闱的事,朕想着堵不如疏,与其想尽办法地防着睿王,不如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些。”他说着,又转一转那串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2 白玉珠,“这也是瞧在兄弟情分上,盼他往后以大局为重,为朝廷发挥才干。” “皇上果真是胸怀宽大。”范离真心实意地说一句,低头沉思片刻,又提了个人,“臣想再举荐一人,便是姜阁老的族弟,礼部的姜鹤大人。” 皇帝点头允了:“嗯,朕听说过这个人,他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平日不怎么爱应酬,如今跟着祁王编纂洪定通史,也算得上是个醉心诗书的文人。他来一起办事,必不会藏有私心,是能为国选拔良才的。” 说到这里,皇帝略停一停,“姜阁老是个八面玲珑的不倒翁、两不相帮的中立派,这件事,盼他能瞧出朕的诚意吧。” 范离连连点头,忽地又问一句:“皇上,那臣以后的差事……” 从前的铁刃何时这么儿女情长起来,皇帝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他一眼:“你如今伤未痊愈,先别想着跳蹿了。眼下把这件事替我盯住了,以后再派你件大差事!” 依着九五之尊的威严,能先口头许下,已是极为难得的恩德了,范离知道好歹,笑呵呵地连声谢过:“多谢皇上,多谢皇上,皇上还是心疼微臣的。” 皇帝见范离乐得好似个逐尾巴的小狗,不由得好笑,便索性多透露些:“朕想着把锦衣卫镇抚司的事情,从内阁拿过来。” 这话的意思,范离听懂了,皇帝是要亲自掌管锦衣卫了,他此时先透给自己,自然是想叫自己去办这差事。 锦衣卫是朝廷的情报、爪牙甚至心腹机构,专管刺探百官密情,连亲王皇子都可当场捉拿,只向内阁回话,算是朝廷御下的一把利刃。这把利刃不好掌控,一个不小心,便要割伤自己。 这件差事虽然重大,却也有些险。 范离从前是不喜欢在京里办差的,这四四方方一座城,里头许多各怀心思的官儿,总叫他想起范家那庭院深深的大宅和口蜜腹剑的叔伯们,他从前宁可出去四处晃荡。 四处办差,有的是自由,可是却没什么功名,若担了官职,便只专管一样事,哪里还能到处跑的。 如今皇帝许了他一件重要的差事,既是恩德,也是他内心所求,范离只觉得这一切的好运似乎都是因着秦芬而来,毕竟是她促使自己下定决心求一个功名的。 这时再一想想前后之事,范离竟喜滋滋地又拍一句皇帝马屁:“皇上天纵英明,锦衣卫的事,自然该捏在皇上手里。” 皇帝今晚对范离的模样已经见怪不怪了,也不搭理他这句,笑着摆摆手走了出去。 第96章 皇帝回了青莲居, 杨妃已窝在被子里了,听见丈夫回来,转过脸来问一句:“如何?”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嗯。” 杨妃伸出手来拉着皇帝的手摇一摇:“皇上这个‘嗯’究竟是什么意思?” 皇帝将杨妃的手放回被子里,笑着道:“范离与秦五姑娘的事呀, 成了。” 天子一言九鼎, 他说成,两个小儿女一定能成, 杨妃心里实在是盼着范离的亲事能定给秦芬的, 这时听了, 不由得高兴道:“既如此,我明日就派人送信给姑母。” 皇帝一边宽衣一边道:“范离说, 要建功立业了才肯成亲,这事倒也不必十分急的, 横竖你那五表妹还小呢,我依稀记着,是才及笄的?” “皇上好记性, 是去年秋日的事情。”杨妃答了这么一句, 心里甜滋滋的。 她知道,若非瞧在自己面上, 以皇帝的身份是绝不可能去关心一个臣女何时及笄的。 这一夜无话。 隔日杨氏便收到了杨妃送来的信笺,上头除去寒暄和落款, 只短短一句话,皇上将五表妹定给了范离。 杨氏看了信,将信笺搁在手边, 有半晌不曾说话。 紫晶立在边上, 见主子眉头微微皱起,知道信里只怕是件为难的事, 也不去相问,只拿过一个填漆的小盒子来,拈起一枚圆圆的香片,拎起香炉的盖子,轻轻投了进去。 沉水香味道细腻悠长,闻起来不是凡品,这是杨妃送来的内造香饼。 杨氏轻轻呼吸几下,心境略松了些,对着紫晶道:“你去把五姑娘叫来。” 紫晶应一声,搁下手里的东西便走了出去。 如今春意渐盛,园子里的花渐次开放,姑娘少爷们白日里总爱在园子里呆着,紫晶也不往秦芬的院子去,只往园子里走来,果然见秦芬领着两个弟弟在园子里玩耍。 秦芬这时脱了最外那件撒花长褙,用手帕蒙着眼睛,两只手左右摸索着,口里道:“咦,我方才还听见平哥儿的声音在这里来着,嗯,瞧我抓住你!” 平哥儿的小脸蛋红扑扑的,远远躲在一棵树下,两只短胖的小手交叠捂住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给五姐听见了,瞧见对面墙角的弟弟好似要笑,连忙又是打手势又是摇头,生怕弟弟也被逮住了。 那方轻柔的丝帕透着光,根本遮不住秦芬的眼睛,左右一转,便瞧见紫晶来了,她知道大约是上房有事,故意往紫晶的方向走来,一把抱住紫晶:“好呀,我捉住平哥儿了!” “我在这里!姐姐你抓错人啦!”平哥儿拍着手,又跳又叫,安哥儿也迈着短腿儿走了过来,笑嘻嘻地仰头看着秦芬,“五姐,你抓的是紫晶姐姐。” 秦芬扯下帕子,佯作懊恼:“哎呀,怎么会抓错人呢?真是奇怪!” 小哥儿两个见了秦芬的模样,愈发笑得前仰后合,咯咯的笑声传出老远去。 紫晶笑着抚一抚两个圆溜溜的小脑袋,“五姑娘也没想到紫晶来呀,是不是?五姑娘只怕吓了一跳呢!” 秦芬擦了擦汗,将帕子袖了起来,对着桃香招招手,桃香立刻走了上来,将手里的褙子替秦芬穿上。 “紫晶姐姐,太太找我有事吗?”秦芬一边整理衣裳,一边随口问,“是姨娘又来信了?这次才隔了两日呢,想必徽州事情不少。” 秦览此去,大约是因着差事要紧,除开初到徽州来信报个平安,竟是一封信也没再寄过。 反倒是徐姨娘来信来得愈发勤,每日有事就写下,攒上一叠便寄回金陵。 她也不说什么大事,只絮絮说些家事,无非是今日老爷宿在衙门了,明日下人买米又贵了三成,从字里行间,也能瞧出秦览办差实在辛苦。 杨氏如今把徐姨娘和秦芬看作自己人,接了徐姨娘的信,无论信里写些什么,也要唤秦芬去看一眼,这时秦芬见紫晶来唤,只当徐姨娘又来信了。 紫晶摇了摇头,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太太没说是什么事。” 如今紫晶待秦芬,再不是几年前公事公办的态度了,她说不知,那便是当真不知了。 秦芬垂下眼帘略一思忖:“那我赶紧去。”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3 茶花看见紫晶与秦芬说话,早把两个孩子叫到身边去喝水,这时瞧见秦芬要走,便轻轻拍一拍两个孩子:“五姑娘有事要做了,咱们今日就玩到这里,回去看书吧。” 两个孩童知道几个姐姐都各自有事,此时也不来纠缠,乖乖对着秦芬挥挥手:“五姐,明儿也叫六姐一起玩!” 秦芬微微一笑:“六姐这几日有事,忙完了就能陪你们啦。”说罢便往上房去了。 紫晶笑着拣两句家常来说:“六姑娘这几日理东西,可真忙得不轻,她原来性子粗忽,陡然叫她学着理库房,真是忙得头也大了。单单是布料这一样,就来回盘了好几日。” 秦芬想到秦珮头大的样子就好笑:“如今六丫头瞧着比从前文静,内里还是那个大大咧咧的样子,从前收了东西只管扔给锦儿,如今太太不许锦儿管,只叫她自己分门别类地整理好,这简直是要她的命。” “嗐,方家人口多,六姑娘去了,少不得要细致些,太太这也是为六姑娘好。” “可不是,若她还是原来那副性子,只怕要被上头两个嫂嫂给欺得喘不过气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得几句,便到了上房,紫晶替秦芬打起帘子,自己却不曾进屋,桃香看一看紫晶,也停住了脚步。 秦芬进得屋去,便见杨氏满脸沉思地坐着,手边放着一张信笺。 那信笺是价格不菲的撒花笺,秦芬知道是杨妃送来的,便行个礼问:“太太,是表姐那里有事吗?” 杨氏好似唬了一跳,猛然回过神来:“哦,五丫头来了。”她将信笺递给秦芬,“你自己瞧瞧。” 秦芬接过信笺来,飞快地扫一眼便愣住了,她昨日与范离说的话,仿佛不是应允的意思啊。 杨氏见秦芬愣怔,不由得叹口气:“五丫头,我也知道那范将军瞧着光鲜,实际上并非良配,可是……” 可是皇帝都开了金口,哪有人拒绝的余地。 秦芬在心里默默地将那板板正正的皇帝骂一句多事,又问:“表姐那里,可还有别的话带来?” 问起这话,杨氏倒疑惑起来:“是还有话带来,‘秦五姑娘年纪尚小,不必急在一时’,这是朱妈妈的原话,皇上和娘娘的意思,到底是要现在定下,还是要过几年再议,我倒闹不清楚了。” 听了这几句,秦芬倒是微微一震,原来范离竟真的听进了她的话,如今定下婚事,大约是皇帝的意思,过几年再议,只怕是范离的意思,晚个几年,他便有了功名在身,说起亲事来就光彩多了,依着皇帝,是想不到这许多的。 那少年苍白的脸庞,忽然跳进了秦芬的脑海里。 那日在潜邸的敞轩,只记得他面上血气不足,身上罕见地披着大毛斗篷,面目却是模糊不清的,这时回想起来,他明亮的眼神、倔强的面庞,还有脸颊上几道狰狞的伤痕,竟是纤毫毕现。 想到那少年英武的面庞,秦芬的心忽然猛跳几下,她说话时,声音竟有些不自在:“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知道,我知道,这门亲事是委屈你了。”杨氏截住了秦芬的话头,摇着头用力叹口气,“我原本想着,照着姜家的模样给你寻摸一个,哪怕是旁支子弟,只要是有出息的就好,谁知如今竟出了这个变故,咱们做什么打算都没用了。” 如今杨氏待秦芬,是再没什么猜忌的,她自己亲生女儿的婚事已是顶顶好的了,因此替秦芬相看起来,并无一丝一毫的私心,这时说的话,也纯然是发自肺腑。 秦芬自然看得出来,然而她此刻担心是不是亲事好坏,反复想着的只是一件事,范离他待自己,竟这样认真么? 杨氏实是替秦芬惋惜的,在那些爱攀附的人眼里,范离是皇帝的铁杆心腹,以后必定大有前程,可是在好人家眼里,范家那潭水,其实那样好蹚的?谁肯拿亲生女儿出去讨这样的好? 从前也有人家想与范离说亲,说的都是不得宠的庶女,由此可见,正经人家都是不愿卖女求荣的。范离自己又瞧不上那些庶女,这才拖到十八九岁。 杨氏絮絮说得许多,一时说范家瞧在皇帝面上定不敢对秦芬如何,一时又说范离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往后秦芬的前程必定好,说了许多,连自己也没说服,只意兴阑珊地说一句:“皇帝都下旨了,咱们也没什么可争的了,五丫头,你回去好好想想,咱们总不能和皇上、娘娘作对。” 秦芬也不知自己是喜还是悲,连告退都忘了,晃晃悠悠地出了上房,带着桃香便往外去了。 杨氏也没计较秦芬的失礼,只叹口气,唤了紫晶进屋磨墨,自家提笔给徐姨娘去信。 紫晶见杨氏当着自己面写信,显然是没有隐瞒的意思,便乍着胆子问一句:“太太,究竟是什么事,您竟这样苦恼?” “五姑娘叫定给了范离大人。”杨氏简短一句,又嘱咐,“这事是娘娘私下和咱们说的,过几年才会真正定下,你勿要外传,当心惹了是非。” 听了这话,紫晶心里也猛地一沉,她知道五姑娘是个厚道人,却被定给了范家,再想想六姑娘也是个好人,说的是方家,两位姑娘的婚事都不如意,偏生是三姑娘那样的竟定个家资富足的柯家,难道当真是好人没好报么? 这头秦芬一路漫无目的地随意行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徐姨娘的小屋前。 桃香早瞧见主子面色古怪,这时见秦芬竟走到此处,知道只怕主子心里揣了件为难的大事,于是便出言相问。 秦芬与桃香的情谊自然是非比寻常,桃香当年还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时,就知道尽心尽力照顾秦芬,替她端茶送水、换帕子退热,两人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和姐妹也不差什么了。 这时徐姨娘不在,秦芬满肚子话没处吐露,桃香问起,她又不便直说,只问一句:“你说,姨娘在徽州,过得好不好?” “姨娘不是时时来信的,信里说徽州山水好,然而如今年景不好,米面价贵,她为着节省,也吃些粗米杂面,展荷丝柳两个吃不得苦,早已自请离去了,嗯……这么看着,姨娘日子略苦些,心里应当是舒坦的。” “那老爷呢?” “老爷?老爷办差呗,其他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嗯,你说得也是,老爷办差,姨娘过日子。”秦芬点点头,好似回了些神,“走吧,咱们回去。” 主子莫名其妙往姨娘屋里走了一趟,问了些奇奇怪怪的话,又什么也没说就回去了,当真是太古怪了。 桃香心里纳闷极了,可是又知道主子是个有成算的,她打定主意不说的话,谁也问不出,于是按下心里的疑惑,跟着回去了。 第97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4 那日在上房, 杨氏说了范离的事,后头便再没提过。 秦芬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然而杨氏又吩咐她和秦贞娘一道管家,还特意嘱咐秦贞娘要放手给妹妹云云。 秦贞娘不曾想那许多, 她只当三、六两个要出门了, 亲娘是想将五丫头好好教养一番,留待以后说门好亲, 于是日日带着秦芬理家, 姐妹两个在下人间倒愈发有威严了。 秦芬并不曾因此自得, 还和从前一样,得闲了领着两个弟弟玩耍, 再去秦珮屋里看一回秦珮边收拾东西边头疼,最后才是帮着秦贞娘管些家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下人们嘴上不说, 心里倒都觉得五姑娘是个极有分寸的。 其实,这倒不是秦芬善于装腔作势,而是她生来便有些懒散, 从前那许多算计是为了过好日子, 如今日子已经不错了,她何必还和秦贞娘抢着表现呢。 这日秦贞娘和秦芬姐妹两个正坐着说话, 外头忽然有小丫鬟通禀一声“腊梅来了”,话音刚落, 腊梅已领着个小丫头到了屋里。 秦贞娘忙着对账簿,头也不抬:“什么事?” 秦芬看一眼下头站着的那眼生的小丫头,瞧衣裳打扮全不是秦府的样子, 便轻轻咳了一声, 秦贞娘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秦芬,顺着秦芬的视线向下看去, 不过一瞬就回过神来:“你是……姜家的人?是你们姑娘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说得极有分寸,既没急着讨好婆婆,也没忙着拉拢夫君,那小丫头心里敬服极了,恭恭敬敬地行个礼:“给四姑娘请安,回禀四姑娘,奴婢是家里二姑娘的贴身丫鬟,叫做庆儿,奉我们姑娘的命,来给您送东西。” 她说着,高高举起手里的一卷东西来:“这是我们少爷整理的夫子讲义,二姑娘想着府上的三少爷也要春闱,便给三少爷送来。” 姜少爷整理的讲义,若想送给秦恒,自送去便罢了,何必经由姜家姑娘往杨氏和秦贞娘这里过一道,秦芬稍一思索便知道了,这是姜少爷在向秦贞娘示好呢。 她偷眼看看秦贞娘,这素来自持的姑娘,面上也飞起淡淡红晕,说话倒还与平日一样:“既是如此,腊梅领着她去找月琴就是。” 待腊梅和庆儿出去,秦芬便打趣秦贞娘:“四姐,那丫头是头一次见,你怎么就认出是姜家的了?” 秦贞娘横她一眼:“这丫头我没见过,从前难道不曾见过姜家的其他丫头?” 秦芬笑一笑,又道:“这姜少爷可真是个妙人,既知道讨好丈母娘,又知道讨好未婚妻,哎呀呀,有这样的伶俐,只怕要胜过三姐夫许多啦。” 秦贞娘凶巴巴地瞪秦芬一眼,从碟子里随手拣个酥果塞过来:“嘴巴闲了就吃东西堵上,话真多。” 秦芬见到的秦贞娘,小时候是有些蛮横无理,长大了又是温柔可亲,何时这么手足无措的,她愈发想逗一逗,接了那酥果,眼珠一转又说一句: “四姐放心,那个庆儿是腊梅带着来的,这事是在太太面前过了明路的,一点错处也挑不着。哎呀,要我说,四姐夫可真是又聪明又体贴,办事还靠谱,这夫婿可当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哟。” 秦贞娘终于忍无可忍,将账本重重搁在桌上,面红过耳地站起身来,一个转身就走了。 只是秦芬眼尖,在秦贞娘转身前瞧见了她微微翘起的嘴角,她不由得忍俊。又生怕秦贞娘当真恼了,赶紧伸手掩口,将笑声憋了回去。 闷声笑了片刻,秦芬心里忽地想起一件事,也不知秦恒接了那讲义,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这孩子如今可还是爱犯倔的年纪呢,若是和上房起了隔阂,这可就不美了。 上房里杨氏也是满脸笑意,一小部分是为着姜少爷对自己女儿的态度,更多的是因为收到了秦览的来信。 信上并没写多少字,要紧的只一句,皇上隆恩,幸不辱命。 这意思,便是差事办得不错了。 后头又有一句家常,兄在大理寺,烦妻代为打点。 秦览往徽州上任时,因着皇帝说了“以观后效”四个字,秦翀当时便从大理寺的牢里提了出来,单住在衙门后头的一间小屋里。 从前为着不招人口舌,杨氏连打听都不敢打听。 大嫂许氏来了许多封信,字字如泣如诉,杨氏看得心里也难受,可是没得丈夫一句实在话,她也不敢应声,只是来回地打太极。 如今秦览有话捎来,杨氏自然要代为打点。 于是唤过紫晶来,吩咐道:“收拾几身老爷的衣裳送去大理寺,不必十分华贵的,家常即刻。再叫几坛子好酒送去。” 紫晶知道这是给大老爷送的,点头应下,不解地问一句:“大老爷如今还被看守着,能让喝酒吗?” 杨氏微微一笑:“酒是打点那些官差的,你送些金银物件,难免哪日就被抓个小辫子,送几坛好酒,喝了便没了。没这几坛酒啊,那衣裳也到不了大老爷手里。” 紫晶恍然大悟,自下去不提。 春闱的日子渐渐近了,秦贞娘命人每日给秦恒送一道菜补养,不是鸭子汤,就是八宝葫芦鸭,再不然就是炒鸭杂,总离不了鸭子。 秦芬连着几日都听见秦贞娘吩咐这事,不由得笑:“四姐也太实心眼了,照这么吃下去,三哥便是再爱吃鸭子也要腻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如今当真有了些当家主母的气派,日日手不释卷,旁人的卷是书卷,她却是账本,听见秦芬打趣,她抬起头来佯作发怒地瞪一眼秦芬:“小丫头懂什么!” “我却当真不懂了,还请四姐教我。”秦芬也作个请教的样子,上去亲昵地摇一摇秦贞娘,轻轻替她捶两下背。 秦贞娘受用地眯起眼睛:“好,力道再重些。”她也不过由着秦芬捶了十来下就不要了,摆摆手叫秦芬坐在自己面前,又拿起了账本: “你三哥这人自来不肯多事,小丫头泡的茶烫了,他放放再喝,小子们给他磨的墨淡了,他自己再动手磨几下,前几日竟破天荒使人来我这里,说要厨房做一只盐水鸭子吃,这还是十几年来,他头一次开口要东西。” “哦,我懂了,三哥要的是鸭子,所以四姐这些天换着花样地给他送鸭子吃。” “是啊,这孩子这些年也不容易。” 不容易在哪里,秦贞娘不曾明说,也不必明说。 夹在金姨娘这个生母和杨氏这个嫡母之间,已是不容易了,生母嫡母又还是有深仇大恨的,秦恒除了埋头读书,也实在是没什么自处的法子了。 他从前是讲礼数,却总透着一股客气疏离,凡要个什么,不是将就着过去,就是往外头买些寻常东西对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5 付,百样事体只省事两个字便罢。 前次姜少爷的讲义送了去,秦芬还担心那位倔强的三哥心里起个芥蒂呢,谁知后头竟知道开口向秦贞娘要东西了。 如今开口要了一回东西,兄弟姐妹间竟好似亲近了不少。 忽忽数日,已是四月初六。 当年杨舅老爷赶考,杨氏是亲眼见过那阵仗的,早派人往贡院跑了好几趟,事先把路线摸得熟透,又使人告诉了秦恒这事,好叫他放心读书。 秦恒这日起个大早,天不曾亮就往杨氏的院子来了,守门的丫头见了,惊呼一声,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去拍门,秦恒却伸手拦了,自己走到杨氏屋子前,跪下磕了头,又静悄悄走了。 杨氏也替秦恒悬着心,这一夜不曾睡踏实,听见屋外有动静,早被吵醒了,她侧耳一听便猜到是怎么回事,抱着个软枕,轻轻道一声,“这孩子倘若是我亲生的,可该多好。” 如今在屋里服侍的,除开紫晶,还有一个青萍的妹妹红菱,这日恰好轮到她值夜。 听见杨氏醒了,红菱早已坐起身来等着服侍。因着初来乍到,她还摸不透杨氏性子,杨氏说的话她也不敢搭腔,轻轻劝一句:“太太,还早呢,再补会觉吧。” 杨氏“嗯”了一声,不曾动作,只借着昏暗的天光去看红菱的脸庞。 青萍生得已经很好了,红菱却还更美几分,杨氏从前看过红菱便道容貌太好,怕招了秦览的眼,只把她放在下头由冯妈妈教导,如今秦览不在家,杨氏便把她提了上来。 她拉拔红菱上来,原本也不是看她样貌好,只是听冯妈妈说红菱乖顺灵巧,勤劳老实,是个体面的孩子,叫到跟前一看,才发觉这孩子生得太好了些,比她记忆里的模样,还更美。 该把红菱给哪个女儿,杨氏却还没想好。 红菱的样貌太好,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块什么料子,哪怕红菱自己没这想法,却也禁不住男人眼馋。 若说是为着添堵,那便该给秦淑,她出嫁在即,娘家给几个陪嫁丫鬟也是理所应当。可是杨氏自来不曾做过这么坑人的事,秦淑那丫头的好赖不提,红菱却是个好女孩,不可轻易糟蹋了。这念头不过是在脑子里晃一晃就跳过去了。 若说是为了助力,给下头哪个丫头都叫人为难,论样貌,便是六丫头还略逊了红菱一筹,更不必说贞娘和五丫头。贞娘是亲生的不论,若是给了五丫头,她还当自己是成心的呢。 杨氏在床上躺着不动,心里转了许多主意。 姜家是不许纳妾的,红菱给了贞娘,便是个寻常丫鬟,往后也能有个好前程。可是寻常丫鬟,要多少没有,何必是红菱。 若是给五丫头,更是不成,五丫头生得只是清秀可人,比红菱逊色一些,那位范大人不知内里是何人物,然而依照常理揣度,英雄总是难过美人关的,红菱若跟了五丫头,只怕是有弊无益。 再想想方家的秋蕴,只怕那三公子是个多情的,六丫头哪怕是个天仙,也架不住男人朝秦暮楚,这么看来,红菱该给了六丫头才是。 只可惜,六丫头却不是自己亲生的,只怕红菱一给出去,母女间的情分就淡了。哪怕将来六丫头能明白自己苦心,前头起了龃龉也难消的。 难道要把这丫头留在上房? 杨氏转身向外,愣怔地看着红菱的后脑勺,如今秦览于女色上头倒不似从前热心了,然而红菱生得这般好,难保他不动心。 辗转多时,杨氏还是没个定论,干脆一掀被子:“起床吧,去替三少爷拜拜菩萨。” 第98章 天气渐暖, 日头升得早了,杨氏在佛龛前不过跪了片刻,天光就大亮了。 几个女孩到得上房,见里屋的帘子打了起来, 知道杨氏已经起身了, 拉住小丫头问一声,都转到后头的小佛堂来, 秦贞娘带头问一声:“娘, 怎么今儿想起拜菩萨来了?” 不怪几个女孩奇怪, 杨氏自来是不信这个的。 杨氏扶着红菱的手起身:“昨儿没睡好,想着恒哥儿今天进贡院, 不如临时抱抱佛脚。” 听了这句话,几个女孩都轻声笑了, 秦芬心下有所悟,想来杨氏是真心替秦恒担忧的,自然了, 里头也有一分是为着隔肚皮的母子情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前多少事, 杨氏都没拜过菩萨,今日秦恒赶考, 她却拜了起来,除开求菩萨保佑秦恒, 也是怕人说了闲话,说嫡母不看重庶子云云。 秦芬看一眼杨氏,晨光中杨氏的面容略显得有些憔悴, 不知是夜里没睡好, 还是岁月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这日因着秦恒考试,厨房进上来的早点不是粽子就是定胜糕、状元糕, 饶是一家子心里忐忑,也不禁笑了:“这些点心给我们吃了有什么用?得给恒哥儿吃了才管用啊。” 偏生那送早饭的婆子是个实心眼,听了这话,深深福了一福,道:“三少爷昨儿就吩咐了,今天早上要一碗热乎乎的鸡汤菜肉大馄饨,奴婢们就照着做了,早知道该给三少爷上些这个的,是奴婢们考虑不周了。” 杨氏不由得好笑,挥挥手道:“罢了,这些东西不是黏的就是噎的,三少爷吃了别积食,你们做得很好,下去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婆子仍是惴惴,满脸不安地退了下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连忙唤住那婆子,笑着点一点桌上的糕点:“考试得连考三天呢,可别天天给我们上这些,有今儿这一遭,也就够了。” “是,是,奴婢们明白。” 待那婆子出去,秦珮笑着摇摇头:“那婆子瞧着是个实心眼的,四姐若不吩咐一句,她们厨房说不得真要天天给咱们做这些。” 早上一家子还在说些什么连考三天的话,下午门房却来人报,三少爷回来了。 听了这话,杨氏手里的茶盏都惊掉了,落在地上砸个粉碎。她无暇去管,急急追问一声:“是怎么回事?三少爷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三少爷先使小的来报信,说换了衣裳就来亲自给太太回话。” 因着秦恒考试,母女五个今日罕见地坐在一处,这时也不必再各处唤人,只静静等着秦恒过来。 不过多时秦恒就大步走了过来,对杨氏长长一揖:“母亲,儿子回来了。”他知道杨氏关切,紧接着便道:“科场舞弊,龙颜震怒,范大人领旨查抄了考场,有夹带的都被抓了起来,儿子这等无牵连的就被放了回来。” 屋里的人都面面相觑,秦芬更是震惊得险些也摔个杯子在地上,她震惊的不是科举舞弊,而是皇帝竟有如此魄力,为了科举公正,竟不惜中断了考试。 倘若现在登基的是别的王爷,哪怕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6 以贤明著称的睿王、祁王,都只会胳膊断了折在袖子里,待科考过了静静查访,绝不敢当场停止科考,还是如今初登大宝的时候。 从前秦芬所知的皇帝,是有些冷酷多疑的,如今瞧着,这皇帝的心胸气魄远非常人之所能及。 杨氏却不及想那许多,将手里的帕子攥得紧紧的,胳膊牢牢撑在桌上,仿佛不这样她就要摔了下去:“恒哥儿,这可如何是好?” 实在不是杨氏脆弱,她已经把能操的心都操过了,只盼着秦恒顺利考上,若是考不上,她这嫡母可担不起罪过。 秦恒面上并无多少慌乱神色,见杨氏惊慌,他又长长作个揖:“母亲请安心,儿子寒窗十年,不怕这一时的变故。” “好,好,既是如此,你回去好生歇着,后头该考试还是该怎么,皇帝自然会再有圣旨。你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就和贞娘、芬丫头她们说。” 秦恒本已退了几步准备出去,听见最后这一句,稍顿一顿,唤一声“四姐”,然后微微侧过身子。 这是有话要和秦贞娘说了,秦贞娘只当他有什么精致吃食想要,笑一笑领先走出门去:“怎么还不好意思起来了?总不是想吃龙肝凤髓吧?那我可没本事弄来。” 秦恒不曾答话,领着秦贞娘又走远些,一直到了院子当中才停住,轻轻对秦贞娘说了两句什么。 秦贞娘听了,猛地抬起头,面色复杂地看一眼秦恒,随即慢慢地点点头,秦恒不曾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这姐弟两个不是同胞所出,因着这两年长大了,连面也少见的,何时有什么私密话要背着人说了。 屋里人人都满心疑惑,看着秦贞娘走回来,秦淑忍不住先开口了:“四妹,恒哥儿和你说什么了?” 秦贞娘的面上不辨喜怒,淡淡看一眼秦淑:“三姐,昨儿你的丫头来报,说你的那套家具,有只凳子腿不稳,你快去瞧瞧,若是要修,今日便叫丫头报上来,如若不然,便这么封上送去柯家了。” 这话便是明着赶人了,然而秦淑却不敢不走,姐妹阴私和自己实惠,她不必犹豫便知道选哪个。 秦芬无心窥探秦贞娘的隐私,对秦珮使个眼色,两人站起身来告辞,秦贞娘也不挽留,对二人点点头,又对杨氏使个眼色,母女二人一道进了内室。 秦珮的心思到底浅些,出得门来,便好奇地附在秦芬耳边问:“五姐,你说三哥方才到底和四姐说了些什么?” 秦芬并不想牵涉进什么麻烦里,摇头只道不知,秦珮默不作声地转回去,低头走了会路,又凑近来:“在太太自己屋里,四姐还要进内室说话,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你想知道,方才留下听听不就得了?” “嗐呀,我不是想听四姐的事,我只是盼着,咱们家可别再有什么大事了。如今外头风大雨大的,一个浪头打过来,就要掀翻一条船,咱们家这条船,可得平平顺顺地蹚过去。” 秦珮如今定了婚,本不必如此在意秦家的事,这么关心秦贞娘,却又不似秦淑那般刨根问底,自然是好意。 听了这几句,秦芬便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又嘱咐一句:“该咱们知道的,咱们总会知道,不该咱们知道的,你可别乱打听。” 秦珮乖巧应了,嘟囔一句:“我如今都是大人了,五姐还总拿我当小孩子看,五姐自己也只比我大两个月呢。” 锦儿跟在后头,生怕五姑娘恼了,连忙笑着嗔一句自家姑娘:“五姑娘便只比姑娘大两天、大两个时辰,那也是姐姐,她说话了姑娘就该好好听着。”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们。”秦珮摆摆手只作个投降的样子,“五姐说话我自然该听着,幸好我也是个姐姐,明儿我就去找平哥儿和安哥儿摆摆派头去。” 这话说得孩子气,秦芬听了不由得捧腹,姐妹二人笑了这一场,才把方才的阴霾驱散些。 这一日的晚饭,只送了一人的份例到小院来,秦芬瞧着婆子们摆饭,略一沉吟,对蒲草道:“你去上房一趟,问问四姑娘今儿可还回来睡。” 四姑娘都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早过了撒娇的年纪,她留在上房,自然不是因为想使性子,蒲草也不相问,应声便出去了。 秦芬心里有事,晚饭吃得便不香,隔得片刻,蒲草回来了,道秦贞娘不回来吃饭,觑着四周无人,压低声音说一句:“姑娘,我方才似乎听见太太屋里有人在哭,哭得太挺厉害呢。” 杨氏素来规矩严,莫说是姑娘们了,便是下头的丫头婆子们,寻常脸上也不许带丧气,更不必说哭哭啼啼。这时节在上房的屋里哭得能叫人听见的,除了秦贞娘,还能是谁。 秦贞娘为何痛哭,秦芬心里似有个模糊的影子飘了过去,一时没有抓住,怎么也想不起究竟是什么事。 隔日晨起去上房请安,竟不曾见到住在上房的秦贞娘。 杨氏道秦贞娘病了,秦芬与秦珮对视一眼,都知道这是句托辞,秦芬把秦贞娘痛哭的事情压在心里,只与秦珮一起道了两句“四姐安歇”“四姐好好养病”,秦淑倒是想问来着,杨氏一个眼风扫过,她便不敢抬头了。 这日晚上,秦贞娘倒是回了小院,秦芬坐在屋里,远远瞧见秦贞娘低头进了院子,才要出门去打招呼,秦贞娘却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屋子,砰一声关上门。 兰儿在后头跟得紧,险些被门撞到鼻子,吓得往后倒退几步,忽地瞥见秦芬站在门口,便讪笑着道:“四姑娘身子不适呢。” 秦芬也不多口,只点点头:“我这里有蜜制紫姜,吃了理气暖身的,你们姑娘若要,只管来拿就是。” 兰儿心里不由得为自己姑娘哀叹一声,父母、姐妹、兄弟缘份,姑娘一样都不缺,偏生这夫妻缘分,却浅得很,难道真像人说的,无暇之玉难以存世,必得缺一个角才行么? 秦贞娘为何痛哭,也没多少时候就揭晓了谜底。 科场舞弊案,乃是震惊朝野的大事,范离素有手段,不过几日就查出了罪魁祸首,副主考姜鹤。 与这消息一起进府的,还有秦览的书信。 这些时日秦贞娘闭门不出,秦芬与秦珮日日一道管家,听了这两道消息,秦珮立刻与秦芬咬起耳朵来:“三哥那日原来是提点四姐姜家的事来着。” 秦芬心里一直模糊着的那道影子,这时才清明起来。 那日秦恒自贡院一回来,就想到姜鹤可能被舞弊的事情牵连,当时便提醒了秦贞娘。 后头杨氏母女两个关起门来,自然不是商议出阁的嫁妆,只怕是商议与姜家退婚的事。 姜家这亲事定下好几年了,一则是门第好,二来姜少爷待秦贞娘又上心,秦贞娘一向都是满意的,陡然说要退婚,她自然是难以接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7 因此便在上房痛哭不已。 哭到后头是何结果,秦芬不知,然而照着情理猜测,秦览和杨氏只怕不会叫唯一的嫡出女儿嫁给犯官之子。 秦芬不由得替秦贞娘深深惋惜,惋惜这姑娘为何在婚姻上总没个好结果。 这位四姐照年龄算是比她大,然而在秦芬心里却似个看着长大的小妹妹,一点一点,从爱闹脾气的小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这姑娘热爱生活,聪慧能干,生得还端丽,简直挑不出来什么不是了,照常理,便是配个公卿贵族也足够的,偏生前头遇见个毫无信誉的柯家,如今又遇见一个惹下大祸的姜家。 沉默半晌,秦珮忽地又来一句:“姜大人获罪,咱们家与姜家的亲事自然不能再议了。如今太太和老爷愁的,不是该不该退亲,而是怎么退了这门亲。若是只说怕被姜家牵连而退亲,四姐的名声却也要遭了。” 这问题,秦芬却隐隐猜到些答案,普天下没人大过皇帝,如今满天下能叫皇帝改变心意的,恐怕也只杨妃一人。 幸好杨妃一向与秦家亲近,否则此时,可该去求谁呢。 第99章 春意渐盛, 隔着厚纱帘子,有阵阵暖风吹进马车里,叫人心旷神怡。 秦芬被打扮一新,这时端正坐着, 发髻上的花钗随着马车的晃动一闪一闪, 杨氏看了,有一瞬的失神, 随即收敛了自己:“五丫头, 今儿叫你陪我进宫, 算是委屈你了。” 杨氏实际的意思,不是委屈, 是给秦芬添麻烦了。 依着杨氏的嫡母身份,肯说这一句已是不易, 秦芬笑一笑:“太太,能进皇宫是多少人盼也盼不来的福气,我不委屈。再说了, 这种事情总不好叫四姐亲自出面, 我陪着太太去见贵妃娘娘,才不招眼。” 前日递了请安帖子进宫, 原以为昭贵妃娘娘次日就会宣召的,谁知竟隔了一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隔了一天, 便已横生许多波折。 姜鹤下狱后坚决不肯吐露一字,大理寺卿不得已给他施刑,那素有清名的文官领袖, 竟硬扛着不肯说, 若非范离凑巧去查问案情,只怕已被折磨致死。 杨氏在家简直快要坐不住了, 若是及时退婚,秦贞娘的名声还不大受波及,若是姜鹤死了,那便是板上钉钉的犯官,秦贞娘与犯官之子议过婚事,往后可还怎么说亲。 杨氏一时觉得是贵妃有意疏远自己,一时又觉得是皇帝的意思,心里好似揣着一窝兔子,突突跳得直叫人慌张。 秦芬今日穿了身新做的鹅黄圆领长衣,下头是白底撒浅绿碎花的罗裙,这套打扮嫩生生的,便是秦芬七八岁上也不曾穿过,当时秦珮便瞧出来,这是在扮小。 想到这里,秦芬不由得看着袖口苦笑一笑,依着这时候的算法,及笄了就是大姑娘,她早就是大人了,却还要硬装小孩子。 杨氏好似看透了她的想法,淡淡说一句:“五丫头,进宫忌讳多,我选这身衣裳,也是为了你好。” 秦芬连忙摆摆手:“太太,我不是觉得衣裳不好,我只是在……” 她想说句场面话,然而总觉得如今杨氏和秦贞娘听的无用的好话太多了,不如不说,想了一想,干脆问个心里一直琢磨的事:“太太,进宫的忌讳,真那么多?” 胡思乱想也是无用,杨氏且喜秦芬问个能扯开心神的事,振一振精神点点头:“自然了,宫里的主子多,忌讳自然多。除了你们表姐昭贵妃娘娘,上头还有皇后,旁的又有许淑妃、贤嫔、和嫔、庄嫔等贵人,这些人从前是王府的侧妃侍妾,如今却都是贵为皇帝嫔妃,难保哪个不来为难人,为着周全,还是打扮得得体些吧,再怎么说,你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 打扮得体,反倒要大姑娘扮孩子,这里头的意思,杨氏不说,秦芬也明白。 那位表姐夫从前便有个好女色的名声在外头,前头这一年多因着夺嫡,无人提起这事,如今皇帝已登大宝,那些想献殷勤的人早就按捺不住了。 便是秦芬在内宅,也听小丫头们嚼舌头,说许多官员悄悄在下头搜罗美貌女孩子,训练了准备送进宫。说了这句,小丫头们还叹一句,幸而昭贵妃娘娘独得盛宠,旁人都要忧,她却是不必忧的。 秦芬如今是大姑娘了,依着身份、年龄,要进宫也无甚可说,然而昭贵妃和秦家都没这个意思,这才给她特地打扮得小些。 除开防小人口舌,还得防哪个主子娘娘一时兴起。 譬如如今的皇后,从前做英王妃时,不就出个昏招想召秦珮进府么? 说些宫中的事情,杨氏倒把烦恼暂且搁在了一边,心里轻快些,她不想把自己压得好似个怨妇,干脆又把皇家的事拣些出来说。 如今的皇帝生母早亡,是和从前的太子一道在太后膝下长大的,与前头的太子是实打实的兄弟之情。先帝临死前,除开把皇位交给了四儿子,还废去了二儿子的太子之位,封他作鲁国公,并令其及早出京。 这一招原本是替皇帝扫清障碍,使其能够顺利登基,然而不清不楚的“及早”两个字,却成了太后拿出来扯皮的金牌令箭。 皇帝一说起鲁国公出京的事,太后就说先帝驾崩未满百日,此时离京不是做儿子的道理,是为不孝,这两个字一抬出来,便是皇帝也无话可说。 秦芬听到这里,简直是有些想笑:“太后娘娘她……当真这样?她,她,她可是从前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啊,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了,她怎么也耍赖皮呢。” 杨氏一向觉得秦芬比旁人周到缜密些,难得听她说傻话,这时不由得笑一笑:“你这话真是孩子气,太后再尊贵,不也是个人么?她也跟普通女子一样,是爹娘养出来的,是和兄弟姊妹们一起长起来的,该争衣裳首饰的时候还能少争了?既是个人,便有私心,便会耍手段。” 秦芬想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也笑了出来:“太太说的是,细想一想,她若真是辩什么礼法体制,只怕皇帝有一百句话等着,偏生说什么孝不孝的,皇帝还真无可奈何,儿子要孝顺老子,便是天爷也拦不住。” 杨氏点点头,她这会心里松快些,也愿意多说些话了,又不经意地点拨一句:“皇子替先帝守孝,得守三年,若是太后抬出这一条来,还有得好扯皮呢。” 秦芬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也太……” 这一路上说些宫中琐事,倒也不如何乏味,半个时辰很快就过了。 到了宫门口,早有两个内侍在候着,杨氏下得马车,立刻给为首的那个递上沉甸甸的荷包:“有劳公公在此等候。” “好说,好说,秦夫人,请随我来吧,娘娘正候着呢。” 杨氏微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8 微颔首,领着秦芬跟着去了。 宫墙又高又长,把湛蓝乌云的天切成窄窄一条,远远地伸向宫苑深处。 秦芬走在宫墙下,心里不知多少的感慨。 这朱红的宫墙,围着天下的至高权力,有多少人为了这权力头破血流、家破人亡,然而到得此地一看,不过就是一丈多高的两道墙,不同的是上头盖着龙头琉璃金瓦,闪着冷冰冰的光辉。 秦芬胡思乱想片刻,便到了昭贵妃的住所,抬头一看,宫苑的匾额上写着端端正正的三个大字,华阳宫。 这名字非同凡响,又暗合了昭贵妃的封号,赐给她居住,是再合适没有的了。 这时领头的那个小内侍微微一躬腰:“秦夫人,到了。奴婢先多嘴说一声,娘娘这几日精神短,还请您啊,略略担待些个。”他说完也不进院,又躬一躬腰就走了。 杨氏此时才觉出不对来,连忙问留下的那个小内侍:“方才的那位公公,是什么人?” 那小内侍的头埋得低低的:“那是贴身服侍皇上的人,进良公公。” 听了这话,杨氏心里猛地一沉,她知道,皇帝的意思,是不许秦家的事情吵到昭贵妃面前去。 秦芬见杨氏发愣,连忙从自己袖中取出一个荷包来:“多谢公公告知我们,公公,请问怎么称呼?还劳烦你替我们引路。” “奴婢叫作李吉,秦夫人,秦姑娘,请随我来。” 秦芬轻轻上前托住杨氏的胳膊,杨氏回过神来,将胸中的郁气分成几口慢慢吐出,缓步走进华阳宫。 华阳宫宽宽敞敞,院中不曾栽迎春蔷薇,只栽着一株高大的桂花树,树冠茂密,瞧着年深日久的颇经历过风雨。几个小宫女在廊下守着,忽地有一团白白的影子自门里窜了出来,有个小宫女立刻起身去掀起门帘子,随即便追出一个小小的身影,身上穿着大红童衣,嘴里念叨着:“白雪跑啦,快抓住它!” 那白猫跑不怕人,瞧见有生人来,反而往秦芬脚下来了,秦芬见了,连忙蹲下身来拦住,猫儿灵活得很,一钻就跑了过去,那孩童跑到近前,也不去管白猫了,抬头笑一笑:“姑奶奶、姨姨来了。” 如今的杨顼可是皇帝膝下唯一的皇子,身份贵重不必言说,杨氏不敢轻忽,连忙带着秦芬行礼:“臣妇见过大皇子。” 大皇子歪着头眨了眨眼:“姑奶奶,哥哥什么时候来陪我?母妃说他们会陪我读书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里的意思颇为亲近,杨氏心下感慨,蹲着不曾起身,牵住大皇子的手笑一笑:“等大皇子开始读书了,他们就来陪大皇子啦。” 大皇子蹙起一对小小的眉毛,将脸蛋皱成一团,想了片刻,回身往屋里跑去:“娘,娘,我要读书!我今天就要读书!” 他一时情急,又唤起了从前的称呼,碧水自屋里迎了出来,笑着牵住他:“大皇子可要慢些跑,前儿追白雪,竟把母妃撞了一撞,母妃肚子里有小娃娃呢,哪禁得住你撞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听了这话,心里又惴惴起来,方才进良提点一句,此时碧水也提点一句,她来是为了替女儿求一纸退亲文书,如今正主还没见到呢,已听见这话两遭了,如何不慌。 进得屋里,昭贵妃正半靠在贵妃榻上,穿着件淡紫宫衣,外头还罩着件香色斗篷,头上金碧辉煌。杨氏不敢细看,插烛似的拜了下去:“臣妇拜见昭贵妃娘娘。” 昭贵妃略抬一抬手,柔和的声音在宽敞的宫殿中略有些缥缈:“姑母请起,快别多礼了,请坐吧。” 大皇子好容易等到行完礼,待杨氏和秦芬一坐下,立刻牵住昭贵妃的手乱晃几下:“母妃,母妃,我要读书,我要哥哥陪我玩!” 昭贵妃笑了笑:“读书可不是让哥哥们陪你玩的,读书要学好多好多东西,民间说十年寒窗苦呢,顼儿可不能怕苦。” 大皇子听见要吃苦,急忙忙地把头昂起来:“我不怕吃苦的!” 昭贵妃笑着抚一抚他的脸:“我这就和姑奶奶商议读书的事,你先和碧水出去吧。” 大皇子原还要缠两句的,听了这话,反倒来催碧水:“你快和我出去,别打搅母妃和姑奶奶说事。” 碧水哭笑不得,尚不及行礼,便被大皇子拉了出去。 杨氏毕竟懂些礼数,不忙着说女儿的事,只将昭贵妃关怀一通,先问了怀孕安不安稳,又问迁宫顺不顺利,又问上头太后皇后脾气如何,又问其余嫔妃好不好相处,再又问些宫中琐事。 昭贵妃一句一句都答了,最末苦笑一笑:“也就姑母你问我这些了,旁人都只当这后宫是我一枝独秀,有那无知的还当这宫里是我当家作主呢。” 一直到华阳宫门口,杨氏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此时听见昭贵妃话里颇有自伤的意思,倒真心关怀起来:“慧容进宫了,过得不快活吗?” 昭贵妃叹口气:“也谈不上不快活,只是宫里与宫外,可太不一样了。旁的不说,只说我这封号,瞧着万千宠爱,难道又是那样好得的?贵妃向来少加封号,皇上却赐了这个字作封号,皇后不提,许淑妃却恨不得把我身上的肉咬下一块来。” 可不是恨,若昭贵妃无封号,便得称杨贵妃,与那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重名,多少人等着看这笑话呢。 昭贵妃又叹口气,再点出自己的难处来:“再有其他的嫔妃,从前只是籍籍无名的侍妾,如今一朝龙在天,她们也都封了三四品的内诰命,比外头的寻常命妇身份还高些,她们眼下闹腾起来,可比从前争风吃醋不一样了。” 杨氏听得心惊,这时忍不住替侄女担忧起来:“慧容过得也太辛苦了些。” 这时白雪无声地蹿进屋里来,悄没声地跳在昭贵妃膝上,昭贵妃轻轻将白雪揽在怀里,抚摸两下:“辛苦不辛苦的,也得撑下去,有顼儿和肚里这个,不撑下去,也没退路了。” 杨氏原本觉得侄女一句话就能说动皇帝赐下退婚文书的,这时却不好意思开口了,想了一想,把伴读的事情拿出来说些家常。 昭贵妃应了几句便不说话了,隔了半晌,忽地自己提起话头来:“姑母来,是不是为了贞娘的事?” 第100章 昭贵妃自己提了出来, 杨氏喜得恨不得跪下念佛,平日的持重也不见了,说话又快又急: “娘娘,你真是太明白我的心了, 贞娘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我怎么不心疼她,偏生她的命, 竟这么苦!” 杨氏触动情肠, 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秦芬原本坐在后头的小圆凳上扮木偶,这时见杨氏哭得动情, 便取出帕子递上去:“太太,别伤心了, 娘娘如今如何忍心瞧您难过呢。”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9 昭贵妃怀着身孕,自然是不好当着她痛哭,杨氏方才是一时忘情, 听了秦芬的提醒, 且喜带的是个明白的五丫头,接过帕子轻轻掖一掖眼角, 小心地不曾弄花妆容,赧道:“叫娘娘见笑了。” “姑母说哪里话来, 都是做娘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昭贵妃善解人意地劝一句,又轻轻搁下一句, “姑母有什么话, 尽管跟我说。” 有了这句话,杨氏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她想想方才那位进良公公的话,用力咬一咬牙,把心一横,说出来意:“我就想着,能把姜家的亲事给退了。” 秦芬知道杨氏是个疼孩子的,却不想她为了女儿,能做到这个地步。 方才那进良公公的话,分明是皇帝不许秦家来打搅昭贵妃,话里的意思,连秦芬也听懂了,杨氏不会听不懂,此时昭贵妃问话,她却还是说了。 秦芬不由得叹,来到此地,遇见的女子,一小半是精于算计的,倒有一大半是热心热肠的,譬如眼前的昭贵妃,譬如杨氏。 昭贵妃听了杨氏所说退婚的话,略一沉吟,伸手端起茶碗来。 她忽然动作,惊醒了腿上的白猫。猫似有灵性,觉察出屋里气氛凝滞,跳开两步,走到了贵妃榻尾,盘成一团卧了起来。 昭贵妃慢慢用茶盏盖抿着茶沫子:“退婚这事并不难,难的是叫贞娘全身而退,是不是?” “是,是,正是这个意思。”杨氏原还担心这话说出来太过难听,不料昭贵妃自己挑破了,她虽然面上发热,却还是赶紧应下了。颜面和女儿,她想也不想,必是选女儿的。 “我写封信,叫李吉去牢里送给姜鹤,只要他应下这事来,姜夫人料想也不会有二话。” 杨氏也不想侄女应得如此爽快,来时路上的那些忐忑,全变成了惭愧——惭愧自己把侄女想得自私自利。 实在不是杨氏小人之心,坊间有句话叫“宁拆十座庙,不会一桩婚”,寻常人谁肯做这恶人。 昭贵妃终于撇净了茶沫子,轻轻吹一口茶汤,这时杨氏才瞧见,那茶盏里盛的,是一碗红枣茶。昭贵妃轻轻啜一口茶便搁下了:“只不过,姜大人的为人向来是很不错的……” 这话一说,杨氏的心立马又吊到了嗓子眼,连秦芬也忍不住抬眼看一看昭贵妃,既许了退婚,怎么又说姜鹤为人好,难道昭贵妃想了一想便反悔了? 昭贵妃见姑母和表妹目光惊疑地看过来,也不急着解释,又说一句无关的:“家事归家事,外头归外头,家里的婚事退了是一回事,外头姑父该替姜大人说的话,还是得说。” 杨氏不过是稍一思索便低头应声:“臣妇明白了,臣妇回去就给老爷去信,叫他联络几位正直的官员,替姜大人说话。秦家不能叫人家戳脊梁骨,说我们退了婚了便躲得远远的,该把礼数和人事尽到了才是。” 昭贵妃对杨氏的话不置可否,将笑容浮在面上:“姑母为人厚道,实在叫人钦佩,既是姑母有事要赶着办,那我这里也不虚留了。” 杨氏知道,这时愈快回去发信,事情只怕就越早了却,竟没细看昭贵妃的神色。 听了昭贵妃的话,她立刻起身行个礼:“臣妇拜别娘娘。” 秦芬却觉得,昭贵妃的话里只怕还有别的意思,可是杨氏这官太太都听不明白,她这内宅的姑娘哪里能听出来,于是不发一言,也跟着起身行礼。 昭贵妃却唤一声“五表妹”,杨氏稍一愣怔,知趣地退了出去。 今日进宫的人,是杨氏在拜帖里早就提过的,昭贵妃是知道秦芬要来的,这时忽然留下秦芬,自然是有话要说了。 秦芬从前瞧这位表姐是温和厚道,方才听了她点拨杨氏的话,心下却明白,只凭着温和厚道,可做不了皇帝最宠爱的女子。 此时被留下,秦芬心里也不如何紧张,横竖她头上还顶个杨氏教养长大的帽子,与昭贵妃算是一条心的,昭贵妃再如何,对她也没恶意的。 那雪白的猫儿这时又靠近了昭贵妃,往她怀里一扑,拱着蹭着叫昭贵妃去抚摸它,昭贵妃轻轻抚摸几下,猫儿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秦芬思前想后,自己与这名义上的表姐并无交集,唯一私下打过的交道,就是前次在潜邸里,彼时还是杨妃的她,带着自己去见范离,再后头,皇帝便许下了几年后的婚事。 这还是个封建王朝,秦芬并没有违抗皇命的打算,便是她肯拿人头去反抗,也不想连累徐姨娘、秦贞娘等人。 如今对于婚事,秦芬便是个认命的态度。别说是眼前了,便是千百年后的现代社会,又有多少痴男怨女是凑合着搭伙过日子的?她且还得个锦衣玉食的生活呢,该知足了。 昭贵妃见秦芬的背绷得紧紧的,轻轻一笑,话题由范离开始:“想必你们在外头也听说了,姜鹤险些被折磨致死,是范离凑巧去查问案情进展才偶然间救下了他。” “是,臣女听过一点。”秦芬不曾想到话题的走向竟是朝堂大事,稍一愣怔才出声回答。 “这里头的事,可没那样简单,唉,有时候一个人心里要藏住秘密,简直是要熬死人。皇上以后想让范离管锦衣卫的事,你以后作了范夫人,要守的秘密可多啦。” 这几句话,说的仿佛是好几件事,昭贵妃仿佛是说自己心里藏了许多事,又仿佛提点秦芬以后口风要守紧。 秦芬只觉得这位表姐作了贵妃之后为人高深了许多,答话便不敢太实,含糊应一句,“多谢娘娘提点。” 昭贵妃轻轻抚一抚微隆的小腹:“我倦了,表妹请自便吧。” 秦芬带着一脑门的问题,轻手轻脚地退出殿来。 杨氏站在院中那颗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下,出神地透过枝叶看向天空,听见小宫女们唤“秦五姑娘”,便回过头来看着秦芬,面上竟带着一丝忧虑。 秦芬知道,杨氏心里,如今把自己和秦珮看得比亲生的不差许多了,这时心里不由得一暖,上前扶住杨氏,轻轻道:“太太,我们出宫去吧。” 出宫时便不是李吉送行,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宫女。 杨氏唤一声“姑娘”,试探地问一句李吉的去向,那小宫女笑一笑:“不敢当夫人一声姑娘,奴婢叫雪梨。娘娘有事唤了李公公去吩咐,姐姐们年纪大些,不便到宫门口来,所以才派奴婢来相送的。” 杨氏心里长长松一口气,连声道:“是,是,雪梨姑娘说得是。”雪梨说的话正合了杨氏心里的盼头,她便从手上褪下一只戒指来:“这是请姑娘喝茶的。” 那是一只足金的戒指,雪梨又惊又喜,连声道谢,送到宫门口,笑眯眯地说一句客气话:“秦夫人请上车,奴婢瞧您的马车走了,好回去跟娘娘回话。”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0 待秦家的马车走远了,雪梨这才回转身来,慢慢走了回去。 华阳宫门口,皇帝的龙辇和仪仗都在,雪梨见了这情景也不觉奇怪,进了院子,不往正殿去凑热闹,只往后殿去了。 正殿里别无旁人,只皇帝和昭贵妃对坐着饮茶,昭贵妃杯里仍旧泡着个红枣,只是已不出颜色了,显然是泡了许多次,只取个意思罢了。 皇帝到旁的地方都不如在华阳宫舒心,这时干脆脱了靴子,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斜倚着与昭贵妃说话。 “我听说,你还是留秦夫人说了许久的话。” “是碧水这丫头又去告密了么?这丫头我可不敢用了,明儿我就打发出去。”昭贵妃面上笑盈盈的,眼中却闪过一股寒意。 “你瞧瞧你,又急,又急。御医都说了这胎需得小心保养,不能发急的,你总是管不住脾气。”皇帝训小孩似的训两句,又笑一声,“顼儿早和我嘀咕了,说你们姑侄两个关起门来说话,要叫秦家两个孩子进宫伴读的,这事便是守门的丫头也知道,何用碧水去告诉朕?” 昭贵妃知道是自己多心了,不由得面上微红:“我如今也患得患失起来了,当真是叫皇上见笑。” 对于心爱之人,皇帝一向是愿意体谅的,欠起身来,拉住昭贵妃的手捏一捏:“如今不比从前了,宫里宫外多少眼睛盯着你我,咱们都不是从前的心境了,我都理会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这时亲昵起来,连尊称也不用了。 昭贵妃应了一声,隔得半晌,轻轻道:“我写了封信,想叫李吉送去给姜鹤,叫姜家自己退婚,如今只等讨皇上的示下。” 皇帝沉默片刻,道:“你娘家表妹的事,你自然着紧,便是这么办吧。” 昭贵妃听了这话,便知道皇帝待自己一如往昔,于是也不卖关子,将自己的盘算说了出来:“皇上,我答应了姑母退亲,并嘱咐她回去写信给秦大人,联合清流的官员替姜大人说话。” 皇帝不料昭贵妃突然说起这个,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妙啊,妙啊!普天之下,朕的解语花只卿一人!” 昭贵妃见丈夫日夜所愁的不过是这件事,心里早有了打算,特地隔了一日才唤姑母进宫,便是要姑母不得不答应自己这要求。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今见两头的事情都照她的意思进行,她大大松了口气,却也着实替自己捏了把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些心里的隐秘也不必对皇帝说,昭贵妃只说起外头的事来: “根据范离查出的线索,此次的科考舞弊案是睿王所为。这倒也不难理解,睿王和皇上一向不对付的,可是怎么祁王也帮着睿王说起话来,还暗示大理寺卿把姜鹤定成主谋?” 说到这里,昭贵妃略停一停,小心地看一眼皇帝的脸色,又道:“若不是祁王开口了,皇上且还没这么为难呢,何用得着臣妾叫秦大人去联络人替姜鹤说话。祁王从前不是和皇上走得近吗?还有,他不是清流的领袖吗,怎么也做这样的事情?” 这些话若是换个女人问,哪怕是皇后,皇帝都要沉下脸骂一句妇人干政,偏生昭贵妃问了,皇帝就受用得很,先赞一句昭贵妃贴心,然后才慢慢道:“祁王他此次帮的不是我,而是大局。” “皇上的意思,祁王是为了替您稳住朝堂,才不得已做出违背君子本性的事来?” 皇帝微微一笑,分不清是嘲讽还是敬服,不曾答昭贵妃的话,却说起往事来: “老三这人呐,十来岁前是籍籍无名,十来岁以后突然开窍了,另辟蹊径去和文人们结交,终于也算闯出一些名堂。他读书不是为了考取功名,也不是为了明理懂事,而是为了从书本里寻找一种他期盼的规则,并用这种规则来维护一些他自己的利益。” 这话说得有些玄妙,昭贵妃却还是听懂了一点:“皇上的意思,祁王这次出手,是在维护他自己的利益?” 见皇帝点头,昭贵妃知道自己说对了,却更加不解:“为何?此次的罪魁祸首是睿王啊,与祁王的利益有什么关系?若论兄弟情,他们从前也没多少啊。” 皇帝的脸上闪过一丝特异的神色,接下来的话,他想了一想才说出口:“老三他这次替老七说话,既不是为了兄弟情,也不是为了朝堂稳定,他是维护皇族的颜面和特权!” 昭贵妃一点即通,心里已全明白了过来,慢慢地道:“皇上的意思,这次大理寺定不了睿王的罪,那么以后定其他王爷的罪也便难了。自然了,祁王不一定是在留退路,毕竟他只是个文人,不会做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情,或许只是在维护皇族不可挑战的特权。” 说到这里,昭贵妃稍稍停一停,端起那碗淡得几乎没颜色的红枣茶喝一口,茶水已经失了温度,一口喝下,一股寒意自口中直达昭贵妃心口。 她将要说的话再三忖度,才道:“祁王自己的那些想头不说,皇家威严不容置疑,这一条倒是对的。我叫秦大人联络人替姜鹤说话,只怕是做错了。” 皇帝先点一点头,赞同了昭贵妃的话,然后又摇摇头道:“你哪里有错!错的是老七和老三他们!你只是想替我分忧罢了。唉,这里头的事情确实为难得很,我若是这次纵了老七,在文武百官中间就失了名声,我若是饶了姜鹤,那便是反叛自己的血统,难,难!” 这几句话一说出,昭贵妃才真正愁了起来:“那现在,该怎么办?” 皇帝看着昭贵妃的洁白的脸庞轻轻皱起,好像一朵烈日下微微枯萎的玫瑰花,连忙伸手抚一抚她的眉心:“慧容别愁,这事不该你愁,该内阁的大臣们愁,你只管把身子养好,替我再生个健康活泼的孩子才好。” 昭贵妃知道皇帝与自己说话只是为了倾诉,这时听了皇帝的话,便将事情抛在一边,说起家事来:“今日五表妹来,我提点一句范大人以后要管锦衣卫的事,这丫头傻乎乎的,还不曾听懂呢。” 她却不曾想到,秦芬当时懂是听懂了,只可惜却想多了。 皇帝不由得一笑:“范离和你五表妹可当真是一对儿妙人,范离的性子好似个活猴,成天蹦跶没一刻安分,你五表妹却是安安静静,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以后两人成了亲,还不知是副什么光景呢。” “皇上作媒的亲事,那便是天作之合,必然是举案齐眉,白头到老了。”昭贵妃说完,对皇帝微微一笑,不知怎么,心里忽然起个疙瘩。 她听杨氏说过,五表妹虽然是个开朗大方、性子随和的好孩子,心里却是最有主意的,瞧五表妹如今的模样,对这门亲事并不大热心,倘若到时候当真对婚事不满,可怎么好?又或者说,五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1 表妹若是闹了起来,又该怎么办? 第101章 一回屋里, 杨氏一边吩咐紫晶磨墨写信,一边又吩咐腊梅去唤女儿来。腊梅脆生生应了,正要出去,帘子一动, 秦贞娘竟自里屋出来了:“娘, 我在呢,什么事?” 秦芬知道母女两个要说私房话, 对杨氏行个礼告退, 又对秦贞娘微微颔首致意。 秦贞娘却“哎”一声:“五丫头, 你今儿都陪着入宫了,没什么你不能听的了。” 秦芬实是想回去换了衣裳的, 可是秦贞娘在这样伤心的当口还肯出言相留,也不好拂她的意, 毕竟这小姑娘近来的性子有点拗,秦芬可不想惹她生气,于是应一声坐在了下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心里着紧的是给丈夫去信, 与女儿说话便开门见山:“好了, 退婚的事情已经妥了,娘娘答应了替我们去信给姜家, 他们与咱们再无牵碍的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愣怔地站着,面上先是煞白, 紧接着又涨得通红,看一眼秦芬,转身跑了出去。 秦芬呆坐在当地, 天爷呀, 退婚的事情又不是她说的,也不是她做定的, 看她做什么?秦贞娘那含义复杂的一眼,又叫秦芬想起了从前才到上房时,因着庶出身份被迁怒的日子。 杨氏扶额叹口气:“五丫头,你别多心,贞娘并不是怨你,她是因为当着你,觉得面子下不来罢了。我这里还有正事,没空管她,你素日和她好的,回去替我多劝劝。” 秦芬听见自己不曾被迁怒,心里好受一些,她实是不想管旁人闲事的,然而秦贞娘这小姑娘一向待她不错,这时受了杨氏所托,她点点头站起身:“我回去瞧瞧四姐。” 出得门来,桃香已候在廊下了,见秦芬出来,先嘟囔一句:“方才四姑娘怎么突然跑了,她多少年不曾跑跑跳跳的了。”说罢又问,“姑娘,宫里什么样的?是不是特别华丽的?” 秦芬都不曾答,只轻轻说一句回去,带着桃香回了小院。 自来了金陵,两姐妹两个同住一个小院,有个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唤一声,另一个抬脚就能过来,住了这么大半年,两人一向比旁人亲近些。又因着秦贞娘性子直爽,秦芬已许多时候不曾对她拐弯抹角了。 这时候,秦芬却有些拿不准,自己是否还应该像平时一样直来直去。 到院里一看,秦贞娘却不曾再像头一日那样关上大门痛哭,这时愣愣地坐在廊下望着天,身上披着件淡蓝色斗篷。 秦贞娘爱穿大红、真紫、湖蓝这些重色衣裳,近来也不知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春柳的苦心,她已少穿艳色衣裳了。 见秦芬回来,秦贞娘无精打采地问一句:“进宫可还顺?” 秦芬见她这时候还没忘了关怀别人,不由得心里起些怜悯,走到她身边轻轻搭一搭她的肩膀:“四姐,都好的。” 这一句说的虽然是进宫,却正巧戳中秦贞娘的心事,她听见个“好”字,泪珠儿已淌了下来:“确实是都好的,爹娘也好了,我们家也好了,偏就没人问过我的意思!” 这些话在她心里藏了多少天了,说也没地方说,直憋得她都要疯了。 与母亲一提姜家的事,母亲毫不犹豫便道要退婚,待要与母亲辩一句姜家似有委屈,母亲却毫不犹豫打断了自己:“姜家委屈不委屈我不管,我不能把你填进火坑里,这婚必须退!” 待要与春柳说几句,春柳却好似被母亲灌了迷魂汤似的,翻来覆去只会念些“姜家不是好沾染的,姑娘切莫再多想了”云云,说上几句便无趣,不如不说。 这时与秦芬开了口,秦芬又不急着劝说,秦贞娘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有了出口,干脆哭了起来。 春柳和桃香早已无声退了下去,把空间留给了两位姑娘。 秦贞娘一行说一行哭,也不拿帕子擦眼泪,两串泪珠断断续续,一直挂到了下巴上,又无声地滴在秦贞娘的衣襟上。 秦芬仍旧站着,这时忍不住轻轻把秦贞娘揽在怀里,秦贞娘在秦家人眼里,自来是副端庄高傲的样子,自十来岁上便少撒娇了,更不用说被人抱在怀里,这时被秦芬一搂,她更是不能自已,双手搂住秦芬的腰,哭得肩膀都抖了起来。 “四姐,其实……姜家这门亲,如今是弊大于利了,太太也都是为了你好。” 姜家如今已非良配,秦贞娘自己也明白这道理,只是舍不得那些从前的好。 “我知道,道理我都知道。可是,可是从前被柯家换亲了,我就想着我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不能老想着去和别人比,这样才不会落得和秦淑那样阴谋算计的样子。 “后来说了姜家的亲,这门亲事门第、人物都是好的,我其实心里是挺高兴的,再后来姜家出了一位阁老,娘压着我给姜家做衣裳,我也没觉得这亲事坏。后头姜家送姜少爷入京赶考,姜少爷给恒哥儿送讲义,我心里知道这是为着我……” 秦芬一边听一边轻轻拍着秦贞娘的肩膀,无声地叹口长长的气。 姜家这门亲,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偏生遇见科举舞弊的大事。这么想着,她便点出这句:“四姐,旁的都不论,沾上了科考舞弊的事,可是轻易翻不了身呐。” 听见这一句,秦贞娘倒止住些哭声,抽抽噎噎地道:“姜家是否真正的主谋,还未可知呢!” 这话一出,秦芬大吃一惊:“四姐,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当心祸从口出啊。” 秦贞娘抽出帕子擦一擦眼泪,再开口时,语调已平静了许多:“这事可不是我胡猜,其实不光是我这么想,娘也是这么想的,外头只怕有许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秦芬到底不是真正的古代人,却是不懂这些事的,这时听了秦贞娘的话,心里惊疑不定,慢慢坐了下来:“四姐,我却不懂,这话怎么说?” “此次春闱的主考是祁王,副主考是睿王和姜大人,你想姜大人有多大的胆子、多大的本事,能绕过两位亲王去操纵舞弊的事情?” “嗯……姜大人是副主考,想在里头弄些事,应当也不难吧。” 秦贞娘摇了摇头:“你得知道,春闱的试题都是翰林院拟题了交给皇帝亲阅,然后皇帝御笔点选考题,密封放在御书房,到开考那一日才送去贡院的。几位主考不过是监督执行春闱的程序,根本看不见考题。这泄题的人,要么是话语权重,能调动翰林院的文人,要么是能耐极大,能把手伸进皇帝的御书房。” 听到此处,秦芬不由得汗毛倒竖:“四姐的意思……”她伸手先比个三,再比个七,“是这两位?” “只怕是后头那一位。”秦贞娘讽刺一笑,“这事全天下的人都能猜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2 出来,偏生没一个人敢挑破,为的就是保全皇族颜面。听外头风声,大理寺卿想屈打成招,范离去救了姜鹤,只怕皇族其他人与皇帝并非是一条心,这里头的争权夺势,还不知是何样的。” 秦芬到此时才算真正明白了,秦贞娘为何那般舍不得姜家的婚事,与其说舍不得,不如说是不甘心,分明姜家和她都是无辜的,为了一些所谓的权力斗争,偏偏要牺牲这许多凡人的幸福乃至性命。 再想一想在华阳宫时昭贵妃的语气颇有深意,只怕她也知道这后头的事情,然而皇帝都不曾急着替姜鹤主持公道,她一介后宫妇人,又能怎么样?她肯一口应下替秦贞娘退婚,也算是尽了最大的能力了。 诸事繁杂,秦芬也不知从何劝起,想到如今正值春日,是踏青的好时候,便挽住秦贞娘的胳膊晃一晃:“四姐,我们不想那些烦心事了,我陪你去栖霞山赏春吧。” 秦贞娘一向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如今吐尽心中烦恼,也好受许多,于是一口应下:“好,我们去,叫人扎两只风筝带去,我们多住几日。” 这里姐妹二人起身要去理东西,腊梅忽地来了,她小心地觑一觑秦贞娘的脸色,把嗓子捏得跟蚊子哼哼一般:“四姑娘,太太说,东西得收拾出来还给人家……” 姜家与秦家的婚事作下多年,两家除开年节下送些节礼,平素也常有往来,什么缎子绸子、炕屏靶镜,有姜夫人赏的,有姜姑娘送的,林林总总一大堆,如今亲事不做了,这些自然该退还回去。 秦贞娘哭了一场,心境已平复许多,这时听了腊梅的话,淡淡应个知道了,更无二话,转身进屋去了。 腊梅看着秦贞娘的背影,又转过来看一眼秦芬,只是站着不动弹。 秦芬知道是杨氏放心不下女儿,特地差了腊梅来探问,腊梅又怕问出来招了四姑娘不快,便不敢出声,秦芬也不说那许多,只对腊梅点点头:“这里有我呢,你回去对太太复命吧。哦,对了,我和四姑娘要去栖霞寺踏春,你便回去回禀了太太,省得使人再跑一趟。” 腊梅应了一声,飞快地走了回去,一边走一边咒骂那鬼老天,自家的姑娘这么好,怎么偏生就没遇见个好亲事。 要还东西给姜家,自然要开库房收拾,这动静小不了,秦珮闷在屋里不曾出来,秦淑却忍不住出来晃了一圈。 从前姜家和柯家门第有差,秦淑觉得自己矮了秦贞娘许多,如今姜家的婚事作罢,她只觉得自己与秦贞娘,似乎也差得不多了。 到了小院,正遇见姐妹两个收拾东西出门,秦淑见丫鬟捧着衣裳进进出出,微微一笑:“听说四妹要还东西给姜家,绸缎裁成衣裳可怎么还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每一季的衣裳,都是姐妹们一起选了做的,这些衣裳分明就是秦家自己的,秦淑偏偏指鹿为马,说是姜家的料子做的,这既讽刺了秦贞娘婚事告吹,又暗讽秦贞娘上赶着讨好姜家,简直是其心可诛。 她说完,又笑嘻嘻地掩口摇头:“哦,我看错了,这是咱们自己家裁的衣裳,哎呀,道理总是那么个道理嘛。” 若说从前秦芬是觉得秦淑争强好胜、不择手段,现在却已觉得她无耻至极了,她不由得大怒,冲上前去就想骂几句,秦贞娘却将她拦住了,眼神也没扫过秦淑,只道:“罢了,与这些人白费唇舌做什么。” “四姑娘,三少爷请你出去,说有要紧事找你。” 一个小丫鬟跑进屋来,怯怯地对秦贞娘行了礼,她知道三姑娘来了准没好事,生怕自己撞在四姑娘的气头上。 秦贞娘站起身来理了衣裳出去,本已走过秦淑了,又绕了回来。她像足杨氏,是姐妹中最高挑的一个,这时居高临下看着秦淑冷笑一声: “有些人拼命跟旁人比,无非就是自己心里空虚至极,无聊至极。你自己算吧,兄弟间、姊妹间、母女间的情分,你哪个胜了旁人?” 秦淑原还得意洋洋的,这时秦贞娘的话好似一道火辣辣的鞭子,抽得她变了脸色。 第102章 秦恒紧紧捏着手里的那卷纸, 气得火冒三丈。 如今这家中,父亲在外辛苦做官,太太在家操持家务,姐妹们帮手管理家事, 商姨娘疯疯癫癫的不提, 就连徐姨娘和青萍,也都各自担一份担子, 全家都是把日子越过越好, 偏是自己那位三姐, 自己处处爱算计,还老是喜欢和旁人攀比, 将日子过得一团糟。 方才到了小院,他原本准备进去找四姐, 谁料到却听见三姐那几句无礼至极的话,他不曾进屋,瞧不见里头的情状, 然而听话语, 大约是五妹想与三姐吵几句,却被四姐拦住了。 依着公道, 他该帮着四姐,依着骨肉亲情, 他该帮三姐。 可是他既做不到完全的帮理不帮亲,也没法子违反良心去助着三姐,加上男子不便插手内宅之事, 思来想去, 只好静悄悄退了出来。 一到了院外,秦恒就紧紧捏住了手里的讲义, 手指触及那轻薄的纸张,立刻又松了开来,这讲义并非他自己所有,也并非秦家所有,该还回去的。 秦贞娘出得门来,便瞧见秦恒木木地低头站着,一只手松松地持着一卷纸,另一只手骨节却捏得发白。她是个聪明人,猜到些什么,不欲秦恒为难,只作个无事的样子:“恒哥儿找我什么事?” 秦恒被猛地惊回了神,将讲义轻轻理一理,双手递上:“四姐,这是姜公子送来的讲义,既要还姜家的东西,这也该还回去。” 秦贞娘不意秦恒来此竟是为了这事,一个愣怔,用力眨一眨眼睛,似要把眼眶的热意给忍回去:“傻孩子,你们男孩子家的交际,与我这里有什么相干,这东西对你大有裨益,你好生收着吧。” 秦恒如今渐渐长大,公鸭嗓已慢慢褪去,说话有了些大人的声气:“一家子兄弟姐妹,自然该同气连枝,无这讲义,我也一样考试的。” 秦贞娘方才因着秦淑而起的不快,一下子倒消弭许多,微笑着接过那卷讲义,点点头:“既你有这份雄心,我们还给姜家就是。” 她接了讲义就要回身,却见秦恒仍旧一动不动站着,于是又问一句:“恒哥儿还有什么事?” 秦恒的面色转了又转,眼神几番变幻,终于下定决心似的道:“此次事发,姜家是冤枉的。” 这事但凡是个明白人便能猜出来,秦贞娘听了也不意外,点点头便算是知道了。 秦恒又上前一步,道:“四姐,我有证据。” 秦贞娘不禁悚然变色:“恒哥儿,这话不可乱说!” 秦恒一指那卷讲义:“这讲义里有好几题与考题极为相似,倘若姜大人当真是舞弊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3 的主谋,必然不会任由儿子把证据送到别人手上,可见他们也是被冤枉的,更有甚者,这主使之人是故意拖了姜家下水,好掩盖自己的行迹。” 秦贞娘手里捏着的讲义好似有千钧之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秦恒见她沉默,又小心翼翼地道:“四姐,我知道咱们与姜家已成定局……只是我思来想去,觉得总该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 “嗯,好,你这份心,四姐知道了。”秦贞娘语气淡淡,几乎没什么情绪。 秦恒抬眼看一眼秦贞娘,惭愧地低下头去:“我只恨自己没早些拿出来给四姐,如今婚事已退,我才敢……” “好了恒哥儿,一家子骨肉,何必说这些个?你的难处,四姐不会不知道,什么都不必说了。”秦贞娘打断了秦恒,不叫他自愧下去。 退婚的事,杨氏是铁了心要办,秦贞娘这嫡女都劝不动,秦恒如何敢在那当口横插一杠子。若是早几日秦恒出来说姜家冤枉,婚事更难退掉,杨氏只怕要杀了秦恒。 秦贞娘挥挥手,好似要把那些烦恼都挥走,“旁的不论,你给四姐争气些,考个好名次。四姐不稀罕做什么翰林夫人,倒想做个进士姐姐,你可记住了。” 秦恒眼圈儿发酸,声音几乎哽咽了:“我知道了,姐姐。” 秦贞娘笑一笑,轻轻拍一拍秦恒的肩膀,这时姐弟俩走近了才发觉,秦恒不知不觉已长得比秦贞娘还高了。 秦芬在屋里瞧着丫头们收拾东西,等秦贞娘回来。 说了要出门,秦贞娘便一刻也不愿再府里多待了,午睡都不及在府里歇,匆匆吃了午饭便来叫秦芬一道出去。 杨氏也知道女儿心绪不好,一句不曾多说,只把碧玺打发了过来,说是陪着姐妹两个一道出门。 此次去散心,杨氏有意让女儿松快些,也不曾多派下人,只选了几个得力的仆妇,打发两辆马车,轻车简行便出去了。 秦芬内里是个成年人,可是身子还是正在长高的半大女孩子,一大早就起床入宫,方才也不曾睡午觉,早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秦贞娘见了,倒有些懊恼,将秦芬揽过,让她伏在自己腿上睡觉。 马车一摇一晃的,秦芬不曾睡熟,耳朵里有一句没一句,听得许多家常。 如今已是四月中,秦淑与柯家的婚事近在眼前,大件的嫁妆便该送去柯家铺陈新房了,杨氏不欲落人话柄,除开派一位牛妈妈,又把外院章来管事的婆娘一道叫了去,取个明公正道的意思。 柯家家资颇丰,原本在京中能购置大宅院的,然而他们到底是白身,又要给儿子谋个好名声,不欲叫人说句奢靡,便只置办了一所小小的三进院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柯家除了柯老爷和柯太太,亦有两位育有子女的姨娘,柯少爷虽是最出息的长子,却也不能越过长辈占了大屋,因此成亲的屋子,竟只小小一个院子,进门走得二三十步,便已到头了。 杨氏给秦淑备的嫁妆,放在柯家从前的宅子里看着简薄,如今却颇看得过去了。 秦家人去新房去一看,牛妈妈尚未说什么,章来家的便已拍着大腿道:“这可巧了,咱们三姑娘那套家具,放在这屋子里是正正好好!” 陪着秦家人量房的是柯太太手下得用的婆子,听了这话,当时脸就挂了下来。 秦贞娘说到此处,稍稍停一停:“也不知那婆子为什么挂脸的。” 这事姑娘们不懂,下头奴婢们常聚在一处闲谈的,倒都知道得多些,碧玺笑一笑答了秦贞娘的话: “以前太太是个菩萨似的性子,竟忍得下换亲这样的大事,柯家满以为太太是个好拿捏的,定要捏着鼻子风风光光嫁女,谁料太太这几年竟改了性子,随手打发了三姑娘出门,牛妈妈的那话的意思,便是三姑娘嫁妆不丰,柯家如何高兴的起来。” 这事过去许多年了,当年姐妹争婚,秦贞娘先是气恼自己被好姐妹背叛,然后又是患得患失许久,再后来说上姜家的亲事,早把柯家扔到脑后去了,此时再说起来,只当是说别人家的事,轻轻一笑:“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柯家和秦淑,谁也怨不得旁人。” “正是这话呢。”碧玺也感慨,“如今进得京来,银子虽好使,却也架不住京里规矩大,柯太太想多吃两碗燕窝都怕人说闲话,恐怕如今倒想回老家去呢,只可惜柯老爷和柯少爷舍不得大好的前程,坚持不肯回去。” 兰儿和桃香两个小丫头在旁听得一愣一愣的,隔了片刻,兰儿忍不住问一句,“那柯少爷当真前程大好?” 论理,柯少爷的事情与旁人无干,可是碧玺始终还是向着自小看大的四姑娘,闻言稍一思忖,说句不相干的:“从前听信儿说闲话,老爷倒是时常赞姜少爷和咱们恒哥儿的,说大房的函少爷也不如我们恒哥儿些,不曾听过旁的。” 兰儿尚在愣怔,桃香已低头轻笑一声:“既是老爷都不曾说过,想来那柯少爷的前程也只寻常了。” 因着出门,也没那许多规矩,桃香这一句,便无人挑她多话,几人笑着揭过话头,又说起栖霞山上的景致来。 栖霞山以红叶闻名,春日里来的人不多,故此秦贞娘才选了这处。 马车停下,外头的婆子恭敬地说一句到了,秦贞娘拍醒秦芬,姐妹两个披上斗篷,踏出马车去。 一出马车,秦芬就被明亮的春景给惊呆了。 太阳正在西边天上,沉沉地往下坠着,淡紫的天上飘着浓浓的云霞,被阳光照成金粉色,漫山遍野皆是深深浅浅的新绿色,被太阳光一照,好似都镶着金边。 半山腰上,栖霞寺的屋角轻巧探出浓密树丛,上头挂的风铃随风发出悦耳的叮铃声。 见了这样的景致,什么烦心事都能暂时抛到脑后了,秦贞娘问过秦芬可要叫滑竿,秦芬摇头,姐妹两个便手挽着手,慢慢往山上走去了。 原以为栖霞寺只红叶可赏,却没想山路两旁却生着许多野桃树,山上比山脚下冷些,山脚下桃花已谢了,山上的桃花却正开得茂盛,粉艳艳的惹人喜爱。 桃香见了,终于忍不住手痒,问得一声那桃花是无主的,便要给两个姑娘编花环。 众人都只知道桃香腌制梅子酱菜手巧,却不想她编起花环来也灵巧得很,十根细细的手指好似穿花的蝴蝶,没一会就编出一个桃花的花环来,先递给了秦贞娘。 秦贞娘已是个十足的大姑娘,哪里肯戴这东西,别别扭扭地摇摇头,推给了秦芬。 秦芬仗着自己才及笄,才不管那许多,一把拿起戴在头上,幸而要进佛寺,头上不曾戴得许多首饰,这时戴了花环,她得意地对秦贞娘晃一晃脑袋:“好看吗?” 秦贞娘看着秦芬故作顽皮的脸孔,不由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4 得一笑:“好看,这花环还真好看,桃香,给我也编一个。” “哎呀四姐,我问的是我好不好看,谁问花环好看不好看了!”秦芬已扮起孩子逗秦贞娘高兴,索性再扮得小一些,哄得秦贞娘罕见地捧腹,脸上阴霾也去了许多。 桃香手快,不多时又编了个花环,秦贞娘拿到手一看,却是个小的,正好戴在手腕上。 姐妹俩这么一打扮,倒当真是花团锦簇,间或一两只粉蝶绕着花环飞舞,一行人热热闹闹上得山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栖霞寺的长年香火旺盛,一进大殿就闻到浓浓的檀香味,姐妹俩今日不是为了礼佛而来,却也在跪在蒲团上磕了两个头才走。 那年幼的知客僧见姐妹两个打扮得热闹,笑着道:“两位施主这法子好,我告诉师兄们,到了佛诞节也编些花环挂在佛前敬献,倒比单供鲜花更妙。”他说完,又轻声提点一句:“好叫姑娘们知道,今日有贵人在敝寺呢。” 这话是提点姐妹俩当心言行举止,以防冲撞了贵人。秦贞娘听了这句,心下感激这小知客僧,手里一松便添了二百两香油钱。 秦芬从善如流,也添了一百八十两。 知客僧不意两位大姑娘这样慷慨,连颂几声佛号,将“如意”“顺心”等祝祷之语没本钱般念出来,姐妹两个竟不知,原来佛家也有这么多的吉祥话好说。 待他念完,秦贞娘笑一笑:“烦请小师父带我们去厢房安置,我们上山赏景去。” 这一行人有姑娘有丫鬟,虽不曾大吵大闹,却也是莺声燕语,待这一阵香风过去,角落里两个年轻男子才慢慢走了出来。 前头那个身材清瘦,面目颇有贵气,便是祁王,他轻轻拍一拍范离的肩膀:“你怎么也躲着秦五姑娘?” “王爷为何躲,我便是为何躲。”范离扯着嘴角笑一笑,话里的讽刺几乎遮掩不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害得人家秦四姑娘婚事告吹,始作俑者固然是睿王,但是祁王、秦王这些帮凶,却也好不到哪里去,范离虽不曾助着,却也没替姜家据理力争,有何颜面对着人家姑娘? 祁王早习惯了范离这副牙尖嘴利的模样,从前他都敢编排自己主子婆妈,如今含沙射影几句,谁又能把他这皇帝心腹给怎么样? 祁王轻轻咳了几声:“走吧,去山顶上,那里清静些。” 第103章 姐妹两个不欲招摇, 共住了一间厢房,用过茶点歇过脚,便往山上去了。 兰儿和桃香两个必得跟着服侍的,碧玺是大人了, 也不赶那热闹, 于是留在厢房里瞧着小丫鬟们收拾。 前次来栖霞山,还是秦家初入京时的事, 那时只顾着记这家的四姑娘爱吃什么、那家的七姑娘爱穿什么, 不及细细赏景, 这时姐妹两个一路走来,觉得春日的栖霞山也分外惹人喜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着天色将晚, 二人只到千佛岩便住脚了,望着金乌沉沉坠下, 姐妹两个只觉得心旷神怡。 山间湿冷,太阳才落了一小半,周遭立刻有寒气袭来, 桃香替秦芬拢了拢斗篷, 劝道:“姑娘,咱们回去吧, 明儿再赏景。” 姐妹两个也不是任性的孩童,听了这话便下山去了。 山路狭小, 只容一人通过,秦芬侧身让秦贞娘先行,忽地瞥见身后有两道身影, 远远地从山上下来了。 秦芬只当是别家来上香的姑娘, 也不曾放在心上,谁知那两个身影脚力甚健, 不多时就离得越来越近,她又回头一瞧,这次却把人给认出来了,轻轻唤一声秦贞娘:“四姐。” 秦贞娘应了一声回头,待顺着秦芬的视线看去,却瞧见了祁王,她一个失神,脚下一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幸而兰儿手快扶住了,然而秦贞娘已痛得轻呼出声。 祁王和范离边走边谈,不曾留意前头是何人,这时姐妹两个停住脚步,一个还扭了脚,这里两人便是躲也躲不及了,齐齐站住脚步。 依着身份,该是秦贞娘姐妹先向祁王请安,然而秦贞娘崴了脚脖子,痛得冷汗直流,秦芬忙着照应,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是没一个人出声的。 桃香是个伶俐的,连忙替两位姑娘行礼致歉:“见过祁王,见过范大人,我们姑娘脚扭伤了,未曾及时行礼,请您二位恕罪。” 祁王虽力保睿王,但是当着秦贞娘这苦主,到底还是没法子厚起脸皮,微微低头咳两声,道:“罢了,无妨的。” 范离对秦贞娘点点头:“秦四姑娘,你脚受伤了,若是再活动反而伤得更重,得叫人背你下去。” 这话一出,姐妹俩连同两个丫鬟,四双眼睛齐齐看了过来。 在场的这些人,哪个是能背秦贞娘的? 范离愣怔片刻,一拍脑袋:“哦,是我考虑不周,我还当你们也和我一般,伙伴受伤了背着就能走。请你们候着,我下去找人来背秦四姑娘。” 秦芬见他这话说得还像样些,便开口指点:“我们住的厢房在东北角上倒着数的第三间,四姐,是第三间吗?” 范离原本已应了一声,听见秦芬后头又问一句,忽地想起秦芬是个不认路的,连忙道:“我去找人,你们等着就是。”他说着便飞奔下山,走了几步,又回身扯走了祁王:“我去借一位姑姑来,你得跟我一起。” 祁王被扯得一个趔趄,尚未来得及说话,人已在几尺之外了。 秦贞娘方才勉力支撑,这时外人一走,立时支持不住坐了下来,秦芬将秦贞娘的斗篷拢一拢:“四姐,脚痛得厉害吗?可要紧?” “痛得厉害,只盼别伤到筋骨。”秦贞娘再要强,也犟不过脚踝上钻心的疼,她实是想说无事的,可惜说不出来。 沉默片刻,秦贞娘又说一句:“从前只觉得祁王清雅高贵,范离飞扬浮躁,如今再瞧,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我一向以为自己是个心里有数的,却没想到看人这么不准。” 这话里的意思,便是赞范离而贬祁王,秦芬自然听得懂,其实不光秦贞娘看人不准,便是她,从前也是这么想的。 不怪姐妹两个看走眼,便是如今,秦芬也没想到范离一下子懂事许多,竟还记得离去时把祁王也给拖走了。 “范离……外头都说他也是苦出身,想来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事。” 话一说出口,秦芬自己也吓了一跳,从前她还只当范离是个烦人的毛头小子,怎么此时竟帮他说起话来了。 范家的烂账,全京城都是知道的,秦贞娘倒没多想什么,轻轻应一句:“在那种环境长大,一味老实只能任人欺压。”她一向少论人是非,难得说一句,也算是道出了范离的困境。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5 姐妹两个都不是爱说长道短的,浅浅谈上两句又闭口不言,静静等着山下来人。 幸而寺庙离此不远,范离很快就带了一位身强力健的妈妈来,那妈妈看着其貌不扬,说话却中气十足:“秦四姑娘,老奴背你下山去。” 这话听着颇有架势,姐妹俩对视一眼,均在心里暗道这奴婢好大的架子。 范离从前只瞧着女子们娇柔事多,懒得去猜她们所思所想,如今秦芬对姐姐投一个眼神,他立刻懂了,笑着解释:“这位是容太妃身边的于姑姑,她老人家服侍太妃娘娘在此礼佛,听说秦四姑娘是因着祁王爷才扭伤脚,特地过来背秦四姑娘下山。” 秦贞娘原本已准备伏在于姑姑背上,这时听了,倒有些不敢。 她虽不是阿谀奉承之辈,但是使唤太妃身边的姑姑做体力活,传出去了只怕要叫人说一声放肆。 于姑姑性子倒直爽,笑一笑道:“秦四姑娘,走吧,再礼让下去,天就黑透了。” 秦贞望一望周遭,暮色四合,好似个黑沉沉的盖子把天地给阖住了,山间无灯,山路已然不大辨得清,她知道这不是矫情的时候,于是顺从地伏在于姑姑肩上,由她背了下去。 到得客房,碧玺早已守在门口,见四姑娘由人背了回来,惊呼一声冲了上来。 她已接了容太妃许多赏赐,知道自家姑娘是受伤了,却没想到伤得连路也不能走了。 秦贞娘一手搭着秦芬,一手撑住兰儿,稳稳落在地上,对着双眼含泪的碧玺,淡淡道一句“无事”,又艰难转身,谢一句于妈妈。 碧玺服侍秦贞娘多年,听了姑娘的话,强自忍回眼泪,也依样谢了一谢。 于妈妈方才听得秦贞娘推让,还当这姑娘和寻常女子一样是个娇气的,这时见她落落大方,连带着手下丫鬟都稳重起来,不由得刮目相看,将先前的傲气收了大半,笑着微微蹲个身:“秦四姑娘请安歇,娘娘明日来探望您。” “如何敢劳动娘娘的大驾,该是臣女们去拜见娘娘才是。”秦贞娘是杨氏亲自教养长大的,自然知道怎么答话。 于妈妈听了这句,心下更是满意,又说两句漂亮话,才转身离去。 秦家的丫鬟已接了人,于妈妈也走了,此处便没有范离的事了,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递给碧玺,又对着姐妹俩拱一拱手:“秦四姑娘,在下回去了,这瓶子里是跌打损伤的药油,回去立刻擦上揉匀,可助化瘀消肿,今日天黑不便,请暂且好好安歇,待明日晨起下山求医。” “是,多谢范大人。”秦贞娘仍是那副落落大方的样子,待范离走出十余步,轻轻拱一拱秦芬,“这范大人,如今可愈发知道避讳了,瞧着人品确实不错。” 秦贞娘是杨氏的亲女儿,与秦芬又朝夕相处,自然猜到些赐婚的事情,这时见范离待秦芬板板正正的,忍不住起意开个玩笑。 秦芬被点这一句,忽地想起什么,扬声唤一句“范大人”。 范离已走到路口,听见这一句话,虽觉得那嗓音也不如何娇柔脆生,偏偏直钻入他耳朵里,他赶紧回头应一句:“何事?” 秦贞娘未及阻拦,秦芬便走向了范离。 此时周遭的客房皆点起了灯火,路上又燃着许多照亮的明灯,不时有知客僧和各家取水的奴仆经过,秦芬带着桃香与范离站在一处,倒也不如何失礼。 秦贞娘想一回御赐婚事,又想一回自家五妹的态度,知道两个小儿女该说说话的,便轻轻拽一拽兰儿,不曾上前。 秦芬走到范离跟前,将方才心里盘算的事情又想一遍,慢慢抬起头来,问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范大人,你自来体察上意,绝不会做皇上不喜的事,是不是?” 眼前的女子,生得白净文秀,从前身上的孩童稚气已然褪去,全是一副大姑娘的样子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不似寻常女子戴得许多头饰,只梳着个简单的发髻,轻巧簪了一两只珠钗,这时昂起头来,面上微微有些紧张。 范离眼尖,忽地瞧见秦芬头上有一片桃花的花瓣,想来是伊人从桃花下走过,不经意间沾染了落花。不知怎么,想起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他心头好似被金锤大力猛击一下,蓦地震了起来。 “秦姑娘……何出此言?”短短一句话,范离分两次才说完,说完自己也觉得奇怪,便是初见当年的英王,自己也不曾这样紧张,何以此时对着个半大的姑娘,倒紧张起来了。 “范大人,你且答我,我问的话,是也不是?” 秦芬问的话,本不该答的,然而范离却觉得自己在她面前说不了谎,便应一句,“算是吧。” 二人都是聪明人,委婉一问一答,秦芬心里已知道了皇帝的态度,稍一思忖便说出自己的来意:“我有姜家无辜的证据,范大人若是需要,尽可去取。” 范离原先晕乎乎的脑子一下子冷静下来,眼神也锐利许多:“此话当真?是何证据?” “当真,那是姜家少爷姜启文送给我三哥秦恒的夫子讲义,听三哥说那讲义里有几处与科考试题题眼相似,如今因着要与姜家退婚,东西已送还姜家了,姜家于此事上所受打击不小,必定不愿翻拣秦家送回的东西,东西一定还在原处。” 范离听秦芬说得极为细致,知道这一定是真的,点头应下:“好,这事我记着了,虽然这只是间接佐证,却是个线索,我会去详查的。” 说了这句,范离稍一沉默,又问一句,“你来对我说这话,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你四姐的主意?” 他说罢向秦贞娘看一眼,却见秦贞娘面上不是焦急,而是疑惑,顿时明白过来:“你来找我,是你自己的主意,你全是为了你四姐。” 秦芬点点头,她并不否认这一点。 “可是,秦家与姜家的婚事已然作罢,你们这样,姜家也不会领你们的情。” “我们不是为了叫姜家领情,只是为着公道。” “这是你的心思,还是你四姐的心思?” “这是我的心思,可我敢替四姐担保,她必也是一样的心思。” 范离有一瞬间的语塞,随即又道:“你便这么信你四姐?你们虽是亲姐妹,可不是同胞所出啊。” 这话并无恶意,秦芬辨得清楚,她微微一笑,回头看一眼秦贞娘:“四姐的为人,我信得过。” 范离看着眼前的女子,见她满脸都是替姐姐骄傲的样子,心里一时不知是喜还是忧。他这辈子却从未尝过和庶兄和睦是什么滋味,沉默片刻,忽地瓮声瓮气说一句:“你从前对我,并不算客气,今日为了你姐姐,竟肯来找我?” 秦芬知道,求人便该有求人的态度,也要有技巧,于是毫不躲闪,坚定地应一句:“是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6 范大人,小女特来相求,便是相信,以皇上的英明和范大人的正直,必不会使好人蒙冤。” 范离也不过是酸溜溜地试探一句,不曾想秦芬一口就应下,还送得一顶高帽子,他好像大冷天进了暖房里,心里热腾腾的。 他原本觉得,这丫头从前对自己不假辞色,如今为了姐姐来寻自己,未免太前倨后恭了些;待这丫头毫不犹豫承认了是替姐姐出头,他又替这丫头起些心疼,这么傻乎乎地一心向着旁人,难道不怕被人给算计了? 再有,这丫头说一个“求”字,也未免太见外了,为着她,自己连锦衣卫的差事都争来了,这么一件顺水推舟的小事,难道还能不应她?自己待她的心思,她又不是不知道。 范离心里胡思乱想许多,久久不曾说话。 秦芬见范离神情再三变幻,便猜自己所说的是件极为难的事,想一想范离的处境,她不由得懊悔起来,她原只当这事对范离也是有益的,这才大着胆子相求,谁知却好似给人家添了麻烦。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范离却抢先出声了,也不曾说个好不好,只淡淡应个“知道了”,说罢拱一拱手,转身离去了。 第104章 山中静谧, 清晨雾浓,鸟啼声轻轻响起,唱和交应,越来越热闹, 打破了那份难得的安宁。 秦芬昨日倒头就睡, 因此醒得早些,睁开眼睛迷茫地盯着屋顶, 看了片刻才想起身在何处。 轻轻唤了一声, 碧玺立刻迎了上来:“五姑娘, 可要起床?” “嗯,我肚子饿了, 先起来吃点东西,四姑娘昨儿受伤了, 精神倦怠,叫她多睡会。”秦芬回头看看秦贞娘睡得正香,刻意放轻了声音。 即便在睡梦中, 秦贞娘也微微蹙着眉头, 瞧着心思甚重。这时有人说话,她微微一动, 嘴里嘟囔一声,又翻身朝里睡了过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今日心绪好, 择了身喜气些的淡紫绣百花的衣裳,裹紧斗篷,唤了桃香便要往外去, 这时秦贞娘竟醒了, 轻轻问一声,“五丫头哪里去, 等我一道。” 秦贞娘不便行走,秦芬想了一回,干脆不去斋堂了,嘱咐小丫头去领些斋饭回来,姐妹两个在屋里用过便罢。 兰儿捧过衣裳来,欲要服侍秦贞娘穿衣,秦贞娘一看便摇头:“这淡青衣裳太素了,换那身浅橘色的来吧。” 秦芬听了这话不由得奇怪,回头正要问一句,忽地瞧见墙角高几上堆着的四样礼盒,猛地回过神来:“咱们今日当真要去拜见容太妃?” 秦贞娘已洗漱完毕,正对着铜镜仔仔细细敷妆粉,又拿过秦芬的口脂来淡淡点上些许,做完这些才回身应答:“昨日我们还没回来,太妃娘娘的礼已到了,这便是想抹过昨日的事,今日我们不去拜见也不行。” 秦芬前世便是个躺平的性子,于人情世故上,只懂得一些逗趣逢迎,再往深处这些礼节便不明白了,她听了秦贞娘的话,不由得叹口气:“出来踏个春也不得安生,真烦恼。” 秦贞娘原只心绪平平,这时听了秦芬孩子气的话,倒微微一笑:“你这孩子,说你懂事吧,这时又懒怠起来,人在世上便免不了交际应酬,有什么好苦恼的。” “四姐说得也是。”秦芬有气无力地应一声,仍是不忿,“难怪有的夫人太太一心向佛了,我哪日烦了,干脆也修佛去。” “又胡说了。”秦贞娘与秦芬相熟,这时听了秦芬的胡话只不过轻嗔一句,仔细插戴好珠钗,这才慢慢道: “那些修佛的女眷,有几个是心甘情愿的?大多是斗不过旁人,又不好说自己认输,躲起来图个清净。便是姑子们,还得四处奔走化缘呢,更何况红尘之中的人,哪个离得开这名利场的?好啦,等会拜见了就是尽过礼节,便只管丢开这件事,咱们把那两只风筝拿去放着玩,你说好不好?” 秦芬这才高兴起来:“好。”她忽地想起什么,又问一声:“四姐,你脚还疼不疼的?” 秦贞娘倒忘了这事,此时秦芬一提,她转一转脚脖子,摇头道不疼,然后又道:“范大人这药油还真管用,想来是个治伤的行家了。” 秦芬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想,范离身上带的药油如此灵验,必是执行任务时受伤不少,他的日子过得不易,自己贸贸然地开口求他,是不是太过唐突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多时小丫头便端了斋饭来,轻轻搁在桌上。 一个高脚大碗,装着两只素什锦烧麦并两只香菇菜包子,另有两个青瓷浅碟,放的是素烧鹅和素鸡,另外还打了热腾腾的两碗净豆花,边上用料碟搁着甜咸两样浇头,秦芬自然是择了咸的,秦贞娘便伸手拿了那碗红糖果仁的浇头。 秦芬看着秦贞娘那碗又红又黑的豆花,顽皮地摇摇头:“哎呀,这甜豆花味道古古怪怪,怎么吃得。” 秦贞娘知道这丫头是有意顽皮,不甘示弱地回一句:“你那咸豆花才古怪呢,又是酱菜又是紫菜末,可不知是个什么味。” 姐妹两个互相取笑一通,各自喝光了自己碗里的豆花,两人胃口小,分着吃了一只烧麦并一只菜包子,未曾动的那些,便给了跟车来的两个婆子。 吃了早饭,人身上暖和许多,秦芬心里也不似方才沮丧,抖擞精神,挽着秦贞娘便往外去:“走咯,出门去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见秦芬好似撒欢的小鸟,不由得莞尔,轻轻扯一扯她:“昨儿知客僧都提点咱们了,想来那位容太妃娘娘必是个重规矩的,你还是安生些吧,等咱们自己去放风筝,你再撒欢也不迟。” 秦芬平日里虽细致,高兴起来却还是容易忘怀,这时听了秦贞娘的话,心道这位四姐可当真是滴水不漏,不由得大为敬服,顺口拍句马屁:“四姐想得真周到,我都听四姐的。” 容太妃是贵人,住处自然不难找,随意找个知客僧问过,便知道了。 姐妹两个互相理一理妆容,不疾不徐走到容太妃的院子前,秦贞娘使个眼色,碧玺自上前去叩门。 院门吱呀一开,却是于姑姑的脸孔探了出来。 她昨日见过碧玺,此时一眼就将人认了出来,视线往外一探,便瞧见姐妹两个。 于姑姑面上并无多少惊讶神色,只是闪过淡淡的欣赏,口里热情地道:“是秦四姑娘和秦五姑娘来了,请进院来,我去回禀娘娘。” 姐妹两个将丫鬟留在了外头,自己走进院里。 容太妃身为先皇嫔妃,排场自然非比寻常,在这小小的佛寺,也住一进半的小院落,院子里还带了一颗年深日久的榉树。 此时正值春季,新叶萌发,满树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7 绿意随风轻摇,好似要沁入人的心里来。 正屋里很快就出来个样貌端庄的大宫女,瞧年纪也不比于姑姑小多少,却仍是姑娘打扮,她到姐妹二人面前略蹲一蹲身:“奴婢抚雨,特来迎二位姑娘。” 秦芬心里没来由地起了些紧张,她也是见过皇帝和贵妃的人了,可那是作为亲戚上门作客的,再如何也不会受苛责,现下要拜见的这位太妃娘娘,瞧行事做派,可不像个菩萨性子。 进得屋去,一位中年妇人端坐上首,秦芬粗粗一看,只觉得这位太妃娘娘保养得宜,尚未来得及端详,便随秦贞娘插烛似的拜了下去:“臣女叩见容太妃娘娘。” “免礼。”容太妃说了这两个字,稍稍顿一顿,又道,“我家玄芾给秦四姑娘添麻烦了,我替他向秦四姑娘道个恼。” 这话说得谦和,就连秦芬也觉出厉害来,果然,秦贞娘才站稳的身子又拜了下去:“臣女如何敢当得这话,娘娘真是折煞我了。” 容太妃对秦贞娘的反应很满意,面上浮起淡淡的笑容:“你们坐吧,这一大早就过来,可用过早饭了?” 秦芬坐在下首扮鹌鹑,由秦贞娘这嫡姐出面应付。 秦贞娘到底是杨氏精心教养长大的,头几句还略带着紧张,片刻过后便对答如流,颇有些不卑不亢的模样。 昨日范离前来借人,容太妃听说儿子和一个四品官的女儿扯上干系,便软硬兼施,想将事情抹去,这时见秦贞娘落落大方的,心里倒真喜欢起来了,说话也愈发和气:“多大年纪了?亲事说的谁家?” 这事是秦贞娘心里一根刺,然而当着贵人,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臣女十六了,现下……” 话尚未说完,便听见于妈妈的欣喜的声音响起:“王爷来了,哦,范大人也来了!” 容太妃连忙抬手止住了秦贞娘的话头,竟站起身来,颇含期盼地向外走了两步,一见祁王进门就笑了:“这一大早的,又带着范离到母妃这里,是想吃个什么?” 此时容太妃一笑,眼尾便堆起了淡淡的纹路,秦芬这便瞧出来,这位贵人娘娘虽然保养得宜,年纪却实在不轻了。 范离进得屋来,一眼就看见秦芬穿着身浅紫衣裳,正满脸不自在地站在边上看着容太妃母子两个说笑,他轻轻咳一声:“太妃娘娘,您有客在,我就不打扰了。” 容太妃嗔一句范离:“胡说,你和芾儿是什么关系,在我这里你用不着避让。”说罢好似才想起来秦家两姐妹在屋里,回头看了一眼,笑着点一点祁王:“你瞧秦四姑娘多有礼数,这一大早就来拜见了。” 秦芬见这母子俩亲亲热热,身上的鸡皮疙瘩起得更高了,往常只听说容太妃产子不易,祁王对母妃孝心有加,如今看着,这母子俩的感情实在太深了些,若是谁当了这家的儿媳妇,可难做人得很。 秦贞娘自然也瞧出容太妃爱子,然而她已尽了礼数,旁的都与她无干,便只安安静静站在边上不说话。横竖她和秦芬都是用过早饭的,不用在这里伺候贵人们用饭。 容太妃瞧见儿子,便也无暇搭理旁人了,回头对姐妹俩微微颔首:“既两位秦姑娘都用过早饭了,我也不相留,二位请自便吧。” 秦芬巴不得赶紧离了这古怪的地方,飞快地行个礼,随着秦贞娘走出去了。 范离低头想了想,便对容太妃道:“娘娘,我昨儿有瓶药油还在秦姑娘处,这便去取来,不打搅你和王爷了。” 容太妃无可不可,应一声便放范离走了。 范离出得门来一顾,见姐妹两个手挽着手,说说笑笑地厢房走去,他快走几步跟了上去,轻轻咳一声。 他尚未说话,桃香便“哎呀”一声猛地回头:“谁呀!想吓死人吗!”待瞧清楚是范离,她连忙致歉:“对不住范大人,我不是有意无礼。” 范离知道这丫头是秦芬身边贴身服侍的,也不来计较,摆摆手道个无妨,又对秦芬拱一拱手:“秦姑娘,借一步说话。” 秦贞娘是何等机敏,这便听出不对来。 外人一向称秦芬作“秦五姑娘”,偏偏这范离只叫她“秦姑娘”,好似满眼里只瞧见这一位姓秦的姑娘似的。 她是盼着秦芬好的,虽心里觉得好笑,当众也不来挑这个字眼,只说一句要赏桃花,便带着碧玺走远了。 秦芬站定了望一望范离的面孔,见这年轻人眼下有淡淡的乌青,知道这是不曾睡好,思忖半晌,开口道:“范大人,小女昨日求你的事只怕难办,若是勉强,大人也不必放在心上。” 范离昨日回去盘算了一宿,正是谋划这件事,听了秦芬的话,不由得怪叫一声:“你这是什么话,我都想好法子了!谁说难办的!不难办,不难办!我特地找你,就是说这事来着!” 他这急吼吼表功的模样,好似平哥儿和安哥儿抢着炫耀大字,秦芬见了,不由得在心里好笑,却又怕惹恼这骄傲的年轻人,赶紧肃起面容:“小女洗耳恭听。” 第105章 范离说的法子并不复杂, 甚至可以说简单粗暴至极。 他的法子便只一句话——照实彻查舞弊大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知道,这一句话背后的分量几乎有万钧之重,如今就连皇帝也还没下定这个决心,范离却抢先说出这句话来, 自然是想了许久才做的决定。 这话并不是什么甜言蜜语, 范离说出来自然不是为了哄秦芬开心,他是认真的。 范离不可能不知道, 他或许因此承受雷霆震怒。 如今秦芬内里少说也有四十来岁了, 当然不会自恋到觉得范离是为博红颜一笑才做如此决定, 然而她却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头, 是有些分量的。 哪怕秦芬对范离只抱着客气的态度,此刻也有一瞬的屏息, 她也算是历经世事,最知道男子的心迹与行为是分不开的,譬如皇帝, 譬如秦览。 皇帝身边万紫千红, 独独宠爱昭贵妃一人,不仅令其以贵妃之位再加封号, 还将其所出的大皇子早早赐了封号“纪”,如今后宫里, 莫说是许淑妃了,便是皇后也不敢稍稍掖其锋芒。 再说秦览,从前偏爱金姨娘, 爱屋及乌便也偏心秦淑和秦恒, 不仅将秦恒自幼带在外院教养,还默许金姨娘换过嫡女亲事, 简直可说是宠妾灭妻、颠倒是非。 到后头金姨娘倒了,秦览又识得杨氏这正室的好,不光把家业交在她手上,如今连外头的应酬,有些也交给杨氏了,秦翀在大理寺的事,如今便是杨氏一手打点。 男子若当真看重一个女子,定然会想尽办法地叫那女子明白自己的心意,绝不会令其有丝毫不安。 眼前的范离,旁的事上或许有狡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8 黠跳脱的时候,对着秦芬,却一向是认真的,前次二人深谈一番后,他更是多了些郑重。 秦芬此刻,便因着范离的这份郑重而沉默。 他的许诺已然出口,且还是秦芬自己恳求来的,若是此时再说不必勉强,未免太过矫情。 过了良久,秦芬才轻轻说一句:“彻查案子……只怕办起来比登天还难,范大人,你可要保重。” 范离熬了大半宿,将计划在肚子里盘得清清楚楚,预备着向皇帝回话前先细细说给秦芬听了,谁知这时,小丫头竟什么也没问。 他已知道秦芬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又知道她待自己颇为客气,生怕她又说句“不必勉强”,此时见她不曾拒绝,顿时乐得好似偷酒喝的猴儿,飘飘然起来。 她应了自己,便是不再与自己见外,后一句又关照自己要当心,难道,她心里对自己,也是有一点点好感的?范离知道这当口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然而却管不住自己的思绪。 “好,我这就向皇上回话去,秦姑娘且回去等着听信吧。”范离好容易收回心神,对秦芬拱了拱手,说了这句,又忍不住把嘴咧得老大。 桃香在边上,忽地见那位一向严厉的范大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心里好生奇怪,待他走了,悄声对秦芬说一句:“范大人怎么了,往常都是凶巴巴的,今儿笑得好像拣了个金元宝。” 在秦芬心里,范离也只比秦恒多些阅历罢了,心性上只是个毛头小伙子,如今听得桃香说他凶巴巴,不由得微笑,随即瞪一眼桃香:“你莫要胡说,这话给范大人听见了,抓了你去拷打。” 桃香这丫头平日看着愣愣的,这时却忽然精明起来:“我不怕,我瞧范大人只对姑娘一个人和和气气的,我跟着姑娘,必也无事的。” “你话太多了,我该告诉四姑娘,把你打发去碧玺身边,只做个端茶倒水的小丫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今日简直聪明得有点过头了:“姑娘,你平日挺温柔的,怎么偏生见过范大人了就凶起来,你们两个一见面,简直好像换了副脾气,奇怪,真奇怪。” 秦芬无话可答,又瞪一眼桃香,快走几步赶到秦贞娘身边。她生怕桃香又胡乱说话,赶紧拣个闲话与秦贞娘谈了起来:“四姐,我们去放风筝吧。” 秦贞娘远远瞧见范离脸上一时忧一时喜的,不知两个小儿女在谈些什么,正等着秦芬回来想问两句,不曾想秦芬偏生说句旁的,她侧脸看看秦芬的眉梢眼角,微微一笑:“好,放风筝去。” 此次出门,特地带得两只风筝来,一只五彩大凤凰,一只蓝色大蝴蝶,这时听见要放风筝,下头小丫头比两位姑娘还高兴,不曾抢到拿风筝的,便去争着取风筝线,兰儿和桃香扶着各自的主子,一群莺莺燕燕往空旷处去了。 秦贞娘自来性子稳重,如今又是大姑娘了,只笑着看小丫头们跑跳着把风筝放上天,用帕子垫着绳子轻轻扯两下便算放过了。 秦芬难得出来一趟,自然闲不住,也不要小丫头放,自己扯着风筝线边跑边放,不一时也放了上去。 左近厢房里住着的都是来上香的女眷,听得外头热闹,早有人踱步出来瞧了。 秦芬四处一顾,见有一两位夫人穿戴不凡,想起秦贞娘如今尚无着落,便干脆装个孩子样:“四姐,四姐,看我的蝴蝶飞得比你高了!” 秦贞娘正笑微微地看着两只风筝,不曾留意周遭光景,听见秦芬咋呼,只当她是孩子心性未脱,因难得出门,她也不训斥秦芬,只温温柔柔答一句:“好,是你的高,你比四姐放得好。” 夫人太太们矜持,小丫鬟们却都耐不住,瞧见这里热闹,早围了上来。 她们见秦贞娘和秦芬打扮不俗,也不敢过分吵嚷,只叽叽喳喳地议论这个风筝好看,那个风筝精致,不多时,连小知客僧们都忍不住停步来看,这场热闹,早惊动了容太妃院里的人。 于姑姑听见外头有些人声,还当是哪里拌嘴了,她知道自家主子喜静,赶紧走出来看个究竟。 尚未走出院门,便瞧见天上飞着两只大风筝,她不由得笑了,也不出门去问,折返回去,对容太妃道:“是哪家的姑娘放风筝呢,想是小丫头们瞧见了走不开,这才热闹些,并不是有人吵架。” 容太妃正眼不错珠地盯着祁王喝药,听了于姑姑的话,既不回头也不答话,只对祁王道:“母妃说了千百遍的,无论是哪家的姑娘,不管活泼的还是喜静的,你挑个可心的成亲,母妃早日抱了孙儿,心里才安逸。” 祁王放下药碗,轻轻舒展了胳膊,自嘲地笑道:“母妃,我这两只胳膊,举举碗箸、笔杆子还成,连一张最轻的软弓也拉不开,哪家的女儿瞧得上我?” 容太妃最不爱听的便是这话,她的儿子文秀聪慧,虽身子弱了些,在皇家却也不算什么,在她眼里,便是天上的仙子也可相配的,哪有人敢说看不上她的儿子。 “莫要胡说!你好得很,谁敢瞧不上?”容太妃瞪一眼儿子,又放软了声气,“那些国公小姐们性子娇,母妃也不中意,咱们相一相朝中大员的女儿,也是很好的。” 祁王虽是个极其孝顺的,这时听了容太妃的话,也忍不住要苦笑一笑。 国公府的小姐们,分明是知道容太妃要相个柔顺的儿媳妇,早早作下了泼辣的名声,一则是躲开祁王这门婚事,二来也算是立下宗妇的身份,又哪里是性子娇了? “我听说,姜阁老有个小女儿,去年才及笄……” 不提这话还好,听见个“姜”字,祁王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又痒了起来,忍不住咳嗽几声:“母妃,姜家如今,只怕与我们不对付。” 容太妃出身大族,于朝堂中事并非一无所知,这时儿子一提,便想了起来:“是了,最近那姜鹤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他是姜阁老的族弟,两个人必是一个鼻孔出气。姜家的女儿,不说也罢。对了,听说姜家原本说好的亲事告吹了,是哪家?这家人通了什么了不得的路子,竟连姜阁老也敢得罪?” 祁王虽维护皇族威严,却还算是个要脸面的人,并不为自己的作为感到荣耀,这时听见母妃问起闲话,他没来由地想起那位端庄自持的秦四姑娘来。 那姑娘,算不算被自己毁了?这么一想,祁王愈发不肯论人是非,便抿紧嘴巴,不再说话。 于姑姑在旁,见殿下把嘴闭得好似个蚌壳,偏生主子满眼期盼地等着殿下说话,她将两位主子左右看一看,清了清嗓子,上前答一声:“原先和姜鹤家说亲的,便是早上来的那位秦四姑娘。秦四姑娘的母亲,姓杨。” 容太妃 “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是昭贵妃娘家的表妹,怪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9 姜家吃了亏,一个字也不吭呢。”她说完这句,稍稍侧着头想一想,微一颔首,“那姜四姑娘倒当真是个好的,要模样有模样,要规矩有规矩。” 祁王来栖霞寺,自然不光为了烧香礼佛,陪着容太妃用过早饭,见自己母妃已关心起闲事,便道还有正事,告退走了出去。 容太妃心绪尚可,听见外头仍有人声,便起意要出去瞧瞧,也不要抚雨陪着,只扶着于妈妈,两人慢慢往外去了。 秦芬玩性高,把一卷风筝线放到了头,那蓝色的大蝴蝶只剩指甲盖大小,飘飘忽忽地飞在浅蓝的天空里,几乎看不清楚,她得意极了,回头对秦贞娘笑一笑:“四姐,看我放风筝放得多好!” 秦贞娘此时已知道秦芬的用意,脸上微微发热,思忖再三,还是领了秦芬的好意,顺着秦芬说一句:“好了,勿要顽皮了,过来四姐这里,我给你擦擦汗。” 姐妹两个颇有和睦亲热的模样,说一回话,果真有夫人差奴婢来打听。 倒也不是直通通地问家世姓名,只委婉说一句风筝扎得好,不知是哪里买的,再应酬两句,便指一指自家主子:“我们夫人是左佥都御史周大人的内眷,我们姑娘瞧二位姑娘在此,想邀两位姑娘一道呢。” 听了这番委婉的话便知道,这是个体面人家,既是借口姑娘间交际,便也无甚逾矩的,秦贞娘便命人收了风筝,将秦芬的那个仍递给她,又把自己的那个递给周姑娘:“这是我家里下人自己扎的,妹妹莫嫌弃,拿着玩吧。” 容太妃一到此地,便瞧见周夫人笑眯眯地挽着秦贞娘问东问西,她是个人精,哪里瞧不出周夫人是相中了秦贞娘,转头对于妈妈笑一声:“这秦家四姑娘当真是个香饽饽,前头婚事才退,眼下又有人相中了。你瞧她会不会是有意在此放风筝,引得旁人来看?” 于妈妈不过是扫过一眼就摇头:“绝不会,奴婢瞧秦五姑娘甚是尽兴的模样,只怕是她缠着四姑娘出来放风筝,旁的这些事,大约真是秦四姑娘的缘分。娘娘不是也说了,那位四姑娘要模样有模样,要规矩有规矩,夫人们相中她,也不奇怪。” 她说到这里,稍稍顿一顿,将声音放得低些:“再说了,秦四姑娘背后又有昭贵妃那样一尊大佛,秦家行事虽然低调,架不住昭贵妃待娘家人亲热,如今莫说秦四姑娘是退过婚的,便是合离过,也有不少人家抢着要的。” 容太妃点点头,欲要转身回去,忽地想起一事,侧过头来对于妈妈微微一笑:“你说,秦四姑娘配我儿如何?” 若是旁的四品官女儿,于妈妈只怕想也不想就要摇头,然而与那位秦四姑娘打过几回交道,她只觉得这姑娘品性上佳,这时稍一思忖便点头:“我瞧秦四姑娘是配得上咱们王爷的。” 既是有了这个想头,容太妃便不愿将秦贞娘放在旁人身边,使个眼色给于妈妈,命她带了人来。 于妈妈笑眯眯地走到周夫人身边,浅浅行个礼:“周夫人安好,奴婢是容太妃身边的,特奉容太妃之命,传召两位秦姑娘前去相伴。” 秦芬先前觉得于妈妈的架子大,此时才知,于妈妈对着自己姐妹,已算是亲切至极了。然而容太妃早上随意打发了自己姐妹出来,这时怎么又想起传召了? 与秦贞娘对视一眼,却见这位向来有成算的四姐,眼里也是疑惑。 容太妃此次见了姐妹俩,倒不似前次那般冷淡,或许是因为宝贝儿子不在身边,她也有耐心将姐妹二人当做后辈一一问过,自属相生辰问到家常吃喝,从穿着打扮谈到女红刺绣,只拣着不要紧的话来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起先是疑惑,不一会儿就回过神来,面上还持得住,袖子里一双手,却已捏得微微颤抖。 早上容太妃一见面就问了秦贞娘是否说亲,那是长辈关怀晚辈的场面话,当时秦贞娘未曾来得及回答,照常理推断,这会容太妃该再问才是,然而她却不曾问。 连平哥儿平日爱吃什么都问了,偏偏不曾问那句家常至极的场面话。 秦贞娘如今才算知道了,什么是身不由己。 秦芬起先只觉得容太妃过分热情,待看见秦贞娘脸色古怪,也猛地回过神来,这容太妃只怕是把自家四姐当成囊中物了。 她算是了解秦贞娘的,知道这姑娘绝不想攀附富贵,眼珠一转,便想到个主意。 瞧着前头容太妃正细细打量秦贞娘,秦芬赶紧落后两步,将风筝递在桃香手里:“这风筝一路上拿着可也太累了,你给我拿回去,这里有碧玺和兰儿服侍就行。”说罢压低声音,又轻轻说一句:“速去请范大人和祁王来此。” 桃香听了,瞪大眼睛看一看秦芬,不过一瞬,就低眉顺眼地应了下来:“是。” 第106章 桃香一向知道, 主子身边的大丫鬟并不是那样好当的,主子们的命令,并不是每条都能轻松执行,譬如现在, 她走了十余步才回过神来, 找范大人和祁王爷,该往哪里去找啊? 再走上十余步, 桃香便想出了办法, 不认识路不打紧, 先去容太妃院里找那位抚雨姑娘就行了,她总该有法子的。 桃香虽不知道姑娘为何叫自己去找范大人, 可是却知道必是紧急事,这时也不及回去搁风筝, 捏着个蓝色大风筝一路走到了容太妃住的小院。 抚雨果然在院里,见桃香来,稍稍打量一眼, 面上带些疑惑:“这位姑娘, 听说你是特地来找我的?” 桃香见抚雨说话客气,先已放了一半的心, 她还不算笨到家,不敢说自己要找祁王, 自报了家门,只说有要紧事找范大人,想了一想, 又描补一句:“我们四姑娘脚伤未愈, 五姑娘想找范大人借药油,可不知他住哪里。” 抚雨微微一笑:“原来是这事, 你随我来吧。” 抚雨领着桃香走了百十余步,停在一处厢房前面,回身道:“这就是范大人住的地方了,你去吧。” 桃香谢过一声便要上前,忽地听见屋里传出一个愤怒的声音:“你如今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这道声音中气十足,二人都听出是范离在发脾气。 桃香一向是有些怕范离的,这时便不敢上前,抚雨见这丫头可怜巴巴,少不得上前替她叫门:“范大人,奴婢是抚雨,带了秦五姑娘身边人来向你借药油。” 屋里稍一静默,很快便吱呀一声开了门。 范离探出头来瞧见桃香,又见了她手上捏着的那个大风筝,心里似有所觉,点头应了:“我这就取了药油来,那药油使用的手法不当便没有效用,你等我亲自去和秦四姑娘身边人说一声。” 他进屋取了药油,便跟着桃香走了,桃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0 香望一望抚雨不曾跟来,悄声道:“多谢范大人。” 范离摆摆手:“你们姑娘遇见什么难事了,怎么这样急着叫你来找我?幸好你来得早,若是迟一步,我可就要下山去了。” 桃香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只是咱们四姑娘忽然被太妃娘娘叫去好一通关怀,紧接着两位姑娘脸色都不好了,姑娘就叫我来找大人和祁王。” 范离人精似的,这时一下猜到了里头的事。 这些婆婆妈妈的事,范离从来不放在心上,莫说是秦贞娘这四品官的女儿了,便是国公府的小姐们,范离也不会问一声,然而秦芬郑而重之地来求,他哪怕是无事也要管一管的,更何况那容太妃眼瞧着就要把秦四姑娘给弄去做儿媳了,事情若真如此,秦芬那丫头还不伤心得要命。 范离知道这事的根源还是祁王,问得一声秦芬在何处,便把药油瓶子递给桃香:“这个你先拿了去应付人,再和你姑娘说一声,后头的事我来管。” 桃香急着去回话,又不及把风筝放回去,左手擎着个大风筝,右手捏着个白瓷瓶,又找了回去。 幸而容太妃上了年纪,脚力不佳,桃香顺着原路便找到了主子,秦芬见桃香手里仍拿着风筝,不由得瞪大眼睛,这丫头可也太笨了些,方才找借口叫她回去,她怎么连遮掩的事也忘了做了? 桃香好似听见了秦芬的心声,连忙回一句:“姑娘,方才路上遇见了范大人,他说咱们四姑娘脚伤未愈,特地把药油拿来了。”说罢凑到秦芬身边,低低地把范离的话说了一遍。 虽说范离不曾亲身到来,秦芬不知为何,心里竟真放了下来。 范离几步跨回自己屋里,见祁王面色淡淡,心下更是恼火,想起还有事,强自压下那股邪火,道一声:“王爷,请随我来。” 祁王不知何事,跟着范离走出屋来,范离领他到了一处空地,随手一指下头,祁王顺着一瞧,却见自己母妃正满面欣喜地看着那位秦四姑娘,眼神之深情款款,叫秦四姑娘头都不敢抬了。 早上才听得那顿催婚事的话,祁王自然知道自己母妃此时的意思,他对着秦贞娘,是有份愧疚的,这时轻轻咳嗽一声:“母妃她这毛病多年未改,你又不是不知道。” 范离要的便是祁王这个态度,只要祁王自己不愿意,容太妃再上杆子也无用,然而他还是不放心,又追问一句:“王爷可不会顺水推舟吧?” 祁王再是好性,这时也沉下脸来:“我虽算不上十足正人君子,却也不至于卑劣成这样,你不必如此挖苦我。” 听了这样的话,范离从前还要小心翼翼找补一句,如今识得祁王也不过是个寻常名利中人,便也不如何敬畏这天潢贵胄了,只点点头:“既如此,我信了王爷就是,姜鹤的事,我这就回宫去对皇上讲,王爷自家保重吧。” 祁王忍不住变色:“方才我好说歹说,你难道一个字都不曾听进去?得罪了皇族,于你又有什么好处?此次的事情姜家委屈,我不是不知道,我都调停好了,睿王会给姜家人厚厚补偿的,你何必要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呢?若说是为名,你如今已有了,若说是为利,你只管向睿王张口,何必以身涉险?”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祁王颠来倒去说了十余次也不止,只是要劝范离放弃追查,不,该说是希望皇帝放弃追查。 范离知道,皇帝如今若是护着姜鹤,便是反叛血统,若是护着睿王,便要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这是不可解的两难境地,他是皇帝心腹,该想皇帝之所想,急皇帝之所及,然而限于身份,许多事情终究不便,如今祁王这些话,却让事情容易多了。 “我既不是为了名,也不是为了利,我是为了公道。”范离待祁王一向客气,如今仍没忘了礼数,“这次的事情,王爷决定不了,臣也决定不了,便交给皇上裁定吧。” 他说着拱一拱手便走了,留下祁王木木地立在原地,气得几乎要维持不住平日的气度了。 什么交给皇上裁定,皇上最听信的人,除开一个昭贵妃,便是范离、荆保川这些心腹,此刻范离进宫去说,皇帝哪有不听的? 皇帝此时举起不定,便是差着有人推一下,范离此去,姜鹤的事情只怕是无可挽回了。 祁王运筹帷幄近二十年,头一次感觉到了无力,胸腔里不由得气血翻涌,几乎要把血都咳了出来。 “王爷,您是否身子不适?小僧扶你回去可好?”一个知客僧路过,瞧祁王咳得实在难受,忍不住上前相问。 祁王摇了摇头,指一指下头:“你去给容太妃娘娘传个话,就说我身子不适,请她回来。” 知客僧双手合十应了个是,飞快地往下头走去,边走边在心里嘀咕,世人说容太妃和祁王母子情深,果然如此,祁王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身子不适还要找娘,当真是人不可貌相也。 这里秦芬急得满身细毛汗,只盼着有人来搭救秦贞娘,她自知身份有限,不好在容太妃面前贸然开口,只好去向于姑姑搭话,谁知旁敲侧击几句,于姑姑竟也对秦贞娘赞不绝口,听得几句好话,秦芬更急了。 秦贞娘到底是大家闺秀,这时早已镇定了下来,容太妃问什么她便答什么,客客气气,板板正正,一个字也无纰漏。 哪怕是容太妃瞧出她有意疏离,也忍不住赞不绝口,这秦四姑娘的出身背景不论,自家可真是个出色的,她原本是忽然起意来瞧一瞧,此时却真盘算着叫秦贞娘做儿媳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伸出双手握住秦贞娘,亲切地道:“好孩子,我们投缘……”话未说完,一个知客僧就急匆匆地奔了过来:“太妃娘娘,祁王殿下说他身子不适,命我来请您回去!” 听得这一句,容太妃顿时什么都忘了,如今莫说是秦贞娘,便是七仙女在眼前也无暇去看,一摆袖子,扶着于妈妈便回去了。 秦芬看容太妃离去,不由得长长喘叹口气,低声抱怨一句:“方才这一阵,当真是叫人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秦贞娘也难得地不曾劝秦芬,轻轻点点头,望一望左右无人,也低声吐出一句抱怨:“这太妃娘娘身份高贵,做派却也太……” 下头的话,她们是女儿家不好说,心里却都默默地说一句没脸没皮,可不是个没脸的,瞧着人家女儿好便要上来搭讪,方才若不是知客僧打断,只怕那无礼的话已经说出来了。 桃香到底年纪小些,最向着姑娘们的,这时见两个姑娘都不痛快,默默骂一句老虔婆,又问一句:“她可是太妃娘娘,怎么行事还不如那位左佥都御史家的周夫人?” 这样的话秦芬不久前才问过杨氏,此时便照搬了来答桃香:“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1 高的身份,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跟你我一样兄弟姐妹间长大的,百样米养百样人,世上有什么样的人都不奇怪。” 说了这些,秦芬又在心里默默嘀咕,先帝那么多嫔妃,偏只这位容太妃产子遇险,谁知道是她犯了旁人忌讳,还是自己太过愚笨。 秦贞娘不知想些什么,并不曾出声应答,隔了好半晌才轻声道:“我们在此不便久留,还是回城去吧。” 经历了容太妃的事,秦芬也没了踏青的兴致,乖乖随着秦贞娘回厢房收拾东西了,秦贞娘瞧着碧玺仔细打包首饰,忽地想起一事,唤过一个小丫头:“去那求签的地方瞧瞧有什么好玩意儿,给两位小少爷随意买些,兰儿,给她一两百个大钱。” 都到这个当口了,秦贞娘还不曾忘记给两个弟弟买玩意儿,可当真是周到得不能再周到了。 秦芬侧过头看一看秦贞娘光洁的脸蛋,只盼着老天爷开眼,千万别让这位惹人喜爱的小姑娘落入一桩不幸福的婚事里,最好那位容太妃老糊涂了,回去便忘记秦家的人才好。 这厢秦芬祈祷着容太妃健忘,容太妃在自己屋里却已对着祁王絮絮说得许多,自秦贞娘的容貌说到谈吐,又说到背后的家族,最末了来一句:“母妃瞧着这姑娘,是再配你也没有的了。” 祁王对秦贞娘印象不错,然而他确实是没什么娶亲的念头,更不必说赔进一个姑娘的一生,于是摇头只是不肯。 容太妃不由得急了:“你是嫌她出身低,还是嫌她退过婚?出身门第么,以后秦大人还能再升官,也不一定很低,退亲的事么,这也是没法子的,若是十全十美,也没这么个姑娘凭空落下来。” 这话听着似是在劝祁王,实际上还是容太妃自己心里的话,祁王听了便更知道,自家这位母妃,对那位秦四姑娘实则是有些求全责备的。 祁王想了一想,摇摇头:“我喜欢生得白净的,那秦四姑娘不白。” 若是祁王说旁的,容太妃保准有一百句等着,说了这句,她却是张口结舌,半天不曾说出话来。 皮肤白不白是老天爷生的,谁还能改了不成? 祁王见容太妃不再步步紧逼,心下松了口气:“母妃,你老人家既出来了,便好好在此散心,我有要事需得回城去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谁知容太妃又冒出个馊主意来:“你既喜欢白的,那秦五姑娘肤色挺白。” 这下换于妈妈叹气了,便是拣瓜菜,也没这么个拣法的,然而对着主子,她只能委婉些:“娘娘,那位五姑娘,听说与四姑娘并非是一母同胞……” 容太妃恍然大悟:“是,是,我怎么忘了这一节了。” 祁王苦笑一笑,拱手退了出去。 第107章 两个女孩兴兴头头出门去, 杨氏还当要玩个几天才回,不曾想第二天中午,午饭还没上桌,女儿便领着五丫头到家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腊梅来报时, 还记得说一句, “姑娘们说还没吃饭,我已叫人去厨房传话了, 给四五姑娘急做几样菜来。” 杨氏正哄逗着平哥儿和安哥儿两个, 听了这话, 抬头道:“这一时急做出来的,也不够填饱的, 叫四五两位姑娘到我这里吃饭,且还便宜些, 加的那几个菜,一并送到这里就是了。” 腊梅应了一声,赶紧转身出去传话, 走到门口, 却正遇见秦贞娘回来,连忙殷勤地打起帘子:“四姑娘和五姑娘回来啦。” 秦贞娘进得屋来, 原本是满怀心事,看见两个弟弟也在, 勉强提起精神笑一笑:“娘,我们回来了。” 平哥儿和安哥儿虽然有些畏惧秦贞娘,一日不见却也惦记, 见她突然回来, 上来一边一个拉住她的手:“四姐回来了!四姐,你给我们带什么好玩的了?” 秦贞娘笑一笑:“四姐给你们带了笔筒, 以后写大字的笔,就有地方搁啦。五姐也给你们带东西了呢。” 两个孩童如今正学写字,听见有笔筒,已高兴得跳了起来,又听见秦芬也带了礼物,丢了秦贞娘又来缠住秦芬:“五姐,五姐,你给我们带了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笑着抚一抚两个孩子的头:“五姐给你们带了素点心。” 听见有吃的,两个孩子立时回头去缠杨氏:“娘!我们午饭好好吃,吃完了能不能吃点心的?” 杨氏笑着将两个顽童一人刮一下鼻子:“好,你们好好吃了饭,便叫茶花给你们吃点心,一人吃一块,多了也没有,可记住了?” “记住了!” “我这次只吃一块,其他的下次才吃!” 两个孩子争着表态,再呆不住了,急急赶了回去吃点心。 这饭后才吃零嘴的规矩,是秦芬所建议,秦贞娘亲自定下的,为防着两个孩儿被宠坏,也是防着吃坏了胃口,自茶花起,哪个也不准违背。 从前曾有个小丫鬟想着讨好平哥儿,偷偷给他多吃一块糕点,安哥儿知道了,一状告去秦贞娘面前,秦贞娘当场就把那丫头打发出府了,还叮嘱冯妈妈:“这丫头一则放纵平哥儿,二则挑唆兄弟,往后,可再不能选这样的丫头上来。” 话说得极重,便是冯妈妈这样的老人,也险些跪下磕头,自那时候起,满府里再没谁敢借着这种小事兴风作浪了。 此时秦贞娘见两个弟弟猴儿一般跑出去,却没什么心情玩笑,随意坐了张椅子,长长叹口气:“娘,恐怕,您又得进宫一趟了。” 杨氏正捧着茶盏喝茶,听见这话,猛地呛一口茶水,险些将茶汤洒在衣襟上:“这话怎么说的!难不成,你去了栖霞寺也不得清净?谁找你麻烦了?” 秦贞娘撇一撇嘴,使劲翻个白眼,这副气鼓鼓的样子,倒有些像秦珮:“这话说起来都气人,五丫头,你替我说。” 秦芬应了一声,却投一个狐疑的眼神给杨氏,秦贞娘尚未说什么事呢,杨氏已是这副样子,难道,容太妃已事先派人来了秦府?若当真如此,那容太妃可也太没脸没皮了。 不过,容太妃的脸皮并不是秦芬所能评论,于是她也不去问杨氏为何惊讶,只将栖霞寺里秦贞娘偶遇祁王受伤,受到容太妃召见等事一一说来,半遮半掩提一句:“容太妃说,四姐和她有缘呢。” 杨氏正在擦拭衣襟的手忽然停住,紧紧盯住秦芬:“五丫头,你可没听错,容太妃当真是这样说?她和贞娘,谈什么有缘?” 这话秦芬却不大好答,嗫嚅半天说不出话来,秦贞娘见了,少不得亲自说一句:“还能是什么缘,娘想的是什么,容太妃说的便是什么。” 杨氏用力“哼”一声:“这个容太妃,可也太……”她说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2 已把那祁王在脑海中想了一遍,心里愈发不痛快。 身娇体弱,尚不如四五两个丫头康健,这些也都不说了,偏生他如今正和皇帝唱反调,自己家从来就是斩钉截铁的皇帝派,怎么能和祁王掺和在一起? 那容太妃一大把年纪了,也不知是老糊涂了还是心拙,这些事情难道竟没想到? 还是说,她有意择一个皇帝手下人的女儿,以便以后保她儿子祁王一命? 自家贞娘是捧在手里长大的明珠,在他们眼里,成什么了? 想到这里,杨氏手里的帕子擦得更用力了,似要把衣裳搓出一个破洞来:“咱们家向来不是那等攀附权贵的,容太妃也不问问么?再说,咱们也是好好的官眷,难道由得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贞娘等着,娘这就递帖子进宫,万不能叫那容太妃这样算计了咱们。” 秦贞娘听了这话,与秦芬对视一眼,脸上总算肯露出一点笑意,秦芬见此刻屋里母女两个都是不痛快的,便说句凑趣的话:“四姐方才还说没胃口的,现下总该吃得下饭了。” “你这贫嘴丫头,说话这样讨嫌,等会给你喝碗甜豆花才好!” 姐妹两个没了心事,说说笑笑的热闹起来,杨氏心下却有些犯难,自己连着两遭去求昭贵妃,也不知是否太唐突了。若是昭贵妃烦了,以后对自己家敬而远之了,可怎么办? 然而为了女儿,便是再难的事,也得去做,杨氏也不过是一瞬间就下了决心。 瞧着丫头们送了饭菜上来,杨氏先嘱咐两个女孩吃饭,自己连饭也不及吃,便进屋写信去了。 上好的薛涛笺,端端正正的簪花小楷,午饭前送出,随着晚膳,一齐到了华阳宫的桌上。 昭贵妃对娘家姑母,一向是亲近的,见了那封不曾封口的信,虚点一点,碧水立刻抽出信纸来看一眼:“是请安帖子,秦夫人说想来给娘娘请安。” “既如此,明儿就叫姑母来吧。”昭贵妃随口应下,并不问何事。如今表妹婚事已退,秦家并无难事相求,更何况姑父一向做官勤勉,颇替自己面上争光,寻常小事,她应下就是。 昭贵妃又看一看桌上的饭菜,“那道绣球虾丸冷了就腥气,搁在炉子上温着,炉子火力小些,别把丸子再给蒸老了。” 碧水端了那道绣球虾丸下去,细细嘱咐了小丫头,又回来捧一句主子:“娘娘,您真是细心,难怪皇上总说咱们华阳宫是最叫他舒心的。” 这话从前在潜邸,皇帝还不敢明着说,如今坐上皇位,再没什么不能说的了,他恨不能叫全天下人知道,他心尖子上的人只一个昭贵妃。 昭贵妃听了碧水一句吹捧,却只淡淡一笑:“这话别挂在嘴上说了,叫人听见,又生出多少是非来。” 碧水应了下来,望望天色,劝道:“娘娘,您先吃吧,您身子健壮,可是肚子里的孩子不经饿呀。” 昭贵妃面上仍是淡淡:“先随便拿点东西来我垫补垫补,再等一会,皇上当真不来,我再吃饭也不迟。” 碧水总不能说,皇上来了,就着饭桌上的剩菜随便吃点吧,那便是大逆不道了,她长长叹口气,去里屋的匣子上取些零嘴来给昭贵妃吃。 匣子里常备着几样容易得又耐存放的点心,黑白芝麻酥,果仁松子糖,另有一样柿子饼,碧水看了看,取了几片黑白芝麻酥托了出来。 昭贵妃也不过轻轻咬了一口就搁下了,她如今月份大了,容易反酸恶心,什么都不能多吃,更经不得饿,原是不该等着人吃饭的。可是,她是皇帝最贴心的解语花,凭的便是体贴周到四个字,若是像皇后那样愣头愣脑,或是许淑妃那样扭扭捏捏,皇帝只怕看也不多看她一眼。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万千荣宠,难道又是那样容易的? 幸好皇帝一向不肯叫昭贵妃失望,又过得一盏茶时分,天色擦黑,他扶着进良的手走进华阳殿。 昭贵妃精神一振,笑盈盈地迎了上去:“妾恭迎皇上。”尚未拜下,皇帝就随手搀了起来。 二人牵着手走到饭桌边上,皇帝还在昭贵妃手上摩挲一下,轻轻责备:“都叫你别等着我了,我若是不来,你可不要饿坏了?” 昭贵妃也不说那许多空话,只说一句:“皇上当真不来,臣妾再自己吃饭就是。” 这话虽不如何肉麻,后头的深情厚意却叫皇帝动容:“朕看不见的时候,你还不知等到多晚,为着你这一句,我一定多来陪你。” 碧水早已下去端了绣球虾丸来,热气腾腾的,蒸得人心里也暖和,皇帝看了,胃口都好些:“你总是这样贴心。” 其实昭贵妃这份贴心,旁人也并不少做,然而昭贵妃总是做得春风化雨、不露痕迹,叫皇帝心里舒坦。 若是皇后做下什么好事,不待旁人赞扬,自己便迫不及待地表功,叫人无话可说;若是许淑妃,旁人赞她,她还要拼命谦逊,仿佛别人赞错了一般,也叫人兴致全无。 果然,听了皇帝一句赞,昭贵妃只是轻巧一笑:“既如此,皇上多吃一个虾丸。” 皇帝将那五色虾丸夹到碗里,金筷子轻轻点住,沉思半晌,说出一桩事来:“今儿容太妃进宫,去陪太后说了许久的话,说是……瞧中了一家的闺女,那姑娘百好千好,她想讨来做儿媳妇。太后听了这样的大喜事,自然要把朕召去吩咐。” 昭贵妃静静听着,见皇帝忽然停住,知道他是有意卖关子,于是颇给面子地装个好奇的模样:“往常便是国公府的小姐们,容太妃也能挑七八条不是的,今日怎么破天荒地赞起旁人好来?究竟是哪家的姑娘,这样十全十美,皇上快说给妾听一听。” 皇帝轻笑一声却不曾答话,只抬起眼皮看一眼昭贵妃,又低头慢慢地吃那枚虾丸。 昭贵妃还要撒个娇追问,不知怎么,忽地想起姑母的那封信来,再想想皇帝饱含深意的眼神,她猛地回过神来——容太妃瞧中的,是自家表妹! “这……这……”昭贵妃想装作不明白,然而知道皇帝不喜女子太过做作,搜肠刮肚地想了许久,吐出一句,“贞娘可是退过婚的,只怕和祁王爷不适合!” 听了这一句,皇帝轻轻点点头,“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说老三和秦四姑娘不适合,只是容太妃说个没完,我碍于面子,也不得不虚应两句,后头再想法子吧。” 昭贵妃的三魂七魄,终于归了位,实是想怨一句皇帝说话大喘气的,然而终究只是心里想了一想,又道:“那现在,该如何?” 第108章 昭贵妃的花笺送到秦府, 杨氏看了愣怔半晌,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上头也不曾写什么难懂的话,只说思念四表妹,特其召入宫陪伴。 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3 氏猜着, 昭贵妃定是知道了容太妃的事, 否则不会作如此反应。可是,昭贵妃唤贞娘进宫, 究竟是为着什么? 是为了探问贞娘的意思, 还是想劝贞娘接受这门婚事? 没来由地, 杨氏想起秦芬的婚事来。 五丫头当初,便是被昭贵妃唤去潜邸说了话, 随后便传出了赐婚的旨意来,此番贞娘进宫, 难道也是如此结局?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仿佛已瞧见女儿被一个面目可憎的老婆子为难,一颗心忽地乱跳一阵,只觉得喘不上气来。 早知如此, 昨日那姜启文寻来府上, 便该顺势撮合两个孩子的,至少那孩子对贞娘是当真上心, 姜家的家风,也还算正。 然而婚事是自家主动退的, 此时见女儿有难,又转身吃回头草,那也太难看了些。 可是, 若知道有后头这些事, 自己宁可不要那些脸面,也得求了姜夫人再议亲事, 就好比珮丫头当初,定了方家也非上策,然而总比进王府强得多。 悔之晚也! 想到这里,杨氏拿过茶杯想灌两口热茶,举到嘴边才见茶杯已经空了。 紫晶远远站在角落,见主子要喝茶,连忙上来倒茶,杨氏却摆摆手:“你去四姑娘那里,瞧瞧四姑娘在做什么。” “是,奴婢去了,给四姑娘带个什么话?” 杨氏忽地回过神来,自家女儿聪慧得很,叫紫晶去平白看一眼,她定会猜出有事,想了一想,又改了主意:“你去叫四姑娘来,就说我有话和她说,这次五姑娘不必跟着。” 这是要和女儿说私房话的意思,紫晶也不问为何,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走到小院,只丫头们在忙着晒书、晒衣裳,两位姑娘却不在屋里,紫晶随手扯住一个小丫头问一句,小丫头挠了挠头:“四姑娘和五姑娘说往园子里散心去了,哦,四姑娘说还要去考问三少爷功课呢,二位姑娘究竟在哪里,我也不知。” 紫晶心里猛地一跳,好不好的,四姑娘去外院做什么?难道她听到了姜家的事? 此时秦贞娘正坐在假山后隐秘之处,用力捏着领口,仿佛那娟秀的小圆领子是一道枷锁,困得她已喘不过气来了:“五丫头,你说的这话,是真的?姜启文昨日,当真来府上找过……我?” 话才出口,秦芬已有些后悔,她倒不是怕被责骂,而是在想,姜启文的事情,是否该像其他人那般,瞒了秦贞娘。 她回府时瞧见杨氏神色不对,回去随口问了蒲草是否有事,谁知竟听见了这样的事情。 一桩已经退了的婚事,那姜公子再优秀再诚心,只怕也无法与秦贞娘结为连理,他的情意,倒不如不说。只怕府里其他人,都是这个想头。 可是开弓便没有回头箭,秦芬把心一横,咬牙道:“是,我是听蒲草这么说的,她给她姨妈送果子的时候,在咱们府门口瞧见了姜少爷,本以为是姜少爷是路过,也不曾放在心上,谁知回府时还瞧见姜少爷傻站着,她便留心瞧了瞧,后头等得许久,是三哥出去说了些什么,姜少爷才走了。” “原来恒哥儿知道这事,难怪你忽剌巴儿地叫我去问他功课。” 这当口了,秦贞娘还有心思说这些,秦芬听了,不由得发急:“四姐,你别光问这些细枝末节呀,对姜少爷,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秦贞娘轻轻拉住秦芬的手:“好芬丫头,多谢你告诉我这件事,姜家的婚事已退,这事由不得咱们,我是怎么个意思,也并不重要了。” 秦芬却不肯应,又摇一摇秦贞娘的手:“四姐,那位太妃娘娘不是良善之辈,祁王也不似表面那样清贵文雅,你难道真要落到那家去,到时候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你可别一时软弱,害了自己一生呐!” “我知道,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秦贞娘拉着秦芬坐了下来,自己却站起身来,“咱们这些大家族的儿女们,婚配嫁娶从来由不得自己,能有几个是顺心如意的。咱们姐妹俩说句贴心话,不光是四姐,那位姜公子……他也由不得自己啊。” 说到这里,秦贞娘似有哽咽,停了半晌,才接着道:“受得家族教养抚育,当然不能只顾自身,这是道理,也是规矩,若是只顾自身,那和秦淑有什么区别了?” 什么是无力抗争,什么是家族桎梏,秦芬此时才知道。 依着现代人的思想,秦贞娘不喜欢祁王便不嫁,对姜启文有好感便该去争,什么家族什么大局,都通通见鬼去,然而此时的局面,却远没有想的这样简单。 若是落了容太妃脸面,依着她那副性子,少说也要告秦家一个藐视皇族的罪名,到那时别说是秦贞娘的婚事了,只怕秦览的前程都保不住,又谈什么自由和情感。 秦芬把藏在心底的事再三滚了几遍,嗫嚅道:“四姐,我还有话和你说。” 秦贞娘只觉得近来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多得她都不会再感到惊讶,听了秦芬的话,也不过淡淡一笑:“你这丫头,又有什么话了,一并说来四姐听听。” 秦芬支支吾吾半天,终于吐出实话:“姜家的事,我已替四姐去求了范大人,他说,会彻查科考舞弊的案子,还请四姐勿要嫌我多事。四姐若是对那姜公子还……或许这事还有转机的。” 秦贞娘只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错得离奇,此时她不只是惊讶,更为秦芬的胆量和义气而动容:“五丫头,你……你……你……” 她连说了三个“你”字,都没法说出下头的话,眼泪却已先滚了出来,抽噎好几下,才勉强出声:“你从前对那位范大人,只是礼敬,你……你去求他,全是为了我……” 秦芬一下子慌了,从袖子里抽出帕子递给秦贞娘:“四姐,四姐,你擦擦眼泪,你别哭了。” 秦贞娘平日的教养,暂且抛到了一边,此刻哭得痛痛快快:“爹和娘替我拿主意退婚,都是为了我好,是怕我受了姜家连累,这些我都知道,都知道……可是,可是却偏没一个人问过我心里的意思,只有五丫头你……你是真心为了我好的……” 秦芬也不曾想,自己的举动在秦贞娘心里有这样的分量,连忙分辩两句:“老爷和太太才是为了四姐好,我,我只不过是,为着,为着……”她竭力思索,磕磕绊绊地道:“那日贵妃娘娘示意咱们家替姜家说话,我想着这或许是上头的意思,我这样做,也不过是顺势而为,四姐,我真没你想得那样好。” 秦贞娘退婚那日哭得委屈,此时却哭得有些纵情的意思,她将自己圈在大家闺秀的影子里,顺从、贞静,她只以为世上所有人都是希望她规矩的,毕竟,一个守礼懂事的大家闺秀才讨人喜欢,却不曾想,最替她着想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4 ,却是这心思单纯的庶妹。 秦芬越把自己的行为说得无足轻重,秦贞娘越明白这里头的分量。 她知道,秦芬一个小丫头,做这事定不是为了撮合两家婚事,纯然是不想自己这四姐欠姜家人情,她这一出头,却欠了那范大人好大的人情。 幸好,芬丫头这么一闹,至少能瞧出,那位范大人对她乃是真上心。虽不至于为这丫头改了朝廷大事,然而肯事先郑重应下,已是难得的周全。 秦贞娘不是个伤春悲秋的性子,哭过一场,便已算抒发过,慢慢止住心头的酸意,瓮着鼻子道:“你的好意,四姐心领了,我已有了计较。今儿的事,你千万别对外人提起,娘知道了,只怕要责怪你的,咱们仍旧去问过恒哥儿功课,才不露了破绽。” “好。” 秦芬顺从应下,乖乖跟着秦贞娘去外院,心里实是想问问秦贞娘到底拿了什么主意。 她不希望秦贞娘为着所谓的规矩去顺从容太妃之流,可也不想把秦贞娘教唆成一个叛逆的女子,毕竟,在这个时代,叛逆的女子大多不容于世间。 二人还未走出院子,便被紫晶远远唤住,转过身来却见紫晶跑得满脸通红:“四姑娘,太太唤您过去呢。” 紫晶是杨氏身边的贴身大丫鬟,许久不曾做跑腿的事了,能叫她跑成这样,定不是小事。 秦贞娘对秦芬微微颔首:“你一个人也不必去恒哥儿那里了,去瞧瞧平哥儿和安哥儿今日可安生。” 听见秦贞娘尚未来得及去秦恒处,紫晶大大地松了口气,她心里揣着事,却不曾留意秦贞娘的神色已变得坚毅起来。 到了上房,秦贞娘尚未来得及行礼,便被杨氏一把抓住袖子:“贵妃娘娘召你单独进宫,你说,这可怎么好?可别是那容太妃直接求了太后赐婚,唤了你去,便是要赐下婚事了!” 杨氏也是关心则乱,也不想想,若是赐婚的旨意,不是发给秦览,便是发给她这诰命夫人,哪有直接找了姑娘家去说的。 秦贞娘见娘替自己操心得不行,心里也不是不动容的,然而她还反过来安慰杨氏:“娘,你想岔了,赐婚怎么能叫了我去?这顶多是贵妃娘娘想和我说说知心话罢了。” “知心话”三个字,仿佛也不怀好意,杨氏听得心慌意乱,难得在女儿面前露出软弱模样: “你来之前,娘都想好了,那祁王府咱们是坚决不能入,若是拿这事问你,你就说去栖霞寺算命了,命里不该早婚,那位容太妃爱子如命,想来不愿讨个命格硬的姑娘。” 这借口实在站不住脚,然而秦贞娘也不来挑字眼,只顺从地应下:“我记住了。” 杨氏又叹一句:“不说别的,祁王如今正和皇帝唱反调,他的王妃,往后的日子可好过不了!” 这话虽过于势利,却也是实话。 秦贞娘知道,到了自己母亲这个年纪,情意得摆在后边,实惠才放在前面,如今母亲说话做事虽不如五妹那样发自情意,却也是实实在在为自己好,自己父母且不曾为着攀附权贵应下祁王府的婚事,她也该知足了。 于是秦贞娘又不声不响听了一脑袋嘱咐,安静回了小院。 既是要进宫,自然该好生打扮,此番秦贞娘是独个儿面见贵妃,不可过分素简,思来想去,杨氏命紫晶取了箱底压着的那身真紫色绣遍地锦的衣裙来:“把这身衣裳给四姑娘送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衣裳还是杨氏年轻时穿过的,华贵异常,平日都穿不出来,如今样式虽不时兴了,却也够给秦贞娘穿着进宫的。 紫晶捧了衣裳,一个字也没多问,她知道,四姑娘若不穿这件,便只好从原先做了当嫁妆的那些衣裳里头择了。 秦贞娘要进宫,只对秦芬说了个要静心,便早早关门歇息了。 这一夜,秦芬不知旁人如何,自己却是翻来覆去不曾睡好。 她一时梦见秦贞娘被容太妃罚扫佛堂,一时又梦见姜启文哄了秦贞娘私奔,一时又梦见范离被祁王使两把大刀追到北戎边境,到了这一节,秦芬在梦里对自己喊一句“祁王是不会武的”,便是这么一声,把自己惊醒了过来。 睁眼一看,天光微亮,秦贞娘大约已经起身进宫了。 秦贞娘穿着杨氏从前的旧衣,头上插戴的却全是新做的首饰,便是这么半新不旧地,跟着李吉进了华阳宫。 进得殿去,昭贵妃并不曾坐在上首,只随意择了张椅子坐在下头,对着秦贞娘微微而笑。 秦贞娘看一眼昭贵妃,规规矩矩行下礼去:“臣女秦贞娘,拜见昭贵妃娘娘。” 昭贵妃身在自己殿中,却只坐在下首,上首架着的扇八幅山水大屏风,秦贞娘一瞧便知道,想见自己的只怕另有其人。 这后宫里需要和女眷避讳的,还能是什么人? 第109章 昭贵妃和秦贞娘到底是大家教养出来的女儿, 再如何情切,也不至于一见面就拉开架势说婚事。 表姐妹两个先说几句进宫路上顺利,再谈一段家常,然后昭贵妃才把话题慢慢转到了秦贞娘身上: “贞娘也快十七了是不是?出落得越发好了。” 秦贞娘心里的弦, 微微绷紧, 小心地择着字眼:“臣女是六月份的生辰,快十七了, 不敢当贵妃娘娘的谬赞。” 昭贵妃轻轻一笑, 这笑容好似在秦贞娘心上用力拨了一下, 震得她轻轻颤抖:“十七的大姑娘啦,正是该说人家的年纪。” 秦贞娘心道果然来了, 然而她相信,于情于理, 昭贵妃还不至于硬逼着她嫁入祁王府,大约还是为着探她口风,于是也不作出慌乱的模样, 只把礼节二字做到最好:“婚姻大事, 听从父母之言,臣女不敢妄议。” 这话滴水不漏, 瞧着像是答话了,却又委婉地杜绝了下头的话题。 昭贵妃看着脊背挺直的表妹, 心里忽地想起自己十七岁时初入英王府的模样来,自己那时也像表妹这样小心谨慎,然而论周到缜密, 却不如表妹如今多矣。 昭贵妃轻轻瞥一眼上头的屏风, 后头安安静静,好似无人在听, 她在心里默默叹口气,不得已把那话拿出来问:“容太妃入得宫来,说与你颇为投缘,你自己是怎么个看法?” 秦贞娘稍稍抬头看一眼昭贵妃,见表姐脸上也带着一丝尴尬,知道这也并非表姐本意,再想想那屏风后头的人,她知道接下来的话不可轻易出口,便作个害羞的模样低下头去,把肚子里的话来回滚过几遍。 芬丫头已求了范离,上头的意思,只怕也是要彻查此事,姜鹤此次未必会获罪,那几位王爷也未必能如意。 自己若是顺从容太妃,虽能得个王妃尊位,然而一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5 是与天心相背,二则是有追名逐利的意思,从利弊上分析,都不是上佳之策。 更何况,抛开权衡利益,她本就无意与攀附权贵,她心里,自有一片淡青衣角。 她昨日已在心里拿定主意,入宫拒了容太妃的提议,然后便一辈子自梳不嫁。 恒哥儿是个公道人,想来还不至于赶了自己这四姐出秦家,若秦恒也靠不住,后头还有平哥儿和安哥儿两个亲弟弟可依仗,瞧着血脉亲情上,大约也不会少她一碗饭的。 想到这里,秦贞娘慢慢抬起头来,脸上满是坚毅神色,声音虽轻,却很稳:“太妃娘娘慈和,瞧在表姐的面子上待臣女亲和一些,臣女愧不敢当。” 这话说得极妙,不光婉拒了容太妃,连借口都已替昭贵妃想好了,谁不知后宫之中昭贵妃独得恩宠,容太妃看在她的面子上赞两声她的娘家表妹,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皇帝安坐屏风后头,一直不曾出声,忽地听见秦贞娘发一句妙语,不由得微微而笑。 这一呼吸间,昭贵妃已站起身来:“贞娘既来了表姐这里,便吃了午饭再走,你爱吃鱼,我去吩咐人给你做一道羊肉酿鱼,你且先安坐。” 昭贵妃说着,招手领了碧水出去,只留秦贞娘一个,静静坐在下首最末一张椅子上。 皇帝透过屏风看一眼下头坐着的姑娘,这姑娘穿着身华丽的真紫衣裳,娴静恭顺,无可挑剔的大家闺秀模样,她与昭贵妃是姑表姐妹,生得本有些相似,此时猛地看上去,倒似昭贵妃才进英王府的样子。 彼时昭贵妃也和她一样小心翼翼,然而这位秦四姑娘心思之缜密,却远胜当年的昭贵妃了。 想到心爱之人,皇帝又露出一个微笑来,招手唤过进良,贴耳吩咐几句。 进良一边听一边点头,待皇帝再无吩咐了,便转出屏风,轻轻咳嗽一声:“秦四姑娘。” 秦贞娘抬起头来,面上略带了一丝警惕,却是毫无慌乱,进良见了,在心里暗赞一声聪慧,温声道:“秦四姑娘,奴婢是御书房伺候笔墨的进良,有几句话想问一问姑娘。” “公公请问,小女知无不言。” “姑娘方才的意思,奴婢不大明白,还要请姑娘解释解释。那祁王是多少女儿家心中的檀郎,他的王妃,多少人想做的,怎么姑娘却好似不愿意呢?” 这话问得甚是直接,叫秦贞娘几乎答不上来,然而想一想秦芬肯为了自己去求范离,五妹已那般勇敢,自己怎么能在紧要关头退缩,于是微微昂起头来: “于情,我与容太妃和祁王爷无甚交往,根本不相熟,谈不上想不想嫁;于理,婚嫁一事讲究个你情我愿,玉粒金莼并非我所企盼,因此上论情论理,小女都不愿意。” 皇帝先还觉得秦贞娘酷肖昭贵妃的,此时听了这姑娘掷地有声的话,却在心里笑着摇头,这丫头的性子,可比昭贵妃倔强多了,也勇敢多了。 “小丫头年纪不大,胆子可当真不小。”皇帝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转出屏风。 秦贞娘虽猜到皇帝在此,却不曾想他会露面,稍一愣怔才行下跪拜大礼:“臣女秦贞娘,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随意挥挥手:“你起来吧,你和朕说说,你哪来这样大的胆子敢和容太妃、祁王唱反调?” 秦贞娘不好说是瞧自家五妹勇敢了自己才胆大,起身站稳了,含糊说一句:“臣女愚钝,依稀记得几句圣人之言,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臣女时时谨记在心,不敢不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帝此时好似看见了昭贵妃未曾出嫁的模样,想来她也曾这样伶牙俐齿、敢说敢做,偏生到了英王府,日日如履薄冰,磨成一副温温柔柔的性子,当真令人怜惜。 “既你记得圣人之言,自然应当规行矩步,怎么又敢去干扰锦衣卫办案?” 这话却不知从何说起,秦贞娘抬起头来,一脸不解地看着皇帝:“臣女不敢。” 皇帝此时看秦贞娘,也似昭贵妃在看着小妹,说话口气温和许多:“罢了,朕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不过若有证据,总该从外头过了官面呈上来,我听着范离是翻检姜家的嫁妆找到的证据,又听得两句,他在栖霞寺遇见了秦四姑娘,是也不是?” 这些事,秦芬委婉提过,秦贞娘此时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原来,姜启文送给秦恒的那讲义,当真成了重要的证据。 范离把五妹看得眼珠子也似的,自然会隐去她的名字,皇帝不曾细问,只怕以为出面求范离的人,是自己这位苦主。 秦贞娘心电急转,又行下跪拜大礼去:“是臣女思虑不周,给皇上和范大人添了麻烦,如今证据已有,还请皇上下令,彻查大案!” 进宫是为着拒绝容太妃提的婚事,如今不知怎么,方向竟好似全偏了,然而若是能帮姜家洗脱罪名,秦贞娘也是千肯万肯的。 皇帝看着秦贞娘的头顶心,好半晌才说话:“你可知道,此次事过,无论谁是谁非,姜鹤都只能辞官退隐了,那姜家少爷,只怕已非良配。” 这话委婉,秦贞娘却听懂了,只怕皇帝是以为,自己和五妹是为着挽回姜家的婚事才去求的范离。 这世上,大多数人只以小处看女子,却不曾想女子中也有讲义气、讲公道的大胸怀之人。 秦贞娘微微一笑:“皇上,臣女来前早已下定决心,今日拒了容太妃的婚事就回去自梳不嫁,绝不叫表姐为难。姜家的婚事,于臣女而言都只是过眼云烟,臣女并没很放在心上。” 皇帝此刻才算认识了秦贞娘,这姑娘有几分像昭贵妃,性子却与昭贵妃全然不同。 昭贵妃是温室里的兰草,娇柔、细巧,不论是笑还是忧,都是淡淡的,叫人心旷神怡;这秦四姑娘却好似栖霞山上的霜叶,生机勃勃、如火似霞,烈得让人感慨。 他原想着,这秦四姑娘能在栖霞寺生出急智,以围魏救赵的法子解救姜家而婉拒容太妃,虽失些体面尊严,也算是颇有谋略胆色,这样的女子,他决不能放到祁王身边做一道助力。 既是个聪明人,便召进宫来听听她自己的意思,谁知,他心里想的,竟全错了。 这姑娘做事分明,只凭公道二字。姜家的事归姜家,祁王的事归祁王,从不曾想着什么移花接木、围魏救赵,她救姜家,只是因为姜家值得救,她拒绝祁王,只是因为她不愿嫁祁王。 这位秦四姑娘若是个男子,必为朝中重臣。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幸好,这样的人不止一个,范离,荆保川,贺传菊,还有许多人,都是为着公道和良心办事的人。科举马上再次开考,国家还能选拔人才,到那时,建德王朝一定会欣欣向荣。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6 皇帝这样想着,多日来乱糟糟的心里,舒服了许多,他走到秦贞娘面前停住脚步,秦贞娘站起身来,恭顺地微微垂首,听着皇帝要说什么。 皇帝微微一笑:“秦四姑娘,你是个好姑娘,朕必不使明珠暗投,且安心回去吧。” 说完这句,皇帝就扶着进良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昭贵妃仿佛就在门外候着,皇帝才离去,她就进得殿来,她不曾问皇帝和秦贞娘说了什么,只亲热地招呼秦贞娘:“表姐许久不曾见你了,你等会要好好陪表姐吃一顿饭,顼儿听说四姨姨来了,也吵着要来和你玩呢,你拣些平哥儿和安哥儿的事说给他听,他爱听这些。” 秦贞娘此时心里再没什么挂心的了,微微一笑,应了下来:“好,我也很想念表姐和纪王殿下呢,表姐有命,我无所不从的。” 这日出宫,昭贵妃封了厚厚的礼物给秦贞娘带回,碧玺在宫门口看见八个提着礼盒的小太监,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她心里直突突,生怕这是容太妃给的定礼,待瞧见秦贞娘面目平和,才放下心来,若是当真有事,自家姑娘便不是这副模样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碧玺先帮着安置了礼盒,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领头的太监,那太监捏得荷包轻飘飘的,知道里头是银票,心头大为满意,多说一句好话:“今儿皇上都赞秦四姑娘了,我们这些奴婢怎么敢当秦四姑娘的赏哟。” 他话说得漂亮,银票却还是照收不误,然而碧玺却没露出一丝不快,笑盈盈地与那太监点头别过,回身上了马车,提心吊胆问一句:“姑娘,今儿进宫,是怎么个说法?” 秦贞娘心里知道,祁王府必是不用嫁了,姜家的事只怕也有了解法,自己再没什么不满的了,于是含笑点点头:“都好的,走,回家。” 碧玺的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太好了,太好了,方才那太监还说,皇上赞了姑娘呢。”她说着,又忽地绷起面孔:“呀,皇上赞姑娘,这……” 秦贞娘轻轻嗔一眼碧玺:“得啦,皇上赞一赞昭贵妃的表妹,那不全看昭贵妃的面子?你想什么呢!” 碧玺这下子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开颜一笑,絮絮地说起家常来:“回去就告诉太太,说姑娘被皇上赞了,太太一准儿高兴。” 第110章 杨氏等在家中, 一上午都是坐卧不宁。 容太妃不怀好意,女儿独身进宫,若是太后那里派人强压下一门婚事,可怎么好? 又想想皇帝威重, 太后并非其亲生母亲, 只怕在后宫里权柄还没大到那种地步,女儿想必不至于任人宰割。 然而昭贵妃又是怎么个态度?她叫了表妹进宫, 是想问问表妹的意思, 还是想劝表妹接受这门亲事? 亦或说, 皇帝为了拉拢祁王,叫昭贵妃劝服表妹嫁进祁王府? 杨氏越想越觉得女儿是定要入祁王府了, 忍不住后悔起来,早知道如此, 该叫女儿装病了不进宫的。 她这么想着,口里便念叨出来:“唉,五丫头, 你说, 若是贞娘不进宫,是不是更好些?” 一个上午了, 杨氏改了几回口风,一时说秦贞娘进宫了表明心迹是好事, 一时又说秦贞娘该称病不去,一时又说应当叫秦贞娘躲去徽州,没一句准话。 秦芬知道关心则乱的道理, 这时也不逆了杨氏的意思, 只顺口劝一句:“有贵妃娘娘在呢,太太放心吧。” “是, 是,有昭贵妃呢,不论如何,皇上总是愿意顾念昭贵妃的。” 杨氏也知道,把这些事全寄托在昭贵妃身上是有些强人所难,然而事关女儿终身,她这做娘的也只有厚颜祈盼昭贵妃心向娘家。 时近五月,外头的天已渐渐暖和起来了,爱俏的小丫头们早脱了夹衣,四处奔走一番,脸上红扑扑的渗出细汗来。然而杨氏和秦芬坐在屋里,一上午不曾动弹,只觉得凉气浸人,幸好吃了午饭身上暖和,否则秦芬几乎要冻得打起喷嚏来了。 秦芬端起茶碗想喝几口热茶,却又放下了,紫晶添茶添得勤,喝多了总要如厕,难免叫人看了心烦,不如不喝。 她也挂心秦贞娘此次进宫结局如何,又坐片刻,望一望日头渐渐偏西,她忍不住说一句:“贵妃娘娘应当是留了四姐吃午饭,算算时辰,也该到家了。” 话音未落,腊梅飞快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四姑娘回来啦!” 杨氏和秦芬齐齐起身,秦贞娘快步踏进屋来。 杨氏只觉得女儿此次进宫去,是唐僧进了妖怪洞府,上前一把拉住女儿,左右打量几番,见女儿无碍,终于放下心来:“如何?” 紫晶早已召了腊梅出去,碧玺也知趣地不曾进得屋来,秦贞娘将母亲和五妹看一遍,笑着点点头:“皇上总算顾念昭贵妃的面子,不曾应下容太妃所求。” 杨氏念得十来声佛:“好,好,这就好,你进宫也累了,回去好生歇着。五丫头陪我坐了大半天,也回去歇息吧,晚上叫人给你们送个锅子,你们自在吃喝去。” 秦芬被杨氏的喜悦所感染,笑盈盈地应个是,挽着秦贞娘便回身出去。 秦贞娘走了两步,又回头添得一句:“皇上说姜家已非良配,为了不叫昭贵妃面上难看,我说了自梳不嫁。” 杨氏先还喜得双手合十直念佛呢,听了这话,好似一道焦雷劈在头上,不可置信地提高嗓子:“你说什么?” 秦贞娘正握着秦芬的手,摸到了一手的冷汗,她用力捏了捏秦芬的手,只觉得自己也多些勇气,又将自梳的话说了一遍。 杨氏忙碌半辈子,先是忍了金姨娘,后头又忍了庶子,再后头又忍了那些莺莺燕燕,有一小半为的便是坐稳这正室的位子,给亲生女儿一个好前程,平哥儿尚还年幼,且还排嫡女在后头。 此时秦贞娘陡然说出自梳两个字,杨氏只觉得前头的辛苦都付诸东流,心好似被割了个口子,汩汩流出鲜血来。 “混账!混账!”杨氏心头惊怒交加,见秦贞娘面上冷静,她愈发觉得怒火滔天,忍不住举起手掌来。 然而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如今虽说了混账话,却也不是这孩子自己的错,杨氏舍不得打在女儿脸上,只恨恨地拍在秦贞娘身上,“冤孽,冤孽啊!” 秦芬也被这变故给惊呆了,她昨日听见秦贞娘说心中已有了计较,还生怕这四姐要犯了糊涂随姜启文私奔,谁知她拿的竟是这样大的主意,她竟要自梳! 如今这时代,自梳可不是嘴皮子一搭,说不嫁就不嫁,而是得守一辈子信,永世做在阁的姑娘——请安、守规矩、做针线,往后新媳妇进门当家了,自梳的女孩子,且还得向她们低头,没法子,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7 在人家手里讨日子过。 秦贞娘前头有秦恒这个庶弟,后头又有两个差着十来岁的幼弟,到时候得在三位弟媳手下讨生活,说不得当家作主的还是庶出弟妹,日子哪里会是好过的? 更不必说她出身官宦人家,自梳起来,叫家里和族人的脸往哪里搁?到时候,哪怕二房人不说什么,旁的人家也要想办法叫她出家甚至“病亡”。 秦芬再如何崇尚自由,也被秦贞娘的勇气给惊呆了,更被杨氏的暴怒给吓住了,她将母女两个左右看看,竟不知该劝哪个。 杨氏只觉得身上的衣裳有千斤重,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她用力扯住衣襟,指着秦贞娘:“你给我回去思过!” 女儿当着皇帝的面说出自梳的话来,杨氏还真不敢叫她改口,若是皇帝也下一道这样的旨意,杨氏可不是跟皇帝唱反调来着。 秦贞娘知道自己委实太过离经叛道,然而如今已是这样,也无甚可怕的,于是默默施了一礼,倒退两步走了出去。 秦芬平素有多少俏皮话,这时也说不出来,只好干巴巴地说一句“太太勿要动气”,然后便行个礼告退。 杨氏才点头允了秦芬回去,忽地又把她唤住:“芬丫头,你和贞娘是最好的,你替我回去劝劝她。” 劝什么?怎么劝? 劝秦贞娘不要自梳了?她都已经在皇帝面前说下这话了,说不定明日就有道圣旨封她作什么元贞郡主呢,这事能叫秦芬几句话给劝回去吗? 劝秦贞娘不要气自己母亲了?这姑娘已是两难之下作了个最好的选择,这选择除了伤害她自己,其他人谁也没受伤,秦芬可没这个脸去责备秦贞娘。 她张一张嘴,想到杨氏的慈母之心,婉拒的话终究没说出口,只轻声应道:“是,太太。” 回到小院,秦贞娘倒不曾闭门不出,还有心思叮嘱小丫头们照应花草:“如今天热,这几盆兰花可不经晒,你们上午便得搬回屋里去,傍晚了才能再搬出来呢。” 秦芬从前一向觉得自己心大,此时却觉得,秦贞娘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于是杨氏的嘱咐也不提起,只端起笑容问一句:“四姐,今儿进宫可还顺?” 秦贞娘知道秦芬迟归,必是受了嘱咐要来劝自己的,原已备了一肚子话要答,谁知秦芬一字不问,她便也不说了。 姐妹俩这时,倒又多些默契。 “我今日进宫,还遇见皇上了呢,若不是皇上说起,我竟不知范离办事那样得力,听皇上的话音,案情已经快要水落石出了。” “嗯。”秦芬虽替范离高兴,却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笑给秦贞娘看。 “范离这人,对你可当真是爱若珍宝,姜家的事是你去求他,他在皇上面前一字不曾露出,皇上竟以为,是我为着姜家的婚事才去求的范离。” “这人……”秦芬才要摇头,忽地回过神来,“什么?皇上以为是四姐你去出的头?这误会可大了!你不曾说清楚吗?” 秦贞娘看秦芬一蹦三尺高,倒当真开怀一笑:“傻丫头,你嚷嚷什么?这里头有你的事难道很光彩么?到时候旁人议论起来,还当满朝文武都没用,要一个女子去管国家大事呢,更不用说你还是个未嫁的女儿,又是姜家又是范离的牵扯不清,是你该露面的么?” 秦芬却没顾得上理会这些,只一把握住秦贞娘的手:“四姐,你是不是因为怕这些,才对皇帝说自梳的话?你是怕连累了昭贵妃和秦家,是不是?” 秦贞娘不爱说虚话,闻言不曾否认,只轻轻反握住秦芬的手:“芬丫头,什么都不必说啦,你是个小丫头,怎么成天管这么多事?我瞧那范离能干得很,往后你的日子呀,不必如此操心。” 她说来说去只是说旁人,仿佛自己的事情一点也不重要,秦芬却愈发自责,她只觉得,只怕是自己那些所谓的现代自由的思想害了秦贞娘。 秦贞娘经历这许多事,早不是当初单纯的心境了。 如今家中,秦淑早已是个外人,秦珮还顶不上什么大事,秦贞娘只与秦芬合得来,这时见秦芬担心自己,终究肯开口说句相干的:“芬丫头,你不必担心,我撑得住的。” 秦芬待要问两句,却不知从何问起,皇帝都开金口说姜家并非良配了,或许这句话是出于好意,只是劝秦贞娘三思,可是,天子一言九鼎,秦家还能和天子顶着干?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都怪那容太妃,当真可算是个老虔婆。 秦芬在心里默默骂一句,想到去一趟栖霞寺闹出这些事来,忽地想起一个人,道:“四姐,若姜家实非良配,我瞧那位左佥都御史周家,也算是家风正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在栖霞寺时,也曾这样想过,现在秦芬提起,她自家却摇了头:“罢了,容太妃这人不好惹,我自己已是得罪了她,何苦还要带上旁人家?无论如何,总是我命苦罢了。” 秦芬也无话可说了,她挽着秦贞娘的手,望着天边灿烂的云霞,两人都不曾说话。 前几日在栖霞山上还觉得万物皆可爱,如今再看着这云霞,却忍不住想,它终究会被暮色给掩盖,是否这世上美好的东西,最终都将被黑暗所吞没。 这一夜无话。 次日起床,秦芬去候着秦贞娘一道往上房请安,秦贞娘却摇了摇头:“我得思过呢,你自己去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嘴里说着思过,面上却甚是平和,瞧着一点没放在心上,秦芬不由得莞尔,这位四姐,如今也学了自己万事不在乎的样子了,是好事。 “好,四姐且在屋里,我自己去上房。” 秦芬正要出去,忽地见腊梅走来,对着秦芬行个礼:“五姑娘,太太叫你去呢。” 这是请安的时辰,秦芬自然要去上房,何用得着杨氏唤。 秦芬只当杨氏要关怀女儿,握一握秦贞娘的手,使个放心的眼色,随着腊梅走到上房,谁知却瞧见一个小宫女,她不由得对杨氏投个疑惑的眼神。 杨氏面色平淡,开口替秦芬解惑:“贵妃娘娘的庄子上有温泉,如今已产了新蚕豆、香瓜等物,说赏一些给我们府上,叫你去跟着挑些。” 秦芬听了,顿时有所悟,昭贵妃连番赏赐,大约是瞧着秦贞娘苦,有意厚待于她。如今特叫了自己去庄子上选东西,只怕是不愿勾动秦贞娘的伤心事。 那小宫女笑嘻嘻地:“正是呢,秦五姑娘,请随我去吧。” “既如此,太太,我便随这位姐姐走一趟。” 秦芬看一看自己身上,打扮得还算得体,便也不回屋换衣裳了,横竖那庄子上又没什么贵人等着她拜见,她当着奴婢们的面,不必太多隆重。 那小宫女性子活泼,一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8 上不住地拣着话来说,秦芬坐在马车里倒也不如何寂寞,不过大半个时辰,便到了庄子。 秦芬出了马车一看,不由得笑了,这庄子周遭正盛开着许多杜鹃,景致不俗,最重要的是,位置就在皇庄边上,这样一座温泉庄子,绝不是杨家给昭贵妃的陪嫁,大约是皇帝置给昭贵妃的私产。 女子做到昭贵妃这个份上,只怕已顶天了。 小宫女小心地引着秦芬到了院子门口,恭恭敬敬一指:“姑娘请去吧。”她说完这句,自己却站着不动了。 秦芬心里忽地起了疑问,这宫女的言行怎么奇奇怪怪的?然而她又准桃香跟着,大约是无什么坏心的,如今这金陵城里,敢对昭贵妃表妹下手的人,只怕还没生出来呢。 这样想着,秦芬稳一稳心神,领着桃香慢慢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种着一棵老粗的梨树,不知有几十上百年了,这时梨花盛开,好似缀着满树的晶莹雪绒,一阵风吹过,梨花摇摇晃晃,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秦芬嗅着淡淡清香,看着梨花自树头落下,忽地瞧见树下站了个人,肩头已落满了细碎花瓣。 她看着那人高挑颀长的背影,一下子认了出来:“范大人!” 第111章 范离站在小院里, 心里只觉得宁静。 前头七八年,他领着英王的钧旨,出去查贪官、查盐商,做下多少大事, 瞧着是功成名就, 然而像今天这样静静站着赏花,得片刻安宁, 却是从来没有的事。 今日来, 是他问过皇帝的意思, 奉着圣旨来的。 事情涉及到姜家,他不敢轻举妄动, 倒不是怕那姜家如何,只是怕一个不好伤了秦四姑娘, 到时候惹了小丫头伤心。 拿这事情去问皇帝,冠上了昭贵妃的名头,皇帝果然肯停下来想一想。 想了片刻, 皇帝隐约记起, 仿佛秦四姑娘在自己面前说了自梳的话,他当时只想着秦四姑娘不嫁入祁王府便可, 也不曾顾到这些细处,此刻想想, 若那秦四姑娘当真自梳,昭贵妃可不要伤心坏了。 “还是你思虑周全,秦四姑娘是个有体面的好孩子, 又是昭贵妃的表妹, 不该明珠蒙尘。” 范离拱一拱手:“那……叫秦四姑娘仍归在姜家?还是另选一个好人家?这事臣不懂,还请皇上示下。” 皇帝埋头批阅奏折, 随意摆摆手:“姑娘的心意,你去问姑娘不就得了?朕哪懂得姑娘的意思?那位秦四姑娘有什么贴身侍婢,你去问一声就得了。” 范离正要再磨两句,忽地想起秦芬总是和秦四姑娘形影不离,不由得笑逐颜开,嘴巴咧到耳根下:“是,是,臣明白了,臣告退。” 皇帝听范离的语气飘飘然的,忍不住从奏折上拔起眼睛看一眼,见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喜滋滋地退出殿去,摇了摇头轻笑一声:“不知这小子又转什么鬼主意。” 进良捧着茶盘默默站在边上,见皇帝心情尚佳,便轻声道:“这事,奴婢能猜到些。” 皇帝的朱笔不曾停下,在奏折上飞快地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地道:“哦?你知道?那你说说,范离是打什么主意?” 进良轻声道:“贵妃娘娘常说她娘家姑母是个宽厚人,秦四姑娘和姐妹们都和睦。皇上方才叫范大人去问姑娘家,范大人定是要问那一位姑娘了。” 皇帝稍一愣怔,便知道进良说的是那位秦五姑娘,他想起范离当初争那锦衣卫的差事,还是为着那位秦五姑娘,不由得笑一笑:“这个小子,从前瞧着倔驴子一般,如今还有知道惜花的时候。”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范大人呐,也不能免俗。”主子心绪好,进良也多说两句凑趣的话。 秦五姑娘从前是去过英王府的,皇帝只记得那姑娘生了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是圆是方全不记得了,这时心境好,便多问两句:“那秦五姑娘是个美人么?这小子,也有嚼着牡丹的一日。” 进良笑着应一句:“昭贵妃的表妹,自然是美人。”略停一停,又补一句,“听说秦五姑娘是个宽和又爽朗的姑娘,想必范大人不只是瞧上人家长相了。” 皇帝已见识了秦四姑娘的胆识和气魄,这时听见秦五姑娘性子好,也不觉得奇怪,只点一点头:“杨家果然诗书传家,教出来的孩子都不错。对了,杨时的请安折子送来了没?他这江苏巡抚一做两三年,做得还当真不错,是个栋梁之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进良把手里的茶盘搁下,从奏折里抽出一本递了上来,心里却暗暗咋舌,只怕昭贵妃的父亲,要升官了。 却说范离出得御书房,便随手扯住一个小太监,扔过一块银锭子:“去华阳宫寻碧水姑娘,就说我有事要求她。” 碧水在殿中,听见范离有事找来,颇为不可置信,反复问得那小太监几遍,都是这话,不由得愣住,看向主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昭贵妃只笑一笑:“既是找你,你去就是了,遇见什么事了,随机应变就是。” 她心里隐约猜到些,大概是范离要动手查案了,生怕打老鼠伤了玉瓶,伤了秦府的体面,特来问自己一声。 碧水去了片刻,满脸不解地回来了:“范大人说,请娘娘拨个庄子借他一用,再叫个人去,给秦府赏两样东西,不曾细说是什么事。” 昭贵妃也不来相问,横竖范离和皇上是一条心,办事总是为着皇上好的,于是微微颔首:“你去办了就是。” 于是这日一大早,范离就拎着个华阳宫的小宫女,如此这般嘱咐妥当,往秦府去了。 他知道自己不便在秦府露面,只由那小宫女接了秦芬,自己先往庄子上去了。 站在庄子里候得许久,范离已把查案的事情在心里盘得八九不离十,只缺了最后一环,等着秦芬来填。 忽地听见秦芬的声音,他微笑着转过身来:“秦姑娘。” 秦芬再伶俐,也猜不出范离拐弯抹角地找自己是何事,她如今已知道范离算是个正人君子,此时也不害怕,只问一句:“范大人,你找我所为何事?” 范离忽地耳根发热,挠了挠脑袋不曾说话,却把眼神投向桃香。 桃香左右看看,见这小院僻静无人,自己实在不能走开,便乍着胆子对范离瞪了回去,范离被她一看,反倒先转开视线:“我,我来问问……你四姐的事。” 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对着未婚妻问大姨姐的闲话,这也太过于婆妈,实在不是范离的做派。 秦芬倒坦然地点点头,对桃香吩咐一句:“你去院子门口,和那位宫女姐姐一起。” 待桃香走远一些,秦芬才问一声:“范大人,是有什么证据需要查找吗?四姐的嫁妆是有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9 单子的,你若是寻不见东西,对着那单子找一找便是了。” 范离不由得笑一笑,这丫头终究单纯,不知道自己早已把案子查妥了,这时来问她的,才不是那些公事。 “你四姐……她可有什么……什么想法?” 这话没头没脑的,秦芬听得莫名其妙:“我四姐?她和我的想法一样,希望案情真相大白呀,这话我前几日就和大人说过,如今仍是这么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离的耳朵更烫了,不得已又问得明白些:“你四姐,她……她和祁王的事,不是告吹了嘛,我想问,这上头,她可有什么想法。” 听了这几句,秦芬面上的神色微微沉了下来:“四姐说,为了贵妃娘娘面上好看,她……要自梳不嫁,她的意思很坚决,皇上若是担心这个,你尽可拿这话回去禀告,请皇上不必担心。” 范离怎么也不曾想到那位秦四姑娘这样有气魄,也不曾想到秦芬竟把自己的来意给想歪了,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我不是替皇上来问话的。” 慌乱两下,他便镇静下来,“你四姐竟有这样的心思,那我今天找你,算是找对了。” 秦芬听见这话似有深意,不由得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范离。 眼前的姑娘,比从前长高许多,模样也秀丽许多,细细黑黑的眉毛,不大不小的眼睛,嫣红的嘴唇,怎么看怎么是个美人,自己可真有眼光。 范离知道这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不过胡想片刻就收回心神,轻轻咳一声:“姜家的事,很快就会有定论,那位姜大人定是要辞官归隐的了,可是姜少爷却还是有前途的,若是你四姐……瞧在昭贵妃的面上,皇上还是准的。” 秦芬不过稍一迷糊,就明白过来:“你是说,四姐和姜公子的事,还有可能?” “是,这事我是领了皇上圣旨来的,他叫我问一问秦四姑娘的意思。” 秦芬顿时欣喜若狂:“肯的,四姐肯的!多谢范大人!” 她知道秦贞娘心里是有姜启文的,前头不劝,是因为挣不过命,如今皇帝都有圣旨了,她怎么会不替秦贞娘争一争。 范离原还觉得自己做这事太婆妈了,这时看见秦芬的笑颜,他心下只觉得什么都值了,于是微笑着说一句:“既是秦姑娘应了,我就知道怎么办了。” 秦芬忽地又起个担忧:“若是到时候皇上赐婚,也不知旁人会不会议论的,说我四姐仗着贵妃娘娘的势便欺人,或是说皇上和范大人要粉饰太平。” 范离原是想问过秦芬就回去请皇帝赐婚,此时听见秦芬所忧虑的不无道理,稍一思索就改个主意:“你放心,这事我会给你办好的。” 秦芬点一点头:“多谢范大人。”她稍稍停一停,双颊微微染上霞色,“大人,你是替四姐办的这事,不是替我。” 再如何,秦芬内里也是个成熟女性了,若是此时还不明白范离的心,也算白活了这么久。 皇帝和昭贵妃,心思只在大事上,他们只要秦贞娘别嫁进祁王这个对头的府里便好,于秦贞娘婚事这样的细枝末节,不会太过关心,否则昨日秦贞娘当着皇帝说要自梳,皇帝便该有旨意下来了。 今日范离来问这事,既然不是皇帝和昭贵妃的意思,那便是他自己的意思了。他与秦贞娘并无交情,自然不是因为同情秦贞娘,而是全为了秦芬。 是为了使秦芬高兴,是为了不叫秦芬会因秦贞娘而伤心。 秦芬也不曾想到,一个男子关心一个女子,竟能做到如此地步。范离在外头办事,自有个大刀阔斧、心狠手辣的名声,谁知竟也有这般心细如发的时候,她便是个石头,此刻也忍不住感动了。 范离从没见过秦芬对着自己害羞,这时忽地看见秦芬双颊生晕,心里好似有张鼓被锤了一下,震得他头晕脑胀,整个人轻飘飘的,快要飞起来了。 “你放心,这事我一定给你办得周周到到,绝不叫人说你四姐一句闲话。” 方才还知道扯着皇帝和昭贵妃的大旗,这会却全忘了。 秦芬听了,垂首一笑:“既如此,我替四姐谢过范大人。” 第112章 秦芬回府, 带了许多新鲜瓜果,什么新蚕豆、嫩茄子、长丝瓜,什么稀罕有什么,因着碧水特地嘱咐过, 那庄头不敢轻忽, 给秦芬装了满满一车子。 杨氏掌得中馈多年,也不曾在四月份就见这些东西, 饶是满怀心事, 也不由得分出神来多看两眼: “论东西也不算稀罕, 可是这个时节能上这些,比燕肚鲍翅也不差什么了。原来温泉庄子竟还有这个妙处, 赶明儿我们家也寻摸两个去。” 秦芬笑一笑:“太太,四姐爱吃茄子盒, 晚上给我们炸一盘吧,再烧碗丝瓜蛋汤,盛一碗玉珠饭, 旁的菜恐怕都不必做啦。” 她如今在上房, 比秦贞娘也不差什么,顺口说来, 杨氏立刻就点头应下: “这些东西都是鲜货,久放不住的, 既是要做,干脆多做上些,恒哥儿和珮丫头等处, 都分送一盘子去。再有, 单拣出两份来,给柯家和方家送去。” 秦芬心里一动, 险些说出姜家来,话都到嘴边了,却又吞了下去。 姜家的事,还是等有了定论再说吧,杨氏和秦贞娘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既是打定主意不说,干脆连秦贞娘也一并瞒了去,回了小院,秦芬只拣些庄子上的见闻来说。 秦贞娘打定主意守道,心思宽了,竟把这些事听得津津有味:“原来南瓜的藤也能炒着吃,不愧是皇庄的人,主意就是多。听你说中午吃的那南瓜藤又脆又嫩,我也想尝两口呢。” 秦芬捧着茶吹两下,轻轻啜一口:“南瓜藤本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是庄子上人吃个时鲜,又能替南瓜疏疏苗,他们在下头常吃这个的。不光是皇庄,咱们家的庄子只怕自己也吃,只是怕粗粝不敢往上送,四姐既想吃,再过些时日只管叫咱家的庄子送来就是。” 秦贞娘点点头:“五丫头如今愈发有了当家主母的样子啦,连农稼之事也懂得了。” 秦芬听见秦贞娘说起旁人的姻缘来毫无芥蒂,忍不住探究地看她一眼,见秦贞娘脸上虽带着笑,眼神却还是淡淡的不痛快,终究没憋得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四姐,我……又背着你,替你拿了主意。” 秦贞娘稍一愣怔,立刻猜到秦芬说的是什么,她猛地喘了几口气,声音不自觉地抖了起来:“五丫头,你……可别作弄四姐。” 她本已下定决心自梳不嫁了,外头诸事,都再烦不着她了,本以为这样就能落个清净,谁知这时又起个变故,她怎么不心惊。 秦芬见秦贞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0 面上并无一丝喜悦,全是惊惧之色,心下不由得后悔起来。 自己是不是太多事了?若秦贞娘是当真不想嫁人,她与那强压婚事的容太妃有何区别? 于是也不隐瞒了,直直地道:“皇上有圣旨下来问四姐的意思,我替四姐答了姜家。” 她不待秦贞娘开口,又道:“办这事的是范离,若是四姐不中意姜家,我这就派人给他送信去。” 秦贞娘心中对那姜启文是有好感的,早几日她还曾私心想着,哪怕姜鹤不能做官了,她愿意等姜启文慢慢从下头熬上来,然而经历这许多事,她只觉得这份好感或许是一桩孽缘,不应该再去期盼。 此时秦芬替她拿了主意,虽也是她心中所想,却着实高兴不起来,秦贞娘勉强对着秦芬苦笑一笑:“芬丫头,我自己也不知道中意不中意。你……容我想一想。” 这一想,就想了好些日子。 内宅静若深潭,外头却是风云变幻。 一头是徽州的事情水落石出,废太子——如今的鲁国公,纵容手下人克扣赈银、盘剥百姓,证据确凿,辩无可辩。 皇帝大怒,当朝称鲁国公“不知廉耻、只顾一己”,责令其立即往鲁州就藩思过,无诏不得离开封地一步。 太后再怎么扯孝道的大旗,也是无用了,几番吵嚷无用,便宣了昭贵妃去关怀,众人都知道,明着是关怀,暗着是泄愤。 谁知昭贵妃身子娇弱,去了两回就道腹痛,太后再要传召,不等昭贵妃出头,太医院先跪到了皇后的长宁宫门口苦求。 太医院院正颤抖着一把花白的胡子,言道昭贵妃身为人母怀孕不易,医者仁心,不能坐视她孕气受损,皇后气得鼻子都歪了,却还得替昭贵妃去求太后。 她知道,自己若不去替昭贵妃出头,皇帝便不会给她娘家崔氏一族好日子过了。 外头这些事,却都比不上一件事叫秦府上下高兴,秦览办差得力,马上就要回京城了。 第二件事,科举舞弊案真相大白,原来睿王收买御书房擦地的小太监偷看了试题,并将试题夹杂在往年的夫子讲义里,往国子监门口售卖去。 原本这事无迹可寻,谁知姜家的书童听见外头卖考题,顺手买了给自家少爷,姜少爷见那讲义确实不错,自己整理妥当,又送到了未来的小舅子家里去。 后头姜家落难,姜鹤大人高风亮节,自称不能与秦家相配,主动退了亲事,那讲义也随着嫁妆一同送回姜家。 锦衣卫指挥使范大人查案细致,阴差阳错查到那份讲义,这才还了姜家清白。 消息传进秦府时,外头天桥已有了天作良缘的故事,小丫头当着姑娘们,将话传得活灵活现: “老百姓都说这是观音菩萨赐下的缘分,有许多人听了这故事,都去拜起了观音菩萨,希望菩萨也给他们家的孩子赐一桩好姻缘。” 除开秦淑备嫁,其他姐妹正三个坐在一处吃茶,秦珮已知道两位姐姐有许多事不是自己该问的,听了小丫头说的什么天赐姻缘,嘻嘻笑两声,嗔那小丫头胡说,心里也不当真,随手抓些果子,打发了小丫头下去。 秦贞娘却听得有些愣怔,看向秦芬。 秦芬只觉得范离是个粗忽性子,不曾想到他能编出这些奇闻轶事来,这时也是啼笑皆非,便轻轻咳一声:“这事……我也不知道究竟,四姐,你若是不高兴,我传信过去,叫他们改了口风罢。” 秦贞娘不曾言语,只微微垂下螓首,面上泛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的事,秦珮不敢开口,秦芬的事,她却敢说两句的,闻言故意拉长声音:“哦?五姐要使唤谁?莫不是我将来的五姐夫?” 秦芬一向厚脸皮的,闻言也不过挑一挑眉:“四姐还不曾定,我且还远着呢。”她看秦贞娘面上飞霞,又添一句:“不过,瞧样子,日子可不远啦。” 什么日子,秦芬却故意说得不清不楚,叫人没法反驳。 秦贞娘闻言愈发羞了起来,然而她终究不是造作的女孩子,横一眼秦芬,喝口茶只作无事。 姜启文这段日子,天天都往秦家跑,踏得秦家门槛都薄了一层。 杨氏被“自梳”两个字给吓怕了,从前不放姜启文进府的,如今却恨不得这孩子能打动女儿的心,横竖皇帝还没圣旨下来,女儿倘若有意,她豁出命也得求了昭贵妃赐婚。 虽不好安排姜启文和女儿见面,她每日却派腊梅去迎了人,好端端送到秦恒的院里去。 秦贞娘的面,姜启文自然是见不着,然而秦恒是他同窗,两个人坐在一起总有话说的。 秦恒从秦芬那里听说了,自家四姐如今尚未松口,于是对姜启文的百般试探都不接话,打着太极便过去了。 然而姜启文认定了秦贞娘,耐心十足,日日陪着秦恒闲谈,倒把秦恒给闹得没脾气了。 “姜兄,你如今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我四姐好好一个姑娘家,你干嘛总挂在嘴边上说?这岂是正人君子所为?” 秦恒把话问到脸上,姜启文也不绕圈子,稍一沉思,道:“你是四姑娘的亲弟弟,这话我只和你说。锦衣卫副指挥使贺传菊大人说,他们是受了四姑娘指点才去翻检嫁妆的,还说一句天赐姻缘呢。四姑娘待我们家有大恩,我……万难报答。” “恩情归恩情,你可不要为了一些所谓的恩情,误了我四姐一生。我虽不才,可是也敢打包票,以后有我秦三一口吃的,绝不少我四姐一顿饭,我四姐不需要旁人报答她。”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我心里敬她、爱她,我……” “好了,这话我听过便罢,你不要再说了。”秦恒微微板起脸,“你想什么说什么,我通通不管,科举的日子近在眼前,你且先考个出身,再来与我父亲母亲说话。” “好,等我考上,再请父亲来向秦老伯说话。” 科举开考的日子,定在了五月初九,皇帝言道,此次亲自拟定三道试题,开考前一晚才御笔写出,第二天一早便快马送到贡院去。 听到此次考试如此公平公正,多少人都摩拳擦掌,秦恒和姜启文自然也不例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自从那日应了秦恒,姜启文便不再上门了,关起门来,恨不得一天读上十四个时辰的书。 外头的故事愈传愈神,后头已变成了什么七仙女下凡的故事,早和姜家、秦家无关了。 这话传进宫里,连昭贵妃都听见了,写一道花笺,召了秦贞娘进宫去问。 秦芬心下忐忑,只觉得是自己带累了秦贞娘,边看着秦贞娘试衣裳,边替她选首饰,口里不住地念叨:“四姐,你说,贵妃娘娘召你进宫,又是怎么个意思?这次,可不会又是去面君了吧?”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1 昭贵妃虽是向着娘家,可架不住她背后有个皇帝,姐妹两人数次面见昭贵妃,总没一次是轻省的。 秦贞娘取了两支花钗在鬓边,将那翠玉的比了比就搁下,捡起那红碧玺的戴上,然后道:“只怕是外头声势造得差不多了,该一锤定音啦。” 秦芬傻乎乎地追问一句:“外头?鲁国公出京了,科举也定了日子,还有什么声势?” 这次却是碧玺在边上叹气了,自家这五姑娘,虽是个热心肠,可是糊涂起来,也当真是不灵光,她兴兴头头替四姑娘办下那样大的事,如今到了最末这一下,她却不懂了。 秦贞娘也一时无语,又不好直说恐怕宫里是要给自己赐婚了,想了半天,笑着拧一拧秦芬的鼻子:“你这傻丫头,配那么一个精怪的人,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 第113章 此次秦贞娘进宫, 仍旧是碧玺陪到宫门口,李吉接了人,一路送进了华阳宫。 昭贵妃身子抱恙,正倚在贵妃榻上歇息, 她穿了身茄色宫装, 膝上搭着浅绿色绣兰草的小锦被,看秦贞娘穿着牙白色绣大红枫叶的衣裳, 心里不自觉地叹息一下, 她这辈子, 是穿不上那抹鲜亮的大红色了。 秦贞娘恭恭敬敬行了叩拜大礼,与前次进宫, 并无两样。 前些日子,太后因着鲁国公的事几番向华阳宫找麻烦, 外头姜家和秦家的事,又惹得皇后闲话许多,对秦府, 昭贵妃是有些微怨气的。 此时见秦贞娘礼数周到, 昭贵妃那些不快一下子消散无踪,她自己也知道人在世上身不由己的道理, 想想自己夫君贵为天子尚不能随心所欲,表妹这样一个闺阁女儿, 又能如何。 再想想姑父做官和姑母为人,一向给华阳宫争气的,人总不能光记旁人坏处, 遇见事了就把人家的好处给抹去了, 那成什么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是,昭贵妃的口气一如既往地亲热:“自家人这么多礼做什么, 碧水还不扶贞娘起来?” 秦贞娘扶着碧水站了起来,先说句家常话:“娘娘,我前次回去,和平哥儿、安哥儿说了纪王殿下的事,小哥儿俩直吵嚷着要来找纪王殿下玩耍呢。” 昭贵妃微微一笑:“顼儿明年也满四岁了,好开蒙读书了,到时候叫两个孩子来做伴读,日日玩在一处就好了。” 她顿了一顿,随手一指碧水:“早上吩咐小厨房给贞娘炖的三鲜豆腐鱼汤可不能过了火候,你去瞧一瞧。” 秦贞娘知道下头该说正事了,心里不由得微微一提,飞快地抬眼看一看昭贵妃,又垂下眼帘。 昭贵妃原还想着敲打两句表妹和姑母,免得再生事端,这时却都抹过不提了,只说一句外头的玩笑话起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说,宫外的百姓们都传遍了,说如今观世音菩萨亲自点了姜家和秦家的姻缘,是拆也拆不破的,皇上正想着给你们赐婚呢,只不知你自己是个什么意思。” 秦贞娘这多少天思来想去的就是这么一件事,此时听见昭贵妃提起,她不过稍一沉吟便答了: “观音慈心,可普度众生,皇上金口,可使世事莫再变幻,臣女如今应娘娘一句,我愿意。” 昭贵妃原还以为表妹会委婉些的,不意听见这样一句,稍一凝噎,皇帝前次与她说的私房话,猛地跳进了她的脑海里: “你四表妹看着与你一样大方端庄,性子却全不一样,你是个细心谨慎的人,那丫头,只怕敢站起来把天捅个窟窿。” 原先昭贵妃在闺中时,自家这表妹不过是豆蔻之年,虽自幼得了姑母教养,性子却是莽撞粗忽,遇见硬茬便要往后缩的,哪有什么戳破天的胆子,不想如今姑娘大了,性子也全变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想一想表妹这些年经历多少事,昭贵妃暗暗摇头,又在心里多些怜悯。 若是换个人将这些事都经一遍,只怕是要发疯,这孩子不光没疯,还敢当着皇帝替旁人求公道,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和心气。 她的模样,不像闺阁姑娘,倒像大族宗妇。 听说姑母如今在秦家说话很有分量,五、六两位庶出表妹也是好的,或许因着是秦家后宅这些和睦,给了这孩子不少支撑。 昭贵妃想一想,似乎自己也从这里头得了些滋润,心头温暖许多,微笑应下: “既你答得这样干脆,那表姐就替你去求了皇上。” 她略停一停,终究还是叮嘱一句:“往后可要好好的,千万莫再任性了。” 后头这一句虽是嗔怪,秦贞娘已是感激了,她知道自己前次那自梳两个字,给家里和昭贵妃带了多少麻烦,此时昭贵妃不过是轻飘飘叮嘱一句,有什么受不得的。 寥寥数语说完正事,表姊妹俩又亲亲热热说得许多家常。 这一次出宫,昭贵妃只赏了一只喜字头的金簪,分量不重,样式也不新,碧玺看了,却是大大松口气。 血脉亲情还是胜过了利益干系,昭贵妃待娘家人,可真是没得说的了。 她是杨氏心腹,以后要跟着秦贞娘出门的,自然知道姜少爷和自家姑娘的事,今日为什么进宫,她心里早已有数,如今见是皆大欢喜的结局,自然是喜气洋洋。 待马车开始走了,碧玺笑嘻嘻说一句:“过几日就开考了,若是咱们姑爷能考个好名次,那可就好啦。” 秦贞娘发髻上戴了喜字簪,人倒比从前害羞了,听了这一句,凶巴巴地瞪一眼碧玺:“你话太多了!” 碧玺掩口笑一笑:“姑娘这样子,倒有些似五姑娘训桃香,瞧着凶巴巴的,实际上一点也不吓人。”她生怕主子恼了,连忙又扯一句旁的:“也不知老爷能不能赶回来送三少爷进考场的。” “恒哥儿几岁了,还能和孩子似的,爹娘不瞧着,便不肯做事了?”秦贞娘笑着摇摇头,“不过,爹若是能赶回来送送他,是最好的。” 五月初九很快就到了。 有了前次的事,杨氏愈发提心吊胆,前一晚上一宿不曾睡好,好容易闭眼眯着,却又被噩梦给惊醒了。 她梦见秦恒高中状元,皇帝将金姨娘从铁月庵给恕了出来,还赐了个一品诰命。 众人势利,都围着金姨娘吹捧,连贞娘和姜启文也上去沾些好处,她被秦览赶去和疯疯傻傻的商姨娘作伴,商姨娘身上长满虱子,咬得她浑身是血。 她将身上挠来挠去,正翻来覆去地捉虱子,忽地好似听见什么声音,猛地惊醒,原来外头已有了微微的天光。 侧耳一听,还是秦恒在外头辞行,杨氏心中一动,出声唤道:“恒哥儿。” 秦恒早上除开吃光自己要的那碗荠菜猪肉汤团子,还被月琴念叨着吃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2 粽子和定胜糕:“前次厨房给上房送了这个讨口彩,太太便记在心里,这次早早吩咐了要给哥儿送上的,哥儿好歹也要沾一沾唇。” 幸而那糕做得小巧,粽子也只裹得指头一般长,秦恒看一看碟子,一样吃了一个,捧着个圆滚滚的肚子来上房辞行。 原以为还是静悄悄磕了头就走的,谁知嫡母却出声唤了自己。 秦恒心里大震,他到此处并没弄出什么动静,里头太太竟唤了自己,不是熬了一夜,就是整宿不曾睡好,无论哪一样,都算是对自己这庶子尽心的了。 小丫头打起门帘,秦恒进了屋子,站在明间恭恭敬敬唤一声“母亲”,等着听里间的杨氏要说些什么。 杨氏是被噩梦所惊,才突然出声唤了秦恒,这时秦恒当真进来了,她却不知说什么了。 这庶子由丈夫亲自教养,自幼受圣人道理所教化,与那金姨娘和秦淑,为人再不一样的,她担心庶子反叛,还不如去担心柯家的婚事。 六月份快到了,秦淑就要出门子了,这姑娘近来变着法地折腾,与秦恒的省事简直是一天一地,杨氏也不知一条藤上怎么结出甜和苦两种瓜来,此时想想,血脉这东西,也有一半是作不得准的。 想了这些,杨氏轻轻吐出口气,温声道:“贡院里关上门了就不得出来,如今早晚凉,你可记得穿暖和些了?” 秦恒料想着自己要听些谆谆教导,不曾想却是问这个,他稍稍停一停,才答了话:“母亲,我穿得暖和着呢。五妹她们给我新做的斗篷,我都披着了。” 杨氏“嗯”了一声,道:“你速速赶去考场吧,我这里没什么要叮嘱的了。” 秦览紧赶慢赶,还是没赶得上送儿子进考场,五月初九的下午,才赶到了金陵。 他原说的是五月中旬到家,心里是指望能送儿子去贡院的,拼命赶得许多天都未曾赶得上,这时干脆不回府了,差了信儿先送徐姨娘等人回家,自己整一整官服,往宫里去述职了。 小太监送了信进内阁,还记得多说一句“秦大人风尘仆仆”,能在内阁行走的官,哪个是傻的,众口一致,差人去御书房回禀。 皇帝听见秦览连家都不曾回,心里甚是欣慰,回头对进良说一句,“今日科举开考,也不一定要选什么下凡的文曲星,能选些秦览这样的官,便很不错啦。” 进良知趣地问一声:“那,皇上是否召见秦大人?” 皇帝原本是没这个意思的,进良问了,他也无可不可,点头准了。 进良连忙出去,往内阁的议事厅里传了秦览进御书房。 秦览也不意能面见天颜,他不过是个四品官,连上朝的资格也没够得上,哪来机会见皇帝。 前次见皇帝,还是这位真龙天子在英王府时,请一帮硬骨头清流吃饭,他因着与昭贵妃搭个边,又略有些官声,这才受邀在列,便是那时,照着官位算他也是没资格的。 秦览急急地赶了大半个月,面色枯槁、形容憔悴,皇帝一见,竟愣一愣:“此去徽州,你倒当真是做了些事的,听说,你一个月里有二十五天都是住在河堤上的?” 这话秦览自己却是不曾说过的,他还没笨到那个地步,自己急着向皇帝诉苦,这时听了皇帝的话,长长一揖:“皇恩浩荡,臣办事不敢不尽心。” “嗯,你的差事办得不错,既然回京了,且好好歇一歇,养足精神再替朕办差。”皇帝又埋下头去批折子,“你退下吧。” 秦览原只想在内阁的大人们面前露个面的,不曾想竟得了这样大的好处,还能与皇帝说几句话,于是心满意足地行个礼,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再进内阁的议事厅,上官们便对秦览和蔼许多,他们与一个四品的地方官无甚可谈的,便问得许多徽州的事。 秦览一一答来,条理甚清,原本有些人对秦览颇有轻视之心的,此时皆尽收了去。 众人都瞧出,眼前这位徽州河道虽不算文雅清贵,办事却当真踏实,也算是一位能臣干吏,瞧在宫里那位贵妃娘娘的份上,只怕这一位的官位,还能再升一升。 第114章 秦览回府, 正是天色擦黑的时候,他在外院已换下官服,穿着身酱色长衫往内院走,点灯的小丫头还着急忙慌地拿个杆子拦着他:“哪家的闲汉, 怎么不识得礼数, 敢闯我们秦府!” “笨丫头,连主子也不识了!”秦览心境不坏, 便也不曾训斥。 那持杆子的小丫头睁着一对乌溜溜的眼珠子, 愣头愣脑的还认不出人, 旁边那个举蜡烛的却把秦览认了出来,扯一扯同伴, 深深福了下去:“给老爷请安。” 秦览脚步不停,大步走进内院去, 远远丢下一句:“知道护着家里,差事办得不错,去冯妈妈那里领赏去。” 进得上房, 几个儿女齐齐簇拥着杨氏, 徐姨娘也得了个座在下首,秦览进屋时, 徐姨娘正讲着蒸榆钱饭的事: “赁的那宅子里有棵榆钱树,我们住进去了没多久就开花了, 幸而是官宅,老百姓们又听说老爷是个好官,都不曾来偷抢那树上的榆钱, 我们便采那树上的……” 她讲到此处, 见秦览进屋,便止住话头, 起身行个礼:“老爷。” 众人见徐姨娘清瘦许多,已知道徽州日子苦,原想着秦览那圆脸该成长脸了,谁知这时见了秦览,自杨氏起,都大吃一惊。 秦览的脸庞仍不算瘦长,然而却好似山石一般嶙峋起来,全没了原先红红白白的油光,枯槁黑黄的,和逃荒人也差不多了。 从前他生得富态,肚子比人先进屋,这时站在屋子当中,却成了一根瘦竹竿子。 杨氏见丈夫憔悴成这模样了,瞧着倒似从前才初识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悲喜交加。 当着众人,她自然持得住,微微屈膝,轻声唤句“老爷”,声音却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 下头几个女儿在父亲面前便没这么持重了,秦淑会撒娇,秦贞娘与秦览最亲近,秦珮还有些孩子性子,扯着秦芬一道上去,把秦览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说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爹瘦啦!” “走在路上陡然一见,我可认不出来了!” “爹爹此去,真是吃了大苦头了!” 秦芬落后半步,笑微微地看着几个姐妹,忽地瞧见两个弟弟缩在边上,眼中全是戒备和惊惧,仿佛不识得眼前的男子一般,不由得露齿一笑:“父亲如今的模样,平哥儿和安哥儿都不敢认了。” 秦览看一看两个儿子,自己也不曾出去多久,两个孩子面上竟少了几分稚气,如今天气渐暖,穿着单衣不显圆胖,更好似大孩子一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3 杨氏一招手,茶花便牵着两个孩子上前,谁知哥儿两个见秦览又黑又瘦,穿得黑不溜秋,只觉得这人像天桥下卖艺的老头,生怕这人把自己两个也捉了去顶碗,使劲往后缩。 秦淑见了,捂着心口双眼含泪:“爹爹此去辛苦,大改模样,六弟七弟都不认识了。” 秦芬的暴脾气又冒了出来,几乎想翻白眼。 原先秦览未曾回来时,秦淑从未问过一句,上蹿下跳只是想多敲些银钱作嫁妆,如今秦览一回来,孝顺里的头一个,又成了她了。 秦珮三五不时便要被秦淑拉着攀比,如今是最烦这三姐的,听了秦淑做作,便毫不留情戳破她: “太太俭省家里份例,三姐前儿还嫌吃穿都不好来着,那时你怎么不想着省出来的银钱是给爹在徽州使用了?” 秦览原是老怀甚慰地回家团聚来了,这时见儿子远了自己,女儿们又拌起嘴来,心里难免不痛快,板起脸来训一声:“六丫头,你是妹妹,怎么能这么对姐姐说话!” 秦芬见秦珮委屈地撅起嘴,连忙对两个弟弟招手。 两个孩儿见五姐唤,便一步一挪地走到秦芬身边,小心地躲在秦芬裙子后头,一边一个,伸出头来偷看秦览。 秦芬推一推两个弟弟:“父亲给你们送回来的一百单八将和孙悟空闹天空的小木头人,你们不是很喜欢么?谢过父亲没有?” 听见这两件好玩意儿,兄弟两个都高兴起来,再仔细瞧一眼秦览,眼前这人虽然又黑又瘦,然而笑嘻嘻的眼睛和脸颊上那颗痣却是熟悉的,愣怔片刻,扑在秦览腿上:“爹爹!” 杨氏由着父子两个亲热片刻,唤过茶花带了两个孩子走:“老爷给两个哥儿带了许多玩意儿回来的,今儿晚上回去,许他们多玩一刻钟。” 哥儿两个知道自己能多玩一会,全托赖父亲回家,又缠着秦览说几句甜蜜蜜的好话,这才乖乖牵着茶花回去了。 女孩们知道大人有许多正事要说,见弟弟们出去了,便也知趣地告退。 杨氏看着女儿们出门,笑着点一句:“如今你们父亲回来了,咱们也不必俭省啦,要什么燕肚鲍翅此时也来不及上,今晚先一屋送一个锅子去,大餐明儿再吃。” 秦淑知道这番话是冲着自己,脸上不由得一白,出去的脚步几乎踉跄了起来。 秦珮方才因着秦淑才被训斥,这时见秦淑失落,心下痛快,扯着两个姐姐嘀咕起来:“三姐这人算得也太精,只把旁人都当傻子,她瞧太太不是好哄骗的,又想着从爹那里下手,说好话骗些嫁妆去。” 秦芬瞪她一眼:“得啦,你别论旁人,你自己也有些太聪明了。” 秦珮知道五姐这人自来是个宽厚的,说这话不是为了刻薄自己,闻言也不生气,只皱一皱鼻子:“我只是实话实说,可没自作聪明。” “六丫头,你五姐不是说你自作聪明,是说你嘴上不饶人。”秦贞娘见秦珮不曾理会得,少不得点拨两句,“三姐装腔作势的是什么想头,谁瞧不出来,偏生你点了出来,旁人听了,只会觉得你尖酸,不会去说三姐的不是,横竖她扮得贤惠,谁又能指在脸上说她呢。” 这话却说到了点子上,秦珮揉揉鼻子,乖顺地应一句是,脸上却还是愤愤不平的样子。 秦贞娘见了,少不得又说两句:“若是爹愿听三姐的,你说了也是无用,若是爹不愿听三姐的,又何必你来说?你方才抢白那一句,除了给自己添个不是,又有什么用?” 秦珮听了,知道姐姐说得有道理,不由得沮丧起来:“那,我总不能再去对爹剖白一番吧,那可也太假了。” 秦芬见她苦恼,便劝一句:“得啦,你愁什么愁,太太方才不是已替你现还了一报么?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秦珮听了,这才高兴起来,钻到两个姐姐中间,一手挽一个:“我今天要去和四姐五姐吃锅子,锦儿,叫厨房别往我屋里送了。” 孩子们所关心的,不过是吃穿玩意儿,杨氏和秦览两个人对坐下来,要说的却是家里大事。 秦览一开口就提了个叫杨氏惊讶的:“我想着此次谋官,还是往外头去,不要留在京里了。” 从前在任上,秦览想尽办法要扎进京里来,如今顺顺当当办下了徽州的差事,怎么却要往外去了,杨氏想不通,便开口问了出来。 秦览叹一口气,摇摇头:“今儿去内阁向上峰们述职,哎,不过就是说了些话,便见识了什么叫争权夺利,什么叫翻云覆雨,大哥这一向关在大理寺,虽不曾住在牢里,却是咱们家使尽法子也捞不出来的,今天管工部的阎阁老一句话,刑部便答应了放人。” 杨氏听了,也有片刻默然:“阎阁老是瞧老爷办差办得好,替工部争光了,所以替老爷出头;刑部卖阎阁老面子,所以答应放人。这一来一去,前头大哥的失察之罪一并抹去,老爷办差的辛苦也不如何显得出来,本来是一桩公事,全变成了他们上官之间的交易了。” 秦览想的正是这些,此时见杨氏全说中了,不由得心里熨帖,干脆起身坐到了杨氏旁边:“这是其一,其二么,咱们恒哥儿如今不是正在考试么,这孩子是个会读书的,这回怎么也能考个名次。我想着若是自己在京里,只怕吏部为着避嫌,就要把恒哥儿放出去了。” 杨氏点一点头:“老爷所虑甚是,恒哥儿还年轻,以后有的是前程,没得为咱们自己的尊荣耽误了孩子前程,这一条,我理会得。我前儿还想着置办些好产业,有了产业,咱们到地方上,也能过得好日子。只是办下产业,这一二年又得紧些过日子了。” 秦览原以为自己要费些唇舌才能说动杨氏,谁知妻子想也不想就应了,他不由得大为感动,伸手握住了杨氏的手:“家里的事,全听夫人的,我有一碗白饭配一碟烧豆腐就能打发,只别苦了夫人和孩子们就成。” 杨氏轻轻一动,却也没挣开,任由丈夫握着自己。 “这第三么……我此次在徽州,眼瞧着百姓们卖儿卖女、苦不堪言,后头我渐渐治好了水患,又看着他们补种庄稼、企盼收成,明明自己都吃不上饱饭,做了麦青团子,还要给我送几个来。我想着,与其在京里争权夺利,不如下去替百姓们做些好事。” 哪怕秦览从前有多少不是,只这一条,却都能抹了过去。 杨氏知道哥哥走的是政途,从前见丈夫钻营数年而不得晋升,心里还有些瞧不上的,此时听见这一番话,却知道身边这男人是块浑金璞玉,纵有些缺点,却已胜过朝中大半官员了。 她微微一笑,反握住秦览的手:“好,老爷要做好官,天涯海角我都愿意去的。”她说罢,忽地起个顽皮的心,罕见地开个玩笑:“展荷和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4 丝柳两个呢,怎么不见跟回来?” 秦览抬眼看一看妻子,却见她眼中闪着笑意,知道这是说笑,扯一扯嘴角摇了摇头:“夫人是在怪我前些年的荒唐么?” 杨氏见丈夫苦笑,不知怎么,心里忽然多些体贴:“老爷要和太监们应酬,自然得逢迎他们的喜好,有些事……只怕也难说得很。” 秦览从前纳了许多莺莺燕燕,一半是为着需要几个红颜在身边解语,一半也是交际应酬的不得已,这话他从没跟妻子说过。 他不是不想说,而是说出来也无人相信,反倒好似在诡辩,不如不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时见妻子如此通透,他不由得后悔起来,有这样的妻子,他又何须其他莺莺燕燕?夫妇两个这些年,究竟错过了多少? 再看一眼杨氏,这几年抚养儿女、操持家务,连大房的事也有一小半担在身上,面容早不似从前丰盈,然而秦览却只觉得,比从前初见时,美丽端方丝毫不减。 他心下又是愧又是敬,待要说留下过夜,又仿佛太不体面,只好咳一声:“我用完晚饭,多陪夫人说会话。” 第115章 秦府的上房, 许久不曾开大宴了。 因着男主人回家,灶上的婆子使尽手段,蒸焖炸炖,冷切凉拌, 足足送了十二个盘子上桌, 另还有甜咸两道汤羹,又有双色饭、小花卷两样主食, 挤挤挨挨摆了一桌子。 秦览看了, 不由得长长出一口气:“从前觉得夫人吃穿精细, 如今去了一回徽州,才知道好吃好喝是一种福分, 有福气就该早日享福。” 杨氏微微一笑,抬手道:“红菱, 给老爷倒酒来。” 这名字不曾听过,秦览狐疑地抬起头来,见一个俏生生的丫鬟, 素手持着青瓷酒壶上来了。 他虽不识得这丫头, 看了她秀丽的模样,却也明白了什么, 不由得沉下脸来:“夫人,这是什么人?” 杨氏是不想留秦览过夜的, 这才叫了红菱出来支应。 从前把青萍给丈夫时,她使的便是这一招,丈夫当时见了青萍的样貌欣然应允, 谁知今日再次叫了美人出来, 丈夫的反应却全不一样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难道,丈夫如今竟真改了性子? 她稍一愣怔, 给自己找补一句:“这是青姨娘的妹妹红菱,如今在上房当差呢。” 秦览听见青姨娘几个字,想了一想才记起是何人物,既想起了青萍,自然也想起了前一次收下青萍的情景,彼时彼刻,便恰如此情此景。 饶是秦览如今心思深沉,也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不快:“夫人这是做什么?” 丈夫连番问两遍,显然是没那个意思,杨氏自家也觉得有些无趣,便轻轻咳一声: “如今红菱跟着紫晶在上房当差,今日紫晶不当值,所以叫了红菱上来,若是老爷不惯,仍叫紫晶过来就是。” 秦览这才瞧见红菱身上穿着丫鬟们的草绿比甲,头上梳的也是双环髻,全不是当年青萍精心打扮的模样。 再次开口,他便放软了声气:“我和夫人说说话就好,便不用人服侍了。” 既丈夫没有纳新人的意思,杨氏也不至于蠢得往丈夫身边硬塞,挥一挥手便打发了红菱下去。 红菱放下酒壶,轻手轻脚走出屋子,进了耳房才发觉背后已起了一身的冷汗。 她知道自己生得太好了,落在哪里都是个扎眼的人,又是个飘萍般的命格,到哪儿旁人都只当她作小老婆料子。 幸好前头有个姐姐顶着事,太太便把她给冯妈妈作了干女儿,又拨了她到上房听使唤。 从前老爷不在家时,她尚且不敢在上房争着露脸,如今老爷回来,她恨不得缩回下房去倒夜香,谁知紫晶竟叫了她来上房服侍。 太太是什么意思,她哪里会不知道,无非就是以色侍人四个字罢了。 然而这条路,岂是那样好走的。 姐姐前几年夹在赛仙和太太中间,勉强站住了不曾倒下,这已然不易,她自忖心机手段远逊于姐姐,哪敢有这种想头。 于是拣了最老实的丫鬟服制,梳了最不起眼的环髻,老老实实地往上房来了。 她不知老爷和太太方才到底是怎么个意思,然而却也隐约知道,自己是不必和姐姐一道做小老婆了。 夫妇两个打了一回太极,都不大提得起精神,拣着朝中之事说了几句,安安生生吃过晚饭,又吩咐人收了盘子下去。 秦览原说是要多陪杨氏坐坐的,这时也不好拔腿就走,加之长子不在府里,不好借口查问功课,只好又放平心气坐着,等丫鬟端了茶上来。 杨氏如今操心的甚多,倒比秦览先抛开前头的事,唤了红菱吩咐一声:“明儿去个人给柯家送信,说老爷到家了,柯老爷有事,总可上门来说了。” 秦览本是闷闷地坐着,听见这一句便道:“柯家有什么事,夫人处置就行了。” 杨氏笑一笑:“柯家进得京来,不过就那么一座三进的宅子,身边既无田产又无铺面,一家人天天在家打叶子牌,闲得都快要吵起架来了,柯老爷想把老家的田产变卖一些,再在京里买两处好的,几番上门来说,这样的大事,我如何能作得主。” 她不是做不得主,而是懒得搭理柯家。 柯家手里捏得几万两银子,自家不往外头寻些好产业,却来寻秦家,摆明了要靠着亲家过活。 他们的意思,要么是想仗势欺人,要么是想从秦家身上沾些油花走,杨氏是个端方性子,如何瞧得上这样的做派。 她是想给自家置办两个温泉庄子的,可是好田产都是有数的,若是柯家见了,少不得要大惊小怪地赞叹一番,然后等着旁人让他们家,杨氏如今,可再不做这样贤良过分的事了。 更何况,那柯家又是秦淑的婆家,杨氏若是有个不慎,秦淑又要捂着心口垂泪了。 倘若只在自己家里哭,杨氏才懒得搭理,多送几条帕子去给她擦眼泪便罢,偏生那丫头还要往柯家姑娘那里送信去。 虽不曾指着嫡母说事,却也含沙射影地叹一番身世,杨氏又不好拦着不叫她递信出去,这丫头心是歪的,管了还不如不管。 此时想起柯家的一窝事,不如全扔给了丈夫。 秦览到底也是从下头做官一路上来的,听了杨氏几句话,已知道当中有不少扯皮的地方。 他想一想妻子独个儿在京里,一头操持几个女儿,一头又操持大房的事情,还要抽空往昭贵妃那里献殷勤,外头与官眷们的应酬也少不了,这么一盘算,劳心劳力之处也不比自己在徽州少,于是说起话来,更放低了声气: “既是柯老爷有事寻来,自然是我去应付,这事你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5 必管了。” 杨氏见丈夫还算明白,心里舒坦一些,点一点丈夫: “我如今看了两处温泉庄子,大的想给贞娘,小的给五丫头,柯家不知从哪里听见风声了,大约也想寻一个。只是这样的东西,哪是容易得来的,老爷到时候可别把话说太满了。” 秦览摸一摸下巴:“我在夫人眼里,哪就这样拙了。” 杨氏也不来搭话,说了庶女,又说庶子:“恒哥儿今儿进考场,生生枯坐一日,也不知冷不冷的,若是考上了,也不枉这十年寒窗。” 秦览微微笑一笑:“咱们恒哥儿,少说也是个三甲榜上的同进士出身,夫人大可放心。” 从前秦览便说过秦恒是块读书的料子,杨氏只当是顺口一夸,这时听见丈夫说出这一句实的,她不由得微微坐直身子,问一句:“此话可当真?” 春闱恩科,录取的进士共三等。 第一等称为进士及第,便是状元、榜眼、探花三名,世人皆知,不必详说。 第二等称为进士出身,自本朝开国皇帝以来,或是录取四五十名,或是录取百十来名,不一而足,杨舅老爷当年,便是考中了这一等。 第三等称为同进士出身,录取一百五十名,这同进士出身,已是读书人了不得的荣光,出将入相,都从这里开始。 后头不曾录上进士的,便成为贡士,入国子监,可候补官职。 这时听见庶子竟这般有出息,杨氏也忍不住与有荣焉。 她有个做贵妃的侄女,又有个会做官的亲哥哥,倒不至于想着沾一个孩子的光,然而这孩子自来懂事,虽比不上亲生的那般贴心,却也一向礼敬嫡母,他出息了,杨氏只有高兴的。 “恒哥儿出息,那可是最好的了,贞娘有了这么个亲弟弟,出得门去,谁也不敢轻视了。” 秦览皱一皱眉头:“如今贞娘和姜家的婚事,是皇上亲自赐婚的,谁还敢给她委屈受么?” 他是男人,内宅的事情,终究只通一半。 杨氏伸手掩去一个呵欠,扬声唤了人来服侍洗漱,自家开始动手宽衣,边把衣裳挂好,边慢慢地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爷,委屈不委屈,又何必一定是面子上的事,当年老太太难道曾指着我脸上骂了?我当年的日子,又有多好过?” 婆婆折磨儿媳妇,原本就不需要什么高超的手段,一个孝字抬出来,便能压得人喘不过气了。 秦览想起当年杨氏立规矩的事,如今仍是心有余悸,忍不住替女儿担忧起来: “咱们贞娘……那姜启文好歹是个亲生的,姜夫人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吧?再说了,启文那孩子,听说对贞娘是极用心的,他还能坐视不管?” 杨氏又笑一笑:“老爷当年也算是用心的了,我的日子,却也不见得如何轻省。” 秦览听了这一句,竟是无话可答,挠一挠头,也洗漱安寝了。 这一夜无话。 皇帝特许秦览歇一歇再办差,他便不急着去衙门点卯,在家捧了诗经,哄着两个小儿子背诵。 他才摇头晃脑念了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平哥儿便耐不住叫嚷起来:“爹念的不好听,三哥念的才好!” 秦览听见儿子们和睦,心里是高兴的,这时也不恼平哥儿无礼,反倒有耐心地问一声:“三哥怎么念得好了,你说给我听听。” 平哥儿的脑子比嘴巴快,心里想得许多,口中说起来却只两句:“三哥给我们先说故事,再念诗的!” 秦览自然知道长子功课忙,不能日日教弟弟读书,然而闲来肯用心地带一带两个弟弟,已是很有心意了。 这时听了幼子抱怨,他不过哈哈一笑,在两个儿子鼻尖各刮一下,正要再摆一摆慈父的模样,忽地信儿来报,说柯老爷来见。 如今没了金姨娘吹那酥透骨的枕头风,秦览便不如何觉得秦淑委屈可怜了,对着柯家,自然多些公事公办的态度。 他掸一掸袍角,对信儿道:“请柯老爷在书房安坐喝茶,我稍后就去。” 柯家是白身,到了秦览这四品官面前,自然不能平起平坐,秦览此举,并无甚出格。 他也不曾叫柯老爷枯坐许久,不过是片刻,就打着哈哈笑着拱手进屋:“柯兄,劳你久候了,还请恕罪则个!” 柯老爷从前还敢攀一攀亲家情分,如今见亲家公把徽州的事情办得漂漂亮亮,恐怕还要高升,知道自己是再够不上的,当着秦览,说话是无比的和气: “什么久候不久候的,秦大人的茶香,我正要好好品一品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男人们说话,自然拣着外头大事,柯老爷关切地问过徽州种种,不住地击节赞叹:“还是秦大人办事有方,这件事若换了人,只怕还办不成呢。” 他不在朝中做官,不知秦览是替哥哥去顶差事,这时拍马屁却拍到了马腿上,秦览也不计较,只微笑揭过话头:“哪里哪里,柯兄此来,所为何事?” 柯老爷也算是富足乡绅出身,自然不能急吼吼地说那些市侩话,先把科举说一遍,又把六月的儿女亲事说一遍,再顺口提一提今日来的正事。 “我们想着在金陵这里买两处铺面田土,一则是不要坐吃山空的意思,第二呢,也有个事情打发闲暇,天天闷在家里,又什么意思呢。” 柯家是白身,攀附权贵且还没那个门路,他们又无亲眷在此,走亲访友也没个去处,确实闲得发慌。 秦览点点头:“柯兄说的,也是正理。既如此,有什么看中的好产业,找中人下契约就是,到时候我叫章来去跟着一道瞧瞧。” 柯老爷嘿嘿笑一声,又补一句:“再有呢,源哥儿和三姑娘成亲了,手里也该有些产业傍身才好呐,我们老家的那些,也不方便打理。” 这话仿佛是因着秦览应承帮忙,才肯说出口来,秦览听了,不过一笑,也不来理会。 他的气量还不至于小到与一个平民置气,更何况,这家还是女儿的婆家,论情论理,他也会顺手帮忙的。 做官的有做官的圈,做管事的自然也有管事的圈,章来管事是跟着秦览半辈子的老人了,在这金陵城里,也算是个小有脸面的大管家,他若是出面,也算是秦览给柯家行的方便。 柯老爷笑嘻嘻地点点头,却不曾立刻开口谢过,只搓了搓手,又道: “我听说,金陵城外的汤山那里是有温泉的,想着若是能买个带温泉的庄子可就好了,不知秦大人可有门路呢。” 秦览早受了杨氏提点,听了这话立刻打起马虎眼来:“既如此,叫章来陪着柯兄多去寻一寻,我还有几份奏折要去写,这便少陪了。” 第116章 三日恩科, 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6 快也快,一转眼就过去了。 五月十一的傍晚,秦恒踉跄着脚步,跌跌撞撞回了秦府。 他知道家里人关切, 也不及回自己院子, 便赶去上房向家人回一声话。 到了上房,见姐妹们都端坐在屋里, 上头对坐着两个人, 女的自是嫡母, 男的瘦瘦黑黑,仔细一看, 才认出是自己父亲。 见秦恒进来,秦芬和秦珮站了起来, 让过座位,等秦恒向上行了礼落座,秦芬才开口问:“三哥, 考得如何了?” 这一句是众人心里都想问的, 秦芬懂事,替众人问了出来, 秦恒的脑子晕晕乎乎,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 杨氏见了, 生怕秦恒是考砸了心里不痛快,连忙唤过红菱:“我早上叫你备的那油茶在哪里?快冲一碗来给三少爷喝,饿了三天, 且略填一填肚子再说话。” 秦恒接过油茶一看, 红红黑黑的一碗糊糊,是从前不曾见过的, 只怕是父亲从徽州带回来的。 他捧着热乎乎的油茶暖一暖手,先慢慢喝一口,只觉得甜又稠的甚是滋润,便一抬手将油茶喝光了,轻声说一句:“考得好不好的,我也不敢说,只是已尽全力,不曾懈怠。”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众人都知道秦恒是个谨慎的性子,能说出这话来,只怕考得不坏。 然而提前放炮仗的事做不得,这时也无人欢欣鼓舞,只秦览点点头:“好,家里人悬了几日的心,你如今考完就好,回去歇着吧。” 杨氏看一看庶子青黑的眼圈和焦黄的面色,多叮嘱一句:“恒哥儿这三日累坏了,且好生歇着,有什么要吃要喝的,只管去向厨房要,明日睡到饱了再起,不准劳累。” 秦恒也不讲什么虚礼,站起身来作个长揖,退了下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熬了三天,脚步都是虚浮的,走到门口时,险些被门槛绊一下,秦珮见了,不由得嘀咕一句:“原来科考这么苦的。” 杨氏笑了笑:“你当人家说十年寒窗苦是一句空话?你三哥这十来年,日日都是卯初起床读书,戌时才睡下,是真正的悬梁刺股,发奋苦读。” 秦芬听着秦恒的刻苦程度和从前自己高三的时候也差不多了,不由得心惊:“若是旁人再多读一两个时辰的书,岂不是又超过三哥去了?你赶我,我赶你,大伙儿都别睡了。” 她自来是个懒散性子,说出这话来也不奇怪,众人一听便都笑了。 秦贞娘凌空虚点一点秦芬:“除了刻苦,还得看天分是否聪明,看读书是否有条理,若是只凭吃苦就能考上,那耕田的老牛最能吃苦,怎么不是老牛考上?” 秦芬哈哈一笑:“等明儿三哥考上了,我便唤他牛三哥。”她四周望一望,多说两句俏皮话:“其他人么,我便唤他们牛三姐夫、牛四姐夫,还有牛妹夫!” 这话说得众人捧腹,秦珮气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用力捏一把秦芬:“好呀,你自家没有这一遭,也别这么打趣旁人!” 听了这话,原本坐着微笑的秦览,面色微微一闪,对杨氏投个疑问的眼神。 杨氏垂下眼帘略想一想,笑着开口:“五丫头别顽皮了,范大人不用考举,你也不必这样逗你六妹,瞧她脸都气红啦。” 这话出来,屋里只秦览和秦淑两个大吃一惊,秦览用力握住椅子的扶手,似乎要跌了下去:“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珮看一看父母的脸色,笑盈盈地道:“爹你有所不知,五姐定给锦衣卫指挥使范大人了。” 秦览先是一惊,随后便是大喜:“好,好!” 自家这几个丫头的婚事,有的是清流一脉,有的是家财万贯,偏只是朝中权贵高攀不上,这时五丫头的婚事一气儿攀上了皇帝的心腹红人,他怎么不高兴。 他心里也闪过一丝疑惑,怎么那位大人偏定了自家庶出的五丫头,再一想昭贵妃,又好似明白了。 这样一个紧要的人,除了昭贵妃的娘家,定给谁,皇帝都不放心。自家几个女儿,也只五丫头没定下了,不是她,又是谁? 秦览虽不想着再钻营什么,然而家族蒸蒸日上,他身为一家之主,总是高兴的,大喜之下,还不忘赞一句杨氏:“夫人教养女儿们当真是辛苦啦。” 秦淑随着旁人笑,一双素手却快要把攥着的帕子揉碎了,她怎么也想不通,范大人与五妹连面也不曾见几次的,怎么偏生就瞧上了五妹? 这时借着旁人贺喜,秦淑把秦芬上下打量一遍,自样貌看到衣裳首饰,没一样拿得出手的,怎么竟是她得了个最好的夫婿? 秦芬知道定亲的事迟早要公之于众的,这时听见杨氏提起,也并不扭捏作态,略侧过头去,显出些矜持来,谁知却瞧见了秦淑充满妒意的眼光。 她不过是微微一笑就转开了目光,秦淑出嫁的日子就在眼前,许多事,已不必计较。 前头这些年,她与秦淑先是针锋相对,后头便是敬而远之,如今只是面子情,好也罢,歹也罢,她是不想把心思放在记恨一个人身上。 秦淑见秦芬不在意,心里越发酸得要倒出一缸醋来。 前些日子,姜家和秦家的婚事失而复得,还套上了什么天赐姻缘的美名,秦淑已在心里道一句粉饰太平,这时陡然听见秦芬的事,她只觉得这五丫头傻人有傻福,连秦贞娘都来不及嘀咕了。 然而众人都与秦芬说笑,无人来搭理秦淑,她也只好静静坐着,一直到吃完晚饭。 待晚饭毕,众人出得门来,丫鬟们都已侯在廊下。 玉缳看一看自家姑娘又是满脸不自,再瞧瞧旁人全是喜气洋洋,不由得叹口气,她问都不必问,也知道自家姑娘八成又犯了红眼病。 她也不想知道姑娘到底是为什么不痛快,只在心里想着,必得让老子娘求了太太放自己家去才是。 横竖她与三姑娘也无甚深情厚谊,三姑娘想来是不会留人的。 这样想着,玉缳才高兴了些。 秦恒考完试了,秦府连空气也轻快一些,加上百日国丧已过,游玩、摆宴都已不禁,秦淑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家里人各有事忙,秦览出门应酬,秦恒也自有同窗宴要赴,平哥儿和安哥儿两个除开自己认字,还得隔几日被三哥拎着考一考,这一向连姐姐们都顾不上搭理了。 秦淑出门的事就在眼前,杨氏不好交给几个女儿,忙得脚后跟不沾地,除开请安,只命几个女儿各自消闲,因此几个女孩倒闲了下来。 秦珮日日扎在两个姐姐院里,要么是拉着秦芬画画,要么是拉着秦贞娘琢磨吃的,看着比两个弟弟还高兴些。 这一日秦珮又拉着秦芬对弈,秦芬于棋一道上是最不精通的,有一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7 没一下地落着子,寻个机会问秦珮:“六丫头,你这些日子,玩得可真是尽兴啦。” 秦珮望一望周遭无人,轻声道:“三姐这些日子忙出门的事,难得不来缠我,太太也着紧三姐那头的事,没空管我,我若不趁机乐一乐,那可不是个傻子了。” 秦芬笑一笑:“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日日疯玩不够,你嫌三姐烦,她在家也没几日好呆的了,以后有得你玩呢。” 秦珮捏着一枚白子在手里转来转去,好半天才落了下去,恹恹地道:“太太和我说,方家……想要早点完婚。” 秦芬刮着脸羞秦珮:“我们六丫头长得美貌,方夫人生怕你跑了!” 秦珮扯起嘴角算作是笑了:“五姐,这话我只告诉你,你别告诉旁人。那位方三少爷……听说是终于和秋蕴做成了事,方夫人怕闹出笑话来,这才想着提前完婚。” 秦芬手上一抖,棋子便掉在棋盘上,杀了自己一片黑子,然而落子无悔,她也不及理会棋盘,急急地问秦珮:“那个秋蕴,不会已经……” 秦珮轻轻呼一口气:“这还不至于,国丧过去才多少天呢,她若是这便怀上,那也是个精怪了,方夫人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说防患于未然,这还是好听的,方夫人不过是把秦家这桩婚事当成一个工具,好分去庶子心神,怕他闹出不体面的事来。 倘若真是为了家中脸面和庶子前程,怎么不打发了秋蕴,或是勒令方三少爷自重呢,无非是怕旁人说自己不是,只重个贤良之名罢了。 瞧着大方贤淑的一个人,实际上颟顸自私,秦芬不自觉地吐出一句话:“这位方夫人,只想做好人,不想做好事。” 秦珮听了,稍一愣怔,抚掌轻笑起来:“五姐这话说得真妙,可不是只想做好人,不想做好事!做好人多容易,把声气放低些、身段放软些,旁人见你和气,也不好过分苛责,比如方夫人,比如三姐;可是做好事便难了,就说太太,约束子女、打点家务,略松了些呢,便有人懈怠,略严了些呢,又有人抱怨,哪件事不是劳心劳力,可有多难!” 从前天真不解世事的秦珮,陡然间竟已懂事这么多,大事当前,这丫头也不曾闷闷不乐,日日想着法地替自己疏散心情,比秦淑那等只把眼睛盯着旁人的,可不知好了多少。 秦芬有意逗秦珮高兴些,便道:“太太确实辛苦,若是知道六丫头能领会得这许多,肯定心中大慰,一点也不觉得辛苦的。” 秦珮嗔一眼秦芬:“得啦,五姐别嘲笑我啦,姜少爷是个会读书的,只怕此次要高中进士,柯家呢又是万贯家财,范大人更不必说,是皇帝心腹锦衣卫指挥使,太太只怕先顾着三位姐姐和姐夫,最后才顾我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仔细看一眼秦珮,见她脸上并无妒忌神色,知道这丫头是说笑,便也玩笑起来: “行了,六丫头又能瞧见太太这当家夫人的辛劳,又能认清自己身份不如旁人,再稳妥不过了,明儿请安的时候就和太太说,六丫头也好嫁人了,干脆和三姐一起……” 她话还没说完,秦珮就跳了起来,把手伸过来呵她痒痒,秦芬最怕痒的,大叫一声逃了开去,姐妹两个追追干干,一时不防,撞上一个人。 红菱揉着肩膀微笑:“五姑娘、六姑娘,兴致真好,四姑娘可也在院里?太太叫你们去呢。” 秦珮对红菱笑一笑:“四姐在屋里理她的画呢,你且先回去,我们和四姐一起去上房就是。” 红菱行了个礼告退,秦珮轻轻扯一扯秦芬:“五姐说我生得好,红菱才当真是个美人呢,依我说,便是比昭贵妃也不差什么的。” 秦芬侧着头想了想:“只论样貌,只怕红菱还更好些,不过昭贵妃气度非凡,这是寻常女子不能比的。” 姐妹两个嘀嘀咕咕进了秦贞娘屋子,秦贞娘回头一笑:“你们两个丫头,在外头大喊大叫什么?多大的人了,还没个定性。” 她用襻膊绑着袖子,竟没要丫头动手,自己将画分门别类地理好,写意、工笔、山水、花鸟等,一看便清楚。 秦珮探头一瞧便摇头咋舌:“四姐爱收拾,我就是骑千里马也追不上,赶明儿我派绫儿来四姐这里学艺,学好了再回去替我收拾东西。” 秦贞娘笑着嗔她一眼:“你是天生富贵命,自然要使唤绫儿做这事。” 前一阵子备嫁妆,秦珮被压着替自己收拾东西,好容易磕磕绊绊理完了,将册子送去给上房,杨氏一瞧便笑了:“分是分了,却全闹不清楚,料子照颜色分类,难道白狐皮和白杭绸的,还能一齐拿出来使?得啦,咱们六丫头是个富贵命,天生不该自己操心的。” 自那时起,秦珮便多个富贵命的名头,时不时被拿出来打趣,这时又听见这三个字,秦珮不过是咧嘴一笑便罢,说一声:“四姐,太太叫我们去上房呢。” 秦贞娘应一声,解了襻膊,理理衣裳,领着两个妹妹到了上房。 才到上房,屋里便冲出一个人来,姐妹几个连忙侧身闪过,定睛一看,却是玉缳。 第117章 府里的明白人都知道, 玉缳待秦淑,只有敬重,并无亲近,秦淑自家也不喜玉缳的苦口婆心, 主仆两个, 一向是不大相合的。 这时玉缳从上房冲了出来,姐妹三个互相看一眼, 心里想的都是一件事, 只怕秦淑这些日子心气不顺, 看玉缳不顺眼,往上房告状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淑是要出门的人, 如今杨氏只盼顺顺当当办完婚事,加上又有秦恒的面子在, 凡事也只有顺着这庶女的,自然要把玉缳叫来规训两句。 进屋一看,杨氏眉头果然微微蹙起, 于是姐妹几个也不提这烦心事, 只问过安,由秦贞娘起头问:“娘, 你唤了我们来何事?” 杨氏揉了揉额角,对着三个女儿看一遍, 淡淡说一句:“三姑娘成亲,你们三个穿的衣裳,再做几身吧。” 秦家的家底算是厚的, 杨氏又经营有方, 份例上一向是宽的,说出这话也不奇怪, 秦珮听了,口快地道一句:“太太,已有四身衣裳了,怎么替换也够的了。” 杨氏原先不打算说的,然而也实在是被闹得心烦,便顺口说了出来:“柯家给女儿们做的,也是杏黄、蜜合色一类的衣裳,跟咱们家做重了。他们说找的那家铺子手慢,来不及改了,问咱们家能不能改了去。” 姐妹三个这才知道,玉缳来上房,只怕是替秦淑说这事来了。说了这话,自然不曾得杨氏什么好脸色,所以方才急急忙忙冲了出去。 秦珮不由得嘟囔一句:“三姐这人,怎么只知讨好外人,却作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8 践自家的脸面。” 秦贞娘冷笑一声:“如今哪个是外人,哪个是自家,只怕你三姐比你清楚。” 秦芬知道杨氏如今再不是那贤良过度的性子,便道:“这衣裳是咱们家先做得的,凭什么叫咱们家改?要改,也是他们家改。” 杨氏看一看满脸愤愤的三个女孩,仿佛比自己还生气,有人与自己同仇敌忾,她心里的郁气便散了不少,反倒回头劝起女儿们: “罢了,你们父亲才办好了徽州的差事,正是谋官位的节骨眼,何苦为了几件衣裳落人口舌,那几件衣裳留着你们平日穿,再做几身新的就是了。碧玺已命人去叫成衣铺子进府,到时候,你们去择料子便是。” 杨氏都这么说了,姐妹三个自然无甚再说的,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秦珮一边走,一边气鼓鼓地嘀咕一句:“怎么官越大,还得越小心了。” 她是爱俏的,重做衣裳,她最不高兴。 话头却是秦贞娘接了去:“可不是官越大越小心,姜大人辞官,姜阁老一个字也不问,后头是祁王和翰林院的文人们一起上折子求情,皇上给赐了块审慎的匾下去,终究姜家还是把这官给辞了。” 秦珮沉默片刻,道:“原来世上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不如意的,我瞧以后也只五姐一个人过得轻省些,范大人那身份,谁敢和五姐作对。” 秦芬笑着把秦珮轻轻拍一下:“你当皇帝心腹是那样好做的,你细想想,若是给你,你做不做?” 秦珮立刻摇头:“听说范大人一年受一次重伤,如今还活着算是命硬,我可没那个本事!我是个闺阁女子,日日绣花看账本便够了!” 这一句又逗得姐妹们笑了起来,高高兴兴吃过午饭,等着下午选料子。 如今的秦家,虽只是个四品官宅,一头连着宫里圣眷荣宠的昭贵妃,一头又有秦览在徽州的功劳,明眼人都知道不可小觑,这时见了三位秦姑娘齐齐到来,掌柜的连眼睛都笑细了些:“小妇人给三位姑娘请安了!” 秦贞娘随口应一声,问道:“有什么好的料子,掌柜的给我们说说。” 掌柜的舌灿莲花,将料子一一夸过,姐妹几个择了自己瞧中的,那掌柜的点头哈腰退了出去。 秦珮轻轻拱一拱秦芬:“方才听那掌柜说起,我还当选的是宫里制造局的料子呢。” 这话有些促狭,秦芬轻轻嗔她一眼:“人家也是做生意的,出来讨口饭吃不容易,只要她给咱们的东西是好的,便是她卖弄些个,又有何妨。” 对于自家五姐的宽厚,秦珮自来是服气的,闻言点头附和:“是,我以后也要学五姐,做人宽厚些,与那些不相干的人,再不置气了。” 话才说完,碧玺领了玉缳进来,秦珮那不置气的话,又扔到了脑后。 玉缳哭哭啼啼的,把一双眼睛揉得又红又肿,一进屋就跪倒在秦贞娘脚下:“四姑娘救救我!” 秦贞娘唬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这是怎么了?起来说话!” 碧玺见玉缳张不开嘴,便替她开了口:“三姑娘不肯放她回家,硬要带她去柯家,说以后要把她作个左膀右臂呢。” 秦淑特地点出这几个字,自然是旁的意思,也难怪玉缳哭成这样了。 秦珮听了这话,一语道破事情里的为难来:“既是这样的事,你该去找太太,怎么来求四姐?你可别像你主子那样,打量着谁好说话,便来欺瞒谁!” 玉缳来见秦贞娘,是碧玺带着来的,秦珮口快,却是连碧玺也给绕了进去。 秦芬见碧玺脸上有些挂不住,连忙扯一扯秦珮:“你又发急了,事情如何,你且先听明白了再说也不迟。” 碧玺知道自己要跟着秦贞娘出门去,这两年她的心思也不曾十分放在秦芬处,却不想秦芬还是一如既往地厚道,心下不由得又是感激又是惭愧。 她对秦芬投一个感谢的眼神,又对秦贞娘道:“这丫头上午被逼着去上房回话,说柯家想叫咱们姑娘改衣裳,本就自己觉得脸上无光,这时哪里还好意思去给太太添麻烦呢。” 这话确是真的,上午玉缳满脸通红地从上房出来,还险些冲撞了几位姑娘,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显见得是不曾得到主母什么好脸,这时哪敢再拿自己的事去烦主母。 秦珮听了,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太戳人心,轻轻揉揉鼻子,问一句:“那,你来找四姑娘,是想怎么着?” 玉缳走到秦贞娘面前,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奴婢已经十七了,便是跟着去柯家,没两年也要配人的,如何能做三姑娘的……助力,我只求四姑娘做主,叫冯妈妈放了我回家吧!” 姐妹几个看着玉缳痛哭流涕,一点美人的模样也无,都看出这丫头着实不是做小老婆的料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秦淑并非真心想要个助力,不过是觉得玉缳一向忤逆于她,想出一口胸中恶气罢了。 两下里一算,玉缳也还是因着公道两个字受的委屈,只怕是因着这一条,碧玺才肯带她来见秦贞娘。 秦贞娘从前是最急公好义的,如今年纪渐长,多些稳重,并没一口应下,只道:“你说的话,也有些道理,只不过你是三姑娘身边的丫鬟,去留该听三姑娘的,没个说头,我们可帮不了你。” 这话似是不愿多管闲事,玉缳稍一愣怔,又哀哀痛哭起来。 碧玺听这话里有话,见玉缳不曾理会得,不由得替她着急起来,上去用力在她胳膊上捏一把:“你前儿还说爹妈给你相了一门亲事的,只是闺女家害羞,不曾招摇出去,这会四姑娘问你,你还不说?” 玉缳到底不是真傻,听了这话,立刻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应了:“是,是,是有这么回事!对着四姑娘,我自然不敢相瞒,还请四姑娘做主,放了奴婢回去嫁人吧!” 秦贞娘点点头:“既如此,我便替你对冯妈妈说一声,里头的详情,你自家去对冯妈妈回。往后是好是赖,可全看老天爷的了。” 玉缳听见秦贞娘肯出头,已是万分感激,这时又砰砰地磕起头来,碧玺起先未曾回过神,等上去拉她起来时,已磕了七八个响头了。 秦贞娘挥挥手:“碧玺带了她去和冯妈妈回话吧。” 玉缳捂着嘴,又哭又笑地谢了秦贞娘,跌跌撞撞走了出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姐妹三个看着玉缳可怜巴巴地出去,心下都甚怜悯,一路上回去,都不曾说话。 秦芬心下觉得,秦淑这么闹下去,只怕哪天要出乱子,待进了小院,便把这话对秦贞娘说了。 秦贞娘稍一思索,又犹豫着摇头:“要禁着她,也容易,只是得顾着恒哥儿的面子。娘只怕也是这样想,才事事顺着她的。” 秦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9 与秦恒是最相熟的,听了这话却道:“四姐安心,只要不是打骂折辱三姐,三哥是盼着她守规矩的。” “既是如此,这也容易。”秦贞娘唤过春柳来,问一句:“柯家的轿前担可送来了?” 春柳点点头:“送来了。” 秦贞娘道:“我记得柯家祖上是幽州人士,那里新妇进门了,该洗手作羹汤伺候公婆小姑,得使那轿前担送的鹅、鱼和猪肉,三姑娘不通厨事,还不会做这些,该叫灶上的妈妈们好好教一教三姑娘的。” 春柳不知自家姑娘为何又突然管起三姑娘来,然而这些日子府里上下都被这三姑娘烦得不轻,这时也不问缘故,连忙下去吩咐了。 秦芬将秦贞娘上下看两眼,啧啧称奇:“四姐,你可真是博闻强识,连幽州的风俗也知道。” 秦贞娘轻笑一声:“我哪里知道哟,你忘了,珮丫头说的那方家,祖籍是辽州,她一心想做好方三少奶奶,当时搜罗了许多县志、游记来学风俗人情,我才说的那条风俗,便是辽州的。幽州和辽州靠在一处,风俗也不会差太远,拿了这条去唬一唬三姐,她那样贤良的人,自然不会说个不字。” 秦芬再不曾想到,从前端方的秦贞娘如今也会作弄人了,不由得掩口而笑,姐妹两个又说几句家常才散了。 回了屋里,蒲草便嘀咕起来:“瞧着六姑娘莽莽撞撞的,原来心思也细着呢,还知道先学些婆家的风俗人情。” 秦芬“嗯”了一声,坐在窗下,随手拿本杂记来看。秦珮是正宗的古代闺秀,知道讨好婆家也不奇怪。 蒲草端上碗茶来,又嘟囔一句:“做人媳妇,总归还是得顾着婆家,三姑娘那样精明,也得洗手给公婆小姑做羹汤呢。” 这样絮絮叨叨的事,一向是桃香做得多,蒲草稳重,自来不多话。 秦芬从书沿上看一眼蒲草,却见这丫头直直地盯着自己,干脆放下书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蒲草“嘿嘿”一笑:“我是想着,姑娘是不是也该知道知道范家的事?”她见秦芬瞪眼,又补一句:“我可不是说姑娘该去讨好范家,只是一向听说范家人多事杂,咱们心里预先有个数,也更好一些。” 听了这话,秦芬也无心看书了,干脆搁下书来。 与范离的婚事,因着她年纪小,还不曾正式赐婚,她一向是不着紧的,这时听了蒲草的话,也不由得思索起来。 才想了“有备无患”四个字,便有小丫头气喘吁吁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喜!大喜!咱们三少爷高中二甲第五十六名!” 秦芬一下子将范家丢到脑后,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门口,却见秦贞娘也站在门前,扶着门框抹眼泪:“太好了!太好了!恒哥儿总算苦出来了!” 秦芬忽地想起什么,又问一句:“其他几家呢?” 小丫头一拍脑袋:“哦,还有姜家少爷,中了三甲榜上的同进士!” 秦贞娘先还淌眼抹泪地替秦恒高兴,这时听见个“姜”字,倒好似被辣了一般,脸上热腾腾的。 秦芬见秦贞娘脸红,挑眉使个眼色,也不出言打趣,从手上褪下一只金戒指给那丫头:“这是四姑娘和我给的赏,你下去吧。” 那小丫头不意能得这样重的赏,连声念了十来遍佛祖菩萨,高高兴兴地退了下去。 秦贞娘秦芬只是直直盯着自己,轻轻咳一声,道:“幸亏寻个借口把三姐给管了起来,否则她听见亲弟弟中进士,又要忙着跳脚了。” 秦芬难得见秦贞娘是害臊了,愈发想逗一逗这姑娘,歪着头想一想,笑嘻嘻地道: “三姐在四姐面前,哪敢跳脚哟,她只有个进士弟弟,四姐不光有个进士弟弟,还有个进士相公,三姐拍马也是追不上四姐的了!” 秦贞娘用力瞪一眼秦芬,竭力做出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脸上却好似吃了酒一般,那绯红的颜色怎么也遮不住。 第118章 秦恒高中二甲进士, 秦览面上有光,原说歇上一旬才去衙门点卯,如今在家,耳边无人恭贺, 喜气也淡了不少, 整个人仿佛提不起精神,左右一合计, 干脆早日上衙去罢了。 放榜次日熬着不曾去衙门, 怕人说他显摆, 再过一日,命人理了官服上来。 这日请安, 儿女们见秦览已穿了官服,便知道他要上衙去了。 女儿们都大了, 知道父亲是高兴得要出去炫耀一番,这时不过是相视一笑,平哥儿和安哥儿两个, 却眨巴着眼睛连珠发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爹不是说要在家陪我们十天吗?现在还没到十天的!” “就是, 爹说话不算话!四姐,你从前说做人应当说话算话, 爹这次是不是做得不对?” 两个孩儿越长大口齿越伶俐,这时竟拿了秦贞娘教的道理来挑秦览的不是。 秦贞娘微微一笑, 不曾答话,杨氏虚点一点两个儿子:“好了,爹有正事的, 你们别胡闹。爹不上衙, 哪能领俸禄,爹不领俸禄, 咱们便没银钱使啦。” 四品官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四五百两,秦家的姑娘,打一套十三厢首饰也得二三百两,更遑论旁的吃穿住行,光靠俸禄,够个什么的,一大家子吃吃用用,其实还是靠田庄铺子的收成。 杨氏的话是为了给秦览面子,小哥儿两个果然一脸崇敬地看着秦览:“爹辛苦了,爹真了不起。” 秦览哈哈一笑,捋一捋胡须,刚要把杨氏也赞两句,忽地听见平哥儿说一声:“爹,你快去上衙吧,我听说,迟到了可是要扣薪饷的。” 安哥儿紧随其后:“是,爹,你扣多了薪饷,哪来银钱给我们买好吃的,还是快去上衙吧。” 秦览顿时哭笑不得:“你们这些话,都是听谁说的!” 平哥儿将眼珠子骨碌一转:“爹,我不能告诉你。” 安哥儿点点头,补一句:“总之不是三哥说的。” 这话却是把秦恒给漏了出来,众人哈哈大笑,两个孩儿且还不知旁人乐什么,跟着笑了两下,仿佛又有哪里不大对,赶紧把咧开的嘴又闭上了。 秦览笑着将儿女们看一遍,喜气洋洋地上衙去了。 请安毕,杨氏又多嘱咐一句:“没几日就是琼林宴了,恒哥儿该做一身新衣裳,三姑娘忙着出嫁,没空理这事,你们其他几个人,把事担了去。” 秦淑前些日子还跳脚呢,跳了几日,杨氏倒事事顺着她,她以为能趁机开口多要些东西,不想四妹却出手了。 先是贴身丫鬟被打发出府,后又被一句做羹汤的话摁在灶台边,秦淑这才知道,出嫁一事也并不是免罪金牌,嫡母若要处置,只怕还有高招,权衡一番才安生下来。 此时听见好事没自己的份,秦淑也不过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0 略抬一抬眼,一言不发地又垂下眼皮去了。 到了琼林宴这日,进士及第的三位自然是赫然在列,二甲榜上,也拣了二三十人赴宴,选的皆是那文章出彩、家中素有文风的世家子弟。 翰林院虽是文人,却也不曾读书读傻了,知道二甲榜上第五十六名是昭贵妃的远房表弟,大笔一挥便圈了起来,还道一声“年轻有为”。 可不是年轻有为,今科状元都快四十岁了,连以外貌见长的探花,也有二十五六,像秦恒这样未满二十、首考即中的,确实不多见。 琼林宴上,主角是新科进士,连内阁的六位大臣都得在后边,秦览更是连大殿也没进得去,只在外头席上吹着初夏的凉风。 四品的官,也就将将够得着上朝这样的大事,在座的诸位,依着官职算,秦览是最末流的。 先前因着昭贵妃,旁人待秦览也是和气的,然而这和气却带着疏离,今日众人都知道他有个年轻有为的儿子也在琼林宴上,恭维话好似不要钱,一连串地往外蹦。 秦览也活了三十几年了,自来只听过百姓颂扬自己,从没听过同僚吹捧自己,这时听得许多好话,一边左右应酬,一边在心里叹一句“青出于蓝”,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 大殿上点了数十只描金红烛,一丝儿黑气也不见,随着烛火的摇曳,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秦恒知道自己能进这大殿,一小半是自己争气,一多半倒是托了嫡母和昭贵妃的福。 一甲榜上的三位不提,二甲榜上,前头还有五十五人呢,怎么他们不曾全进来? 从前他只觉得男子汉顶天立地,凭自己的本事修成文武艺,往外闯一番天地,如今进了这大殿,倒似有所悟了。 裙带,外戚,他虽无心,然而已在其中了。 他如今虽是功成,然而官场这一潭深水,又岂是那样好蹚的? 这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又是他亲自命题,遴选了这许多人才,他兴致颇高,将学子们一一问过。 因他手下有荆保川、范离等人,自己又是个实干的,于民生、文章诸事皆通,问出来的话一句虚的也无,学子们见皇帝如此勤政,报效朝廷的心倒更坚定了。 按照名次,秦恒排在最末几个,待问到他时,边上立着的小太监轻轻咳一声,皇帝立时坐直了身子。 能进这大殿的都是人精,阁老们听见个“秦”字,已知道这是昭贵妃的远房亲戚,学子们虽不识得秦恒,心中却都有数,这一位的背后,定有个了不起的家族。 秦恒机敏无比,见了殿中动静,便知道自己已招了旁人的眼。 皇帝微微笑着:“秦恒,你在考卷中说,世间所有百姓都是天民,其格非轻,这话何解?你说给我听听。” 秦恒轻轻长出一口气,暂且把旁的事放在一边,上前一步,朗声道: “臣的父亲从前一直放外任做官,臣幼时顽皮,曾躲在堂后听父亲判案,百姓们所求无多,不过是头有片瓦遮顶,每日二餐果腹,父亲判案并无所长,唯有公平二字,然而便只这二字,竟得百姓拥戴。” 说到这里,秦恒略停一停,看皇帝听得入神,便接着说了下去:“依理推来,君民之间,亦是如此,故此臣在考卷中说,世间万民皆是天民,他们是皇上的子民,并不是什么贱民、草民。一句话说来,君王是平民之主,百姓是天子之民,君待民以正,则天下大治也。” 旁人讲的都是如何约束百姓、教化百姓,这秦恒却大谈如何公正对待百姓,并非如今清流中所时兴的说法。 几个阁老听了,都互相使个眼色,知道这卷子是叫翰林院的给往后压了名次。 皇帝自然知道秦恒考卷里说些什么,他叫秦恒当众说来,便是要整顿吏治、造福百姓,这时秦恒说完,他轻轻一击掌,道了个“好”字。 这便是赞同秦恒的意思了,新科进士和当朝重臣们忍不住互相递个眼色,难道,皇帝以后当真要行造福百姓的那一套? 倘若皇帝当真把什么社稷为重君为轻的话放在心上,下头的臣子们可就难为了。 皇帝见下头众人神色各异,也不细说,只微微一笑:“我朝中便该有秦恒这样的良臣,秦恒,你跟着翰林院的大人们,可要好好做学问呐。” 秦恒心里实是想外放的,可是皇帝已经发了话,他如何能顶牛,于是只好长揖到底:“臣谨遵圣命。” 便是这时,一位紫袍大臣站了出来:“皇上,臣以为,翰林院的编修已足够多了,外头任上却正少一位明理而能干的父母官,秦恒这样的人才,该放去外任才是。” 这正是秦恒所想,抬头一看,说话的人长须及胸,长相颇有几分面善,不由得心下了然,这便是姜阁老了。 皇帝不过是稍一思忖便点头:“既如此,便如姜阁老所说,放秦恒去任上吧。” 秦恒也不曾想到,自己外放的心愿,竟是姜阁老帮着实现的。 他小心地看一眼姜阁老,见对方面色淡淡,无喜无悲,顿时明白过来,这位姜阁老心胸宽阔,乃是真正的国之栋梁。 姜阁老建议皇帝将自己放去外任,既不是为了给姜家出气,也不是为了逢迎皇帝,他只是为了朝廷和黎民百姓着想。 秦恒原以为这朝堂上净是阿谀奉承、结党营私之流,此时方知,这世上也并非全是污糟人,爬到顶的也不全是势利小人,他心里不由得轻快起来。 殿里才说完秦恒放外任,换茶水的小太监们便传了话出来,秦览一听,身子都凉了。 周围有人说秦恒年轻气盛,有人说他胸怀远大,秦览对着旁人或真或假的恭维,还要挤出笑脸应酬,一颗心却早已沉到了肚子里。 考中进士,便该进翰林院去做编修,然后一步一步向上熬资历,运气好了,官居二品也不是难事,自家是连着昭贵妃的,无人敢使绊子,这时陡然说要外放,定是那不肖子自己惹出事端了。 那臭小子,到底说了什么,才招来了这么一个结局? 琼林宴散了,秦览等在宫门口,好容易等到儿子被人群簇拥着出来,他还得再耐心等儿子应酬完。 秦览被围在中间,老大人们夸他心志不凡,同科的学子们赞他胸有大志,环顾一眼,各色的眼神都有,讥讽的、惊疑的,亦有真心赞扬的,他也不想理那许多,对着众人拱手别过。 秦览见儿子周围终于没再围着人了,便疾步上前,轻轻一扯儿子:“回家。” 秦恒喝得虽多,眼睛还亮,这时见父亲面色沉沉,便知道他已听说了外放的事。 六月的晚上,天气还凉爽,这时微风一吹,秦恒的头脑清醒了些许,先提起话来:“父亲,皇上准了我外放。” @无限好文,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1 在晋江文学城 秦览原是打算将秦恒劈头盖脸骂一顿,这时闻见儿子身上酒气甚浓,这一晚喝得比自己还多,那些话也骂不出来了,只哼了一声道:“可还骑得马?你母亲派了轿来的,骑不得马了,往前头走走坐轿去。” 秦恒听了这话,酒一下子全醒了,心里的雄心壮志,也冷了一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只顾着苍生、前程和自己了,怎么全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个秦字? 嫡母这十来年对他颇有期望,他不是不知,往外去做个七品芝麻小官,嫡母的面子往哪里放? 几个姐妹出嫁在即,还需靠着他撑面子的,他又如何向家里交代? 第119章 秦览扶着儿子回家, 信儿早侯在门口,面上喜气洋洋的。 见父子两个醉醺醺地进门,他赶紧搭手扶住秦恒,说一声, “太太和姑娘们还在等着老爷少爷呢”。 秦览原是想将儿子做的蠢事拿回家来声讨, 然而想到母子间并非亲生,只怕妻子知道了生出事端, 这时又护起崽来, 道一句“三少爷醉了, 和太太说,有事明儿再说罢”。 信儿应了一声, 先帮着把秦恒送回院子,才往内院传话去了。 上房里各人都伸长脖子翘首以盼, 等来等去,却是腊梅进来传话,杨氏听说父子两个都醉了, 也无甚意外, 挥手便叫女儿们散了。 出得屋来,秦珮颇有些失望:“哎呀, 三哥怎么偏生喝多了,我还想听听皇上和他说什么了呢。” 秦淑走在最前头, 回身微微一笑:“咱们和皇上是连着亲的,皇上自然待三弟客客气气。” 听了这话,秦芬只觉得不大妥当, 不由得侧目, 却正对上秦贞娘的目光。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均是一个想法, 这三姐从前瞧着精明,怎么如今也蠢钝起来。 和皇上连着亲的,上有秦王、祁王这些兄弟,下有纪王和两位公主,秦家算个什么,人家皇后的母族且还没敢说这样的话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然而姐妹几个都是一体的,秦淑出门了惹事,人家议论的仍是秦家的教养,秦贞娘再不愿多事,也不得不说一句,“三姐,谨言慎行,皇上的亲缘,可不是咱们能攀的。” 秦淑这次倒没阴阳怪气,低头掩口,又换了个话题:“恒哥儿总算出息了,咱们姐妹,以后也能扬眉吐气啦。” 秦芬这时倒知道秦淑为什么失言了,她是秦恒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秦恒出息了,她是最受益的,如今柯源不曾考中,连带着柯家的婚事也显得不如意了,秦淑正需要一件事情来添些喜气呢。 姐妹几个这次倒和和气气地一路同行,好生别过。 这一夜无话。 次日醒来,秦览捂着额角叫头疼,挣扎几下都不曾起得来,便命信儿拿冷水绞了帕子来敷额头,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我今儿爬不起来了,信儿快去问问三少爷如何了。” 秦恒到底年轻,已好端端起了床,换下了昨天穿的那身熏满酒气的新衣裳,腰带倒还扎着昨日那根。 他坐在桌边望望早餐,见上的都是软和易克化的,知道是母亲和姐妹的心意,各拣了些吃下,理理衣裳往上房去了。 内宅里知道秦恒今日必要进来的,都已收拾妥当,坐在上房等着,秦恒进屋,见嫡母和几个姐妹整整齐齐坐着,心里微微一紧,深深做个揖:“儿子给母亲请安。”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和秦珮已站起身来,待秦恒站直身子,也向他屈膝行了礼,杨氏教养严格,便是家常里,兄弟姐妹们也不能松了规矩的。 待兄妹们都落座,杨氏和和气气地开口了:“恒哥儿昨儿赴宴,可听得圣训了?与上峰同僚们也见了面吧?” 秦恒此时倒镇定下来,向着嫡母坐直身子:“回母亲的话,昨日见了皇上天颜,受得圣训,也见到了诸位朝廷重臣,当真受益匪浅。” 略顿一顿,他又说句要紧的:“皇上已放了我外任。” 这话无异于在滚油锅里倒了杯水,虽不曾人声鼎沸,各人面上却是五彩纷呈,杨氏到底是大家主母,不过是稍一惊讶就冷静下来,几个女孩却藏不住心思。 秦芬和秦珮互相看一眼,都不敢出声,秦贞娘坐直身子,动一动嘴唇却不曾说话,秦淑不可置信地叫出声来:“恒哥儿,怎么会这样?” 秦贞娘淡淡瞥一眼秦淑,只这一眼,秦淑便噤声不敢出言了。秦贞娘也不曾再说什么,转而对秦恒道:“恒哥儿,这里头可是有人使了绊子?照理说进士出身该往翰林院去的,怎么会放外任呢?若是有人敢使绊子,咱们也是不怕的。” 若是旁人打打杀杀地来逼问,秦恒必有一大篇话好答,偏生嫡姐到此时还在关切自己,自己外放,可又曾顾虑过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恒心里不由得难过起来,说话也软弱一些:“我在考卷中说了些以法治民的话,皇上在殿上问了几句,后来就……” 杨氏忽地开口:“恒哥儿,可还有其他事?皇上只问了考卷,便说要放你外任了?” 秦恒心里暗赞嫡母老辣,半遮半掩地道:“皇上起先叫我在翰林院好好干,后头是姜阁老说外头任上缺一位父母官,皇上便点头放了我外任。” 秦淑方才被秦贞娘一眼瞪回来,正觉得丢了面子,这时便跳了起来:“好呀!原来姜家在这里等着咱们呢!” 她看一眼杨氏,到底记得把语调放轻一些:“四妹,姜家这么做事,可不太厚道,你若是有法子,不如求一求姜阁老,别误了咱们恒哥儿的前程呐。” 杨氏心中也觉得姜家只怕是在报复,然而当着外人,她却得护女儿的面子,冷冷道一声:“三姑娘慎言,朝廷大事,哪里是贞娘一个女儿家能掺和的!” 秦恒不曾想,竟是自己的亲姐姐先跳了出来,他只觉得面上无光,出言道:“三姐!这事,我自己是愿意的!” 秦淑被喝了这一声,转过头来看着秦恒,面上全是怜悯:“你别委屈自己了!姜阁老是什么身份,他说一句话,你自然要说愿意,你呀,就是太傻了!” 秦恒不由得皱起眉头,然而他知道三姐不似四姐练达,不如五妹宽厚,甚至不如六妹纯良,这时又说一句“当真是我所愿”,便不再说话了。 杨氏看一看庶子面上并无一丝作伪,知道这话只怕是真的,她与这庶子到底无甚血缘关系,不好追着拷问,倒不如向丈夫问个一清二楚,于是只按下疑惑,道: “既是恒哥儿自家心里有主意,那也好,我们没什么要问的了,你自往外去吧,同窗宴也少不得要交际交际的。” 秦恒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2 日在琼林宴上雄心壮志,今日晨起备了满腹道理,到此时,却泄气一大半。 嫡母和嫡姐都不曾多说什么,偏是自己的亲姐姐跳出来唠叨,说话便说话,不讲什么道理前程,只扯着姜家不放,仿佛旁人也像她一样,满肚子都是输赢算计。 罢了罢了,自己好生做官,给家里争光,旁的,他也实在是管不了了。 只盼着三姐到婆家勿要自作聪明,那柯家可不是好相与的。 秦恒长长叹口气,踱着步子往外去了。 上房里也是喜气全无,杨氏想着向秦览早些问清事情,匆匆叫女孩们散了,几个女儿还没出门,她已先走了出去。 几个女孩互相看一眼,慢吞吞站起身。 秦淑走了几步,又回转身来:“四妹,瞧你说的好人家,自己犯了事不算,还要耽误恒哥儿前程!” 这话说的却不全是姜阁老了,颇有些揭人短的意思,秦芬听不得,见秦珮要开口,怕这丫头胡搅蛮缠反倒落个不是,连忙伸手拦住,对秦淑肃起面容: “三姐,你的话我们却听不懂,谁犯了事?谁耽误了三哥前程?三哥好端端的,哪里就被耽误了?” “哼,巧言令色!原本恒哥儿能做个翰林编修,往后便步步高升,如今只能往外做个芝麻小官了,还有什么出息!” “三哥外放做官,是造福百姓的好事,皇上都说好的,怎么偏三姐瞧出许多不好来?再说了,外放出去,也是一方百姓的父母官,正如父亲当年一样,这有什么没出息的?难道三姐觉得,皇上和父亲两个加起来,都没你聪明?” 秦淑纵有许多牢骚,两顶大帽子扣下来,她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了。 她知道,家里三个妹妹,五妹虽不多事,却是最难对付的一个,这时恨恨地把秦芬剐了几眼,一甩帕子出去了。 秦珮对着秦淑的背影扮个鬼脸,高兴地拍一句秦芬马屁:“五姐真厉害!”说了这句,又对两个姐姐皱起眉头:“三哥要外放,父亲纵不说什么,只怕太太心里过不去。” 秦芬点点头:“正是这话呢。” 秦珮见秦贞娘不曾开口,小心翼翼地问一句:“四姐,这事,你怎么看?” 秦贞娘长长吁一口气:“我怎么看?我在屋里坐着看呗!当官做事,到底是恒哥儿自己的干系,咱们内宅的女眷,还能替他上衙去?翰林院里多的是熬不上来的六品编修,外放的任上,多的是能臣干吏,只要干得好,什么官都是一样的当。走吧,回屋去吧。” 这话极是明公正道,秦芬听了,不由得钦服。她是个现代人,看淡功名利禄也不奇怪,秦贞娘这内宅闺秀却也能看透事情,胸怀可真是宽大得很。 秦珮轻轻嗯了一声,随着两个姐姐走了出去。 沉默片刻,秦芬忍不住又说一句:“只盼太太勿要因这次的事生气,家里如今和和气气的,可别再……” 秦芬看一眼秦珮,见小丫头满脸担心,不由得笑一笑:“四姐能想到的事,你当太太想不到?太太是何样人物,还用你这傻丫头操心?” 秦珮歪着头一想,自家四姐是受太太教养长大的,自己替太太操心,只怕当真是太监替皇帝着急了,于是嘻嘻一笑:“五姐说得对,我不操心了!昨儿晚上没心思吃好的,中午咱们叫几个好菜吃!” 外书房里,杨氏见丈夫面色苍白,眼睛却是红得吓人,头上还似模似样敷了块帕子,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也不忙着问旁的,只说一句玩笑话:“老爷到底老了,从前可没见过老爷如此。” 因着亲自教养大的庶子要外放,秦览正觉得底气不足,闻言假模假样地喘两口大气,轻轻咳嗽几下,道:“当真是老了,老了,从前喝一晚上也不会醉的,昨儿一顿饭就醉成这样了。” 杨氏取了秦览头上的帕子,在盆里沾一沾凉水,拧干了再敷上,似笑非笑地道:“人家都说大喜大悲的时候容易喝醉,就不知老爷昨日喝醉,为的是哪一样?” 秦览先前是假咳的,这时听见这句,一口唾沫卡在喉咙里,倒真咳嗽起来:“我,我……我哪里就大喜大悲了?” 杨氏叹口气:“恒哥儿什么都说啦,这样的大事,他也不会瞒我,老爷却还和我打马虎眼。” 秦览一时无话,隔了半晌才道:“恒哥儿这孩子,唉,不肖子!” 杨氏见丈夫面上全是失望神色,倒又替秦恒分辩起来:“孩子长大了有主意,老爷也不必说这样的话。听说,外放的事是姜阁老提议的。” 秦恒略坐起身来:“姜阁老这人,一心为的都是朝廷和百姓,倒没旁的意思。” 有了这句话,杨氏替秦贞娘松了口气,又说一句:“恒哥儿那里,老爷可要和气些,孩子大了有脾气,别拧着来。” 秦恒叹口气:“这孩子天资聪颖,极通文墨,本可在朝中出人头地,结果却只是放个外任……嗐,虽说外任也能出许多封疆大吏,到底不如从翰林院上来的尊贵。再者说了,前些年不在京里经营人脉,最后二三品的那几步路,又岂是那样好走的?” 杨氏听了这话,便知道丈夫并不是一味责怪庶子,不过是怕这孩子走岔了路子罢了,于是点点头:“孩子年轻,还想不到这些,这也是常理。” 她来找秦览,心里是揣着许多话的,这时知道了丈夫态度,便也好开口了,看一看秦览,道:“我心里有些话,倒可对老爷说一说的。” 秦览忽地坐直了身子,难不成,妻子想去求昭贵妃,说动皇上改了旨意? 第120章 见秦览陡然来了精神, 杨氏哪里不知他在想什么,连忙摆手:“我可没那个本事劝皇上收回成命,老爷可别想错了。” 秦览也知道这想法太过离奇,讪笑一笑:“嗐, 我哪里是那个意思。夫人心里有什么话, 快说与我听听。” 杨氏道:“恒哥儿这孩子,虽然自来话不多, 可是极有自己的主见, 如今上有皇帝圣旨, 下有他自己主意,外放的事, 大约是改不得了,老爷倒不如顺其自然。” 理是这么个理, 可是话听起来终究不顺耳,秦览从鼻子里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哼还是嗯, 砸吧一下嘴巴, 不曾说话。 杨氏又道:“方才老爷说恒哥儿不在京里没有人脉,老爷为何不自己留在京里?老爷再经营个十来年, 恒哥儿总能上到四五品了,到那时功劳在身, 老爷往吏部通个路子,还愁恒哥儿调不回京来?” 这主意比求皇帝收回成命又高明多了,秦览猛地坐起身来:“是是是, 我怎么不曾想到这一着?” 他越想越觉得杨氏的法子好, 不由得高兴地搓起手来:“我该赶紧去通一通洪太监的路子,叫他往吏部递个话去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3 。” 他一早上头疼脑热, 这时听了杨氏两句话,病痛便全消了。 杨氏笑一笑也不揭穿,叫了信儿嘱咐两句好生服侍,便回了内院。 进了上房才坐定,腊梅便小心翼翼地上来了:“太太,三姑娘在屋里淌眼抹泪地说三少爷误了她,她既无高贵出身,又无丰厚嫁妆,嫁去柯家也无甚体面,她不愿嫁人呢。” 杨氏连眉毛也没皱一下,于那丰厚嫁妆一节,只作听不见:“既是三姑娘不愿嫁人,想来是受了佛法教化,咱们家里已有了一位居士,再多一位也没什么。” 这话厉害得很,腊梅在心里咋舌,倘若三姑娘再闹,只能去铁月庵和金姨娘作伴了。这三姑娘寻个由头就要闹事,跟那乡下的泼妇似的,怎么一点也不像其他主子姑娘呢。 人各有命,祸福由天,三姑娘只瞧自己当下不如意,却不想着前几年她可是最得意的了,往后也未必没有好日子过,光想着闹腾,只怕要折了福气呢,当真是个糊涂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然而姑娘的事,不是她一个丫头能议论的,得了主母一句准话,腊梅喏喏两声便下去传话,杨氏又唤住她:“你往徐姨娘那里走一趟,说我有事找她。” 徐姨娘在徽州劳累狠了,这一向杨氏又忙,便命她不必往上房来走动,这时突然传话,徐姨娘知道有要事,理了衣裳便上来了。 杨氏如今对徐姨娘,再不是从前提防的心思,见她来了,随意点一点下头:“你不必拘礼,坐下吧。” 屋里并无旁人,徐姨娘便不讲那许多虚的,对杨氏行个礼,自家从墙角搬个小杌子坐在下首。她知道主母手段高、心思正,如今自己上年纪了也不想争宠,规矩倒比以前守得还紧了。 此去徽州,杨氏默许了展荷和丝柳两个跟去,徐姨娘心里有数,在徽州除了守紧门户不叫二人卷了家当逃跑,旁的事反而宽纵了两个人胡闹,这么折腾一通下来,秦览先厌烦了。 那两人本就不是善类,见自己要失宠,连忙开口哭着求去,秦览也懒得理会那许多,随手一人打发二十两,赶出宅子去。 展荷与丝柳本就是半推半就地试探,见秦览当真不留人了,得了银子立时不哭,转头便去寻下家。 秦览后头也无暇去问二人的下落,还是徐姨娘派信儿去跑腿买针线时,偶尔听得一两句闲话,说展荷丝柳两个已进了当地大商贾霍家的门,这都是后话了。 杨氏和徐姨娘两个,一推一挡,算是联手作下了这桩事情。 妻妾两人虽不曾事先商议好,彼此心里却都有了默契,如今相处起来,不似正室和小妾,倒似上峰和下官了。 杨氏对着徐姨娘,说话便随意许多:“前几日你对我提的那事,我已派人去打听了,因着三少爷高中,一时也抽不出空来论道,如今三少爷前程已定,便叫你来说一说。” 徐姨娘听了,稍稍愣怔,立刻回过神来:“多谢太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前几日经蒲草的提点,徐姨娘才想起替女儿问问范家的状况,她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只怕绕不过主母,还是要买官盐而不贩私盐,干脆往上房来求了主母。 当时主母随口应下,徐姨娘以为要好些日子才能听见回信的,却不曾想主母这样放在心上,才几日就有消息了。 杨氏将范家的状况,一一说来,徐姨娘听了,一时喜一时忧,到后头竟不知道该在脸上摆什么表情了。 主母早前曾透过话,说五丫头是个好的,要留着好好相看,徐姨娘想着,主母有了这话,必给女儿寻个称心如意的郎君的,到那时女儿婚姻相谐,也不枉她做小伏低半辈子服侍主母了。 此次从徽州回来,她便听见宅子里传,五姑娘由皇上赐婚给了锦衣卫指挥使范大人。 听了这喜讯,她恨不能敲锣打鼓放炮仗,连那疯疯傻傻的商姨娘,她都想去显摆显摆。 她虽是个无知妇人,却也知道那范大人是皇上面前红人里的红人,心腹中的心腹,自家芬儿配了这门婚事,那是上上荣光。 无人时,她也私下盘算过,倘若四姑娘不曾婚配,这样的好事只怕还轮不上自家女儿,毕竟,论血缘,四姑娘才是昭贵妃的亲表妹呢。 谁知这时听了杨氏的话,徐姨娘的一口气险些没上得来,范家哪里是个世家大族,那是个狼窝、狐狸窝! 杨氏说完一大篇的话,略歇一歇,看徐姨娘面露苦涩,知道她是慈母心肠动了,便把当初劝秦芬的话拿出来劝徐姨娘: “这事是皇上亲自作的媒,咱们也没甚法子,幸好那范大人自己是个争气的,往后芬丫头的日子,自然越过越好,范家好不好的,倒是其次了。” 徐姨娘也明白这道理,然而女儿说了这么一门不上不下的亲,她心里到底提不起劲,当着主母不敢摆在脸上,道一声“不搅扰太太了”,得了主母允许,便退了出来。 入了金陵城以来,秦芬是和秦贞娘住一个小院的,徐姨娘知道自己不便踏足女儿住所,一向少与秦芬往来,寻常叫梨花送个点心、传几句话便罢,今日却忍不得了,一出上房,便捂着心口道:“梨花,快去请五姑娘,就说我有事要与她说。” 梨花里里外外找了一大圈,竟不曾找着秦芬,后头再扯着小丫头问一声,那丫头偏着头竭力思索:“仿佛五姑娘与四姑娘一道,说去找碧玺了。” 既是找碧玺,人又不曾在外头见到,那便该去了库房。 那地方寻常人轻易去不得,怕有个瓜田李下的说不清楚,梨花想了一想,对小丫头交代一声,“徐姨娘有事要请五姑娘去呢,你记得和姑娘说一声。” 那丫头看着倒还伶俐,用力点点头:“我记住了。” 梨花转身回去,心里却想着,自家姑娘如今果真是太太面前的红人了,再往前数几年,往大房的二姑娘那里交际,还得排在三姑娘后头呢。 此时秦贞娘领着两个妹妹,正在库房里选东西。 秦恒要外放,姐妹几个一合计,初次为官的人到了任上也不便过分铺张,干脆做几身衣裳鞋袜给秦恒带上,因不知往哪里做官,便只作春秋二季的衣裳,说定了,便往库房选料子来了。 说选料子,不过是个由头,这些日子府里替秦恒悬心,姐妹三个一向不得放松,好容易尘埃落定了,做什么都觉得高兴,也不要人送料子,干脆自己往库房来了。 几人兴兴头头选了料子便回去,秦芬听见小丫头说徐姨娘请,望望天色,干脆道一声,“四姐,我在姨娘那里用了晚饭再回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点头应了,秦芬整一整衣裳,便往徐姨娘的小屋来了。 母女两个前次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4 坐下闲谈,还是徐姨娘去徽州前,此时再见,徐姨娘在心中叹秦芬又长大许多,秦芬却在心惊,徐姨娘此去徽州,可老了许多。 徐姨娘动手给秦芬倒了杯茶,秦芬伸手接了:“姨娘,我自己来吧,你这一回,可真是累得不轻呐。” 家常揽镜自照,徐姨娘也看出自己眼尾细纹初生,想着儿女前程,她也不以容颜老去为意,如今听见女儿配了那样一户人家,她只怕自己又多生了十几条皱纹,那可是真老了。 唤了女儿来,本是满怀心事,当着女儿,却又怕急切的模样吓坏了她,徐姨娘听秦芬似有感慨,笑着摸一摸脸颊,不曾接口:“芬儿,我瞧你好似又长高了些,正好新做得两双鞋子,拿给你试试。” 如今徐姨娘再用不着勤做针线去讨好主母,然而总是闲不住,得空了还是针不离手。 杨氏那里的大件衣裳自是用不着她做,腰带、帕子、鞋袜等小件,还是少不了,连带着秦芬也有许多。 秦芬如今也不劝了,她知道徐姨娘长日寂寞,又不似杨氏外出应酬,闲在家里做针线也算是打发时间,于是点点头:“好,我试试,姨娘做针线,也要记得歇歇眼睛。” 拿了绣鞋来,一双是浅绿色绣粉红色蔷薇花,一双是宝蓝色绣杏黄宝相花,都是花了大心思的,秦芬试了尺寸正好略宽些,便赞得几声。 脱了绣鞋,秦芬便问:“姨娘唤我来,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我与四姐说了在你这里吃晚饭的,咱们边吃饭边说罢。” 这话果然分去徐姨娘心神,她唤过梨花细细叮嘱几样菜,然后才回身叹口气: “我听说你说给了那位锦衣卫指挥使范大人,起先还高兴得不得了,后头一打听范家,唉!” 她知道女儿聪慧,此时也不打太极,直直地道:“你可知道,那范家可不是个好闯的地方呐!” 秦芬依稀听过些范离的闲话,无非是上有庶兄,门庭落魄,她自来也不是个爱打听是非的人,旁的也不曾问那许多。 此时听见徐姨娘说起,秦芬不由得想起蒲草的提点,低头略沉思片刻,道:“姨娘,细说与我听听。” “范家……” 范离站在御书房里,脸上少见地挂满了讥诮之色。 皇帝听见范离语气不痛快,抬头瞥一眼,又低下头去:“朕又不是逼着你去和他们亲热和睦,场面上应付过去也就是了。鲁州的事,动静大了便要打草惊蛇,你不寻个由头,怎么去?” “皇上,臣不没有不愿意的意思,只是想起要回去拜见大伯父就觉得可笑。”范离讽刺地扯一扯嘴角,“大伯父从前偏帮我大哥,可是最看不上我这不肖子孙的,如今见了我,不知是口蜜腹剑呢,还是阳奉阴违呢。” “好了,哪来那么多话!”皇帝轻轻斥了一句,口气也不如何严厉,“知道你那一家人都不好相与,朕也不曾叫昭贵妃送你母亲回去,仍旧和邱妈妈在庄上作伴,你这次出远门前,去探探老人家。” 提起母亲,范离的表情柔和一些了,长长作个揖:“是,多谢皇上思虑周全,臣告退了。” 进良看着范离大步离去,心里却在咋舌,满朝文武,哪个对皇上不是毕恭毕敬的,偏这范大人还敢和皇上扯闲篇,皇上还肯开口安抚一遍,这样看着,皇上当真是至情至性之人,是个值得忠心的主子。 陈虎等人虽担任着掌印、秉笔的重要差事,却都不得近天子身边侍奉,可见这位主子心里还是有提防的,自己这没靠山的小太监,反而得了主子青眼,大约就叫傻人有傻福。 这福气,可千万要守好了。 想到这里,进良又望一望皇帝的茶盅,轻手轻脚地添些茶水。 第121章 范离出得宫门, 长长出一口气。 旁边的荆保川听了,不由得笑:“你小子哪来那么多闲气?每天风风火火地办差,事情做得又漂亮,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 然而荆保川等人与范离是一同在刀尖上滚过来的, 自然与常人不同,范离叹口气:“皇上叫我往范家去……瞧瞧。” 他不称那地方为“家”, 显见得是极其厌恶, 荆保川是知道范家之事的, 闻言也不劝,只点点头: “嗯, 你如今身份不同了,再显得离群索居的也不好, 作个家宅和睦的样子,名声上好听些,皇上也是为了你着想。” 范离回范家, 并不是为着什么家宅和睦和名声, 仅仅是因为范家的老宅在鲁州,在鲁国公的封地上。 皇帝接到密报, 说鲁国公私藏铁甲和弓箭,疑有谋反之意, 皇帝对这位从前的太子和二哥,是有些情意的,不愿轻易冤枉了他, 便叫范离去查探实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离也不与荆保川提起, 只道:“与我去吃锅贴去,再吃一笼鸭肉包子, 这天热起来了,越发该出出汗才舒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们范家好歹也有两房人在京,堂的远的更是不少,算是大族了,还能少你一碗吃的?”荆保川打趣一句,又问,“吃哪家?” 范离冲荆保川瞪一眼:“那家的茶水我都不想喝,还吃饭?别下毒把我毒死了!”他略想一想,“去老何家吧。” 二人并肩而行,荆保川应了一声,开句玩笑,“真把你毒死,那他们便能称心如意了,你们三房的钱财也都归他们了。” 范离冷笑一声:“十年前便不曾如他们的意,如今还能叫他们得逞了?莫说是钱财,便是三房的一根草,他们也别想动!” 荆保川看一看范离脸色,轻声道:“从前,你曾说过钱财家产你不在乎的,你只是想争口气,不想让人看轻你父亲和三房,怎么如今改了心意?” 范离好似不曾听见这话,只是加快了脚步,似要把荆保川远远甩在后头。 荆保川也加快脚步,使劲捶一拳范离:“臭小子,与我还闹起别扭了!” 范离转头看一眼,荆保川脸上并没什么嘲讽的神色,他知道好友并无恶意,便又放慢脚步。 两人沉默地慢慢走着,不一时便到了一个铺子跟前,范离扬声道:“老何,还有没有鸭杂了?来两碗鸭杂粉丝汤,再来两笼鸭肉包、两盘子锅贴!” “好嘞!范大人稍候!”屋里人显然与范离相熟,应得痛痛快快。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荆保川“哎”一声:“咱们俩吃这些,是不少了点?” 范离又瞪他一眼:“自己点自己的,还得我伺候你么?” 荆保川无奈地摇摇头,也照自己的口味点了一份。 两人对坐在四方木桌前,范离才瓮声瓮气开口了:“从前人家都说成家立业,如今我也算是立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5 业了,下头该成家了。若是无有钱财,哪个姑娘肯嫁?我去你们家东一顿西一顿地蹭饭,难道还能带着老婆上门去?” 荆保川“哈哈”一笑:“我就知道你小子说出这话是有缘故的!”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是不是秦家的那位行五的小娘子?” 范离猛地坐直身子,怪叫一声:“你怎么知道?” “得啦,当初在大街上偶然一面,那秦四姑娘大大方方,五姑娘却羞答答的,你对四姑娘板板正正,一瞧见五姑娘呢,嘴都咧到耳朵下了,若要旁人不知道,那得旁人都是傻子。再说了,其他几位秦姑娘都已说了人家的,不是五姑娘,又是谁?” 范离无话可答,挠了挠鼻子,回头对着后厨喊一声:“老何,锅贴好了没?” 荆保川何时见过范离这副样子,更想逗他一逗:“前一阵子办那姜家的事,你自己想不出好点子,便天天上门逼着贺传菊给你想法子,说要给秦四姑娘和姜启文安排得妥妥当当,不准留一丁点话柄,原来根子在这里呢,你是要讨好心上人呀。” “我是领了圣旨的,你有话,自去问皇上去!” “得了吧,还问皇上?皇上听见什么天作姻缘,险些把茶给喷了出来,若不是进良劝着,你便要进去挨一顿好骂了,少拿鸡毛当令箭!”荆保川此时乐得笑意不止,“哎,那秦五姑娘生得文文静静的,能入得了范家的门吗?你别害了人家姑娘!” “你懂个屁!秦姑娘好得很!”范离用力瞪一眼,“你给我闭嘴!秦姑娘也是你能议论的?” 荆保川怪叫一声:“哎呦!秦家那许多姑娘,你说的是哪一个?哈!你小子露出狗尾巴了吧!” 两人时常打打闹闹的,老何早已习惯了,这时端着两笼包子,小心地闪过范离挥过的胳膊:“范大人,荆大人,请慢用。” 二人见有人来,便收敛了神色,荆保川也不在外人面前提起范离的心上人,只拣了闲话说起。 饱饱吃了一顿,范离仿佛浑身都有了力气,一抹头上的汗水:“走!出门干活去!” 荆保川便是佩服范离这一点,不管这小子有多少心事,只要吃一顿可口饭菜,便能重新振作、鼓足精神,他自己生性多思多虑,便做不到范离这样爽快。 因办下了姜家的事,皇帝随手又给了范离一拨赏赐,里头有新衣新鞋,都是昭贵妃打理的,范离今日拣了身新衣,此时一抖擞精神,愈发显得英姿勃勃、气度非凡。 荆保川笑一笑:“你如今回去,范家可再不敢轻忽的了。” 的确不敢轻忽了,范家门房上瞧见范离到来,如同看见恶鬼似的,老远就蹿出两个人来,一个上来拦住范离,一个进去通报。 “七少爷,你有日子没回来啦,我们老爷天天在家念叨呢,说想你了。” 范离乜斜着眼睛看一看那眯缝小眼的胖子:“我仿佛记得,前一次我回府来接我母亲的时候,大伯父还说我是不肖子孙,要赶我出府的,怎么会想我?” 那胖子不曾接话,脸色不变,将腰弯得更低一些:“七少爷说笑啦,您再怎么着也是范家子孙,怎么能三句话不离出府呢。长辈说两句气话,七少爷怎么能一直抓着不放呢?” 若是早几年,范离准要被这话气得跳起脚来,如今他已稳重许多,再不会轻易动怒,只说一句:“既我是范家子孙,便是主子,你怎么还不迎我进府?难道我还得等着通报?大伯父是个知礼的人,你们这些下人怎么不遵规矩?” 那胖子愣一愣神,竟不知说什么,一个恍惚,范离已绕了过去,直直进府去了。 他还要再拦,却见方才进府的那同伴已迎了出来:“七少爷!”他知道里头主子定是发话了,用不着自己虚应了,便无声退在一边。 范离又见了一张虚情假意的笑脸,竟也忍住了不曾反胃,他一边在心里赞自己有修养,一边瞪那干瘦的奴仆一眼:“大老爷定是不愿见我这不肖子孙,所以才迟迟不叫你出来迎我,是不是?” “哪里,哪里,大老爷说了,七少爷您是咱们府上的荣光,扫榻相迎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愿意见?” 范离如今在京里办差,学了不少弯弯绕绕,此次办了科举的案子,更与文人打了许多交道,头脑和口齿都伶俐许多,这时轻轻斜过一眼:“我回自己家,用得着谁来扫榻相迎?” 那瘦子再不曾想到,从前一根直肠子的七少爷如今说起话来这样噎人,嘿嘿讪笑几声,不敢再说话,将范离好生送进了范大老爷的书房。 范离今天穿了身官绿色圆领长衣,胸前绣了一只玄色猛禽,瞧着俊美非凡、气派逼人,那瘦子看着范离进屋,不由得一个恍惚,七少爷都这般大了,已是能独挑大梁、呼风唤雨的人了,这范家的天,只怕又要变了。 范离进了书房,却不曾见到伯父,他四下一顾,屋里的家具还是幼时记忆中的那些,陈设却全不一样了。 这书房是外院最宽敞精致的一所房屋,曾是他父亲所有。 那时大伯父一家攀附父亲过活,作个卑微的模样,苦苦推让大屋,还言道三房官位居高,该住这屋,倘若三房不住,大房便往外头流民所住着。 父亲性子耿直,见不惯亲兄弟间如此乔张作致,不得便已住了。 后头父亲倒下,大房未等他咽气,便毫不留情占了屋子。 如今,书房已经易主,就连里头的模样,也早改了。 范敏隐身在书架后头,手里随手拿一册书,作个看书的模样,目光却越过书册投在范离身上。 这侄子幼年丧父,三弟妹王氏秉性柔弱,孤儿寡母两个守不得家业,他便做个好人,替他们打理家业,谁知人家却不领情。 他想着七侄子年幼,还担不得门庭,便想扶持那五侄子起来,到底两个也是亲兄弟么,谁知小五还算听话,小七和那弟妹却怎么也不领情。 好人难作,范敏怎么做都觉得自己委屈,也是无奈得很。 他却不想着,他以代管之名将王氏铺子渐渐蚕食,吞入自己名下,又挑得三房嫡庶不合,分崩离析,这本就非君子所为。 范离目光锐利,早瞧见范敏躲在书架后头偷窥,心下只觉得可笑,才要出言嘲讽两句,忽地又起个顽皮的心。 转眼一瞧,见书桌上摆着一方好墨,范离便拿起来端详,把玩两下作个失手的样子,往地上一丢。 “哎呀!当心!” 范敏再顾不得装模作样了,三步并做两步抢了上来:“我的墨!” 范离身手敏捷,脚尖一勾就将那墨条踢了上来,攥在手里回头一笑:“伯父原来并不是躲着不敢见我。” 范敏一张老脸,连颜色也没变:“小七还是这么顽皮,与长辈说话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6 也没个上下,好歹伯父也辛苦抚养你长大,你怎么一点也不讲规矩,连个礼也不知道行。” 如今范离的心思早不像当年浅得叫人望见,然而见了范敏这厚颜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用力攥进手上的墨条,好半天才松开:“伯父原来只是要我行礼啊,这有何难。” 他将那墨条搁在书桌上,深深地揖了下去:“小侄给大伯父请安了。” 范敏知道范离如今是个有出息的,然而越是这些有出息的人,便越要顾忌颜面,这时见范离果然服软,便得意地捋一捋胡子:“罢了吧。” 范离站起身,好似意犹未尽,又唱两个大喏,前后加起来,便是三个礼了。 死人受拜,才是三下。 范敏变色:“混账!你这是何意!” 范离耸耸肩膀:“我是最没规矩的,礼节上差了一些,还请大伯父勿要往心里去。” 第122章 范敏原是最八面不动的, 旁人打骂他,他还要算算账,瞧忍了打骂是否能换些好处,这时被范离气了一气, 不过是稍一失态, 立刻又恢复原样:“你既不懂事,少不得伯父多操操心, 替你父亲好好管一管你。” 范离见大伯父竟还好意思提起自己父亲, 不由得佩服他脸皮厚得赛城墙, 想与他斗嘴的心思也歇了下去。 与这样的小人纠缠争斗,只会自降身份, 自己越是在乎,他们越是起劲, 只有自己不在乎,他们才会顾虑害怕。 “提起父亲,小侄倒确实有正事和大伯父说。”范离绕过范敏的话头, 自己拣了张椅子坐下, 慢条斯理地掸一掸衣角。 范敏这才留意,一向灰头土脸的侄子, 这时竟穿了身鲜亮的衣裳,当真有了鲜衣怒马的模样, 不知怎么他心里竟猛地抖了一抖。 “我如今也算小有所成,父亲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了也欢喜,我想着, 回去给父亲祭拜祭拜。” 范敏知道这话也是正理, 然而他当初大捞油水,给三弟的丧事料理得草率, 此时也不禁慌了一慌,顾不上瞧侄子的衣裳鲜亮与否了。 不过是一瞬间,范敏就想好了借口:“小七要回去祭拜,我先派人回去吩咐一声,你年纪轻轻,许多事还是伯父替你料理。” 当初怎么草率也都罢了,如今好歹先把那坟头给添添土,再把那牌位前的香烛果子也安排妥当,总不能叫这侄子回了鲁州瞧见坟头乱草纷纷,牌位前蛛网百结。 范离见了范敏脸上的神色,哪里不知道这伯父在慌什么,然而鲁州他必得回去的,这时也懒得再多口,只说一句:“既如此,还请大伯父代为打点一番。” 从前的范离是个刺猬,浑身是刺、莽莽撞撞,如今的范离是只灵狐,机敏多变、凶狠凌厉,范敏还当这七侄儿又要借机发难,谁知此时轻轻一句就放过了,他竟无语一瞬,点头道:“好,我命人好生打点。” 范离又道一句:“既回去了,自当替父亲作场法事,二房和四房那里的叔伯我都不熟识,也要请大伯父代为打点。” 范敏似有所悟:“这个也容易,当年你父亲走,我代你母亲管着庄子,这些年经营得虽然艰难,却也有几两碎银捏在手里,回去的一干事务你都不必操心,由伯父打点就是。” 不提这话还好,提了这话,范离又忍不住要出言讥诮,这大伯父吞了自家三个商铺、两个田庄,只一句经营艰难,掏个几百两银子便想打发人了?真想打烂他的狗头! 然而想一想差事,范离还是按下性子来:“小侄还得料理完京里的差事,八月上才能赶到鲁州,请大伯父送信回去,嘱托老家的叔伯们仔细料理,这事轻忽不得。” 范敏原还怕来不及遮掩,这时听见还有一月余的功夫,不由得大大松口气:“这是自然,你放心,你放心。” 原来这小子长大了,火气也退了,既如此,他也无甚好怕的了。 叔侄两个,十来年说的话,顶数这几句最没火药味。 范离说了正事,懒得多话,转身便要离开。 转身时,瞧见范敏面上颇有得意之色,范离气得又多说几句: “如今小侄长大了,成家立业就在眼前,我已求皇上赐了我一门好亲,伯父手上有我们三房的产业,也好收拾收拾,等我夫人过门了,便交回来吧。” 说了这句,范离大步走了出去,那官绿色的衣角,好似烈日下新发的绿叶,耀目得叫范敏心惊。 终于来了,他最怕的这一日,终于来了。 他不过是稍一愣神,就唤过小厮:“快去请五少爷回来,快,快!” 幸好五侄子已先娶了亲,这些年五侄子虽对他也有提防之心,然而到底还是合作的时候多,也算是一颗听话的棋子。 既已知道那范离要娶亲,少不得叫五侄媳妇给那七少奶奶摆个阵,是迷魂阵还是夺命阵,便瞧那位七少奶奶是如何人物了。 范离出了范家大宅,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他如今还长个子,肚子好似个无底洞,方才吃的那些全不够的,肚子又咕噜噜叫了起来。 他想一想左右无事,干脆去探过母亲早日启程,便往自己宅子里骑了马,赶到庄上去吃午饭去了。 这时正是六月初,夏天的日头已烈了起来,时近正午,路上行人稀少,范离纵马长驱,不一会就到了郊外。 “这金陵城与晋州不过相隔百里,怎么夏天竟这样热?”秦珮嫌锦儿扇的风太小,一把夺过团扇,对着自己使劲摇了起来。 锦儿见自己姑娘扇得鬓发微乱,连忙又抢过团扇:“我的好姑娘,你可轻着些,等会把发髻都梳乱了!” 秦珮想起待会还要见外人,才安生一些,不情愿地把扇子递给了锦儿。 秦淑成亲也就几日的光景了,秦府里头虽然大事不多,小事却有一摊,杨氏也不如何着紧,全撂给了几个管事妈妈和碧玺,自己带着三个女儿,往外看庄子来了。 前头杨氏说要寻摸两个温泉庄子,秦芬还当她是随口说说,谁知这样快,才入盛夏,竟已相看起来了。 秦珮如今性子安静些了,见秦芬好生坐着,也乖乖将两手搭在膝上,作个娴静的模样,只一对眼睛时不时就偷看一眼秦芬,仿佛有话要说。 秦芬见秦珮好似个偷酒喝的猴儿,不由得忍俊:“珮丫头,你有话就说吧,憋坏了自己可不合算。” 秦珮“嘿嘿”一笑,凑到秦芬身边:“五姐,我听说,太太是带咱们看庄子来了。” 秦芬见小丫头如今还会说一半藏一半了,更觉好笑,故意正色起来:“嗯,我瞧见了,咱们已经出城了,自然是看庄子。” 秦珮见秦芬似是没领会自己的意思,不由得有些急:“五姐,你说,今儿……有没有咱们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7 份?” 秦芬笑着刮一刮秦芬的脸颊:“太太今儿特地带了我们出来,难道是让我们白晒一场?” 秦珮不过是一愣怔,立刻明白了过来:“呀,太太真好!” 嫁妆又丰厚一些,秦珮自然是高兴的,又叽叽咕咕说起闲话来:“三姐马上出嫁了,这好事却没她的份,还被太太给撂在了家里,我倒白得了这个便宜,回去了三姐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呢。” 秦芬也不接口,只微微一笑,掀起帘子向外看去。 山路上草木繁盛,遮住了烈日炎炎,浓绿树荫下,光影明暗不定,随着微风渐渐幻化成碎金。 林深寂静,只秦家的两架马车辚辚而行,发出单调的声音,催得人昏昏欲睡。 忽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这单调。 秦珮正在马车里闷得绕手绢,忽地听见这阵马蹄声,也凑到窗户边来看,秦芬便退了回来,让秦珮看热闹。 “呀,那匹黄马真威风,马鼻子上还有个白星呢!骑马的那公子可真有气派,那身绿衣裳穿在旁人身上只怕像个绿毛龟,只他这样身材高大的人穿了才……咦,是五姐夫?” 秦珮说了这句,已知道说错话了,捂着嘴回头一看,秦芬已瞪起眼睛。 “五姐我错了,别揍我!你若是个母老虎,五姐夫可就惨了!” 秦珮嘴上讨饶,说的话却还是促狭,秦芬气得很了,将秦珮一把扯过,使劲在腰间咯吱两下。 秦珮不像秦芬怕痒,随意躲避两下,侧耳一听:“好了,马蹄声没有了,想必是走了。”她掀起帘子又看一看,回头道:“五姐夫往另一头去了。” 秦芬脸皮再厚,也架不住这连番的打趣,下车时红着个脸,还引得秦贞娘多看两眼: “五丫头怎么了?脸怎么通红的?这大热天的,可别中了暑气,兰儿,把咱们带的薄荷丸子给五姑娘吃一颗。” 秦芬默不作声地接了那薄荷丸子,见秦珮龇牙咧嘴地要说话,干脆往她嘴里一塞,辣得秦珮直跳脚。 锦儿见了,又来对着秦珮絮叨:“好姑娘,你可放娴静些吧,若是在外头丢了脸面,回去一个月都不好出门的。” 杨氏一寻便寻了三处庄子,那中人知道这主家是昭贵妃的姑母,拣了三个上好的庄子,这时正点头哈腰地介绍:“秦夫人,这三个庄子互相之间离着不过三五里地,照管起来便利,地方也好。” “好,瞧这庄子里里外外收拾得挺干净,挺不错。可是有温泉的?” 中人脸上闪过一丝自得:“知道夫人要,特地寻了带温泉的庄子,只是没那般巧,只两个带温泉的,下剩的那个,景致幽静,实在不错,因此斗胆也请夫人去看一看。” 杨氏听见有个不带温泉的,便不大想要了,她今日带着三个女儿出门,原打算一人给一个庄子,如今只两个庄子,可又怎么分派? 中人见杨氏面色淡淡,连忙又使劲鼓噪:“那庄子前头种着花生,后头种了南瓜、丝瓜,院子里老大一颗梨树,结得许多脆梨子,田土又好,景致也妙,秦夫人看了保管喜欢!” 杨氏听她说得热闹,也不禁意动,想着既已兴师动众地出了门,便也不急着回去了,于是一点头:“那便去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到了庄子,果然见庄子前后绿油油一大片,端得是叫人赏心悦目。 秦珮不识得庄稼,指着地上的南瓜叫:“这是什么玩意儿?怎么这么大?” 众人都笑了,那中人愈发起劲地拍马:“姑娘金尊玉贵的,哪里识得这些东西,这是南瓜,还能再长大许多呢。这里的土肥,产的东西比别处都多一两成。” 杨氏听了这句,倒当真对这庄子上了心,她有意压价,便不在脸上露出来,只领着女孩们又走近院里。 此时太阳愈发高了,杨氏等人遮着伞,还是浑身冒汗,见院子里那棵梨树下好大一块阴凉,赶紧走到下头。 一到树荫下,人立刻凉爽下来。 秦芬抬头看一看这梨树,枝条上挂着累累垂垂的小梨子,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秦珮顺着秦芬的目光一看,不由得笑了:“五姐,这若是春天,满树的梨花,该有多清雅。” 提起梨花,不知怎么,秦芬忽地想起在另一个院子里,范离站在满树梨花下的模样。 那日天气晴朗,枝头落英纷纷,在范离肩上堆了薄薄一层,他回头一顾,那对向来锐利的眼睛,竟含着浓浓的笑意。 杨氏也喜这庄子整齐,故意作个不满的模样,对那中人说得三四条不满,那中人知道不挑不拣不成买卖,听了杨氏的话,反而更殷勤了:“秦夫人一看就是个爽快人,三个庄子,一千八百两!” 杨氏不曾说话,秦贞娘在旁微微一笑:“这庄子不曾带温泉,到底不是我们想要的,罢了,便只要那两个庄子,你算一千二百两给我们。” 中人也知道自己事情办得不圆满,这时也不敢十分倔强,又低了些口气:“好姑娘哟,你说个价,小妇人依了你就是。” “一千六百两,买你三个庄子,再加上庄子上这些佃户人家,一应人口地契,你去办好了送来府上。” “我的好姑娘呀,你可真是……”那中人故意作个痛心的模样拍着大腿,“你别是那龙女下凡了哟,这般的聪明能干!好,就是你说的这个价!” 秦珮与秦芬站在后头扮鹌鹑,这时一扯秦芬的袖子:“得了,四姐还价还少啦。” 秦芬用力捏一捏秦珮的手,使个噤声的眼神,若是在外人面前一个不慎丢了脸面,杨氏可是要罚的。 杨氏打断了那中人的喋喋不休:“行了,咱们去吃饭吧。” 中人做成生意,高兴得很:“是,是,饭就在这庄上,请夫人和姑娘们随我来。” 饭才吃了一半,门口便有人喊:“张婶可在?范夫人差我来借针线使!” 听见个范字,秦珮先抬起头来,对着秦芬微微挑一挑眉。 杨氏听了,不由得奇:“这庄子附近,还有位夫人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家族的夫人奶奶们,再不济也是往家庙清修,住在庄子上的,可是闻所未闻。 中人笑了一笑:“是锦衣卫指挥使范大人的母亲,她身子不好,常年在昭贵妃娘娘的庄子上养病。这是皇上对范大人的体恤呢。” 这话说完,杨氏与秦贞娘对秦芬齐齐看来,秦芬的头已没处再低了,只好抬了起来,见母女两个脸上都是笑眯眯的,杨氏还说一声:“这可不是缘分,该叫那位妈妈来见一见的。” 第123章 杨氏说缘分两个字, 那中人也并未多想,她知道秦家这位夫人是昭贵妃娘娘的姑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8 只当她也是识得范夫人的,便笑着道:“既夫人想见, 叫外头的人进来见一见就是。” 说要见一见, 不过是打趣秦芬,哪里就真能上赶着见一个下人, 杨氏摇一摇头:“罢了, 用完饭赶紧回去吧。” 外头差来借针线的正是邱妈妈的孙女莲花, 她见这庄上多了不少生人,自然多问一句, 听得是昭贵妃的娘家姑母来看田庄,她还啧一声, 回去便鹦鹉学舌一般说给了邱妈妈听: “奶奶,那边小梨树庄上,来了许多人, 我一问呐, 是宫里昭贵妃的娘家姑母来买庄子,啧啧, 听说一口气买了三个庄子呢,好大的手笔!还听说她家的姑娘们也都跟来了, 哎哟哟,我却不曾瞧见几位秦姑娘的模样。姑娘们身边服侍的婢女倒是瞧见几个,都好俊俏的模样, 那几位姑娘, 还不知是如何天仙般的长相呢。” 邱妈妈对孙女一向喜爱,除开不准她肖想范离, 其他都是愿意宠着的,这时还笑呵呵地多问一句:“是不是那位办了徽州贪墨案子的秦老爷的家眷?” 范离坐在桌边上,正捧着个比脸还大的粗瓷大碗吃面,听见莲花说闲事,起先也不曾往耳朵里去,待听见个“秦”字,忽地抬起头来:“是那位新晋的右佥都御史秦大人?” 莲花对着范离,脸蛋便有些发热:“听说那家的老爷才升了官,是什么官我却不曾听清楚。” 范离心中一盘算便知道是秦芬一家,他不知怎么,竟有些坐不住了,大口喝光了面汤,从怀里掏出帕子擦擦嘴,又慢条斯理叠好了放回去:“母亲,我这便回去了,皇上交代了紧要差事,我有些日子不能来给你请安了,你勿要惦记。” 平时范离并没这样娇贵的做派,当着莲花,便知道端起架子来了。 范离知道莲花这小丫头对自己有些绮思,可他一颗心只在秦芬身上,旁的女子避之不及,瞧在邱妈妈面上,又不好太过冷淡,只能使些心思,叫莲花知难而退。 王氏哪里猜不出儿子的意思,笑一笑,应一句,“好,你自办好你的差事就行,别总来瞧我。我和邱妈妈、莲花作伴,并不寂寞,你别老是挂念娘这里。” 这位范夫人四十来岁的模样,鬓边已生了些许银丝,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挽在脑后用一根金簪别住,别无发饰。 如今天气热,邱妈妈和莲花已穿了短袖衫子,王氏却还穿着月白长衫,外罩深蓝色绉纱比甲,领口别了一枚宝相花形状的白玉领扣,略显出些尊贵。 她捂得这样严实,脸上也没渗出一滴汗水,面色比寻常人都苍白,瞧着便不大强健。 范离看一看母亲的面色:“前些日子进良又打点了东西送来,里头有些补品的,娘可都吃了?我瞧娘的气色比从前好多了。” 王氏面上的血色极淡,笑容也极淡:“娘这副身子,熬得一天是一天,补不补的,也都是一样。” 不知怎么,范离鬼使神差地吐出一句:“娘好好补养身子,等儿子娶亲,娘就等着含饴弄孙吧。” 这话一出,王氏脸上果然涌起一阵喜悦:“你这是有心上人了?是哪家的姑娘?说出来给娘听听。” 范离原是打算有些功劳了再去求娶秦芬的,这时漏一句,也不过是想给母亲提一提精神,并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见自己母亲兴致勃勃,范离生怕她闲来无事差人去打听秦芬,到时候闹得秦芬面上无光,便赶紧又止住话头:“娘,我要赶着回去办差,不多呆了,你好生歇着吧。” 他说罢撩起袍角,逃也似的走了出去。 从前范离走,莲花总要殷勤地送一送,今日却呆立着不曾动。 她那小女儿的心思,自打看见范离重伤昏迷时就起了,随着范离身子康复,又外出办差,她愈发为这英俊骁勇的少年而着迷,虽然奶奶总说她是胡想,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原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喜欢这少年,谁知此时听见他有了心上人,那情愫便莫名其妙消退了。 此时的莲花,心里转着个奇异的想法,范公子听见了秦家便要走,难道他的心上人竟是秦家的姑娘? 然而这话太过离奇,莲花不过在心里想一想也便放下了。 范离出得院门,牵了自己的黄马,慢慢地走着。 小梨庄不过在一里地外,他一时想去与秦芬道个别,一时又觉得唐突,几番举棋不定,越走越快,扯得那黄马不满地直打响鼻。 听见马嘶,范离忽地回过神来,他去鲁州乃是密令,是绝不能告诉旁人的,方才连皇上乳母和自己亲娘都瞒了,怎么一到秦芬,他就全忘了保密这事? 范离自嘲一笑,翻身上马,勒住缰绳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小梨庄。 吃过午饭,杨氏便带着女儿们出庄回府,秦珮吃了许多未曾听闻的东西,一路说说笑笑,秦贞娘兴致也高,不住地附和:“今日那炒南瓜藤,果然是又清爽又好吃,等咱们回府了,叫庄子上多送些。” 秦芬落在后头,笑着听姐妹两个闲谈,到了登车时,她不经意一瞥,却瞧见远处一棵大树下有一人一骑。 那人穿着绿色长衫,面目瞧不清楚,跨着一匹高大的黄马,正往这边眺望。 官绿衣裳,黄色骏马,不是范离又是谁? 秦芬心里不由得一跳,原想赶紧躲进马车的,不知怎么,又放慢了动作,对着范离的方向,凝视一眼。 谁知范离好像看见了她这深深一眼,竟抬起手来,轻轻一挥。 秦芬脸上顿时烫了起来,她不欲旁人瞧出,便仍旧稳着自己,慢慢上了马车。 进了马车一坐定,秦珮便疑惑地看一眼:“五姐的脸有些红,别真中暑了,锦儿,再问兰儿要一颗薄荷丸子来。” 范离目力极佳,早看见人群中的秦芬,他不曾想到临行前还能看一眼心上人,不由得大喜。 其实二人之间相隔甚远,面目不大瞧得清楚,然而他就是知道,那那穿浅碧色纱衣的就是秦芬。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秦芬似要上马车了,他赶紧抬手挥一挥,又怕给秦家人看见了,凭空给秦芬添些麻烦,手举到一半又放了下来。 这一番微风细雨般的你来我往,并无一个人瞧见,就连秦珮这小丫头,絮叨的也只是秦芬中了暑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唠叨几句,秦珮又无师自通地说起大人话来:“五姐双颊绯红,难道是因为今日咱们瞧见了五姐夫?” 秦芬不意秦珮这小丫头如此爱乱想,赶紧转个话题:“六丫头,这三个庄子,你可有中意的?” 秦珮一下子把旁的事抛到脑后:“最大的那个,定是给四姐的,这也不必说了。下剩的两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9 庄子,一个有温泉,小是小一些,寻常也没那般巧的能遇上,实在难得;一个产出多,景致好些,还当真是难选。” 这话秦芬听懂了,秦珮中意的,是那个带温泉的。 “六丫头,你选那个带温泉的,我想要那种着梨树的。” 秦珮自然知道那温泉的好些,依着太太看重和姐妹次序,也该是秦芬得,这时听见秦芬相让,她连忙摆手:“不,不,五姐选那个,我选那个带梨树的。” 秦芬笑着截住话头:“好啦,小丫头还和我口是心非起来,你听五姐的,就这样定了。” 秦珮嗫嚅两下,还想再说,却被秦芬打断了:“那庄子上有梨子,瓜果也多,正好给徐姨娘腌些蜜饯果干,那温泉的庄子,我要了却是无用的。” 这话听着倒很是像回事,秦珮看一看秦芬的眼神,见五姐是真心的,便也不再推让,小声应下:“好。” 见秦珮犹疑,秦芬又补几句:“五姐到时候想泡温泉了,又或是想吃些新鲜瓜果了,便向你开口,想必你这丫头还不至于小气得不给。” 秦珮忙不迭地表态:“这是自然!” 回了秦府,杨氏便问起姐妹三人的想法,秦芬知道不好叫秦珮先出声,便抢先要了那种梨树的,杨氏听了也不多说,只点点头:“好,五丫头这上头吃亏了,我别处再补你些。” 秦珮连连点头:“我占了五姐便宜,今晚上我做东请五姐吃鸡丝凉面。” 秦芬选那庄子,一半是为了姐妹和睦,一半是为了那棵梨树,这时见嫡母和妹妹都如此厚道,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了:“一家人,谈什么吃亏便宜的。” 这话说得杨氏心里熨帖,这些日子因着秦淑出门的事,她与丈夫总说不到一处,已憋了一肚子火,出门买田庄也不曾减轻,见女儿们和睦,她的烦恼倒退了许多。 于是杨氏挥手命三个女孩子下去:“夏日不可过分贪凉,再叫厨房送一份热热的酸汤鱼去,你们自在吃喝,明日好生收拾,后日便要打足精神办正事了。” 这说的是秦淑的婚事,姐妹三人知道轻重,齐齐应下,退了出去。 因秦珮说要做东请客,便也不回自己院里,只往秦芬的小院来。 如今天气炎热,屋里不如外头凉快,姐妹三个叫丫鬟抬了桌子和藤凳摆在院中,又要了两碟瓜果,自在吃喝。 秦芬随手拿块井水湃过的西瓜,用力咬了一口:“真凉快!”这里没有空调冷气,夏天不似冬天,只多裹衣裳就成,天气再热,衣裳总得穿齐整,屋里再怎么摆冰盆,也还是热。 秦珮看一眼两个姐姐,忽地抿嘴一笑:“五姐夫方才冲五姐挥手道别,五姐心里热乎到现在才凉快。” 秦贞娘捏了颗葡萄,正吮着葡萄汁,听见这话,呛得咳嗽起来,她用力拍两下胸口,目光炯炯地盯着秦芬:“好呀,芬丫头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珮丫头,你五姐夫的事,给我细细说来!” “珮丫头,不准说!你敢说,我就揍你!” 秦芬从前一向是副厚脸皮的样子,何时这样怕羞过。 秦贞娘起先不过是随口一问,这时倒当真来了兴致,笑嘻嘻地把秦珮往身边一揽:“珮丫头尽管说!” 秦珮冲着秦芬扮个鬼脸:“对不住了五姐!” 她说得一大篇话,也不过就是去时路上远远瞧见范离骑马,回府前又见范离在树下眺望,秦贞娘听了,不由得有些无趣:“原来不过是这样,偶遇而已,无甚奇的。” 秦珮歪着头努力想一想:“哦,不光是偶遇呢,五姐夫还冲五姐挥手了呢!呀,隔着那老远,他也能瞧清楚五姐是谁,真不愧是锦衣卫的指挥使哟!” 秦贞娘也罕见地顽皮起来:“这样瞧着,范大人可当真是中意咱们五丫头!” 姐妹几个说笑尽兴,闹到老晚还未散去,上房听见,少不得叫腊梅传话下来:“姑娘们,后日就有大喜事了,还请早日歇息,养足精神才是。” 第124章 六月二十一, 诸事皆宜。 这日一早,全福夫人就到了秦府,杨氏虽不喜秦淑,场面上功夫却还做得好, 早早请了金陵城里有名的全福夫人。 这位全福夫人门第也并不十分高, 难得的是子女双全、家宅和睦,一向是做惯生意的, 这日下了驴车, 似模似样与紫晶行个礼, 抬起头就啧啧赞叹:“好整齐的宅院,好精致的陈设!” 秦府到处都挂了喜庆的红绸和红灯笼, 碧玺尽心,想着太过简薄了老爷不高兴, 太过奢华了太太又不喜欢,便令人拿彩纸扎了各色花朵,一串一串地悬在游廊下头, 添得许多喜气。 这还是与秦芬闲谈时听见的主意, 当年在英王府,昭贵妃娘娘的院子里便扎着绢花以添春色, 这时照样搬来,果然好看。 金陵风俗, 女孩子出嫁,得有姐妹或是姑嫂陪着,那关系好的, 便是并头睡一夜, 到了秦淑这里,杨氏只叫几个女儿早上起来陪着梳妆。 秦珮一路上看着彩花, 颇有兴致:“这彩纸扎的花真好看,等我那日,我也要照样弄上一些。” 秦贞娘和秦芬齐齐回头看她一眼,秦芬笑着打趣:“我们六丫头真是长大了,连自己的婚事都操起心来了。” 话音未落,姐妹三个就齐齐进了秦淑的小院。 秦淑一向与姐妹们不大相和,众人甚少踏足她的住所,依稀记得她喜好雅静的陈设,旁的便不大清楚了。 这时进得院来,湘妃竹上挂着彩纸,矮松上顶着绢花,秦珮先笑了:“三姐这院子里,连松竹都被打扮一番,三姐本人,当然更不能幸免了。” 秦淑出门是大事,玉缳虽已许了人,却也还帮着忙里忙外,她知道自己是不必跟去柯家了,干脆送佛送到西,忙完最后这一遭也算是圆满,比从前当差反而更尽心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丫头们略有些手忙脚乱的,玉缳一分派,都齐整起来,那全福夫人见了,少不得说句好话:“早就听说秦夫人是个能干的人,这时瞧府上做事,才知道什么是大家子气派。” 玉缳虚应一声:“请夫人替我们三姑娘梳妆吧。” 这全福夫人虽是做惯这事的,然而出身不高,总忙着献殷勤而忘了做正事,秦淑脸上,已有些不满了。 玉缳只作不见,听见外头小丫头通传,赶紧殷勤地迎了出来:“四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来了,快请进!” 姐妹们平日多有龃龉,这时却也不会摆在脸上,秦淑心里打了一夜的鼓,这时忽地看见三个妹妹,倒好似找到了倚靠:“妹妹们来了,请坐。” 秦贞娘原是不打算久留的,这时见秦淑眼里罕见地有些期盼,便点头坐了下来:“我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0 来陪陪三姐。” 场面上的事,又是仅此一次,秦芬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坐下后还对秦淑点点头:“三姐敷了这许多天的珍珠粉,面色果然光洁白净。” 秦珮起了个大早,原想着去上房多吃些好的,这时也不好多说什么,随着两个姐姐一同坐了下来,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秦淑正由那全福夫人绞面,听见秦珮肚子饿,便唤人来:“玉缳,给三位姑娘拿些点心来吃。” 全福夫人听了,拍起马屁来:“哎哟哟,向来听说秦府的少爷姑娘们都是金玉一样的人物,这会见了,果然如此,这姐妹间的和睦,岂是寻常人家能比的!真真罕见!” 这话却是拍在了马腿上,这里姐妹三个对视一眼,都觉得好笑,不由得转过脸去。谁知铜镜里却正瞧见秦淑脸上也是哭笑不得,姐妹四个目光一对上,倒尴尬地低下头去。 玉缳亲手端了几盘糕点到屋里,秦珮一见便摇头:“这些花生糕、杏仁饼,又油腻又干巴,不好吃。” 全福夫人的嘴,又唠叨起来:“姑娘有所不知,三姑娘今日出嫁,礼数繁琐,为着避免要如厕,做的都是这些又好入口又填肚子的东西。” 秦珮“嘿呀”一声:“成亲这日,竟这么辛苦的,我还当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往轿子一坐就成了。” 听了这话,秦淑倒开了话匣子:“可不是辛苦,我寅时三刻就起身了,六丫头爱睡懒觉,成亲那日可不能再赖床了。” 这句笑话一说,姐妹几个倒没那么生分,又说了一阵家常,秦贞娘才带着两个妹妹告辞往上房去了。 上房里也早已门户大开,秦览和杨氏都穿着绛红色新衣,颇显得喜庆。 回京以来,秦览又四处交际,脸上早已养回些福相,然而在徽州熬坏了身子,胃口不似从前好,到如今也没胖回去,三分精气神加上两分威严,到也很有些士族高官的模样了。 杨氏于庶女的婚事,原就只有七分着紧,那秦淑前些日子一时要珍珠粉敷面,一时要燕窝粥补身,闹得是风风雨雨,杨氏心里不痛快,那七分着紧又减去一些,只四五分了。 她自家坐月子时也没这样大的排场,自然不许秦淑铺张,然而秦览是初次嫁女,总觉得秦淑这辈子只这一次,便是奢靡些也无甚的。 两人因此拌了好几次嘴,后头还是几个女孩请安时提起昭贵妃的节俭,秦览才不多口了。 三个女儿来时,夫妇两个正板板正正对坐在上头。 因着两家都无亲眷在京,秦家又不好叫同僚们一大早赶到秦府来送嫁,两家一合计,干脆将所识之人都一并请了,直接去柯家喝喜酒,因此这日早上,只秦家自己在府里送嫁。 秦贞娘见屋里静悄悄的,心里一叹,也不想着吃饭了,行过礼后便领着妹妹们坐在下头,问一句:“恒哥儿和那两个小的呢?” 紫晶上前答了:“三少爷早来了,谁知平哥儿和安哥儿两个闹脾气不起床,三少爷又去叫了。” 秦览听了,轻轻哼一声:“没规没矩!” 这话虽是怪两个儿子,然而他们总是杨氏养着的,仿佛又是在怪杨氏。 秦芬感受到秦贞娘在身边绷直脊背,不由得在心里叹一声,这两个中年人前几年是相敬如宾的,如今经历风雨,倒又闹起别扭,若不是互相看不顺眼,便是求全责备,她是个局外人,不如何着紧,然而秦贞娘这亲女儿,总是日日悬心。 幸好,不多时秦恒就领着两个气鼓鼓的男孩进屋,兄弟三个穿着一样的褚色衣裳,平哥儿一进屋就气得抱怨:“我还瞌睡!我不想起床!” 安哥儿一眼就看见秦贞娘,赶紧扯一扯哥哥的衣裳:“六哥,四姐在的。” 两个孩子这副老鼠怕猫的样子,逗得众人笑了起来。 姐妹三个有意叫气氛欢快些,拣了许多话来说,秦珮更是妙语连珠,拉着两个弟弟不断说笑,终于哄得杨氏微微而笑。 秦芬见杨氏仍是不大痛快的样子,干脆使把劲:“六丫头还这么顽皮,下一个可就轮到你啦。” 秦珮做个害羞的模样嘟嘟囔囔:“太太,五姐笑我,我不依。” 杨氏点一点秦珮:“你五姐说的也没错,下一个可不是轮到你了,你放心,到时候保管给你办得风风光光!” 秦览不知怎么,又哼一声:“哪有人家先嫁小的再嫁大的!” 秦珮比秦贞娘早嫁,秦览虽不至于疑心杨氏苛待庶女,然而外头议论起来,总是说些嫡庶有别的话,还有人说杨氏看不得庶女在家,要早早打发出去的,他心里也有些不痛快。 秦芬不由得在心里叹气,这中年人闹起别扭来,可比年轻人还矫情,见杨氏脸上又不悦起来,秦芬赶紧出言调和: “父亲是舍不得六妹出嫁么?哎呀呀,父亲舍不得,便把六妹留在家里,太太和三哥纵不说什么,方家只怕也要上门来要人了了。” 这话既缓和了气氛,又点出秦珮的婚期是方家所求,秦览脸上果然好看一些,顺着台阶下来:“哪就六丫头一个我舍不得,你们哪个,我都舍不得!” 秦芬又笑一笑:“父亲,你这话出来,别说方家要上门要人了,那位姜少爷只怕要住在三哥屋里不走了,非要求到了四姐才肯离去呢。” 如今姜家和秦家的亲事已是民间的美谈,杨氏隐约知道,这还是五丫头求着范离办的,且还办得那样圆满,一丁点话柄也没留,想一想丈夫不靠谱算什么,孩子们争气就成了,于是开颜一笑:“五丫头这张嘴呀,还是那么讨人喜欢。” 说完这句,杨氏又望一望天色:“横竖还早,你们几个往屋里用些早饭再说。” 秦珮正巴不得这一声,看姐姐们都起身,连忙拉了两个弟弟,急急地进了屋。 饭桌上并不像平日一般粥点齐全,不过是两盘点了红点的包子,另有一大碗热粥,几个孩子都知道今日不是挑拣的时候,也不说什么,各自伸手拿一个包子便咬。 匆匆填了肚子,秦贞娘又领着弟妹们出来,便是此时,秦淑已经进了屋。 只见她头上插金戴银,遍身绫罗,手上抱着个宝瓶,身边跟着个捧盖头的小丫鬟,轻轻搭着全福夫人的手,一步一步地走了上来。 迎亲的人早就到了府门口,正由下人们拦着们要喜钱,内院一报新娘子准备出阁,外头柯家的人立时摆开架势,三推两推,冲进府来。 听得外头热闹已近,那全福夫人便笑盈盈地道:“新娘子该拜别父母了!” 秦淑的手微微一颤,对着秦览和杨氏拜了下去:“女儿拜别爹爹和母亲。” 秦览对着头生女儿,到底是有些慈父情怀的,后头这些年不论,这孩子小时候总是玉雪可爱的,这时见她就要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1 出门,不由得眼眶发酸:“好,好,我儿长大了,都要出嫁了,过门了好生过日子。” 杨氏对着秦淑,便没那许多好脸色,她虽宽厚,却也还记得这门亲事是金姨娘自家抢去的,这时挂上淡淡的笑容,嘱咐一句:“到了婆家,要孝顺公婆,和弟妹姑嫂友爱。” 秦贞娘领着三哥弟弟、两个妹妹,一人说一句大俗话贺喜,便是这么着,就算送了秦淑出门。 秦淑此时才知道,自己以后再不是秦家姑娘了。 全福夫人催着她行了礼,又替她蒙上盖头,扯着嗓子喊一声:“新娘子出门咯!” 秦恒上前来,扶着秦淑往外走去,一路上不住地提醒秦淑当心脚下。 到了垂花门前,便见柯源头戴金冠,身穿满绣仙鹤的大红吉服,喜气洋洋地等着秦淑。 到了此时,秦恒终于忍不住提点一句:“三姐,这门亲事是你自己求来的,到了柯家可和在家不一样,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秦淑眼前蒙着红布,瞧不清方向,见弟弟松开自己的胳膊,又有一只陌生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搀住了自己。 她从前是见过柯源的,依稀记得是个白净模样,这时低头看看那只手,骨节分明、粗粗大大,与她印象中的少年模样全不一样,她心里顿时提了起来。 到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她从今往后再不是无忧无虑的姑娘家,而是柯家的长媳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柯源还算体贴,一路上也记得提醒秦淑当心脚下,秦淑走到轿前,心里倒松了许多。 坐上花轿,听着锣鼓喧闹,晃悠一路,不知不觉就到了柯家。 秦淑瞧不见路,柯家又不似秦府那般熟悉,不由得有些晕头转向,由全福夫人陪着磕头拜天地,糊糊涂涂进了洞房。 洞房里的繁文缛节,并没秦淑想的那样多,柯源挑了盖头,观礼的客人说些贺喜的话,便算是全了礼。 外头宴席自要交际,柯源喝过交杯酒就匆匆赶了出去,客人们也退了出去,只留秦淑一个人坐在床边。 跟着过门的小丫头叫玉锁,是秦家新拨过来的,这时比秦淑还不知所措,呆呆立片刻,说一句:“姑娘,天热得人难受,我给你倒杯水喝。” 秦淑应了一声,四下一顾,屋里冷冷清清,只门口站着个不甚机灵的丫鬟,探头探脑地往屋里偷窥。 她不由得叹口气,在家时,姐妹们虽不和睦,到底陪了她一阵子,到了柯家,却连个陪同的人都无,柯家好几位姑娘,一个来新房照应的也没有。 她知道,依着如今秦府的声势,柯家自然不敢有意怠慢于她,然而这份失礼,却好似提醒她,门第有差,为人处事也是不同的。 不期然地,她想到了出门前弟弟的话,竟有一瞬间的灰心。 玉锁捧着水杯送到跟前,秦淑看一看那粉彩细瓷的茶盏,竟又振作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论如何,柯家总是资产丰厚的,柯家人待她还算看重,柯源待她,也是体贴的,她这样聪明伶俐,定能过好日子。 第125章 等得许久, 秦淑只觉得饥肠辘辘,望一望天色,已经时过正午,外头宴席大约也快散了, 柯源也快回房了。 她略提一提精神, 唤了玉锁来:“方才外头有个丫头,想来是柯少爷院里服侍的, 你去叫了她来。” 玉锁应了, 又提醒一句:“如今姑娘可不能再叫柯少爷了, 得叫大少爷。”她说完,自己也掩口:“我也不能叫姑娘了, 得叫大少奶奶。” 秦淑听了,心里倒起些奇异的感觉, 秦家临出门前给自己分派的这小丫头,都有几分伶俐,相比之下, 柯家的丫头可太愚笨了。 那柯家的丫头进得屋来, 态度倒还恭敬:“奴婢巧儿给大少奶奶请安。” 秦淑点点头:“巧儿,你去厨房要一份吃的来。” 巧儿偏着个头, 一对眼睛愣愣地眨巴:“今日府上忙着办酒席,只怕没什么吃的给大少奶奶。” 玉锁听了, 轻轻斥一声:“你这丫头好不晓事!今日办酒席,怎么会没有吃的?大少奶奶又没点什么八珍汤、熊掌宴,你去厨房要一碗鸡汤面, 难道也没有?” 巧儿不做声, 喏喏退了下去,脚步不先往厨房, 却先走到席上,与柯太太说了这事。 柯太太听了两个字抬手拦住巧儿的话头,对着周围人道个恼,领着巧儿走到了边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与秦家的这门婚事,前几年看着还是顶好的,那时金姨娘替秦家管得产业,手里过得许多油水,对柯家行得许多方便,若不是如此,也不能换过亲事,将嫡女改成庶女。 在柯太太看来,那时的秦淑与自己儿子也算是门当户对,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现下秦家门第越发高了,秦淑的出身却越发不显。 柯太太曾听说金姨娘身子羸弱,往庄上养病了,这么一算,秦淑在内宅便不怎么受宠了。 她依稀记得柯姨娘是个精神模样,怎么就病得要去静养了,这里头定有古怪。 柯太太怎么也打听不出来里头的内情,却对秦淑这儿媳妇起了不喜。 一不是嫡出,二又无得力的亲娘,虽有个中进士的弟弟,却听说姐弟二人一向不亲近,柯太太怎么看,都觉得这儿媳妇不称心。 今日成亲,柯源的院子里冷冷清清,便是柯太太有意为之,目的就是杀一杀秦淑这位高门贵女的傲气。 这时听见秦淑打发巧儿去厨房要鸡汤面,柯太太冷笑一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位大少奶奶,还真是挺拿自己当回事,过门第一天,就敢使人去厨房要东西了。巧儿,你往厨房空走一趟,回去对大少奶奶说,厨房忙,没空做,她肚子饿,且先忍着吧。” 巧儿不过是柯家进京后买来的丫头,主子怎么吩咐她便怎么做,依言向厨房去走了一遭。 厨房里有那收了还没动过的盘子,厨娘看巧儿年纪小,从里头随手拣一块糖醋排骨给她:“今日当差的都累,来一块排骨垫一垫。” 回到小院前,巧儿还记得把嘴角的酱汁擦一擦,进屋后依着柯太太所教的,蚊子哼哼一般对着秦淑道:“回大少奶奶,厨房说忙,没空做鸡汤面。” 秦淑到底是个聪明的,听见厨房连一碗鸡汤面也做不上来,已知道是有人使坏,左右想想,后宅是女人的战场,作弄她的,不是婆婆便是小姑了。 这时她与柯源连话也没说上,无人撑腰,在柯家是两眼一抹黑,多少手段也使不出来,于是只好忍下气去: “既是厨房忙,鸡汤面便也罢了,有什么果子点心,先拿来给我垫一垫。” 巧儿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2 了,仍是摇头:“那些果子都是喜庆东西,哪能乱动的?” 秦淑在娘家时,所见的都是体面人,说话做事讲究个委婉迂回,何时见过这样直得不拐弯的手段。 这时上下看一眼那丫头,见她愣头愣脑,秦淑知道与她说不着,便挥手打发了出去。 巧儿笨手笨脚行个礼,大大松口气,秦淑眼尖,瞧见巧儿衣襟上滴了个酱色的点子,瞧着像是偷嘴吃了东西。 秦淑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一声,这丫头,主子饿着,她倒先填饱肚子了,这样的奴大欺主,迟早要赶出府去。 待巧儿一出去,玉锁便皱起眉头:“在家吃的花生糕什么的,倒还带着一匣子,既姑娘饿,我这就去取了来,只那些干硬的东西吃了肚里犯酸,姑娘得多喝几口水。” 秦淑想起秦恒临出门前叮嘱的话,不由得自嘲一笑,她当时不解,此时却全明白了。 柯家祖上是经商的,到柯老太爷那一辈捐了个孝廉的名头,坐在家中当富家翁,只叫儿子读书考举。 如今掌家的柯老爷不是读书的料子,不曾读出名堂,便也闲在家中过富足的日子,把寒窗苦读的差事,又交给了儿子。 这一家子,明面上看起来是士绅之家,其实离清贵之流还远着呢。 秦淑从前想的,是低嫁了日子好过,如今见进门头一日便在一碗面上做起文章来,便知道这家人自见识到涵养,无一样拿得出手的。 她也怪不着人,这门亲事,原是金姨娘使尽手段抢来的。 此时秦淑脑子里却转着一件事,若当初不曾换过亲事,仍是秦贞娘嫁来这家,又是何种光景?她有嫡出身份和那样一个舅家,这柯家可敢作弄她? 这些事情多想也是无用,秦淑不过稍一思索就抛到脑后,旁的不论,那柯源当初瞧中的可不是秦家,而是她。 吃了两块花生糕,秦淑被腻得直泛酸水,她猛灌几口茶下去,坐也坐不住了,在新房里绕着圈地走路消食。 又等得许久,日头偏西,柯源由两个婆子扶着,身后还跟着个眼神殷切的大丫头,醉醺醺地进了屋。 秦淑眼见柯源醉得门槛都迈不过了,知道这也不是自己扮温柔的时候,对着那大丫头问明白名字,一连串递下吩咐: “雪影先去要热水来给大少爷洗漱,再找家常衣裳来替大少爷更衣,再取些热茶来备着少爷要喝。” 那雪影听说少爷娶的少奶奶是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风一吹就要倒的,还当这院里得还得听自己的,这时见秦淑穿着身织金错银的大红嫁衣,人是娇怯怯的,说话却全不是软和劲,她才知道,自己只怕是打错了主意。 太太那里的人出来透过话,说大少奶奶才过门,得给她上上规矩,雪影原还想助着太太的,此时却缩了回去。 把这位大少奶奶惹急了,太太那里自有个长辈的身份拦着,她这丫鬟又有什么? 秦家如今是正四品的官,秦夫人又连着宫里的贵人娘娘,柯家哪来的底气和本事,敢给秦家的姑娘上规矩? 转了几个主意,雪影已放软了声气:“哎,大少奶奶的吩咐,奴婢这就去办。” 柯源人已醉迷糊了,正伏在桌上打瞌睡,听见贴身丫鬟说了这一声,他糊里糊涂地抬起头来。 看一看屋里铺天盖地的红,柯源愣了许久才想起自己今日成亲,回头看看秦淑,高兴地搂住她,舌头打结,磕磕绊绊道一声:“多谢大少奶奶!” 雪影心里长长松口气,恭敬地退了下去。幸好她认清形势,不曾得罪了大少奶奶,瞧大少爷的模样,对这位新婚妻子可喜爱得很呢。 秦淑前头吃了一场亏,这时见大丫鬟还是伶俐的,又见柯源待她亲热,心里觉得补回了不少,轻轻挣开柯源的胳膊,含羞带臊地说一句:“你这人,当着旁人呢,不许拉拉扯扯。” 当年在清潭寺,柯源对秦淑一见倾心,就是喜欢她这副弱不胜风的模样。 此时又见秦淑撒娇,柯源的醉意倒退了一些,猛地站起身来,拉着秦淑往床边走,带得秦淑踉跄两步,跌坐在他身边。 柯源将秦淑仔仔细细打量几遍,用力香了一口:“我们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玉锁见姑爷和姑娘卿卿我我,惊得连眼珠子也瞪了出来。 她不过十三四岁,虽离家前听冯妈妈教得许多道理,到底不曾亲眼见过听过,这时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冯妈妈教她要替姑娘守好门户,不要丢了秦家脸面,可是这大白天的,她总不能去锁门关窗吧! 幸好秦淑心里还有分寸,又挣一挣:“青天白日的,做什么!” 柯源怎么也看不够秦淑,笑呵呵地应声:“是,是,你说什么都对。” 雪影还算得力,不多时就将秦淑吩咐的东西领了来,手里还捧着个托盘,上头搁了一大碗香喷喷的雪菜肉丝面。 待送热水的婆子下去,雪影恭敬地对秦淑行个礼:“大少奶奶,方才奴婢见您好似没吃过东西,自作主张去厨房叫她们做了一碗面,您随便用几口,晚上再吃正经的。” 秦淑心里又舒坦一些,进府后头一次说了“赏”字。 玉锁知道雪影是大少爷的贴身丫鬟,自己以后八成还得排在她后头的,这时不敢轻忽,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拣出一枚银鎏金的戒指给了雪影。 雪影知道好歹,谢了秦淑的赏,也不去理睬自家少爷是否更衣洗漱,对玉锁使个眼色,两人一同退了出去。 玉锁出门前,还回头看一眼,终究没忍住问了一声:“这屋子的大门,可要带上?” 雪影见玉锁年纪小,知道自己往后也不必与这丫头争长短,对她倒还算和气,轻笑一声:“少爷醒醒酒,少奶奶也顺便歇歇赏,不必带门了,咱们守在这廊下就行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柯源都醉得打跌了,自然不能与秦淑做什么事,只是躺在床上,一味地看着秦淑傻笑。 秦淑看一看脸盆架子上的铜盆,热水布巾都已备好,少不得亲自动手拧一块布巾,替柯源擦脸。 柯源一把握住秦淑的手:“好夫人,我以后一定不会让你在姐妹间失了颜面,我,我一定……” 话未说完,他已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许多时候秦淑心里都是惴惴不安,一时觉得秦家视她如弃子,一时又觉得旁人都胜过她,一颗心怎么也不安宁,到此时听了柯源的一句话,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挣了这许多年,就是为了胜过那嫡出的四妹,她生得比四妹强,为人也比四妹精明,只差了出身一样,怎么就不如人了? 前些年,她还有些自得,谁知后头四妹说上了姜家的婚事,她心里许多不甘,待到姜启文对四妹苦追不舍,她心里更是酸出一缸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3 醋来。 到此时听见柯源醉里还在对她作承诺,且又知道她最看重的是什么,秦淑只觉得,自己再没什么不满的了。 柯源到底年轻,酣睡一个下午,天擦黑时便醒了过来,除开脸色有些憔悴,竟已和没事人一样。 他走到正在梳妆的秦淑身后,轻轻一揽她的肩膀:“晚上家宴,我怎么能叫你一个人去。” 秦淑自铜镜中对柯源笑一笑,谁知丈夫又低下头在耳边说一句,“洞房花烛夜,又怎么能叫娘子独自度过?” 这话颇有些调笑的意味,秦淑脸上飞红,气得回头锤一下柯源,柯源笑着躲过,牵着秦淑一道往主院去了。 当着柯源,无论是柯太太还是几位柯姑娘,对秦淑都是一副亲热的模样,简直比杨氏和秦贞娘还和蔼些。 秦淑自来爱在姐妹间作个和气的模样,此时见了,倒如鱼得水,将亲手作的公婆礼送上,又给三位妹妹和两位小弟送上自己做的荷包,便算是全了礼。 这一顿饭倒是吃得安生。 柯源吃了饭便拉着秦淑告退,柯老爷倒无甚可说的,点头便放了儿子儿媳出去,柯太太却多说一句:“大少奶奶,今儿也忙得不轻,这么晚了,回去早点歇了吧。” 这个日子,专点出这一句来,自然是有特殊的意思。 秦淑也不曾想到,她的伶俐和聪明,到了柯太太面前竟有一大半是用不上的。 给儿媳下马威,便命厨房不给吃食,叫儿媳面上难堪,便点出洞房花烛来,这柯太太究竟是聪明还是愚笨,秦淑居然有些看不懂了。 难道这时候羞辱了秦淑这儿媳妇,儿子的面上又好看了? 果然,柯源的脸色微微一变,干咳一声:“无事的话,我们先回去了。” 年轻夫妇,明媒正娶,洞房花烛夜自然是干柴烈火,只可惜有了柯太太那一句,秦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通红的帐子里,只响着柯源一个人的喘息声。 秦淑这时才明白了柯太太的恶毒之处,这人不似嫡母那样讲究个圆融体面,她只要能叫别人不高兴,便无所谓自己有没有颜面了。 在秦家这十七年,秦淑只当自己已是玩手段的好手,谁知如今秀才遇见兵,她才知道原来嫡母和妹妹们,不过是厚道罢了。 第126章 次日晨起, 柯源好似餍足的食客,满脸都是高兴,秦淑却面色泛白,挂着两个黑眼圈儿。 玉锁一见, 大吃一惊:“姑娘, 你昨日不曾睡好吗?这个脸色,等会去祠堂, 可怎么去得!”她是个半大孩子, 还不懂那许多。 这日早上便该开祠堂告祖先, 将秦淑的名字记入族谱,这对秦淑是大事, 玉锁紧张,也是人之常情。 雪影听了玉锁的话, 轻轻咳一声:“玉锁,快给少奶奶梳妆,勿要多话。” 她如今已知道, 自己以后还是院里的第一大丫鬟, 倒对玉锁越发和善了。想了一想,又补一句:“给少奶奶多上些妆粉, 遮一遮黑眼圈,胭脂却不必重了。” 秦淑虽是处子, 到底聪慧,昨晚便已觉出了柯源是有经验的,此时听了雪影的话, 仿佛也颇通人事, 不由得抬头打量一眼。 眼前的丫头样貌平平,身材瘦削, 显然还是个姑娘模样,她懂得那些,大约还是因为年纪大了,自己明白。 知道这不是柯家放在柯源身边暖房的,不必自己费心提防打压,秦淑便又低下头去打瞌睡,心中更高兴一些。 柯家的行事再怎么不规矩,到底不曾放个开过脸的丫鬟在房里,六妹说的那方家,瞧着是个做官的人家,却也一团污糟。 再瞧四妹说的那姜家,如今可还算是个白身呢! 秦淑想到这里,简直高兴得要笑出声来。她心里畅快,再看柯源又更顺眼许多。 她忽地想起出门前被秦贞娘压着学做羹汤,如今既与柯源相谐,倒正是用得上的时候。 于是唤过玉锁,细细吩咐:“你去厨房灶上吩咐一声,给我备一碗鸡汤、一碟子火腿丝,我等会要亲手做羹汤给公婆和夫君用的。” 柯源听了这两句,不由得大喜。 他原先看上秦淑,只是瞧她出身优容、样貌秀丽,并不曾指望她如何辛勤劳作,他知道大家族的姑娘总是娇生惯养,自然与平民百姓不同。 如今见秦淑竟真要亲自下厨,柯源笑着将她的胳膊轻轻挽住:“我娘子可真是贤惠。” 入祠堂的事,倒还算顺利,这样的大事,哪怕是瞧着秦府的面子,柯老爷和柯太太也不会使什么绊子。 从祠堂出来,秦淑便对柯老爷和柯太太行个礼:“儿媳特地学了些厨艺,想亲手给父亲、母亲做羹汤,还请二老准许。” 柯老爷也不曾想着,这金尊玉贵的秦家三姑娘,竟愿意洗手做羹汤。 毕竟,如今秦览贵为正四品的佥都御史,秦夫人又是昭贵妃的姑母,柯老爷还以为自己家娶了个儿媳,得高高供起来呢。 “好,好,源儿媳妇可真是有心了!我和你母亲这就等着吃你做的饭!” 柯太太一听,简直鼻子都要气歪了,她嫁入柯家门内二十来年,也不曾听见自己丈夫如此夸赞,这时见父子两个看秦淑的眼神好似看七仙女,不由得恨从心起。 说是洗手做羹汤,也不能真指望秦淑这出身高门的新妇做上四碟八碗,秦淑只是煮了一大锅鸡汤面,又用那火腿丝拌了一盘子烫干丝,便算是敬意了。 柯老爷且吃且赞,夸秦淑贤良淑德,柯源脸上颇有自得,柯家下头几个姑娘少爷见父兄如此,自然也都有好话说。 秦淑一一谦逊过来,心下却不知是何滋味。 她也不曾想到,娘家人压着自己学的规矩,在家时还恨得牙痒痒的,此时却已替自己挣得了贤惠的名头。 柯太太不言不语地吃了几根面条,忽地把筷子一搁:“源儿,你媳妇如此贤惠,你也该给她争面子。” 秦淑知道这婆婆不喜自己,已在肚子里盘算了百般手段要和她作对,这时忽然听见一句顺耳的,不由得愣住,看一眼柯太太。 柯太太见儿媳眼神似有疑虑,笑了一笑:“源儿吃了早饭就赶紧读书去吧,不要白白消磨时间,你不考个出身,又怎么给媳妇争面子?” 这话说得柯老爷连连点头:“很是,很是,今年不曾考上进士,幸而已录了贡生,可往国子监去读书了,依我说,该早日进学去,不要在家闲着消磨。” 柯家自前几代起,便不是个读书的料子,柯老太爷连童生也没考上,柯老爷使了十几年的劲,也不过只考个童生。 到了柯源这里,一口气考上了秀才、举人,原也可捐官了,可是柯家都想着正经的进士到底尊贵,一家人互相撺掇着进京赶考,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4 千斤的担子,便都压在了柯源肩上。 此时听见父母皆来催促,柯源便有些不乐,然而又想起自己依稀对娘子许了愿,说要为了她出人头地的,这时也不好反口,只好不情不愿地对父亲应了一声。 这里一家人说得热闹,秦淑却恨不得用碗里的面条勒死自己的婆婆。 这个老婆子,好事一件没干,成日想着挑唆儿子媳妇,新婚第二天,就叫儿子出去读书去! 倘若真是块读书的料子,前头十来年早该读出来了,又何必忙这一两日?这老婆子分明就是看不惯儿子和媳妇亲近,故意拆散! 秦淑如今才算知道,什么叫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原先在家时给旁人受的气,此时换成自己一一受过。 她在娘家,不似旁人顾忌什么家宅和睦,因此旁人拿她没法子;如今过门了,婆婆压根不在乎什么贤德名声,倒是她要在意丈夫脸色,于是乎,她便成了处处被辖制的那一个。 当着婆家这一大桌人,秦淑总不好说,别叫丈夫读书去了,自己和丈夫新婚情热,还要在屋里多黏糊黏糊,敢说出一个字来,别人怕不是要把她骂到地底下去! 此时除开装个娴静的鹌鹑样,她也实在是没什么应对的法子。 这顿早饭吃完,柯家个个都是高兴的,秦淑却笑不出来。 柯源送她回了小院,陪她坐了一坐,也不过只呆了一盏茶的功夫,便道:“我这就出去读书了,娘子或是理嫁妆,或是往母亲和妹妹那里去,别闷着自己了。” 这话说得体贴,然而秦淑却高兴不起来。 从前在娘家,她一人住的小院还比这大些,里头还栽得一丛竹子、两株矮松,嫁了人了,名义上做了长媳,怎么排场还不如以前了。 再看看丈夫,生得不如范离英俊,读书不如姜启文灵光,甚至出身也不如那方三少爷,人家至少是个官宦子弟。她在姐妹间怎么也是第一等的人物,何以配了个丈夫如此无用。 秦淑看一看窄小的院子,再看一看往书桌上翻找东西的柯源,几乎气得要掉眼泪。 柯源寻到了自己要找的两本书,回头对着秦淑扬一扬:“娘子等着,我这就去读书,给你挣份功名利禄!” 秦淑终究忍不得委屈,她从前是见惯了金姨娘对秦览撒痴撒娇的,哪知道什么相敬如宾和忍让克制,这时一噘嘴:“你去,你去,去了就再别回来!” 听了这话,柯源愣怔片刻,竟看不懂新婚妻子到底是在玩笑还是认真。 他盯着秦淑的脸孔打量片刻,见妻子好似当真生气了,便搁下书本,温声来劝:“娘子,怎么不高兴了?” 虽然柯源并非官宦子弟,然而家中对他期望甚高,父母哄着,弟妹捧着,十八九岁了,还未有一日低声下气过,这时肯俯就秦淑,已是极大的退让了。 秦淑见自己撒娇果然有用,越发得意了:“才成亲第二天,你就放着我独守空房,既你不在意我这妻子,费劲娶我回来做什么?” 柯源只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只是去外书房念书,晚上还得回来的,怎么妻子就说到独守空房上头了? 他心里已有了火气,然而想着妻子初嫁过来,还是好声好气劝一句:“好了,别闹了,我读书不也是为了给你挣面子吗?” 不说这话还好,说了,秦淑更来气,愈发泪眼婆娑: “你老说读书读书,前头十几年,难道你不曾读?恒哥儿考中了,姜启文也考中了,偏是你不曾考中,说起来是给我挣面子,这又挣了什么面子了?” 高中进士,本就是许多读书人一辈子不可及的梦想,像柯源这样十八九岁考上贡士的,已经算是人中龙凤了,秦家四个女婿,且还有个方家的什么功名也没考上呢。 如今柯源这人中龙凤,却被秦淑贬损得一文不值,他也没那许多耐性了,冷冷地道:“不可理喻!我读书去了,你自己好生呆着吧!” 这下子秦淑是真的面子里子一起丢了,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 主子拌嘴,雪影和玉锁两个哪里敢往上凑,早跑去外头躲得远远的了。 柯源经过时,两人慌手慌脚地行礼,柯源只作不见,雪影便知道,自家少爷是生了大气了。 她不欲掺和这里头的事,用胳膊拱一拱玉锁:“少奶奶的脾性我还摸不清,你去里头瞧瞧。” 玉锁无法,硬着头皮进屋,见秦淑哭得妆都花了,一行哭,一行说,嘴里直念叨着回娘家。 听了这话,玉锁不由得叹口气,自己是哪来的好运,服侍了这么一位头脑不清楚的主子!这位少奶奶在娘家时,与哪个处得好了?回娘家去,又指望哪个替她撑腰? 新婚第二日便大吵大闹,这说出去两家面上都无光,玉锁在心里哀叹得几遍,耐着性子劝了又劝,好容易才劝住了秦淑。 有了这么一次争吵,三朝回门时,秦淑便不大提得起精神,早上选衣裳,也不去拣那俗气的大红衣裳迎合旁人,只依着自己喜好,拣了身牙白色遍绣大红竹叶的衣裳。 柯源携着秦淑往上房拜别父母,柯太太一见秦淑的衣裳,又不高兴了,冷笑一声: “新媳妇得穿一个月的红,什么茜红、绛红、水红、银红,世上的红颜色没有一百样也有几十样,怎么源儿媳妇偏选了身白衣裳?这……不大喜庆吧?” 此话虽然有训斥的意思,到底也还婉转,依着秦淑的伶俐,她若是肯服个软,说一句衣裳的绣样是红色,便也能敷衍过去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谁知她如今气性大,竟是毫不低头:“太太的话我不明白,有什么喜庆事,还值得天天穿红着绿?” 柯源听了,气性也上来了,将秦淑瞪一眼:“你胡说什么?” 他除开成亲那一晚,竟再没挨到秦淑的身子,本就是一肚子火气,这时听见秦淑忤逆母亲,自然不高兴。 柯老爷见婆媳和小夫妻间要说僵,连忙跳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儿媳妇要赶着回门呢,勿要在此争吵了,误了时辰,秦大人和秦夫人可是要盼的。” 提起个“秦”字,柯源脑子清醒一些,不再言语,任由秦淑带着玉锁出门去了,自己将拳头攥紧又松开,不情不愿赶了上去。 秦淑虽不受杨氏喜爱,如今出门了,杨氏心里清净,乐得借她作个贤惠样子,竟是早早就预备下了家宴,候着新姑爷上门。 秦览这日正巧休沐,便早早起身,到上房一转,见桌上摆着几样北方的点心,知道是为柯源准备的,还赞一句杨氏:“夫人如今越发周全了。” 说话间,姐妹几个已齐齐进了上房,连平、安两个孩儿也早早被茶花拎了起来,打扮一新,兄弟两个手牵手,带着自己的大丫鬟到了上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5 大人们说家常,两个孩子便进了里屋,伸着头看桌上的吃食。 忽地看见几样新鲜点心,两个孩子不由得好奇,也不去问父母,只一边一个抱着秦贞娘的腿,求着她要先吃两块。 秦贞娘如今是大姑娘了,心思周密许多,见小哥儿两个求得恳切,便推给秦览:“这事我说了不算,爹是一家之主,你们得问他去。” 两个孩子又哼哼唧唧地扑到秦览身上去求,秦览笑哈哈地将两人鼻子各刮一下,道:“既是想吃,那就先尝一尝,叫碧玺给你们一人拿一块,不许自己动手!” 小哥儿两个高兴得什么似的,笑笑闹闹地跟着碧玺进屋去吃点心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见了,不由得一笑,这个家里恐怕没几个人喜欢秦淑,自然不愿意为着她委屈了两个孩子,然而若是旁人来破这规矩,秦览难免不高兴,他自己出声,便怪不着旁人了。自家这四姐,如今也会耍滑头了。 正这么想着,外头传来腊梅的声音:“三姑爷和三姑奶奶回门啦!”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姐妹几个齐齐站了起来,迎接姐姐和姐夫。 柯源与秦淑隔着一人的距离,一前一后进了门,各自对父母行了礼,又与妹妹们见礼,两人板板正正,一句话也不曾多说。 屋里众人都不是傻子,都瞧出来,这对新婚夫妇,只怕处得不大和谐。 杨氏懒得管那许多,只作不见,笑着招呼一声:“姑爷和三姑奶奶回来了,请去用些早点心吧。” 秦珮走在最后,觑着无人注意,轻轻一扯秦芬:“五姐,三姐过得不好呢。” 第127章 秦芬听见秦珮又说起闲话, 连忙对她使个眼色。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淑的事,杨氏这嫡母一个闹不好,都要在丈夫面前落个不是,秦珮这妹妹说姐姐的闲话, 还能被秦览轻饶了去? 秦珮如今也不是孩子心性的莽撞了, 不过与秦芬私下嘀咕一句,见秦芬使眼色, 立时点头噤声, 跟着姐姐们落座。 柯源对着秦家, 是有些天然的畏惧的,他虽与秦淑闹了不快, 此刻在饭桌上却一点也没露出来,不光对着秦览杨氏颇为尊敬, 就连下头几个弟妹也一并照顾到,秦览对这女婿满意,连连点头称赞。 杨氏和秦贞娘自来不爱与旁人比较, 这时见秦览赞柯源, 也不如何放在心里,横竖她们自己也有个好女婿的, 何必妒忌旁人。 一顿早点心吃完,最高兴的却是平哥儿和安哥儿, 他们两个吃那北方点心吃得津津有味,不敢求秦贞娘,却来求秦芬:“五姐, 那个白的点心是什么?好吃着呢, 还有那个黄的也好吃,我们再买点家来吃吧。” 北方的点心家里吃得少, 秦芬也不认得,柯源见五姨摇头道不知,便笑着接一句:“白的是奶制的点心,叫做奶豆沙卷子,黄的是豌豆糕,城东有家桂福斋,北方点心做得最正宗。” 他说了这两句,秦芬便点头微笑致意,随口谢了一声,谁知便只这两句来回,已招得秦淑不快地睇了一眼。 这气生得莫名其妙,柯源觉得面上无光,已沉下脸来,秦芬也有些不痛快了。 柯源又不是什么香饽饽,秦淑对他敝帚自珍便罢了,她秦芬这做五妹的,难道还想着去抢不成? 杨氏扫过一眼,将话头接了过去:“三姑爷说的这铺子,碧玺可记下了?用完早饭便叫人去买些点心回来,老爷和三姑爷往外书房去吧,我们娘儿几个在这里说说话。” 柯源应了一声,站起身来作个揖,陪着秦览往外头去了,临走前还不忘投个颇有深意的眼神给秦淑。 秦淑原是安静坐着的,见了丈夫的眼神,心里反倒又涌出一股气来,左右一顾,抛出一句话:“怎么不见恒哥儿?” 杨氏涵养再好,也气得要发笑,这个三姑娘,在家时还知道迂回和委婉的,如今出了门,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变得跟个疯婆娘一样,不分青红皂白便发作。 瞧母亲和姐姐们不曾答话,平哥儿只当她们不知,他自己却是知道三哥哪里去了的,心里得意极了,大声道:“我知道!三哥有正事,往衙门点卯去了!” 安哥儿见哥哥抢了头功,不甘落后,也赶紧追上一句:“我懂事,我没缠着三哥!” 后头这句话说得极妙,仿佛是在讽刺秦淑不懂事,秦珮听了,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 杨氏轻轻横她一眼,却轻轻放过:“六丫头都要出门的人了,还跟两个小的一般顽皮。” 竟是没一个来理睬秦淑的。 秦淑回娘家来,没看见一个好脸色,气得眼圈都红了。 杨氏与这糊涂庶女说不着,她自己回来便放炮仗一样没有好声气,又指望谁来拍她哄她? 横竖这丫头已出了门,应付半日也就成了,杨氏此时连话也不愿多说,吩咐一句:“去叫玉缳进来,陪着她家主子在娘家走一走散心。” 这里将秦淑安顿好了,杨氏也催其他三个女儿走:“你们自在玩乐去,我这里还要看账呢,到了中午,别忘了过来一起吃饭。” 今日是秦淑三朝回门的大日子,杨氏有多少账本非要今日看的,哪怕是秦珮出嫁的大事,也不必急在今日,杨氏说了这话,分明是不把秦淑放在眼里。 秦淑气得手都发抖了,却也无可奈何,还得安生坐着,等玉缳来领她走。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起身对杨氏行个礼,看也不看秦淑,领着两个妹妹走了出去。 一出得门来,秦珮就对着两个姐姐小声抱怨:“三姐这是怎么了,才嫁了人几天,回家来一个好脸色也不露,活像谁欠了她几百两银子似的。” 秦芬见秦贞娘嘴角挂着一丝讽刺,知道她也不高兴,便答了秦珮的话:“还能怎么,你三姐的老毛病又犯了呗,凡事只爱盯着别人,自己的好坏全瞧不见。” 秦珮听了,点点头,沉默片刻道:“三姐这人,也实在不知足,这门婚事是怎么来的,她自己心里没数么?既是千方百计求了来,那去了柯家好好便该好好过日子。她只瞧旁人,却不想着自己至少占个长媳的身份,那三姐夫当年也是中意她的,柯家又是家财万贯,纵有不足,这几样也可补齐了。” 秦珮听这丫头粗粗忽忽的,生怕这几句话惹了秦贞娘不痛快,连忙转过话头:“可不是,这世上不如意事常□□,便是贵妃娘娘,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三姐若是凡事都求个圆满,只怕是难。” 秦贞娘与姜启文算是患难之交了,二人都将这份情意珍而重之,自然不会再去想旁的,故而这时她也不曾将秦珮的话放在心上,只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6 “今日你们两个不论心里如何,脸上却别露出来,敷衍过这半天,便也是了。” “知道啦四姐,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秦珮点点头,忽地说一句,“方才安哥儿说那一句,我是故意笑出来的,我就是瞧不惯三姐那副模样,大家子女眷,哪来那么多丧气劲!” 杨氏教养严格,不准家中儿女和下人作出沮丧悲戚的神色,自秦贞娘起,哪个都是平和端方的,只有秦淑自来爱学金姨娘那副娇滴滴的做派,确实叫人瞧不上。 这时秦珮又说一句秦淑的不是,秦贞娘却也没揪着不放,只道:“你出门的日子就在眼前,嫁人了便没这么松快,如今想玩什么便去吧,两个小的今日也不会安生读书,你领着他们玩去,我和你五姐帮着看看席面上的事。” 秦珮知道这是四姐的好意,笑嘻嘻应了一声,自去寻两个弟弟不提。 秦芬听了,便知道秦贞娘是在替杨氏周全,她是怕杨氏当真撒手不管了,下人偷懒,到时候秦家在柯家面前丢了面子。 这时想一想,秦芬便叹口气:“唉,也不知姜家的香是朝着哪边烧的,四姐替我问问,我也要烧烧香。” 秦贞娘顺口应了,问一句:“你要烧什么香?我替你问一声去。” 秦芬故意拉长声调:“问问四姐夫,朝哪边烧香能得这么一个好媳妇,什么事都想着替人周全呀!” 秦贞娘气得在秦芬身上用力锤一下:“你这丫头,开起我的玩笑来了!赶明儿叫你的范大人好生管管你!” 秦芬左右闪避:“四姐,你快住手!你再欺负我,我叫范大人使劲管四姐夫去!” 秦贞娘一向知道秦芬这丫头脸皮厚的,见她竟堂而皇之地拿范离开起玩笑,也是哭笑不得,停手恨恨说一声:“懒得理你!我的天,幸亏给你配了范大人这么个女婿,若是换个人,可怎么制得住你!” 秦芬嘻嘻一笑,挽住秦贞娘的手,赶紧换个话题:“四姐,方才太太说给两个小的买点心,咱们可别忘了问一声。” 秦贞娘瞪她一眼:“知道了!你爱吃奶点心的,等会给你也送一份去!” 姐妹俩也不必往厨房亲自检视,只叫了厨房管事的婆子来叮嘱几声,那婆子见四姑娘亲自出面问话,抖擞精神,先将秦贞娘的马屁好一通拍: “我们四姑娘这份周到,这份……那个那个……孝悌,真真是难得!” 秦芬听得好笑,见秦贞娘面上一丝异样也无,不由得佩服,旁的不论,只这养气的功夫,秦贞娘可比她强多了。 秦贞娘听了那婆子一顿吹捧,安然受了,细细吩咐几句:“今日记得多做几样北方菜式,若有不懂的,差人去徐姨娘那里寻梨花问一声,徐姨娘是北方人,知道得多些。” 婆子听了,躬身应下,心里却寻思,这五姑娘母女两个也不知投了上房什么缘法,太太和四姑娘如此看重。 秦贞娘却没瞧见婆子的眼神,侧着头想一想,又道:“还有,给六七两个少爷买的点心,可买回来了?若是买回来了,拣两样早上没上桌的,再摆两个碟子。” 婆子这次却没应,只道:“奴婢们差人去买了,却没买到,听说城东闹贼了,那家铺子正巧在戒严的地方。”她说完,又问一句,“那……早上的点心,再拣两样摆上桌?” 秦贞娘摇头否了:“罢了,没有新鲜的,不如不摆,你们用心做几样北方口味的好菜就是。” 待婆子下去,秦芬便问:“四姐,寻常闹贼,会戒严吗?我记得衙门行事,并不会这样啊。” 秦贞娘摇一摇头:“谁知道呢,有时候衙门里没油水了,便寻个由头敲那些商家的竹杠,这次大约也是如此。” 她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范大人做了指挥使以来,京里官员可再没敢做过这样的事了,听说范大人回老家祭拜父亲去了,八月里才回呢,想必就是因为他许久不在京里,这些人才肆无忌惮。” 她是嫡女,又有那么杨总督那么个二品大员的舅舅,消息自然比旁人灵通。这些事,秦芬却是不曾听说过的。 秦芬想起那日在田庄外瞧见范离的那一挥手,心里微微一动,原来他竟出远门去了,他要去的是鲁州,那地方可挺远的,等他回来,便是秋天了。 徐姨娘说过,范家待范离可算得上薄情寡恩,也不知他回鲁州的这一趟,走得顺不顺的? 姐妹两个又坐着叙些家常,秦贞娘见秦芬心不在焉,便打趣两句:“五丫头大了,也有心事了,如今只你的婚事还没说定,等范大人回来,说不得就要求皇上赐婚啦。” 秦芬难得地说不出话来,只轻轻嗔一句:“四姐,你真是。” 不多时上房便有人来请,说是该吃午饭了,又说一句:“三少爷从衙门回来了呢。” 秦恒初入公门,只有比旁人更勤奋的,哪里会早退,他突然回来,必是有事了。 姐妹两个对视一眼,在对方眼睛里看见一丝不安。 城东戒严了,秦恒又忽然早退归家,这些事,都不寻常。 秦贞娘起身,长长吁一口气:“走吧,有什么事,见了恒哥儿就知道了。” 上房里已有了说笑的声音,秦芬随着秦贞娘进屋,见秦恒已和柯源站在一处说着什么,两人边说边点头,秦览坐在边上,面上又是自得又是纠结。 见几个女儿进来,秦览打住他们的话头:“你们妹妹到了,恒哥儿去请你母亲来入席吧。” 秦恒应了一声便去了,柯源四下一顾,眉头微微皱起,唤过一个丫头:“你们三姑奶奶怎么还没来?” 那小丫头生怕主子怪罪,说话又快又急:“回三姑爷的话,奴婢是先去请的三姑娘,不曾乱了次序!三姑娘或许是有事耽搁了,奴婢再去请!” 柯源哪敢在岳丈府上挑丫头的毛病,这时听了丫头的话,辩解不得,尴尬地摆摆手,越发嫌秦淑多事。 那小丫头走到门口就撞见了秦淑,大大松一口气,道:“三姑娘,快请进吧,三姑爷正等着你呢。” 这话听在旁人耳朵里,便好似柯源是因为惦记秦淑才相问,秦览还笑着打趣一句:“淑儿还不快来,源儿等你好半天啦。” 柯源赶忙附和着笑笑,心里却对秦淑起些不悦。 岳丈家里从主子到丫鬟都是圆融聪慧,怎么自家娘子竟没学到一分?听说她是跟着姨娘长大的,原先也不觉得嫡庶有何区别,如今看着,到底教养上差了一些。 秦淑还不知自己已被丈夫记上一笔,这时听见丈夫苦候自己,心境好些,走到柯源身边温声道:“有劳相公久候了。” 柯源见了妻子温温柔柔的样子,心里又受用起来,笑眯眯携着秦淑入席了。 待众人一坐定,秦览便清清嗓子:“接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7 当着众人,我宣布一个好消息,咱们恒哥儿被派了简州的同知,以后咱们便得称他秦同知啦。” 这的确是喜讯,进士出身者,往翰林院任七品编修,如今秦恒被派了从六品的同知一职,算是这一科最有出息的学子之一了,如今状元也不过才是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呢。 听了这话,众人都对秦恒笑语相贺,众人不论心里如何想,瞧秦恒脸上喜气洋洋的样子,都知道他是高兴的。 本主都为这事高兴,旁人这时自然不会扫兴,只有秦淑,好似被焦雷劈了一般,将弟弟和其他人看了又看。 她原指望秦恒从翰林院飞黄腾达,替自己在柯家挣得颜面,如今一下子放了外任,她还有什么可依仗的? 只有秦芬,心里又想起一件事来,范离去的是鲁州,秦恒任职的简州,便是鲁州往金陵路上的扼要关口,如今皇帝身边的亲信都与鲁州扯上关系,鲁州那里,是不是有事? 再想一想,范离此去竟不曾用公务的由头,定是去办密差了。 鲁州,可是鲁国公的封地。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想着,忽地打个冷战,鲁国公从前可是做过太子的,他若是生事,定是谋反篡逆的大事,范离此去,可不知要冒多大的险。 第128章 自那日对范离起了挂念, 秦芬便没心思陪着秦珮玩了,只推一句要帮秦贞娘理事,便日日守在了花厅。 秦珮不疑有他,还当五姐是有意叫自己和两个弟弟亲近, 每天先陪着两个姐姐去花厅坐坐, 然后才往两个弟弟的屋子去。 这日天热,秦珮怕日头大了不好走路, 在花厅沾了沾椅子便走了。 秦芬见秦珮一溜烟跑远, 赶紧对锦儿多叮嘱几句:“两个哥儿中午准要吃冰酥酪, 六姑娘这几日身子不爽,你瞧着不准她吃冰的。” 秦贞娘捧着账本坐在边上, 看着锦儿着急忙慌地应了跑出去,忽地冒出一句:“听说商姨娘入夏以来身子就不好, 一直病在床上,她若是知道六丫头有人这么操心着,也应当能放心了。” 秦芬留在花厅, 本是想着能听见一些外头的事情, 谁知竟听见这几句。 她愣怔许久,才想起商姨娘这个人来。 自打那年商姨娘冬天产下死胎, 便彻底失了宠,秦览是根本不愿再记起这个人, 杨氏为着制衡,把她留了下来。 杨氏留她下来,也并不曾虐待折辱, 只把她当成一只曾经光彩的秃毛鹦鹉一般养在内宅, 圈禁着不准出院门,三茶六饭地供着, 四季衣裳也给几身,再多的,便没了。 起先还偶尔听见小丫头嚼舌头,说商姨娘在院里疯言疯语,后头长年累月这么疯着,也没人再问了。 秦芬是个外人,自然不会去关心一个疯婆子,早忘记这人了,这时秦贞娘一提起,她才想起从前秦家内宅还有个风流灵巧的商姨娘。 她忽然想起一桩事来,秦珮可还记得商姨娘了? 这话不过在秦芬心里稍稍一停就淌过去了,商姨娘这人并非良善之辈,还曾下手害过徐姨娘的,她才懒得理会一个毒妇,只不过替秦珮想一想罢了。 可是,秦珮这孩子,前些年过得如履薄冰,后来全凭乖巧听话才讨了杨氏的欢心,又拿什么去记挂商姨娘? 沉默片刻,秦贞娘又说一句:“听说简州那地方,如今可不大太平,恒哥儿去了,也不知行不行的。” 秦芬收回心神,问一句:“这话怎么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将声音放低一些:“舅母来信了,说简州闹了山贼,竟搅扰到鲁国公头上去了,舅舅如今是南直隶总督,自然得管这事,如今忙得一旬一旬地不回家,舅母在家连孙子也不及带了,天天烧香拜佛,求事情赶紧太平下来。” 秦芬心里一动,把先前在脑子里想的事拿出来问:“四姐,你说,鲁州地界上……是不是有古怪?” 秦贞娘抬头看一眼秦芬,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赞许地点点头,答非所问:“范大人去鲁州祭拜了,想必也是老天爷有眼。” 是老天爷有眼,还是天子料事如神,这也不必细说了。 秦芬听到了肯定的答案,心里却更忧虑了,自己姐妹两个坐在内宅都能猜到范离此行的目的,更何况那些官场的老油条?皇帝派给范离的差事,明面上看着是博取功名的美差,实际上,却都险得很。 再想一想,也不知秦恒此次的差事,能不能办好。 “也不知范离此行,到底如何了?” 昭贵妃捧着个大肚子,在殿里来回地转着圈消食,边走边问皇帝。 如今昭贵妃产期已近,皇帝除了政务,一心都放在昭贵妃的肚子上,下了朝便往华阳宫赶,六宫粉黛都顾不上了。 若不是祖宗有定例,皇帝初一十五必须留宿长宁宫,只怕皇后这几个月都见不到丈夫。 皇帝拈一块冰镇西瓜,咬一口:“范离此去,也并非坦途啊,只怕是如履薄冰。” 昭贵妃知道自家丈夫是个心思极深的人,说出这一句,只怕是事情不大顺利,她停住脚步,艰难地扶着紫衣坐下:“皇上,那鲁国公难道察觉到了范离去鲁州的真实意图,已起了警惕?” 皇帝三两下吃光了那块西瓜,用力长吁一口气:“范离传信来,说一出京就被人盯上了。” 昭贵妃皱起眉头:“鲁国公早就派人盯着京里了?可是,京里办事的人这么多,他们怎么知道该盯谁?” “这还不简单,谁往鲁州方向去,便盯谁呗。”皇帝摇了摇头,抚一抚腕上拢着的那串白玉珠,“终究是朕对鲁国公心软了,念着二十几年的兄弟情义,以为他会在鲁州安守本分,谁料……” 更有甚者,说不定鲁国公是故意放出消息,调虎离山。听说城东闹贼,如今天下大治,皇城根下哪来的贼? 当真是贼,倒没什么,怕只怕鲁国公两地放火,借机生乱。 范离自传了那道信来,便音讯全无了。 皇帝自然不担心范离的忠诚,却也为这多年来出生入死的臣子感到担忧。 他此时不禁后悔,鲁国公当真造反,派兵去镇压就是了,何必顾忌什么兄弟情意,反而将范离折了进去?他顾念了兄弟情意,那鲁国公可顾念了没有? 然而这些话皇帝只在心里想一想,却不曾说给昭贵妃听,如今天大地大,在他心里也没昭贵妃肚子里的孩子重要。 昭贵妃看一看丈夫脸色,知道他话未说尽,然而她知道丈夫的性子,不想说的话再怎么追问也不会吐口,于是也不来问,只提起个新话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我生了孩儿,便没心思照顾顼儿了,干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8 送他去文华殿读书,到时候我想叫姑母家的两个孩子进来伴读。” 皇帝一口应下:“这都是小事,到时候叫那两个孩子进来就是。另外,英老国公家的小孙子和保宁候的幼子都是好的,朕相好了,到时候也叫这两个孩子进来。” 寻常的皇子,哪用得着这许多伴读,昭贵妃心里有数,虽然受了丈夫多年宠爱,这时却仍然心中大动,想了一想,慢慢说出一句:“皇上,还求您少宠爱顼儿一些吧,臣妾怕他受不起。” 皇帝轻轻握一握昭贵妃的手:“咱们的孩子,福气大着呢,这些宠爱怎么会受不起?” 他说了这句,眼里忽然闪过一丝不悦,道:“是不是太后又和你说什么了?还是皇后?” 昭贵妃只是摇头,脸上还是平时那平和的模样,紫衣在边上原是个木偶泥胎,这时却突然跪倒在地:“皇上,娘娘她委屈啊!” “你给我好好地说,谁给昭贵妃委屈受了?” “是……是几位嫔主子,她们说娘娘如今不能服侍皇上,还成日地……那个……皇上,霸着皇上在华阳宫不放……还说娘娘如今风华已逝,后头总有新人要入宫……” 紫衣还算聪明,并没带上皇后和许淑妃等高位的妃嫔,皇帝起先不过是静静听着,待听见最后一句,忽地沉下脸来:“放肆!” 昭贵妃连忙扶着肚子跪下:“臣妾约束婢女无方,还请皇上降罪。” 皇帝放缓了神色,亲手搀了昭贵妃起来:“好了,朕又不是怪你,你急着请罪做什么?你消食也消好了,这便好好午睡,勿要动气伤了身子,可知道?” 昭贵妃艰难地起身,柔顺地应下,目送皇帝出去了。 待皇帝的仪仗走远,昭贵妃转头,轻声称赞紫衣:“方才你做得很好,话说得齐全,意思委婉却又透彻。” 话不必说尽,后头的详情,皇帝自然会去问进良,进良对皇帝最是忠心,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昭贵妃自己,何必上赶着做坏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紫衣低头应了,好半晌后才问一声:“娘娘,皇上为什么前头没生气,后头却生了大气?” 昭贵妃面上不辨喜怒,轻声道:“妻妾争风,不过都是小处,宫墙内外勾连,这才是大忌。下头官员选了美人要献上来的事,还是姑太太偶尔说起闲话我才知道,皇后的娘家远在几百里外,她又从哪里知道这些事?你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好了,扶我午睡去吧。” 紫衣见自家主子细细地解释给自己听,知道主子待自己毫无保留,愈发抱着个肝脑涂地的心:“是,奴婢明白了,娘娘那日在太后殿中硬生生受了皇后的气,便是为了在要紧时候发作。” 昭贵妃点点头:“皇上先已为范大人起了忧虑,心思便乱了,再听见皇后这发妻也不全向着他,自然要发怒。国丧三年,说快也快,到那时候新人必得进宫,咱们这一遭也算是先下手为强了。” 她说得这些,又嘱咐一句:“你去叫了碧水来服侍,这些日子你且先别在皇上面前露脸了,在下头歇着吧。” 紫衣服侍昭贵妃躺下,细心地替她理好纱被,放下纱帐,这才走了出去。 碧水正在殿后一株大树下守着给昭贵妃熬药膳的炉子,见紫衣来了,对她摆摆手:“今日你当值,便好生伺候娘娘,顺便沾一沾殿里的凉气,来这里做什么,我瞧着炉子呢,你还不放心。” 紫衣微微一笑:“我说话不小心,得罪了皇上,娘娘叫我这些日子先别在御前露脸了。” 碧水心里明镜似的,紫衣这丫头自来就替主子担着个心直口快的罪过,在人前的脸面,反而不如自己。 这时碧水也不戳破,只点点头:“既娘娘这么说了,你便在下头歇着。你替娘娘办好别的事也是一样,殿里的事有我呢。” 紫衣应一声,接过蒲扇,催促碧水进殿去。 碧水掸一掸身上的浮尘,在殿门口站了片刻,等身上热气散尽才走进里间。 昭贵妃闭目侧躺在床上,听见脚步声,随口问道:“是碧水么?” 碧水加快脚步上前去:“娘娘,是我。” 昭贵妃阖着眼睛,隔了半晌才道:“算算日子,秦六姑娘成亲时,我正在月中,便没心思管了,给秦六姑娘的礼物,你要好生在意。” “是,娘娘,紫衣心细,这事便交给她办如何?” 昭贵妃忽地睁开眼,笑着点一点碧水:“你们两个丫头呀……你是怕她闲下来被别人轻视了,替她讨差事?” 碧水知道主子聪慧,也不否认,只抿嘴点点头。 昭贵妃轻轻叹口气:“幸好咱们主仆三个,还是和从前一样,有你们这一对左膀右臂,我在宫里的日子才不至于如履薄冰。” 第129章 宫中暗流涌动, 外头除了城东闹贼,表面是一派平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跟着秦贞娘理家事,却听见许多令人心惊的消息。 城东闹贼,起先是两条巷子戒严, 再过些日子, 整个灯市街以东竟然全戒严了。 东城有许多小商铺子,这么一戒严, 遍金陵城连大料八角都买不到好的, 秦珮还抱怨, 厨房炖的猪肉也没以前香了。 京城戒严,这本身就已是一件严重的大事, 更不用说,远在几百里外还有个居心叵测的鲁国公, 由不得秦芬不多想。 她按捺多时,这日听见外头鸡蛋又贵了四成,终于忍耐不得, 开口向秦贞娘打听鲁州的事情:“四姐, 外头究竟如何了?” 秦贞娘知道秦芬想听什么,屏退下人, 低声道:“听说范大人一出京就失去了踪迹,舅舅听见人是在江苏地界丢的, 惊得非同小可,一直派人寻找,始终未得其下落, 如今舅舅已愁得生出白头发了。” 她此次倒没与秦芬开玩笑, 可是秦芬却宁愿听见几句玩笑话。 秦芬也不曾想到,自己随口一问, 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答案。 她手里一松,上好的绢帕好似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秦贞娘自己在婚事上是吃过苦头的,这时见秦芬失魂落魄,心下怜悯,亲自蹲身捡起手帕递给秦芬:“你放心,范大人他失去踪迹,九成九是计划好的事。他那么精明强干的一个人,怎么会毫无防备。”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秦芬还是担心。 这份担心里头,有几分是为着范离,有几分是为着她自己,她也说不清楚。 范离若是不曾隐去踪迹,那么便有全天下人无数双眼睛盯着,是生是死,总有个定论;如今他失去行踪,到时候说不得还要背个污名在身上,毕竟,他可是去老家祭祖的途中失踪的。 退一万步说,范离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9 若已经摸到了鲁州去,鲁国公早有预谋,岂能坐以待毙? 范离不曾领得圣旨,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使在国公府面前,连提鞋也不够格的,鲁国公随便找个不敬皇族的罪名,便能置范离于死地。 思来想去,秦芬仍旧是愁肠百结,好半晌后才发现,她竟一点也没想到自己。 若是范离英年早逝,她只怕是再难嫁出去了。 昭贵妃那里,与她这名分上的表妹不过是客气,不会出面力保她的终身幸福;到了皇帝跟前,她这小官庶女是心腹重臣瞧中的人,怎么也不会另许他人,叫她守个望门寡还算轻的,不叫她去殉葬已是好的了。 再退一步说,范离有幸办成了差事回来,想必身上也要多添几道伤口,到那时,这年轻人的身子还不垮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内里是个成年人,不像年轻的姑娘总想着有情饮水饱,她知道若是一个人从生龙活虎变得病歪歪的,心里难免会激愤偏执,那样的人实在不是良配。 秦芬将两头都想一遍,知道范离平安归来才是最好的结局,她如今除了替范离求佛拜菩萨,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心思既乱,也理不成家事了,秦芬怕旁人看出来,干脆对秦贞娘道头疼,说要回去歇着,她想一想当下人是信佛的多,干脆又再开口要了一本心经,显得更像样子。 秦贞娘一口应下,还体贴地道:“你自回去歇着,娘那里我替你去说,别的地方你也不必理会,只是,徐姨娘那里,可要我差人去说一声?她听见你告病,还不急坏了。” 依着身份算,秦贞娘这嫡女能顾念一个姨娘,已是对秦芬极大的善意,秦芬知道好歹,摇一摇头:“只叫桃香去说一声我身上不爽,姨娘以为我到了每月的日子,也不会多问的。” 秦贞娘点点头,无声地叹口气,待秦芬走远了,扬声唤了管事的婆子进来吩咐正事: “城东遭贼了,咱们虽在城西,却也要千万小心,这些日子叫下头守好门户。再有,给柯家和方家各送一盒苹果酥去,把这话也带了去。” 秦贞娘管熟了家事的,这时越过杨氏拿了主意,婆子习以为常,连眉毛也没掀一下,恭顺地行个福礼,退着走了出去。 到了方家,送点心的婆子进府拜上方夫人,将平平安安的话委婉提一提,方夫人立刻点头称是,还封了厚厚的打赏下来。 方夫人想着,秦家传出来的信,或许就是昭贵妃的意思,昭贵妃必然是体察上意后说出来的话,小心在意这四个字,可算是金玉良言了。 她思来想去,大儿子在惠州的书院苦读不提,那不成器的二儿子必得拘在家中,还得把三儿子从书院传回府,除开丈夫日日上衙,只派一个奴仆出门买菜,一家子干脆闭门不出才是正理。 到了柯府,事情却又是大不一样。 婆子拎着红漆食盒,满以为到了柯府会受一番招待,谁知连柯太太的面也没见着。 领路的丫鬟打扮还算富丽,话说得也精巧:“妈妈来得不巧,太太前儿受了暑热,正在病中,不便见你,咱们大少奶奶倒是在院子里,前些日子嫁妆不曾得空理,这几日在院里忙着收拾呢。” 送东西的婆子听得出这话不大对味,讪笑两声,拣些闲话敷衍,那丫头也没紧追不放,一路将她送到了秦淑的院子。 秦淑确实是在理嫁妆,然而成亲都快一个月了,不早不晚的,理什么嫁妆? 望一望天上的老阳,马上就到中午了,这会子叫丫头们搬搬晒晒的,不是折腾人,又是什么? 婆子知道这位三姑娘是个古怪人,这时也不多话,将那平平安安的话说了一遍,递上了苹果酥。 秦淑坐在廊下阴凉处,连看也没看这婆子,懒洋洋地一挥手:“巧儿接了食盒过来。” 巧儿这些日子被使唤得狠,常受秦淑的闲气,她只觉得成亲那日厨房的事情神不知鬼不晓,哪里想到自己早已经招了主子的眼。 这时听见主子吩咐,巧儿满脸不高兴,放下手里的书本,不情不愿地上来接了食盒。 “少奶奶,给。”巧儿的态度说不上叛逆,但也绝说不上恭敬。 若是平常,秦淑冷嘲热讽几句,再发狠使唤这丫头就是了,然而今日是娘家来人,她自觉挂了面子,便一个巴掌甩了过去:“你主子便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一巴掌打出来,除开秦家来的那婆子,其余人都惊呆了。 在柯府人眼中,大少奶奶对着老爷巧舌如簧,对着太太针锋相对,对着大少爷撒痴撒娇,不论如何,都是一副聪慧有手段的模样,瞧着就是大家子出来的,谁能想到她竟会动手打人? 然而巧儿惊的却不是自己挨打,她听了秦淑的话,便知自己的来历早被少奶奶看破了。 她虽不算伶俐,却也知道两头反叛的人下场不好,这时干脆来个装傻充愣,将食盒往地上一扔,跪成一副五体投地的样子:“少奶奶,我的主子就是您呀,您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秦淑原只想出口恶气,谁知这丫头竟然把她架了起来,简直是不把她这正头主子放在眼里,不打发也不成了。 看一看下头那奸猾的丫头,秦淑气得满脸通红,声音都变了:“好,好,你这丫头,我是管不了了,叫人去请大少爷回来!” 她起先想着巧儿不安生,等站稳脚跟再找个由头再打发,谁知这丫头如此油滑,只怕哪日要骑到主子头上来,这时不赶也得赶了。 秦淑到底有几分聪明,片刻之间已经把赶人的由头想好了,只说巧儿失手砸了秦家送来的苹果酥,是成心不想秦家和柯家平安,料那好婆婆也不敢和秦家顶着干。 婆子见院子里闹了起来,赶紧告辞:“三姑奶奶,奴婢还要回去复命,这就告辞了!” 秦淑也不来理睬,只恨恨又对巧儿踹一脚:“贱婢!” 婆子见状,脚底抹油,溜得更快了。 回了秦府复命,那婆子还是没忍住将柯家的事提了一嘴:“三姑娘在柯家……脾气不小,气派也大呢。” 秦贞娘正在秦芬屋里陪着她用饭,原不欲多问的,忽地想到五妹如今心思重,若是有旁的事分分神只怕还好些,便叫住婆子:“你把柯家的事细细说一遍。” 那婆子见四姑娘想听,连忙打叠精神,将柯家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她知道秦贞娘不喜下头人嚼舌,一个字也没敢添减。 秦贞娘见婆子还知道分寸,颔首说了一句:“这一趟辛苦妈妈了,春柳拿几块蜜瓜,妈妈带回去给孙子孙女吃。” 那婆子喜笑颜开地接了赏赐,点头哈腰地下去了。 秦芬知道秦贞娘是故意分自己心神,她虽替范离担心,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0 也没到寝食难安的地步,就连那心经也是要来唬人的,这时听了秦淑的事,她还有心情替旁人操心: “三姐这人,脚跟还没站稳就想着逞威风,这招只怕是臭棋。” 秦贞娘见秦芬心情尚可,暗暗松了口气,点头附和:“可不是呢,她如今的当务之急,一是在长辈面前站稳脚跟,二是在平辈和下人中间赢得人心,再有就是尽早接手家务,这几样才是顶要紧的,她只顾着和一个丫鬟置气,有什么用?” 秦芬默默点头不语,忽地开一句玩笑:“四姐什么事都是胸有成竹,四姐夫可真是有福,得了这么个贤内助!” 见秦芬还有心思说笑,秦贞娘便知道这五妹大约不会钻牛角尖了,她暗中松了口气,再说几句家常才起身告辞。 临出门了,她又转身嘱咐一句:“你这几日放宽心歇着,有什么要的,只管叫丫头去找我。” 秦芬爽快地应了,在屋里转着消了会食,便躺下午睡。 今日当值的是桃香,她见自家姑娘还有心思睡午觉,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担忧,看秦芬在床上翻来翻去,她忍不住问一句:“姑娘可是在为范大人担心?” 其实秦芬是热得睡不着,然而人人都觉得她该为范离担心,她也不好意思显得太过无忧无虑,含含糊糊应了一声,转向里头卧着。 桃香见主子好像满怀心事,顿时懊恼,方才四姑娘逗了主子半天才将主子逗好,自己为何要多事问什么范大人! 秦芬躺了片刻,又忽地坐了起来:“桃香,你下午去找四姑娘要几本药膳食谱来。” 第130章 听见秦芬要一些药膳食谱, 秦贞娘还不可置信地追问一声,待听见桃香又说一遍,她沉吟片刻应了:“药膳也好,食谱也罢, 她愿意想旁的事就最好。春柳, 去取几本来。” 春柳依言取了七八本来,叠整齐了交在桃香手里, 还嘱咐一句:“我们姑娘还有许多呢, 不够再来借。” 秦贞娘笑着摇摇头:“这个五丫头, 也不知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 桃香谢过秦贞娘,转身回去了。她跟了秦芬许多年, 隐约猜到自家姑娘在想些什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姑娘大约是想为范大人做些事情。 至于缘故么……只怕姑娘这份体贴细致,还是从徐姨娘身上学来的。 自家姑娘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庶出, 从小却是被徐姨娘宠着长大的,哪怕桃香只是个半路进府的丫头,也明白徐姨娘宠孩子, 和旁的两位姨娘是不一样的。 金姨娘宠爱孩子, 只挑唆孩子拔尖争锋,商姨娘待孩子, 高兴了捧着拍着,不高兴了非打即骂, 都算不得好。 徐姨娘待女儿,那是真正的好。 女儿想吃好的了,徐姨娘节衣缩食也要给女儿点上菜, 见女儿衣裳鞋袜旧了, 徐姨娘马上拈起针线埋头苦做,把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 丝毫没输给旁人。 若只如此,不过是个溺爱的慈母罢了,徐姨娘在家时也识得字读过书,还知道些道理,当年也对着女儿念过些三字经千字文,教得几句道理。 这么着捧着哄着,养着教着,才教出五姑娘一副周到宽厚的性子来。 子女最肖其母,桃香觉得,五姑娘在这样的慈母怀中长大,自然也格外会替他人着想,从前对太太和四姑娘如此,如今待范大人也是如此。 想到此处,桃香不由得在心里念佛,她是姑娘贴身服侍的,自然知道姑娘些许的心事,她此时只盼范大人平安归来,如若不然,自家姑娘那么好的一个人,可要落到何等悲惨的命运。 桃香猜得倒不错,秦芬的确是想为范离做些事情。 她想着范离常因执行密令受伤,元气必然有所损伤,她在内宅,一不能行走官场,二不能窥探国家大事,干脆整理些好食谱给范离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抱着七八本厚厚的书放下,取出帕子擦擦汗:“姑娘,四姑娘说了,她那里还有许多这样的书呢,你要的话,尽管去跟她借。” 秦芬正在翻书的手停住了,侧头想了想什么,忽然一笑: “四姑娘最喜欢琢磨吃食的,她说还有许多这样的书,那必然是当真有,人家的大家闺秀,不是琴棋书画就是歌舞词曲,咱们四姑娘偏与旁人不一样,真真是个妙人。桃香,那姜家姐夫认准了咱们四姑娘,可真是慧眼识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不由得好笑,自己姑娘都烦恼缠身了,还有心思去说旁人,于是忍不住嗔一句:“姑娘还说人呢,你自己不也是个古怪性子,换个人遇见这事,只怕觉都睡不好了,你还想着抄食谱。” 秦芬顽皮地皱一皱鼻子:“那难不成真的抄心经?抄着抄着遁入空门了,那样才好?” 桃香赶紧呸一口,望空四下摆一摆:“各位神仙菩萨,我们姑娘童言无忌,可千万别当真呐。” 秦芬得意洋洋地摇一摇脑袋:“你瞧,你的意思,也是叫我抄食谱嘛。” 桃香嗯了一声,静静立在旁边,捏着帕子的手却没一刻安静的,恨不得把那帕子绞成馓子。 秦芬余光瞧见桃香不住动作,心里安生不下来,干脆问桃香:“你有什么心事,一并说出来罢了,别在这里纠结了,怪烦人的。” 桃香终究没忍住:“姑娘,我常听说,有的人遇见大事了,面上装得没事,实际上心里已经……那个……你若是有事,可千万别憋着,要说出来。我没本事扛着,还有蒲草,实在不行,还有四姑娘,你可万万不能只顾忌颜面啊!” 秦芬听了桃香的话,不由得动容,她与桃香也相伴七八年了,算得上亲如姐妹,这时也不开玩笑了,微微正色:“我也不是强装无事,外头的事若要愁,多少事不够愁的,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在屋里发愁生闷气也改变不了,倒不如别想,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桃香想想自家姑娘自来就是个少烦恼的性子,这时信服地点点头:“姑娘心宽,这是福气。” 秦芬才安生抄了两三天的食谱,就被秦珮知道了。 秦珮听见了,还不可置信地抓住绫儿问一声:“你没听错?五姐在屋里抄食谱?” 绫儿肯定地点点头:“我是听见厨房送饭的婆子说的,一个说,五姑娘闷头钻研食谱,可别像平哥儿安哥儿那样,往厨房要什么醋粥、酱油饭,闹得她们头疼,另一个说,五姑娘自来省事,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秦珮啧一声:“我的天,我听说范大人失踪了,还想着五姐怎么也要关门痛哭的,谁知道她抄起食谱来了,真是心宽。” 她说了这句,端起茶抿一口,忽地又想起什么,把茶碗猛地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1 几子上一搁:“哎呀,你说五姐是不是也伤心得失神了?!不行,我得去陪着她!” 绫儿听了这句话,却一时没敢接话。 姑娘说个“也”字,是什么意思?这宅子里伤心得失神发疯的,不是还有一个商姨娘? 绫儿乐得主子不曾明白说出,赶紧扯句旁的:“姑娘要出门了,该和六七两位少爷好好地相处,四姑娘不也是这个意思?五姑娘那里,让她清净些也好。”她是贴身服侍秦珮的,自然是替她着想。 秦珮却摇头:“不成,五姐和旁人不一样,这家里,若说还有一个厚道人,那便是五姐了,我得去陪着她!” 于是这日起,秦珮只推说天气热了,怕两个弟弟在外头中了暑气,叫他们安生在屋里读书,又说自己闲不住,天天往秦芬屋里来。 听了这些事,杨氏还赞一句秦珮懂事,赏了一堆东西给秦珮。 秦芬也不眼红秦珮,她知道这是秦珮对自己的好意,于是日日泡了茶,摆上干果蜜饯,好好地招待秦珮。 如今这时代,女子该有些娇弱和柔美,便如秦贞娘那样端方的性子,遇见婚事波折,也有柔弱的一面,秦芬虽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却也该装一装样逢迎世人。 闷在屋里两日,秦芬已经闲得长蘑菇,秦珮到来,她巴不得呢。 秦珮是姐妹里最小的,向来是姐姐们管她教她,她却不曾安慰过人,如今陪着秦芬,说话便笨嘴拙舌的:“五姐,你,你可还好?” 这话一出,桃香犹可,绫儿却恨不得扑上来捂住主子的嘴,安慰人应该旁敲侧击,这么直愣愣的那便是有意戳人心窝子了! 秦芬听了这句,倒噗嗤一笑,她也不要秦珮故作老成地说话,只叫秦珮把外头的新鲜事拣了来说,秦珮最爱嘀咕这些的,于是姐妹两个对坐着,每日里茶都喝掉好几壶。 国家大事,秦珮知道得不多,家事却说出一箩筐来。 头一件大事就是昭贵妃产期已近,如今宫里各处严阵以待,产婆就备了三四个,太医院的妇科圣手更是连着半个月不曾出宫,日日守着听华阳宫的传召。 昭贵妃便是喘气声大了些,皇帝都要叫御医去诊脉开药,御医知道昭贵妃是皇帝心尖上的人,哪敢多说一个字,仔仔细细诊了脉,回去还得挠着脑袋开一副好药膳上来。 药膳再补养,也总有股怪味,昭贵妃一则是吃不惯,二则是体谅下头人,对皇帝说是腹中孩子闹得自己不安生,不必总叫人来看,皇帝反复问了无事,这才肯放过御医。 昭贵妃见皇帝还是不放心,只道心里憋闷,想要姑母来陪着,皇帝一声令下,进良亲自带着车马侯在秦府门口,好生接了杨氏进宫去。 到秦珮说这事时,杨氏已在华阳宫住了两日了。 说到这里,秦珮又是钦佩又是惊奇地道:“四姐也当真是个闺阁里的英雄了,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如今家里外头的担子,全是她一个人担着,我虽有心帮两把,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四姐这一向确实累着了。” 秦珮马上出阁,的确不好再伸手管娘家的事,帮着带两个小的孩子,还可说是姐弟情意,再管家事,旁人还当秦府没人了呢,要一个将嫁的女儿理事。 秦芬点点头:“你的话确实有道理,四姐是个明白人,她理会得,不会多想什么的。” 秦珮喝一口茶,又说柯家,这一次,语气却多了些幸灾乐祸。 自从那日秦家送了苹果酥,秦淑便闹了起来,从外书房把柯源叫了回去,说要打发巧儿出府。 那巧儿是柯源成婚前,柯太太特意拨过去的,秦淑不曾进门时,巧儿当差也还算尽心,柯源听见秦淑要赶她走,自然不同意。 说到这里,秦珮拈起一枚甘草桃条,放进嘴里品咂两下,只觉得又是辛又是甜又是咸,点头赞一句好味,又说起柯家的事情来: “三姐夫不肯打发巧儿,一半是为着道理,也有一小半是为了三姐。如今三姐嫁过去不满一个月,就要把婆婆给的丫鬟赶出去,且这丫头又没犯什么大罪,这话说出去,三姐自己的名声也不好听呐。如今好了,三姐夫坚决要留人,三姐犟着性子要赶人,两个人闹得不可开交。” 秦芬见秦珮见事明白,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可不是,三姐那人只有小聪明而没有大智慧,只揪着鸡毛蒜皮的事有什么用,若是有你一半的懂事,日子也不会过成这样。” 秦珮微微点头,咬着那桃条,慢慢咀嚼半天,忽地说起自己来:“我还没过方家门,便有那么一个丫头等着我,方三少爷对我,又不似三姐夫对三姐钟情,我不懂事也不行呐。” 两个丫头听见姑娘们说起体己话,早已退了出去,这时周遭无人,秦芬说话也不避忌那许多:“你和三姐那人再不一样的,三姐这人做事不存着好心,什么日子给她都过不好,你却不会。” 秦珮用力点一点头:“这是自然!过了方家门,我先要孝顺方太太,再要和大嫂处好关系,再往下,婆子丫鬟们也不能忘了收拢,方三少爷呀,且得排在后头呢。” 这样的话,秦贞娘也说过,秦芬一边点头赞同秦珮,一边想,这时代的婚姻是否都是如此,结一门亲事不像是嫁个郎君,倒像是往衙门去当差。 秦贞娘、秦珮这些古代闺秀,自然是习以为常,她这现代人,入了范家门,若是也遇见如此境地,可过得来这样的日子? 第131章 杨氏在宫里一住好几日, 哪怕是昭贵妃再想留,也留不住了,秦珮成亲的日子就在眼前,杨氏这主母不在家可不成样子。 于是这日留了午饭, 让小太监们搬了满满一车的赏赐, 好生送了杨氏回秦家。 杨氏到家时,已近傍晚, 众人听见主母归家, 一阵忙乱。 秦芬在屋里听见外头丫头婆子们奔走, 叫了桃香问一声,桃香道太太回家了, 婆子们来给四姑娘回话呢,秦芬理理衣裳:“走吧, 去给太太问安,再差个人去六姑娘那里提点一声。” 到了上房,却见徐姨娘和青萍也在门口, 那青萍自来是个闷不吭声的性子, 这时见了秦芬,却热情地打个招呼。 秦芬扫过一眼便知道, 青萍大约是今日受了徐姨娘提点,才知道出门请安, 这时对着她便热情起来了。 她知道青萍也是个可怜人,被杨氏硬推到了男人跟前,又夹在主母和主君中间许久, 如今在内宅不受主君宠爱, 主母也不想看见她,除了重大节日, 都只缩着不出门。 这时秦芬也无意对青萍摆脸色,冲她微笑着颔首,领着桃香进门去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进屋后杨氏却不在外间,小丫头见秦芬进屋,对里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2 指一指,口型说了个“累了”,秦芬脚步不停,往内室去了。 杨氏靠在床上,秦贞娘已坐在床边,秦芬上去请个安,借机打量一眼。 前几年家中事多,杨氏也比秦芬才来此地时显得操劳,然而却都比不上进宫这几日老得厉害。 从前的杨氏,还可说一句雍容动人,此时却只勉强称得上风韵犹存了。 见秦芬来了,杨氏对她微微点一点头,尚未来得及说什么,秦珮便好似一只聒噪的小鸟飞进屋来:“太太回来了!给太太请安!” 杨氏也是一样地点头应了,秦珮认认真真地将杨氏看了几眼,一板一眼地道:“太太看着可累坏了。” 这话传出去,准要叫人拿住话柄,杨氏这做姑母的进宫看侄女,且这侄女还是荣宠万千的贵妃娘娘,有什么可累的? 可是越是如此,越能显出秦珮一心为了杨氏,哪怕是有些讨巧的嫌疑,旁人也不会和她较这个真,秦贞娘只含笑嗔她一句:“你这张嘴呀,话也忒多。” 不一时平哥儿安哥儿两个就冲了进来,两个人齐齐扑到床边,一个赛一个地声高:“娘!我可想你了!”“娘!我比哥哥想你多!” 杨氏原先憔悴的脸上忽然焕发出光彩,又有了往日的容光:“好孩子,娘在宫里也想你们呢。” 平哥儿在杨氏手边,她便顺手抚了抚平哥儿的脑袋,安哥儿见了顿时不满:“娘!我也要!” 杨氏脸上笑容更盛,将安哥儿的脑袋也摩挲两下:“好,我们安哥儿也有!娘怎么会落下你!” 平哥儿见了,也叫嚷起来:“娘,怎么他有两下,我只有一下?” 杨氏哭笑不得,给平哥儿头上也多一下:“好好好,两人都是两下,谁都不少,这可行了吧?” 小哥儿两个这才满意,又追着杨氏问晚上吃什么。 杨氏被吵得头都大了,连忙摇手:“娘才回家来,哪知道晚上吃什么?你们问四姐!” 皇宫里处处安静守礼,可是却远比不上这两个孩子叫杨氏舒心,这时孩子们一吵,杨氏脸上故意显出烦恼的样子,眼神中却闪着熠熠的光彩。 秦芬站在边上,微笑地看着两个孩子小心翼翼地去问秦贞娘,两个孩子都知道,四姐是比娘说话还厉害的,对着四姐,要规矩些。 秦贞娘看一眼娘亲,再看看两个弟弟,故意沉思片刻:“今天娘回家了,是大喜事,叫厨房再做个酥油泡螺来吃,怎么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道菜还是在柯家婚宴上吃过,虽不算奢靡,却很费功夫,秦家一向是不做的,这时听了秦贞娘的话,两个孩子又蹦又跳,拍着巴掌夸秦贞娘好。 秦珮见两个弟弟一副拍马屁的样子,冲着他们刮刮脸:“羞羞羞!” 这里笑笑闹闹,外头守门的小丫头拔高声音说一声“老爷回来了”,屋里立时静了下来。 如今这秦览和杨氏两个,家常就要拌几句嘴的,秦贞娘起先还担心家中不宁,谁知父母两个,今日讲话高声大气了,明日便能坐在一起和和气气商议事情,她提心吊胆许久,也懒得管了,她这亲生女儿都是如此,旁人自然不必说了。 秦览听见杨氏回府,连官服也来不及换下,急急赶到了上房。 这时儿女们整整齐齐行了礼,秦览只随意挥挥手,一屁股坐在杨氏边上,将妻子端详两眼:“洪太监如今管了内府供奉局,才给了我一些好燕窝,明儿就叫厨房炖上燕窝来,给你好生补一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微微一笑:“好,借老爷的光,我也享享福。” 听了这一句,秦览倒奇了,他是知道自家夫人的,向来端方要强,哪怕是从前自己纳妾,她也不曾折了腰下来讨自己欢心,何以今日说话这样顺着自己。 他想一想宫中的贵妃娘娘,又想一想舅兄,再想一想自身只一个四品官职,知道这些年终究是自己亏欠杨氏的多,对杨氏又深深看一眼,慢慢地道:“夫人这些年,也当真辛苦啦。” 秦贞娘听了这话,便招手叫弟妹们出去。 杨氏没嗔秦览矫情,反倒又顺嘴应了一句:“老爷这些年也不容易,一家子人相互搀扶着过,谁又比谁多享福了?” 这话绝不像杨氏会说的话,除了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其他女孩都察觉出来了。 秦贞娘都走到明间了,还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内室,然而两层珠帘摇曳,她除了父母对坐的身影,竟是什么都看不见。 杨氏今日既温柔又体贴,秦览简直都要不认识她了,原先准备了一肚子话问的,这时也不好意思急着问了,只轻轻咳嗽一声:“夫人累了,叫人把饭送进房来吃吧,徐姨娘她们在外头,叫她们来服侍你。” 杨氏今日头一次摇了头:“只叫徐姨娘进来就是了。” 入宫去,见陪着昭贵妃和皇帝用了几顿饭,杨氏才知道自家侄女为何那样讨皇帝的欢心。 皇帝赞她,她不卑不亢,还能顺着捧一把皇帝,叫皇帝通体舒泰;皇帝有正事同她讲,她既不过分急迫也不过分冷淡,那份恰到好处的关心,就是自己这姑母看了,也觉得动容。 杨氏在宫里闲了便想着家里,想着想着,也会偶尔想一想自己与丈夫这些年的恩恩怨怨。 她知道这辈子是与这男人捆在一起了,从前瞧这男人负心薄情的的,现下与侄女比着一看,自己也并非毫无错处。 然而,杨氏改了性子,却不代表她愿意自揭短处,青萍到底是夫妇俩的一块伤疤,她也不会主动提起,这时听见,自然就绕过去了。 秦览早不宠爱青萍了,这时也没有替青萍叫屈的意思,出门叫了小丫头传徐姨娘进去服侍太太,自家往西边陪着孩子们用饭了。 这顿饭,倒是数年来一家子吃得最和气的一顿饭。 秦贞娘原已懒得管父母的闲事了,今日又操心起来,匆匆吃完晚饭便催着弟妹们离开。 她已是急的了,秦览比她还急,这时听见秦贞娘说个“饱”字,他先扔下筷子,去杨氏屋里了。 平哥儿和安哥儿还不曾吃饱,然而四姐今日特地许他们吃了酥油泡螺,便也乖顺许多,出门时平哥儿还与秦贞娘讨价还价:“四姐,我还没吃饱,能不能再叫点心的?” 秦贞娘收回心神瞪了弟弟一眼,想一想两个孩子确实不曾来得及吃饱,便许了一人一碗面,又去叮嘱茶花:“瞧着两个哥儿,一人只许吃一小碗,多了没有,若是积食了,一旬不准吃零嘴!” 小哥儿俩一边一个,抱得秦贞娘迈不开腿,都讨好地拍着胸脯作保证,便是这时,徐姨娘出来了,安哥儿顿一顿,唤一声“姨娘”,平哥儿抬起头,也脆生生唤了句“徐姨娘”。 安哥儿原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3 有些愣怔的,听见哥哥也叫人,顿时又笑了,与哥哥一起松开了四姐。 如今两个孩子渐渐长大,便瞧出生得全然不一样,杨氏也并没刻意把安哥儿养得不认生母,于是安哥儿也隐约知道了,自己是姨娘生的,和哥哥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 安哥儿曾问过茶花,自己是姨娘生的,和哥哥到底有什么不一样,茶花却说,都是一样的,穿的衣裳,吃的饭食,念的书本,就连三哥给的小人书,也是一人一份的。 原先安哥儿将信将疑的,这时见了,却再不疑心了。 徐姨娘对着几位少主子微微蹲一蹲身,向着秦贞娘说话:“四姑娘,太太用完饭,已歇着了。”太太实是没用完饭的,然而主君都进去了,徐姨娘哪里会没眼色地赖着不走。 秦贞娘微微颔首,唤过紫晶吩咐:“在上房给徐姨娘摆个小桌,吃完饭再回去。”徐姨娘知道这是了不起的大恩德,连声谢过。 做少主子的没有候着姨娘用饭的道理,秦贞娘吩咐了这么一句,便领着弟妹们出去了。 秦芬想着自己多日不曾出门,只怕徐姨娘担心得很,于是走近徐姨娘说了句“我一切都好,姨娘不用担心”,又握一握徐姨娘的手,这才走出门去。 出得门来,两个小的牵着手蹦蹦跳跳走了,三个姐妹安安静静一路走着,走了片刻,秦珮忽地冒出一句:“太太这次进宫,可真是辛苦了,原来皇宫里那样累人呢。” 秦芬笑着摇摇头:“你这丫头,方才四姐说你话多,你怎么不往心里去?这样的话,哪能拿出来说?皇宫是这天底下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应当是最舒心最好过的,怎么会累人?” 秦珮连忙伸手掩口:“是我说错了。” 秦贞娘见秦珮还肯受教,便多说一句:“皇宫里,累心不累人,其实到哪儿都一样,只看各人怎么过了。” 秦珮点点头,看着似懂非懂的,又走几步,道:“五姐,天还是这么热,你那里的甘草桃肉和盐渍青梅好吃,我想讨一些去。” 这种小事秦芬自然应下,携着秦珮进了自己屋子,吩咐桃香:“除开六姑娘说的这两样,其他的也拣爽口的装一些。” 秦珮笑嘻嘻地拉着秦芬的手摇一摇:“五姐,你真好。”说着便对绫儿努嘴:“还不快去帮着桃香,当真要人家包好了送在你手里不成?” 等着桃香包蜜饯,姐妹两个便对坐着说些家常,蒲草周到,早端上茶水和点心来,见姑娘们有私房话,又知趣地退了下去。 秦珮啜了一口花茶便放下,垂首半天,忽地说个不相干的人:“我今日在上房看见青姨娘了。” 秦芬也瞧见青萍了,这时不以为怪,点头附和一句:“她如今出门少,只逢年过节去给太太请个安。” 秦珮将衣带绕在手指上又解下,好似下了大决心一样,轻声道:“五姐,你说我出门那日,能不能叫商姨娘也出来看一看的?” 秦芬正喝茶呢,听见这一句,呛得咳嗽起来。 秦珮赶紧上来替她拍背,飞快地道:“我不是说叫她坐在堂上观礼!她那么个样子,也不能见人的,我只是想叫她远远看一眼就成!” 不待秦芬回答,秦珮又轻声说一句:“我知道商姨娘……只怕没多少日子了,我只想叫她临走前,看看我。” 说到这里,秦珮停住了替秦芬拍背的手,走到边上对着蜡烛出神:“商姨娘待我有生恩,可是太太待我有养恩,这事我不好去求四姐,只能来求五姐,还望五姐成全。” 第132章 蒲草在外头听见姑娘咳嗽, 早冲到门口要进来,听见六姑娘已经替姑娘拍背了,便不曾进屋,谁知竟听见六姑娘说这样的话! 她再想进去, 却显得小人心思了, 连带着姑娘也不光彩起来,于是只能按下不提。 秦芬听了秦珮的话, 也不曾一口答应, 她知道这事确实是为难的, 她虽然性子宽厚,却也不是傻子。 商姨娘在内院一向是跟猫儿狗儿没分别的, 上房不问,下头也无人提起, 可是前些日子连秦贞娘都知道商姨娘病重了,想来所剩的日子确实不多,奴婢们实在不好瞒着了。 哪怕是个倒夜香的婆子, 秦芬也好去上房张一张嘴、卖一卖脸面, 偏生是个商姨娘。 商姨娘并非善类,当年谋害徐姨娘和主母的事, 府里如今虽然没人提起了,可是老人们却都还记得, 就连新来的奴婢们心里也隐约明白,能叫太太这般对待的人,肯定不是好的。 旁人都知道的道理, 秦芬不可能不知道, 依着个理字,她本不该答应、也不必答应秦珮的请求。 可是秦珮乖顺多年, 从没拿商姨娘的事情来求她,头一遭对她这五姐张口,也不过是想在出嫁那日给亲姨娘看一眼,这实在不算过分。 秦芬思来想去,实在说不出个“不”字,只好含糊地道:“这可不是小事,我得好好想想。” 这话便像应下了,秦珮大喜过望,回身半蹲在秦芬脚边,用力握住秦芬的手 :“多谢五姐!五姐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秦芬见秦珮感激得好像要掉眼泪,不由得在心中苦笑,她原本想使个缓兵之计,好生盘算一番,谁知这丫头一下子倒把她架了起来。 这下子,她可真要拼命地想法子了。 秦珮再说几句家常,绫儿便捧着几个油纸包进了屋子,主仆两个欢欢喜喜地向秦芬告辞,走到门口,却遇见面色淡淡的蒲草。 蒲草见六姑娘满心欢喜,心下直替自己姑娘叫屈,这个六姑娘,自己把难题往别人身上一甩,自己倒轻松了。 秦珮向来爱说爱笑,对着丫头们都要说两句家常的,这时却好似怕了蒲草一样,飞快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蒲草见了六姑娘这副样子,心里恨是恨不起来了,然而却还是不痛快。 她飞快地走进屋里,见自己主子正满脸苦恼,便直直道:“姑娘,六姑娘说的事,你可千万别应!” 秦芬原本正在出神,听了这话骤然一惊,回头看向蒲草。 蒲草知道自己无礼了,连忙低下头去:“我不是有意偷听姑娘们的话……我方才听见姑娘咳嗽,想进来服侍,谁知听见六姑娘说那样的事,我再想进来,倒好像在窥探六姑娘似的,干脆留在了外头。” 她说完,又抬头急急辩解一句:“姑娘,我当真不是有心听见那些话的!” 秦芬自然知道蒲草不是有意偷听,若是偷听了这些话,该装作听不见,何必费力不讨好地来提点自己,然而“不答应”这几个字,又岂是那样好对着秦珮出口的。 她叹口气,轻声道:“六丫头也实在可怜,我瞧她的样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4 子,不忍心拒绝。” 蒲草轻轻哼一声,道:“不是我做奴婢的说姑娘坏话,姑娘你为人宽厚,六姑娘可未必有你这般坦荡,这事,本该去求太太或四姑娘,她偏偏不去,却来求姑娘你,也未免太精明了些。” 秦芬心里也隐约有这样的想法,这时对蒲草的话无可辩驳,只好端起茶来喝。 蒲草却没有放过秦珮的意思,又道:“好,就算太太和四姑娘那里,六姑娘她不敢去求,下头还有好几个管事妈妈呢,她怎么也不去?照她的意思,只想叫商姨娘远远看一眼,无论哪个妈妈吩咐下头人给个方便,这都是能办的,六姑娘偏不去,只来寻姑娘,姑娘就没想过为什么?” 秦芬不是想不到,她是不愿把秦珮想那么坏。 蒲草到底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只冷笑一声:“六姑娘要做孝顺女儿,要留好名声,不愿落人话柄,便把事情推到了姑娘头上,若是事发了太太有什么责怪,全变成姑娘你担着不是了。” 道理都对,可是秦芬想一想商姨娘的命运,总狠不下心来拒绝秦珮。 秦芬见蒲草满脸的愤愤不平,心里的不舒坦反而散了许多,她推一推蒲草,道:“算了,六姑娘这些年也没对我开过什么口,如今当真有件为难事求来,我怎么能不应?” 蒲草不好意思叫主子哄,勉强笑一笑,又撅起嘴来:“姑娘就是太宽厚了。” 秦芬苦笑着摇摇头:“没法子,若要做宽厚人,难免要吃亏,若是只想要好名声却不做事,那还算什么好人?行啦,六姑娘也只成一回亲,这事也只会来求我一次,咱们做这仅此一次的善事,也没什么损失的。” 蒲草听了,这才稍稍高兴一些,道:“既如此,姑娘可有什么法子?总不能当真去和四姑娘说这事吧?” 秦芬摇摇头:“我妆台上的匣子里,有昭贵妃赏的荷包,你拣出一个好的来,拿去给碧玺,请她帮忙想想办法。” 蒲草应了一声就去,秦芬又嘱咐一声:“你把荷包揣在怀里,手里拿个绣样去,作个讨教的样子,这事且别露了痕迹。” “知道了,姑娘。”蒲草应下,在妆台上挑选半天,拿不定主意,擎着两个荷包来问,“姑娘,这喜上眉梢和秋菊图的,该选哪个?” 秦芬不假思索,便挑了那秋菊图,她想想蒲草如今也大了,好教些旁的东西了,便道:“碧玺虽然性子平和,却也是个有骨气的,如若不然,青姨娘的位子该是她坐了。” 蒲草进府时还是个毛丫头,这事自然无人说给她听,此时听见自己姑娘提起,她恍然大悟, “难怪碧玺姐姐都二十三了还没定下,紫晶姐姐才二十一,冯妈妈开始都给她相人家了呢。” 说了这句,蒲草又轻轻嘀咕句闲话,“听说相了好几个,不是太太相不中,就是紫晶姐姐自己不满意。” 秦芬笑着打趣她一句:“我们蒲草长大了,也该说人家了。” 蒲草难得地红了脸:“还是姑娘呢,怎么也取笑人家!” 秦芬微微正色:“这可不是取笑,我若是不替你操心些,你姨妈和表姐岂不要怨我?” 蒲草知道姑娘是好意,她不好意思不答话,只红着脸行个礼,“姑娘,我去碧玺姐姐那里了,我叫桃香进来。” 不多时,桃香就抹着汗进来了:“天可真热,也不知今天晚上有没有碗井水湃过的凉粥吃。” 秦芬看一看桃香,从前瘦瘦小小的丫头,如今也出落成大姑娘了,眼睛圆溜溜的,一头黑黝黝的好头发,在脑后结了个大辫子,用红头绳整整齐齐束着。 她想起方才蒲草的话,心中一动,道:“桃香,太太那里的碧玺正说人家呢,我叫冯妈妈替你也留心些。” 桃香是和秦芬一起长大的,主子的厚脸皮,自然也学得一些,这时她面颊微红,却还镇定:“横竖前头有个蒲草呢,她比我大,姑娘要操心,也该先操心她。” 秦芬先点点头,又摇头道:“蒲草的姨妈和表姐不会放心她跟我去别家,她必是留在秦家的,只怕她姨妈已替她看好了人也说不定。可你却不一样,你是外头来的,又没个家人在府里,我不替你操心,谁替你操心?” 桃香心里感动,蹲在秦芬身边:“姑娘待我的恩情,我真是报也报不完。”她说着,终究还是害羞了:“再说,我才十五呢,离……还早呢。” “我先前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想想紫晶如今说亲,都不能顺顺利利,更何况旁人。你若是想留在秦家,我自然要叫张妈妈替你留意着,若你想跟我出去,那这话也不必提起了。” 桃香脸上越发好似醉酒般红了起来:“我……我但凭姑娘的吩咐,姑娘是什么意思,我都听姑娘的。” 秦芬点点头:“好,这话我记在心里了。”她在心里仔细盘算一番,对桃香道: “咱们两个说句掏心窝的话,四姑娘身边的兰儿、六姑娘身边的绫儿或许要跟着出门的,这两个且不算,这后院里和你差不多的,上房有茶花,另有两个哥儿身边的佛手、香橼,只怕到时候也未必有十全十美的说给你……” 桃香知道主子这是一门心思地替自己打算,再是害羞,也不禁动容,轻轻握住秦芬的手,坚定地道:“姑娘的意思我懂,我等得。” 这便是要跟着秦芬出门的意思了,主仆两个心意相通,便不必说透,秦芬点点头,望着外头:“也不知蒲草去找碧玺的事,结局如何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不曾听见秦珮所求的事,这时不明所以,顺口问一句:“什么?” 秦芬将事情原原本本一说,桃香立刻急了:“这个六姑娘……” 她到底与秦芬一起长大,比蒲草更像秦芬,这时不过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这事难办,可是六姑娘自来不曾求过姑娘,这头一遭求来,姑娘也难张嘴拒绝。唉,六姑娘瞧着咋咋呼呼的,实际上可比姑娘心思细多啦。” 这话说得像个大人,秦芬听了,微微一笑,对着桃香两手一摊:“没法子,老实人么,总是要吃点亏的。” 夜色渐渐沉了,夜宵都送来了,蒲草还没回来。 桃香替秦芬摆好碗箸汤匙,冲外头张一张:“蒲草去,可别是遇到麻烦了。碧玺她从根子上,可算是真真正正的上房人。” 秦芬捧起粉彩小碗,对着碗里的杏仁茶轻轻吹两下,道:“不必担心,碧玺是个厚道人,哪怕事情办不成,她也不会把我们给漏出去,顶多就是你姑娘我失个好荷包么,这有什么。” 桃香忍不住一笑:“姑娘可真是心宽,这样大的事,只惦记那荷包。”主子不急,她也慢慢放缓了心神,又有心思说外头的杂事了:“听说,老爷今日在上房陪着太太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5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事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杨氏自宫里出来,必定带了许多消息,说不得就有一两句外头听不见的,秦览留在上房,也无甚奇怪的。 秦芬不曾多说,只道:“明日请安,不可迟了。” “我明白的,姑娘。”桃香应了,又劝道,“蒲草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姑娘且先睡吧,别误了明天早起。” 秦芬一气儿喝完了那盏杏仁茶,正要起身去洗漱,见蒲草气喘吁吁地跑进屋来:“姑娘,碧玺姐姐说她得想想法子,哦,那荷包她收下了。” 既然碧玺肯应,那这事有七八成能办好,秦芬心下长长松口气:“走,洗漱睡觉!” 下头儿女们都是心无牵挂,上房里的烛火,却一直燃到了老晚。 秦览今日说要留下,杨氏却不曾推,只点点头:“正巧我从宫里听见一些事情,要说给老爷听呢。” 红菱熟练地替两位主子脱衣、倒水,好似个聋子一般,对于老爷留宿上房的事情,一点儿也没意外。 杨氏心下对这丫头满意,待洗漱毕,便道:“我和老爷有话说,今日不必在里屋守着了,外间有个人听着使唤就行。” 红菱轻轻柔柔应了一声,将洗脸水递给外头候着的小丫头,回身向妆台上取了篦子替杨氏通头发。 秦览自家擦了手,将那巾子随手递给红菱:“行了,你出去,我来替太太梳头。” 听了这一句,红菱忍不住抬头看一眼杨氏,却见主母也是一脸诧异地看着老爷,她来不及多想,深深埋头应了个“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两位主子。 杨氏再如何改了性子,也没想在最后那件事上立刻低头,这时听了丈夫的话,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她愣怔片刻,便转过身去对着镜子,只给丈夫留个背影,背后好似有只蚂蚁,爬得人痒痒。 第133章 秦览说要替杨氏通头发, 杨氏还当是求欢的借口,谁知秦览举着个篦子,竟然真的一本正经替杨氏篦起头发来。 杨氏感受到丈夫在自己头上左耙右耙,笨手笨脚地好似耕田一般, 全没暧昧的意思, 心里那阵紧张不由得没了,向后伸手道:“罢了罢了, 老爷别给我扯秃了, 我自己来吧。” 秦览在镜子里对着杨氏嘿嘿一笑, 自己回身往床上一躺:“夫人的头发还是乌油油的,我却生了许多白发。” 如今两口子虽也对坐着商议家事, 却是许久不曾亲近过的,杨氏连秦览是否生皱纹了都懒得留心, 更不必说头发。 这时听了秦览的话,杨氏不由得暗自心惊,丈夫还不满四十, 怎么就生了白发。 再有纠葛, 两人新婚时也曾浓情蜜意过,杨氏没法子无动于衷, 搁下篦子,转身走到床边, 轻轻推一推秦览:“起来,我给你看看。” 秦览往常总想着与杨氏亲昵一番的,今日不知怎么, 心里却没那个意思, 只是听杨氏的话坐起身来,将头凑近一些。 他还未凑到眼前, 杨氏已瞧见了丈夫两鬓生得许多白发,不必细看,都能瞧出霜意,杨氏不由得眼眶发热,喃喃道:“你老了,我也老了。” 这两句,杨氏不曾说些“老爷妾身”的客气话,秦览听了反而比从前受用,他轻轻揽住杨氏的肩膀:“谁不老呢,不老的可不是妖精,咱们都老了。” 杨氏在宫中好似悬在蛛丝上过日子,连喘气都得分好几下细细地呼出,生怕气大吹到了昭贵妃,到家终于把心搁在了肚子里,这时用力呼一口气:“老就老,怕什么,若是怕老,那这世上的老人都不要活了?” 这话听着生机勃勃,不像个妇人,倒像未出阁的姑娘。 秦览好似又瞧见了当年头上簪着淡粉珠花的俏丽姑娘,不由得心里又酸又甜,喉咙都有些发堵。他在心里暗下决心,过些日子,得给妻子寻几颗上好的粉珍珠来做簪子。 杨氏不曾留心丈夫的神色,起身去吹了灯,只留一盏蜡烛亮着,用手护着烛火,慢慢端到了窗下的高几上。 秦览见妻子吹灯,自己便赶蚊子,伸手一摸,蒲扇还是像当年成亲时一样,搁在床尾的纱被下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一手掀着蚊帐,一手拿蒲扇使劲在纱帐里摇着,口中道:“你快进来,等你进来了我再放帐子,省得蚊子赶不干净。” 这副场景,二人成婚时日日都过的,自打秦览扎进衙门里,便渐渐少了,如今隔得多年又再见,杨氏心里百感交集,快走了两步,一闪身上了床。 两人虽然今日还算情意相谐,然而到底不是急吼吼的年轻人,安静躺了片刻,还是说起正事。 杨氏进宫,自然不只是昭贵妃撒娇想娘家人那样简单,一则是昭贵妃不通外头消息,要杨氏进去给她说一说,再有,昭贵妃也有意关照关照娘家人。 “恒哥儿那孩子,听说在简州干得不错,知州对他多有褒奖,老爷如今可放心了。” 秦览手里的蒲扇轻轻摇着:“知州晓得他是昭贵妃的娘家侄子,哪有不说好话的。” 杨氏却不满地“哎”一声:“你怎么就不肯夸自己家孩子好?咱们恒哥儿去,是特地求了上头,不必带出他出身来历的,这孩子的功绩,全是自己踏实干出来的!” 秦恒争气,一家子都有面子,杨氏自然不会与他生分了。 秦览自己这几年,是实实在在受了许多姻亲的好处,他还当儿子此去也是受到华阳宫的好处,谁知这孩子竟如争气,他年轻时到底也有些治国的理想,这时连声赞了几个“好”字,除了嘿嘿傻笑,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杨氏见丈夫受教,满意地横他一眼,又躺了回去:“还有一桩事,姜家那孩子,如今领着差事,说是编纂成武大帝通史,听说办得很不错。” 姜启文是自家的四女婿,他争气,秦览也高兴:“咱们贞娘的女婿,能差得了么?”他说着,忽地疑惑起来:“这本史书可算得上是先帝的生平纪要,怎么进士榜上那么多人不曾选,偏生选了这孩子?” 杨氏顿了一顿,道出真相:“这事,听说是祁王力保的,皇帝也恩准了,朝堂上的人都知道亏心两个字,只没人好说出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不是亏心,若不是祁王助着睿王他们生事,如今姜家老爷还好端端地做官呢,祁王对着姜家,是该亏心的。 秦览手里的蒲扇不停,人却沉默许久,好半天才道:“这差事,办好了无甚可说的,办得不好……嗐,横竖是那祁王欠他们姜家的,办得不好,一家子去祁王府门口讨生活去!” 这话说得赖皮,逗得杨氏轻轻一笑,露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6 一句要紧的:“祁王和睿王他们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当今皇帝威重,待这些兄弟们可不像先帝那样圆融。” 秦览立刻想到了旁的事:“那……鲁国公……” 杨氏“嗯”了一声,推一推秦览:“你去把灯熄了,我们安静躺着说话。” 人在暗中,听觉更灵敏,若是外头有人偷听,也不至于毫无察觉。 秦览依言去吹了灯,借着月光钻进纱帐,轻声道:“说吧。” 杨氏压低声音:“范离查出了鲁国公私藏盔甲两千副、强弓五千张,弩箭五百副,证据确凿。” 大热天的,秦览身上竟起了一身冷汗,他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道:“范大人此次回京,只怕官位又好升一升了。”他说了这句,忽地又道,“咱们五丫头可真是府里的福星。” 杨氏自来喜欢秦芬周全厚道,听了这话也附和:“五丫头确实是个好的,这几年若不是有她调停着,其他几个丫头也不能那般安生和气。”她说完,轻轻叹口气,“只不过,听昭贵妃的意思,范大人这次受伤极重,我想着……五丫头能不能婚姻相谐,也难说得很。” 秦览先才高兴的,这时又好似兜头一盆冷水,他虽不如疼爱头两个女儿那样宠爱秦芬,却也喜欢这孩子省心懂事,这时也叹口气,沉默半晌才道,“你把话说给徐姨娘,叫她透给五丫头。” 杨氏应了一声,许久不曾说话。 要紧事说完,旁的便没有什么急着说的了,秦览起头,杨氏附和,两个人有一嘴没一嘴,慢慢说得睡着了。 次日起床请安,几个孩子都是面色如常,两个大人却是提不起精神。 秦芬无意窥探上房的隐私,请过安便老老实实坐在下头等吃饭,秦贞娘向上看了一眼,心里却不自觉地猜,父母精神不济,到底是吵架了,还是旁的? 秦珮的婚事近在眼前,一家子忙忙乱乱,碧玺找到秦芬时,秦芬都忘了自己因何事去求的碧玺。 碧玺手里拿着副绣样,随口对蒲草说得几句,到了秦芬面前,压低声音:“姑娘,那件事,我已办妥了,等六姑娘出阁那一日,梳妆好了要往上房请安,到时候叫六姑娘走池塘边上那条路,会有人领着商姨娘在假山后头看一眼。” 这法子甚妥,既不用秦芬去商姨娘屋里,也不会把商姨娘带到人前,秦芬知道碧玺是担了大干系的,这时不由得紧紧握住她的手:“多谢碧玺姐姐。” 碧玺摆了摆手,又叙几句闲话,才告辞出去。 这里才送走碧玺,梨花又急匆匆来请:“姑娘,姨娘说给你新做了一双鞋子,让你去试试呢。” 不久前徐姨娘才做了两双鞋子来的,如今又做,哪怕是知道徐姨娘闲不住,秦芬也忍不住笑着抱怨:“姨娘也太勤快了,我那两双鞋子还没穿上脚呢。” 然而梨花却没接话,只讪笑着站在边上,秦芬见了,笑容微微收敛,对桃香招一招手:“走吧,我们去姨娘屋子里。” 到得徐姨娘屋里,她却不曾闲着,门口站了个小丫头,秦芬不识得,对梨花投个疑问的眼神,梨花连忙笑道:“那是青姨娘的丫头,叫小麦。” 秦芬的身份,自然不会等着青萍,梨花抢先进去禀报一声,青萍立刻知趣地出来了,还便走边对徐姨娘摆手:“不知道五姑娘要来,我贸然来拜访,是我太唐突了,姐姐请先忙,我等姐姐空了再来。” 徐姨娘也不留她,虚送两步,随即挽住秦芬的手:“芬儿,快进来,姨娘有话和你说。” 自打来了金陵,徐姨娘一向与秦芬保持距离,她知道女儿离上房越近,离自己越远,前程就越好,她这做亲姨娘的,分得清轻重。 后头说了范家的亲事,她愁是愁的,可是也为那三品的诰命暗喜,三品呐!自家老爷苦苦挣得十余年,还连着宫里的昭贵妃,也不过才坐上四品的位子,自家女儿一出嫁,便有三品诰命等着!两下权衡,这门婚事竟可算是好坏一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是如今,徐姨娘却连权衡也没心思权衡了。 “芬儿,太太说,范大人在鲁州身受重伤……”说了一半,徐姨娘忽然打结了,太太后头说的是,“只怕婚姻难以相谐”,这话怎么跟女儿说? 秦芬听见这话,先是大吃一惊,随后又镇定下来,如今有确实的消息说范离受了重伤,她反而放心了,传来的不是英年早逝的噩耗,这就好。 那年轻人的命格好像硬得很,她又寻了那许多药膳给他,只要他回来,她总能慢慢把他养好的。 秦芬见徐姨娘满脸忧色,反倒来安慰徐姨娘,说了许久,徐姨娘被灌了一肚子关于女婿的好话,什么“精明强干”,什么“机敏过人”,待秦芬走了,她忽然回过神来,自己叫女儿来,本身要安慰女儿的,怎么反而好像被糊弄过去了? 还有,芬儿这丫头,哪里对那位范大人这么多好话?他们二人有这样相熟吗? 第134章 明日就是秦珮成亲, 秦览特地说一声女儿成亲,今日要早些回家,都察院里老的念他为人宽厚乐和,年轻的念他平日多有照应, 无人来挑他规矩。 才走到角门, 一个小太监跑到门口,尖声尖气问一句“秦大人呢”, 屋里一个老御史捻着胡子替秦览遮掩, “出门查案去了, 公公请下次再来。” 秦览早瞧见那小太监了,他闪身躲在柱子后头, 生怕给人拿住话柄,谁知那小太监不过进屋一会就出来, 秦览伸头去看,却是洪锦身边的何鱼儿。 “哎,何公公!” 何鱼儿听见有人唤, 四下一顾, 见秦览在后角门边叫自己,不由得笑了, 赶上来道:“秦大人别开奴婢的玩笑了,奴婢哪敢当您叫一声公公呢。” 秦览笑着打趣一句:“你干爹年纪大了, 以后总有你出头的日子,我这句话,不过提前几年叫。” 何鱼儿也没再客套, 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来, 对着秦览打开。 盒子里垫着大红绒布,里头放着一把珍珠, 都有黄豆大,上头另搁了一个小小的绒布袋子,秦览打开一看,里头是两颗莲子米那样的大珠,晶亮莹润,更难得的是,都是淡淡的粉色。 这样齐整圆润的珍珠,白色的都已很稀罕了,此刻竟有一匣子粉珍珠。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何鱼儿见了秦览的神情,知道他很是满意,合上匣子,恭敬地交在秦览手中:“秦大人爱女之心,叫人敬服,令嫒收到这盒珍珠作嫁妆,一定高兴。” 这匣子珍珠却不是给秦珮的,这是秦览托了洪锦,特地给杨氏寻来的。 秦览也不对何鱼儿解释,袖了匣子,对他拱拱手:“劳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7 跑这一趟,改日咱们一起去吃老何家的烤鸭包。” 何鱼儿平日受了秦览多少好处的,这时听见秦览要与他去吃小摊铺,一点也不恼:“好,到时候和秦公一起去。” 秦览急匆匆往家赶,才行到一半,秋风乍起,刮得天地色变,紧接着就是一阵秋雨,他不曾带得雨具,连忙打马快跑,紧赶慢赶终于在淋透之前到了家。 小丫头们正着急忙慌地收东西,明日就是秦珮出门的日子,秦府上下已用红绸、彩绢装饰一新,这时忽然落雨,自然要把露天的那些装饰收回来,不然便没法看了。 瞧见秦览湿哒哒地进了府,小丫头们赶紧一叠声地报了进去,杨氏正坐在屋里看着明日的菜谱,乍一听见秦览回家,惊得站起身来,秦览已到了跟前,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瞧瞧。” 杨氏接了盒子却不曾忙着看,连声唤红菱来服侍秦览进屋擦身换衣裳。 红菱进屋片刻又出来了:“老爷说,他自己换衣裳就成了。” 杨氏看一眼红菱,心下默默叹口气,这丫头生得一副伶俐面孔,实际上却有些傻愣愣的,主子说不要服侍,她就当真老老实实出门来了,也不想着在旁边递个东西什么的。 方家那个秋蕴,听说已在方三少爷身边站稳脚跟,只等三少奶奶一进门就敬主母茶了,杨氏原想着把红菱给秦珮带出门去做个助力,此刻看着却不成。 前几日与徐姨娘说起这事,想叫她去给青萍透个口风,谁知徐姨娘说红菱少些伶俐,她起先还觉得徐姨娘看人不准,如今看来徐姨娘说得不错,红菱这丫头,终究只适合安分做个丫头罢了。 杨氏前几日都举棋不定的,这时却忽然拿定了主意,挥手叫红菱出去,自己拿起秦览带回的匣子看。 一打开匣子,一阵淡淡的珠光就映入眼帘,杨氏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从内室出来的秦览:“这些……都给珮丫头?”她虽待庶女们宽厚,这也太过了些。 秦览笑着摇摇头:“这些都是给你的。” 杨氏不可置信地低头去看,待想问些什么,又止住了,只道:“老爷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我正要打发人给你送雨具呢。” 秦览不曾答这话,只道:“今天下雨,别叫孩子们来了,各人在屋里自己吃了早些歇着吧。” 杨氏应了一声,并未抬头,只愣怔地盯着那盒珠子看,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上房传了话下来,各人也并无意外,秦贞娘还命兰儿往秦芬屋里走了一趟:“五姑娘,我们姑娘说,你今儿该往六姑娘那里去陪夜的,天黑了路不好走,不如去那里吃晚饭便宜。” 秦芬也正是这个意思,对兰儿随口道一声谢,又去秦贞娘门口说一声出门,带着桃香往秦珮的小院去了。 依着规矩,秦珮该由姐妹姑嫂陪着在娘家过这最后一夜,杨氏前几日便问了秦珮的意思,秦珮自己挑了秦芬。 秦芬到秦珮屋里时,她已沐浴完毕,屋里还留着淡淡的潮湿香气。 因着要出嫁,屋里的瓶罐字画早搬空了,只留着些家常使的东西,整个屋子看起来有些空旷。 今日是在娘家的最后一晚,秦珮仍穿着半新的家常衣裳,正由着锦儿擦头发,看见秦芬来,展颜一笑:“五姐来了,请坐。”她的声音在阔大的屋里显得有些缥缈。 商姨娘的事,秦芬已使人偷偷告诉了秦珮,秦珮只说自己要离家,有礼物分送各人,叫锦儿出去送礼,给碧玺的那方手帕里头,包了根金头银脚的簪子。 这时姐妹两个再见,秦珮对秦芬是亲近的,秦芬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这六妹是家中最小的女孩,上头的几个姐姐,有时管她,有时宠她,也有时嫌她烦,无论如何,总是拿她当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看,然而这丫头前几日忽然使起心眼,秦芬才发现这丫头其实根本已经是个大人了。 这时秦珮用大布巾包着头发,穿着她素日爱穿的那身淡红色纱面的衣裳,款款走来,坐在秦芬对面:“五姐来得早,必是要在我这里吃晚饭,锦儿去厨房说一声,把五姑娘的饭送到我这里来。” 这话原来必是秦芬来吩咐的,此时秦珮却抢先说了,秦芬便知道,这丫头前些年一直在藏拙罢了。 想来也是,秦览算是个聪明人,商姨娘品性不论,人总是千伶百俐的,这二人生出来的女儿,怎么会是莽莽撞撞的冒失鬼?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珮扮了这许多年的天真,终于不必再扮了。 “五姐,商姨娘的事,你虽然替我办了,可是这几日都躲着我,是不是厌恶了我?” 这话说得甚重,秦芬如今虽然不似从前那般对秦珮毫不设防,却也不至于讨厌,于是勉强端起个与平时一样的笑容:“六妹说哪里话来。” 秦珮似是觉得有些冷,自己动手去架子上取了条薄纱披着,对秦芬道:“五姐自己琢磨琢磨,你并没否认我的话,是不是?” 秦芬先还不明白秦珮的意思,想了一想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没说不讨厌秦珮,终究还是露出了一丝怨怼。 她不由得为秦珮的伶俐感到惊讶,沉默片刻,对桃香微微颔首:“你去帮着绫儿她们归置东西,我陪六姑娘坐着说说话。” 桃香一个字也没问,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秦珮也不在意桃香还没出屋,接着又说一句:“五姐,你这藏不住心事的性子可要改一改了,听说范家那一府的人,没一个是简单的,你这样宽厚老实,又不会藏心事,去了可要吃亏的。” 这几句话倒是纯然替秦芬着想,她再对秦珮有芥蒂,也识得好歹,轻声应了下来:“我知道了。” 从前姐妹两个,秦芬说教的多,秦珮听得少,今日却好似掉了个个儿。 秦珮好像没意识到自己今天话多了,还在不停地说着: “五姐,咱们自七八岁上,一起被带到了绛草轩,后头一起回了晋州老家,再到了金陵城,到如今,总有六七年了。 “算一算,我长到这么大,和商姨娘一起过了一半,和三位姐姐一起过了一半。 “我才去绛草轩的时候,羡慕四姐的嫡出身份,妒忌五姐你比我得太太的心,有时呢,也讨厌三姐拿我作筏子,那时候天天就想着耍心眼,最好叫你们三个人斗起来,我自己独善其身才好。 “自然了,四姐有太太撑腰,五姐你外柔内刚,三姐更是一肚子算计,我那点想头,是落空了。 “再后来,读书、学女红、学管家,我也慢慢懂得了道理,人活在世上,不能像我姨娘一样只图个自己痛快,还得受规矩的束缚,她没什么德行,最终作茧自缚,我若不想落得她那个下场,便该修身养德。 “可是,做个大家闺秀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8 真难啊,论管家手段和端方有礼,我比不上四姐,论待人真诚和乐天厚道,我比不上五姐,甚至我都不如三姐那样善于装腔作势,我真是……”秦珮说到这里,自嘲一笑,“我是学谁都没学好,最终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秦芬一直安安静静听着,到这时,见秦珮好似甚为自伤,便叹气说一句:“你也很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珮正要再说些什么,锦儿和桃香进屋来,说是晚饭好了,姐妹两个便打住话头,安安静静吃了晚饭。 秦芬饭毕洗漱,换了寝衣,和秦珮头并头地躺在床上。 丫头们知道两位姑娘要说私房话,屋里便没留人服侍,只在外间留了个人听使唤。 秦珮先前谈兴高的,这时躺在帐子里,却只沉默安静,秦芬终究不忍她出嫁前还带着一肚子心事,主动开口了:“六丫头,明日就要出门了,你害怕吗?” 人在黑暗中,好似更容易吐露心事,秦珮以前一准要否认的,今日却一口承认了:“怕,怎么不怕,方家虽比柯家门第高些,做事却也是一样的糊涂,听说那个秋蕴等着我进门就要敬茶,可见一家子都是糊涂懦弱的人,我如何不怕。” 秦芬才想要安慰几句,秦珮又自己开口了:“糊涂懦弱的人,也自有好处,旁人能制住他们,我也自然能辖制他们,那个秋蕴想来也没有三头六臂,我还能输给她不成?” 这话说得颇有气性,倒又叫秦芬想起从前秦珮骄纵蛮横的性子来,她知道秦珮在暗中看不见,但还是笑了:“好,六丫头有这份心气,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秦珮听出秦芬语带笑意,知道她这一句是发自肺腑,不由得心下微动。 她临出门前算计了这五姐一遭,原本还以为姐妹两个以后只能客气以待了,谁知这五姐还是那样宽厚。 “五姐,商姨娘的事,终究是我算计了你,我自己要保个好名声,却把你推了出去,是我对不起你。” 秦芬知道,秦珮这句原本不必说的。 她马上就要嫁去方家作三少奶奶了,依着这个时代的礼法,她以后算是方家人,而秦芬以后却是范家人,以后两个人,是没什么交集的,秦珮实在不必此时对秦芬低头剖白。 无论如何,这丫头终究还是与自私狠毒的商姨娘不同,她做了错事,是知道心虚的。 秦芬心里五味杂陈,最后化作一句“姐妹间不必说这些”,摸索着紧紧握住了秦珮的手。 第135章 在清晨的微光中, 秦珮坐在铜镜前,身穿红色嫁衣,一头乌发好似黑瀑,尽情倾倒下来。 秦淑出嫁时要了珍珠粉敷面, 杨氏也照样给秦珮送来一大包, 养得她肤色白皙,这时从镜子里看去, 愈发显得她眼如秋水、面如冠玉。 全福夫人是杨氏一早就请好的, 这却不是外头惯做生意的妇人, 是都察院的一位老御史夫人,她看了看秦珮, 笑着赞一声:“秦六姑娘当真是一副好样貌。” 秦珮垂首谦逊一声,好像又戴回了那个大家闺秀的面具, 昨晚短暂的真情流露,仿佛只是秦芬的幻觉,然而她搭在膝上的双手却微微颤抖, 仿佛对未来的命运既期待又害怕, 秦芬见了,便知道这丫头终究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罢了。 姐妹两个此别, 便算是两家人了,秦珮离家再近, 也不能随意跨过秦府的大门了。 秦芬无声一叹,想着姐妹两个反正也难再见面,干脆好事做到底, 与秦珮闲聊时, 插进一句要紧的:“这些日子你忙着备嫁,不曾听说, 三哥在简州的差事办得好,知州都赞呢。” 这话一说,全福夫人的手脚都更轻了些,秦珮的眼神也更亮了些。 屋内弥漫着脂粉的香气,充满了喜庆的气氛,锦儿和绫儿身穿紫红上衣,一人手里抱着宝瓶,一人手里捧着盖头,静静看着自家姑娘。 铜镜中映出秦珮的面容,那是一张既美丽又陌生的脸。 她的一张小脸,平日是白生生的,这时浓浓擦了胭脂,泛着桃花般的红晕,加上大红口脂点得樱桃口,还未曾喝上交杯酒酒,整个人便好似醉了。 因着方家催得急,秦珮的嫁衣是外头铺子做的,腰带却是她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这时在腰间盈盈一系,腰带上繁复的凤羽花纹熠熠生辉,每一根丝线仿佛都是这姑娘对婚姻的期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最后的累丝金冠被小心翼翼地固定在秦珮的发髻上,铜镜中的她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她从镜子里对着秦珮一笑,起身走来,眉眼间竟有了一丝杨氏的模样:“五姐,劳你陪我去向太太拜别。” 全福夫人也在旁陪着,她这时话倒多了起来,拣了些醉打金枝的趣闻来说,既喜庆又不显得失礼,到了池塘边上,还记得提醒一句:“秦六姑娘可慢着些,昨儿才下了雨,这池塘边的路还滑着呢。” 听见“池塘”两个字,秦珮心里已揣上了事,抬起头来向假山一望,果然见到阴影中隐着三个人,中间那个穿着还不算粗陋,甚合身份,身材娇小,被两边的粗壮婆子牢牢架住,动弹不得。 商姨娘似乎浑身都没力气,人也不知是清醒还是糊涂,望见这么老大一群人簇拥着一个新娘子经过,竟是毫无反应。 秦珮是想停下来唤一声的,可是她哪有这个胆,便是有这个胆,秦家也丢不起这个人,脚步略顿一顿,头上的金冠微微一晃,便只能接着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金冠反射的日光晃了商姨娘的眼睛,她忽然轻轻动了一下,接着便挣扎起来。 秦珮才盼着商姨娘瞧见自己出嫁能有些反应的,这时却又恨不得她仍旧是那样痴傻着,正要加快脚步离开花园,全福夫人忽地轻轻“呀”一声:“那是……” 秦芬知道商姨娘会在假山候着,早留心上了,这时听见全福夫人发问,连忙按住桃香,对锦儿使个眼色。 事,她能帮着做,然而烂摊子她却不能跟着收拾,更何况,由她这头出面解释商姨娘的身份,怎么说都是个错。 锦儿不过一支吾就想好了说辞:“那是我家一个奴婢,年轻时也是立了些功劳的,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便好好地养在后院,今日只怕是又疯跑出来了,叫夫人见笑了。” 秦珮好似受不得这几句话,头冠微微一晃,加快脚步走向前去。 蒲草长长松了口气,对自家姑娘投个钦佩的眼神,这话幸亏不是自己来说,不然可不是得罪了六姑娘。 秦芬却没瞧见蒲草的神情,只在心里暗道,锦儿这丫头还真有些急智,对商姨娘的评价倒恰如其分,养育了秦珮,这时她的功劳,后头下手害人,勉强也算是脑子糊涂了。 只是不知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9 ,商姨娘到如今,可有过后悔?也不知她如今的糊涂,究竟是出于内疚,还是对自己图谋不成的失望? 到了上房,秦珮便见父母都端端正正坐在上头,两个弟弟却哭得泪汪汪的,一见她来,一边一个抱着她叫“六姐不准走”。 秦珮原先心里还惦记商姨娘的,这时却被两个孩子弄得心酸。 姐弟三个,这些时日来从早到晚一处玩耍,情意自然非比寻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珮一手揽住一个弟弟,将他们的头顶轻轻摩挲两下,眼眶一热,泪意立刻涌了上来。 杨氏看得分明,连忙唤过两个儿子:“平哥儿安哥儿过来,都别再哭了,你们是大人了,马上要送六姐出门的,哭成这样,便算是小孩子,如何能送六姐?” 两个孩子还记得这些天茶花的念叨,这时立刻拼命忍住眼泪:“三哥不在家,我们就是家里的男孩子,我们要好好的。” 全福夫人见了,微微一笑:“秦夫人真是会教孩子,府上的少爷姑娘们当真是如金如玉。” 杨氏微微一笑,起身挽住全福夫人的手:“周嫂子谬赞了,还请与我们一起去方家喝杯喜酒。” “这是自然!文曲星家的喜酒,我怎么能不喝?”周夫人应了这一句,侧耳一听,笑着道:“外头新郎官带人来迎新娘子啦。” 锦儿一听,赶紧将宝瓶递给自家姑娘,又自绫儿手中接过喜帕,替秦珮盖在了头上。 方绥穿了件喜庆的大红锦袍,手里拎着把弓箭,笑盈盈地由兄弟们簇拥着进屋。 进得门来,他先对上头恭恭敬敬唱两个大喏:“小婿拜见岳父岳母。” 秦芬见了,微微垂首叹息,这位六妹夫,对新娘子的在意,恐怕还比不上她头上的那个秦字,秦珮此时,也不知作何感想。 平哥儿和安哥儿两个已有些懂事,他们为着多吃一口点心,肯乖乖写满一张纸的大字,他们知道,对待喜爱的东西,是一点也不能轻忽的,这时见六姐夫不曾急着看自家花朵一样的六姐,心里早已不乐起来。 安哥儿性子周到些,偏着头想一想,自以为聪明地说句替方绥解围的话:“六姐蒙着盖头,六姐夫会不会认不出?” 方绥再如何忙着攀秦家的高枝,也忍不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讪笑两下,竟说不出话来。 杨氏只作无事,周夫人连忙喊一声“新娘子出门”,外头听见屋里的动静,立刻哄笑着热闹起来,主子下人,一等二等,这时候却是不分身份的,齐齐挤进屋来,簇拥着一对新人走出门去。 这一日的热闹,比秦淑成亲时又有不同,杨氏对秦淑不过是面子情,连嫁妆银都只给了八百两,更不必说旁的,到了秦珮,嫁妆银子两千八百两,温泉庄子一座,米铺和布料铺子各一座,另有三十六抬满满当当的嫁妆,一路敲敲打打送到了方家。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这一日,不知受了多少夫人热情的询问,杨氏起先还笑着解释秦芬命格不宜早嫁,后头说烦了,干脆抛出一句,“昭贵妃一向与这孩子投缘,只怕这孩子有福,能得昭贵妃亲自赐婚呢。” 这话一出,伶俐的夫人便回过神来,秦家其他几位姑娘都是先帝一朝定的亲,如今昭贵妃手里只捏着这么一位表妹了,自然不会轻易放了出来,那些瞧着秦芬千好万好的,一下子都不吱声了。 这姑娘再好,寻常人家也盼不来,何必去做这没想头的美梦。 秦贞娘见夫人们忽冷忽热,便把这事拿来打趣秦芬,谁知秦芬的厚脸皮还是和从前一样:“四姐少说我,你是菩萨赐的姻缘,我可比不上。” 秦贞娘对秦芬笑着刮一刮脸蛋,便把这一节抛到脑后去了,谁知过了片刻,竟真有人提起姜家的事来,对什么天赐良缘大谈特谈,把秦贞娘从头发丝夸到指甲盖,肉麻非凡。 这下子换秦芬对秦贞娘使眼色,轻轻嘟囔一句:“四姐的现报这就来了。” 秦贞娘恨得牙痒痒,在席上不便发作,一出方府的门,便捉住秦芬:“走,跟我坐一辆马车去!” 姐妹两个笑闹一路,到了上房还兴致颇高,谁知杨氏面色淡淡,打发了两个儿子下去:“平哥儿和安哥儿回去午睡。” 今日吃席,小哥儿两个必然吃得饱,照着常理,该哄逗他们多玩一会才是。 秦芬偷偷看一眼杨氏的脸色,却见杨氏正直直盯着自己,慢慢地说一句:“商姨娘今日在周夫人面前露出马脚了,这事,究竟是谁出的馊主意?” 秦贞娘将母亲和妹妹来回看一遍,才要开口,便被秦芬抢了先:“太太,这事是我的主意。” 杨氏的面色不辨喜怒:“你倒是个好心的,也是个胆大的。” 秦芬摸不透杨氏的意思,她知道这事确实办得不好,于是诚恳认错:“这事我办岔了,但凭太太责罚。” 谁知杨氏没说话,秦贞娘却急了,脱口叫声“娘”,又被秦芬打断了:“四姐想帮我,这份好意我心领了,可是你无论是替我说话还是帮我担事,都不必开口。你若是帮商姨娘,便会损了太太的体面,所以你绝没有立场去做这件事,这事与你毫无关系,你不必揽责任。” 杨氏盯着秦芬看了许久,长长叹口气:“你既知道错了,那就在屋里好好禁足思过吧。” 第136章 杨氏说的禁足思过, 可不光是往屋里一坐这样简单,既是她明说了要思过,那便该有个思过的样子,禁止出门是不必说了, 就连每日三茶六饭的份例也要减等, 这么一来,府里上下人等便都知道哪位主子姑娘禁足了。 被禁足的那人, 除开不准出门, 最好还得在屋里痛思悔过, 将女德、女训等抄个几十上百遍,才显得有诚意、有态度。 这样丢了闺阁女儿面子的事, 杨氏一向少做,秦芬依稀记得桃香聊家常时说过一句, 三姑娘当年抢了四姑娘婚事,足足禁了一月,那是姑娘们长大了最后一次禁足, 再往后六姑娘那般顽皮, 也不曾禁足过。 秦芬这时不由得有些疑惑,她一向以自己的热心肠和同情心为骄傲, 此时却开始思索,自己那一腔义愤, 到底值不值得。 她帮秦珮,不过是想着拿母女两个或许就是这辈子最后一面了,旁的也懒得去计较多少得失, 她原以为事情办得天衣无缝, 谁知出了岔子,商姨娘竟在人前露了脸, 这不是拂了杨氏的逆鳞。 秦贞娘冲秦芬直使眼神,想叫秦芬跪下认错,可是秦芬知道,今日的事,绝非是低头认个错就可以过去的。 “太太,我这就回去思过。”秦芬行了一礼,教养还不曾丢,转身时裙角都没飞起来,领着蒲草就回屋了。 蒲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0 草急得非同小可,一路上不停地唠叨:“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六姑娘八岁后都没禁足过,偏姑娘你如今禁足了,这叫姨娘如何放心得下?” 秦芬原先还觉得无所谓的,这时听见徐姨娘的名字,却愣住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怎么忘了,这朝代还是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愣头愣脑地出头做好事,可想过徐姨娘的日子怎么过?她这里禁足了,徐姨娘会不会受影响? 蒲草见秦芬似有动摇,赶紧趁热打铁,把这许多时攒在心里的一腔话说了出来: “姑娘,你自来是个宽厚热心的性子,这是全府上下都夸你的,今日我说话不中听,可是也得说,你这热心肠,也得看对着谁呀,四姑娘是个端方人,太太是咱们家的主子,你对她们热心肠是好的,可是六姑娘……” 她看一看秦芬的脸色,见主子听得入神,干脆把心一横,什么话都说了:“六姑娘她这些年处处讨巧,其实姑娘你也看得明白,她本身就不是个简单的人,你对她那样好心,可有什么好结果?” 秦芬知道蒲草说的是实话,这时动一动嘴唇,无力地辩白两句:“我不过是想着,她所求之事一辈子也就一次,帮也就帮了,母女情分哪里是能轻易割断的。” 蒲草又想再说些什么,然而却强自忍住了,摇头苦笑:“徐姨娘的性子也不像姑娘这般宽厚过头,也不知姑娘都是和谁学来的。” 说话间已到了院门口,如今已有了入秋的迹象,到了下午,热气便散了,小丫头们都聚在院里玩,见了秦芬,都蹲身问好。 秦芬今日却没心思搭理丫头们,浮皮潦草地笑一笑,便在心里琢磨蒲草说的话。 自己那副性子和谁学来的?还不是前世里做老好人做惯了,把这积习给带了来。 前世里,秦芬家庭关系寻常,职场上勾心斗角,整个人好似飘萍,一腔感情无依无靠,到此地头先几年还知道谨言慎行的,后头当真和姐妹们相处久了,却依恋那份温暖的情谊,连警惕都没了。 就譬如这一遭,秦芬是抱着吃亏的心思去帮秦珮,她想着母女情分几个字,再想想秦珮以后也再难相见,这口委屈咽也就咽了,可是谁知后头出了岔子。 秦芬枯坐在椅子上,想到这里,还是只有苦笑:“要不是商姨娘闹起来,想必事情还不会捅出去,倘若事情不曾露到外人面前,只怕太太还不会那般恼火。” 提起太太,蒲草倒又有话好说:“姑娘,你只瞧六姑娘可怜,瞧商姨娘可怜,可曾想过太太?太太她待你难道不好?你如今对得起六姑娘了,那太太那头可又怎么论?” 这话不啻于一个焦雷,打在秦芬的头上,打得她愣怔好半天。 是啊,她只想着自己吃亏把好人给做到底,怎么竟不曾考虑杨氏和商姨娘的恩怨?她帮了秦珮,是对得起自己良心了,可是杨氏那头的公道呢?她对得起吗? 更不必说她事情办砸,还叫商姨娘闹到人前,那位周夫人瞧着温文尔雅,实际上并不是傻子,瞧了商姨娘的衣着,便能猜出她的身份了。 杨氏今日回家突然问起,说不得就是周夫人拿此事去她面前说了,再想得糟糕一些,万一周夫人是个刻薄的,将这事大事宣扬,秦府的脸岂不是丢到了官眷中去,这些又岂是秦芬的满怀热肠所能抵过的? 秦芬这些年来一向对自己的热心周到引以为豪,此刻却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好心肠,实在该好好分一分是非对错。 这头秦芬痛定思痛,上房里秦贞娘却急得好似只热锅上的蚂蚁。 她几番提起话头,都被母亲岔开,到后头母亲干脆往屋里一躲,说是要卸了钗环休息,叫她自便去。 秦贞娘先是往外走了几步,接着又迈进屋里:“娘,我今天要和你一起吃饭!” 杨氏这次倒没赶人,一边卸下头上的大钗,一边点头应了:“紫晶去厨房吩咐一声,四姑娘的饭菜送到这里来,再知会厨房一声,五姑娘禁足了。” 秦贞娘听见“知会厨房”四个字,知道母亲这次是不会高抬轻放了,她在心里揣摩一番,这次不敢急着开口劝说了,生怕一说话又被赶走,低着头细细一想,捡起家常来说:“娘,恒哥儿在简州,也不知过不过得惯的,听说简州比咱们这里冷,却不知如今有多冷了。” 杨氏见女儿终于沉静下来,心里甚慰,她从前觉得女儿和五丫头热心热肠的甚好,如今瞧着,这两个孩子终究还是太莽撞了。 这般的莽撞,说好听了是敢作敢为,若是那挑毛病的人便要说一声缺心眼,在家时还好,若出了门去,又有谁替她们收拾烂摊子? 想到这里,杨氏不由得想到今日的事。 在婚宴上,周夫人拿了杯子来敬酒,觑着没人便问她,怎么叫一个犯罪的姨娘闹了出来,杨氏将事情揽了下来,只说是丈夫的意思,自己不好驳了,周夫人便也没再细问,然而杨氏却知道,家里的两个丫头该上上规矩了。 回家把话一说,见五丫头果然是个受教的,自家女儿却也不逊。 这时杨氏的心绪倒略好了一些,顺着女儿的话说了下去:“恒哥儿是个能吃苦的,不比两个小的娇贵。至于冷,简州再怎么也还是南直隶辖内,不至于冷得和辽州那样,你们姐妹几个不是给恒哥儿做了衣裳的,他不会受冻的。” 秦贞娘又说几句家常便把话题往秦芬身上绕,谁知除开秦芬的事,自家母亲旁的什么话都接,秦贞娘倒起了性子,誓要把母亲给劝服了。 杨氏哪里不知道女儿的意思,无奈地叹口气:“今天晚上吃了饭,便在娘这里睡吧,我们娘儿俩有许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倒合了秦贞娘的心意,她一口应下,勉强提了精神,好容易敷衍了母亲说的一大篇家常,熬到了吃晚饭。 晚饭摆了八碟四碗,秦贞娘一看,便知道父亲要往上房来吃饭,这许多年头一次嫌父亲碍事,对着杨氏看一眼,蚊子哼哼般问一句:“爹吃过饭是不是要去忙公务的?” 这话本不该她问,然而她生怕母亲又借机打发了自己,还是问了。 杨氏笑一笑:“你爹昨天约了要和伍先生下棋的。” 不多时秦览便进屋来,瞧见秦贞娘,他反倒愣一愣,用眼神去问妻子,杨氏连忙道:“你说今儿约了伍先生下棋,我便叫贞娘过来陪着我。” 秦览昨儿给了那一匣子珠子,得以牵着妻子的手过了一夜,心里那股暖意,犹胜过当年新婚,原想近日趁热打铁多陪陪妻子,此时听了这话,总不能和女儿抢人,讪讪一笑,点头道:“对,对,我吃了饭就去。” 秦贞娘无心来问父母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1 官司,埋头吃饭,把要说的话,在心里反复理了好几遍。 夜色渐沉,丫头们四处检视纱帘子,防止蚊虫看见屋里的烛火钻进来咬人,杨氏见女儿心事重重,心下好笑,挥手打发了丫头们:“行了,你们别忙了,四姑娘困了,要早些睡。” 红菱应了一声,见主母伸手,连忙将赶蚊子的蒲扇递在主母手中,自己又检视一遍床角挂着的驱蚊香包,将四周的蜡烛吹灭了,端起剩下的那盏放在主母窗下,然后才退了出去。 秦贞娘见母亲还是疼自己的,嘻嘻一笑,讨好地接过蒲扇:“娘,我替你赶蚊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副装模作样卖乖的样子,许多年不做了,为着那五丫头竟又做了,那五丫头当真这样好?” 此时母亲主动提起,秦贞娘自然是顺着话题说:“娘,这满府里最良善纯真的,除开两个不懂事的小的,便是五丫头,她于我有大恩,我自然愿意为她卖卖乖。” 她说完还不忘拍母亲马屁,举着蒲扇使劲对杨氏扇两下:“再说了,我对着娘卖乖,娘还不高兴?” 杨氏“嗯”一声,接过蒲扇:“你这样为着她,见娘罚了她,心里大约是不高兴的吧?” 秦贞娘摇了摇头:“那倒还不至于,我就是觉得娘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你这是批起娘的不是来了?”杨氏开玩笑似的佯怒一句,又放缓声气,“那五丫头,也该上上规矩了,今日敢叫人给商姨娘行方便,明日只怕敢站起来把天戳个窟窿!” 秦贞娘又急了:“娘,你别怪五丫头,这事,我也有份!” 昏暗的烛火下,杨氏的面色似笑非笑:“你们两个,倒当真是……”她留下女儿就是为了说心里话,这时也不遮掩:“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 秦贞娘知道五妹求了碧玺,她想着六丫头所求之事也不过仅此一次,就点头答应了,自己装作不知的样子,省得母亲面上不好看,谁知母亲却什么都知道了。 杨氏见女儿愣愣的说不出话来,好像两个儿子被捉住偷吃零嘴一般无措,她不由得好笑: “你也不想想,碧玺是要跟着你出门的,若不是你点头,她敢擅自行动?她若是敢不听你的话,我也不会放她在你身边了。五丫头这人大处聪明,小处却缺了些精细,看不透这一点,你以为娘也和五丫头似的猜不到?你能装不知道给五丫头行方便,难道不曾想到娘也给你们行了方便?你以为只凭你们两个能办成这事?” 秦贞娘讪笑一声:“娘什么都知道了,那做什么还要罚五丫头。” “我罚她,不是因为她做的事不对,是她做事的方法不对,你们以为天底下就你们两个是好人,不忍看六丫头母女见不到最后一面,若是问到我这里,有理有据的事,我会不应?” 秦贞娘无话可说,她自然知道自家娘亲不是个小心眼的,若当真小心眼,也不会容那商姨娘好端端活了这么久。自然了,照着娘的手段,这事还可拿到爹那里去作个情面,这也不必多说。 杨氏不知女儿心里在转着什么主意,自己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蒲扇,长长叹口气: “那六丫头也是个精怪的,她自己觉得这事理亏,可是呢,又想事情办成,不去求妈妈们,不去求你,不来问我,却找了个最不好意思开口说不的五丫头,也真是把人心算得一分不差,娘这些年看她处处讨巧,只以为她小心翼翼,却忘了这孩子终究是商姨娘的孩子,怎么会是个拙的。” 六丫头临出门前摆了五丫头一道,秦贞娘也有些不满,这时听了母亲的话,稍稍沉默片刻,“去了方家,一家子不好相与的,可再没另一个五丫头这样老实的人伴着她了,她会谋划,也不算埋没了那些心思。” 杨氏附和一声,“可不是,五丫头忠厚,六丫头却不知道惜福。” 秦贞娘辨一辨母亲的话音似是没怪五丫头,便试探地问一声:“娘,那你这次,是不是真恼了五丫头?若没恼她,不如意思意思,就放了她出来吧。” 杨氏却又摇头了:“我罚五丫头,也不光是因为她这次办的事不圆融,也是为了磨一磨她的性子。你不知道我在宫中听见多少阵风,五丫头以后是什么身份,她可是皇帝心腹的家眷,若还这么莽莽撞撞的,吃亏的可是她自己。” 秦贞娘知道母亲这话并无一丝作伪,甚至还全是为了五丫头好,于是也不再相求,只挨着杨氏撒个娇:“我还当娘是个小心眼呢。” 杨氏拿着蒲扇轻轻在女儿身上拍一下:“你这丫头,越发得意了,竟敢说娘的不是!”她轻轻推一推女儿:“离我远些,这大热天的,别挨着娘。” 秦贞娘今日心绪好,越发显小,学着两个弟弟的样子对杨氏拱一拱:“我就不,我就要挨着娘。” 杨氏微微一笑,将蒲扇对着女儿用力扇几下:“你这丫头,看五丫头没事了,就这般高兴。”她说着,又叹口气:“这许多年下来,我也算看明白了,三姑娘是爱掐尖要强,六丫头是处处存心讨巧,五丫头乃至徐姨娘,却都是只想埋头过日子的人。” 秦贞娘也赞同:“是,五丫头的老实厚道是装不出来的,三姐她也爱装好人,可是遇见吃亏的事她就露尾巴,五丫头平日吃了多少亏,挑衣裳布料乃至陪嫁的田庄,都是她让着六丫头,这些她从来不说的,这却是装不出来的。” 杨氏先点点头,又摇摇头:“五丫头这人呢,虽是个热心肠,可是许多事上失了些锋芒,说得那个些吧,就是没什么上进的心思,这性子作大家宗妇不合适,可是配了范大人再好不过的了,只是她一味傻老实,这却得改改。” 秦贞娘这才明白了母亲的一番苦心,心里再没什么疙瘩了,抱着母亲的胳膊摇一摇:“娘真是个十全好人。” 杨氏轻轻拍一拍女儿的手:“今晚上娘把你留下来,也不光说六丫头的事,还有些宫里听来的事情,不便由徐姨娘的口说出,你寻个机会,细细说给五丫头听。” 第137章 灶上听了上房传话说五姑娘禁足, 互相看一眼,各人都是摸不着头脑。 这家里除开四姑娘,便数五姑娘最得太太心了,如今三、六两个都已出门, 太太只有更疼五姑娘的, 怎么反倒把她禁足了呢。 屋里沉寂片刻,不知哪个心里明白的说一声, “这事, 得向徐姨娘知会一声。” 众人纷纷应是, 选了个口齿伶俐的婆子,往徐姨娘屋里送饭菜去了。 如今徐姨娘在内院只埋头做人, 却比从前更有脸面了,一头是上房常常叫了她去说话, 另一头她自家有门手艺,渍得好蜜饯和酱菜,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2 然下头人不能得她亲手做了送来, 可是梨花却常常受了主子吩咐, 做些小菜分送各处,徐姨娘自家又不是个多事的, 哪有人会厌恶她。 婆子到了徐姨娘屋里,见青姨娘也在, 笑嘻嘻地蹲一蹲身:“两位姨娘安好,这时今日给徐姨娘送来的饭菜,秋风起了, 人燥, 今天有一碗牛乳炖银耳是我们灶上的一点子心意,还请徐姨娘不要嫌弃。” 青姨娘自家是不爱吃银耳的, 再说银耳虽然稀罕,在秦家却也不算什么,婆子们借一道羹讨个巧也不逾矩,于是也不来眼馋,见徐姨娘的饭来了,便起身告辞:“姐姐请先用饭,我改日再好好谢过姐姐。” 婆子听了,心下又更敬服一些,这位徐姨娘算是个异类,从不仗着主子们看重就作威作福的,反而很肯帮着下头,这时青姨娘千恩万谢的,还不知又得了徐姨娘什么好处。 她不是个多事的,也不相问,借着上菜的时候,又说一句:“这牛乳炖银耳,要热着才好喝呢。”说着掀开盖子,盅里盛着的却是一盏建莲红枣汤。 徐姨娘疑惑地抬头看一眼,她知道婆子有话说,望一望四周,道:“我这里可以放心说话,妈妈有事请说吧。” 婆子听她说话客气,更把腰弯低了些,凑在徐姨娘耳边轻声道:“五姑娘叫太太禁足了,四姑娘的饭菜今晚上送到上房了,姨娘看,是不是借这个机会找老爷帮您拿个主意。” 徐姨娘猛地一惊,用力攥住手里的帕子,面上却还是若无其事的:“多谢妈妈走这一趟,这银耳羹我很喜欢,请回去代我谢过。” 梨花站在边上听得分明,待婆子一走,立刻问:“姨娘,是不是去请老爷?” 徐姨娘不曾立刻答话,心里反复盘得好几遍,缓缓地摇头:“不必去请老爷,你明儿一大早就去向五姑娘请安,若是有机会,寻四姑娘身边的春柳探探口风。” 梨花知道,自家姨娘现在是一门心思扑在太太身上,老爷于她,比陌生人也不差什么,这时听了主子的话,也不多问,一口应了下来。 隔得半晌,梨花见主子食不知味地扒着白饭,连菜也不知道吃,终究没忍住,轻轻嘀咕一句:“姨娘把全副身家都押在太太身上,如今手里一样法宝也没捏着,可不是受制于人。” 听了这话,徐姨娘倒有心思笑一笑:“你这丫头,张口闭口就是什么押宝,可别是跟着老妈妈们赴赌局了,这几个月家里连番嫁了两个女儿,太太没心力管这些小事,等安稳下来,总要收拾的。” 梨花连忙摇头:“我可不敢,我不过是听她们说这话,一时拿来打个比方。”她顿一顿,又问,“姨娘,老爷那里,你当真不想法子?” 徐姨娘与梨花自然无甚哑谜要打,她断然摇头:“如今老爷太太又重新好了起来,这府里有眼睛的都知道,我若是此时去想老爷的法子,才真是自绝生路呢。” 这话说得也不假,梨花信服地点点头,想了一想,还是记挂姑娘:“可是,咱们姑娘受了委屈,可怎么好?” 徐姨娘搁下筷子,似是在劝梨花,又像在劝自己:“太太是怎么个性子,多少年了咱们还不知道?她若是有意刻薄芬儿,也该挑一挑日子,此时忽然发作,必然是芬儿哪里做得不妥,咱们何必急着跳脚,先问明白了再说。” 梨花也知道主子说的话是正理,应了下来,一夜无话。 次日一大早,内院的垂花门便被急急拍开,守门的婆子听见扯着嗓子叫的是信儿,赶紧开了门。 如今信儿已发身长大,开始变成一副公鸭嗓子,若非是急事,老爷是不会差他来传话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门开了,信儿却不急着往里进,只是高高举起一个精巧的提花篮:“宫中贵妃娘娘诞下三公主,皇上大喜,特地派得力宫人送了这篮子喜饼来,大喜!大喜!” 婆子一听,用力一拍大腿:“嗐,果真是大喜!”她平日再懒怠的,今日也不偷懒了,接了篮子就往上房跑,到了上房的院门口才停步,小心翼翼地拍开门,把篮子连同信儿的话原样递了上去。 屋里杨氏母女两个已起身梳妆,早听见了外头的动静,秦贞娘一边对镜抿头发一边问一声,“谁在吵嚷,那两个小的也没起得这般早的。” 话音未落,腊梅已捧着个篮子进来,喜气洋洋地举过头顶:“太太大喜!贵妃娘娘诞下公主,皇上龙颜大悦,特地赏了喜饼下来呢。” 杨氏手上的发簪轻轻一顿,点点头:“公主好,公主好啊,如今贵妃娘娘子女双全,这是宫中头一份的福气。” 秦贞娘示意红菱接过喜饼,就着篮子看一眼,不解地问:“娘,不是都要生儿子吗,怎么娘反而说公主好?自然了,表姐生的公主是千好万好,可是到底比不上儿子靠得住,她和寻常人可不一样,儿子越多越好嘛。” 杨氏见女儿终究还是少些历练,少不得耐心解释:“你表姐如今已经是荣宠万千,连皇后也不能稍稍掖其锋芒,须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她若是生个儿子,皇上说不得立刻就要把纪王封作太子,到那时,皇后只怕要愁得睡不着觉,又岂会给你表姐好日子过。” 秦贞娘这才明白过来,忽地又傻乎乎问一句:“皇上不是很宠爱表姐吗?皇后若是敢和表姐作对,不怕皇上降罪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笑着点一点女儿的额角:“你这个傻丫头,正室要为难妾室,哪用得着喊打喊杀的,罚站规矩,罚做针线,哪样手段使不得的?皇后又不曾犯大错,便是皇帝发怒,也不能将她如何呀,总不能废了皇后改立你表姐吧?”她想想女儿如今也大了,干脆再说透一些:“国丧期满,定要再选秀女进宫,皇后到那时,又有好手段要使了,你表姐如今生个公主,只怕日子还安生些。” 秦贞娘想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便无奈地摇摇头:“我终于知道娘进宫一趟为什么累成那样了,再一想表姐日日都是这样过的,也当真是累得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从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匣子,递给秦贞娘:“这盒粉珍珠你拿去,和五丫头一道,不拘做个什么斗篷、包被,针脚细密些,做得精致些,送给小公主用。” 秦贞娘见那匣子眼生,一下猜到这是父亲带回家的,打开一看,盒子里的珍珠硕大圆润,都是上品,这时不由得急了,又不好直说,只道:“这么一盒珠子来得不易,娘留着自己使多好。” 杨氏不由得失笑:“娘都多大的人了,还能戴这个颜色?我原想着留给你或五丫头,如今却正是用得着的时候。” 秦贞娘无法,只好把匣子交给了兰儿收着,心里却不住寻思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3 ,母亲拿出这盒珠子来,到底是用不上,还是不愿意留?父母究竟和好了没有? 正郁郁不乐,忽地又听见母亲说一句,“贵妃娘娘的喜饼,你带两块去给五丫头。” 秦贞娘知道这话要紧,说不得五丫头没两天就好解了禁足的,这时一下子忘了替父母发愁,早饭也不在上房吃了,飞快地起身走了出去,远远留下一句,“娘,我回去吃饭!” 秦芬昨晚还思绪万千的,今儿晨起,和平时一样洗漱上妆,便好似个没事人一般。 主子都禁足了,蒲草和桃香也不能在外头过分招摇,两个人都往屋里来服侍,主仆三个在镜子里互相一看,被罚的那个面色如常,另外两个倒顶了四只黑眼圈儿。 桃香与秦芬性子仿佛,这时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可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昨晚上在榻上翻了一夜的身,想来蒲草也是这般,偏姑娘睡得香喷喷的,还打了好几次细鼾。” 秦芬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样子,听了桃香的话还点点头:“这次的事情是我做错了,有过就该罚,你们在外头,脸上可不许露出什么来,太太已是很宽厚的了。” 理是这么个理,可是闺门里的姑娘们面子娇贵,哪里能这么罚。 蒲草勉强一笑,正要说什么,却见婆子们送了早饭来,她连忙上前查看,见果然是少了一个碟子,脸上的笑,就更勉强了。 婆子们也不似平日那样没话找话地拍马,规规矩矩上了菜,又恭恭敬敬行了礼下去。 桃香帮着摆碗箸,又掀开碗碟上的盖子,看了倒又笑一声:“平日我们老埋怨姑娘对下头太宽厚的,今日倒看出好处来了。” 蒲草往桌上看一眼,立刻明白了桃香的意思。 灶上确实是给姑娘这里减了个碟子,可是那包子烧麦拣成的拼盘,却也可抵过两样了,若不是素日里姑娘和徐姨娘待下头人好,她们此时也不能这样关照。 这么想一想,蒲草心里才高兴些,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四姑娘带着兰儿风风火火地进屋了,她连忙行礼退在一边。 秦芬回头,还未来得及起身问好,便被秦贞娘喜气洋洋的声音打断了:“五丫头,贵妃娘娘产下公主,赏了喜饼出宫,娘叫我带两块来给你呢。” 这话出来,一屋子人都是又惊又喜,昭贵妃平安生产,如今是宫中唯一育有两位皇嗣的妃子,身份的贵重,可想而知。 哪怕秦芬心里有事,也忍不住喜气洋洋地说几句吉祥的大俗话。 她此时方知,这些大俗话竟是备着这时候用的。 桃香和蒲草两个丫头先是替昭贵妃高兴,接着又互相看一眼,悄悄替主子高兴起来。 三姑娘当初禁足,可是一个月不曾拿满份例,太太昨儿才吩咐姑娘禁足,今儿又赏了东西,且还是宫中赏出来的喜饼,这里头的意思,便是个傻的也猜出来了。 太太念着姑娘平日的懂事,还是打算轻轻放过了。 秦芬知道秦贞娘定是使了力的,这时也不虚客套,动手替秦贞娘盛了碗粥:“四姐来得急,一定还没吃饭,请先在我这里将就两口,等你的早饭来了再吃就是。” 秦贞娘看一看桌上那碟拼盘,笑着摇摇头:“这帮婆子还真是会做人,不过也忒小气了,一样才拣了一个。” 秦芬知道秦贞娘爱吃烧麦,便夹起那包子咬一口,却是玫瑰细沙的,这咬过的东西,却是不能再换给秦贞娘了。 秦贞娘知道秦芬不爱吃甜的,笑着道:“我说的可不错吧?一样一个,怎么够吃?”说完便回头吩咐:“等会我的饭送来五姑娘这里,我们一道吃。” 蒲草和桃香互相看一眼,心里均是欣喜,姑娘受罚是不得已的事,太太和四姑娘这样关照,也算是好坏相抵了。 不一时秦贞娘的早饭送了来,姐妹俩吃完,秦贞娘一挥手:“你们出去,我和五姑娘坐着说说话。” 秦芬轻轻啜一口茶,龇牙咧嘴,原来今日看秦贞娘来访,两个丫头给茶里搁了足足的玫瑰酱,甜得人牙都倒了。 秦贞娘却没被秦芬这副怪样子逗笑,眉头拧在一处,捧着茶好半晌也没喝,良久才道:“五丫头,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无缘无故的,说什么故事,秦芬与秦贞娘到底也是多年姐妹了,这时立刻想到秦贞娘是有事要说与自己听,她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究竟是什么事,还得假托故事的名头才能说? 第138章 蒲草和桃香出得门来, 满脸都是喜气,她们两个一夜不曾睡好,只担心姑娘失了宠,如今太太赏了昭贵妃的喜饼下来, 便是雨过天晴了, 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二人望一望太阳,都道恐怕是个热天, 正商议着去耳房给秦芬煮一壶薄荷饮子, 却见梨花急急忙忙赶来, 二人连忙拦了,指一指屋里:“四姑娘在呢, 梨花姐姐请稍候。” 梨花赶得火急火燎,听见秦贞娘在, 头脑倒冷静一些了,她知道五姑娘如今受罚,凡事都不能招摇, 也不急着开口询问, 慢条斯理取出帕子擦擦汗,说句不相干的:“这大热天的, 我们进屋说话。” 进了耳房,梨花才低声问一句:“姑娘怎么叫太太禁足了?姨娘昨晚就听灶上婆子说了, 只不能露出急相来,操心了一夜,一大早就催着我来请安了。” 桃香笑着摆摆手:“罢了, 里头的事情, 姐姐也不必多问了,姐姐请回去告诉姨娘, 贵妃娘娘诞下公主,太太把宫里的喜饼赏了姑娘两块呢,四姑娘又来陪着姑娘,姨娘可千万别操心,都没事了。” 从前在梨花面前,桃香且得低头做人,如今秦芬身份高了,梨花对桃香也得避让三分。 譬如这时候,梨花听见桃香说话露一半藏一半,也不来多问,只点头应了,又说一句家常:“方才听见你们要煮薄荷饮子,里头搁些紫苏叶,更出味呢。” 说了这句,梨花也不提来做什么的,急匆匆地又往回赶。 徐姨娘连早饭也吃不下,扶着门框不住眺望,看见梨花回来,赶忙出来问一声,梨花摆摆手:“四姑娘去看姑娘了,给姑娘带了两块贵妃娘娘的喜饼,应当是无事了。” “阿弥陀佛。”徐姨娘长长松口气,忽地又问,“什么喜饼?” 梨花把昭贵妃产女的事情说一遍,又问徐姨娘,“太太和四姑娘对我们一向都是好的,咱们要不要做个什么,给贵妃娘娘送去?” 徐姨娘摇摇头,巴结昭贵妃,那是主君和主母的事,她只要巴结好家中的主子就行了。 “想来四姑娘的婚期也不远了,咱们给四姑娘做个大斗篷。” 外头还是一派家常,屋里姐妹俩却打起机锋。 秦贞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4 娘诗书皆通,讲起故事自然引人入胜。 不知道哪年哪月,坊间有一乡绅,家资颇丰,坐拥良田千亩,家里生了七八个儿子,个个都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 大儿子力气最大,和邻居争起田来最敢出头;二儿子是大老婆生的,自幼得父母厚望;三儿子是个残废,虽然能干,却不能继承家业;四儿子最稳重,办起事来钉是钉铆是铆。 后头还有几个儿子,都各有本事,不必多说。 老爷子原本是要把家产都交给二儿子的,谁知这个二儿子拿着家里的钱财挥霍赌博,老爷子自然不能自毁家业,便给了大儿子二十亩田,叫他自立门户去了。 剩下的几个儿子都不是大老婆生的,也不讲究什么出身了,老爷子挑了个最会办事的四儿子,把家业传给了他。 四儿子办事着实是一把好手,可是为人呢,却有些疑心病,他知道二哥对自己始终是个隐患,还听说这二哥时常对自己破口大骂,便想了个法子,要除去二哥。 他编了个谎话,说二哥家里藏着强盗的凶器,往县老爷那里去告状,县老爷使人一查,果然在二哥家里搜到了刀子、匕首等利器,于是便下令将二哥捉拿归案,以待秋后问斩。 故事并不算晦涩难懂,甚至算是引人入胜,可是秦芬听完,在大热天里,身上却起了一层冷汗。 听见三儿子残废,她已猜到了秦贞娘讲的是什么故事,及至后头听见四儿子诬陷二哥欲除之而后快,她不由得紧紧扶住了椅子的扶手,仿佛不这样她就要摔倒地上去了。 秦贞娘话里的意思,她听得分明,此次鲁国公造反,分明就是皇帝一手策划的圈套! 秦芬心里,一下子涌上许多问题,她想向秦贞娘问个明白,可是却又怕惹了祸患,只好借口茶冷了,走到圆桌边上去倒茶。 暑天还没全过去,茶哪里那样容易冷,秦芬分明是害怕了。 秦贞娘自然明白,不待五妹发问,又说了起来:“这些话呢,都是娘在宫中听到的一些零碎消息,自己推测出来的,也未必就是真的,你别太担心了。” 秦芬用力点点头,拎起茶壶却忘记倒茶,又原样搁了回去,捧着个不满的茶杯又回来了,浅浅喝了两口蜜茶,忽然觉得这温暖甜蜜的茶水这样叫人安心。 她沉默半晌,提了一个与朝政不算相干的问题:“四姐,你说,范离此去,究竟知不知道这些事?” 这话一出来,秦贞娘也捧起茶来喝,隔得许久,才道:“范离为人精明,武功又高,便是从前办再大的案子,也没听说受这样重的伤,这次听说躺在床上到现在还没醒来,我觉得……事情仿佛有些蹊跷。” 秦芬心里不期然地冒出“兔死狗烹”四个字来,大暑天的,她竟然浑身发冷,当着秦贞娘,再没了平日的稳重:“四姐,你说……他会不会死?” 秦贞娘摇摇头:“我不知道。”她天生不会说谎,也不像秦芬一样善于安慰人,这时只能说老实话。 秦芬心里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对那少年起了惦记,这时听了秦贞娘的话,她好像被抽干了灵魂,怔怔坐着,连动也不会动了。 范离出身大族,然而过得颇为不易,好容易挣得体面功名,却也落了一身的伤病,秦芬最先对他是敬而远之,后头知道他外冷内热,又渐渐起了敬重,再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竟发现,那少年生得颀长英俊,是个顶好的样貌。 秦贞娘见秦芬失魂落魄,终究不忍,说出一句明白的:“范离他不曾变,变的是老天爷罢了。” 这话若给有心人听见,一个非议朝政的罪名是免不了了,秦芬一时顾不上伤心,赶紧对秦贞娘摆摆手:“四姐慎言!” 瞧见秦芬这样小心,秦贞娘反倒没什么好怕的了,她一向知道这五妹胆小,必不至于走漏风声,这时想了一想,干脆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全一气儿倒了出来。 原来,鲁国公虽然不曾谋反,却在鲁州日日痛骂皇帝,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虽然鲁国公无诏不得踏出封地,可是旁人却是能出来的,他说的话,便不知怎么传到了京里,又传到了睿王、秦王等人的府上。 今年的春闱,睿王便操纵了一起舞弊事件,已在皇帝面前挂上号了,如今还敢和罪人勾连,皇帝更是一并恨上了睿王秦王,一头派了范离出京去办事,一头派了副指挥使荆保川盯着京里动静。 秦芬听了这些,倒顾不上只想着一个范离了,压低声音问:“那,京里也会有大变了?太太可把这话告诉了老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摇摇头:“这些话都是娘自己猜出来的,哪里好随意和人讲,娘说因为你以后身份不同,所以才嘱咐我告诉你一声,爹那里,只说昭贵妃有话叫他谨言慎行,爹那副性子,叶子落了都怕砸破头,听了是表姐说的话,肯定小心做人。” 都这时候了,秦贞娘还不忘拿父亲开句玩笑,要么是跟秦芬一起呆久了,学得心宽了,要么就是故意哄秦芬高兴,无论哪一样,都值得秦芬笑一笑。 于是秦芬给面子地展颜一笑:“四姐如今,可真是越来越会说笑了。” 秦贞娘见五妹终于肯笑,点了点头,面上一副赞许的神色:“娘还怕说给你听了惹得你惊惧害怕,我就说你不是那样的性子,纵使担心,也不会天天把事情顶在头上过日子。” 秦芬平日确实是个心宽的,这时笑了一笑,还是没忍住把心里话问了出来:“四姐,你说,范离此次回来,究竟会是个什么下场?若是他知情,便算是背叛了良心二字,若是他不知情,皇帝又能不能放过他?” 这话秦贞娘也拿不准,她想了又想,道:“我猜,范离是不知情的,甚至他受伤还是皇帝有意为之,为的就是坐实鲁国公谋逆的罪名。” 秦芬知道,自己与范离定下婚事,日子不会过得轻省,她原以为是女眷之间的应酬多些,她小心应对也就是了,谁料到赐婚的圣旨还没下来,她竟已遇见了这样的事情。 她一头想着造化弄人,一头也为杨氏母女的胆识和厚道而感动。 平日里秦芬也自诩是个敢作敢为的好人,可是遇见这样的大事,她却未必敢预先说了出来警醒旁人。 这可是封建时代,杨氏母女两个说破的可是皇权里的勾心斗角。 此次禁足,秦芬心里原还有一丝不痛快的,此时却都已经烟消云散了,她知道,杨氏此次的目的不是惩罚,而是提醒,提醒她以后要面对的风雨,提醒她以后再也不能随便施舍善良。 姐妹两个说完大事,日头已渐渐高了,秦贞娘看一看外头天色,便告辞回去,秦芬知道她事多,也不虚留,送到门口便回来了。 蒲草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5 进来收拾茶具,见秦芬面色古怪,便试探地问一句,谁知秦芬半晌不曾说话,许久才说一句不相干的:“紫晶的婚事说定了没有,我们该给她添妆了。” “姑娘这主意打得不错,太太此次明着罚了,暗地里却又赏了,还是顾及姑娘的面子,咱们是该好好奉承上房。”蒲草说完,侧着头稍稍想一想,“仿佛说的是跟着老爷出门的一个,叫什么张怀德的,这名字倒起得大,君子怀德么。” “哼,可别是缺什么才叫什么。”秦芬不知怎么,想到了皇帝的年号“建德”,讽刺地说了这么一句。 蒲草不曾理会这里头的意思,追问一句,秦芬却不曾答话,只道,“我记得去年太太赏过我一件烧瓷的小炕屏,你拿红布包了,选个日子和旁人一起送给碧玺。” 蒲草应了,叫了桃香进屋服侍,自己转身去往库房寻东西。 秦芬看桃香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也不由得羡慕,只觉得人活得简单未必就不是福气,正这么想着,忽地又冒出一个念头来:皇帝做的这些事,杨氏都猜到了,昭贵妃不会猜不到,那么她对于皇帝的行事,究竟又是怎么个想法? 不过是一瞬,秦芬便为自己感到羞愧,昭贵妃到底还算是个宽厚人,她不该用完人的标准来要求昭贵妃,毕竟她只是皇帝的妃子,连劝诫皇帝都没有份,那是皇后的责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帝做事,昭贵妃除了顺从和沉默,又有什么法子? 再想一想,如同杨氏和秦览这般吵闹着过日子的,竟已算是很好的了。 秦芬从前不会设想什么假如的,这时却忍不住想了一想,自己倘若嫁给范离,会是个什么模样,那人看起来,可骄傲得很。 第139章 秦珮三朝回门, 秦芬尚在禁足,自是不能出去。 小丫头从外头听见六姑奶奶家来,当成件新鲜事来秦芬门口嚼舌,秦芬不曾应声, 连头也不抬, 只埋头抄食谱。 蒲草心中有数,自家姑娘是再不愿做那没性子的老好人了, 她是乐于见到姑娘这样的, 于是便出去支应, 她知道小丫头不懂事,也说不着那许多, 只道五姑娘在静心练字,命那小丫头勿要吵嚷。 小丫头原是想着五姑娘这里的姐妹们都和气, 随口拿了新鲜事来说,听见蒲草出声,才想起五姑娘还在禁足, 不由得讪讪起来。 五姑娘是出不去的, 外头有多少新鲜事,也听不见看不见, 她特地拿了外头事来说,有心人还当是和五姑娘过不去呢。 见蒲草不来责怪, 小丫头已是千恩万谢,再不敢多说一个字,静悄悄地走了出去。 秦珮携着方绥进了上房, 见父母都在, 心下不由得高兴。 她知道,照日子算, 父亲今日该去都察院点卯的,然而这时却坐在堂上,显见得是对自己和方家甚为看重了。 杨氏起头,问些新婚可还习惯的场面话,秦珮一一答了,面上既没羞涩也没局促,旁人还可,秦贞娘却不乐起来。 原先在家,秦珮总是一副冒冒失失的模样,常由秦芬和秦贞娘提点再三才记得收敛性子,此时看着,她哪用旁人提点,原来心里早有成算的。 秦珮说了几句,朝着秦贞娘身边望一望,轻轻蹙起眉毛:“五姐呢?” 见她还记得问,秦贞娘心下倒好受一些,正要不阴不阳答一句,却听见母亲开口了:“那天五丫头陪你一夜,第二天又受些暑热,正身子不舒服呢,我便叫她歇着了。” 秦珮听了,双手轻轻合在一处,轻轻摇摇头:“这可是我的罪过了。” 她这么一说一动,旁人才看见,她一向染成大红的指甲不知什么时候竟洗去颜色,身上也只穿了件妃色绣大红遍地锦的衣裳,浑不似从前红孩儿一般的打扮了。 方绥看一眼妻子,道:“母亲那里有今年新收的荷叶,倒可送些给五姐和家里,既解暑又是尝个新鲜。” 他这话自然是替秦珮做面子,荷叶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难得的是方夫人手里拿出来的,秦珮进门短短三日,便得婆婆和夫君如此看中,也算是颇有手段了。 杨氏不会与秦珮一个小辈置气,这时听了方绥的话,很给面子地微微一笑,秦贞娘费了老大的力气才不曾哼出声来,她前几年把性子磨平,如今日子舒坦,她的气性倒又出来了一两分。 秦珮看一看嫡母和嫡姐的脸色,羞赧道:“你这可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五姐她自己就是个渍果子制茶的大行家,哪用得着旁人送。”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谦让便没诚意了,方绥适时地补一句:“五姐有,那是五姐自己的,咱们送,是咱们对家里的心意。” 秦览见小女儿和女婿说话识趣,不由得对二人高看一眼。 这几个女儿里,秦览宠爱最少的便是秦珮,这孩子不如三丫头讨人欢喜,不如四丫头端庄大方,也不如五丫头忠厚老实,只依稀记得是个吵闹聒噪的性子,婚事也是不得已才匆匆定个方家。 原想着,六丫头过门后能勉强赶上三丫头便是烧高香了,毕竟那六女婿早有个红袖在旁的,谁知短短三日,六丫头竟很有副少奶奶的模样了。 三丫头那里,还在和女婿吵嚷着赶一个奴婢出府呢,六丫头却已在方家已立了起来,这么一看,到底还是夫人亲自教养的孩子好。 秦览想到这里,不由得老怀甚慰,自己如今除开讨好上峰,便是讨好老婆,偶尔还觉得自己是不是犯了惧内病,这时候一瞧,这老婆确是值得讨好的。 方绥见秦览入定一般坐着不动,也不敢太过高声大气,拣些家常说了,便随着岳母进屋去吃点心。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淑回家时都有好几样北方点心的,今日桌上却只摆着一样豌豆黄,秦珮看了一眼,便有些不痛快。 杨氏对秦珮,到底还是比对秦淑要好些的,这时少不描补一句:“北方不太平,奶点心买不来,六姑爷将就吃些。” 秦珮想起夫君这两日依稀说过朝堂不太平的话,知道自己这时小人之心了,面上不由得一红,讪笑一声。 她今日怎么了,只想着和三姐攀比回门的排场,这可不是变成了小心眼了。 出门三日,夫君虽然起先对她不算热心,可是也还尊重,婆婆是个好说话的软和性子,没甚可挑拣的,大嫂知道她是昭贵妃的远房表妹,自然不敢招惹,那个秋蕴虽然得宠,可是声气却不敢高,她出嫁的这些日子,样样都是过得去的,该知足才是。 秦珮用力捏住帕子,长长的指甲直刺入手心,这才清醒一些,莞尔一笑:“这几样都是我们晋州老家的点心,是太太特地吩咐了准备的,夫君你快尝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6 尝。” 杨氏见秦珮还是受教的,便如从前一般相待,见秦贞娘面色不好,轻轻咳一声,投个警告的眼神过来。 秦贞娘知道大家闺秀不该把喜怒摆在脸上,连忙对着秦珮招呼一声:“出门了家里的点心未必吃得到,你既喜欢,包了带回去就是。” 话一说出,杨氏的眼神立刻转了开去。她也不逼着女儿和六丫头相亲相近的,只要面上过得去就好了,到底是多少年的姐妹,以后在外头总有相互扶持的时候,何必为一些小事闹僵。 秦贞娘也明白母亲的意思,可她面上服软,心里却还是气不过,倘若是秦淑如此算计,她只怕还不会气成这样,偏生是秦珮这个平日百般讨巧的。 倘若姐妹情真,许多事情直说就是,倘若心存利用,便不该打着姐妹的旗号。 再有,她也是默许了碧玺替五丫头办事的,如今五丫头被关着,她却好端端坐在外头,秦贞娘心里,终究是有些内疚的。 这番小女儿心事,在大人眼里自是不算什么,杨氏对秦珮还是那样亲切,用了点心多留她坐着说会家常,才派人陪着回从前的小院闲逛, 待秦珮一走,杨氏立刻对着秦贞娘唠叨起来:“你这个孩子,瞧着长大了,怎么做事又和从前一样毛躁起来,今天对着六丫头,怎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她哪里招惹你了?” 秦贞娘嘟囔两声,却不曾说出什么来。 杨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拉过女儿轻轻拍一下:“不就是五丫头的事,我心里清楚,六丫头的算计便没害到五丫头,那还有什么可气的?” 秦贞娘没躲这一下,只道:“我就是气六丫头。” 杨氏叹口气:“你这副小心眼的样子,我可怎么敢带你去三公主的百日宴,我看到时候只带一个五丫头罢了。” “哎!娘!”秦贞娘嗔一句,“我改了就是!” 这一日秦贞娘果然还是和从前一般对待秦珮,秦珮知情识趣,变着花样地说些外头趣事,秦贞娘也都给面子地听了。 吃过午饭,姐妹两个往园子里散步,秦珮终于寻着机会问一句:“四姐是不是恼了我了?” 秦贞娘也不知秦珮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含糊道,“姐妹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六丫头的话,我听不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珮轻轻叹口气:“商姨娘的事,是我对不住五姐,四姐为她打抱不平,也是该的。” 倘若秦珮闪烁其词,秦贞娘大约还要敷衍几句,见这六妹坦诚起来,秦贞娘倒不好意思再给她脸色看了,只微微点头:“这事确实是你做得不厚道,我也没甚好恼的,你有话该对五丫头说去。” 秦珮苦笑一笑:“我那日算计了五姐,出门三天日日都在烦恼这件事,愁得我脑门都冒小疙瘩了,四姐不信瞧我脸上。” 她说着,掀起鬓发,果然见额头冒了几个小疙瘩,这却是作不得假的,待秦贞娘看过,秦珮又放下头发,道:“方才我经过五姐的小院,她还在禁足,我便不曾进去,做错事情,也不是摆摆样子就能弥补的,四姐五姐只瞧我以后如何做吧。” 秦贞娘见这六妹还算有良心,便也不穷追不舍了,沉默片刻,说两句好的:“你出门这几天,两个小的天天闹着要找你呢。” 两个弟弟又纯真又可爱,是家中的宝贝疙瘩,秦珮听了,脸上先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倏然隐去,微微露出一个牙疼般的表情:“孩子虽然可爱,却也吵嚷得人头疼,这烦恼,只怕我很快又有了。” 秦贞娘不由得大惊,握住秦珮的手,不可置信地问一句:“那个秋蕴……” “是,昨儿给我站规矩时呕了一声,我叫人传大夫来瞧了,确是喜脉。” “方家人原先可知道?” 秦珮摇了摇头:“昨儿是头一遭请大夫,故而老爷太太和大嫂他们原先都是不知道的,只不过方绥是否知道,我却不晓得了,唉,这日子……” 方家的家事,秦贞娘也不好说什么,只用力握住秦珮的手。 秦珮不曾挣扎,任由秦贞娘握着,好半晌才道:“家里人待我都是好的,尤其是五姐这个难得的厚道人,我却以为自己百样聪明,算计了五姐还得意洋洋,出门经了事才明白,家人和外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先对秦贞娘悔过,后头才说自己的事,显然是不要旁人因着她可怜而原谅她,秦贞娘这便知道六妹到底还是和那三姐不同的,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六妹连穿着打扮都改了,想来是讨好婆家不易,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于是也不认真计较旁的,只紧紧握着她的手,道:“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只管叫人送信家来。” 秦珮罕见地对秦贞娘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好似在看一个天真的孩子:“四姐这话可真是姑娘才会说的,哪个婆家喜欢看着媳妇老使人问娘家的?算了,少不得我自己慢慢熬吧。” 秦贞娘心下不忍,又说一句:“你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一定能把日子越过越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珮回得家来,好似鱼儿回了水里,整个人都活了,这时听了秦贞娘的话,用力点点头:“这是自然,我一定要活出个样子,不给我们秦家女儿丢脸!” 第140章 秋风渐起, 吹得天地间暑气尽散。 紫晶出嫁,也算是秦府的一桩喜事,这样的日子,秦芬自然不能关在屋里。 这日一早, 她便打扮整齐, 和杨氏母女一道在上房给紫晶送嫁。 紫晶在秦府的内宅,一向只得个“忠”字, 办事不如碧玺周到和气, 生得更是寻常, 如若不然,主母身边的大丫鬟, 早有人来求的了。 今日她穿了身红缎子的衣裳,头发高高盘了起来, 发髻顶上还簪了朵鲜艳的大红月季花,脸上擦了浓浓的脂粉,倒也算是个清秀佳人了。 她对着杨氏, 哭得情真意切:“太太, 我出去了……您要保重身子!” 杨氏对着几个屋里的丫鬟,只怕比对着丈夫儿女的时间还多, 这时也不禁心酸,轻轻拭了拭眼角:“你以后要好生过日子, 那个张怀德敢欺负你,便来告诉我。” 秦芬抬头一看,见杨氏眼圈泛红, 已要哭了出来, 才想说几句俏皮话,又忍住了。 她可是才解了禁足的人, 若是还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旁人还当她不长记性呢。 秦贞娘对着亲娘和多年的丫鬟,便没那许多顾忌的,笑一笑道: “娘可真是偏心眼,紫晶还没嫁过去呢,便拉起偏架来了,到时候张怀德也去求父亲,你们可怎么管人家两口子的家事呢。” 屋里的凄风惨雨,被秦贞娘一句话冲散了。 紫晶破涕而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7 “四姑娘真是一句话就说得人哭笑不得。”她也知道该走了,说罢便向主母拜别,起身时,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主母身后的红菱。 从前那位子,站着的是她,以后却是这个美貌佳人了。 紫晶想一想老爷的性子,不由得摇摇头,这红菱能不能呆得住,可还另说呢。 婆子们欢欢喜喜送了紫晶出去,上房里便寥落了下来。 杨氏到底与紫晶多年主仆,自然放心不下,这时不忙着取账本看,反而叹口气捂着额头:“这丫头一出去了,也不知过得好不好,她的性子可有些倔,不过日子好不好的,原也和性子无关。” 她这话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替紫晶担心,秦芬见屋里无人应声,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太太不必担心,紫晶姐姐是个明白人,一定能过好日子。” 杨氏微微颔首,良久不曾说话。 秦贞娘见状,悄悄带着秦芬告辞,出得门来,才嘀嘀咕咕地告诉秦芬,柯家闹得厉害。 秦芬恍然大悟,难怪方才杨氏说什么日子好坏与性格无关,原来是有感而发来着。 如今再说起秦淑,便多一份复杂的情感,秦贞娘与秦淑算是有深仇大恨的,从前最懒得说替起秦淑,这时也不禁多说两句: “从前看着她顶伶俐的一个人,如今怎么犯起蠢来,光计较一个丫鬟有什么用,像六丫头那样,赶紧想法子拢住婆婆和大嫂才是正理。” 秦芬禁足,对秦珮是有那么一些不满的,这时听见秦贞娘的话,好似六丫头活得也并不轻松,又忘记生气了:“怎么,六丫头如今可是低嫁,还得去讨好那方家不成?” 如今秦贞娘身量已经不大长了,和秦芬站在一处,倒更似同龄人,说起话来也是更亲密无间:“你不知道,那个秋蕴有了身孕,六丫头不讨好公婆、丈夫和兄嫂,难不成还像三姐那样耍性子?她如今讨巧,只怕更多的是不得已了。” 秦芬倒吸一口凉气,她不曾想到,在家爱说爱笑孩子气的秦珮,如今竟过得像个活了半辈子的夫人,一进方家门便有个通房丫头等着敬茶,新婚一个月没过,又已有个庶子在等着叫母亲了。 她原先恼了秦珮的,这时却替她可怜起来,侧头想了一想,轻轻道一句,“要不……叫太太给六丫头送些什么撑撑腰?” 秦贞娘转过头来,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你这个丫头,叫你思过,你当真净在屋里抄食谱了,早上给娘献宝似的送了一叠食谱,闹得娘都没脾气了。你呀,是一点记性也不长,才吃个大亏,又替别人忧心起来。” 她说着,轻轻刮一刮秦芬的鼻尖:“贵妃娘娘赏的那喜饼,娘早打发人给六丫头送了几块,方家不会亏待她的,你放心好了。” 秦芬讨好地嘿嘿一笑,陪着秦贞娘信步而走。 今日紫晶成亲,府里不当值的,都往她那里凑热闹去,内院空荡荡的,显得冷清无比。 空气中浮动着桂子的甜香,天气既不太晒也不太阴,本该是最适合赏景的,然而姐妹两个对着空落落的园子,却没什么赏景的心绪。 “三姐和六丫头出门,这两个院子也不会一直给她们留着,以后院门挂一把大锁,看起来可有多冷清。” “四姐这可说错了,以后平哥儿安哥儿总要娶媳妇,到时候再生几个小侄子小侄女,只怕屋子还不够住呢,怎么会冷清?” 秦贞娘不过是一时有感,听了秦芬的话,又笑了:“你这五姐也太急了,两个小的才开蒙呢,你就已盼着他们娶妻生子了。”她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兴致更高些:“明年春天,只怕两个小的就要进宫去给纪王伴读了。” 秦芬知道这事的份量,不禁也感到高兴,既为自己,也为徐姨娘和安哥儿。 说厚道,这位秦家二夫人才是真正的厚道人,养了庶子,便把他当成亲生,与嫡子并没分出什么彼此来,譬如伴读的事,只要杨氏对昭贵妃说一句庶子性子不稳,昭贵妃难道还不明白的,杨氏却没做这手脚,可见是个真正的贤良人。 秦芬忍不住又想,自己往后,是否也要面对这样的情景。作为受益者,她感激杨氏的宽厚,可是若要她来做这贤淑大妇,她只怕做不来,人么,总是有一些私心的。 秦贞娘竟好似听见秦芬的心声,忽地又冒出一句:“听说,范离就要回京了。” 秦芬的心神果然被拉了回来,她不好意思直接问范离,只偏过头看身边一株开得正盛的月季花,隔了半天问一句:“我才多久没出来,四姐怎么一下子说出这么多新鲜事来。” 秦贞娘笑嘻嘻地,正要打趣秦芬,忽地又忍住了,她所听来的消息,那位范大人此次受的伤可着实不轻,她无论说什么都不大合适,于是只岔过话头:“今儿中午娘必要去紫晶的婚宴喝一杯喜酒的,我怕吵闹,便说不去,你呢,去不去?” 秦芬侧着头想一想:“我许久不见姨娘了,我想中午去看看姨娘。” “是,你姨娘也该想你了,你去看看也成。” 徐姨娘可不是有日子没见秦芬了,她虽听梨花说了无事两个字,可是总不见上房放了女儿出来,心里着实七上八下,她生怕自己上蹿下跳给女儿惹了是非,这一向也守在屋里不出门,连儿子也少问了。 秦芬见了她,倒吃了一惊:“姨娘怎么瘦了一大圈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徐姨娘见女儿好端端的,心里的担忧全没了,这时摸着自己的脸笑一笑:“秋老虎闹得人没胃口,这才少吃了些,等天气凉了贴秋膘,马上又养回来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倒不怕杨氏亏待徐姨娘,她是隐约知道妻妾两个联手打发了那几个通房的,哪怕是冲着这份功劳,杨氏也不会苛待徐姨娘,然而徐姨娘活得谨慎,她怕徐姨娘以自苦来讨好主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进得屋来四处一顾,窗下搁着个大大的绣架,瓶瓶罐罐摆的还是素日那些,香炉里的气味也还是又香又甜的上等货色。 闻见了香味,旁的倒不必看了,既然还有心思燃好香,说明徐姨娘也并没太自苦,秦芬这时也不提别的,只道是来散心。 徐姨娘便也作无事:“今日紫晶嫁人,灶上只怕也赶不出什么好东西,你不一定吃得饱,姨娘这里有酱黄瓜,再往厨房要碗鸡汤,叫梨花给你下碗面吃吧。” 秦芬应了,见徐姨娘去忙碌,便去看那绣架上的东西,一看便愣住了。 那绣架上竟是老大一副兰草图,配色雅致、针脚细密,边上的笸箩里,光绿色丝线就有七八种,看样子,不是衣衫,倒像是屏风。 这个家里,爱梅兰竹菊的,只有杨氏母女。 家常里,送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8 杨氏一副大屏风做什么,这绣件必是给秦贞娘的。 徐姨娘回身,见秦芬站在绣架前发愣,连忙笑着开口:“四姑娘好事将近,我想着她和你是最好的,很该送个什么表表心意的。” 秦芬禁足时,还担心徐姨娘贸然替自己求情惹得上房不快,后来听说徐姨娘安静呆着,便放下心来,此时看见这么一副绣样,不由得百感交集,这位姨娘为子女,算是尽了最大的力了。 徐姨娘是庶母,又与秦贞娘素无交情,哪里用得着表什么心意。还不是为着女儿。 徐姨娘也知道自己这事做得有些过分讨好了,生怕女儿面上挂不住,连忙岔开话题:“四姑娘与姜公子,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那姜公子说不混出个样子不来见四姑娘,四姑娘竟也真等得,好在姜公子已经崭露头角了。” 秦芬眼圈儿有些发热,不欲徐姨娘看出来,便清清嗓子问一句:“这话怎么说?” “听说,成武大帝通史第一卷 已经编纂好了,皇帝看了很满意呢,赏了姜公子黄金百两,珍珠一斛。那黄金百两,如今在姜家的祠堂供着,珍珠一斛,却已在咱们秦府啦。那日姜夫人和官媒人一起上门,我正巧在上房。” 秦芬不由得微微一笑:“这个四姐,今日说得许多事,偏是这一件瞒了我。” 徐姨娘连忙叮嘱一句:“四姑娘是个端方性子,她不说,你可别拿这事问她,闺女家的颜面金贵着呢。” 说话间梨花已经端了一碗鸡汤面上来,边上搁了酱黄瓜,又搁了一碟子虾仁炒蛋,面上喜气洋洋的:“咱们姑娘的面子就是大,我原只要碗鸡汤的,灶上的嫂子听说是五姑娘要吃面,顺手给炒了个虾仁炒蛋。” 徐姨娘又转身去嘱咐梨花:“以后这话不可放在嘴上说,实惠落在身上也就行了。” 秦芬哭笑不得,这次禁足,她也就头两天痛定思痛,出来了仍旧被秦贞娘嘲笑不长记性,倒是徐姨娘,越发小心谨慎起来。 梨花却深以为然:“是,是,这话我得记着。” 午饭也已送了来,梨花往厨房走了一趟,秦芬的饭便送到了徐姨娘这里,摆上桌子一看,菜倒还算是好的,八宝鸭、粉蒸肉、炒蹄筋、烩三鲜,然而却如徐姨娘说的那般,都是搁在炉子上温久的菜,倒还不如那一道虾仁炒蛋了。 秦芬自来是不挑食的,然而对着一桌子的大鱼大肉,也实在没什么胃口,从那八宝鸭的肚子里挑了两筷子糯米吃,又拣了三鲜里的一只鹌鹑蛋,然后便去吃面了。 徐姨娘看秦芬吃得香,自己倒不在意吃什么了,使劲扒了两口白饭,忽地听见外头一个小丫头哭哭啼啼的声音:“徐姨娘,救救我们姨娘吧!” 秦芬一惊,先以为是商姨娘快不行了,后头又想起商姨娘如今看管得愈发严了,都是膀大腰圆的婆子服侍,哪有小丫头的,再一细想便知道是青萍身边的人。 青萍如今好端端在内院呆着,份例也并不曾少了,还不必往主君和主母中间扎,日子再舒服没有的了,想必是小丫头大惊小怪。 秦芬又挑了一筷子面条在嘴里,却又听那小丫头哭喊一句,“我们姨娘闹着要出家!” 听了这话,秦芬一下子呛得咳了起来,青萍闹着出家,本已是一件麻烦事了,如今徐姨娘沾上,还不知要如何甩脱呢。 第141章 梨花早已出去支应人了, 那小丫头哭唧唧的还要再说,梨花不知说了什么,她便住口了。 秦芬今日心绪不错,对着徐姨娘, 还开起玩笑来:“如今妈妈们说闲话, 总叫姨娘副太太,我看还当真如此, 青姨娘有事, 都几番求来了。” 早前秦珮出嫁, 杨氏想着方家有个厉害丫鬟,便想把红菱给了秦珮, 青萍不敢去对杨氏张口,跑到徐姨娘面前来苦求, 后来是徐姨娘往杨氏面前说一句“红菱欠些伶俐”,才保下了那丫头。 如今红菱安生在上房熬到了紫晶出嫁,可算是上房的第一大丫鬟, 这福气全拜徐姨娘所赐, 加上其他种种家常闲事,下头人说起来, 便玩笑似的叫徐姨娘作副太太。 这时听了秦芬的玩笑,徐姨娘还是和从前一样的谨慎, 摆摆手作个“嘘”的样子:“这话是糊涂人说的,你可别跟着混说,舅老爷如今马上就要进京来了, 以后老爷对着太太, 且还要和气些说话呢。” 秦芬正想再问两句,却见梨花哭笑不得地进来了:“青姨娘犯了糊涂, 小麦劝不好,这才闹了来,我已先把小麦打发回去了,不敢耽误姑娘吃饭。” 一个姨娘的事,论情论理也不该秦芬多问,她也不插嘴,听着徐姨娘与梨花交代。 徐姨娘虽然为人谨慎,却当真是个操心的性子,一边吩咐梨花拿两样开胃小菜给青萍送去,一边又叫她叮嘱小麦尽心服侍,虽不是副太太,却也替杨氏担了不少事情。 秦芬总算知道后头这几年徐姨娘为什么能屹立不倒了,除开懂事、谨慎,她也确是做了实事的。 待吃了午饭,秦芬便告辞:“姨娘有事先忙着,我这就回去了。” 徐姨娘知道女儿大了好似风筝要飞高,不能总绕着她这姨娘转,这时也不虚留,送了几步便住了脚,回头唤梨花:“走吧,去看看青姨娘。” 青萍是秦家正经八百摆过席面的姨娘,份例该有的,她一样也不少。 商姨娘那罪人还得个院子,她自然也有,原先赛仙等人住过的院子,杨氏嫌不清净,一向不理会,后头赛仙等人都出去了,干脆把这院子给了青萍。 这么着,青萍虽是个最末的妾,却也独自住着个宽敞院子,还有个丫头小麦伺候。 更妙的是,主君为了向主母表心意,如今连青萍的面也不见,主母又不耐烦瞧见青萍,她如今除开逢年过节往上房请个安,什么也不必操心,竟是这府里最清净的一个。 这样的日子,还闹着要出家,要么是太不知足,要么就是有什么大事。 青萍屋里收拾得倒还算干净,然而细看却有些寒酸,徐姨娘进屋时,小麦已劝好了青萍,她失神地坐在窗下的一张椅子上,头也不曾抬。 小麦轻轻拱一拱主子,自己先对徐姨娘行个礼:“徐姨娘好。” 徐姨娘见青萍一动不动,也不计较她失礼,自己坐在她对面,问一句:“怎么的?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说给我听听。” 青萍突然回过神来,将眼神投在徐姨娘身上。 都是一样的身份,徐姨娘且还比她大了十来岁,然而徐姨娘衣着华丽,她只得份例的素料衣裳,加上容光不同,如今看着,两个人竟好似同龄的。 青萍不由得摸一摸自己的脸,她从前是知道自己貌美的,起初以为凭借容貌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9 在这秦家内宅博一方立足之地,可是真进来了才知道,主子们的心意,比那六月的天还难捉摸。 老爷当初也为她的美貌动心,可是那时金姨娘和商姨娘都还没倒,青萍得同三个妾室争男人,再后头又有了赛仙等人,青萍那点良家子的手段,根本不够看的,自那时起,她便失宠了。 幸好那时主母还用得上她递消息,她当时也不曾当正经差事来办,不过是挑主母爱听的报了上去,谁料如今因着这点子功劳,主母竟也把她养了起来。 青萍自徐姨娘头上的岫玉银脚簪子,看到她脚上的绸面绣鞋,再看回她手上的一只赤金戒指——这府里除了太太,其他人一律不准用金的,这只戒指,准是太太赏的。 青萍当年得宠时,还曾暗笑徐姨娘胆小,谁知多少年下来,她自己未曾开花结果,这个胆小的却成了后院妾室里的第一人。 悔之晚矣! 青萍这里脑海里纷纷转得许多,却还记得应酬:“小麦去给徐姨娘倒杯茶来。”说着对徐姨娘歉意一笑:“我这里无甚好茶,委屈姐姐了。” 纵然主母宽厚,也没有破格提份例的道理,主君不往这屋里来,青萍便没有补贴,每日三顿饱饭,一个月二钱银子,一季几身衣裳,茶叶且还得省着喝。 徐姨娘也知道如今青萍苦,此时也不计较茶水粗粝,喝了两口,道:“瞧你做事是个明白的,为什么闹起来?” 青萍轻轻打了个冷战:“我听见旁边守院子的老婆子说,商姨娘……在床上等着咽气呢,我,我怕。” 商姨娘如今是这府里的禁忌,没人敢提,这时青萍说起,徐姨娘也不怪她,只轻声劝:“你和她又没什么交情,你有什么可怕的?” 青萍用力摇摇头:“我不是怕她,我是怕自己以后也和她一样。”她说完,又捏了捏领口,仿佛冷得很:“还有红菱,如今在上房……我怕她走了我的老路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出来,徐姨娘却淡淡笑了,青萍失宠许久,不知府里境况,如今昭贵妃在宫中恩宠万千,杨家舅老爷又要进京做官,别说是红菱了,就是玉菱、金菱,老爷只怕也是没心思看的。 “这可是你多虑了,太太若是有这个想头,也不会提起红菱去方家的事,红菱已和六姑娘扯上关系了,老爷再怎么也不会多看一眼的。” 徐姨娘不好把实话说出来,只好含糊劝一劝。 青萍却好似信了,放下一半的心来:“既是如此,那我去了庙里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徐姨娘不由得苦笑:“你怎么还在说这糊涂话?府里日子虽不算金贵,到底比庙里好多了,你在想些什么?” 青萍扯起嘴角:“我是怕,怕自己以后落到和商姨娘一样的境地。金姨娘在庙里,虽说一辈子出不来,终究保了一条命,一年还能给府里送一本佛经呢,可是商姨娘……” 徐姨娘也不知,一个商姨娘在院里,竟能把人吓成这样。 “商姨娘自己做错了事,她自己该担这罪过,你又不曾做错事,你怕什么?” 青萍嗫嚅几下,最终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当年,也并非一心向着太太……”她看着徐姨娘,似是羡慕,又似是嘲讽:“我又不像姐姐看得清形势,一门心思地讨太太的欢心,如今怎么能不怕。” 听到这里,徐姨娘才明白过来,青萍当年争宠,想必也有那么一两分恃宠生娇,如今看商姨娘快死了,怕主母下一个就要整治她了。 徐姨娘不由得好笑,这个青萍,生着这么一张美貌的脸,却早早在内宅败下阵来,果然是因为有副糊涂心肠。 太太那是什么身份,是老爷八抬大轿、大开中门迎回家的正室嫡妻,外要操心官眷们的交际应酬,内要管一大家子人丁开支,哪里会计较一个姨娘撒娇争宠。 莫说是太太了,便是徐姨娘的心思,也不全放在男人和争宠上,甚至商姨娘,都是自有一份泼辣的,喜欢吊着男人要死要活的,只有从前的金姨娘罢了。 太太若是为了男人吃味,那也做不得太太了。 “你若是担心这个,可是白担心了。”徐姨娘说了这么一句,见青萍脸上更是戚戚,便又改了口风,“可是你既然有心,修一修佛法也是好的。” 青萍脸上似有期盼,才要开口托徐姨娘,却听得一句,“你自己去对太太说这事,太太一定准的。” 徐姨娘见青萍面上僵住,心下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揭穿这可怜人,只又道一句:“你也不要提什么出家,只说在家清修,替家里祈福,于府上,于你自己,都是好看的。” 青萍如今在上房的脸面还比不上腊梅,原是想托了徐姨娘说这事的,谁知徐姨娘不知怎么不似从前热心了,只能硬着头皮,自家应了下来:“好,我去说,只不过我如今在上房无甚脸面,还要请姐姐提挈我一遭。” 徐姨娘微微一笑:“红菱如今在太太面前很有脸面,你找她,比找我有用。” 青萍最后一点隐秘的心思也被揭穿,不由得面上发烫,喃喃说得几句天气热的话,把徐姨娘好生送了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出得门来,梨花便有些不解:“姨娘,你今日巴巴地特地赶了过来,怎么后头又不管青姨娘的事了?我还当你今天又要出手呢。” 徐姨娘摇摇头:“你当我是个好管闲事的?前次管红菱的事,是因为太太本就拿不准,我是替太太拿了个她心里已经有的主意,再有红菱那孩子不错,保也就保了,也无甚可说。今天却是青萍自己不安稳,我管这闲事作甚?” 梨花似懂非懂:“姨娘既然说不管,怎么又给青萍出个清修的法子?” 徐姨娘望一望天色发沉,好似又要下雨了,连忙走道到抄手游廊下:“我前头和青萍说了不必过虑,可她只是不信,倒不如顺着她的意思说,她还更放心些。” 梨花点一点头,忽地点一句明白的:“姨娘,最后那个青萍仍旧只缠着你,却半个字不提红菱,可见也不是个安好心的。” 这次徐姨娘却摇摇头:“做人姐姐和为人母的心是一样的,她是怕自己连累了红菱,所以才厚颜求我,后来我叫她自己去,她也并没紧咬不放,咱们何必计较那许多。” 梨花对于自家主子一向信服,这时更佩服了,忍不住拍两句马屁:“姑娘的聪明伶俐和忠厚周到,全是学的姨娘。” 谁知徐姨娘面上却多些愁容,不曾答话。 她今日不管青萍的闲事,一则是这事她不便多管,第二么,女儿才因为做老好人被太太罚了,她怎么能明知故犯。 如今她这头自是为女儿兜着底,却不知那孩子自己可知道轻重? 秦芬坐在屋里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0 个喷嚏,桃香和蒲草对坐着理丝线,听见这一声,两个人立刻放下手中活计,一个关窗,一个倒茶,桃香还开句玩笑:“不知是有人背后骂姑娘,还是有人念姑娘。” “是有人念着五姑娘呢!” 这把嗓子脆生生的,正是腊梅,秦芬放下手里的书望了过来,却见腊梅托着个小填漆盘,上头的浅碟里搁了几块黄糯糯的点心,桃香口快,先喊出豌豆黄来,腊梅却笑了: “这不是豌豆黄,是菱粉栗子糕,是五姑娘抄的那食谱里的,太太叫做了一尝,说味道不错,叫各处都送些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先还略奇一奇,怎么杨氏的性子竟也这样喜爱新奇事物,后头稍稍一想又明白了,能教出秦贞娘这样的女儿,杨氏怎么会是个没有生活热情的。 “既是太太觉得好,那就是这糕点的福气。” 秦芬说了这句,又留腊梅喝茶,腊梅却推了:“如今太太屋里少个人,活计紧,我还是早些回去,先谢过五姑娘赏茶。” 这事,下头的奴婢们倒知道得清楚些,蒲草给腊梅嘴里塞一口渍盐梅,顺口问:“怎么,当真不选新人进来?” 腊梅点点头:“两个哥儿说是进宫伴读去,香橼和佛手两个服侍也尽够的了,太太的意思,到时候茶花回来提作一等,这段日子,先对付着过去。” 杨氏向来是个讲究人,何时说过“对付”两个字了,秦芬颔首看着腊梅出去,心里却琢磨开了。 第142章 没过几日, 秦芬的疑问就有了答案。 杨氏只道府里主子少了,不用那么多人服侍,打发了一大波人出去。 这日秦芬恰好陪着坐在花厅陪着理事,听见杨氏一口气点了十来个名字, 不由得与秦贞娘对视一眼。 姐妹两个还没来得及使眼色, 就听见下头一个打扮体面的婆子“哎呦”了起来:“太太慈悲,我那一家子可就指着我这点月例银子活过, 可千万别赶了我出府啊!若是我们服侍得不好, 从此改了就是!” 既有了出头的, 旁人便也跟着起哄。 “就是!” “我们都是立过功的!” “太太可千万念着我们的苦劳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今秦家的事务,一半是姑娘们在管, 这里头秦芬占了一小半,秦贞娘倒占了一大半, 此时听见婆子吵嚷,杨氏尚未说话,秦贞娘已先冷笑一声。 秦贞娘知道法不责众的道理, 也不去训斥旁人, 只找那出头的:“钱妈妈说话好没道理,主子用人, 还得先问过你们的意思了?我竟不知,如今的世道竟已改成这样了!” 这帽子钱妈妈却是不敢戴的, 她讪笑一笑:“四姑娘说哪里话来,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杨氏在奴婢们面前,一向是端庄模样, 说话声气都不会高的, 今日也不曾失了体面:“我自然知道钱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 三、六两位姑娘出嫁,六、七两位少爷明年开春就要去文华殿伴读,家里主子少了许多,若是留那许多人服侍,旁人要告我们一个奢靡,到时候,是妈妈来担这个罪,还是我来担?” 钱妈妈也不知道,为什么菩萨似的太太今日这样难说话,她还要再说,却听得红菱冷笑一声:“钱妈妈,还有下剩的几位妈妈嫂子,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太太给个脸说家里人少,你们自己识相些出去也就是了!” 从前紫晶在时,红菱一向是个闷不出声的性子,秦芬只听她说过“姑娘请用茶”之类的话,还当她与秦淑身边的玉锁相仿,又是个腼腆厚道的性子,谁知这丫头竟是个厉害角色。 看一看杨氏面上并无意外神色,秦芬顿时了然,红菱这番话,只怕有一大半是出于杨氏的授意。 她看一看下头站着的那十来个婆子媳妇,都是连着亲的,为首的几个,乃是前些日子府里聚赌的头,她们还当自己被主子革了差事是倒霉,却不曾想着自己行事不端,主子早就盯上她们了。 钱妈妈被训斥一顿,脸上已是红一阵白一阵,她当着众人丢了脸面,正要捂着脸哭天抢地,却又听见红菱抛个鱼饵出来: “妈妈和嫂子们回去选一选,把家中有出息的孩子,报给闵嫂子,到时候若有福气,或是分到姑娘们身边,或是分到少爷身边,不是又比你们自己苦熬来得有出息?” 如今紫晶嫁了张怀德,便不能再称姑娘了,她原姓闵,众人便尊称她一声闵嫂子,如今接替了冯妈妈的差事,专管调理府里下人。 此时提出闵嫂子的名字,钱妈妈便知道事情是定下的了,想想孩子们进府说不得还能往平哥儿身边去,比自己侍弄花草又有出息多了,这时对旁人使个眼色,收了脸上的悲戚之色,对杨氏深深蹲个福礼:“太太大恩,奴婢们莫敢不从。” 十来个婆子媳妇,有高兴的,也有不甘的,零零落落谢了恩,依次退了出去。 秦芬看一看杨氏和秦贞娘,见两人面上都是淡淡的无奈,也不去相问,只赞红菱:“好个丫头,平日藏锋,我还当你是玉锁的师傅,谁知道你是闵嫂子嫡系的传人!” 秦贞娘先被逗笑了:“她如今一个人顶两个用,既要学碧玺的周到,也要学紫晶的威严,也真是为难她了。” 红菱听了两位姑娘的话,面上一红:“不敢当姑娘们的谬赞。” 她原是想着埋头做人的,可是自打紫晶出去,太太便一门心思地提拔她,老爷也一向拿她和腊梅一样看待,她是个有上进心的,怎么会不抓着机会拼命往上爬。 若是有出息了,便像紫晶那样嫁个主子身边得用的,或是如碧玺那样,还未出嫁就统管一干事情,这是多少丫鬟盼望的福气。 当年阴差阳错,姐姐做了妾室,她做了冯妈妈的干女儿,她心里原还有些失落的,觉得和姐姐从此主仆有别,数年来都不太亲近姐姐。 如今时移世易,姐姐坐了冷宫,她却在上房得了脸面,这中间的道理,红菱似懂非懂的。 她觉得根源大约是姐姐靠了老爷,自己却是靠着太太,可是为什么有这样的结果,她却不大想得明白,想来想去,终究不曾想透,只得放下不提。 这时受了两位主子姑娘的赞,红菱心里是有份窃喜的,偷眼看一看太太,却见太太面色淡淡,知道她是因着家事烦恼,便赶紧收敛了声气,以免搅扰了主子。 如今屋里都是心腹,杨氏便长长叹口气:“有时候真闹不明白,就是我是主子,还是那些老妈子是主子,她们聚赌闹事,我打发她们出门,还得好声好气编个由头请出去。” 她掌得中馈已有二十来年,哪里会闹不明白,不过是心生倦意而已。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1 秦芬听了这话却当真有些不解了,她眼里的杨氏,在秦家后宅权柄极大,前些年还有两个姨娘与她打擂台,这几年却是一家独大,说什么是什么了,哪还用得着忌惮那些婆子。 杨氏今日特地叫了两个女孩来,自然不是为了倒苦水,随口抱怨一句,便点拨女儿:“贞娘可知道,娘为什么软硬兼施地哄那些婆子出去?” 秦贞娘有些模模糊糊地明白:“因为她们劳苦功高,娘若是手段太狠,怕伤了下头人的心。” 杨氏赞许地点头,又问秦芬:“五丫头呢,你觉得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御下之道,秦芬知道得不如杨氏母女多,她前世只是个打工仔,连个小组长也没当上就到了此处,这时老老实实摇头:“我不知道,我觉得五姐说的有道理。” 这几个月,杨氏发嫁了两个女儿,又往宫中去了一趟,人老了许多,这时一笑,眼尾的细纹便好似水波漾开:“贞娘说对了一半,五丫头还欠些火候。” 秦芬赧然一笑,她前世里便是个老好人,揣摩人心、凑趣逗笑等自保之道,她会,然而这些管理才能,她始终是不太擅长。 杨氏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两个女孩听:“明着看,她们是仆,我们是主,可是我们的吃穿用全是从她们手里过的,不说别的,她们起个怠慢,我们连饭也吃不上热乎的,到时候一句厨房路远,还能把她们杀头了?” 秦芬老老实实应一句:“自是不能,送饭不力也罪不至死。” 这句傻乎乎的,又逗得杨氏一笑,这个庶女纵是有些太过软和,心地良善忠厚,却是胜过旁人,在女儿身边相伴多年,也算是姐妹相得,这时对秦芬虚点一点:“五丫头说句明白话。” 秦贞娘好似懂了些:“她们到时候成心使坏,我们反而拿她们没法子了,干脆打发出去干净,娘,是不是这道理?” 杨氏赞许地看着女儿,不住点头。 秦芬这时也明白了一些,秦贞娘说的是一半,杨氏后头还准了这些人的子孙辈进府,这又是极其厉害的一招,算得上恩威并施,那些人便是想造反,想着儿孙在府里,也得乖乖听话。 不过,杨氏忽然对她们的教养这样上心,是为着什么? 杨氏好似听见了秦芬的心声,又轻声细语道:“姜家把婚期定在了冬月,范大人马上回京,贵妃娘娘透了口风,说一回来就要给范大人赐婚,一转眼你们都要出去了,我这做母亲的,能教一些是一些罢了。” 秦贞娘和秦芬还没来得及害羞,杨氏又搁下一句:“这次进宫给小公主贺百日的礼,便是你们两个备。” 秦芬不由得胆战心惊:“太太,我们……我们领了那盒珠子,给公主做个斗篷也就是了,这送礼的事,还是您亲自过问吧。” 她是当真不敢,出力做事,她是再不怕的,可是送进宫的贺礼,这是多大的干系,她是生怕一个闹不好就要掉脑袋了。 杨氏脸上的笑容有些戏谑,口气却很坚定:“不行,公主的百日礼,就是你们俩来办,若是怕办不好,先办舅老爷进京的礼就是了。” 秦芬不由得头大如斗,原想找个借口推脱,没想到又多个差事,她这次可不敢再讨价还价了,生怕杨氏又想出一条妙计,给她来个三阳开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看一眼秦贞娘,见这向来干练的小姑娘脸上也是啼笑皆非,姐妹俩知道这差事是逃不脱的了,只能齐齐起身应个是。 两个女孩并肩走了出去,杨氏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她闭起眼睛叹口气:“红菱,给我捏捏肩膀。” 两个女孩,她一一教过,小半是因为女儿婚期将近,大半倒是为了五丫头。 范离此次回京,办下了先太子谋反这样的大案子,飞黄腾达是少不了的,范家听说了,着急忙慌地把个范夫人从庄子上接回府,还没一旬,范夫人就病倒了。 那位范夫人虽然拉扯范离长大,却听说是个最柔弱的性子,此番回去,要么是体弱生病,要么便是被气病了。 范家那位五郎,便是范离的庶兄,娶得一位泼辣干练的娘子,两人一内一外,互为援引,更与外人勾勾搭搭,范夫人腹背受敌,只怕因此才病倒了。 五丫头是个忠厚人,若是去了那豺狼窝,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当初应下这桩婚事,也不过是因为皇帝开了金口,再瞧范离那孩子也是个好的,想着两个孩子能过起日子,比什么家长里短的更重要,可是如今瞧着,只怕旁人不愿意见到范家这一支过得好。 听说范夫人当年进门时是十里红妆,如今且还得寄住在昭贵妃的庄子上,除开好受昭贵妃荫蔽,只怕更多的是因为自己庄子上住不安生。 范大人死了十多年了,自然不会在地底下算计自己夫人的嫁妆,那么伸手谋划的,便是范家那些叔伯了。 杨氏不由得在心中鄙夷,她所识得的男子里,便是如三叔那样混账不靠谱的,也没伸手掏娘子的嫁妆袋子,范家那些所谓的长辈,可是连脸都不要了。 话又说回来,他们一大家子,嫡的堂的,除开范五郎如今任着千户的差事,其余竟没一家有正经营生的,脸面算什么,他们要脸,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 杨氏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自家四个女儿,竟没一个婚事圆满的。 再往大了说,就连大房两个女孩,也没什么好姻缘。 杨氏想想旁人,又想想自己,竟有些想不明白了,不知究竟是这秦家门内女子没福,还是这世道为难女子。 第143章 既是杨氏下令叫姐妹两个备礼, 秦芬便和秦贞娘两个,老老实实地把旧年的账本子翻出来,一条一条地细看。 杨家舅老爷此次进京,便不是来述职了, 只怕皇帝有意叫他在京做官, 然后便要入阁了。 亲戚们以后要常来常往,送的礼自然不能轻了, 可是也不能拿银子往上堆, 那也太见外了。 内阁如今的六位大臣, 都是先帝时候提拔的老臣,就连最年轻的姜阁老, 也已经五十有四,实在不算年轻了。 皇帝正值壮年, 对边境交战用兵、改革吏治民生,都是大刀阔斧的作风,然而有什么办法往内阁一提, 老大人们先摇起头来, 皇帝就是再有主意,也不能和这几位股肱之臣对着干。 毕竟, 下头的州县父母官,有一半是内阁的门生, 府台以上的官,又有一半是内阁的故旧,内阁这里不赞同, 圣旨就是发下去了也没人好好办差。 这么着, 杨舅老爷才四十多岁,已被皇帝给列进了内阁大臣的人选中。 自然了, 杨舅老爷也不能一口气就从南直隶总督迈进内阁,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2 先在京里历练个一二年,等到时候“办差得力”,自然水到渠成。 秦贞娘虽然与舅家相熟,却也数年未见了,依稀记得舅舅家的小孙子比两个弟弟大些,小孙女也七八岁了,便出主意送些孩子的玩物和金手镯等。 秦芬点头在纸上记下一笔,还不忘把两个弟弟提一嘴:“男孩子们喜欢的东西,我们不懂,不如叫平哥儿他们去想,到时候叫小子出门买了,只说是两个孩子送的礼,杨家的姐儿,便由我们送几件新鲜首饰。” 她忽地想起一事,顺口问了:“既是舅老爷进京,那杨家的大侄子,是不是也要进宫伴读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摇摇头:“沛哥儿比纪王大了好几岁呢,早开蒙读书了,不是合适的伴读人选。”她看着账册,细长的手指一行一行指过去,头也不抬地说一句,“便是年龄适合,舅舅舅母也不会让他进宫的。” 虽然秦贞娘没说缘故,可是秦芬却对那素未谋面的舅老爷舅太太肃然起敬。 照着身份,杨家是最受皇帝看重的外戚,若是想保住一家的荣华富贵,跳一跳就能够着那伴读的身份了,可是听秦贞娘的话音,杨舅老爷夫妇却是不曾动过心思。 除开年龄不相合,只怕还有一份自傲和清醒在里头,哪怕靠着裙带爬上去了,也必不长久,杨家的子孙,不必也不能靠裙带出息。 只有这样的理智和自持,才能教出昭贵妃那样滴水不漏的性子。 秦芬想一想,觉得杨家舅老爷只怕是没什么缺的,杨家的家底厚,那位舅太太能指点杨氏,自然也是个精明强干的,他们要什么没有,哪用得着旁人送,干脆把金陵这里的新奇东西送些去。 于是便与秦贞娘商议:“舅老爷进京,估摸着是十月里了,外头有冬酿酒了,给买上几坛送去,再买些鸭油烧饼、风鹅、风鸭等物送去,到时候摆席用得着。” 秦贞娘立刻明白了秦芬的意思,点头称是:“你这法子不错,舅舅舅母才进京来,还不知这里风俗,说不得厨子做出来的菜还是苏州风味,那甜滋滋的红汤面,只怕金陵这里人吃了要说怪,是该送些金陵土产去。” 提了这几句,送往杨家的礼,走的便是实惠家常的路子,不光有吃喝,连如今京里时兴的妆花缎子和云锦也选了数匹,林林总总列了老长一张单子。 说是叫两个女孩拟定礼单,杨氏也不能当真一声不问,除了嘱咐碧玺替她看顾,还趁女孩们不注意,偷偷往花厅里去看她们写的单子。 看见那一大长串的东西,杨氏先是笑一笑,后又对碧玺点头:“很好,这些礼物显得又家常又贴心,舅老爷和舅太太收了,一定高兴。” 她见两个女孩不在屋里,便顺口问一声,听见是去吩咐两个弟弟买礼物了,不由得心下大慰。 杨氏自己是享了兄长的福,深知有个牢靠的娘家比什么都实在,她操持这许多年,女儿的嫁妆少不了,眼见得恒哥儿是个好的,下头两个小的也是受教的,算一算也不枉她苦熬,保得女儿顺遂半辈子。 秦芬与秦贞娘坐在小哥儿俩的屋里,听着两个孩子吵吵嚷嚷地想主意,茶花端了一碟子蜜橘来,平哥儿才要伸手,忽地停住,讨好地看着两个姐姐:“四姐吃,五姐吃。” 秦贞娘见了弟弟这副小狗摇尾巴的讨好样就觉得好笑,看一看那碟子里才装了四个橘子,知道是怕两个孩子吃多了,只上了一人一个,对茶花微微颔首:“你是个周到的。” 这橘子是秦恒从简州送回来的,东西并不金贵,难得的是这份心意。 如今秦恒在简州任同知,明面上是襄助知州处理政务,实际上却是皇帝派去监督关防的。简州乃是金陵来往鲁州的必经之路,这条路守好了,鲁国公哪怕想造反,也得先攻下简州来。 秦恒是昭贵妃的远房亲戚,虽初到任时不曾说,后头哪里瞒得住,旁人知道他的身份,先是一惊,再后来竟多几分佩服,原来妒忌他年少有为的,如今全改成赞扬了。 起先秦恒不过是想往家里捎两筐蜜桔,知州听了,连声赞秦恒有孝心,干脆大手一挥采买了百十筐,九十筐送往宫里,十筐送到了秦府。 这十筐橘子,除开是秦恒的心意,还带着知州的赞许,算是一桩喜事,也无甚好遮掩的,杨氏自来不是个矫情的性子,便往柯家、方家都送了些,再往交好的人家送一些,自家只留了半筐。 简州贫寒,产的橘子却甜,平哥儿安哥儿不曾吃过这样美味的果子,一天要吃十来个,没个几天,眼睛都黄了,茶花还当是生了大病,哪里敢瞒,哭着往上房去回禀。 杨氏听了哭笑不得,只道是橘子吃多了,原先留了半筐给两个孩子的,命散出大半去,小哥儿两个哭着不让,还是徐姨娘说给制成蜜桔片,才哄好了两个孩子。 这时哥儿两个小心翼翼地将那橘子一瓣一瓣掰着吃,不光吃自己的,还来催旁人:“四姐,五姐,你们快吃呀。” 秦贞娘见秦芬出神,知道这五妹又想起了心事,便对着弟弟微微提高声音,想引走秦芬的心神:“吃东西的时候不准说话,当心呛着了!” 秦芬原在出神的,这时被惊得陡然回神,连忙把那橘子分下一瓣放在嘴里,又酸又甜,竟不知是何滋味。 跟着那十筐橘子回来的,还有秦家派了去服侍秦恒的一个下人,秦恒各有书信带给父母姐妹,连两个弟弟都各有一封,秦芬的那封,除开寒暄和家常,另有一句,“范大人途径简州,愚兄偶见一面,其尚未转醒。” 简州与金陵近千里之遥,范离受伤的消息进京已是多久前的事了,怎么到如今还未转醒?那小牛犊一样强壮的少年,怎么这次竟病倒了下去? 秦芬知道范离是跟着皇帝从潜邸挣上来的,君臣情分非比寻常,她虽疑心过兔死狗烹,可是想想皇帝如今并无多少心腹,又觉得不至于下狠手除去范离。 前几天收了秦恒的信,她心里却拿不准了。 范离素来体健,又是皇帝心腹,受伤了也该得到及时医治,算算时间,早该慢慢康复了,何以到今日还未转醒。 除非,那下手的人根本不想他醒。 秦芬于那位名义上的表姐夫知之甚少,从前只知道是个沉默实干的性子,如今这位表姐夫做了皇帝,更叫人猜不着了。 秦芬知道人不能闲坐着乱想,赶紧把话题转到旁人身上:“听说表姐这次产后失调,要坐满双月子的,太太原说后日就要进宫探望,这下倒要迟一些了。” 听见大人说起这些,两个孩子早觉得闷了,连声请了姐姐们出去,自家往院子里去丢沙包玩。 秦贞娘领着秦芬出门,边走边闲谈:“哪里是产后失调,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3 是找个借口歇着,避一避皇后的锋芒罢了。” “这话怎么说的,表姐还没出月子,皇后便又想着折腾她了?”秦芬边说,边在心里编排那皇后,再怎么争宠别苗头,也不能祸害月子里的妇人吧。 秦贞娘受了杨氏指点,如今已有些明白了这里的道理,此时便掰开揉碎了,讲给秦芬听。 其实道理也并不复杂,甚至是简单得令人发笑,皇后就是看不惯昭贵妃得宠,变着法子地折腾她罢了。 昭贵妃八面玲珑,平日里对着皇后,毕恭毕敬、毫无错漏,大着肚子,还能去服侍皇后梳妆穿戴,皇后再想挑毛病也得顾忌她腹中的皇嗣,加上皇帝护短,从前只能忍着。 如今却不一样了,昭贵妃才在月子的尾巴尖上,便被皇后叫去立了大半天的规矩。 “现下昭贵妃腹中没有了皇嗣,这副娇滴滴的身子却是跪不坏的!”秦贞娘向来少说人是非,这时也忍不住捏着嗓子学一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被逗得一笑,秦贞娘也扯一扯嘴角,紧接着又恨恨地道,“这个皇后,真是疯魔了,再怎么不喜欢表姐,也不能在这时候折腾人呐,月子坐不好,表姐的身子可不就要坏了!” “那么,这坐双月的法子,又是谁给表姐出的?总不是皇帝表姐夫自己想出来的吧?” “哪里用得着皇帝自己想!他一向把表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只要随口说一句,下头多少人挤破头地讨好表姐。” 听了这一句,秦芬心下忽然又起个希冀,皇帝到底还是重情之人,说不得范离这次受重伤,真的只是个偶然。 姐妹两个还没走出园子,便望见一个婆子着急忙慌地跑了来,秦贞娘见这婆子如此失态,便唤住了她:“怎么了?可是有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婆子“嗐”一声:“商姨娘没了!” 第144章 商姨娘是生养过的妾室, 自然不能和打发丫头似的,一匹白绢几十两银子就装裹了。 杨氏向来重规矩,秦家的子女们,依着规矩还得给商姨娘戴孝。 上来回事的婆子知道这事主母不会高兴, 也不与两位姑娘多说, 唉声叹气地告退,垂头丧气地往上房去了。 姐妹两个不曾随着婆子去上房, 自己回了院子, 两人心里有事, 都静不下来,干脆把针线拿了出来, 给三公主做斗篷。 三公主百日和杨舅老爷进京,都是冬月, 那时天冷,杨氏又给了一块上好的白狐皮子,指点姐妹俩给三公主做个大毛的斗篷送上去。 那皮子是旧年收的, 水头极好, 只可惜不大,裁了做手筒这样的小件太可惜, 杨氏一向舍不得的,不曾想, 这时候却用上了。 秦芬性子慢些,便拿着珠子一颗颗比对,按照珠子大小、颜色深浅排好了, 拣选着给斗篷上配图样, 一边做事,一边听秦贞娘叙家常:“这次商姨娘没了, 又有得好闹,叫我们给商姨娘戴孝,娘是头一个不答应的。” “这……”秦芬不曾想到,庶母没了,子辈还得戴孝。 若是旁人,她只当是个远房亲戚,忍气吞声便戴了,商姨娘这样的恶人,哪里配叫人给她戴孝! 当初若是商姨娘计谋得逞,安哥儿只怕就不能出生了,若不是顾忌府里颜面,这人该送到衙门去打板子打死的。 “太太最重规矩,只怕这次得捏着鼻子认下此事。”秦芬说着,用力叹口气,“偏是个商姨娘,哪怕是金姨娘,到底也不曾做过伤天害理的坏事,偏是商姨娘!” 秦贞娘点点头,“可不是,当初娘一时心慈手软,不曾打发她出门,现下倒是个麻烦了。” 心慈手软,只怕不见得,杨氏的本意,大约还是把商姨娘树个样子,以后秦府再要进新人,便好好瞧瞧商姨娘的模样。 杨氏的手段颇见成效,听说前些日子商姨娘病得奄奄一息时,青萍已经在屋里念上佛经了,这哪里是心慈手软能达到的效果。 然而,这些话秦芬不过在肚子里滚一滚,却不会拿出来说。 这时代的女子,个个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倘若秦览不曾纳了那许多妾室通房,杨氏何必这样手段凌厉。 沉默片刻,秦芬看一看秦贞娘的脸色,见她满脸的沉郁,知道她心下也不乐。 秦芬在心里想一想,慢慢提了几句话:“三公主才出生,这是多大的喜事,皇帝只怕不高兴有人冲撞,咱们又是三公主的亲戚家……” 她也不知道这理由能不能顶用,可是她也确实想不出别的法子来了。 哪知道秦贞娘听了,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个由头好,提起三公主,便是爹也不能说什么。” 说了这句,秦贞娘又面有赧色地嘟囔:“也不是我们奸猾讨巧,实在是那个商姨娘……换了旁人,我都不至于如此的。” 这姑娘到底还是正直,还未做事,就已先心虚起来。 秦芬停下手中活计,轻轻拉一拉秦贞娘的手:“四姐,这主意是我出的,我自然明白你的心思,这世道若是好人还得向坏人低头,那成什么样了,便是父亲到时候问责,我也要拿这话去问他的。” 人活一世,除开吃喝,还得争口气,商姨娘那人无恶不作,哪里值得旁人以礼节待她? 秦贞娘脸上,大义凛然的:“不,你别去,这话该由我去说!” 她说是自己出面,一点也不曾耽搁,立时就往上房去了,谁知未过多久又回来了,神色古怪:“娘说身子不适,躺下歇着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险些笑出声来,她和秦贞娘在这里纠结该不该给商姨娘守礼,杨氏直接来了个一推二三五,病倒不管了,当真是妙计。 到那时,张妈妈和碧玺她们只管去向秦览讨主意,大办也好,不办也罢,都是秦览说的话,杨氏自己却是不必担责的。 秦贞娘看一看秦芬脸上的笑容,猜到她在想什么,先是跟着笑一笑,随后又道:“这事,就算爹顺着娘的心意,六丫头那头可又怎么说?” 秦芬顿时笑不出来了,她怎么忘了秦珮。 再怎么说,商姨娘生养秦珮一场,生恩是有的,养恩也占了一小半,论情论理,秦珮可不能将商姨娘视作无物。 秦芬叹口气:“到底还是太太明白,这事,果真只能丢给老爷去烦。” 这日秦览回家,又照常泡了好茶与伍师爷清谈,才嗅过茶香,便听得信儿扯着个公鸭嗓子道:“老爷,险些忘了说,太太抱病了。” 秦览手一抖,险些把滚烫的茶水泼在身上,他不及查看衣裳,连声问:“好端端的,太太怎么病了?是这两天刮风冻着了吗?叫大夫来了不曾?” 舅兄马上进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4 昭贵妃出月了也要召见娘家人,这时节,妻子若病了,秦览可怎么担得起。 主子的话,信儿一个字也答不上来,又挤了一句:“商姨娘没了。” 伍师爷在秦家近十年,大事小情全都知道,这时心里明镜似的,然而这是人家的家事,他却不便多口,只端起茶来喝。 秦览这时却不曾瞧见伍师爷的神情,只愣怔地站在原地。 商姨娘没了?那个俏丽风流的女人,竟然就没了? 秦览已有数年不曾见商姨娘了,他心里是气的,气商姨娘不敬主母、手段恶毒,气她失了孩子,所以才不去看她。 他从前一向觉得商姨娘是个任性的小姑娘,纵有些脾气,也不过是小姑娘闹着玩罢了,待看见那带血的包被,他才醒悟过来,这个女人,是敢伸手杀人的! 当时看着那血淋淋的小包被,他气上心头,恨不得把商姨娘给扔进雪地里冻死,谁知却被妻子伸手拦了。 后来妻子把商姨娘留在内院,他懒得去想里头的原因,心软也罢,震慑也好,反正一个月多费几两银子罢了,秦家便是再养十个也养得起。 此时骤然听见商姨娘没了,秦览脑子里乱纷纷的,一时想她失子,一时想她害人,终究还是停在了她才进秦府时的模样上。 那时商姨娘爱穿一身桃粉色衣裳,头上戴着支银鎏金的偏凤,凤嘴里衔着长长的珠串,随着商姨娘的动作一摇一晃。 秦览想起那鲜妍的颜色,心里微微一酸,回头问信儿:“商姨娘没了,该办丧礼的,家里卷棚搭了没?白布拿出来没?僧道请了没?” 信儿仍旧好似个木头桩子,把前头说过的话,又拿出来说一遍:“太太抱病了。” 秦览面上顿时不悦起来,仿佛忘了自己方才一连声的关心,只淡淡问一声:“病了? 这一阵子,秦览对杨氏都是温存小意的,一则是识得这正妻确实是个好的,二则也是为着杨家的面子。 可是,他到底是个男人,卖了这许多时的好,虽然得了妻子的笑颜,自己心里却又憋闷起来了。 这时听见家中有事,妻子竟抱病了,他男人的尊严和对妻子的期许一齐压了下来,前头的浓情蜜意,竟有些淡忘了。 伍师爷受得杨家大恩,否则也不能在秦览这么一个小官的门下待这么久,这时见秦览不悦,虽不便管人家闲事,却还是轻轻咳一声:“东翁有要事,老朽这就告辞了。” 秦览看见伍师爷,立刻想起了舅兄,一下子冷静下来:“伍师爷请自便,我去内院看看拙荆。” 信儿长大了,再不能跟着进内院的,把秦览送到垂花门,便退了下去。 他看着秦览急匆匆的步子,不由得在肚子里叹气,自家这个老爷,既狠不下心来做个利用妻室的无情之人,又放不下面子真正讨得妻子开心,简言之,既做不成坏人,也做不成好人,当真是累得慌。 秦览进了上房,便闻见一阵浓浓的药味,往内室走去,见两儿两女都在杨氏床边服侍,当着儿女们,他还是给杨氏面子的,暂且按下心头的不悦,温声问一句:“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杨氏自然不曾病,她是为了躲商姨娘的事,躺在屋里,就是等着丈夫来问,这时听见秦览开口,她挥手命儿女们出去:“我和你们父亲有话说。” 她今日装病,虽是为了躲事,却也不欲叫秦览面上太难看,叫大夫来开了一剂补身的药汤,又褪了钗环卸了妆粉,这时看起来竟真似病歪歪的。 秦览肚子里原是窝着火的,看见杨氏这副模样,也发不出来了,只闷闷地说一句:“商姨娘没了,该办丧事的。” 秦贞娘提了三公主,现成的借口,杨氏自然拿出来说:“办丧事是自然的,可是孩子们却不必服孝了,进宫拜见昭贵妃,平哥儿安哥儿去文华殿伴读,难道也是能戴着孝去的?” 秦览听见昭贵妃三个字,什么火气也没了,这时还连连点头:“是是,夫人顾虑极是。” 他好似在替杨氏找借口,又好似在说服自己:“商姨娘本就是个罪人,许她好好地从秦家门里发丧,已是最大的恩德了,她哪里还能肖想旁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说得却滑稽,商姨娘人都没了,哪里会再肖想什么,还不是他这做男人的要全面子。杨氏心里哂笑,却也没揭穿秦览,只又提出一个人来:“这事,可跟六丫头怎么说,她那里,可没个安宁的。” 秦珮嫁出秦府,还未到回门的日子,便已有个庶出的等着她照管,那秋蕴也不知是真是假,不是这里不适就是那里不适,秦珮再如何不情愿,也只能学着杨氏一样端方行事。 那个秋蕴时时腹痛,叫了大夫进府,她却又好了,秦珮无法,不欲旁人说自己苛责妾室,干脆请个妇科圣手,隔五日进府请一次脉,又说自己不懂妇人之事,使人往方夫人那里要了个婆子伺候秋蕴。 昭贵妃万千恩宠,在宫里隔一日请一次脉,秋蕴是什么牌位上的,竟也五日请一次脉了,这事说出去,任谁也不会觉得是秦珮有过了。 这么一番动作,方绥对新婚夫人既敬且怜,方夫人也厌上了秋蕴。 那个秋蕴也不知是蠢还是当真身子不适,仍旧百般生事,方绥气得要踢秋蕴,秦珮上去拦了,却被一把甩在地上,当即就叫腹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夫人吓得魂飞魄散,心里不住念佛,请了大夫来一瞧,幸而只是月事,便是如此,也把方绥骂了个臭死。 方绥是庶出,方夫人对他自来是客气有余,何曾这样骂过,方绥到底是个年轻男儿,气性大得很,一气之下,干脆搬到学里去住,家里诸事,全不管了。 秦珮受得大惊吓,便病了一场,到这时夫妇二人提起商姨娘,秦珮仍在病床上没起来呢。 秦览听见杨氏提起方家诸事不宁,便知道妻子是想潦草发送了商姨娘,他心下不悦,然而也辩驳不得。 总不好说,自己与商姨娘有过肌肤之亲,孩子们不管是冲撞皇室还是身子不适,都该回来给这女人服孝。 秦览心里有一瞬倒是想硬气一把的,然而他如今在御史台受得熏陶,也知道世上许多事不是硬气便行的,礼法教义,条条框框都是圈住人的。 杨氏见了秦览的神色,哪有不明白的,她如今只看结果,与秦览是否高兴也不如何在意,见丈夫不曾驳了自己的话,也好心地给个台阶: “商姨娘到底生养六丫头一场,算给秦家立过功,没个主子过问她的事,也太不像话。叫青姨娘搭手管管这事,就算是好好送了她吧。” 青萍如今不知怎么修上佛理了,秦览听了还去看过,谁知青萍好像生来就是个尼姑似的,对着他竟然开始“诸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5 法佛缘”地念起来,闹得他哭笑不得。 如今由青萍主持商姨娘的事,秦览竟然想不出个理由拒绝。 依着秦览,便是杨氏自己不出面,也该是徐姨娘这个有脸面的管。 杨氏见秦览又好似有话要说,又抛出一句:“六丫头那里,我正物色美貌丫头送去呢,老爷要有人选,不妨说出来听听。” 这话似在说秦珮处境不佳,又似嘲讽秦览流连花丛,秦览接不得话,讪笑两声,撩起袍角出了屋去。 在府里受了一肚子窝囊气,秦览又不痛快起来,晚饭也不吃了,往外院叫了信儿:“跟着爷出去喝酒。” 信儿如今也懂事了,他偷眼看一看秦览的神情,低低说一句:“老爷,明儿还上衙呢,可别喝醉了,到时候旁人不论,周老御史却要唠叨你的。那周老御史,你还不知道,皇上他都敢当面顶撞呢。” 听了这话,秦览倒苦笑一笑,怎么官越大,人却越不快活了。 他原是想去找洪太监叫几个花娘喝酒的,这时听信儿苦劝,也不坚持,只道:“不是喝酒,是去喝茶,这总成了吧?” 这里秦览裹着斗篷出去,上房里几个孩子却面面相觑。 平、安两个如今已懂了些事,望一望空荡荡的屋子,再看看四姐难看的脸色,悄悄与秦芬嘀咕:“五姐,爹娘是不是又吵架了?” 这里头的事,却是一句话与两个孩子说不清的,秦芬自己出了个主意不给商姨娘戴孝,也算是今日添柴火的人,这时便不好说那许多,想了一想,轻声说一句:“太太病了,老爷发愁呢。” 秦贞娘此时不悦,却不是因为父母拌嘴,而是为父亲的态度。 商姨娘是个罪人,心狠的主母一卷草席裹了出去,旁人也没甚可说的,父亲这糊涂蛋,不光不向着母亲,还要因此和母亲生分! 难道母亲辛苦操持多年,还比不上那歹毒妇人的一张好颜色吗? 秦贞娘一向是盼着父母和好的,这时却有些心灰意冷,听了弟妹的对话,难得地发起脾气:“愁?愁个屁!他愁的只怕是他自己!” 安哥儿听了,大叫起来:“姐姐,不能说屁!这是不好的话!” 秦贞娘满腔的怒火,被这一句冲散一半,哭笑不得地瞪他一眼:“还不吃你的饭!” 第145章 既然孩子们都不给商姨娘服孝了, 杨氏便不欲在丧礼上再叫人说嘴,指了红菱从私房里摸出二百两银子:“送去青姨娘那里,叫她给商姨娘办得体面些。” 官中已支了四百两银子了,杨氏又添这许多, 莫说是一个商姨娘了, 便是三个也够发送的了。 红菱不言不语,接了银票便往姐姐屋里去。 青萍前些日子念佛, 还似模似样地吃起素斋, 此次杨氏交了件大事给她, 才两日就忙得人仰马翻,险些饿晕过去。 人一使心神力气, 必得吃饱穿暖,青萍也不想着吃斋念佛了, 日日命小麦去厨房叫一道肉菜来。 她年纪还轻,补养了几日,再加上无心乱想, 脸上竟又有些从前的好气色。 红菱到了姐姐屋里, 见桌上搁着四五个碗碟,当中是一碗肉和一尾鱼, 也不点破,抿嘴一笑:“太太拿了些银子, 嘱咐姐姐给商姨娘的丧礼办得体面些。” 青萍接了银票,仔仔细细揣进怀里,她知道妹妹如今差事忙, 也不虚留, 叙几句家常就起身送了红菱出去,回转身来, 又把银票掏了出来,口里嘀咕:“太太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小麦在边上,替青萍舀一碗小油菜豆腐汤:“太太说什么便是什么罢了,姨娘想那许多做什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今日菜丰盛,厨房怕青萍腻着了,特地做了素汤送上来。 从前这些年,青萍最得宠时也不过就是按照份例吃饭,何曾有过厨房专门做一道汤的排场。 青萍坐在桌边,看着那道热腾腾的清汤,心里不住地转着主意。 她虽进府晚,不曾见过商姨娘得宠时的排场,却也知道那位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曾是老爷心尖上的人,然而这么个人,老爷说抛也就抛了。 后来是太太把商姨娘留在了府里,下头有人说是心软,有人说是为了杀鸡儆猴,青萍也不知哪句是真,然而却也知道老实做人是没错的,于是便埋头在屋里过日子。 待商姨娘死了,青萍怕得要命,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谁知太太竟叫自己操持这妇人的丧事。 这样一件小事,青萍也能勉力担得起来,当初秦览初到金陵,出门归家大多是她打点,她如今倒是不怕担事的。 只是猜不透太太的意思。 青萍看一看桌上的大鱼大肉,不由得在心里猜,难道,太太的意思,竟是不想自己去清修礼佛? 还是说,外头又有新人要进来,太太又使得着她这个昨日黄花了? 无论是哪一样,她都只能听从,像金、商两个那样造太太的反,借她十个胆子也是不敢的。 不说别的,宫中那位昭贵妃,可离不开自家太太这位姑母,她若是敢反叛太太,只怕老爷先把她一拳头抡死了。 小麦见主子发愣,轻轻催促一声:“姨娘,快吃饭吧,天凉了,菜冷得快呢。” 青萍想来想去没个结果,想起徐姨娘常劝的那句“事情来了再愁也来得及”,干脆把烦恼抛到脑后去,坐下来慢条斯理喝起汤来。 才喝两口,外头有个婆子着急忙慌跑了来:“姨娘,不好了!姑奶奶回府了!” 太太是不想叫六姑娘回家的,怎么竟有不懂事的下人出去嚼舌头?打从太太来金陵,自己还是头一次办事,竟办砸了,以后太太会怎么处置自己? 青姨娘被唬了一跳,手一抖,就把汤洒在了裙子上。 小麦见了,连忙到门口拦住婆子,她知道没有叫外头主子候着一个姨娘吃饭的道理,这时对着婆子说话便多些客气: “妈妈请稍候,姨娘喝了这两口汤就来,还请妈妈明白告诉,六姑奶奶回来,是个什么脸色?” 那婆子把一对三角眼眨得几下:“六姑奶奶,没回来啊。”她看一看小麦眉头微蹙,赶紧补一句,“回来的是三姑奶奶。” 小麦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三姑奶奶的事,你怎么也报了来?若是六姑奶奶回来,还可与我们姨娘说一句的。” 青萍在屋里早听见了,连忙出声止住小麦的话:“罢了,你叫她进来吧。” 婆子进屋,慌手慌脚行个礼:“姨娘,三姑奶奶回来了,正在那里哭呢,太太如今卧病,谁敢拿这事去烦她,几个大小丫头、老妈妈好说歹说劝住了三姑奶奶,不曾叫她进上房的院门,这两日府里由你老人家管事,因此才大胆来回禀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6 青萍抽出帕子,做个擦嘴的模样,心里却细细思索起来。 这次主母叫她管事,不知是何意思,然而于她,却是个机缘。 办好了,在主母那里或许也能像徐姨娘似的立个功,到那时候,不敢想着重得老爷恩宠,似徐姨娘那样,能巴结着太太,在宅子里说话有些脸面,这也就是了。 既是想立功,那便不能怕担事。 想到此处,青萍已拿定主意:“妈妈,你带我去花厅瞧瞧三姑奶奶。” 小麦吓得眼睛都瞪大了,然而看见自家姨娘少见地有决断,她又不敢劝了,向架子上取件斗篷捧在手上,服侍着青萍去了花厅。 花厅的门口,一溜站了七八个丫头,有青姨娘眼熟的,也有不识得的,她知道这里有柯家的下人,便打起十二分精神,不疾不徐进了屋。 屋里却只一个碧玺,满脸无奈地站在秦淑面前,手里举着块帕子:“好了,好了,三姑奶奶再哭,妆都要花了。” 秦淑如今已是一副妇人模样,头发高高地梳了起来,身材娇小、打扮华丽,看背影,与当年的金姨娘甚是相似。 听见有人进屋,秦淑猛地站了起来,看见青萍,愣怔片刻才想起这人是谁,满脸不悦地坐了回去:“怎么是你?这府里没有主子在了么?” 她说着,又冷笑一声:“我见门口搭了卷棚,府里也蒙了白布,是哪个走了?” 话虽然没明着说,可是前后两句连起来,却也歹毒得很,青萍口齿不算伶俐,这时竟噎得说不出话来。 “三姑奶奶好大的架子,叫我这做五妹的,听了都汗颜。”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五姑娘!”青萍好似遇见救星,连忙回头迎了秦芬进屋。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太太和四姐都不在么,怎么是你们两个出来?还是说,这府里已经换了天,以后我该向你们行礼作揖了?” 秦芬在门口早望见了柯家的下人,知道秦淑这时的火气,除开是受了冷待的恼火,还有一半是为了面子。 她与秦淑并无什么深情厚意,自然不会惯着她的脾气,然而多年的教养在,落井下石的事秦芬也不屑做,于是随意拣张椅子坐了下来:“三姐归宁,大约是想念娘家人了,好叫三姐知道,家里一切都好,多谢三姐挂念。” 秦淑回来,本是想叫娘家人给自己撑腰,谁知回来了一个正主也没见着,只见个失宠的姨娘和无用的五妹,心中早已不悦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见秦芬说些家常闲话,秦淑眼珠一转,忽然一笑:“听说范大人受了伤,五妹知道了,可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子呢!” 从前秦淑不过是言语上暗藏机锋,何时这样泼辣尖酸的了,范离与秦芬的事,虽然秦家上下都知道,为着秦芬的闺名,却从来不曾拿出来说过,秦淑此时,显然是不愿意给秦芬留面子了。 秦芬不曾显出气恼来,口中语气越发淡了:“三哥来信,说范大人途经简州,还有幸见了一面的。”她说着,话锋一转,“三姐竟不曾收到三哥的信么?” 秦恒再怎么周全家里人,也没有写信给外人的,不独秦淑没收到信,秦珮也没收到,依着如今的礼制,秦恒的做法并没有错。 然而秦淑却被戳中痛处,一下子跳了起来:“你这臭……” “我劝三姐还是免开尊口吧!论起口齿,你何曾是我的对手了!”秦芬冷冷抛出一句。 这一下子,莫说是青萍刮目相看,就是碧玺,也悄悄抬起头来打量秦芬一眼。 秦淑更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众人只道秦芬厚道老实,何曾见过她与旁人针锋相对的模样,然而秦淑却记得,数年前才到绛草轩,这五妹便以言语道理弹压自己,哪里又是个老实头了! 秦芬见秦淑满脸的不服气,知道这人一点悔改也无,便也不留情面了,干脆地问一句:“玉锁怎么不曾跟着回来?这丫头出门没几天,心也大起来了!” 这话说出,屋外陡然传来“噗嗤”一声轻笑,秦家人不识得这道声音,秦淑却早已听了出来。 秦淑带着巧儿到秦家,原本是想叫她见一见秦家阵仗,谁知道如今,秦家对她这位三姑奶奶,竟连面上功夫也不做了。 这时被巧儿嘲笑,秦淑面上不由得红白交加,踏上一步:“五妹既说起玉锁,我倒要去见一见太太,她给的好奴婢,教得好道理,少奶奶新婚还没半年,便想着勾引男主子!” 屋里屋外的丫头听见这话,皆已惊呆了。 柯家跟来的丫头,没想到少奶奶那么个娇滴滴的人,竟能当众耍起泼皮,直接拿嫡母的事情与妹妹对质;秦家的丫头,却是没想到自家三姑奶奶竟泼辣到如此地步,陪嫁丫头爬了男人的床,这样大的事,随随便便就说了出来。 碧玺统领姑娘们的事情,玉锁那丫头,便是她帮着选的。 当初选人,只照着忠厚明理这一条,为防秦淑说嘴,还特地选了个生得寻常的丫头,碧玺此时怎么也想不通,玉锁是怎么和三姑爷搅到一起去的? 秦芬来花厅前,早让桃香寻了个小丫头,给了柯家跟车的婆子一角碎银子,打听秦淑今日的来意。 那粗使婆子何曾见过这阵仗,不光把秦淑的来意说个干干净净,连细枝末节都说了清楚。 秦淑见秦芬一时不曾说话,还当她是替杨氏觉得理亏,愈发得意起来:“你既答不了话,那趁早别挡我的驾,我要去见太太!” 秦芬轻笑一声:“三姐好大的口气,好尊贵的身份!你既如此尊贵,又何必做那不体面的事!” 秦淑面色一变,不可置信地道:“你……” 秦芬对碧玺微微颔首:“姐姐且请出去,我和三姐说说知心话。” 碧玺知道这是给秦淑留面子,一把拉走了青萍,到门口还把七八个等着听姐妹拌嘴的丫鬟也一并带走了。 巧儿得了柯太太授意,在家时常要和秦淑唱反调的,今日到了秦府,见规矩森严,不知怎么,胆子竟小了下去。 这时碧玺淡淡扫过一眼,轻轻一招手,巧儿一声也不吭,乖顺地跟着走了。 外头的脚步声走了个干净,秦淑知道自己再不必装相了,这时松下一口气,人便不似方才凌厉,懒懒地坐在了椅子上: “你把人都支走,是想好好痛骂我一顿么?太太呢?四妹呢?两个人都不出来,该不会是哪一个死了,另一个难过得出不来了吧?” 秦芬见她说话如此歹毒,最后一丝好性儿也没了,连与她对坐也不愿意,站在屋子当中就开始说话: “三姐,你从前只知道争宠别苗头,何曾有一日修过家人缘福的?这也都罢了,人各有志,你喜欢出风头,便由得你出,反正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7 出嫁了大家一拍两散,各自干净。谁想到你脸皮这么厚,闹出事来不可收场,又腆着脸跑回娘家来喊人撑腰!” 秦淑又气得站了起来,一个巴掌挥了过来,谁知却被秦芬轻巧挡开。 姐妹两个许久不曾站在一处,不知什么时候起,秦芬的身量,已经比秦淑高了许多。 秦淑看着眼前大人模样的五妹,气势掉了一大截,打是不敢打了,“臭丫头”几个字也咽了回去。 秦芬厌恶地看一眼秦淑,见这三姐眉毛修得尖细细的,身上穿着件对襟长褙,又梳着个高高的发髻,原本是想增些威严的,却被一身打扮压得矮了一大截,活脱是个年轻的金姨娘。 “玉锁怎么去的三姐夫身边,三姐比什么人都清楚。你自己不顾玉锁的意思,把人送到了姐夫身边,没成想姐夫前头几日还客气客气,最后又不和你客气了,你气不过,就跑回娘家来告状,是也不是?” 秦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她是知道五妹厉害的,却不想如今连手段也高了起来,自己回府才大半个时辰,五妹竟好似生了顺风耳,什么都已知道了。 秦芬看一看秦淑脸上并无一丝惭愧,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玉锁她才几岁呀!” 秦淑不知怎么,好似愣了起来,也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假装,竟老老实实答起话来:“玉锁去年已经及笄了,若是小丫头,也不能跟着我出门的,她也就是看起来年小。” 秦芬哪里是这个意思,此时听见秦淑的话,简直气得要发笑,许多话也懒得说了,直直地道: “三姐从前觉得自己是个十全人,觉得凭你的聪明才智,什么都能在你计划之中,所以你从来不把太太、四姐和规矩体统放在眼里,今日只有我来,三姐也该知道是怎么个意思。哦,怕三姐贵人事忙,我不妨再说清楚一些。 秦芬上前一步,紧紧盯着秦淑的眼睛:“好教三姐知道,太太和四姐并不那么健忘的。” 第146章 碧玺把丫头们带到下房安置, 想了一想,对青萍交代一声,自己往主子跟前回话去了。 青萍本想今日显个本事,谁知险些被秦淑当面咒骂府里死人, 这时浑身冒冷汗, 心中不住感念秦芬及时解围。 她此时才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回去除开好好打理商姨娘丧事, 又选了一匹珍藏许久的好料子, 送给了徐姨娘。 秦淑回府, 为的不过是一些争风吃醋的小事,这还到不了杨氏面前, 碧玺脚步轻巧,走到了秦贞娘的院子里。 秦贞娘平日是个端方性子, 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今日却像足平哥儿那副急吼吼的样子,听见脚步声, 人还没出来, 声音先出来了:“是芬丫头回来了吗?” 碧玺笑一笑,进屋嗔一句:“姑娘和五姑娘哪一日不在一处的, 怎么还盼起五姑娘来了。” 主仆两个马上就要一道去姜家了,秦贞娘对着碧玺, 自然无甚好瞒的: “五丫头怕我见了三姐就忍不住要发脾气,把我摁在屋里了,自己跑去见三姐, 我怕她吃亏。” 碧玺摇摇头, 把花厅里秦芬的话学给秦贞娘听。 秦贞娘听了,先是一怔, 随后又拍手:“这五丫头,总算硬气一回!” 她眼里的秦芬,乖得跟小猫似的,吃了亏也不知道出声,傻得叫人心疼,哪里想到五妹会对着秦淑大发威严呢。 碧玺看着几个姑娘长大,对她们的性子各有了解,知道五姑娘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这时也不反驳秦贞娘的话,只顺着说一句,“五姑娘看着与世无争,其实心里明白着呢,哪里那么容易吃亏。” 秦贞娘轻轻摇摇头:“六丫头的事上,她不就吃了好大一个亏?这傻丫头,就是心太好。” 秦珮的事上,碧玺也有不是的,这时她不敢接话,便把秦淑今日的事情,细细说给秦贞娘听。 秦淑过门后,那个巧儿专与她作对,可是柯太太护着,柯源拦着,秦淑竟是动也动不了这丫头,还为此与柯源起了生分。 说到这里,碧玺停了一停,想着姑娘到底大了,许多事情也可说了,面红耳赤地轻轻吐出一句:“听说,自从三朝回门以后,三姑奶奶再没留三姑爷过宿呢。” 秦贞娘正吃着点心,听了这句,竟不知该摆个什么表情,手上稍一使劲,玫瑰酥饼的渣子便掉在了裙子上, 她摇一摇头:“从前三姐看着百般伶俐的,怎么如今这样蠢笨,只会使这最没用的手段,老话说近墨者黑,原来当真有道理。” 可不是近墨者黑,那秦淑自幼跟着金姨娘长大,除开管家理账和争锋弄巧,旁的本事竟然一样不通。 她若是过门了便能接过家事,说不得便显出长处了,旁人还能高看她一眼,只可惜柯太太自己在京里也闲得发慌,哪里舍得把家事交出来。 争锋弄巧,秦淑再怎么伶俐也和柯太太差着辈份呢,柯太太比她多吃二十来年饭,自然也多二十年的心眼子,她那点子手段拿到柯太太跟前,那简直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秦淑这人,原本不缺聪慧,奈何学了生母的立身不正,正经事一样不做,只会用身子去算计男人,简直是不知所谓。 秦贞娘随口点破秦淑的糊涂,碧玺在旁捧一句:“姑娘到底是太太教出来的,见识可比三姑奶奶高多了。” 秦贞娘也不曾如何得意,又问一句:“她就因为自己不愿意亲近三姐夫,又不想叫人说嘴,所以推了个玉锁出去?” 碧玺点点头,隔得半晌不曾说话,良久来了一句,“太太如今正急着给六姑娘寻美貌丫头,谁知六姑娘没用上,三姑娘竟已用上了,哎,那玉锁哪里是这块料子。” 秦贞娘知道,玉锁只怕还是碧玺帮着选的,这时听见那小丫头可怜,到底不忍,她不好插手柯家的事,便问一句自己府里:“玉锁家里还有什么人?” 碧玺于这些事,自然是如数家珍:“玉锁家里只有个寡母,下头还有一弟一妹,弟弟八九岁了,人有些结巴,到如今也没分上差事,妹妹年纪还小,倒也不必提了。” 秦贞娘不过稍一沉吟就拿了主意:“叫她弟弟去平哥儿身边吧。” 碧玺偷偷看一眼秦贞娘,犹豫着问一声:“放在咱们平哥儿身边,是不是太……怎么不放去安哥儿身边?” 她知道这话不大厚道,又赧然补一句:“倘若是个好的,自然无碍,只怕误了平哥儿。” 秦贞娘知道,碧玺再宽厚,到底还是出身上房,自然是向着嫡出这头的,这时也不怪罪,只摇摇头: “平哥儿身边已有了人,那孩子去,不过就是白占个空,不指望他做什么的,哪里就能误了平哥儿。既是这样,何必拿安哥儿去做人情?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8 ” 她说着,走到了窗下的绣架前,看着上头配色细腻的珍珠攒花,喃喃道:“五姑娘待我们,向来是没私心的,咱们可不能自毁长城,像六姑娘似的,把个好好的芬丫头给推了出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的意思,是与秦芬姐妹情深,然而听在碧玺耳中,又是另一层意思。 五姑娘那是什么人,以后要做锦衣卫指挥使夫人的,她这样的身份,不上赶着巴结,还愣头愣脑往外推,可不是脑子坏了。 “是,是,到底是姑娘思虑周全,五姑娘以后身份不凡,我们自然不能得罪。” 秦贞娘听碧玺误会了也不去解释,她知道秦芬向来宽厚,叫她在下人面前有些威严也好,于是对碧玺点点头,又望一望窗外:“五丫头怎么还没回来,究竟是什么事耽搁了?” 花厅里秦淑愣愣地坐着,秦芬早已走了出去。 该说的话,秦芬都已说了,只看秦淑自己是否愿意受教。 若是依着秦芬自己的意思,秦淑是死是活她才懒得管,像她这种自私自利的人,只会给旁人带来拖累,最好是永远不联系了才好。 然而这时代的人都是依托着家族存活,秦淑在外头作妖,家中名声也要受累及,秦芬就算是为了自己,也得劝上一劝。 秦淑手边的茶早已不热了,她却不在乎,端起来用力喝了一口,胸中那股火气,却是一点也没压下去。 这个五丫头,她怎么敢! 都是庶出,这五丫头算宠爱排次序,在她秦三姑娘面前也不配跳脚的,今日竟敢言之昭昭地对她训起话来! 什么和气生财,什么同气连枝,什么内外同心,她懂得多少的人情世故,就在这里大言不惭地教训姐姐? 她自己是得了个三品的指挥使做丈夫,然而范家门内急流暗涌,又听说那范离重伤在身,至今未醒,说这门婚事,可有的她好受的。 方才把这些话拿出来一说,五丫头竟然微微一笑:“多谢三姐提醒,我既先知道了这些,便该好好预备起来了。” 秦淑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本想气一气五丫头,谁知人家全不当回事。 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秦淑心下不耐烦,拔高声音问一句:“谁在外头!” 巧儿磨磨蹭蹭地伸个头出来:“大少奶奶,天色不早了,该回家了。” 秦淑知道自己今日是见不着正主的了,再呆下去也是自己丢脸,于是气鼓鼓地说一句:“回府!” 巧儿今日见了秦家的气派,心里倒有些畏惧秦淑了,这时一个字不多说,低头应了“是”。 她从前只知道听太太的话辖制大少奶奶,想着反正有人作保,自己怎么胡闹都是没事的,今日在下房喝茶吃点心,才知道秦家那般受昭贵妃看重,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 那个叫碧玺的大丫鬟,分明是姑娘打扮,却已有了管家娘子的威严,温温柔柔地对众人让一让茶,笑眯眯地说一句:“我们三姑奶奶自幼娇惯,出得门去,定给各位姐妹添麻烦了。” 柯家来的丫鬟里,数巧儿年纪最大,便得由她出门应酬,她哪见过这阵仗,只能硬着头皮嘟囔两句“哪里哪里”。 还没来得及客套,又听那碧玺说一句,“昭贵妃娘娘常有训示,说家和万事兴,巧儿妹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自然了,柯太太是个最贤惠的,想必早教过你们这些,也不必我来多嘴了。” 巧儿虽然拙,却也听懂了,秦家的意思,是要柯家容了大少奶奶呢。她回去自然是不敢把这话说给太太听,然而自己却是不敢再与秦淑作对的了。 今日主仆一行到了秦府,未曾见得真佛就回去,巧儿知道大少奶奶面上无光,不知怎么,她竟然鬼使神差,说出一句解围的话:“秦家忙着办丧事,咱们不必久留打扰,早些回去也好。” 秦府挂着白布,秦淑自然知道是有丧事,然而她是出嫁的女儿,除开父母亡故要回来奔丧,旁的都与她无干,这时低头一想,顺口问一句:“可听说是哪个没了?” 巧儿小心翼翼地虚扶着秦淑,恭恭敬敬地答:“听说是一位姓商的姨娘。” 秦淑冷笑一声:“原来是她!”她感受到巧儿仿佛态度有变,知道带她回秦家还是有些效果的,这时不由得自得,吩咐起事情来,便顺口多了:“六妹近来卧病,想必还不知道自己姨娘走了,你去方家告诉给她听。” 巧儿只觉得这差事仿佛有些狗拿耗子,然而秦家的姑娘,她如今不敢明着得罪,只能应下秦淑的吩咐,待秦淑上车,自寻了个婆子去方家传话。 秦珮听见柯家来了个婆子,也不以为意,随口说一句“传进来”,人还是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她在床上躺了许多天了,这次的病里,小半是身子不适,倒有一大半是心病。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秋蕴闹事,她学着嫡母照管通房丫鬟,学着四姐端方守礼,也学了五姐的忠厚善良,可是结局却不尽如人意。 方夫人是看重她的,大嫂也愿意帮着她,丈夫一开始也站在她这头,可是那个秋蕴却还是不知悔改,成日地闹来闹去。 闹到最后,丈夫不耐烦躲了出去,只留下秦珮一个在家,虽然没人责备她,可是到底怪没意思的,哪家的新媳妇才成亲没多久就独守空房的? 秦珮不明白,难道要她这正头娘子把位子让出来,那个秋蕴才高兴?自己便是肯让,她一个丫鬟哪里又能坐得上这位子? 这里秦珮正满肚子不痛快,锦儿领着个婆子进屋了。 那婆子看着粗手笨脚,礼也行不好,高声大气说一声“问奶奶的安”,锦儿连忙冲她摆摆手:“我们奶奶身子不痛快,妈妈还请悄声些。” “是,是,都是老婆子不是。” 方家与柯家素无来往,秦珮也不愿和秦淑扯上什么关系,这时也不问两声秦淑的境况,直直地便问:“妈妈来此,所谓何事?若有事,锦儿去办了就是。” 那婆子知道自己进的是做官人家的门,见秦珮生得好,架子也大,手脚都没处摆了,听见秦珮问,连忙答了出来:“我们大少奶奶回娘家,听说有一位姓商的姨娘没了,特地叫来和方三少奶奶说一声。” 秦珮原是无精打采躺在床上,听见这话,猛地坐了起来:“此话当真?” 婆子讨好地讪笑两下:“老婆子哪敢在少奶奶跟前扯谎。” 锦儿见主子面色不对,赶紧和婆子虚应两句,将婆子打发了出去。 秦珮对周遭的事情浑然不知,怔怔坐着,眼泪湿了前襟也不曾察觉。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姨娘病倒已有许久了,她以为还能拖些日子的,怎么这样快就去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9 锦儿回来,看见秦珮脸色煞白,好似魂魄都出窍了,顿时唬出一身的冷汗:“姑娘,姑娘!” 秦珮被唤回了神,她用力眨一眨眼睛,又是两行泪珠滚了下来,隔得许久问出一句:“太太怎么也不叫人来告诉我一声,你说,她怎么能这样?” 这个“太太”,显然说的是秦家那位主母,锦儿听得主子话里似有怨气,连忙苦口婆心地劝:“姑娘,太太她想必……是有自己的考量,你也不必太执着了。” “考量?能有什么考量?姨娘都死了,难道还不准我回去看一眼?”秦珮这时倒有了力气,用力一抹脸上的泪水,“姨娘这些年一直糊糊涂涂、病病歪歪,谁知有没有太太的功劳,这些我都隐忍不说,如今姨娘人都没了,还有什么可考量的?” 锦儿吓得魂飞魄散,扑上来捂秦珮的嘴:“好姑娘,这话可不敢说!” 第147章 秦珮说出一句糊涂话来, 锦儿险些把魂都吓掉了,秦珮却还冷笑不住:“怕什么,做的人都不曾心虚,我们不过是说一说, 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锦儿知道自己主子近来心绪不好, 未免有些钻牛角尖,只好耐着性子劝:“好姑娘, 你莫说这样的话了, 当心给旁人听了去。” 秦珮哼了一声, 到底把声音放轻了些:“你胆子怎么那么小,我在屋里说说, 又怕什么。” 锦儿不由得暗暗叹气,自家这姑娘, 伶俐是伶俐的,可惜全没用对地方。 “少奶奶,你也不想想这是哪里, 太太哪里纵然对你没话说, 大少奶奶又哪里是个简单的人?你如今得势了,她自然捧着你, 你若是哪句话惹了是非,大少奶奶难道还会像五姑娘似的帮着你?还有, 你怎么不想想,秦家不曾传信来,三姑奶奶却巴巴儿地叫人传信来, 难道是安着好心的?” 秦珮知道锦儿说的有道理, 脸上未免挂不住,扁一扁嘴, 嘀咕一句:“照你这么说,我干脆别管姨娘才好?难道姨娘的冤屈,全然不管了?” 锦儿看着自家主子,从前是副俏生生的模样,鲜灵灵的气色,如今却好似剪了下来插在瓶中的鲜花,总是少了两分活气,她知道主子心里有委屈,少不得轻声细语地劝起来: “姑娘若是疑心太太,奴婢敢说,只怕姑娘是疑心错了。太太是什么身份,秦家明媒正娶的正房娘子,宫中贵妃娘娘的亲姑母,她犯得着对商姨娘一个失宠的妇人使手段吗?” 秦珮方才气上心头,只觉得商姨娘是被害了,这时听锦儿一说,仿佛有些道理,然而还是不敢全信: “照你这么说,太太是个面团似的好人了?她若是个十全好人,怎么不给姨娘把病治好了?” 锦儿叹口气:“姑娘这可是求全责备了,你如今也站在太太的位子上,现摆着一个秋蕴呢,你能做个面团似的好人么?” 这句话好似黑暗中的一道闪电,霎时照亮了秦珮心里一直迷糊的一个角落。 是啊,她从前只把自己当做商姨娘的亲生女儿,从没站在太太的角度想问题。 她如今也是正房大妇了,现放着一个深受夫君宠爱的通房丫鬟,她难道不曾想过趁机除去那贱婢么? 自然是想过的,还不止一次。 然而拦住她下狠手的,除开心里那道不能杀人的关口,还有嫡母这数年来对她的教养。 秦珮此时才知道,嫡母对她和商姨娘,虽不算掏心掏肺,却也算仁至义尽了。 上一代的恩怨,不能牵涉到下一代来,这是嫡母的教诲,也是她这些年身体力行的道理,便是秦珮心有怨气,也不能不承认,嫡母自己是做到了这一条的。 一时间,秦珮心里转得多少个主意,最后只叹口气:“罢了,罢了,我既病着,外头多少事也管不了了,你从我箱子里取一百两银子,回去拿给五姑娘,请她替我姨娘去点一盏佛灯,这总不为过的。” 锦儿心里大大松一口气:“哎,少奶奶这么着,便很好了,本来么,出嫁的女儿,除开父母亡故,也没有回去替一个姨娘奔丧的道理。” 秦珮不曾答这句,只道:“去和太太说,我想去栖霞寺烧香,她必知道秦家的事,我说烧香,她没有不肯的。再去个人请少爷回来,就说叫他陪我去上香。” 她说着,苦笑一笑,“我如今也得算计男人恩宠了,当真是不堪。” 锦儿想劝两句,却见主子意兴阑珊地挥挥手,只好闭口不言,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小丫头来报锦儿求见,秦芬正坐在花厅与秦贞娘对账,听了这话,互相看一眼,都有些不安。 如今天还不算冷,商姨娘不能在府里停太久,加上有杨氏授意,丧事便办得快,如今府里,已没有商姨娘的影子了。 杨氏原说等秦珮病好了去说一声,谁知秦珮竟自己派人来了。 锦儿进得屋来,身上穿着崭新的粉紫色丫鬟服制,对着上头行个礼:“给四姑娘、五姑娘请安。” “你主子叫你来,可是有什么事?”秦贞娘边说边低头看账册,面上并无什么波澜。 锦儿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说了实话:“我们少奶奶说,这里有一百两银子,请五姑娘拿着,代商姨娘打点一番。” 她实在没必要隐瞒,女儿孝敬亲娘,便是说破天了也不是罪过。 至于自家主子怎么知道这事的,锦儿知道四五两位姑娘一定能猜到,她也无意替那位三姑奶奶兜底。 那位三姑奶奶特地跑去方府传信,显然是不安好心,她若是替那头瞒了,秦府还以为自家主子要和太太、姐姐们过不去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了锦儿的话,秦贞娘略抬一抬眼,却不是看锦儿,而是看秦芬:“既然六妹有孝心,那也没什么不行的,等会叫闵嫂子拿了银子去寺里供一盏佛灯就是。” 秦芬听见秦贞娘抢先应下,知道这事就算打住了,便默默地点个头。 待兰儿领着锦儿出去了,秦贞娘冷笑一声:“这个三姐,还真是没把自己当外人,自己家一屁股烂账不管,跑到娘家挑唆来了。” 秦芬也厌恶那秦淑多管闲事,问一句:“四姐,是不是叫人去与她对质?” 秦贞娘摇一摇头:“与她对质,她耍嘴皮子说自己是好心,你又能怎样?亏得碧玺还替她在柯家人面前长威风,真是白费了家里的一番好心!” 她说着,用力搁下账册:“偏我想不出好法子来,五丫头,你想个法子叫那柯少奶奶没法管家里的闲事,你若是想不出,我就叫人骂上门去!” 秦芬见秦贞娘气得脸都红了,连忙拉一拉她的手:“好了,四姐别气了,我替你想法子就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0 没过几日,柯家门上便收到了一封拜帖,上头写着柯公台鉴,字迹却不熟识,门房不敢轻忽,赶紧送到了柯老爷手里。 柯家在金陵并无亲眷,除开认识的掌柜、商户,旁的一个不识,那些掌柜也不是什么文雅人,哪里会写什么拜帖。 柯老爷还当是柯家终于踏进了京城的圈子,心里不禁高兴起来,谁知拆了信一看,却是大失所望,信还没看完,就搁在了边上。 在旁边服侍的是平日最善解人意的一位姨娘,见了柯老爷的样子,便问一声。 柯老爷苦笑:“官和民之间,果真是差了多少道门,秦家放了一个下人的身契,如今这下人便要堂而皇之地上门拜谒来了。” “却不知是什么人?” “是源儿媳妇的陪嫁丫头,叫什么玉锁的,她家里如今已是良民了。” “老爷既是不愿,那不见就是了。” 柯老爷又苦笑一笑:“秦家那是什么门第,是我们这种人家能得罪的?那家只一个寡母,横竖也不是来见老爷我,到时候叫人领到内院去,叫太太和少奶奶打发了就是。” 于是没过几日,玉锁的老娘就领着妹妹进了内院。 柯太太早听了消息,知道今日来拜谒的不过是下人出身的一对母女,推一句头疼,连院子门也没叫进。 丫鬟们知事,对玉锁娘笑着说几句场面话,好生生送到了秦淑院子里。 玉锁娘看一看三姑奶奶的院子,好似不如秦家的气派,原本佝偻的腰,不由得挺直了许多。 她早几日在家做着针线,乍一听见女儿作了柯大少爷的小老婆,惊得把手指头都给扎了,待要问几句,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幸好来传话的是个最周到的碧玺,轻声细语把事情解释清楚,说一句太□□德,有意放她们一家作良民。 当时玉锁娘便喜得要飘起来,随即又发起愁来,她们做了一辈子服侍人的奴婢,放了出去,哪里会谋生。 碧玺又笑盈盈地解释一通,说四姑娘恩德,把玉锁的弟弟放在平哥儿身边,她们母女苦个两年,等那孩子大了,便可往外头铺子作学徒,到时候连儿子的身契也可一并赎回,岂不更妙。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玉锁娘这点脑子还有,连声说儿子愿意跟着平哥儿,自己带着个五岁的女儿出了府。 碧玺交代完了,临走前搁下一句,“玉锁在柯家一个人怪可怜的,婶子有空就带着妹妹去看看她。” 玉锁娘不知道这里头有何道理,然而碧玺的话说不得就是太太的意思,她回家立刻找个卖字画的写拜帖,到了日子就领着小女儿上马来了。 秦淑坐在屋里,听见娘家来人,扯着嘴角笑一笑:“来的是什么人?碧玺?桃香?还是红菱?是哪个主儿找我对质来了?” 巧儿看一看主子的神情,又看看旁边端着茶盘的玉锁,嘟囔着说一句:“来的是一对母女,我听着那小丫头仿佛叫什么冬儿。” 玉锁轻轻一颤,托盘里的茶碗碰了一声,秦淑听见了,不耐烦地回头瞪一眼:“怎么,服侍了男人,身子就娇贵起来?” 她见玉锁面色有异,忽地好像明白什么:“来的那两个人,你认识?” 玉锁咬着嘴唇道:“我妹妹叫冬儿。” 秦淑是知道玉锁出身的,这时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你娘不过是管园子的,怎么会叫她来?” 巧儿如今倒与秦淑关系缓和些,见玉锁不答话,便大着胆子说一句:“听说,那位婶子如今是良民了。” 秦淑先还不曾回过神来,愣怔片刻,才猛地站起身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巧儿还当秦淑当真不曾听清,便拔高声音又说一遍。 秦淑却涨红了脸,一个耳光甩了过来:“贱婢,谁要你多嘴的!” 巧儿捂着脸,尚还来不及哭,又眼睁睁看着秦淑一个巴掌打向玉锁:“你如今可得意了!你以为放了贱籍,就能挣着往上爬了?做梦!” 玉锁被打得偏过头去,茶盘也失手掉在了地上。 雪影闻声跑了出来,见了屋里的状况,连忙问一句,秦淑眼睛都已赤红了,连声喊着:“把外头那老贱妇和小狐狸精给我赶出去!” 第148章 秦淑要卖了玉锁, 立时催逼着奴婢把柯源从国子监给叫了回来。 此举一则打扰柯源读书,二则是搅了家里的安宁,自然不受待见。 柯太太便是为了和秦淑唱反调,也不肯卖了玉锁, 更何况这丫头还是秦夫人选了送来的, 借她两个胆子也不敢卖。 柯源除开和母亲一样的想法,也识得玉锁的体贴细致、忠厚老实, 虽然深爱秦淑的秀丽文雅, 却也不反感玉锁。 柯老爷是个富贵闲人, 内宅的事情烦不着他,这时候他只推个男子不问内事, 便不管了。 几下里一算,柯家的主子里, 竟没一个支持秦淑卖人的。 秦淑愈发气性上来,又是哭又是闹,柯源劝是劝的, 哄也是哄的, 卖人,却是坚持不肯。 柯太太明劝暗讽, 柯源敷衍了事,秦淑的心愿不能达成, 愈发不肯安生,一家子为个奴婢闹得沸反盈天。 消息传回秦家时,杨氏已从“病中”好了起来, 正坐在屋里打理女孩们的嫁妆。 听了腊梅的话, 杨氏似笑非笑地看一眼下首的徐姨娘:“方才我还抱怨三姑奶奶漏风给方家,这会就看见她的现世报了。这也不知是谁的主意, 还能想到围魏救赵,这下子三姑奶奶忙自己屋里那摊子事,可没空管娘家闲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家中都知道四姑娘是个耿直的,这样拐着弯的法子,必然是自己女儿出的,徐姨娘连忙起身请罪:“五姑娘若有不是,还请太太多担待些。” 杨氏挥挥手:“知道五丫头是好的,若是计较,还能由得她们把奴婢的身契给放了?” 徐姨娘这才回过神来,那玉锁娘和妹妹的身契,定是从太太这里放出去的,太太哪里会不知道这事,她方才,是和自己说笑呢。 她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赧然一笑,喃喃嘟囔几句“太太明鉴”,又慢慢坐了下来。 从前太太虽然对待妾室们宽厚,却一向是高高在上,何曾放下身段与自己说笑了。 徐姨娘知道,这里头一小半因为是自己多年小心,还有一半是女儿得太太的心,再有,她小心地看一眼上头,太太终究是有些老了。 人一老,对亲近之人就会越发平和宽容,对不喜欢的人,便越发疏离。 自然了,太太的面容并不曾衰败多少,气度也还是一如既往地高贵,可是宫中的关系需要维系,外头官场上女眷间的应酬也少不得,再有家中事多,太太便是个仙女,也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1 会疲累的。 想到这里,徐姨娘由衷说一句,“太太这些年操持家务,未曾有丝毫错漏,奴婢拜服。” 杨氏待徐姨娘,如今倒有些像老友,她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一笑:“人又不是神仙,哪里会毫无错漏,不说旁的,就说眼前,五丫头这门婚事,我就不知道当初应得对不对。” 徐姨娘知道,照身份,女儿是再说不上更好的了,对女儿的婚事,虽有些担忧,却也是满意的,这时连忙恭维:“太太说哪里话,皇上开口说的婚事,咱们哪里能不应。” 这话说得顶叫杨氏舒坦,五丫头的婚事下来,旁人都说一两句艰难,只徐姨娘这亲娘,担忧是担忧的,然而却从没在嘴上说过。 杨氏对杨氏微微颔首,说回正题:“家里买了三个庄子,贞娘和下头两个丫头一人一个,老爷那里又送给洪太监一座宅子,因此公中银钱上短了些,五丫头出门,现银便少给一些,幸而还有个好庄子,我那里再给两个好铺子,你看如何?” 她还打算后头再给五丫头一些补贴,然而这话却不可先和徐姨娘说了,倒不是怕徐姨娘恃宠生娇,只怕旁人知道了,要说她坏规矩。 徐姨娘哪里顾得上去看杨氏的神色,她的心里,主母肯和自己说这事,已是极大的恩典了,更何况还这样开诚布公,连家底都说得清清楚楚。 这时听见女儿一口气得了三处产业,徐姨娘喜得头都昏了,连谢恩也忘了,不住地念“皇天佛爷”。 杨氏被徐姨娘的样子逗得一笑,干脆留她吃饭,想一想五丫头立了个大功,便命腊梅去要一个锅子给两个女孩送去。 待腊梅将要出门,杨氏不知怎么起些顽心,竟多嘱咐一句,“去和两个姑娘说,她们俩的妙计已然生效啦。” 腊梅瞧出主母的心绪不错,知道两个姑娘办的事得了太太的心,不由得暗暗咋舌。 这府里若说琢磨太太心思,五姑娘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了,此次玉锁家人放身契的事,说起来促狭得很,偏生五姑娘就能讨着太太的好。 姐妹两个正一道替三公主的斗篷收边,听见厨房送个锅子来,秦贞娘还嗔一句春柳:“锅子气味重,可别把这斗篷给熏坏了。” 春柳笑一笑:“是,我知道的,锅子没进屋,蒲草叫端到五姑娘屋里了,等会请姑娘们移步过去吃。锅子是腊梅叫人送来的,腊梅还带了句话,说太太赞两位姑娘的法子妙呢。” 秦贞娘听了,对秦芬挑一挑眉:“你这鬼灵精,先前说这事的时候,我还怕娘骂我们缺德呢,偏你说娘一定准的,你说说,你是怎么猜到娘的心思的?” 秦芬慢慢地锁着斗篷的边,脸上并无多少意外神色: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事缺不缺德,要看是在谁的位子上了。若是站在三姐的位子上,自然是缺德的,平白把通房丫头家里人放个良籍,这丫头的身份不也高了么,她辖制起来就难了,自然不高兴。 “可是若站在太太的位子上,便不会这么想了。三姐把个好好的丫鬟给了出去,自己又为此事和丈夫争吵,还想拉着娘家给她撑这莫名其妙的腰,秦家的门风哪里是这样,我们给玉锁抬身份,便是叫三姐知难而退,太太不会不高兴的。” 秦贞娘听着似乎有些道理,然而她却想不透这里头的弯弯绕,想了一会便不想了,又问一句:“可是,玉锁的身契可还在三姐那里,她家人虽是良籍了,她自己还是个奴籍,这……似乎也没什么用呐。” 秦芬将那缀珠垂宝的斗篷端详两眼,又微微一笑:“玉锁如今还是奴籍,只怕很快就不是了。” “这话怎么说?” “不久以后舅老爷进京,三公主百日,都会有礼物赏赐,到时候那赏赐是给三姐还是给玉锁,就得瞧三姐自己的福泽了。” 秦贞娘聪敏,一下子就明白了秦芬话里的意思,她心下微震,不可置信地问了出来,“你的意思,到时候三姐若是还不修身养性,咱们便要给那玉锁撑腰?” 她只以为秦芬放了玉锁家人良籍,只为了给秦淑添些乱,不曾想,这五妹竟还备着后招。 秦芬并不曾躲闪,点头应了下来:“是呀,柯家如今是不敢得罪秦家的,一定唯秦家马首是瞻,到时候秦家给玉锁撑腰,柯家会怎么想呢?只怕玉锁的良籍,也并不难办。” 自然不难办,到时候他们体察秦家的意思,只怕还要上赶着给玉锁放良籍,一个良籍的妾室,后头又有主子撑腰,只怕秦淑的日子不会好过。 秦贞娘看着笑微微的五妹,只觉得她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的五妹,聪明也是聪明的,却绝不会这样主动算计旁人,甚至,别人算计她时,她还要抱着宽容之心忍下来,譬如商姨娘的事,譬如陪嫁庄子吃亏的事。 如今的五妹,好似一把打磨出锋的宝剑,神采照人,隐隐有叫人不敢逼视的光彩。 秦芬感受到秦贞娘的注视,回头看她一眼:“五姐是觉得我变了吗?” 秦贞娘点点头,随即又补上一句,“我觉得你这样很好,以前也好,可就是太软和了,如今更好,这样去了范家,才不会受欺侮。” 秦芬见秦贞娘面上毫无虚伪客套的神色,心下动容,伸手挽住了秦贞娘的胳膊:“我哪有四姐说的这样好,四姐就是护短,我不管怎么样你都说我好。” 她顿一顿,又道:“我给六丫头办事出了岔子,太太罚我思过,我除开抄食谱,也确实仔仔细细思过了,怎么能和从前一样糊涂呢。” 秦贞娘将秦芬拉远一些,故意作个打量的模样:“哦?你竟悟出道理来了?快和我说说,究竟明白了什么道理?” 秦芬任由秦贞娘打量,口中还不忘答话:“如今在家,出事了有老爷太太、姐姐还有姨娘给我兜底,去了别家,出事了只怕人家落井下石都是轻的,我若是再软绵绵的,不光自己日子不好过,就连家里人也要受连累,何苦来哉?” 这些日子,除开家里琐事,外头也有不少风波。 范离回京,尚还离着金陵城百十里远,就有言官御史上奏,参他行事乖戾,毫无仁恕之心,这才把前太子逼上了反路。 这哪里是冲着范离,这是指桑骂槐,冲着皇帝呢。 皇帝那里,自然也有人替范离说话。 鲁国公一则反叛朝廷是为不忠,二则违反先帝遗旨是为不孝,三则不顾念手足亲情乃为不仁,此种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留在世上也是贻害万年,非死不能赎罪。 明白人听了这些话,都知道皇帝是一定要杀死这二哥的了,若不是鲁国公是皇帝的亲兄弟,只怕还得诛灭九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些消息好似秋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2 刮得万物肃杀。 秋风无所不至,秦芬坐在内宅,自然也听见了这些事。 她知道范离是皇帝心腹,她以后若与范离站在一起,要面对的风浪少不了,可不能只做个笑嘻嘻的老好人。 此时秦贞娘提起话题,她便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秦贞娘听了,并没大惊小怪,也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挽住秦芬的胳膊,望一望窗外的天色:“天越发冷了,舅舅进京的时候,只怕大毛斗篷都得穿起来了。” 秦芬想一想,提个问题:“我依稀听说,舅老爷家的宅子,已经收拾妥当了,不知在哪里?” 秦贞娘面上露出疑惑的神色:“说起来,还真摸不透皇帝的意思,皇帝给赐了一座前朝罪臣的宅邸给舅舅家,虽说那宅子富丽堂皇……可到底名头不好,这也不知是不是敲打的意思。” 秦芬却笑了:“便是冲着表姐的面子,也不能敲打舅老爷。” 第149章 寒冬的朔风刮过, 天地间万物肃杀,草木凋零。 室外的枯草上,凝着重重霜意,屋内炭火燃得旺, 却是温暖如春。 秦芬睁着眼睛, 定定地看着浅橘色的帐子顶,床边脚踏上, 蒲草微微的呼吸声断续传来, 让秦芬知道, 时间还早着呢。 来此地也有十来年了,她少有如此忐忑的时候, 今日要去杨舅老爷家做客,她竟然提前醒来了。 或许是对那位直上青云的舅老爷好奇, 或许是对他的精明圆滑感到一丝畏惧,秦芬的脑海中,不期然地出现一位样貌方正、神情严厉的中年人, 连带着那位舅太太, 也是一副眼神精明的模样。 “姑娘,到时辰起身了。”桃香的脚步从外头渐渐走进屋里, 她知道自家主子是个不爱起早的,便是去上房请安也不争头名, 又轻轻补一句,“今天要去舅老爷家赴宴,可迟不得。” 衣裳是昨天就选好的, 这季新做的一套湖绿色小袄, 这颜色虽然端庄,冬日看着却太冷了, 秦贞娘又替秦芬配上一件鹅黄色鞠衣衬在里头,这样一来,便好似春日的一捧迎春花,既雅致又可爱。 秦芬穿戴整齐,见桃香捧着那件银鼠斗篷来了,不由得笑一笑:“今儿打扮这样隆重,头上已顶着几百两银子的金首饰,身上又披几百两的大毛衣裳。” 桃香连忙嗔一句:“姑娘又说这些大俗话,平时说说也就算了,今日可千万别在杨家说。” 秦芬笑一笑,她话是这样说,却也没敢换上家常的棉斗篷,还是由着桃香把她打扮富丽,往秦贞娘门口去了。 待见了秦贞娘,秦芬才知道自己并没过分隆重了,秦贞娘除开昨日择的一身气派的真紫色妆花通袖袄,也披着件银鼠里子的斗篷,头上戴累丝金凤钗、斜插米珠蔷薇簪,胸前挂着缀珠金璎珞,看起来金贵至极。 秦芬不由得打趣:“四姐这一身,便是进宫也够啦。” 秦贞娘知道秦芬是说笑,只轻轻横一眼:“你还说我,自己还不是打扮得光彩照人的?” 秦芬自来不爱奢华,这时不由得摸一摸手上的珍珠戒指,问一句:“我是不是有些喧宾夺主了?” 去杨舅老爷家,杨氏和秦芬才是主角,依着道理,秦芬是不必跟去的,此次能去,还是杨氏的恩德。 秦贞娘挽着秦芬,慢慢地走着,说话也不似平日那样又快又脆生:“你哪里是喧宾夺主了,你是庄重。” 杨氏平日对子女们教养严格,出门得有出门的礼节,作客便有作客的规矩,杨舅老爷并不是常来常往的人家,秦芬首次上门,是该庄重些的。 秦芬顶着满头珠翠,到了上房,对杨氏行过礼,便得了一声赞:“五丫头今儿打扮得很好,和贞娘好似春花秋月,各有长处。” 平哥儿和安哥儿长大了,偏要和旁人显出不同来,这时听了杨氏的话,便互相看一眼,似模似样嘀咕一句:“头上首饰太多了。” 徐姨娘和青萍也在上房屋里,听见两个少爷这一声,青萍连忙添一句:“两位姑娘好似龙女般好看呢。” 龙女跟着的是谁,那可不是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这一句明着是夸秦芬姐妹,实际上是赞杨氏呢。 如今青萍料理过商姨娘的丧事,体面倒比从前大些,杨氏有个什么事,她便和徐姨娘伴着往上房请安,话也比从前多些了。 这时听见青萍拍马,杨氏也不曾驳了面子,含笑受了这一句,对两个妾室嘱咐一声:“家里有事,你们帮张妈妈和碧玺料理着。” 一个张妈妈顶多少事了,更何况还加上个碧玺,哪用得着两个妾室出来卖弄脸面,这话分明是给徐姨娘两个面子。 徐姨娘是知道主母如今心软好说话的,青萍却感动得无以复加,情真意切应了一句:“太太有命,莫敢不从。” 杨氏由着红菱理一理领口的白玉领扣,对儿女们微微颔首:“走吧。” 今日只五个主子出门,平哥儿和安哥儿又不占地方,去的还是杨氏亲哥哥家,便不曾摆大阵仗,只两辆马车便去了。 秦芬坐在马车里,不时掀开帘子看外头景致,见不是平日走过的路,便说一句:“舅老爷难道住在南城?” 东城是商户和平民多,西城却是做官的和读书人聚集,北城是异族人和俗称“下九流”们的讨生活的地方,南城却是公卿贵族住的地方。 秦贞娘见秦芬又犯起傻来,不由得笑一笑:“皇帝赐给舅舅的不是前朝罪臣的宅子么?寻常罪臣的宅子,哪里能空那么久,自然是这宅子太过僭越,无人敢住,除开南城,也没哪里能寻出僭越的宅子啦。” 秦芬自然知道这些道理,她奇的却不是这条,见秦贞娘不曾理会得自己的意思,干脆问明白些:“南城住的都是些贵族之流,除了天子手足就是皇亲国戚,皇帝该不会想封舅舅作异姓王吧?” 秦贞娘见秦芬异想天开,简直笑得流眼泪:“傻孩子,前几日还聪明,说什么皇帝并无敲打舅舅的意思,这时候竟又犯了糊涂,你怎么只想着这个?” 秦芬赧然一笑,抱着秦贞娘的胳膊晃一晃:“好姐姐,你教我嘛。” 秦贞娘抽出帕子轻轻拭一拭眼泪,压低声音,正色说一句:“皇亲国戚,皇亲咱们是占不着了,另一条……” 这话的意思没说全,秦芬却听懂了。 皇帝的意思,难道是要封昭贵妃作皇后? 秦芬虽然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本朝人士,却也到此地近十年了,学得不少规矩礼数,此时听了秦贞娘的话,不禁悚然动容。 皇后并无大错,皇帝若要废后另封,只怕朝堂上要有一股轩然大波。 秦贞娘见秦芬面色震惊,连忙又补一句:“只怕皇帝眼下还没这个意思,他不过是敲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3 打皇后而已,毕竟皇后近来做的事说的话……” 秦芬想一想如今朝堂里的事情,便有些明白了。 此次鲁国公被押解进京,除开外头朝堂争吵不休,后宫也稍起波澜。 太后是鲁国公的亲娘,自然是替儿子说话,老太妃们各自站在自己儿子身后,有替皇帝说话的,又替鲁国公开口的,也有趁乱浑水摸鱼的,这些都不提了,皇后这个天下之母、皇帝正妻,竟然替鲁国公说起话来。 又是什么手足亲情,又是什么礼义孝悌,仿佛皇帝一旦处死鲁国公,就成了古往今来的第一罪人似的。 虽说直言谏诤是皇后的职责,也是她的权力,然而这样替外人说话,还是惹了皇帝不喜。 当年在潜邸,秦芬与皇后匆匆见过一面,依稀记得她是个圆圆脸儿的有福之像,如今想想,嫁给皇帝作正妻确实有福,可是她自己却不像能守得住这福气的。 寻常人家,做妻子的都得对丈夫低头服软,杨氏有个那样的娘家,对着秦览且还是软硬兼施,皇后也不知是耿直还是憨傻,竟对着皇帝那般强硬,也难怪皇帝要敲打她了。 这时秦芬心里转过多少想法,却听见秦贞娘又说一句:“皇帝敲打皇后,以观后效,五丫头敲打柯大少奶奶,也是以观后效,五丫头,你的手段,还真是高明。” 秦芬抬头看一看秦贞娘,见她眼睛里带着笑意,知道是说笑,于是故意摆出得意的样子,摇头晃脑说一句:“英雄所见略同么。” 秦贞娘被逗得一笑,伸手便来咯吱秦芬的痒痒,两人嘻嘻哈哈玩笑两句,却听见外头有人咳了一声:“二位姑娘,今日可错不得规矩。” 自打及笄以来,秦府对两位娇客都是和风细雨,像今日这般管头管脚,已是极少的了。 秦芬连忙与秦贞娘摆手停战,把心里想了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四姐,怎么今日都这样严阵以待的?舅老爷他……很凶的么?” 秦贞娘侧着头想了想,摇一摇头:“其实舅舅待人很和气,舅母也是笑盈盈的样子,表兄表姐们也都热情有礼,谁到了杨家,都是如沐春风的。可是舅舅和舅母两个身上有种威严,由不得人不守规矩。” 秦芬脑海里严肃刻板的中年人,一下子换个形象,变成了笑容可掬的大老板,隔着中间的小老板们,他们自然只需要做好人就是。 又行许久,马车停了下来,帘子一掀,秦芬便望见前头的马车排了老长的队。 秦贞娘苦笑着摇摇头:“这些都是来舅舅家赴宴的人,看样子,咱们且还得慢慢候着呢。” 话音才落,就有个打扮齐整的婆子上来问好:“给两位表姑娘请安。” 秦家到底是杨家的近亲,自然不能和寻常人家一样等着进门,杨氏已领着两个儿子下了车,对两个女儿点点头:“走吧,咱们先进去,你们舅母已在等着咱们啦。” 一路上,杨氏不住问着杨家境况,那接人的婆子回话清楚、彬彬有礼,间或还说两句笑话,丝毫也没冷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打眼一看,那婆子打扮虽然齐整却不太富丽,知道这不是近身伺候主子的,心里更对杨夫人高看一眼。 当初去方家,方绥身边的大丫鬟秋蕴敢拦住贵客口出狂言,如今在杨家,一个次等的婆子都这般上得台面,这做主母的水平,一见便知高下了。 行得许久,终于到了内院花厅,甫一进门,便有一道温柔清晰的嗓音响了起来:“妹妹来了,我们也有好几年没见啦!” 秦芬往上头看去,见一位肤色白皙、笑容可亲的贵妇正拉着杨氏叙话,亲和中略见一两分矜贵自持,再细看时,才见她打扮得甚是华丽,比杨氏还贵气几分。 这时秦芬不由得暗暗赞叹,寻常人作这个打扮,必然叫衣裳抢了光彩,这位舅太太却没被华服压了下去,昭贵妃气度非凡,原来都是有道理的。 杨夫人与杨氏叙了些家常,又转过身来:“贞娘和芬丫头也来了,贞娘长这样高了,哦,芬丫头原来生得这般秀气,哎呀,这两个小的,是平哥和安哥儿不是?” 秦芬随着秦贞娘上前见礼,心里对这位舅太太一下子折服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既没和寻常人一样,说些什么“宛如亲生”的场面话,生怕旁人不知道秦芬是个庶出,也没刻意装出见过秦芬的样子,只是轻飘飘地将两位外甥女一并带过,一点彼此也没分出来。 更难得可贵的是,她并没把两个男孩放在外甥女前头,而是按照年龄次序一一问过,叫人挑不出一丝的错处。 秦芬来时,既担心自己给杨氏添了麻烦,又担心自己丢了面子,种种忧虑,此时却是烟消云散了。 这样的教养和门庭,是绝不会让客人难堪的。 大人们寒暄完,便有两个小小的女孩拥了上来:“四姑姑、五姑姑,六表叔、七表叔!” 秦芬稍一愣怔,便知道这是杨家的两位小小姐,连忙温声应了下来。 秦贞娘笑着应了:“珊姐儿好,和姐儿好。”她停一停,点点两个小丫头的鼻子:“姑姑们送的金花你们今天也戴了?姑姑见了真高兴。” 珊姐儿轻轻晃一晃脑袋:“我们喜欢这金花,不光今天戴,平日都戴的!” 平哥儿和安哥儿来时被嘱咐了要好好与小侄女们玩耍,还想着与她们好好论一论孙悟空和鲁智深的本事,这时听见两个女孩说起首饰,只觉得大为无趣。 想想曾听母亲提过的那位大侄子杨沛,平哥儿便轻轻一拉秦芬的袖子:“姐姐,怎么不见沛哥儿?” 珊姐儿听见这句,又甜甜一笑:“哥哥他在外院呢,随着爷爷招待宾客去了。” 这话随口说出,却惹得平哥儿和安哥儿心里不是滋味,小哥儿俩的脸上,立刻少了笑容。 待入席了,觑着无人注意,平哥儿便对秦芬嘀嘀咕咕:“姐姐,我们也要跟着爹,不要在这里和女孩子们玩。” 秦芬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她知道孩子大了有脾气,少不得耐着性子劝:“沛哥儿都八岁了,自然该去外院,你们如今还小,且在这里好生呆着。” 平哥儿知道秦芬脾气好,对着她倒比对着亲姐姐大胆,这时还敢噘嘴跺一下脚:“我们也是大孩子了!” 秦芬平日虽然待两个孩子好,今日却不好由着他们撒娇,罕见地板起脸来:“你们这副样子可守规矩?还想不想去陪着纪王殿下读书了?” 进文华殿伴读,这是莫大的荣光,两个孩子还不大懂事,却也知道这是了不起的事情,平日一向是引以为豪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们记得贵妃表姐和气美丽,那位表弟也是个讨人喜爱的笑娃娃,于伴读一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4 ,心里不光是自豪,也是千肯万肯的,这时听见秦芬说起这事,两人立刻绷直了脊背:“我们要去和殿下读书的,我们守规矩!” 旁边有耳朵灵的女眷听见了,笑盈盈地附和一声:“秦夫人可真会教孩子,姑娘少爷都是金玉一般,若不是这样好的教养,也不能给纪王殿下伴读去。” 秦家、杨家乃至宫中的昭贵妃,都是一体的,如今赞了杨氏,便是赞了杨家和昭贵妃,这个好哪有人不讨,一叠声的夸奖好似不要钱,几乎把几个孩子给淹没了。 秦芬是个顶不起眼的庶女,也得了好多声赞。 待有人又提起秦芬的姻缘,杨氏便神秘地笑一笑:“我们五丫头呀,缘分已经到了。” 众人不曾想到,秦家这其貌不扬的庶出五姑娘,竟得了嫡母当众如此给面,在场的都是人精,知道要不是这五姑娘自己格外讨喜,要么就是她说的人家门第高贵,既是如此,各人自然愿意锦上添花,笑着来问说了哪家。 杨氏矜持地摇摇头,杨夫人笑着接过话去:“她自家说得好女婿,哪里好自夸,我来说吧,便是那位锦衣卫指挥使范大人。” 这话出来,在场各人皆是一静,随即便又笑了起来。 此次女眷们恭维,冲着秦芬的话,倒比冲着杨家和秦家的更多了些。 秦芬经得杨氏教导,也明白了些宠辱不惊的道理,这时不似从前那般自谦,反倒学着杨夫人和杨氏的样子,亲和中略带些骄矜,果然见众人面上都带了些敬服。 这一日宴毕坐上马车,秦芬用力舒一口气,轻轻挨着秦贞娘:“吃个饭比对账簿还累。” 秦贞娘不曾取笑,也靠在秦芬身上:“可不是,对你的刺探谄媚,对我的明夸暗讽,哪个都不是好应对的。” 秦芬默不作声地点点头,隔了半晌,忽地来一句:“四姐莫怕,以后哪个背后说你坏话,我就捉了她去拷打!” 秦贞娘自然知道五妹是在说笑,轻轻一笑便罢,桃香原已打起了打瞌睡,听了这句,猛地抬头说一句:“姑娘,这可不大好吧?” 第150章 自从杨舅老爷进京, 杨氏一改从前低调的性子,频繁赴宴,除开头一次去杨家带了两个儿子,后头竟是只带女孩们出门了。 秦芬是个温吞性子, 和熟人开起玩笑来, 谈笑自若、妙语连珠,遇见生人便好似个文静至极的大家闺秀, 笑不露齿、端庄稳重, 半天都说不出几句话来。 每每宴席归家, 秦芬固然是劳神劳心,杨氏和秦贞娘也觉得她又可怜又好笑, 不免替她累得慌。这日从一位侍郎的府上回来,杨氏便点拨秦芬几句: “规行矩步的大家闺秀固然讨人喜欢, 真性情的人却更难得,你是个忠厚孩子,只管坦诚些, 没人不喜欢的, 只是你以后身份不同,骄矜两个字别忘了就成。” 秦芬知道, 这些日子杨氏频繁赴宴,大半是为了帮杨夫人熟悉京里的圈子, 小半是为着她和秦贞娘出嫁作准备,毕竟秦贞娘的婚期就定在明年春日,而她自己, 也才由华阳宫递了消息出来, 说要准备着接受赐婚了。 此时杨氏提点,秦芬识得好歹, 由衷对杨氏道谢,乖巧应了下来。 再过几日,便是姜阁老家宴请,听见个“姜”字,秦芬比秦贞娘还紧张些,命丫头们把新衣裳都铺开来细细挑选。 然而秦芬平日不喜奢华,做衣裳只往低调的路子上走,贵是贵了,却不显富丽,这日看了蒲草配的几身衣裳,她仍是摇头:“我素日做的都是冷色和淡色衣裳,这会竟挑不出好的来,这样去姜家,可怎么成。” 丫鬟们都知道四五两位姑娘要好,五姑娘向来不攀比吃穿,此时因着一件衣裳挑剔,大抵还是为了四姑娘。 姜家请客,谁都知道秦家这里的主角该是四姑娘,然而那姜夫人一向眼高于顶,对着太太都有几分傲气,更何况对着自家四姑娘,四姑娘若是盛装出席,难免被人说句讨好婆婆,五姑娘打扮得华贵些,只不过是小女儿受宠,哪里有人说得了闲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蒲草想一想,便出个主意:“姑娘不妨去向四姑娘借一身,她的重色衣裳多,穿出去准能压得住场面。” 秦芬近来长高许多,快赶上秦贞娘了,从前没换过衣裳穿,想一想而今也只能如此,便差人往秦贞娘处走了一趟。 不多时,秦贞娘亲自带着春柳来了,还歉意地对秦芬笑一笑:“实在对不住,我竟没有没上过身的衣裳,这件大红的十样锦遍地金袄子只穿过一次,下头又有一道宽斓边,方便你改短的,这才拿了来。” 她知道秦芬的首饰也是清雅一路的多,顺便还带了支黄澄澄的赤金大凤钗来,对蒲草说一句:“以后宴多,这凤钗先借你们姑娘使,她出嫁前还我就成。” 这话逗得丫头们叽叽喳喳说笑起来:“五姑娘若是在家一辈子,这钗可一辈子不用还了!”“为了一支钗便不嫁人,五姑娘也太亏了些!” 秦芬见秦贞娘还有心思顺便开个玩笑,知道她并没因着姜家的事心里起疙瘩,便也不提这话,只说些家常。 到了往姜家赴宴这一日,姐妹两个打扮齐整到了上房,杨氏一看便笑了,众人细细一看姐妹俩的打扮,也不由得随杨氏笑了。 秦贞娘穿了身湖绿色交领长袄,显得端庄严肃,秦芬倒穿了身红色袄子,头上又戴了支大金钗,两个人好像掉了个个儿。 杨氏知道这是两个孩子的一点少女心思,女儿是为了自矜身份,而五丫头则是为了给女儿撑场面,五丫头发髻上那支大钗,且还是女儿的呢。 此时她也不揭破孩子的心事,只道:“今日你们换了装束,倒也挺好看的,只是首饰不大相配。” 姐妹俩听了,便要动手换过首饰,杨氏却摆摆手,命红菱往妆台上取了一绿一紫两对耳坠子,分别替两个女孩换过。 秦芬这便知道了,杨氏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其实也对姜家憋着一股气。 说起来,姜启文虽然对秦贞娘一往情深,姜家对秦家,却一向是平平淡淡。 自从姜夫人领着官媒人上门,也不曾遇见什么大节,两家便没有走礼的事情,秦家送了一筐简州运来的蜜桔,姜家也回一篮点心,除开这次交际,姜家竟不曾主动送过东西。 秦家的官位虽不算高,架不住杨氏有个出息的侄女,如今莫说是姜鹤夫妇这样的白身,便是公侯夫人在杨氏面前,说话也多些和气。 杨氏看女婿的面子不和姜家计较,却也不是个泥人性子,自然是有气的。 秦芬见衣裳和首饰讨着了杨氏的好,便知道今日该如何行事了,她如今也懂得些人情世故,知道今日摆开架势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5 不只是为了讨这嫡母的欢心,也是为了自己家里的面子。 这世上既有姜启文那样慧眼识珠、情深义重的人,也有他父母那样趋利避害的寻常人。 在姜鹤夫妇眼里,自己家的不幸全是因为和祁王扯上关系,被迫退了婚事,这已是极大的屈辱,而秦贞娘竟然曾被那位容太妃相中,也仿佛与祁王有了一丝丝干系,他们自然不会喜欢秦贞娘。 虽然后头皇帝开口赐婚,又因为儿子苦求,他们还是循常理请官媒人向秦家提了亲,却不代表他们会发自内心地喜欢秦贞娘。 今日赴宴,虽然去的是姜阁老那个姜家,难免要面对姜家在京的一干堂亲、表亲,此时若不把秦家和秦贞娘的面子撑起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毕竟秦贞娘是个端方有礼的好姑娘,她又不曾做错什么事,为什么秦家要低声下气? 秦芬明着比秦贞娘小,实际上却把这姑娘当成看着长大的妹妹,此时为秦贞娘撑场面,她是唯恐不够张扬的。 这日到了姜家,除开新进京的吏部尚书杨时是主角,秦家这一门姻亲也受得不少关注,秦芬暂且把宽厚放在一边,谨记杨氏说的“骄矜”二字,行动间都带几分自持。 不过片刻,秦芬便暗自庆幸,今日其他作客的人都是笑脸迎人,架不住姜家姑娘脾气大,宾主之间才说了十来句话,姜姑娘已给了两个软钉子了,也幸亏姐妹两个架子摆得大,姜姑娘还没敢明着给脸色。 姜家这一辈的儿子多,女儿只三个,前头两位姜姑娘早嫁了出去,如今姜家府里,堂的嫡的全都算上,统共只这么一位姜姑娘,便是姜启文的胞妹了,她是一根独苗,自然受宠。 她原先是好端端的官家千金,后头家里遭逢大变,到如今不过是个平民之女,虽然哥哥在朝做一小官,可是将来飞黄腾达了也不能给她请封诰命,反倒要便宜秦贞娘这外人,她自然看秦家姐妹两个不顺眼。 幸好今日出门,姐妹两个带着骄矜,旁人想一想秦家的姻亲和宫中那位娘娘,倒也不敢附和姜姑娘去给秦家姐妹脸色看。 于是乎,姐妹俩虽然受了姜家姑娘几个冷眼、几句讥讽,却也平平顺顺过到了中午。 吃过午饭,便有人来请贵客们移步往花园去听戏,杨氏性子端方,向来不爱这些,秦芬不曾听过几次,这时兴致勃勃,挽着秦贞娘一道往园子去了。 姜家姑娘见秦芬姐妹两个被众人簇拥着,自己这主家反倒被挤在一边,心下大为不悦,待众人坐下,便笑着说一声:“秦家两位姐姐可真是气派大,我这做主家的都被比下去了。” 这话,好说便有好意思,阴阳怪气说出来,旁人自然知道她是故意挑事,都看一眼秦家姐妹。 这时秦芬的笑容已经淡了,看秦贞娘面色未变,她便也不说话,总不能平白把秦贞娘未来的小姑子得罪了,到时候秦贞娘过门,又哪有好日子过。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男宾们坐在另一边,夫人们在前头听戏的听戏,应酬的应酬,大人们竟都无暇理会这里小姑娘们的争端,姜姑娘见无人来管,又更不客气些:“秦家两位姐姐当真是好教养,旁人说话,你们竟不理睬。” 这话却不能不答了,秦家姐妹与昭贵妃是姑表姐妹,论起教养,根子都是杨家,秦贞娘才要出口,便被秦芬给按住。 秦芬将姜姑娘仔细看一遍,因身份有别,她只戴得珍珠钗环,穿织花缎子,浑身上下并无金饰,这时在一众姑娘之间,颇显黯淡。 按照秦芬从前的性子,见她这样可怜,便也轻轻放过了,今日一则是连着秦贞娘的面子,二则是连着昭贵妃的名声,她却不好退让,只淡淡说一句:“姜姑娘请自重,你是主,我们是客,算规矩算礼法,你只怕不该与我们这样说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众人都知道秦家五姑娘是个再厚道不过的人了,从不会口出恶言的,这时听见秦芬言语锋利起来,知道她有些恼了,都互相递个眼神,不敢说话。 秦贞娘却知道自家五妹外柔内刚,当初七八岁上到绛草轩,就能有理有据地把三姐辩得无话可说,如今年岁渐长,口齿只有更伶俐的,这时见她一句话便说得姜姑娘面上通红,不由得微微而笑。 姐妹俩到底是在人家作客,要是把姜姑娘晾着下不来台,也太难看了,秦贞娘开口,轻轻嗔一句:“五妹,你这样心直口快,可别叫旁人笑话了去。” 知礼的姑娘们都知道,今日是姜姑娘挑衅在先,秦家姐妹不过是稍作还击,如今能轻轻放过已是宽容,哪有人不长眼去笑话她们。 有那伶俐的便赶紧想个话题来说:“好了,我们看戏吧,今儿请的这昆曲班子,可是如今京中的大热门呢,也就姜阁老有这样的面子,能把他们的红角儿都请了来。” 另一个便赶紧附和:“这都是为了刑部尚书杨大人呐,他在苏州做了多年的官,爱听昆曲,哪能不请了这江南雨来,这戏班子,名字起得倒还不算俗呢。” 这两位姑娘一唱一和,已将话头揭了过去,可是说的话入了姜姑娘的耳朵,却越发叫人不痛快。 他们杨家算什么东西,仗着一个美貌女儿在宫里做贵妃,凭着裙带往上爬,就是后族也没他们这样得意!他们自己得意也便罢了,连带着秦家这样的庸碌之辈也鸡犬升天,当真是滑稽! 几年前那秦夫人在自家娘亲面前,可是大气都不敢喘的,如今时移世易,自家娘亲头上连支金簪也不能戴,她却在前头和杨夫人作了上宾贵客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哦,我竟不知今日是为了杨大人才请的这昆曲班,嗯,他是国之栋梁,自然是配得起的。”姜姑娘说着,话锋一变,“可是两位秦姑娘骄横跋扈,凭的又是什么?是凭四姑娘迷了我二哥的心,还是凭五姑娘说了个锦衣卫指挥使的亲事?” 这话一连扫了姐妹两个的面子,隐隐还指秦贞娘闺誉不清,秦芬听了,心下大怒,冷笑一声:“姜姑娘请慎言!当初秦姜两家婚事,一则是天子金口赐婚,二则是姜公子锲而不舍,你若来问我们,还不如去问皇上和你哥哥!” 姜姑娘一噎,心道这秦五好伶俐的口齿,她知道自己提起秦贞娘婚事带上了皇帝已是不妥,赶紧不提前话,转而来问秦芬:“五姑娘何必这样咄咄逼人,都是闺中女儿,谁又比谁高贵了?” 她这话说得便叫人难答,论地位,秦家是官身,她才是个平民女儿,可是若秦芬提起这一条,就难免叫人说个傲慢,前头的好名声,只怕要折损一些了。 秦芬自然有话好答,才要开口,却听见一个懒懒的声音道:“秦姑娘是本指挥使的未婚妻,以后便是三品的诰命,姜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6 娘如今不过是一介平民,你自己说,谁比谁高贵?” 第151章 范离回京已有些日子了, 众人皆知他身受重伤,一路上都是躺着由人服侍,都以为他要到明年才能露面,谁知这时竟瞧见了他。 这位立下大功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 身穿玄色暗纹锦缎袄, 外罩一件灰色狐皮大氅,面色苍白, 唇色淡淡, 只一双眼睛还是那么锐利寒冷。 范离面无表情地对四周的目光一一扫过, 最后停留在秦芬身上,眼睛里终于露出一丝暖意。 众人见范离穿着灰色的狐皮大氅, 互相使个眼色,都纷纷低下头去。 冬日的皮袍里头, 轻软细密自然是貂裘,尊贵稀罕却是狐裘,狐裘里头, 玄狐为尊, 非天子不能用,次一等的便是灰狐、赤狐, 这是皇亲贵戚才能用的,自然了, 皇帝若是拿这个赏人,也是莫大的体面。 此时范离大喇喇穿着件灰狐大氅,照他的聪敏精明, 自然不可能逾矩, 只会是皇帝赏的。 当今皇帝励精图治,性子冷淡, 赏赐下头官员一向是循例而已,何时出格赏过下头人这些东西了。 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所得的圣心可当真是头一份了。 自然了,他的夫人,身份也非比寻常。 方才范离替秦芬说话,早已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姜夫人如今不过是一平民,还没有那个面子到范离面前来开口,这时是姜阁老的夫人出面了。 她将面色不善的范离看一眼,又看一看那位沉静的秦五姑娘,轻轻斥一句:“静娘,你怎么能对秦五姑娘失礼?你们小女儿间笑闹几句,却也不可过分,快向秦五姑娘赔礼道歉!” 姜静娘几番挑衅,先前还带上了秦贞娘的闺誉,这时姜阁老夫人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一句话便想变成小女儿笑闹,显然是想大事化了。 “是,我开玩笑过头了,还请秦五姑娘勿要放在心上,我这里向你行礼了。” 姜静娘倒也还算伶俐,立刻顺着姜阁老夫人的台阶下来了。 秦芬看一看周围女眷各异的眼神,又看一看咬着嘴唇、面带不服的姜静娘,微微一笑:“姜姑娘说哪里话来,我并不曾把你的话放在心上。” 姜阁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秦五姑娘果真气度不凡,好了,既然没事了,我们就继续看戏吧。” 秦芬对姜阁老夫人行个礼,算是受了她的赞扬,又说一句:“姜姑娘得罪了我不打紧,可是方才不该妄议姜公子和我四姐的事情,百姓们都说这桩婚事是菩萨定下的,连皇上都赞许百姓们的说法,姜姑娘怎么能说这婚事的是非呢,难道姜姑娘是说菩萨的意思有错?” 戏台上演的是长生殿,花旦正咿咿呀呀地唱着,到了“名花国色,笑微微常得君王看”这一句,那戏子的嗓音婉转柔美,端的是叫人心醉。 众人不由得想起宫里那位盛宠不衰的昭贵妃娘娘,然而这位秦五姑娘却偏偏不曾拿贵妃娘娘出来说事,叫人一点也拿不住把柄。 姜阁老夫人再怎么护着姜静娘,也没有为她得罪昭贵妃的意思,她方才只以为是小女儿拌嘴,这时才知道自家女孩说错了话,便也不出头了,只唤一声:“老四家的,你的女儿,你自己教导吧,我这隔房的伯母便不出来惹人烦了。” 姜鹤夫人面色一白,用求助的眼神看一看四周,可是姜阁老夫人都不替她们母女说话了,又有谁敢出头。 更何况那位范大人还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站在旁边,好像谁敢得罪秦五姑娘,他就要上来吃人一般。 周围人都纷纷低下头去,姜鹤夫人看一眼秦贞娘,嘴唇嗫嚅一下,几乎要开口了,最终还是转开了目光,对着杨氏说话了:“秦夫人,我家静娘失礼了,这都是我教导无方,还请秦夫人勿要怪罪,我这厢给你赔礼了。” 若是她对秦贞娘开口,便是以身份压人,这时对着杨氏这个同辈低头,倒也算是个体面人。骄傲的人自有一份骨气,这姜夫人经历家中变故,如今越发高傲,却还并不卑劣。 杨氏从前心里不大喜欢姜夫人,此刻却也有一丝欣慰,这位姜夫人虽然性子强些,却不至于像柯太太那样出手算计儿媳妇,女儿以后的婆媳缘分虽比不上六丫头,却也不至于太坏了,再算上女婿的一腔深情,这门亲事也算说得过去。 这时杨氏在心里转了不知多少个念头,最终微微叹口气,亲自上前扶起了姜鹤夫人:“这是说哪里话来。” 当事的两家,主母们已经说话了,姑娘们自然不会和母亲对着干,姜静娘赧然垂下头去,秦芬也不会穷追不舍,转头挽住秦贞娘,又看戏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知道五妹是不爱争锋的,今日这样全是为了自己,这时心下又是酸又是甜,眼圈正发热,忽地看见范离还一动不动地站在边上,险些又笑出声来,轻轻拱一拱秦芬:“喏,有人在那里等你呢。” 范离收了姜家的请帖,谁也没想到他会当真赴宴,这时见他貌似闲适地呆在女宾这里,再傻的人也知道是为什么了。 夫人们都是经过见过的,见那秦五姑娘生得文静秀气,便在心里想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过是一笑就不再多看,女孩子们却将范离和秦芬来回打量,不少人把艳羡都摆在了脸上。 范离生得英武,人又出息,虽然家里是一团乱麻,可是在姑娘们眼中,此刻他那副深情厚意,却已能抵得其他所有的短处了。 秦芬被秦贞娘打趣一句,不知怎么竟然脸红了,她正犹豫着该不该开口,却听见一个姑娘轻轻问一声:“表叔,是不是我爹有什么吩咐带给我?” 秦贞娘看一眼开口的姑娘,春柳立刻知机地凑近,说明了那姑娘的身份,原来是范家一门远房表亲,那姑娘姓吕,比范离低了一辈。 范离看一眼吕姑娘,慢慢点个头:“是,你爹有话带给你。” 吕姑娘立刻站起身来:“好,请表叔移步,我们不要打扰了各位夫人听戏。”她又看一眼周围人,对秦芬微微点头:“秦五姑娘,请你过来与我一道,好吗?” 秦芬只觉得这吕姑娘似乎有些过分伶俐,便看一眼秦贞娘。 秦贞娘面带怜悯,轻轻说一句,“这吕姑娘没有母亲,今日是独自赴宴。” 秦芬原当这吕姑娘是有意讨好,不曾想到还有这一出。 没娘的孩子,自己再不伶俐些,又有谁来替她操心,她不过是递个台阶给范离和秦芬,虽然讨巧了些,却也不是大错。 既是吕姑娘没有母亲,自然该有人陪伴,她选了秦芬,也并没什么出格的,秦芬心里微悯,立刻站起身应了下来:“好,我与吕姑娘一起去。” 吕姑娘腼腆一笑,上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7 前站在秦芬身边,两个丫鬟簇拥着各自的主子,远远跟着范离,慢慢往园子里去了。 今日赴宴的,不是大族出身就是后进之秀,没一个是傻子,这吕姑娘自然也明白事体,与范离随意叙几句家常,便带着丫头慢慢落在了后头。 赐婚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只差最后一道圣旨了,此刻秦芬与范离名分已定,一起出来散步也没什么失礼的。 范离行到一个亭子边,当先坐了下来,吕姑娘看一眼秦芬,两人也先后进了亭子,与范离对坐。边上侍立的丫头立刻转身进了小屋,不多时托着个茶盘出来,奉上三杯清茶,默默退到了边上。 秦芬看一看范离,这时才发现,这一向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眼里没了从前的光彩,她心里自然知道是为着这趟差事的缘故,不由得微微一叹,开口问一声:“范大人,你的伤可痊愈了?” 范离点点头,不自觉地抚一抚身上的灰狐大氅,开口道:“皇上恩典,赏了许多名贵药材,我已好多了。” 秦芬也随着点点头,她还想问一问旁的,只是此时不便,只好闭口不说。 吕姑娘见这表叔表婶似乎生疏得很,连忙想了件事情来说:“秦五姑娘,你穿的这衣裳可真好看,料子也好,不知是哪家铺子做的,我改日也去做一身。” 这话说得还算有分寸,并没急着替这对年轻男女拉近关系,秦芬对着吕姑娘多了些好感,便一句一句答了:“这衣裳是我四姐的,我们家的衣裳大多是城西老冉家做的,不过这匹料子却是表姐送给我们的。” 吕姑娘听了并没什么妒忌神色,只点头称赞:“秦五姑娘皮肤白,穿什么都好看,这衣裳很衬你。” 方才在人群之中,范离只看见秦芬一张白生生的脸蛋,她对着秦贞娘是笑盈盈的,对着那姜姑娘又是轻嗔薄怒,简直是怎么都好看。 他只顾着看心上人的脸了,哪里顾得上看她穿什么衣裳,这时听两个姑娘一说,他才看见秦芬竟然罕见地穿了一身大红衣裳,那衣裳好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烧得他原本冰冷的心里,不由得暖了起来。 不论旁人怎么变,这丫头一定不会变,瞧她方才母鸡护崽一般护着那位秦四姑娘,便知道这丫头一颗热腾腾的心,是决不会叫旁人失望的。 范离沉默看着秦芬,只是不说话,两个姑娘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也不向他搭话,慢慢说些家常。 莺声燕语,轻柔可爱,抚慰了范离那颗一直绷得紧紧的心,他心里那块一直冻得坚硬的角落慢慢地融化了,神思也慢慢飘向远方。 今天是姜家请客,范离听见请的客里也有秦家,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穿戴整齐到了姜家。 他原本身子也不算太坏,就是心里有道过不去的坎儿,所以才总懒着不起,他身边跟着的一房老家人,是母亲给的,见他连日不起床,急得天天长吁短叹,今日见他起床,喜得早起就开始燃香。 那老妈妈还多嘀咕几句:“我们少爷就是有大志向的,就是病,也不能总病下去,难道叫那个范五得意,咱们却失意?再不能够的!” 范离原本是为着秦家,听了老妈妈的话,也不反驳,对着长随说一句,“有贵,你去和荆大人说一声,就说我起身了,去姜阁老家办差。” 有贵应了一声,飞奔去都尉府报信,范离自己跨着那匹黄马,慢慢到了姜家。 他是稀客,姜阁老性子再板正,也笑呵呵地亲自相迎,待他说句随意走走,旁人只当他是要办差,哪敢拦的,于是这么着,他便走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小丫头身边。 此次办差,范离知道奇险奇难,除了皇帝赏的一块寻常玉佩和这丫头的那枚金茉莉,他一点露身份的东西也没带着。 兵贵神速,他并不曾大张旗鼓,领着十个心腹总旗摸到了鲁国公府,生擒了鲁国公的侍卫们,正要对鲁国公喊话,忽地屋顶有数不清的强弓硬弩,一忽儿就把十个总旗和鲁国公侍卫们全部射杀。 范离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此时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也是白做锦衣卫头领了。 他心里又惊又惧,见那无数箭羽偏偏避开自己,这才稍稍放心,终究皇帝对他,还是有一份情谊在的。 可是若只他一个全身而退,皇帝到底难对天下人交代,范离想一想“士为知己者死”这几个字,将心一横,纵身跃进了箭雨里。 弓箭手再眼利,也不能未卜先知,弓弩无情,转眼间已有十余根利箭射向范离,屋檐上的人眼睁睁看着范离中了三箭,其中一箭,竟是在腰间。 领头的看见范离腰间的玉佩断成两截,急得大叫一声。 他是皇帝派来灭口的,自然知道范离的身份,更知道范离腰间那枚玉佩的来历,这时看见范离以身犯险,已然是大惊,又见御赐之物被毁,更吓得魂飞魄散,方才杀戮的快感,一下子退了个干净。 范离听见“救人”两个字,随即就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在回京的路上,身边跟着个陌生的小厮,轻手轻脚地替他擦拭伤口。 那小厮样貌忠厚,人却不大忠厚,擦到范离腰间的伤口,竟唉声叹气起来:“天老爷哟,伤在这个地方,以后可还做不做得男人了!” 范离气得几乎想要再昏过去,谁知他身子强健,自那日起,竟一日一日好了起来。 他一则是心里对皇帝有些心灰意冷,二则是不想叫那小厮知道自己听见那一句,便还是装作昏迷,谁知后来路过简州,那秦三竟来探望。 若是醒着,他便可问问小丫头的近况,再叫秦三给小丫头带个信,说自己一切都好,偏生他还“昏着”。 范离听见秦恒说些“家父家母”,简直想立刻坐起来,摇着秦恒问一句“秦姑娘如何”,可是又不好叫人看出他是装昏,他听着那些官场上的应酬话,又后悔得想昏过去了。 终于熬到京城,范离听见外头查问关文,知道是该醒的时候了,于是便在进城前悠悠转醒,待见了皇帝,把心里早想好的话说出来,便算是交了差事。 皇帝对着范离,面上淡淡,眼神里却有一丝痛和悔,他不曾问鲁州差事,只命太医院院正来替范离诊脉,范离只作虚弱,闭着眼睛不看皇帝,由得自己两个腕子被按来按去。 待那胡子花白的老院正诊完脉,皇帝竟也关切地问一句,“以后范离身子可能养好,婚姻能否相谐?” 老院正愣一愣,哈哈笑了起来:“无碍,无碍,老臣敢打包票!” 范离到底是个年轻人,如何受得这两句,心里一急,又睁开眼睛,却正巧看见皇帝戏谑的眼神。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帝亲自俯就,范离就是有天大的委屈,也再不能摆在脸上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8 ,于是顺着台阶下来:“皇上勿要取笑微臣。” “我这也不是取笑你,你受伤的事情传进京来,不知谁说你要害之处中箭,只怕以后成亲有碍,别说是我了,就连昭贵妃也急得不行。”皇帝笑一笑,“你知道,昭贵妃一向疼她娘家表妹的。” 范离脸上果然多些柔软的笑容:“多谢皇上关心。” 皇帝知道,从前自己在范离心里有千钧的重量,经历此次鲁州之事,只怕范离心里最惦记的却是那位秦五姑娘了,如今一试,果然如此,他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把那“高处不胜寒”几个字反复默念几遍,命人送了范离出去。 范离只觉得自己好似做了一场大梦,整个人都飘飘忽忽,正沉思着什么,却听见吕姑娘提高声音,叫一声“表叔”,他连忙回神,看向吕姑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吕姑娘笑着对他告别:“表叔,我和秦五姑娘该回去了,这就向你老人家告退了。” 范离“嗯”了一声,看着两个姑娘出了亭子,忽地又出声了:“真丫头,回去和你爹说,我有事寻他帮忙,请他明日去我那里,还有你,也多去陪陪我母亲。” 第152章 吕家不过是范家拐着弯的远亲, 家世也不算高贵,范离哪里用得着吕家帮忙,吕真心知肚明,这位位高权重的表叔不过是说场面话而已。 然而, 就是这么一句场面话, 也是吕家难得的际遇了,毕竟上赶着给范离卖好的人, 虽没有讨好几位阁老的多, 却也不会太少了。 吕真看一眼身边端庄文雅的秦五姑娘, 知道表叔开尊口说那一句,全是因为自己讨着了这秦五姑娘的好。 秦芬感受到身边打量的目光, 侧过脸来,对着吕真笑一笑:“吕姑娘, 怎么了?” 吕真摇摇头:“没什么。”她自然不会傻到戳破表叔的心事,沉默片刻,提起旁的事来:“姜阁老家的宴会, 真叫人长了见识。” 秦芬不曾想到吕真提起这事, 顺口问一句:“这话怎么说?” 吕真稍一犹豫,说出实话来:“江南雨是京中当红的昆曲班子, 请他们唱堂会的人家,得提前一个月预定, 可是杨大人进京不过半月,姜阁老自然不能未卜先知……还有,方才我们一进那亭子, 立刻有小丫头奉上茶来, 可见是边上常备着炉子和热水的……这排场……” 她话未说尽,然而秦芬却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她只以为这位吕姑娘没有母亲,无人教养,此时却能说出这样的道理,简直叫人刮目相看。 秦芬见吕真坦诚,便也半遮半掩说一句:“听说,姜阁老还是六位阁老中最清廉的一位呢。” 最清廉的一位,排场都已如此铺张,其他几人更不必说了。听说首辅在老家有上千倾良田、上百间屋子,连喝水的器皿都是玉器,这样的奢靡,叫人心惊。 皇帝要拔擢新人,只怕也不全是为了政见不合。 两人此时对视一眼,都知道对方并不是无知女子,彼此都多些欣赏。 秦芬顿一顿,道,“吕姑娘见识不凡,不输男儿,真叫我佩服。” 朝中大臣的闲话,总不好一直挂在嘴上,吕真且喜秦芬转个话题,赶紧接过口:“我五六岁上没了母亲,除了嬷嬷教我规矩,父亲也日日教导我读书,略懂些道理,不敢当秦五姑娘的赞。” 两人一路回去,又说得些家常,待分手时,吕真竟有些不舍:“秦五姑娘,等你以后去了……我一定常去拜见。” 秦芬灿然一笑:“好。” 回头才走几步,却见秦贞娘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促狭地道:“好呀,你这喜新厌旧的丫头,有了新友,就忘了亲姐姐,玩到散场了才回来,害我等你这么久,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秦芬挽住秦贞娘,笑呵呵地说一句:“我却是不怕的,如今天冷衣裳厚,五姐再别想咯吱我痒痒了!” 秦贞娘嘻嘻一笑,携着秦芬上了马车,待帘子放下,神秘地问一句:“范大人都对你说些什么?” 秦芬不曾想到,这辈子还能看见端方守礼的秦贞娘打听别人闲事,这时不由得起个顽心,故意压低声音:“自然说了些要紧事。” 秦贞娘“啊”一声,也把声音放低了些:“果真?范大人说什么?是朝中的事情吗?跟咱们家有关的吗?” 秦芬似模似样点点头:“是朝中大事,是和咱们家有关的。” 她见秦贞娘一副紧张的样子,忍着笑意,慢慢地道:“听说,那位编纂成武通史的姜大人得了圣上赞赏,如今已是正七品的编修啦。” 秦贞娘还当秦芬要说正经的,却没料这丫头来开自己的玩笑,还没听完,拳头就锤在秦芬身上:“坏丫头,胡说这些做什么!” 秦芬“哎呦”几声:“我哪里胡说了?这是朝中大事不是?和咱们家有关的不是?四姐自己不识好人心,却来怪我!” 这事前几日已经有旨意下来,不是什么新鲜事,秦芬这时说来,不过是与秦贞娘开玩笑,秦贞娘面红耳赤地瞪一眼秦芬,气鼓鼓地逼问:“不准你说我的事!只准你说自己的事!快说,范离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秦芬见秦贞娘恼了,连忙作揖讨饶,替秦贞娘抿一抿鬓角,然后认真道:“他并没和我说什么话,倒和那吕姑娘说了两句。” 她见秦贞娘又瞪一眼,连忙道:“这话是真的,我不敢骗四姐。” 秦贞娘半信半疑:“当真?那小子把你看得跟金元宝一样,竟然不趁机和你多说几句话?” 秦芬想起范离苍白的面色和疲惫的眼神,对秦贞娘倒说句实话:“我瞧他心事很多,恐怕在姜阁老府上,也不好说的。” 秦贞娘自然也知道鲁州的差事,范离算是被皇帝蒙在鼓里算计了一把,这时倒替五妹和那范离默默一叹,她是个善良的人,不想五妹难过,连忙岔开话题:“对了,范家和吕家是远亲,以前从没听说有什么往来的,那范大人有什么话带给吕姑娘?” 范离与吕姑娘,并没说什么秘密,这时秦芬对着秦贞娘,也无甚好瞒的,便如实说了:“范离说,有事请吕姑娘的父亲帮忙,叫吕老爷明日过府商议,哦,还有,叫吕姑娘多去拜会他母亲。” 秦贞娘点点头,隔了半晌忽地回过味来,仔细看一眼秦芬,却见这丫头一副懵懂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你当真不知道范离这两句话是为着什么?” 秦芬今日戴了支大金钗,压得脖子都发酸,这时正自己捶着肩膀,听见秦贞娘问,停手思索片刻,老实摇头:“不知道。” 秦贞娘终于也逮住机会笑一回秦芬:“哈哈,傻丫头,他这全是为了你啊!那吕姑娘给你搭了台阶,讨着范离的好了,他这是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9 你撑面子呢!” 秦芬彼时还当范、吕两家本就有往来的,这时听了秦贞娘的话,不由得愣住,随即耳朵便烫了起来。 那人前些年飞扬跳脱,后头又是冷淡精明,怎么会是个如此体贴的性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好像听见了秦芬心里的话,自言自语地道:“这个范大人,对旁人都是冷冷淡淡的,只怕对着皇上都敢顶两句牛,偏对着咱家五姑娘,就变得跟小绵羊似的,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脸上通红,不敢接口,兰儿和蒲草两个却嘻嘻笑了起来。 到了秦府门口下车,杨氏往后一扫,还奇怪地问一句:“五丫头怎么脸红了,可是宴上喝多了,这时候上脸了?” 秦贞娘今日已开够了秦芬玩笑,这时当着众人,便饶了过去:“大概是马车里闷得慌,待会咱们往园子里散一散就好了。” 杨氏应得一声,扶着红菱的手就要进府,边上候着的婆子里,有一个喜滋滋地蹿了上来,大大地唱个喏:“恭喜太太,咱们六姑奶奶送信回来,说已然有身孕啦!” 秦芬方才还晕乎乎的头脑,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照着这时候的规矩算,秦珮已是个大人了,可是在她看来,还只是个在长高的姑娘呢,听见这么个半大姑娘有孕,秦芬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杨氏对女儿们教导细致,出嫁前都记得叫张妈妈去讲一讲房中事,并嘱咐一句“安身为上,孕事不必强求”,秦淑她且还不曾省了这个事,更何况是秦珮。 这时乍一听了婆子回话,杨氏还不可置信追问一句,“谁?哪个?” 婆子接了信,一个人也没告诉,捂得严严实实,只等主母回来抢着讨这个好,此时见主母面色有异,也不敢再高声大气的,板板正正地蹲一蹲身:“回太太的话,是六姑奶奶,方家。” 杨氏到底是掌得多年中馈的,不至于在下人面前连番失态,这时已恢复了平日的端庄,慢慢点点头:“好,知道了,回头去红菱那里领赏吧。” 她话是这么说,口气哪有一丁点欢欣的,秦贞娘与秦芬递个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秦珮出嫁才不足三月,那位方三少爷后头又躲去书院,两人此时并非情投意合,实在不是有孕的好时候。 更何况,此时秦珮再怎么也是初初有孕,根本不宜大肆宣扬,可她还是送了信回来,要么是高兴得忘乎所以,要么就是急着需要娘家撑腰了。 秦珮虽不是什么全乎贤惠人,可是也不算差了,她头上顶着个昭贵妃表妹的帽子,自己又生得好,进门就得了婆婆欢心,丈夫也并不厌恶她,算来算去,都是比下有余的,何以这时候求到娘家来? 杨氏一路沉思着,到了上房回头一看,两个女孩一言不发在后头跟了一路,不由得笑了:“你们跟着我干什么?回家来又没什么事,你们自己回去好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与秦珮有个芥蒂,这时秦贞娘也不来拉扯她,只自己问杨氏:“六丫头求到家里,咱们是不是得去看看?” 丫鬟们掀起帘子,杨氏一边偏头进屋,一边说话:“六丫头自来是个要强的,前些日子方家闹成那样,她都不曾差人送信回来,我们还是听下头人说起闲话才知道方家的事情,这次她开口求了,咱们怎么能不问?” 红菱轻手轻脚替杨氏解开那件银鼠斗篷,正要捧着去收起来,杨氏却拦了:“且挂着吧,这些日子出门便是这件了,如今也不必太过简朴了。”说着又指一指自己头上:“这金钗也卸了吧,顶着怪累的。” 秦贞娘也解了斗篷,和秦芬坐在杨氏下首:“那,我和娘一起去。” 杨氏知道女儿的意思,五丫头和六丫头是有点子心结的,这次五丫头确实不必跟去,于是点头应了:“好,这就叫人送个拜帖,我们明日就上门。” 秦芬还在脑子里想着秦珮年龄小的事,连斗篷也不曾记得脱,这时听了杨氏的话,忽地回过神来:“太太,我也想去看看六丫头。” 杨氏面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赞许地点点头:“好,那就一道去。” 不论五丫头心里如何,面子上的事,她都做到无可挑剔了。 这次她主动提出去方家,虽不说雪中送炭,却也是锦上添花,六丫头那里需要的是娘家人的支持,又不是五丫头一个闺阁女儿的支持,她去不去的原不打紧,可是圆满两个字,总是更好看一些的。 秦芬愣愣怔怔地出了屋子,慢吞吞地走着,蒲草见姑娘脸上不痛快,不由得劝:“既然姑娘决定去了,那也不必把事情放在脸上了,六姑娘当初确实不厚道,这太太都是知道的,姑娘不必委屈。” “我不是委屈,我是……”秦芬不知道怎么张口,看一看蒲草脱了稚气的脸孔,含蓄地说一句:“六姑娘还小着呢。” 有点家世的人家,都讲究个多子多福,新嫁娘入门了,自然是早早有孕的好,然而自家六姑奶奶出嫁急,又是方家求着早些过门的,她实在不必赶这个趟。 蒲草脑海里跳出一个穿着红衣、爱说爱笑的身影,面上还全是天真稚气,想了一回,不由得也摇摇头:“姑娘说得有理,六姑奶奶她确实年岁不大。” 秦芬不知怎么,浑身打个冷战,用力拢紧斗篷:“罢了,我们回去吧。” 第153章 秦芬夜里睡得不安生, 一时梦见秦珮怀了双胞胎,小小的身子上鼓着两个大肚子,好像个猩红狰狞的糖葫芦似的,一时又梦见自己也成亲有了身孕, 那孩子要从她的肚脐眼钻出来, 把她肚子钻了老大一个血口子。 上夜的是桃香,她听见姑娘在床上翻来翻去的不安生, 探头看了好几次, 见姑娘不曾醒来, 她也不曾出声,照旧躺了回去。 待听见秦芬喃喃说着什么, 桃香赶紧又一骨碌爬了起来,问一句:“姑娘, 是不是渴了?” 秦芬却不曾答这句,桃香不放心,又掀开绫帐看一眼, 见秦芬仍旧睡着不动, 她便放轻手脚,想要躺回去。 不知怎么, 桃香忽然脑中一个激灵,伸手在秦芬额上一探。 “哎呀, 姑娘病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秦芬的屋子里灯火陆续亮了起来,桃香不敢擅自做主, 匆匆唤了个小丫头进去先给秦芬敷额头, 自己披着大袄子,往下房拍门喊蒲草去了。 深更半夜, 连树梢的老鸦都睡熟了,桃香这么一路靸着鞋子跑去下房,动静自然不小,早惊动了对面。 上夜的是春柳,她听见外头有动静,不忙着去看热闹,先回头看主子,生怕把主子给吵醒了,才掀开帐子,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0 见自家姑娘早已醒了过来,睁着双迷蒙的眼睛,问一声:“什么事?” 秦府上有杨氏这么一位主母坐镇,规矩严得很,入夜后内院和外院各有人巡逻,府里一向是安安静静的,从来不曾有过大动静,像今日桃香这么个闹法,已是少有的了。 春柳披了大袄子,到门口去张一眼,对面屋里灯火通明,一个婆子从边上耳房提水到门口,又有个小丫头端着个大铜盆进出,个个脸上都是急色。 正要差人去问一声,忽地见蒲草从外头进来,一边系扣子一边对着桃香连珠发问:“姑娘烧得厉害吗?太太那里差人去回禀了没有?” 春柳心里一惊,飞奔几步进了里间,低低说一句:“姑娘,听话音,仿佛是五姑娘病了。” 秦贞娘正迷糊着要睡过去,听见这一句,惊得坐了起来:“病了?你没听错?” 春柳赶紧把秦贞娘按回被子里:“不管我听没听错,姑娘可不能再着凉了。” 她一边替秦贞娘掖被子,一边絮叨:“五姑娘身子一向强健的,今日不知怎么,竟然病了。” 秦贞娘脑子清醒一些,忽地想起一事,不由得叹气:“可不是,偏是去方家这天病了,偏生拜帖已送了去,五姑娘这么一病,六姑娘只怕以为她是有意的,心里难免要起个疙瘩。” 春柳先应了一声,疾步出门唤了个小丫头,嘱咐她去对门听着动静帮忙,然后才搓搓胳膊,钻进被子里,长长舒了口气:“若是旁人,自然有个虚伪的嫌疑,五姑娘最忠厚的,再不是那样的人。” 秦芬的厚道阖府皆知,这道理自然人人都明白。 当初六姑娘出嫁前算计一道,五姑娘也沉默忍了下来,太太回头便将她嫁妆加厚了三成,这事在府里成了美谈,奴婢们如今都知道太太喜欢宽厚人,平日做事,都记得心存厚道两个字了。 秦贞娘哪能不知道秦芬的为人,这时对着贴身丫鬟,又说得明白些:“人常常会以己度人,六姑娘虽然伶俐,却不是个肯吃亏的性子,她若是吃个亏,必然要找回场子,如今五姑娘这一番动作,在六姑娘眼里不过是情理之中了。” 姑娘们的事,哪轮得着奴婢们操心,春柳早已犯起迷糊,口齿不清地应道:“既然六姑娘觉得是情理之中,想必不会放在心上了。” 话未说完,春柳已经打起了轻轻的细鼾,秦贞娘睁着眼睛,却许久未曾睡着。 若是人人所想即所为,那便解了许多烦恼了,六丫头过分伶俐,这一遭可别聪明反被聪明误,把五丫头推得更远了才好。 秦芬忽然生病,下头丫头们不敢瞒,早已报到了上房,如今大丫鬟只一个红菱,她再能干也没有日夜连轴转的道理,这晚便不曾当值,守夜的是腊梅。 腊梅虽然伶俐,却不如大丫鬟们当事,听见五姑娘病了,急得没头苍蝇似的,大冷天的,竟出了一身细毛汗。 太太如今事多,天天睡得沉,她这时是万万不敢去叫醒的,红菱肩上担子重,她也不好意思去搅扰,旁的丫鬟且还不如她,不提也罢。 想来想去,想起碧玺从前是上房当差多年的,腊梅便唤了个人进屋,自己去叩碧玺的门。 杨氏早起,看见竟是碧玺和腊梅两个一道服侍,知道必是有事,起先一惊,以为是秦珮那里出事了,后头又一想,秦珮出事哪里能到碧玺跟前,必还是家里的事。 当着碧玺,杨氏也不必摆什么派头,开门见山:“怎么了?是内院哪个有事?” 碧玺如今消息越发灵通,自然听说了家里要去方家拜会的事,这时知道事事都赶上了不凑巧三个字,也不敢隐瞒,把秦芬夜里发热的事一句一句说了。 她见主母皱起眉头,生怕主子觉得五姑娘是有意造作,连忙又补一句:“俗话说小病不得,大病不轻,五姑娘平日身子强健,偶尔一病,想必也重得很。” 杨氏摆摆手:“我没问这个,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大夫可请了?什么时候进府给五姑娘看病?五姑娘那里的丫头可有好好照应?” 碧玺轻轻受了一句训斥,心里一点也没气,反倒为秦芬松口气,飞快地答了话:“早派人出去了,吩咐多多给了诊金,请那大夫候着,府门一开就请进来的。蒲草和桃香两个一夜没睡,亲自给五姑娘守着换帕子,早上小丫头来报,说五姑娘烧得已经没那么厉害了。” 杨氏点点头,眉尖却仍轻轻蹙着。 若是平日,她少不得要亲自过问秦芬看病的事,可是方家那里又急等着她上门,说不得,两头只能顾一头了。 “去个人给徐姨娘传话,就说五姑娘病了,叫她一应照管,再去给各处传个话,五姑娘屋里要什么吃食药材,一概便宜行事。” 腊梅应了一声,立刻去办。 如今杨氏有许多正室忙,便不要两个妾室请安了,徐姨娘和青萍,便闲在了家里。 腊梅还当一大早的要去把徐姨娘叫醒了传话,谁知到了徐姨娘的小院门口,竟看见梨花从屋里出来泼洗脸水,原来徐姨娘已经起身了。 梨花倒完洗脸水,远远望了过来,还打个招呼:“是腊梅妹子不是?太太一大早就派你差事了?” 腊梅这才明白,为什么府里来来去去那么多好颜色,只一个徐姨娘安生呆到了现在,这位主儿和其他的莺莺燕燕不一样,她是当真把太太当成主子来敬的,也就是她这样的识大体,才教出五姑娘那样的好闺女。 梨花见腊梅脚步往自己这里来了,心里不由得诧异,手上的铜盆也不及放下,只好对腊梅微微颔首:“请进。” 腊梅自己动手掀起门帘进了屋子,她如今算是上房得用的人了,一向少有时间闲逛,竟不曾来过徐姨娘的屋子,这时进屋,她定睛看了两眼,才找到徐姨娘。 徐姨娘不曾坐在妆台前细细梳妆,也不曾坐在圆桌边上等着吃饭,只在窗下的大绣架前,认真端详着那副绣样。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腊梅一看那绣样是兰草,心下了然,知道这必是献给太太或四姑娘的,这东西虽然雅致,却也不算顶稀罕,然而太太那里可不是谁的东西都要,青姨娘送了许多东西,到如今也没见太太穿戴过一样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是腊梅对着徐姨娘开口时,声气都软些:“太太递了拜帖去方家,五姑娘夜里却病了,原本太太还想带着五姑娘去的,如今却是不能够了。太太得出门,五姑娘的事,还得姨娘在家照应。” 徐姨娘听见女儿生病,心里大急,当着主母的丫鬟,还得作出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有劳你跑这一趟,请略坐坐,喝碗我这里的姜枣茶。” 腊梅实是闲坐不得,然而她今日见徐姨娘又知事又识趣,知道这是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1 好的,竟笑着多应酬几句:“太太还吩咐我去厨房和库房传话,备着五姑娘那里要吃用什么的,差事要紧,我先去了,改日我不当值,定要来喝碗茶,到时候姨娘别嫌我烦才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徐姨娘便不再苦留,笑盈盈地送了腊梅出去,回头立刻唤梨花:“快,咱们去看看五姑娘。” 梨花一路上不住絮叨,先说自家姑娘顽皮不好好保养,又说天气冷得叫人鼻子掉,慢慢说到主母去方家,却很识趣地住口了,只一句带过:“唉,今日这事,也就是不凑巧。” 这时秦芬的小院已经近在眼前,徐姨娘见好几个丫鬟簇拥着一位大夫进去,那大夫须发花白,这么早就被请到府上,还不知给了多少诊金,这时知道上房是不曾亏待女儿的,徐姨娘便放慢脚步,走到边上小径,等着那大夫出来。 出门前杨氏交代了一句,府里无人敢怠慢,这时虽然知道秦芬病了,厨房还是照常送了早饭上来,遇见徐姨娘,领头的婆子客客气气行了礼,还顺口多说一句:“听说五姑娘病了,我们赶紧把炸糕换了苏式方糕,姨娘还有什么吩咐,尽管再叫人去厨房说。” 徐姨娘见府里安排得这样妥当,心里倒当真不那么急了,定定心神,和婆子应酬两句,放了她去送饭。 不多时那老大夫就出了院子,徐姨娘知道自己身份有限,也不上去询问,带着梨花往女儿屋里去。 今日主母下令要府里好生照顾五姑娘的,谁敢轻忽,廊下排了一溜小丫鬟,等着听屋里使唤,待看见徐姨娘,齐齐行个礼:“徐姨娘好。” 屋里听见这一声,立刻有人迎了出来,徐姨娘定睛一看,桃香顶着两个老大的黑眼圈,脸儿又黑又黄,笑容也有些疲惫:“姨娘来了,请进。” 徐姨娘一边进屋,一边问些女儿状况,桃香尚未来得及回答,里头就响起一阵咳嗽声,徐姨娘才放下的心又吊了起来:“怎么,五姑娘病得很重?” 蒲草也接了出来,和桃香一左一右拥着徐姨娘进屋:“大夫说了,是风寒侵体,热气壅肺……五姑娘这次,得好好将养呢。” 徐姨娘的一颗心,一下子又堵了起来,孩子生病,她比自己还急,看秦芬昏沉沉躺在床上,她用帕子捂住眼睛,许久才放开:“你们好生看顾姑娘,有事速去回我。” 看见女儿病重,徐姨娘一改平日不吭声的性子,罕见地多问几句:“姑娘怎么突然发起热来,可是出门着凉了?” 这次跟着出门的是蒲草,她最是心细,徐姨娘原不过是白问一回,谁知却见她面色一变:“姑娘……或许是真在外头受凉了。” 昨儿去的是姜家,那家又是阁老府第,又和家里连着姻亲,徐姨娘不好问得太急切,竭力放平声音问一句:“怎么回事?” 蒲草哪敢说是跟着范离出去受的凉,名节上倒没什么大妨碍,怎么好平白给姑娘姑爷添个过节,思来想去,把吕姑娘拿出来说话:“是……是有一位吕姑娘,和姑娘谈得投缘,所以两个人在亭子里坐久了些……” 徐姨娘听见这句,也无甚好说的,用力叹口气,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罢了,你们好生照应就是。” 秦府里愁云惨淡,方家却也没好到那里去。 方夫人亲自在门口迎接杨氏,又是笑,又是愧:“三媳妇头回有孕,难免紧张,亲家母竟亲自来了,这怎么敢担当。” 杨氏猜了一夜,也不曾猜到方家是这个态度,这时应酬话收了一大半,随便敷衍方夫人几句,便往秦珮房里去了。 锦儿亲自等在门口,看见杨氏来,眼睛都亮了,喜气洋洋地上来请安,忽地看见后头的方夫人,笑容一收,喜气淡了许多。 秦贞娘自进门到现在,看的净是古怪,她原先还惦记家里的,这时却顾不上了。 见方夫人还在粉饰太平念叨什么“天气冷了来年收成好”,秦贞娘不由得冷笑一声,见母亲不曾回头瞪眼,心里有了底,拿出关切的样子问一句:“方夫人,我六妹怎么没出来迎我们?便是您宽和,她也不能这样没规矩。” 方夫人那张不住开合的嘴,陡然没了声音,好半晌后才挤出一句:“三媳妇……歇着呢。” 第154章 杨氏有个贵妃侄女, 又有个二品大员哥哥,丈夫也算是有些官声的,虽然一向为人亲和,却从不曾堕了气派, 这时见方夫人面上尴尬, 她连打圆场的话也不说,只似笑非笑说一句:“亲家母还真是好心。” 只撂下这么一句话, 她就一甩斗篷踏步向前, 锦儿知机, 立刻打起大红棉帘子,屋里扑出一股浓浓的药味, 杨氏顿一顿,疾步进屋。 秦贞娘和秦珮, 虽然不像和秦芬那样亲近,可到底是一起过了许多年的姐妹,更何况这丫头也没做过什么害人的事, 对她这四姐也多有礼敬, 这时便是为了秦家面子,秦贞娘也没法摆出好脸来。 于是, 秦贞娘也没礼让方夫人,紧跟着杨氏第二个踏进了屋里。 方夫人脸上苦得要滴黄连汁, 她只当自家这儿媳妇是个不受宠的庶出,为了保全方家面子,便不许她四处嚷嚷, 谁想到, 秦夫人竟这样拿这庶女当回事! 杨氏进屋解了斗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秦珮床边。 秦珮脸色还好, 只是眼中有焦急之色,看见杨氏,立刻笑了起来:“太太来了。” 她整个人好似鲜花又接到了活水,一下子鲜灵起来,一边招呼丫头给杨氏倒茶,一边又张罗着给秦贞娘上点心,忙完这一通,才对方夫人淡淡笑一笑:“母亲来了。” 杨氏有意给方家看脸色,也不拦着秦珮操持,秦贞娘也安坐着任由丫头们忙,待听见秦珮唤方夫人母亲,不由得在心中讽刺一笑。 自家娘亲,便是不愿把庶出的弟弟妹妹们夺了来做孩子,一向没有逼着他们改口,这方夫人却叫六妹唤她“母亲”,也不知应得心虚不心虚。 方夫人见了杨氏,好比老鼠见了猫,哪敢出一口大气的,这时且喜秦珮朝她搭个话,连声应了下来:“我的儿,你别忙了,再把身子给累坏了!” 杨氏听见方夫人自己说到这一句上,不由得在心里叹口气,这方夫人终究不是坏透顶,只不过是个迂人罢了。 既方夫人不是真坏,杨氏便也添上几分笑容:“六丫头的身子,究竟怎么了?” 方夫人知道亲家是个精明人,这时都赶到门上了,自然也瞒不住,她自家不好意思说,便睇一眼秦珮。 秦珮过门,一向把方夫人捧得高,否则也不能得了方夫人的心,帮着打压那个秋蕴。 这时见婆婆递个眼色,秦珮轻轻垂下眼睛去,淡淡一笑,才要推搪,却听见四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2 嗔了一句:“六丫头不许抢着说话,长辈们在这里说话,可没你插嘴的份。” 眼见着儿媳妇不曾知趣地抢着替婆婆说话,方夫人已是不喜,这时见秦贞娘又说出这么一句,她更是不悦,嘴上不说,心里却骂一句没教养。 可是秦贞娘却不是方夫人敢招惹的,她用力呼吸几下,挤个笑出来:“三媳妇有了身子,偏生累着了,便有些不稳当,所以……就歇着了。” 这话还是不尽不实,秦珮有了身子,是方家这一辈里第一个嫡出的孩子,怎么会不受重视。 杨氏再好性,也不受这一句敷衍,又追问:“珮丫头是不是硬出头要强了,所以才累着了自己身子?” 方夫人连忙摇手:“哪里哪里,三媳妇一向乖巧得很,哪里要强了!是……是秋蕴那丫头……” 话已起了头,后边也好出口了,方夫人叹口气,把实话说了出来:“也不知怎么了,秋蕴自从有孕以后一直身子不好,前几日三媳妇传了大夫进府把脉,那个秋蕴又说肚子痛,三媳妇原说把完脉了就叫大夫过去,可是秋蕴身边的小丫头说秋蕴见红了,求着老三把大夫先差了过去……三媳妇心里一急,这不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到这一步,后头的也不必说了。 杨氏不过是扯起嘴角讽刺一笑,秦贞娘却气得脸都红了,秦珮听了这些,眼圈儿发酸,若不是要强,只怕就要淌眼泪了。 人活一世,争的就是那一口气,秋蕴是先有孕的,秦珮无法,捏着鼻子喝了这碗苦黄连,妻妾两个如今都是有孕,那方绥却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来,谁能受得了? 方夫人见亲家的母女两个都是恼火的样子,连忙又替庶子开脱几句:“说来也怪,如今秋蕴都出了三个月了,胎相该稳了才是,还是这么不安生,就是我也没见过,难怪老三发急。幸好,如今三媳妇的胎是保住了,这也万幸了,只要好好将养身子就是。” 杨氏听了后头几句,终究忍不下心里的气,轻轻笑一声:“女婿是个毛头小子不懂事,怎么亲家也不晓事?这样大的事,出了已是没办法,可是怎么也没人来和我说一声,还是六丫头自己递信回家。” 便是秦珮自己回家送信,才招了方夫人的忌讳。 她这人虽无本事,却要面子,眼见着秦珮过门后事事都是顺着自己的,还当这是个软柿子,如今出了点小事就回娘家告状,又哪里是个贤惠的模样? 杨氏问了一句,见方夫人无话可答,脸上还颇有不服,知道这人既愚且笨,说理是说不通的,便干脆来硬的: “三公主的百日宴就在眼前,到时候贵妃娘娘若要召见,六丫头难道还躺在家里不出门?” 提起昭贵妃,方夫人连人都唬矮了三寸,话也肯开口说了:“自然不能,三媳妇该好好保养身子,到时候进宫拜见贵妃,也是她的荣耀。” 今日杨氏把架子摆得极大,方夫人先还有些不痛快,这时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想起宫中那位圣眷优容的昭贵妃,再想一想那位风头正健的杨大人,不由得悔恨,自己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为了方家面子得罪这位秦夫人。 自家嫡庶几个儿子,一个有出息的也无,只怕以后家里的前程还系在秦家,她怎么偏生就光记得面子两个字? 杨氏也不管方夫人面上是什么神色,将秦珮从吃喝到穿戴一一挑剔过来,一时叫换云丝软枕,一时又叫把炭盆添旺一些。 秦珮知道这是敲山震虎的意思,脸上一点委屈也没有,有一句是一句,尽数乖巧应了下来。 既是自家娘亲已这么强硬了,秦贞娘便不出言,由得两位主母打太极。 杨氏训完女儿,又说一句:“由得她们小孩子自在闲聊,我与亲家母再去喝一道茶。” 方夫人这时倒多些伶俐:“来这一趟,怎么能不用了饭再走!” 待两位夫人前呼后拥地出去了,秦珮用力叹了口气,懒洋洋地倒回床上。 秦贞娘见秦珮过着这样的日子,不由得心惊,关切地问一句:“六丫头,你还好吗?” 秦珮却没答这句,拉住秦贞娘的手,眼泪似乎要掉下来了:“四姐,五姐今日没来,是不是恼了我了?” 秦贞娘赶紧把秦珮的手放回被子里,用力一戳她的额角:“你又胡思乱想!” 她把秦芬突然生病一事说了,秦珮却面露急色:“好端端的,五姐怎么病了?她一向身子强健的,怎么会病了?” 秦贞娘见六妹到底不曾钻进牛角尖,心里适意,慢慢解释几句:“这些日子宴多,五丫头她是个最谨慎的性子,只怕一直悬着心,昨儿吹了风,积劳成疾,就病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珮点点头:“五姐就是为人太细致周到了。” 她回头唤锦儿去取阿胶糕来,对秦贞娘道:“这是大嫂送来的,我看了大夫,这几日喝药呢,吃不得这个,四姐替我带给五姐去。” 秦贞娘奇一奇:“你这大嫂,人倒热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姐妹两个又叙会话,外头便有丫鬟来请秦贞娘去吃饭,锦儿亲自送了秦贞娘出门,一直送到院门口。 秦贞娘摆手命锦儿回去,忽地瞧见边上花丛一动,立刻出身喝问:“谁!” 锦儿见了,惊呼出声:“福儿!” 花丛后头,慢慢挪出一个丫头来,锦儿对秦贞娘耳语:“这是大少奶奶的贴身丫鬟福儿。” 那福儿还算伶俐,对秦贞娘请个安,又蹲下去装模作样地摸鞋子,口里还道袜子松了。 秦贞娘见这丫头古怪,心里默默记着,脸上只作无事,随着丫头往宴客的地方去了,寻个机会告诉了杨氏。 若是平时,杨氏也不会多嘴管别人的家事,要管,也不会当面问,然而近来秦家事多,她也没空慢慢理会方家的这些闲事,干脆在席上问了出来:“方夫人真是会调理人,把两个儿媳教导得和和睦睦,方才大少奶奶还差个丫头去看我们六丫头呢。” 三房妻妾两个身孕不稳,大儿媳那里为了避嫌,这些日子一向是不露脸的,方夫人虽然愚笨,到底掌了多年中馈,这时一下子回过味来,看了身边的大儿媳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大少奶奶布菜的筷子竟抖了一抖。 杨氏不过是随口一问,谁料竟问出这样的事来,她才平复的心情又暴了起来,饭也不吃了,推了碗便撂下脸来: “我不曾想到,方家好好一个做官人家,也闹出这样的事来!我们秦家虽然门第有限,可也不是任人欺的,这事我不来相问,方夫人自家查清楚,给我一个交代!” 方夫人再想说两句好话,杨氏已站起身来,一手搭着女儿,一手搭着红菱,出门扬长而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3 去了。 方夫人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叹口气,转头看向大儿媳妇,眼神阴鸷得不像平日那个笑呵呵的她:“你做了什么好事,还不从实招来?” 第155章 方大少奶奶知道婆婆为人软弱昏懦, 一向只把她当个泥菩萨供着哄着,何曾见过她发脾气,这时见婆婆沉下脸来,心里一个激灵, 不顾还在花厅里, 扶着圆桌就跪了下来:“母亲请明鉴。” 说起妒忌,方大少奶奶确实是妒忌那位三弟媳的。 论出身, 她自家是个嫡出, 那弟媳才是个庶出, 论婚配,自家嫁的是嫡长子, 那弟媳才配个庶子,两个人简直是天上地下, 她本不该计较那庶出一房的。 可是架不住弟媳生得好,手段又高,进门短短一月余就拢住了婆婆, 捏住了丈夫, 她这进门一年余的嫡长媳,反倒被比得没颜色了。 更不用说, 那三房还有两个肚子。 方大少奶奶进门一年多还没有身孕,原先婆婆还宽容的, 待那秋蕴的肚子一鼓,婆婆也唠叨起来。 从前婆婆还念叨什么嫡出尊贵,如今全抛在脑后, 只说什么无论是大果小果, 能结个果子就是好的,还不住说三弟媳贤惠。 方大少奶奶嘴上不说, 心里却讥讽婆婆脸皮厚,三弟妹那贤惠可是逼不得已的,难道是她自家求着夫君纳的小?还没进门,那丫头就和三弟成了事,三弟妹又不能把人给卖了! 婆婆再唠叨几次,方大少奶奶就记恨上了秋蕴,一个不要脸的骚狐狸,压过自己的主母也就算了,连家里的嫡长媳也要给她让路不成,再不能够的! 于是方大少奶奶就借着管家便宜,给那秋蕴送了些东西。 及至后头秦珮怀孕,方大少奶奶妒忌是妒忌的,要下手,却当真没那个胆子。 那弟媳自己如何且不论,后头有那样一个娘家,又有那样一位表姐,莫说是方家,就是圆家、扁家乃至公侯府,哪个不长眼的敢算计昭贵妃的表妹,又不是活腻歪了! 更何况那三弟不过是个庶子,将来分家产也是有数的,她这嫡长媳又不是傻,去较那多余的劲。 方大少奶奶把帕子揉得好似碎花,一行哭,一行诉:“母亲,我和三弟妹虽不说亲密无间,也是她敬我,我敬她,我又不是猪油蒙了心,怎么会对她一个好人儿下手?说得难听些,我怎么敢害秦家的女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嘴里这么说着,方大少奶奶还是在肚子里道一句秦珮矫情做作,不过就是晚看了一会大夫,怎么就气得胎动见红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可是却还记得瞒了秋蕴那一节去,念叨两句秋蕴无福,便算是表过态了。 方夫人看大儿媳哭得涕泪横流,长长地叹口气:“罢了,这也都是天意,幸好那丫头的胎保住了。” 这“丫头”说的是哪个,却不知道了。 方大少奶奶且喜自己平日里装相装得好,这时只当无事了,扶着桌子便要起来。 方夫人见大儿媳脸上泪水还没干,眼中却已露出喜色,不由得摇头,轻飘飘地道:“秦家那里,也不能不给个交代,秋蕴的事情得有人顶起来,既福儿被秦家四姑娘瞧见,便是她出面去顶这事吧。” 方大少奶奶还没站起来,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这次当真是既惊且惧,撞得膝盖生疼。 福儿可是她最得力的陪嫁丫头,就这么随随便便推了出去,以后她在婆家和娘家,都难做人了。 她原以为是软面团的婆婆,原来是个兵不血刃的笑面虎,原以为是糖人的三弟媳,却是个背后有靠山的孙猴子。 她这嫡长媳,以后还怎么当? 婆婆好像嫌她不够烦恼似的,又抛出一句:“家事你也先交回我这里,且顾着修身养性吧。” 方大少奶奶被“修身养性”这四个字惊得心里一沉,偷眼去看婆婆,却见婆婆笑面佛似的脸上,多了些讽刺。 方夫人懒得理会大儿媳心里想什么,唤过贴身婆子,叫绑了福儿送去秦府。 杨氏到家,先换过衣裳喝过茶,再命腊梅叫了徐姨娘来问,腊梅才出门,又回来了:“太太,门上来人,说方家来人拜见。” 杨氏讽刺地一笑:“这方夫人还真是雷厉风行,瞧着平日笑呵呵的,这时却……” 当着女儿,她也不好多说人家是非,只命张妈妈去料理这事,自己仍叫了徐姨娘过来问话。 徐姨娘来了,且还顾着礼节,先与杨氏寒暄两句出门的事,然后才将女儿病情慢慢道来。 她知道主母是尽了心的,便有意说得和缓些:“大夫说,五姑娘的病虽急,却不险,好生保养些时日,也就是了。” 杨氏听了,眉头却是一皱:“三公主百日宴马上就要到了,五丫头不去,可不大好。” 徐姨娘知道这是主母对女儿的恩宠,越发把笑摆在脸上:“太太和四姑娘去了,便是娘娘的娘家人去了,等五姑娘病好了,总有福气见一见三公主的金面。” 杨氏摇摇头,不曾再说话。 范离办成了鲁国公的差事,算是功成名就,他如今才二十出头,皇帝对他已是赏无可赏,昭贵妃送了信出来,说皇帝打算给小两口赐婚。 既是要赐婚,主角必得出场的,这次三公主百日,自家的贞娘不去都不打紧,五丫头却是必去的。 宫中的事情,杨氏与徐姨娘却说不着那许多,再问几句秦芬如何,便挥手放了徐姨娘出去。 不多时张妈妈就回来了,如今她年岁已高,头上的头发已经花白,日常在家只坐着替碧玺撑个排场,少有亲自办差的时候了,这时回来,平日一双昏昏欲睡的眼睛晶亮有神: “太太,那方家夫人还真是有手段,您刚到家,她就拿了罪魁祸首送来。” 杨氏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的讽刺几乎盖不住了:“哦?方家给的说法是什么?” “方家来的婆子说,那个丫头是记恨秋蕴以前恃宠生娇,所以就下手害了秋蕴,咱们家六姑奶奶的事,却只是个意外,断不是有人下毒手。” 杨氏点点头:“嗯,我料那方家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对六丫头下手。” 倘若当真是方家下的手,那方夫人和方大少奶奶也不敢好端端地在杨氏面前出现。 秦贞娘听见娘亲和张妈妈都不再说什么,不可思议追问一句:“这事,就这么完了?” 杨氏轻笑一声不曾答话,是张妈妈开口了: “姑娘,咱们太太又不是开衙门的,哪里会去管方家的闲事,六姑奶奶是因为方家压着不叫她声张,所以才求到娘家来,并不是因为吃了亏,如今太太已经给她撑了腰,方家也服了软,事自然就算过去了。” 秦贞娘还想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4 问问那个福儿和秋蕴的结局,可是她到底是个大姑娘了,一想就知道,等着福儿的大约是送官,等着秋蕴的却只有“听天由命”这四个字了。 再转念想一想,只怕秦珮给的那盒阿胶糕也不能要了,虽说方大少奶奶不敢,可是架不住人心难测。 “这……”秦贞娘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忽地想起早几年家中也有个作恶的商姨娘,好似又懂了些什么,摇了摇头,“人的贪嗔痴,还真是难说得很。” 杨氏见女儿发起感慨,赶紧扯开她的心神,把姜启文一提,又把姜夫人的体面一说,秦贞娘果然羞了,一跺脚就跑了出去。 兰儿连忙追上去,把秦贞娘用斗篷罩个严实。 秦贞娘脸上发烫,身上也热烘烘的,斗篷怎么也罩不住。 兰儿今日却像足了春柳的老气横秋,把秦贞娘嗔一句:“姑娘可要乖乖披上斗篷,若是不听话,我就告诉太太去!” 秦贞娘无奈地由着兰儿替她系个蝴蝶结,然后道:“五姑娘病了,咱们叫个猪肚鸡汤给她送去。” 兰儿赶紧又唠叨:“五姑娘病了,姑娘可别往那屋里迈,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秦贞娘无奈地把兰儿的额头戳一下:“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去了?” 兰儿这才放下心来,讨好地对自家姑娘笑一笑:“姑娘最懂事,最叫我们省心的,自然不会去。” 秦贞娘点点头:“你去,把方家的事情告诉五姑娘一声,省得她挂心。” 兰儿再没想到,姑娘还有这么顽皮的一天,才要说两句什么,姑娘却已经扬长而去了。 到了秦芬屋里,兰儿也并不曾进屋,在外间就被拦了下来。 兰儿一点也没生气,反倒在心里赞一句五姑娘明白又厚道,对着蒲草,把方家的事情一一说了。 蒲草白天已受了主子多少问,这时候且喜兰儿送了信来,连忙一句一句记得清楚,回屋告诉了秦芬。 秦芬的烧已经退了,这时捂着厚被子靠坐在床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药,见蒲草进来,便搁下药碗,探究地问一句:“方家到底是怎么个境况?” 蒲草看一看那喝了一半的药碗,摇摇头:“姑娘喝完药我才说。”姑娘自来懂事,偏是这喝药,不知怎么就难,比两位小少爷还难些。 秦芬吃惯了胶囊药丸,哪里喝得惯苦得发麻的药汤,自然少喝一口是一口。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时见蒲草面色坚定得好像要上来亲自动手灌药,秦芬连忙捧起药碗一饮而尽,然后便叫唤着要吃蜜饯,一时间连方家的事情都忘记问了。 桃香从盒子里取出几枚糖渍的洛神花,嘟囔一声要去徐姨娘处再要些,却被秦芬嗔一句:“桃香勿要耽误我听蒲草说事。” 姑娘病了,性子倒罕见地娇了起来。 两个丫鬟平日就觉得姑娘太老成了,没有一点孩子气,巴不得姑娘也像其他小主子似的撒个娇发个脾气,这时见了,连忙哄孩子一般哄起来:“是是,桃香不许多嘴!”“都怪我,我不多嘴!” 待听了方家的事,秦芬惊出一身冷汗,只觉得身上病都吓退了许多。 前几年商姨娘动手害人,可是徐姨娘发觉得早,太太又机敏,根本没叫她得逞,也不觉得如何可怕,如今遇见一个当真下手成了的,才发觉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也幸好秦珮身后有个娘家撑腰,否则照那方大少奶奶的胆子和心胸,只怕早就对她下手了。 一个新嫁娘,胎气动了婆家都想压着不报,倘若真出了事,又往哪里说理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主仆几个心里都各自想着事,屋里一片沉默,一时无人说话。 桃香憋了半天,似是不曾憋得住,轻声道:“人常说报应不爽,六姑娘有那么个姨娘,自己便也遇见这样的事,可见老天爷还是公平的,自然了,这事并没应在六姑娘身上,大约也是她自己愿意修福报的结果。” 蒲草连连点头,两个丫鬟倒多说几句天公地道的话。 秦芬自来是不信这些的,可是也不与两个丫头争辩,只催一句:“不是说去问徐姨娘要蜜饯的,怎么还不去?” 第156章 秦芬病得有些重, 杨氏心里也没底。 若是到了正日子,秦芬还未痊愈,总不能叫人架着她进宫吧,便是这丫头懂事, 肯咬牙起身硬撑着, 病气总不好带进宫去。 于是杨氏便命人磨墨铺纸,写个帖子进宫, 除开请安, 又说一句秦芬偶感风寒, 求娘娘赏一味好药。 先把孩子生病的消息透出去了,到那日再说病未痊愈, 也不至于显得太失礼。 杨氏将花笺仔细叠好,信不曾封口, 送进了华阳宫。 昭贵妃接了这帖子,旁的都只是寻常,看见那句“赏一味好药”, 却在心里琢磨起来了。 风寒也不是什么罕见大病, 外头大夫也能治的,什么荆防败毒散、葱姜方, 昭贵妃自己都能说出几个名字来,怎么这时节姑母竟送信求药来了? 一味好药, 到底是哪一味? 这日皇帝不曾叫进良传旨到华阳宫,昭贵妃却使李吉去请。 昭贵妃少有邀宠的时候,皇帝见了李吉, 还当是三公主有什么事, 折子批到一半就扔下不管,一边嫌弃进良手脚慢, 一边靸着鞋子往外冲。 进良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捧着玄狐大氅追了上去,这时节冷,京中许多人病倒了,皇上是万金之躯,可别也着了寒。 到了华阳宫,进屋便闻到一室馨香,再跟着就看见昭贵妃,穿着身粉紫斜襟袄子,笑盈盈地蹲身行福礼。 皇帝知道,女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爱妃绝不是这模样,既是太平无事,他便放心了,笑呵呵地握一握昭贵妃的手:“嗯,这两日身子好些了,手没前些日子冷了。” 昭贵妃与皇帝叙几句家常,把杨氏的信说了一遍,摇了摇头:“姑母或许是太心焦了,竟不曾说清楚求什么药,人参灵芝、雪莲景天,总要说了,才好赏的。” 皇帝知道昭贵妃对秦家的关切不逊于娘家,这时并没怪那位秦夫人糊涂,反倒笑了:“这还不容易,范离那小子如今成日闲着,这事交给他就是。他的心上人,由得他自己操心去。” 昭贵妃再不曾想着,皇帝也有促狭的一天,这时不由得掩口一笑,轻轻横一眼皇帝。 这三宫六院的粉黛,哪个对皇帝不是毕恭毕敬的,谁敢对他瞪眼,偏生昭贵妃就敢,皇帝还最吃昭贵妃这一套。 进良见皇帝笑呵呵地又去握昭贵妃的手,还好声好气说一句“朕是不是绝顶聪明”,便知趣地退了下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旁的不论,皇帝的晚饭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5 ,却该送到华阳宫来了。 进良往都尉府亲自跑了一趟,把皇帝的话传给了范离。 范离听得分明,可是脑子却糊涂了,给那丫头送药,为什么找自己? 他一把扯住转头要走的进良:“公公,好歹教我一教。” 进良连连摆手:“范大人莫开我玩笑,你还是叫我名字吧,你叫我公公,我害怕!” 范离咧嘴一笑:“那你快教我,不教我,我把你养的金鱼捞出来煮了吃!” 进良“嗨哟”一声,竭力思索半天,用力拍一拍额角,道:“有了!昭贵妃娘娘爱些花呀草呀,皇上就叫供奉局给娘娘常送些鲜花,范大人除开名贵药材,再送秦五姑娘两样她喜爱的东西,不就成了!” 范离听得连连点头,见进良又要走,又一把扯住:“你再教教我,姑娘们都喜欢什么!” 进良用力把衣袖拔了出来:“姑娘喜欢什么,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能喜欢姑娘,我管她们喜欢什么呢!秦五姑娘喜欢的东西,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范离的脸色,立刻倨傲起来:“我当然知道,还用你说?” 进良对范离点点头,满脸严肃地转身走了,出门没几步,便掩口偷偷笑了起来。 那个范离,十来岁上就到了潜邸,和一帮侍卫大老粗同吃同住,他能知道姑娘喜欢什么?才怪! 华阳宫那里,李吉也送了信出来,杨氏接了昭贵妃的信,却犯起了糊涂。 她向华阳宫递请安信,不过是想先透个秦芬生病的信儿出去,防着到时候人出不得门了,惹得天颜不悦,可是侄女信中却说内府供奉局不日要来送药,这是个什么意思? 那供奉局的掌事太监洪锦,是自家丈夫多年的死党,这里头,难道又有丈夫什么事? 杨氏也不过疑惑两日,就明白了过来。 这日杨氏还在屋里喝着茶看账本,忽地听见宫中有赏赐,连忙理理容妆接了出去。 送东西的小太监笑呵呵的,自称何鱼儿,对杨氏还微微躬身:“秦夫人,这是供奉局给秦五姑娘办的几味好药,请秦夫人代姑娘收下。” 杨氏听过何鱼儿的名字,知道这也是自家丈夫交好的太监,收了东西,立刻示意红菱封了厚厚的谢银送上。 何鱼儿如今身份不低,早不做跑腿的差事了,他今日亲自送这趟东西,一则是看昭贵妃的面子,二是看秦览的面子,对这差事本身,倒不如何看重。 这时见这位秦夫人果然知事,何鱼儿又笑嘻嘻多说几句:“这些东西,范大人可费心啦,夫人有福,秦五姑娘有福。” 杨氏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侄女竟是拉着皇帝,一道给五丫头做了回月老。 当着何鱼儿,也不便多说,好生送了他出去。 杨氏回头看一看那几个匣子,不由得觉得好笑,自家随口说一句求药,竟求出一段佳话来。 那几匣子东西,杨氏原本想看过了拣两样好药拿出来用,这时连盒子也不动,大手一挥,全叫送到了秦芬屋里去。 秦芬养了几日,病早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咳嗽还没止住,这日又被蒲草哄劝着喝枇杷膏,正愁眉苦脸地要赖皮,忽地听见宫中有赏赐,连忙搁下药碗就往外去。 蒲草叹了口气,把药碗搁在炭盆上的架子上温着,也走了出去。 来送东西的是腊梅,她笑得眼睛都细了:“五姑娘大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不由得奇一奇,宫中赏一趟东西,她哪来的喜。 秦贞娘坐在屋里,听了这一句,画笔也不及搁下,三步并做两步跑到门口,正巧听见腊梅喜气洋洋地说范离费心给秦芬找药的事。 其实何鱼儿也不过就说了一句范离费心,这时腊梅再怎么夸大,翻来覆去也就是一句“五姑娘好福气”,又指一指那几个匣子:“这些灵药,太太吩咐直接送给五姑娘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脸上又是红又是烫,羞是羞的,可还得对皇宫的方向谢恩。 起身回头,却看见秦贞娘眼里全是笑意,秦芬不由得一甩帕子:“四姐笑什么?当初姜大人来送东西时,我可没笑你。” 阖府上下,几时有人看见秦五姑娘发娇嗔了,这时秦芬一说话,秦贞娘反倒乐了:“我天生一副笑脸,怎么就不能笑了?我又没说是笑你,你做什么对号入座?是不是心虚?” 斗嘴一道,秦芬还没输过,今日口齿却好像不灵光了,对着秦贞娘的连珠发问,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哎呀”一声,跺脚躲进屋里去了。 秦贞娘还不忘又喊一声:“你且留着些那好药,等过几日,也让我去长长见识!” 秦芬进屋还是捧着脸发愣,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范离莫名其妙给自己送药来了。 桃香和蒲草知趣,搁下几个贴着黄封条的匣子就出去了,还贴心地掩上门,只留秦芬一个人在屋里。 秦芬摸一摸脸颊又烫了起来,自己笑自己胆怯,强自定了定心神,上前掀了封纸,打开匣子。 四个匣子,一个里头搁着支老粗的人参,根须皆全,另一个里头搁着一朵红云似的灵芝,第三个匣子里却放着只泥娃娃,第四个匣子里竟是一只白玉的小鸟,鸟头做成个细长的管。 秦芬不知怎么,心里一动,拿起那白玉小鸟轻轻一吹,发出清脆一声鸟鸣,秦芬吓得手一松,小鸟便落了下去。 幸好屋里铺着厚厚的软毯,那小鸟并没摔破,秦芬赶紧捡了起来。 桃香已在外面轻轻叩门:“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没事!”秦芬说了这么一句,又顿一顿,“你们进来吧!” 桃香进得门来,脸上喜笑颜开的,看见匣子都打开了,便好奇地张望,先看了两盒名贵药材,“啧啧”几声,待看见那泥娃娃和小玉鸟,便掩口笑了:“范大人这是给姑娘送礼,还是给两个小舅爷送礼呀!” 蒲草也紧随其后,听见桃香打趣姑娘,好奇地看一看匣子里的东西,待看清楚了,也掩口而笑,对桃香嗔一句:“你不懂,范大人这是把咱们姑娘当小孩子疼呢!” 桃香小心地取了那泥人看,却见是个穿着大红袄子的娃娃,笑眉笑眼,可爱玲珑,她将泥人端详片刻,忽地道:“这泥人……难道是姑娘?” 蒲草原还在端详那老参,听见这句,立刻凑近了来看,看得半天,将信将疑地道:“有点像姑娘,可是又不太像,真古怪。”她说着,将那泥人举到秦芬眼前:“姑娘,你瞧像不像你?” 秦芬看了一眼,立刻转开视线:“我自己哪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两个丫头捧着泥人到一边,头靠头地争论到底是不是秦芬,全没瞧见秦芬的脖子都泛起了淡淡红色。 秦芬方才不曾留心看那泥人的模样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6 ,这时看了才发现,那泥人的衣裳,是她前几日去姜家时穿的大红袄子,脸孔却是她几年前的模样。 算得再细些,便是她初次见范离时的模样。 这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送了这么一个泥人,又是什么意思? 秦芬想不通范离的意思,可是范离却对自己的绝顶聪明,满意得不得了。 那白玉小鸟,是给那丫头解闷的,那小泥人么,是二人初见时,那小丫头的模样。 为什么叫匠人捏个小时候的模样,范离还是有些私心的,那丫头如今生得好似水菱角一般鲜灵,他可不想叫人轻易看了去。 他越想越得意,忍不住凌空一甩马鞭,对着身边的有贵问一声:“小爷我是不是聪明绝顶?” 有贵应一声,又问:“少爷,您说的是什么事?” 范离瞪他一眼:“就是给秦姑娘送礼的事!” 宫中会捏泥人的匠人虽有,手却没有外头巧,范离那泥人,还是有贵去取回来的,有贵自然知道。 有贵点头哈腰:“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少爷自然聪明。” 他看一看范离的脸色,忽地嘟囔两句:“我瞧少爷聪明也只聪明一半,你怎么不捏两个泥人,把那红袄子的姑娘留着,把男子送了去给秦五姑娘?” 第157章 秦芬歇了几日, 被蒲草桃香两个按在屋里结结实实喝了几天药,到了这日,她一声咳嗽也听不见了,终于叫蒲草给放了出来。 既出来了, 头一件事自是去给上房请安, 秦芬对着铜镜照照,见喝药喝得脸色有些黄, 便拣了身显气色的柳黄色袄子, 耳上又戴了前次杨氏赏的一对红碧玺耳坠子, 收拾停当,出门去了。 秦贞娘也恰巧出门, 看见秦芬,惊喜地招呼一声, 随即又对她摇摇头:“大伯父身子不好,这几日爹正愁着呢,你那副红的耳坠子, 不如换了。” 秦芬赶紧谢过一句, 回去再挑拣也来不及,又怕秦贞娘等着, 干脆摘了往蒲草手里一递,带着桃香就往上房去了。 这日姐妹俩起得早, 也不赶着去请安,一路上秦贞娘挑要紧的事,与秦芬说了一些。 皇帝有意拔擢新的官员, 除开杨舅老爷这样的封疆大吏, 也有新科进士里的后起之秀,秦恒自己聪敏审慎, 在简州的差事当得好,已被皇帝召回京来述职了。 听到这里,秦芬不由得替秦恒高兴,这孩子前几年夹在嫡母和亲娘之间左右为难,如今终于彻底离开这小小的四方宅院,去施展他的满怀抱负了,实在是可喜可贺。 秦贞娘随着秦芬笑一笑,说起方才的事来:“大伯自从出了监牢,一直告病在家,虽然皇帝再召他出来做官,他自己心里却过不去那个坎儿,如今病倒在床上,听说……唉。” 秦芬与那位素不相识的大伯并没什么交集,这时不过跟着叹口气,随即想起那位伯母和二堂姐,心下不知是什么滋味,倒又发自内心地叹一声:“只是大伯母她们可怜。”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与秦芬本是并肩而行,这时挽住秦芬的胳膊,姐妹两个凑得近些,放低声音: “可不是呢。到如今,二哥这科没考上,这也无法可想,奋发苦读准备下次再考就是,偏生二堂姐仍是不肯说人家,大伯母急得什么似的,二堂姐还说,若是逼着她嫁人,她就做姑子去,把大伯母气得不轻。如今大房那里真是愁云惨雾的。” 秦芬想起那位干练的大伯母,依稀记得她总把发髻梳得一丝不乱,手下人也是精明强干,屋里一个庶出子女也无,算是这个时代顶厉害的主母了。 可是人再怎么厉害,却都挣不过命,长女早亡,次女因此不愿嫁人,她再怎么厉害,也没法押着女儿入洞房。 秦芬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摇了摇头。便是此时,已到了上房。 秦览在上房时,杨氏一向把排场做得足,今日廊下仍是一溜奴婢候着,小丫头们手里捧着铜盆布巾,再后头是送早饭的婆子,个个毕恭毕敬,一声不闻。 一大群人瞧见两位姑娘,恭恭敬敬请个安。 秦芬见屋门尚未打开,赶紧拉一拉秦贞娘,两个人作个赏景的样子,走到院外夹巷里。 姐妹两个,心里都是奇的,这几年父母两个,好好坏坏没个定数,虽然父亲也有留宿上房的时候,可是却不曾晚起过。 这样的阵仗,还是几年前在外任上,二人情深恩爱时有过。 秦芬内里是个大人,秦贞娘也是个大姑娘了,许多事情,两人心里都明白,只是不好摆到嘴上说。 两人望一望灰压压的天,许久不曾说话。 秦芬对杨氏,是有不少好感的,除开才来的那阵子,后头几年杨氏对她既信任也倚重,算是很不错的了,除开这些,杨氏本身为人也不错,端方公正,宽容大度。 可是对那位不太熟的父亲,秦芬却觉得情感复杂。 作为丈夫,他既不能做到专情,也不能做到公平,宠爱妾室时,嫡女的婚事都能让出去,抛弃妾室时,却比妻子还冷淡干脆。 若说这男人毫无可取之处,秦芬又觉得似乎不大准确,这人做事踏实且精明油滑,还算一个好官,对儿女们也还算关怀,总体来说,为人也并不坏。 姐妹俩沉默站着,后头两个丫鬟也不敢出一声大气。 又过片刻,是秦贞娘先出声了:“从前爹和娘没和好时,我总盼着他们和好,可是现在……”她说着,摇一摇头,“前一阵子为了商姨娘的事,爹又摆一阵脸子,我如今,却不知道该盼什么了。” 秦芬不是亲生的,却也明白秦贞娘的意思,秦览抛弃商姨娘时毅然决然,可是到那妇人死了,又为她和正妻闹别扭,也不知该说这男人薄情还是多情。 她正要开口安慰两句,却听上房的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姐妹两个理一理衣襟,并肩走了过去。 杨氏坐在铜镜前,头脑昏昏沉沉的。 这几年她冷了丈夫许久,丈夫也冷了她许久。昨夜的纠缠,似乎已经模糊得很,尚还不如这几年的争吵来得清晰,纠缠许久,她终于还是没迈过心里那道坎,用力推开了丈夫。 近些日子,大伯身子不好,五丫头也病了,六丫头那里还不稳当,柯家那里也闹个没完,她忙了家里忙外头,直忙得喘气的功夫也没有。 前几日范离给五丫头送药,丈夫听说了,也依葫芦画瓢送来了一份礼。 五丫头那里,是名贵药材并年轻人喜欢的小玩意儿,丈夫送给自己的,却是旧年新婚时自己给他做的一身衣裳。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彼时丈夫还是个芝麻小官,自己陪嫁虽丰,却也不好过分奢靡,加上那时候闲暇多,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7 自己竟亲手给丈夫裁衣裳。 那衣裳形制不大规整,如今看来并不如何好,可是丈夫却也藏了这许久。 杨氏看了,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她原以为丈夫待自己是无情的,前头有那许多花红柳绿,后头又因着商姨娘的丧事和自己生气,可是看了那衣裳,她却想不明白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着大伯生病,丈夫近日常往上房来,昨儿更是折腾一晚,杨氏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一笑,只怕如今阖府上下都以为两人昨晚和好了,偏生没有。 杨氏看一看镜中人煞白的脸庞,对红菱吩咐一声:“今日点些胭脂。” 红菱上夜,虽然是在外间,可是屋里的动静她总能听见,哪能不知道两个主子的事,她原本是替主子高兴的,可是看一眼太太似乎不大痛快,又看一眼老爷面色喜怒不辨,不由得又把心悬了起来。 太太从前,便是因为自己不便亲近老爷,才推了姐姐上去,如今可不会故技重施吧。 替杨氏梳妆妥当,红菱轻轻搀扶了主母出去,心里却不由得想起了姐姐。 秦芬随着秦贞娘坐在桌子边上,打定主意做个聋子瞎子。 上房的事情,本不该她管,长辈的事情,更不归她管。 不多时,平哥儿牵着安哥儿进来了,如今兄弟两个年岁渐长,性子分明些了,平哥儿性子急,主意大,常带着弟弟满府里捣乱,安哥儿性子慢,人随和,跟着哥哥四处掏鸟捞鱼,每每做坏事时,还记得给哥哥望风。 一进门,平哥儿就扯着嗓子向父母告状,指摘安哥儿毁了他一张大字,平日众人准要欢笑着来调解,今日却无人说话,是秦芬将安哥儿拉过去,在他身上用力拍一下:“你做什么要毁了哥哥的字?” 平哥儿见弟弟被拍一下,倒又抱不平起来:“五姐,打人不好!” 众人这才笑了,秦览扯一扯嘴角,提起家事来:“大哥的身子实在糟糕得很,昨日大嫂发了封家信来,说要求犀角和斑蝥两味药,晋州没有好的,我已托了何鱼儿去找了。” 杨氏闻弦歌而知雅意:“我明儿再叫人封四百两银子给何鱼儿送去。” 秦芬原打定主意不问闲事的,听见这两句,倒又在心里转一转,这两口子昨晚上忙得没说这些正事么? 这日吃了饭,秦芬望望天色似是落雪,落雪了便有几日不好出门,干脆趁机去看看徐姨娘,于是对秦贞娘说一声,带着桃香往徐姨娘处去了。 徐姨娘屋里还是那副素净淡雅的摆设,窗下原先摆着个大绣架的,早收了起来,又换了一张小几、一把椅子,她自己坐在窗下,飞针走线绣着条腰带。 秦芬走近一看,见那腰带嵌宝缀珠的,不由得笑了:“太太如今宴多,是用得着这样的腰带,可是姨娘,我瞧这些米珠和玉珠不像太太赏你的。” 徐姨娘停了手中针线,摸一摸女儿的手是否暖和,然后又捧起针线慢慢绣起来:“你这次生病,太太一直挂心着,我便想着给太太绣个好的,就自己买了些珠子,这些都是散碎货,不值什么的。” 如今杨氏待徐姨娘很是宽和,常给徐姨娘赏赐物品银钱,说是备着主君过夜,其实秦览如今大多是在外书房过夜,连上房也不常留宿的,徐姨娘哪用得着那许多,天长日久,徐姨娘便攒下了些家私。 秦芬知道徐姨娘手里是不缺钱的,这时也不多说,陪着再说几句家常,便告辞回去了。 时近中午,天色却越发阴沉,才出门便飘起了细细的雪珠,再走几步,雪就大了起来,桃香赶紧把斗篷上的风帽给秦芬罩好,口中还絮絮叨叨:“姑娘病刚好,可别再生病了,咦,这大雪天的,红菱往哪儿去?” 秦芬顺着桃香的视线看去,见红菱满腹心事的模样,眼见着桃香就要喊一声,秦芬赶紧按住:“行了,她有差事呢,你别扰了她。” 桃香不曾留心,秦芬却瞧出来了,红菱去的方向,分明是青萍的院子。 这姐妹两个,如今一则是身份有别,二则是境遇不同,一向是少打交道的,上房那里又没吩咐,红菱往青萍那里去做什么?这个闲事,不管为妙。 第158章 雪花大如鹅毛, 扑在明纸的窗户上,竟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青萍拨一拨盆里的炭火,招呼小麦:“过来烤烤火吧,别忙那鞋面了, 反正太太也是不穿的, 咱们献得慢些也不打紧。” 小麦轻轻伸了伸腰,依言放下针线, 坐到炭盆前面, 将双手伸到红红的炭火边上, 惬意地叹口气。 如今青萍再不是从前闷不吭声、脚不出门的做派了,除开家常与小麦做些针线打发时间, 也常带些自制果子,往徐姨娘处坐坐解闷。 徐姨娘看青萍为人不坏, 也点拨她献些针线、点心去上房,遇见大事该往上房请安了,也记得喊上她一起。 这么着, 青萍如今也能时不时得一碗酒酿蒸鸭、一匹上好绸缎, 算是在主母面前讨着好了。 青萍望一望外头天色,轻轻叹口气:“这大冷天的, 我在屋里闲坐烤火,红菱还得当差, 走在路上可不要挨冻的,这么看着,闲人也有闲人的好处。” 小麦嘻嘻一笑:“姨娘, 红菱姐姐在上房, 哪里冻得着她?上房的炭盆比咱们这暖和多少,跑腿的事情, 又有下边小丫头,红菱姐姐只管在屋里伺候太太茶水,哪用得着挨冻?” 青萍原是心疼妹妹操劳的,这时听见小麦的话,心里却又起些不同的感觉。 她做小老婆,心中是半推半就的,起先也想过生儿子争宠,后头觉出太太和几个姨娘都不是软面团,她便歇了那争宠的意思,一门心思讨好太太。 那时太太远在晋州,她在金陵,竟能替主君打理家事,虽说恩宠不再,到底也还有脸面,她那时,是对自己满意的。 那时妹妹还在冯妈妈身边做小丫头,冯妈妈对妹妹管教严厉,妹妹自走路说话开始学,行动间的规矩就学了半年,站得站一个时辰,跪也跪一个时辰,苦头吃得极狠。 那时青萍对妹妹,是满心怜悯的疼爱,捎信回晋州时,也常问问妹妹,她自问对妹妹,是尽心了的。 如今时移世易,她成了冷宫里的昨日黄花,妹妹成了上房的新晋红人,两人为着避讳,还得装得疏离些,天长日久装下来,便真的疏离了。 此时听见小麦说红菱在上房冻不着,青萍心里竟有些酸溜溜的。 寒风骤起,发出狼嚎一般的啸声,吹得门帘子大力拍打门框,发出一阵啪啪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麦嘟囔一句老天爷发威,那拍门声却愈发急促起来,还夹着一道轻柔的女声:“姐姐,是我!” 从前赛仙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8 个人,也时常唤青萍一声姐姐,如今这府里,却只红菱一个唤青萍姐姐了。 青萍愣怔一下,竟没动弹,是小麦跳了起来,疾步走到门口去打开门。 红菱进屋,不忙着往里进,防着雪化了渗进衣裳,站在门口把身上的雪使劲拍一拍。 冷风从门缝一吹,把青萍吹得醒过神来:“这时候了,想必是太太吃午饭的时辰,你怎么来了?” 红菱一边笑,一边对小麦说一句:“好妹子,你们前儿送的那江米果,味道真不错,劳你去给我拿一碟来。” 这意思是要和青萍单独说话,小麦看一眼青萍,默默退了下去。 照身份,红菱说话确实比青萍管用,她们又是亲姐妹,小麦还在心里多想一想,四姑娘也常开口支使五姑娘身边的丫头,蒲草和桃香两个都是照做的,自己听红菱的使唤,定是没错的。 青萍见小麦下去,不知怎么好像被人打了一耳光,对着红菱,便有些懒洋洋的:“妹妹还没说什么事,就把丫头支出去了,也罢,姐姐亲自服侍你就是。” 红菱按住青萍倒茶的手,眼神亮晶晶的:“姐姐,如今你的运气来了!” 青萍心里一跳,她没开口问何事,却已心有灵犀地懂了妹妹的意思,愣怔片刻,脸上好似冰雪初融,露出一股喜气来:“这……我怎么成?” 红菱原还想了许多借口来说服姐姐的,这时一见了姐姐的神情,立刻知道她是千肯万肯的,便也不说那许多无用的,牵着青萍坐在床边,细细说了起来。 防着太太叫自己去伺候老爷的那一节,自然是不能说的,红菱还没蠢到那地步,只把上房的事情,真真假假地说了出来:“如今太太事忙,老爷那里没个贴心人,姐姐此时不起来,更待何时?” 说不心动,那是假的,青萍到如今也算年轻的,比碧玺还小半岁呢,难不成就这么守活寡下去? 青萍倒也算有心眼的,先点头附和妹妹,又推辞般说一句:“那不是还有个徐姨娘的,依着次序身份,也该是她。” 红菱笑着嗔一眼姐姐,又坐近一些:“徐姨娘都几个孩子了,她还能和姐姐争这个?再说了,她如今也和姐姐一般的闲坐,又没人和她说这事,她哪里知道有巧处可讨。” 若是红菱说旁的,青萍还不信,说起一个“争”字,青萍倒真信了,她自进府起,就和金姨娘几个争宠,到了后头,又和赛仙几个争宠,如今这样埋头过日子,她一边觉得安生,一边又觉得是徐姨娘故意带歪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时红菱提起徐姨娘有两个孩子,青萍忽地恍然大悟,徐姨娘若当真是个与世无争的,那两个孩子难道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红菱见姐姐眼中闪起热腾腾的火,知道自己是不必做小老婆了,心下大大松一口气,对着青萍,又更热情一些。 虽说太太如今没有替老爷纳新的意思,可她也得未雨绸缪,先把姐姐说动了,由姐姐出头去争,后头许多事,她就不用操心了。 至于是否顾忌姐妹情分,红菱在心里对自己说,姐姐本就是老爷的妾室,劝她去老爷面前服侍,也并不为过的。 青萍听着妹妹说了许多,从徐姨娘的份例说到七少爷的宠爱,心里不觉热了起来。 待红菱走了,青萍唤过小麦:“快,咱们去徐姨娘那里。” 小麦手里还捧着江米果,她在边上的小耳房里听着动静,青萍一唤就进屋了。 谁知红菱早不见了,只自家主子喜气洋洋地搓着手,小麦忍不住问一句:“是红菱姐姐得了太太赏吗?” 青萍摇摇头,不曾答这话,又催一遍:“放下东西,咱们去徐姨娘那里。” 小麦心里奇怪,问一句缘故,青萍还知道行事隐秘些,只摇摇头:“我去找徐姨娘说说话而已。” “姨娘,午饭不多时就要送来了,咱们便是去,也不急着这时候去啊。” “哦哦,对,午饭。”青萍想一想,往腰间解下一个荷包,从里头拿出一把钥匙,往箱柜里摸索半天,取出一串钱来:“你往厨房走一趟,咱们自己把午饭领来,然后再把这钱交给厨房,叫做两道热腾腾的菜,晚上送去徐姨娘那里。” 到了晚间,徐姨娘见桌上多摆两样菜,连忙扯住送饭的婆子问个明白。 那婆子若是伶俐,也不会大雪天的被打发出来送饭,这时对着徐姨娘的发问,只摇头道不知,还嘀咕一句:“我只管送饭,没说还得报菜名啊。” 徐姨娘与这愚人说不着,挥手便放了她出去,梨花却气得不轻,如今徐姨娘在内宅有个“副太太”的诨名,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这样的气,许久没受过了,不由得赶上去对那婆子啐一口:“多大年纪了,规矩还不如我们呢。” “哎呦,是谁惹了我们梨花姑娘生气了,我替你去说她!”青萍闪身让过那送饭的婆子,搭着小麦的手,笑盈盈地站在一边。 梨花赶紧笑一笑,说句请进,心里却忽地回过神来,那桌上多出的两道菜,自然是有主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青萍进屋,倒不曾忙着说来意,从徐姨娘的针线,夸到她屋里的蜜饯果子,到了最后,似喜似悲地说一句:“姐姐命好,得了个千伶百俐的五姑娘,又得了个七少爷,我却不敢想这样的福气。” 徐姨娘作个喝汤的样子,不曾答青萍的话。 桌上两道新菜,一道是功夫菜蜜汁火方,一道是火工菜爆两样,都不是这府里的份例菜,除开老爷太太能时常吃一吃,就连姑娘少爷们想吃,也得另添了钱去厨房做。 今儿青萍送这两道菜,显然不只是为了羡慕徐姨娘的福气来的。 梨花跟着徐姨娘久了,自然也知道这道理,她借口去取冬酿酒,转身退了出去,小麦看一眼青萍,竟然也退了出去。 徐姨娘在府里也十几年了,虽不如主母那样威重,资历也算深厚了,对着青萍,也不必绕弯子:“妹妹今日来,自然不是为了闲谈,有话就请直说吧。” 青萍脸上红一红,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姐姐这里有松竹香饼和太平猴魁,还请赏我一些。” 这两样都是秦览用的,徐姨娘听了这话,便明白了青萍的意思。 徐姨娘知道青萍素日还算老实,怕她误信人言,忍不住提点一句:“如今老爷太太事忙,只怕你未必用得上这些。” 青萍坐得稳稳当当的,用帕子掩口一笑:“姐姐不必担心,我呀,也不是平白起这个心。” 徐姨娘嘴一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她也不傻,想起上房里还有青萍的亲妹妹,心里揣摩着,这或许是太太的意思。 于是徐姨娘也不多说,应一声:“你等着,我这就给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9 取去。”说罢饭也不吃了,搁下碗就进里屋去寻东西。 青萍谢过一句,也不知是自己太得意,还是为着恭维徐姨娘,又提高声音说一句:“其实,单只一个五姑娘就是咱们这种人盼都盼不来的福气了,更何况又添一位七少爷。” 徐姨娘忽然回过味来,青萍这次,绝非官盐,而是私盐。 若是太太的意思,哪里会拿孩子的事情来许诺青萍。 亲姐妹间,竟如此算计了么?徐姨娘心有不忍,回头又想开口劝一句,隔着帘子却看见青萍满脸得意,便强自忍住了。 倘若青萍自己没那个心,便是太太来劝,她也不愿的。 红菱当年不愿跟着六姑娘去方家,便求着青萍四处奔走,青萍如今,只怕没有不情愿的意思。 徐姨娘想一想,干脆把一整盒香饼和一大包茶叶全捧了出去:“祝妹妹心想事成。” 青萍见徐姨娘如此有诚意,倒也真心谢过一回:“无论如何,我总不忘了姐姐的恩德。” 待青萍出去,徐姨娘连声唤了梨花进来:“拿一罐子咱们自己腌的东西去给五姑娘,说一声这些日子天冷路滑,少出门来。” 梨花点头应了,替徐姨娘重新盛一碗热汤:“我瞧小麦倒还比青萍明白些。” 徐姨娘这便知道,青萍那点子心事,连小丫头也没瞒住。 梨花把汤碗递给徐姨娘,又问一句:“去了姑娘那里,我可要明说?我瞧这事,能不能善了还不一定呢。” 徐姨娘想一想,确是这么个道理,厨房是捏在太太手里的,那里多动一筐鸡蛋,只怕太太都会知道,今日这事,太太迟早知道。 原只想提点女儿避开祸事的,这会又改了主意:“你去瞧瞧五姑娘的意思,她若是知道一星半点,你干脆说透了,省得太太生气了她受牵连,若是五姑娘不知道,那你也便别说。” 梨花望一望外头,又问徐姨娘:“天已黑了,我还去不去姑娘那里?旁的倒不怕,只是这个天出门了太招摇。” “既如此,明儿一早再去吧,就带一罐子腌紫姜,就说给五姑娘驱寒用的。” 第159章 落了一夜的雪, 晨起时天光大亮。 杨氏睁眼时还当睡迟了,唤一声来人,腊梅轻手轻脚地上来了:“太太,是不是渴了?” “什么时辰了?” “快到起身的时候了。”腊梅伶俐, 又补一句, “外头积了老厚的雪,所以映得天亮。” 既是时间快到了, 杨氏也无心再睡, 阖着眼睛养神, 随口问腊梅:“怎么昨儿下半日没见红菱,晚上也是你值夜, 红菱如今也躲起懒来了?她可是拿架子,欺负你了?” 腊梅的声音, 一点也没不高兴:“哪儿能呢,红菱姐姐昨儿吹风着了凉,怕得了风寒过给太太, 回去捂汗去了。” 杨氏“嗯”一声, 不再发问,谁知腊梅又说话了, 这次的声音,隔着绫帐都透着小心翼翼:“红菱姐姐昨儿中午去青姨娘那里了, 后来,青姨娘又叫了两道菜送去给徐姨娘。” 杨氏掌了近二十年中馈了,在官眷中也有些名声, 为人的圆滑细致哪里是府里这些坐井观天的女子能比的。如今红菱一个毛丫头, 青萍不过是个半吊子,这心浮气躁的两个人一举一动好似皮影戏, 杨氏稍稍一猜就猜着了里头的事。 “哦?”杨氏的声音,不辨喜怒,“她倒当真是个会替主分忧的。” 腊梅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愈发小心地择着字眼:“红菱姐姐一向小心,不论做了什么,想必也是为了太太。” 杨氏不曾再说话,心里却早已转了几十个主意。 红菱急着为主分忧,甚至有些出格,杨氏并不放在心上,从前碧玺也是这样为主分忧,杨氏喜欢敢想敢做的人,她这时恼的,是红菱窥视主子隐秘、擅自揣摩主子心意。 便是碧玺,从前在不曾挑破的时候,也装着对做小的事情一无所知,如今杨氏自己不过嘱咐一句点胭脂,又摆一摆脸色,那红菱就急着跳蹿起来了。 伶俐,这丫头确实不缺,规矩,冯妈妈教得也极好,只是这心眼未免太活了些,手段也未免太狠绝了些。 如今为了自己不做小,便敢怂恿姐姐做出头鸟,明日坑的,又是哪个? 两下一比,腊梅这丫头,对着同伴知道心存厚道,对着主子又知道忠心为上,这才真正是会做人的呢。 杨氏不过是一瞬间就拿定了主意,对着腊梅却不曾露出,只说一句:“去个人给姑娘和少爷们传话,今日不必来请安了。” 秦芬一大早就起床了,照着旧例,下雪天气,上房是会遣小丫头下来说一声不必请安的,可是她惦记着和秦贞娘煮雪赏梅,连懒觉都不想睡了。 门一打开,先到访的倒不是上房的人,却是梨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梨花穿着大袄子,头上带着个棉帽子,鼻子耳朵冻得红彤彤的,怀里紧紧搂着一个罐子,见了秦芬,先笑一笑:“姑娘,姨娘差我给你送东西来啦,这是腌的紫姜,驱寒的呢。” 秦芬点点头,蒲草立刻上前去收了东西,然后倒一杯热茶递给梨花:“姐姐暖暖手。” 梨花捧着热茶,在手里紧紧捂了片刻,回头看一眼门口,凑近了一些:“姑娘,姨娘说了,近日风雪大,姑娘少出门为妙。”她怕秦芬体会不得,又添一句,“不光天上风雪大,家里风雪也大呢。” 后头一句,秦芬自然听得明白,她想一想昨日瞧见红菱往青萍屋里去,顺口问了出来:“是和青萍姐妹俩有关系的事?” 梨花再不曾想着,姑娘竟已知道了这事,她还当是蒲草两个丫头学舌给姑娘听了,待看见蒲草满脸迷蒙的样子,又知道不是,少不得问一句:“这事,也是青姨娘昨儿去找姨娘了,我们才知道的,姑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秦芬笑一笑,把昨天遇见红菱的事一说,又摇摇头:“她怎么去寻姨娘了?” 那青萍去找徐姨娘,是要些老爷家常使的东西,可是这话却不好跟姑娘说,梨花有一瞬的语塞,随即便搪塞道:“那青姨娘如今也常给太太献些东西,太太也不使她的,她就问姨娘取经去了。” 秦芬哪能不知道青萍去是做什么的,无非就是从徐姨娘那里讨教些男人的喜好,或许再借一两样东西。 这些小事秦芬也不管,只问梨花:“她怎么去寻姨娘了?是不是从姨娘那里借了什么贵重东西走?她可别是打量着姨娘性子好,姨娘好说话,我可不好说话。” 梨花还当秦芬是不懂的,谁知听姑娘说起借东西,分明是已经懂得大人事了。 她也来不及叹秦芬长大,只想着秦芬说的后半句话,心里不住替徐姨娘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0 兴,眼圈儿都红了。 姑娘自来是个温吞性子,强出头的事情少做,连嫁妆都不与旁人争长短的,这时为着姨娘,姑娘竟也计较起来,可不是母女情深。 想想姑娘大了,该见见这世上的事情了,梨花便忍不住把实话说了出来:“那个青姨娘,是打算争宠去了!她是告诉姨娘,不要与她相争呢,哪里真是为了些许东西。” 蒲草在边上,听了这话耳朵都红了,什么争宠不争宠,做小老婆的,还上赶着去么? 秦芬却没多少羞涩,只觉得啼笑皆非,那青萍可真是白长了一副聪明面孔! 她难道瞧不出来,徐姨娘对杨氏,是下属对上峰的态度么?只怕在徐姨娘心里,除开子女,太太才是第一,秦览那主君且还得靠后呢。 徐姨娘是个宽厚人,去主母面前讨好的事,都愿意带着青萍,更遑论是男人,哪里值得徐姨娘相争了。 或许青萍不是看不出,只是不相信,她只当这世上所有女子都是要争宠的。 徐姨娘特地叫梨花来提点一句,是防着秦芬受了池鱼之累,她识得好歹,乖乖应了下来,又对梨花笑着颔首:“你回去吧,和姨娘说,我一定好好在屋里呆着。” 梨花应了,将要出去时,又扶着门框多说一句:“姑娘如今也肯穿红了,真好看。” 她说完就掀开帘子出去了,不曾瞧见秦芬脸上一红。 秦芬今日穿这袄子,实是有些私心的。 没几天就是三公主百日,到那时秦府上下都要进宫去贺,皇帝要当众赐婚于范离和秦芬,秦芬想着,自己怎么也该穿得喜庆些的。 若是单那日穿了红,便显得刻意了,恰巧昨日与秦贞娘约定了煮雪赏梅,便借口要穿个与红梅相映的衣裳,把新做的一身红袄子上了身,为着不叫人疑心,还特地熏了梅香在袄子上。 这么着,到赐婚那日再穿红,便不显得突兀了。 梨花离去时点出这句,秦芬脸上发热,生怕蒲草瞧出不对来,连忙支使她去给秦贞娘送紫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多时梨花回来了,还带了话来:“太太叫人传话下来了,今儿雪大,姑娘门不必出去请安了,等会在屋里吃完饭,自在消闲就是了。” 秦芬应了一声,坐到窗下拿起书来看,看来看去,一个字也不曾看进去。 照着从前,她必要想想府里的事,然而今日,是不是因为穿了一身扎眼的红袄子,她竟想起范离的事来。 从前范离求娶时,她曾开玩笑地说要一位功成名就的厉害夫婿,范离那样拼命办差,除开想光宗耀祖,是不是也有小小的一些,是为着她? 蒲草见姑娘似是有心事,连忙劝解:“姨娘不过是来提醒姑娘一句,哪里就值得姑娘当真这样苦恼了。” 秦芬“嗯”一声,不曾接口,她心里想的其实是旁的事,可是也不想叫人看出来,便拣了别的事情来说:“从前你们说,也不是家家都纳妾的,怎么我们认识的几家人,都有这些烦心事?柯家,方家,这些事可不少呢。” 这话蒲草也答不上,还要再说,早饭却送了过来。 秦芬起身去吃早饭,桃香也进得屋来,把蒲草替了下去。 她一边替秦芬盛粥,一边嘀咕府里的新鲜事:“没几日就是冬至了,除开亲戚好友,听说昨儿闵嫂子还给玉锁娘送了节礼去。” 秦芬有些日子不曾听见玉锁的名字了,这时听了桃香的话,愣了片刻才想起玉锁的事,便问是谁的意思。 桃香如今也伶俐起来:“不是太太的意思就是四姑娘的意思,既然闵嫂子能去办这事,不是太太的意思也得是,只瞧三姑奶奶受教不受教了。” 如今柯源也不知是明白秦家的意思,还是为了与秦淑赌气,竟在内院摆了一桌席,把玉锁正经抬作了姨娘。 有了这么个姨娘,秦淑也没空理会巧儿出府不出府了,寻常只拿巧儿当个寻常丫鬟,竟不吵闹了。 秦淑拿巧儿生事,原本只是为了争个面子,推了玉锁出去,也不过是想拿捏男人,谁知如今面子没争到,男人也快丢了,她哪还有功夫理会旁的事。 柯源原本是倾心于秦淑的,如今又忌惮秦家,哪里会与她轻易闹僵。若是秦淑能一直好生守着柯源过日子,也自有她的前程。 秦淑这人,秦芬是一句不想多说,于是不置一词,又喝两口茯苓百合粥。那粥炖得软糯甘香,秦芬觉得甚好,指了桃香又盛一勺,捧起粥碗轻轻吹一吹,问起秦珮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脸上的神情颇有些奇异:“自从柯家送了个丫头来咱们家,六姑娘的身子便渐渐稳当了,可是秋蕴,却没那样好的运气了……如今,卧床坐小月呢。” 秋蕴何止是运气差,平心而论,简直是倒霉透顶,好容易搭上个爷们儿,使尽手段有了身孕,却还莫名其妙掉了。 可是,作为丫鬟,桃香对秋蕴又有些不齿,好好的差事不干,和少爷滚到一处去了,真是下作。 秦芬自来不爱管闲事,一向也不曾问过方家的事,这时随口问起,却听见这样的消息,她不想坏了自己心情,赶紧换个话题:“等会你去四姑娘那里,和兰儿一道看看,三公主的那斗篷,可包得结实。” 第160章 冬月二十六, 雪后初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日晴空万里,天蓝得好像一匹波光凌凌的湖蓝缎子,空中飘着几朵淡淡的白云,好像织女用最精巧的织工变化出来的点缀。 整个皇城这日都是高兴的, 不光是为了三公主百日, 还有北方边境传来的捷报,皇帝大喜之下, 说要在皇宫里放焰火, 一则是庆边境大捷, 二则是庆爱女百日。 这日中午,秦府吃过早午饭, 就已忙碌了起来。 作为昭贵妃的亲戚,秦家必得隆重出席, 不光主子全部盛装,连跟进宫的丫鬟都打扮一新。 杨氏自己穿了身深紫色绣银色花样的妆花缎子袄,秦贞娘罕见地穿了身天水碧的袄子, 这母女两个一深一浅, 把身穿大红梅花袄的秦芬给显了出来。 秦芬这便知道,前几日自己的小心思, 可没瞒过旁人去。 府里众人都道秦芬脸皮厚的,今日见她满脸不自在, 都知道是害羞了,无一人戳破她,只作无事, 谁知两个小的却不理会大人的官司, 一看见秦芬就叫了起来:“姐姐,今天你怎么和我们穿一样的衣裳?你们女孩子不是该穿那些彩色的衣裳?” 两个小人儿家常穿些蓝、红衣裳, 便当这两个颜色是素的,旁的碧色、粉色、黄色等才是彩色,这时见五姐与母亲和四姐穿的不一样,便问了出来。 为着喜庆,杨氏给两个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1 子穿了一样的酱红色大袄子,谁知这时倒和秦芬的撞上了。 秦芬平日哄两个小的最有话说,这时被说得哑口无言,还是秦贞娘来解了围:“怎么着?许你们穿红,便不许五姐穿了?咱们平哥儿和安哥儿是这么小气的孩子吗?” 平哥儿立刻大叫起来:“我们才不小气!以后常给五姐穿红色!” 杨氏微微一笑,对着茶花招一招手:“走吧。”她走了几步,回头又对红菱交代一句:“我们都进宫去了,府里便是你守家,你要知道轻重。” 红菱连声应下,恭恭敬敬送了杨氏出门。 今日有脸面的公卿、官员都要进宫给三公主贺百日,只怕是人山人海,杨氏怕分坐两辆马车要冲散,干脆一家大小五个挤在一辆马车上,奴仆也只带了茶花和碧玺,外加一个闵嫂子,红菱留在家里,也无话可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待马车走出一段,秦贞娘与秦芬轻声嘀咕:“娘如今还真是好性儿了,要打发个丫鬟,也这样全她的脸面。”她是杨氏的亲生女儿,又与秦芬亲厚,红菱要出府的事,姐妹两个便都知道了。 秦芬和秦贞娘一人搂一个弟弟,面对面坐在马车两边,这时听见两个姐姐又说起家常,平哥儿和安哥儿大感无聊,两人干脆凑到一起,掀开窗帘往外看。 秦贞娘被挤到一边,好气又好笑地对着平哥儿拍一下,坐到秦芬身边。 秦芬还没说话,却听见杨氏开口了:“贞娘,你的话是说给芬丫头听的,还是说给我听的?怎么人越大越顽皮了。” 杨氏脸上似笑非笑,秦芬瞧着,是不曾生气的。 秦贞娘确实想不通,那个红菱在府里又无什么盘根错节,打发她出去,还用怕打草惊蛇么。 秦芬也是这样想的,便将眼神投向杨氏。 杨氏哪里看不出两个女孩的想法,笑着摇了摇头:“你们俩呀,就是太年轻气盛了。红菱确实势单力薄,打发出去也容易,可是你们不怕寒了别人的心吗?她到上房还不满一年,办事一向小心周全,在别人眼里是无错的,忽剌巴儿地就被罚出府去,旁人看了,哪还愿意用心办差?” 这话一出,两个女孩都对杨氏心服口服,秦芬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见杨氏说一句:“这次打发她出去,少不得还得借芬丫头说事。” 秦芬愣一愣,倒没什么不高兴,反而起些好奇:“不知太太是什么主意?” 杨氏看一眼两个儿子,神秘一笑:“说破无用,这两个小烦人听见了,便要说漏嘴啦。” 秦芬便也不再相问,安生坐着,一路到了皇宫。 今天的宴会,与杨氏预料的一样,人山人海,马车在皇宫外一里地就停住了,一家人步行入宫。 宫门外的积雪,早就被扫得干干净净,青石板的路上,铺着大红地毯,仿佛一条青云路,托着百官和家眷进宫。 今日的宴会场面盛大,宫中并无这样大的房屋,只好把御花园连同边上的繁英殿给辟了出来,用作宴客场所。 一殿一院和一园,便是严格的身份界限。 像寻常官员,只能在御花园里吹冷风,三品以上的大员和家眷,便可坐在繁英院中,公卿贵族和皇亲国戚,便都坐在繁英殿里。 托了三公主和昭贵妃的福,秦府众人是不必在外头吹冷风了。 杨氏领着四个儿女,从万花从中穿过,一路上还得左右与人交际,好容易挤到殿中,被引到了下头的角落:“秦夫人请安坐。” 秦芬往四周一看,上头是国公府的老夫人和少奶奶,前头是几个亲王府的女眷,这便知道,自家能进殿,实在还是托了昭贵妃的福。 对面的男宾席上,秦览正左右逢源,待瞧见夫人和女儿们,点一点身边的空位,遗憾地摇了摇头。 杨氏见了,侧过头来对秦芬说一句:“可惜了,你三哥紧赶慢赶还没赶到,竟没能亲眼瞧见你赐婚。” 秦芬连忙摆手:“天冷又落雪,三哥赶路不易,平安才是最要紧的。” 天色渐渐暗了,红烛明亮,照得殿中亮如白昼。 太后和皇帝、皇后等人还未出席,可是谁也没有表现出不耐,每个人都是那么端庄文雅、彬彬有礼,仿佛对于饿着肚子在殿中等候感到万分的高兴。 秦芬笑得脸都僵了,却还得忍耐,见秦贞娘脸色不变,手里的帕子却越捏越紧,便知道这姑娘也不耐烦了。 平哥儿和安哥儿倒还好些,两个孩子一会儿在女宾席上受一番赞扬,一会儿又被唤到男宾席上听些夸奖,不多时纪王又来与他们玩耍,他们俩反而比秦芬姐妹两个有事做。 秦芬看一看两个孩子,心道自己总不能连两个孩童也比不过,耐着性子喝口茶,又端起笑脸去应酬。 幸好,又过了一刻钟,便有个年轻内侍进屋来拍一拍手,对内宫熟悉的人认出那是皇帝贴身的小太监进良,顿时互相使个眼色。 喧嚣的屋子里一下子静得落针可闻,秦芬心里微微一提,轻轻坐直身体。 皇帝穿着一身玄色圆领袄子,身边伴着皇后,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上头。 众人齐齐起身下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 秦芬一边随着众人行礼,一边在心里不住感慨。 做皇帝可真威风,宴席晚来这许久,这屋里不管老的少的都得甘之如饴,见了他还得行礼参拜。 那皇后的位子,也当真有分量,不管平日如何坐冷宫,今日这样的大宴,和皇帝一道接受百官朝拜的,却只能是皇后一人。 待站起身时,秦芬偷眼往上一瞧,却见皇帝身边除了皇后和太监,还远远侧身站着个年轻人,身穿官绿圆领长袄,神采飞扬,正对着自己微微而笑,不是范离又是谁? 秦芬脸上一红,忍住了没低下头去,对着范离的方向,也微微笑了一笑,心里却莫名其妙想起夏天时在田庄偶遇范离的场景来,那时他也是一身绿衣。 这年轻人,原来爱穿绿色。 皇帝入座,太后也由一位老姑姑扶着,走了进来,她才坐定,后头又走来一位身穿淡紫皮袄的年轻女子,众人瞧见是昭贵妃,又互相使起眼色来。 无论众人心里是什么想法,都只能老老实实地行礼:“太后娘娘福寿安康!昭贵妃娘娘金安!” 论起品级,昭贵妃也是正一品的妃子,她也受得百官参拜,然而今日是皇家正宴,依着惯例,她不该出席的。 皇帝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开口时声音都带着一股笑意:“众爱卿请入座吧,进良,开席。” 进良应了一声,对外头一招手,数十个宫女鱼贯而入,一忽儿便端来了无数的美味佳肴。 皇后看一看下头人各样的脸色,忽地开口说一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2 今日是三公主百日宴,然而天寒地冻,不能叫三公主久待,昭贵妃,今日你可要替三公主多受大家几句恭贺。” 这话仿佛解释了昭贵妃出席的原因,虽有些勉强,却也算是把窗户纸给糊上了。 昭贵妃起身,对皇后恭敬地行个礼。 皇帝大为满意,拿起金杯先对皇后稍一示意,然后对着下头举一举,众人赶紧端起杯子,各自喝一口。 宴席开始,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过了小半个时辰,上席有一位女眷笑着对太后举一举杯:“娘娘,不知我们有没有这个福气,能见见三公主的金面。” 秦芬看一眼,这位老夫人鬓发花白,穿着华丽,席位也靠前,不是皇亲便是贵戚,正这么想着,却听秦贞娘凑近了轻声道: “这庄太妃还真是个人精,难怪能生出睿王那样聪明的儿子,她对着皇后说话,便得罪表姐,她对着表姐说话,又得罪皇后,干脆去问太后了,反正太后是后宫之尊,谁也没法挑她的理。” “这是睿王的母妃?”秦芬不可置信地重复一遍,看周遭人都在附和庄太妃的话,无人注意自己这里,便压低声音问一句,“皇上如今,还容着睿王和秦王那些人?” 秦贞娘摇摇头,简短地说一句:“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么。” 秦芬信服地点点头,随着众人一道去看上头。 太后已点了头,昭贵妃连忙命碧水出殿去唤,不多时便有个样貌清秀的妇人抱着个大红斗篷,小心翼翼地跪倒在皇帝面前:“三公主给皇上、太后、皇后娘娘请安了。” 皇帝的脸上,立刻好似被春风刮过的天空:“好了,起来吧。” 皇后竟也很和善:“你小心些抱着三公主,殿里人多气味重,给夫人们看一看,便速速抱下去吧。” 秦芬这次倒是明白皇后的态度了,如今这朝代还是重男儿,三公主再怎么得宠也不过是个女娃娃,皇帝便是把她宠上天了也不能封她作太子,皇后哪里会和一个女娃计较。 前几席的夫人们才能有幸看见三公主,个个都是大惊小怪,夸奖的话好似不要钱,连珠地往外蹦。 秦芬听见上头说什么“三公主的眸子灿若星辰”,不由得好笑,连忙低下头去。 家中两个弟弟是她看着长大的,百日的孩子是什么样,她自然知道,三公主这会不吵不闹,八成是在睡觉呢,哪看见眼睛像星星还是像月亮。 皇帝却高兴得很,时不时地点点头,待乳母抱着三公主出去了,他还兴致颇高地说一句:“三公主像她母妃,所以生得好。” 前头皇后还大度的,听见这一句,脸又沉了下来。 太后递过一个眼神,皇后立刻端起笑容,眨了两下眼睛,似乎终于想起一句好听的,正要开口,却被范离给抢先了:“皇上这般高兴,臣想趁机讨您的恩典。” 范离心仪秦家五姑娘的事,早已传遍了京城,皇帝要赐婚的事,也早已透出消息,如今所差的不过是一道圣旨,这时范离一说话,众人不去看他,却都来看秦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不由得后悔,她穿件红衣裳,原本是想配得上今日的喜事,谁知如今众目睽睽,倒显得她刻意了。 皇帝哈哈一笑:“你这小子,以前说话硬得像块石头,今日怎么这样谄媚了?” 众人看着秦芬的眼神,又起些变化,能得范离这样一位人物倾心相待,哪个女儿不高兴?秦五姑娘只穿身红梅袄子,算是低调的了,换个招摇的,得穿织金错银的料子。 却不知,这郎才女貌的一双,又是怎么看对眼的? 范离看一看众人面上的好奇,又看一眼秦芬,朗声道:“我的心事,皇上一早知道了,我这些年东奔西走的没个安稳,所求的也唯有这一桩事,还求皇上赏了我与秦五姑娘这桩姻缘。” 他油滑得很,怎么和秦芬相识相知的,竟一个字不提,只一句“皇上一早知道”就草草带过,旁人再好奇,也没那个胆子去扯着皇帝问这事。 皇帝哪里看不出范离的心思,在鲁州的事上,他算计了一把范离,原本就心里有愧的,见范离竟敢把事情推到他身上,显然是不曾与他生分了,这时不仅没生气,反倒更高兴些:“好,好,你这蛮牛也有惜花的一天,我就如你所愿,赐你这门好姻缘,你以后可要好好待秦五姑娘。” 杨氏和秦贞娘都微笑着回头来看秦芬,秦芬对上二人真挚的目光,心里也不由得暖洋洋的,微微笑一笑,起身走到当中,对着皇帝行下跪拜大礼:“臣女谢皇上隆恩。” 范离原本站在皇帝面前,这时疾走几步到了秦芬身边,撩起袍子也跪了下去:“臣叩谢皇上隆恩。” 殿中众人,无论真心或假意,都开口议论起来:“好呀好呀,郎才女貌!”“果然如此,瞧他们两人正好是一红一绿,岂不是红花与绿叶,天生就是相配的?” 秦芬与范离一同站起身来,却发觉这年轻人似乎比上次见面,又高了一些,她察觉到范离正看着自己,便迎着他的目光看了回去。 这年轻人一向锐利的眼神,今日却是一点寒意也无,正笑嘻嘻地看着秦芬:“秦姑娘,以后还请你多担待了。” 离得近的几桌,听了范离这句,顿时哄笑起来:“好呀,范大人得着好姻缘了,今日不醉不归!”“他如今有人管着了,你再要灌他酒,得先问范夫人啦!” 第161章 四周人都在善意地哄闹, 可是秦芬知道,今日的宴会主角还是三公主,于是作个害羞的模样,垂首便要退下。 皇后笑呵呵地开口了:“秦五姑娘, 且慢。” 秦芬心里惊诧, 抬头去看皇后,余光却瞥见昭贵妃脸上也带着疑虑, 就连皇帝看着皇后的眼神, 也是淡淡的瞧不出情绪。 皇后好似有些为难, 看一眼太后,又看一眼下头, 下了莫大决心一般,对着秦芬开口了:“秦五姑娘, 你如今得了一桩天赐的好姻缘,却不知愿不愿意把这福气,传一些给旁人?” 无论是立场还是交情, 皇后与秦芬都不算一个阵营, 秦芬又不是傻的,这时哪里会一口应下, 更何况,赐婚的福气怎么好传的, 这话后头还不知是什么等着呢。 于是秦芬作个怯懦的模样,蚊子哼哼般地道:“上有皇上太后,下有父母, 这里没有臣女说话的份儿, 皇后娘娘真是抬举臣女了。” 范离正如临大敌地站着,一眼不眨地盯着皇后, 他不懂得妇人间的委婉迂曲,但是也打算好了,若是秦芬稍稍表现出为难之色,他就立刻对皇帝撒泼耍赖,一定要求得秦芬全身而退。 谁知这丫头竟装出一副鹌鹑样,一推二四六,直接把问题给扔了出去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3 ,范离愣一愣,险些笑出来。 这丫头,瞧着是只乖小猫,实际上却是只滑不留手的小狐狸。 皇后听了秦芬的话,也并没什么不高兴,只是耐心地劝着:“范离是个好儿郎,寻常男子三妻四妾也是有的,如今秦王家的小郡主对他心仪已久,你何不与小郡主来个娥皇女英的美谈?” 秦芬一早就猜到皇后不怀好意,谁知竟是这样的事,娥皇女英的美谈?说得好听,那不就是二女共侍一夫么?不过秦芬听完皇后的话,心里倒不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横竖赐婚的是皇帝,她虽是当事人,却不是做主的那一个。 果然,皇帝面上带着淡淡的不悦:“皇后,我才给范离与秦五姑娘赐婚,你就要给人家再塞一个,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赐婚赐得不好?” 皇后好似如梦初醒一般,摇头道:“臣妾哪有这个意思?不过是臣妾愚心,想着郡主与范离也算相配……臣妾失言,还请皇上恕罪。” 对于皇后的牛性和愚钝,众人都是有所耳闻的,这时皇帝摆一摆手只作无事,其余人也不会紧咬不放,就连下头坐着的秦王妃也是啼笑皆非。 秦王府的郡主倾心于范离,这事也并非秘闻,可是秦王妃这做娘的并不同意,秦王府也就一向不曾提过这事。 如今皇后为了笼络秦王,竟当众替两个孩子拉郎配,当真是愚不可及。 皇后眼见着皇帝不高兴,又赶紧换个话题:“今日是三公主百日,这是莫大的喜事,臣妾私心想着该万民同庆,不如给罪臣鲁国公也送一桌好饭食去,让他也体会一下皇上天恩。” 秦芬听了这话倒有些糊涂了,这个皇后,怎么桩桩件件都要和皇帝顶着干,她要显示自己万民之母的身份,也无须管这么多闲事啊。 然而无论皇后说什么,这里也没有秦芬的事了,于是她默默地行个礼,无声地退了下去。 范离看一眼上头,远远地跟着秦芬:“我送你回去。” 秦芬不过是回座位,哪里就用得着人送了,可是她也不曾回绝,只对着范离微微一笑:“好,有劳你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离见了秦芬的笑容,心里好似被暖风吹过,还想再说两句什么,却已到了秦家的坐席,他只好遗憾地停步,远远地对杨氏和秦贞娘拱一拱手。 杨氏不过是微微一笑,秦贞娘却扯住秦芬,毫不客气地开起玩笑来:“好呀,如今才赐婚不过一刻钟,他就把你看得跟金元宝似的,回咱们家自己的坐席他还要送你,难道怕我吃了你?” 秦芬今日脸红过许多次了,这时倒比先前平静一些了,横竖皇帝已经赐过婚了,她还有什么可羞的。 正要开口,却察觉有人扯自己袖子,偏头一看,是平哥儿紧紧盯着范离的背影:“五姐,那个叔叔长得又高又壮的,好威风,他是什么人?” 秦贞娘噗嗤一笑:“傻小子,那哪里是叔叔,那是你五姐夫!” 安哥儿也围了上来:“五姐夫?是不是跟四姐夫一样,也会给我们带好玩的东西?” 这下子秦贞娘好像喝了碗姜醋,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秦芬笑着念句阿弥陀佛,正要说什么,却听见上头皇帝的声音微微拔高:“皇后,今日是喜庆之日,便不必多提鲁国公那个罪人了!” 大殿里不过是稍稍一静,众人又极有默契地提高了说笑的声音,一下子把上头的声音给盖了过去。 秦贞娘看向上首,见皇后脸上显出一丝为难,偷偷瞥一眼太后,顿时对着秦芬摇头:“婆婆要为难儿媳妇,可真是比吃饭还容易,只怕这么久以来皇后替鲁国公说话,也并非全是她的本意。” 秦芬这才明白过来,皇帝为什么一直容忍皇后的言行举止,他们夫妇两个,大概都有或多或少的身不由己。 皇后昏聩有之,愚笨有之,终究还是皇帝的正妻,皇帝便是为了体面,也不会与她多计较的。 皇后不过是片刻就换过神色,举起金杯对昭贵妃示意,昭贵妃连忙端起面前的杯子,扬手便要喝干,皇后却笑盈盈地止住了:“昭贵妃且慢,本宫还有话说。” 昭贵妃美丽的脸上,忽然显出一丝不安来。 旁人对皇后都不甚了解,只以为这妇人愚蠢笨拙,甚至皇帝也觉得皇后言行莽撞,可是昭贵妃却知道,这位尊敬的皇后娘娘,只不过是以笨拙的言行来掩饰内心的算计,否则为什么是她诞下了皇帝的第一个孩子?还有,自己这些年使尽手段,这妇人虽然受些责备,可是地位却稳如泰山,又哪里是个简单人物? 皇后好似没察觉昭贵妃面上的神色,仍旧是满脸笑意:“我听说,你娘家的小侄子如今已经八岁,聪明伶俐、长相清秀,本宫的大公主也有七岁了,想来还算配的起你侄子,不知对于这桩姻缘,你意下如何?” 本朝的驸马,一向都只领虚衔而无实权,若是侄子尚了公主,一辈子的前程也就毁了。 昭贵妃一下子慌了,赶忙把求助的眼神看向皇帝,皇帝轻轻咳了一声,垂下眼帘,却不曾说话。 秦贞娘看了,不由得发急:“怎么皇上不替表姐说话!沛哥儿他是舅舅的长孙,怎么能……” 秦芬在前头听见了皇后的前两桩官司,这时连忙对秦贞娘简要一说,又摇头叹气:“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皇帝已经驳了皇后两次面子,不会再驳她第三次面子了,更何况,皇后这要求也并不过分,大公主身份高贵,算起来,还是沛哥儿高攀了呢。你瞧,舅母身边,多少女眷正羡慕着呢。” 这道理连秦芬都明白,昭贵妃自然也明白,她不过是一瞬间就换过神色,对皇帝盈盈下拜:“臣妾代杨沛谢过皇上皇后恩典。” 皇帝神色微动,隔空虚扶一把昭贵妃。 秦芬看得分明,昭贵妃已经将局势扭转过来,一下子就博得了皇帝的怜悯和欢心。 然而杨家那孩子的前程和姻缘,就这么被昭贵妃轻轻许了出去,这里头的酸甜苦辣,只有杨家和昭贵妃自己知道了。 幸好杨家小一辈里也不止一个男孩,如今长孙已是前程无望,杨家只怕得把心血花在后头的孩子身上。 可是这样一来,嫡庶尊卑,又如何计较呢? 不得不说皇后这招极为狠辣,既保全了女儿一世安稳,又挑拨得杨家风雨飘摇,秦芬与秦贞娘换个眼色,都对那位皇后娘娘多了些说不清的感觉。 从前瞧她只是昏聩莽撞,如今看着,只怕也不尽是愚笨。 秦贞娘喝了一大口酒,轻声道:“当初还在潜邸时,皇后说要六丫头进府作伴,瞧着是一招臭棋,到底还是把六丫头给匆匆许了出去,她自己没得好处,可是咱们家却……我瞧着,只怕这位娘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4 她话未说尽,秦芬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皇后这人,手段的确不算高妙,然而如今瞧着,竟是个损人不利己的性子。 昭贵妃在宫中与这样的人相处,天长日久地有多艰难,可想而知了。 宴席已经过半,殿中众人兴致颇高、酒酣耳热,然而对于秦家和杨家,这场宴的热闹和喜庆,却已经结束了。 幸好,男宾席上还有人提起了北戎的战事,这是举国欢庆的大喜事,人人都为此高兴。 “皇上,我们北境大捷,臣等为此欣喜不已,这里举杯敬贺皇上,还请皇上满饮此杯!” 皇帝心绪大好,举杯欲饮,便是此时,进良上前耳语几句,皇帝顿一顿,放声大笑:“好,好!秦恒果真是我朝良臣,竟能建此奇功,快,传他上殿!” 听见秦恒的名字,秦芬不由得愣住了,猛地抬头,却见秦恒大步入殿,手里还捧着一根嵌满珠宝的马鞭,在大殿当中跪下:“微臣秦恒,入京述职迟了,还请皇上恕罪!” “爱卿截住了北戎的萨仁公主,此乃大功一件,怎么能说是有罪呢!” “微臣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在青州发现了萨仁公主的踪迹,细细查访之下才知道她是不忿我朝大捷,寻机进京报仇呢,微臣当即请青州守城的伏将军相助,擒了这萨仁公主进京来面见天颜,这都是皇上龙威和伏将军干练的缘故,微臣不敢居功。” 秦贞娘回头与秦芬使个眼色,脸上大为不悦:“恒哥儿这孩子如今也会耍滑头了,不回家去,专等着这会锦上添花呢。” 杨氏反倒看得淡些,还回头来劝秦贞娘:“恒哥儿如今做官了,凡事也自有他的考量,他晚回家来,既不损家里名声,也不损你的利益,你何必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秦贞娘到底听劝,这时立刻点头:“也是,他办的都是国家大事,是得谨慎,事以密成么。” 秦芬看一看这母女俩,不由得笑了,方才因着皇后而起的坏心情,倒好了许多。 这母女俩都是真性情,厌恶一个人时,绝不稍稍假以辞色,当真信任一个人了,些许过失她们也都视若等闲,也算是难得的坦荡人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帝把秦恒赞了几句,又提起一桩事来:“如今朝中新出了许多能办事的官员,譬如秦恒,譬如其他人,依朕所见,这些能办事、敢办事的人都该提拔,是不是?” 秦恒以一介文弱书生擒住了北戎的萨仁公主,且还不曾埋没了伏将军的功劳,这事办得确实漂亮,众人此时心服口服:“皇上圣明!” 皇帝点点头:“依我说,便留秦恒在京,任一个工部员外郎的差事吧。” 这是从五品的官职,对于秦恒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算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秦贞娘这时又忘了生气,转头捏一捏秦芬的手:“咱们恒哥儿出息了!” 皇帝发话了,下头人自然没有异议,秦恒知机地谢恩,众人又异口同声说一遍皇上圣明,这事便算做定了。 对于下头人的反应,皇帝很满意,又说出一番惊人的话来:“首辅宋大人如今年岁已高,几番向朕请辞,朕都不曾准。今日瞧见我朝堂上新人辈出,像杨时等人都是很能办事的,内阁也算后继有人,朕如今,再没什么不肯的了。” 这次殿中却是鸦雀无声。 内阁的职位是一品大员,又不是员外郎那样的小官,说赏也就赏出去了,皇帝想提拔杨时,也得看朝中的势力答应不答应。 秦芬和杨氏母女,方才还替秦恒高兴的,这时却都不笑了。 此番杨时若不能拔擢进内阁,光秦恒当一个五品的小官,两家也算不上什么光耀。 第162章 殿中的气氛冷得好像冰窖, 无人敢说话,偏是范离轻声一笑:“皇上,宋阁老好像有话说呢。” 这话一出,皇帝脸上固然是松一口气, 秦芬却提心吊胆起来。 范离的胆大妄为, 秦芬如今算是有了些体会,从前还不如何, 现在, 她的命运却已和范离连了起来, 由不得她不悬心。 宋阁老把范离在心里剐了一千遍,眼看着皇帝也严厉地看向自己, 只好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老臣确实有本启奏,老臣年迈, 实在是无力侍奉皇上了,还请皇上赐老臣还乡养老吧……” 他知道皇帝和范离是逼他当众就范,他再挣也挣不过命, 不得已只好应下罢了。然而辞官的代价, 却得好好与皇帝商议了。 眼见着宋阁老表了态,殿中的百官心中都有了数, 开始对皇帝大说特说杨时的好话,仿佛杨时进内阁, 是他们发自内心的主意似的,那场面要多热闹有多热闹,方才提起这事的范离, 倒被人忘在了一边。 皇帝甚是满意, 又将视线投向公卿中,点出一个人来:“安国公, 国家大事,你也来说一说。” 一个头发花白的华服老者站了起来,义正言辞地道:“杨大人为官清正、办事踏实,实在是国之栋梁,老臣也以为,杨大人堪当内阁大任!” 秦芬不由得对皇帝佩服起来,一群贵族老爷,连内阁的帐都常常不买,皇帝偏巧能选出一个来,替杨舅老爷说话。 谁知秦贞娘忽地转过头来,面色古怪,好像想笑,又好像在皱眉,对着秦芬轻轻说一句:“这安国公,是皇后的父亲。” 秦芬也险些笑出声来,连忙低下头去。 皇帝还真是个狡猾的老狐狸,皇后才算计了杨家一把,皇帝立刻替杨家和昭贵妃找回一局,大公主许给了杨沛那孩子,杨家的官位越高,大公主自然越有荣光,安国公怎么会不替杨时说话? 不光是安国公,只怕皇后从今以后也心甘情愿地替杨家打算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明摆着的阳谋,崔家和皇后,是一点也没法子。 这场宴会,算得上是峰回路转,到此也算是皆大欢喜,皇帝一挥手,命下头放焰火,进良赶紧出去吩咐一声。 不多时外头就响起“嗖”一声,平哥儿和安哥儿立刻跳了起来:“我们要去看焰火!” 秦芬和秦贞娘戴得金步摇和长耳坠子,不能跑跑跳跳,只能急得对两个孩子连声喊“慢些”,杨氏抓了这个抓那个,只是忙不过来,忽地见秦恒走了过来,一手扯住一个弟弟,对着杨氏微笑:“母亲,我带两个弟弟出去,请母亲和四姐自在赏景。” 杨氏立刻松一口气:“好好,你领着他们两个,母亲再放心也没有的了。”她说罢,还罕见地对秦恒亲昵起来:“你比你父亲顶用,瞧你父亲,早忙得忘记这里了。” 秦恒今日上殿来讨皇帝的好,是瞒着家人的,他还当父母姐妹要见怪,心里已准备好了要受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5 通训斥的,谁知嫡母竟然待他很慈和,他心里一松,对嫡母又打心眼里佩服几分。 母子两个并非亲生,能这样客客气气,已是很好了。 秦贞娘对着秦恒还有些别扭,这时不曾说话,只对他微微颔首,秦芬既替秦恒高兴,又能体会秦贞娘心里的疙瘩,这时不好太热情,只依足礼数,轻轻福一福:“三哥。” 秦恒应了一声,尚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范离笑呵呵地站到秦芬身后:“走,咱们也去看焰火。” 秦芬谢他解围,感激地看他一眼,范离得了这一眼,心里更暖和些,又说一句:“秦世兄,只怕姜世兄一会也要来请秦四姑娘去看焰火了,你放心带着两位小公子出去吧。” 这话竟是连秦贞娘也一并解围了,且又说得圆滑漂亮,一点也没伤到秦恒的面子。 秦贞娘这时也无暇去管秦恒了,对着秦芬笑个不住,轻轻把她往范离身边一推:“我家五妹,便交由范大人操心了。” 范离先还一副稳重样子替姐妹俩解围的,这时见秦贞娘开起自己玩笑,不由得挠挠头,嘿嘿傻笑一声,逗得秦贞娘也笑出声来。 秦芬心里甜滋滋的,她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本朝人,做不出时下流行的含羞带臊之态,只是微微而笑,往范离面前靠近一步,略抬起头看进范离深黑的眸子里:“我们去看焰火。” 这一眼看来,范离的心里,也好似炸响了无数的焰火。 周遭人声鼎沸,他只充耳不闻,秦芬轻柔的声音盖过了一切嘈杂,只穿进他的心里。 他从前是孤家寡人,从今天起,不再是了。 他虽有个母亲,然而却秉性柔弱,十来年前就已是靠着儿子的荫蔽过活,除开慈祥和关心,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这小丫头却不一样,她为着她四姐的事,能在绝境中寻一条路,找到自己面前来,既有情义又有聪明勇气,绝不是寻常柔弱女子可比。 旁的女子,对着男子总是羞答答的、柔柔弱弱的,自家这小丫头,虽然也起过羞意,却总是大胆地对自己笑一笑,范离相信,有这样的人站在自己身边,他的日子绝不会再那般冷寂难熬。 秦芬站在廊下,抬头看着天上的焰火,心里也是思绪万千。 来到此地数年,一直在秦家那四方的小院里,谨小慎微、步步为营,虽然有徐姨娘的关爱,也有杨氏的看重、秦贞娘的友情,然而生活却静得像一潭水,毫无波澜。 如今她与范离站在一起,便出了那四方小院,有了更广阔的天地。 虽然范离不曾说,但是秦芬知道,范离绝不会把这俗世的枷锁套在她身上。 隔得许久,范离轻声说一句:“等会散场了,我去送送你。” 秦芬不曾转头,轻轻应了:“好。” 这一晚的宴会,秦家终究是得了好处。 秦览早就酩酊大醉,直醉得骑不上马了,秦恒又回家来,偏生杨氏今日图省事,统共只一辆马车,便是一家子不用避讳,也挤不下那么多人去。 秦恒想叫母亲和姐妹先回家,杨氏又怕秦览醉得厉害明日上不得衙门,一家人正推来推去,忽地听见一声招呼:“世伯醉了,要不要坐我家的马车回去?” 一家子回头,看见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站着,他见秦家无人说话,便自报家门:“我父亲是姜仪。” 姜阁老的马车,秦家哪敢随便坐,秦览醉得不省人事,便由秦恒出面婉拒:“姜阁老是国之栋梁,我们怎好随意占用他老人家的马车。” 谁知姜公子却很是客气:“今晚父亲要在内阁当值,回去的马车是空着的,秦大人尽管拿去用就是了。”他说着,又笑一笑:“我们姜秦两家也算是姻亲,秦大人不必太客气了。” 秦恒便不再推拒,点头应了下来。 秦芬这次倒看不懂了,姜阁老的马车再空,也不是非得坐个人,怎么那姜公子还来与秦家行方便呢。 她心里不明白,见姜公子已经走远,便问了出来,谁知这次秦贞娘和杨氏都不曾说话,是秦恒开口了:“姜阁老自己是做官的一把好手,可是子女都只平平,姜家下一代里,最有出息的是咱们四姐夫。” 秦芬恍然大悟:“哦!那姜公子原来不是给秦家行方便,是来讨好未来的姜夫人来了!三哥,我瞧你和爹还是走路回家吧,那马车可是姜家人才坐得的!” 话音未落,秦贞娘已轻轻拍了秦芬一下:“你这丫头,嘴巴忒坏!” 秦恒看一看姐妹,也开句小小的玩笑:“以后等四姐夫自己乘着马车来赴宴了,旁人再想对着四姐拍马屁也没机会了!” 如今姜启文官位尚低,宫中大宴且还轮不上他乘马车来,可是往后却未必没有他的份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秦贞娘这一晚上再不痛快,这时也不好对秦恒摆冷脸,也轻轻嗔一句:“恒哥儿也学坏了。” 平哥儿和安哥儿早已困倦得睁不开眼,杨氏没空理会儿女们的玩笑,把两个小儿子一手拎一个,正不住地后悔:“昭贵妃客气一句说家宴,我就把这两个小子带进宫来,早知道不带他们来了,这会坠得我手沉。” 秦恒已把秦览扶上了姜家的马车,听见这一句,又回头来牵两个弟弟:“母亲自放心回去吧,我领着两个弟弟家去好了。” 杨氏连忙摇头:“这怎么行!倒不是旁的,你还得管你父亲这个醉汉,哪里空得出手来管这两个小的?” 秦贞娘这一晚上对着秦恒都有些不痛快,这时却一丝也没了,这孩子不论在外头如何,到家里总是肯做事的。 再想想秦恒春闱前还肯耐心带着两个弟弟读书,又哪里是那等虚伪做作的人,秦贞娘这时又为自己一晚上的脸色后悔起来,见秦恒还要上来牵弟弟,连忙劝住:“得啦,到时候父亲醉得吐了,两个小的保管要吵翻天,我们带着且还安生些。” 秦恒便不再坚持,转身上了姜家马车。 秦芬落在杨氏和秦贞娘后头上车,磨磨蹭蹭地把衣裳理得好几下,却还是没瞧见范离的身影。 他说要来送她的,这时候却不见人影,是不是有事耽搁了? 秦贞娘见秦芬还不曾上车,便催促一声:“五丫头,快上来,你身子才好,可别再吹了冷风。” “哎,我来了。” 秦芬再看一眼四周,仍是没有范离的身影,心里也不如何失望,只是起了些许担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是翱翔在天的雄鹰,自然不会随意因为小事失信,依着他如今的身份,除了皇帝只怕也没几个人能把他叫走,却不知究竟是什么事情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163章 范离望一望天边的半轮月亮, 将狐裘轻轻拢一拢。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6 他如今身子也并没败坏到如何的地步,可是这狐裘是皇帝赏的,他哪怕不冷,也得时时穿着。 有贵牵了马来, 范离踩着马镫将要上马, 忽地有人扣住缰绳,回头一瞧, 竟是进良。 “我今日有事, 若是找我喝酒, 改天吧。” “范大人,不是喝酒, 是有要事。”进良看一眼范离,脸上的神色一如既往地恭敬。 方才范大人对着那位秦五姑娘, 就好比只开屏的花孔雀,进良又不是瞎子,哪里能看不见, 可是皇上有令, 他再有心成全这对佳偶,也得把范大人叫了去。 进良是皇帝贴身服侍的小太监, 若不是大事,也不会是他亲自来叫, 然而范离生平第一次与秦芬定约,哪能就失约了,于是摆摆手:“荆保川他们今日不是也入宫了?有事, 先叫他们吧。” 进良扯住缰绳不放, 说话却还是好声好气的:“范大人,实是大事。” 范离长长地叹口气, 翻身下马,把马鞭往有贵怀里一扔,气哄哄地对着进良打一拳:“明儿你得送我一匹好马!”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进良笑嘻嘻的:“一匹好马算什么,便是悬崖上的奇花异草,我也得替您想办法弄来。话说回来,世界上最美的花,只怕已经给范大人采着了。” 范离瞪他一眼:“谁说你小子什么都不懂的?” 进良轻笑一声,引着范离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寂静无声,明亮的烛火照得屋里亮如白昼,只是御案上没点灯,皇帝一身酒气伏在案上,整个人隐在黑暗之中。 进良连忙上前摸一摸皇帝的茶杯,悄没声地换了杯热茶,还没放到御案上,皇帝就醒了。 皇帝抬头看一看范离,眼神不过是稍稍迷离一下,就立刻恢复了平日冷峻的样子:“你来了,坐。” 范离拱一拱手:“皇上,今日三公主百日,怎么不早些回去陪陪三公主?听说她如今会笑了,看见皇上一定高兴。” 这是场面话,范离如今也懂得对自己说了,皇帝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然而想想今日收到的密信,皇帝又没心思伤春悲秋了。 “鲁国公进京以后与秦王勾连,证据确凿,这两个人,是留不得了。” 范离一下子紧紧捏住了椅子把手,须臾又松开了,口气尽量放得淡淡的:“皇上,这可不是小事,是不是把荆保川和贺传菊都叫来商议,人越多,越保险。” “这事又不是乡下闲汉争田,人越多就越管用么?”皇帝摇摇头,看看范离年纪轻轻的便狐裘不离身,终究不忍心,吐出一句实情来,“如今除了你,我谁也信不过。” 这话里的意思非同小可,范离一下子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是……他们其中一个……” 皇帝点点头,不再提这话:“鲁国公和秦王都是皇亲,不是能随意处置的,太后和太妃的面子也不能不顾,这事,你有什么办法?” 范离作个思索的样子,一时不曾说话。 虽然皇帝诬了鲁国公造反,然而鲁国公自己也并非清清白白,他与京中的秦王、睿王等人一直眉来眼去,这二人在朝中生事,少不了鲁国公的挑拨。 这些消息,都是范离亲自细细查问的,绝对可靠,因此他如今对皇帝,也倒不全是怨气了。 然而做皇帝的,该多行阳谋,阴谋诡计,终非为君之道啊。 皇帝仿佛看出范离的心思,慢慢地开口了:“如今的朝堂,是混混沌沌、盘根错节,徐徐图之是一法,快刀斩乱麻也是一法。为着朕自己,凡事自然都该缓着办,可是为了祖宗基业和天下黎民,朕不得不下这个决心,些许虚名,又算得了什么?” 范离心中似有一股热血涌了上来,一下子冲得他脸上发热:“皇上有何吩咐,微臣无所不从。” 皇帝点点头:“好,好。” 皇帝的计谋并不算复杂,然而一说了出来,范离立刻知道,这定是有效的。 老天爷送了个萨仁公主来朝,这女子杀不得、放不得,皇帝便出个主意,佯装要杀她,命她在法场上当众说出秦王和鲁国公来,只说这二人与北戎早有勾连,要取皇帝而代之,她如今进京行刺,乃是受了二人书信传唤,并非自己意愿。 法场上万民瞩目,秦王和鲁国公的“罪名”谁也别想掩盖,就连太后也不能与民心对抗,皇帝为保公平,只能严审两个兄长。 范离点一点头,忽地想起一事:“北戎人虽然不如我们知书达理,却都极为倔强,萨仁公主能答应这事吗?” 皇帝长长叹口气:“正是这话,我如今,正缺这阵东风呢。” 进良在边上默不作声地替皇帝研墨,这时忽地搁下磨条,轻轻开口了:“奴婢倒知道一人,或许能办成此事。” “谁?” 君臣两个,齐齐发问。 进良神秘一笑:“秦大人。” 皇帝先点点头,又摇头:“秦览此人虽然有些手段,可还办不了这样的大事。” 进良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奴婢说的,是小秦大人,新晋的工部员外郎秦大人。” 事关秦芬兄长,范离忍不住多问一句:“这话从何说起?” “下头小太监去给那个公主送饭,听了差役嚼舌头,说那个萨仁公主明着是伏将军围住拿下的,实际上是给咱们秦大人说降的。秦大人能说降这公主,还怕说不动她去做这些许小事吗?” 范离不愿秦家涉险,正要想个法子给推了,谁知皇帝已经拍案叫好:“好!就是秦恒去办这事!” 皇帝到底还是心疼范离,不想叫他得罪了大舅哥,也不叫他去传这话,只命进良:“你明日亲自走一趟,与秦恒说这事,记住,这是绝密。” 秦恒向来自持,就连当年考中进士也不曾醉过,此次三公主的喜宴,他自然也不曾醉。 秦览一路上又说又唱,秦恒原想扶着他在外院歇下,谁知信儿竟提一句,道如今老爷常在上房歇着,秦恒又叫人去拍开内院的门,把消息递了进去。 今日宴席,杨氏和两个女儿都劳心劳力,甚至连平哥儿兄弟俩都和纪王玩累了,两个男孩都没等到回自己的小院,到上房就倒在榻上睡着了。 杨氏也没精力再把两个儿子送走,叫茶花把两个男孩安置在自己的大床里边,自己卸了钗环草草洗漱,挨着两个孩子躺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小丫头送信到上房时,是红菱接着了。 她披着衣裳,对小丫头摆手“嘘”一声,透着门缝,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太太和两位少爷都睡下了,勿要吵了他们,你等我出来和你说话。” 小丫头等红菱出来,把主君大醉的消息一说,红菱也犯起了为难:“这……这大晚上的,总不能把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7 太给叫起来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眼见着红菱还在犯难,那小丫头也不耐烦了:“好姐姐,这内院几十间屋子呢,难道还找不到一间屋子给老爷呆着?这大冷天的,总不能叫三少爷搀着老爷在二门口等吧?” 这话说得不尽不实,两个主子怎么会在二门口等着,分明是这小丫头自己嫌冷,不愿意耗时间,可是她的话却也点醒了红菱,她忽地想起青萍来。 她到底亏欠了姐姐一次,若是能助姐姐得宠,那便不算亏欠了。今日这一遭能不能成事,就且看姐姐自己了。 “你的话有道理,还是请老爷快快进来吧,你去外院传个话,不必再过来了,我去门口领着婆子就行了。”红菱倒也不傻,一头把这主意推在了小丫头的身上,一头又把人给打发了出去。 小丫头哪管那许多,听见不要她等着领人进来,高兴得什么似的,还甜甜地谢一句红菱。 红菱把大袄子系好,到得垂花门边等候,不多时果然见两个粗壮的婆子合力搀着秦览过来,她便把声音放得淡淡的:“两位妈妈,请随我来吧。” 红菱如今是内院说的上话的大丫鬟,虽然不如碧玺和春柳资历深厚,可架不住是主母身边日常服侍的,两个婆子眼见着走的不是去上房的路,互相使个眼色,也都不敢相问。 到了青萍门口,却见灯火还亮着,红菱先前心里还有些拿不稳的,这时却冷静了下来。 “别处都歇下了,只青姨娘处还亮着灯,老爷只能送到这屋里了,两位妈妈,劳你们搀着老爷进去吧。” 这话说得公公道道,谁也挑不出理来,里头那个青萍,再怎么不受宠爱,到底是正经摆酒的小妾,由她服侍老爷,这是天地道理。 待红菱拍开了院门,两个婆子一句不多问,把秦览搀进屋就退了出去。 月色淡淡,树影婆娑,西北风刮得正紧。 杨氏今日歇下太早,睡得不踏实,外头一根树枝轻轻刮过屋顶,忽地把杨氏给惊醒了。 宴席上酒水喝得多,杨氏渴得很,轻轻唤一声,谁知竟没人应。 房里竟没人服侍,这时从来没有的事,杨氏猛地睁眼,脑子里一忽儿转过许多,最后下床给自己倒了杯茶,心里却打定一个主意,红菱这丫头,定然是留不得了。 她喝了茶便躺到床上,这一下走了困,却再难睡着,不多时听见屋门一响,一个轻轻的脚步声踏了进来,到了床前却又停住。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那人身上,杨氏看得出那道纤细的人影是红菱,才想出言质问,却又停住了,一个心眼太过活泛的丫头,还有什么好问的。 红菱停一停,忽地伸手掀开帐子,杨氏懒得理睬这丫头,便干脆闭眼装睡。 “太太,是个人都想争口气,今日的事,就瞧天意吧。” 杨氏听见红菱又在脚踏上卧下,这才睁开眼睛。 她听了青萍的话,心里倒起了许多疑问,可是方才装睡,总不好这会又起来问话,那可太没面子了。 这会杨氏后悔不迭,红菱的话里,显然是有一桩事,可是究竟是什么事? 早知道,就不该顾忌什么面子周全,直接打发红菱出去就是,如今平白多一桩事,还不知是什么呢。 幸好到了次日,腊梅来接替红菱,便已把话递了上来:“太太,昨儿老爷去了青姨娘屋里。” 杨氏立刻想到了红菱的身上,却还怕自己冤了人,又问一句:“这事是谁做的主?” “昨儿各处都歇下了,只有青姨娘那里还亮着灯,所以红菱姐姐就叫人把老爷送到了那里。”腊梅说了这些,赶紧又补上几句,“我叫人悄悄查看了徐姨娘和青姨娘屋里的灯油,又问了巡夜的婆子各处歇下的时辰,红菱姐姐说的,倒也是实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听了,点头算是知道,腊梅便不言语了。 且喜红菱作下的是内院争宠的小事,若是关系到秦恒或两个女孩,杨氏怎么也不能饶了她。 既红菱作下这样的事,杨氏也不必缓着办了,原还想等两天寻个由头,如今连借口也懒得寻了,当下命腊梅把红菱从下房唤了来。 红菱劳累一夜,回屋正准备歇着,忽地收到小麦送来的一个橙子,知道是成事了,不由得喜上眉梢。 她知道姐姐是个有心性的,却不曾想出手也这样利落。 以后就好了,姐妹两个在内院里互为援引,定能守住一片天地。 正这么想着,腊梅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红菱姐姐,太太唤呢。” 红菱心里一颤,探寻地看向腊梅,却见腊梅脸上还是平日那副笑嘻嘻的样子。 看来太太并不曾知道昨夜的事情,红菱这么想着,理理衣裳走到了上房。 杨氏也不曾说什么,只直直道:“昨儿皇上给五姑娘赐婚了,你属相不好,和五姑娘犯冲了,这就出府去吧。” 第164章 红菱的手上, 还留着方才握过的橙子香,这时被上房燃的梅花香一熏,就淡得闻不见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外头北风凌冽,刮得比夜里还凶, 天色阴沉, 眼瞧着就要下雪了。 红菱的心里比天还阴,她慌乱地看向杨氏, 原以为会看见太太严厉的眼神, 谁知却见太太面色淡淡, 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她张口想要说句什么,腊梅却出言催促了:“红菱姐姐, 五姑娘是天子所赐的姻缘,你冲了她那也是自个儿的命, 快对太太谢恩吧,你放心,出府的事情太太都安排好了, 你去找闵嫂子就成。” 这时候红菱才知道, 自己拼命窜跳,不过就是□□在井里蹦跶, 一出井口,太太这猎人就放猎鹰把自己给叼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以为自己能撼动太太, 谁知太太压根没把她瞧在眼里,连一丝烦恼也没起。 既然腊梅都把话点得这样明白,红菱也再没法子再辩驳了, 颤巍巍跪在地上对杨氏叩了头。 杨氏好似尊菩萨, 一动也不动,待红菱起身, 又说一句:“你冲了五姑娘,去对她也磕个头去。” 红菱跌跌撞撞地出了门,腊梅望着门帘子微微晃动,不解地问出来:“太太,红菱她自个儿不尊重,您打发她出去,谁也不会说什么的,做什么还要五姑娘担这个名儿?” 杨氏轻轻叹一声:“无事,五姑娘心宽,不会与我计较这些。” 她早打算好了,要借五丫头的名号送红菱出府,原想等钦天监送了日子来,再说红菱命格犯冲,这样也算把事情办个圆滑,谁知红菱自己犯了事,这便留不得了。 借了五丫头的名号,一则是不叫下头人看了红菱寒心,第二么……昨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8 是恒哥儿那孩子送了丈夫进内院,若是把青萍的事嚷嚷出去,只怕那孩子要吃心,他是个有出息的,可不能与自己和贞娘生分了。 杨氏想到这里,又叹口气:“也幸亏家里还有五丫头这么个好孩子。” 她也不想拿这孩子当冤大头,可是一时之下,她也想不出更好的由头了。幸而昨儿玩笑地与五丫头透了一句,便算是把事给圆过去了。 腊梅似懂非懂的,也不好答杨氏的话,正要出去,却听见主母又吩咐一句:“皇上赐婚,那是天大的荣光,把我那套蓝碧玺的头面拿去给五姑娘,满府里只她爱这个色,还有,去传话给两位姑娘,天要落雪了,别来上房请安了。” 秦芬被蒲草按在妆镜前梳妆,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 昨日的宴会,大家都是尽兴的,她是最高兴的那一个,原本回家了很困倦的,躺在床上竟翻了许久才睡着。 一则是为了赐婚高兴,第二么,秦贞娘开玩笑说一句,说她和范离一红一绿,正如红花绿叶,天生就是一对,这句话,倒叫秦芬给有些羞了。 她也不算是小女孩了,可是像范离那样直来直去表心意的人,还未遇见过。 外头小丫头报说红菱来了,秦芬还愣一愣才出声:“请她进来吧。” 红菱进屋便跪下了:“奴婢给五姑娘叩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是上房的大丫鬟,寻常是不必给旁人行大礼的,秦芬从镜子里见红菱跪下,已是诧异,待回头看见这丫头还穿着昨日的衣裳,不由得心下疑惑,这丫头守夜回去,竟没洗漱歇下么? 红菱磕了个头便起身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比从前,对着秦芬,腰都弯得地一些:“太太说了,皇上给五姑娘赐婚,奴婢命格不好,冲了五姑娘,叫我出府去呢。” 秦芬听了,忽地想起杨氏说过的要借自己名头的话来。这时杨氏特地叫这丫头来辞行,是对自己知会这事呢。 她也算受得杨氏多年照应,如今的身份也比从前高了,如今不过是一个丫头的事,秦芬并没什么好怕的。 于是也不多说什么,只对红菱点点头:“既是如此,你且安心出府去。” 红菱才出门没多久,腊梅又紧跟着进门了,手里还捧着个盒子:“五姑娘,太太说,今儿要落雪,不必请安了。” 如今红菱出去了,腊梅便是上房的第一大丫鬟,蒲草哪有不热情的,一边倒茶,一边还开句玩笑:“腊梅如今愈发忙了,一头要来传话,一头还得办差。请喝一杯热茶,然后再去送东西吧。” 腊梅摇摇头:“这东西,是太太赏给五姑娘的。” 秦芬看一看匣子里的蓝碧玺簪环三事,立刻知道这是杨氏对于自己的补偿,她道谢收下,不由得笑了。 这位贵妇,借了自己的名头打发人,回头就补一套贵重首饰,也当真算是厚道的了。有那心理龌龊的,借了旁人名头,还要百般摘清自己呢。 蒲草见自家姑娘这般受看重,心里高兴,拉着腊梅又多叙几句家常:“既是红菱出去了,上房可不得再补一个?” 腊梅笑着摇摇头:“这我哪能猜到。”她想一想蒲草是茶花的表妹,干脆卖个人情:“说不得太太就要提前把茶花姐姐调回去呢。” 上房的差事要紧,两位少爷也要紧,太太只怕未必会为着自己去调儿子身边的人,腊梅说的,不过是场面话罢了。 茶花哪里能不识好歹,她不好接口,只亲热地换个话题:“你说得也是,这都得听太太的,你差事忙,我送你出去。” 秦贞娘在对门,早听见了这屋里的动静,待腊梅走了,她便走到秦芬这边来,一瞧那匣子,好奇起来:“你得了个什么?” 秦芬知道秦贞娘再不是个妒忌的性子,便大大方方地告诉了她。 秦贞娘果然不曾艳羡,上前仔细端详两眼那套头面,回头又认真地看一眼秦芬:“这蓝色的只你戴得出,我戴了没你好看,这套头面,确实只能配你。” 姐妹两个不曾赏玩多久,忽地腊梅又来了,手里又捧个盒子。 她尚未说话,秦贞娘就开口了:“我的天,五丫头可也太受宠爱了,娘又给你赏东西来了,这是把我这个亲女儿都给抛在脑后啦!” 这话是玩笑,屋里众人都展颜笑了,腊梅摇摇头:“四姑娘这可猜错了,这不是太太赏的,是进良公公送来的呢。” 秦贞娘“呀”一声:“皇上可也太看重咱们五丫头了!” 腊梅又摇摇头:“四姑娘又说错啦,这是进良公公自己给咱们五姑娘送的礼!”她见四姑娘佯怒瞪眼,连忙把话说了个干净:“进良公公说是一向与范大人亲厚的,今日特地上门,贺一贺这门好姻缘。” 屋里众人听了,顿时大惊小怪起来:“咱们五丫头真是出息了!”“五姑爷真有面子!” 秦芬笑着受了众人的贺,可是心里却是将信将疑。 进良虽然年轻,却是如今皇帝身边第一得用的太监,再怎么与范离亲近,也不至于亲自上门给自己送礼,大约还是公事。 她想问一问,然而又强自忍住了,进良上门还需扯个借口,这事定是隐秘大事,哪里是她能问的。 进良送的东西,自然不是凡品,秦芬上前掀了匣子盖,里头一棵玉石所制的石榴盆景立刻引得众人啧啧赞叹。 白玉为盆,黑玉为枝,青玉为叶,糖玉和红玉作花果,这东西不光贵重,还无比的精美。 众人又是一阵大惊小怪,就连见惯富贵的秦贞娘,也罕见地对着那盆景打量不住,还回头嘱咐蒲草:“你可得替你们姑娘收好了,这东西,只怕万金之数都不止。” 热闹片刻,早饭便送了来。 领头的婆子算得伶俐,笑嘻嘻地请了安,还多叙两句家常:“今儿天要落雪,两位姑娘中午可想吃个锅子?” 秦贞娘心绪大好,还对那婆子开句玩笑:“我们吃锅子,你们灶上不必起火炒菜了,还当真省事,妈妈这算盘打得倒灵光。” 婆子哈哈一笑:“这是老婆子想岔了,青姨娘那里得个锅子,老婆子想着锅子暖和,便想给姑娘们送来,既是姑娘们不爱吃,老婆子回去给姑娘们炖一锅参须雪鸡汤来。” 屋里哪个不是人精,听了婆子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婆子说得许多,要紧的只一句。 青姨娘屋里,得了个锅子。 锅子虽然不金贵,可是却也得备上十来样菜式用来涮烫,算得上麻烦,因此不是府上的份例。就是姑娘少爷们要吃,也是得特地与厨房知会一声的。 青姨娘失宠已久,哪有那个脸面叫厨房给她送锅子。 秦贞娘的眉头不过是微微一蹙就松开了:“春柳,去问问怎么回事。” 春柳的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9 历算是内院这些丫头里最深的了,她出去问话,哪有问不出的,不多时就回来了。 秦芬与秦贞娘正互相赏鉴茶杯里的渍玫瑰,见春柳回来,轻轻使个眼色,秦贞娘坐直身子回头:“说吧。” 秦览大醉,进了内院无处可放,红菱便叫婆子们将他送到了青萍屋里。 这事并不复杂,可是里头的弯弯绕却多得很,红菱怎么能作这样的主,青萍又是怎么敢应承这事的? 秦芬于这事知道多些,见秦贞娘眉头紧锁,委婉提了几句,又说一句:“红菱命格与我犯冲,太太已把她打发出去了,四姐不必操心。” 秦贞娘到底是真正的本朝人士,想得却更多一些:“我不是操心红菱那丫头。”她想一想,将丫头们赶远一些,对秦芬压低声音:“娘如今再不是个佛爷性子,不会叫人给青姨娘那里送锅子的,我是担心……旁的。” 不过是一瞬,秦芬就明白了秦贞娘话里的意思。 杨氏不会叫人去给青萍送东西,她自己身份又不够,做主的只能是秦览。 秦览能替青萍要锅子,显然是对青萍还算满意,那么,以后是不是还会有更多的赏赐? 青萍还年轻,秦览也才四十,万一家里又多个孩子,许多事情可都不一样了。 秦芬自己虽不很在乎所谓的恩宠嫡庶,却替杨氏和秦贞娘操心,再有,就是替徐姨娘和安哥儿操心。 人心难测,徐姨娘和安哥儿是愿意安分守己的,却架不住旁人有旁的心思,平哥儿有个嫡出身份,自然没人敢算计,可是安哥儿却又怎么说? 那青萍如今敢和上房争男人,他日有了孩子,会不会挑唆孩子和安哥儿争宠? 这厢里秦贞娘和秦芬各有忧虑,青萍在屋里看着床上鼾声如雷的秦览,一颗心跳得擂鼓也似的。 昨儿天可怜见,老爷不曾醉死,她终于还是办成了事,今儿早上老爷醒来,先看清楚她的模样后就自嘲笑一笑:“罢了,我如今,也只得这等待遇了。” 青萍到底也是得过宠的,对自家这位男主子的心思,也能猜着六七分,其中一小块,只怕是太太都猜不着的隐秘。 老爷虽然对太太又敬又爱,可是一向对杨家敬畏,平常还不如何,一遇大事,男人的面子便发作起来,与太太,也要生分些日子。 然而当真叫老爷舍了太太,那却又是万万不能,也万万不敢的。 从前金、商二人的事,老爷便和太太吵过许多次,太太只怕以为老爷是为着那两个女人,其实他还是为着自己。 这心思,出身大家的太太猜不着,那个应声虫哈巴狗徐姨娘也猜不着,青萍却能猜中。 当年她独个儿服侍秦览在金陵,常见秦览胡天胡地喝得大醉回来,什么疯话胡话都听过,哪能猜不着这些。 秦览见青萍出身,还当她是久不见自己,吓得不敢说话了,这时还笑着拉一拉她的手:“怎么了?我记得你从前,也并不是个鹌鹑似的性子啊。” 青萍听了这句,倒想起得宠的日子来,她想一想那些恩宠份例,不由得心里起些热气,学着从前的赛仙,放软了声音:“老爷莫问了,昨儿的事情,羞死人了。” 第165章 这年的年关, 秦府上下过得并不算轻松。 秦恒每天一大早就出得门去,到晚间才回来,杨氏还没过问呢,秦览已问了好几次, 这日干脆在大门边上扯住儿子教训: “我瞧你比你舅父还忙!我寻你舅父, 他还有空和我喝杯茶呢,偏你这样忙, 说句话都嫌慢!” 秦恒这日正急着要去办事, 被这么一扯, 话也不接,急匆匆对秦览拱一拱手:“父亲, 我实是有要事的,若是有事, 等儿子晚上回来再说。” 自从接了皇帝的密旨,秦览就忙了起来。 头前两日是觉得这差事不光彩,竟要诓骗一个弱女子去诬告旁人, 他自己心里跨不过去那道坎, 想一想范离是算是自家人,又是皇帝心腹, 便去讨主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待范离替他指了路,他在心里默念两遍大义小义, 然后就去见了那萨仁公主。 待真正交谈上了,秦恒才知道,这女子远比他想象的要倔强得多, 前次向他投降, 不过是不忍身边的几十名士兵无辜被杀而已,她自己, 却是不怕死的。 秦恒从早说到晚,自草原上的酸奶干说到羊羔酒,再从草原上的十八个部落说到新近离世的大汗,那个公主听是好好听了,却一句话不答应,秦恒愁得头都大了,哪有功夫应酬秦览。 如今秦王的手下蠢蠢欲动,鲁国公又有个废太子的名号,一群人欲要抢个拥立之功,若是叫火星子落在柴火堆上,还不知要把天烧成什么样的。 如今只待劝服了萨仁公主去当众告状,连皇帝都问了两次这事了,秦恒如何不急。 秦览被儿子敷衍了,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那日宫宴时,席上有人说的“老子倒借儿子光”,莫名其妙钻进脑子来了。 原先孩子不曾考上时,生怕孩子给家中丢脸,可是如今也实在想不到,儿子太出息了,竟有这样的烦恼。 秦览这几日心里不痛快,往御史台告假了不曾去,伍先生如今已告老还乡了,无人陪着聊天,府里各处忙着过年,他独自呆在书房,竟成了一个闲人。 想得一想,吩咐信儿:“去个人,叫青姨娘来伺候笔墨。” 信儿还不算头昏,一头差人去给小麦传话,一头往上房递了个话。 杨氏领着两个女孩在屋里准备守岁的东西,听见秦览叫青姨娘,连眉毛也没抬一下:“知道了。”她说完,对腊梅一招手:“冬酿酒再买上十坛子,柯家、方家各送几坛,记得给玉锁娘送一坛去,剩下的全留着,那酒又香甜又不醉人,叫姑娘们守岁时好好喝。” 秦芬见杨氏不愿提起烦心事,便顺着说一句:“这可是四姐在家过的最后一个年啦,咱们姐妹到那日不醉不归。” 秦贞娘听了,笑着应下。 如今秦贞娘将要出嫁了,杨氏又把张妈妈请了出来,对她讲讲婚姻之事。 除开房中之事,张妈妈把这些年秦览与杨氏的事情,也委婉地讲了一些,里头的恩怨情仇,挑能说的掰开揉碎讲了清楚。 如今秦贞娘再不是从前只盼着父母二人和好的心思了,除开替嫡支多考虑些,又替亲娘多些不值。 这时且喜秦芬抛个话题出来,秦贞娘强自忍住不去想青萍,转头与秦芬说起过年进宫朝拜的事:“初一进宫,你穿什么?” 秦芬爱些冷色素色,可是新年头一天,总不好穿得冷清清的进宫,少不得随个大流,拣件喜庆些的衣裳穿。 “那件闪金的青碧色袄子,或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0 是大红遍地锦的袄子,幸而想着要给四姐送嫁,做了两件富丽的,否则大过年的,往哪里寻绣娘急做衣裳。” 这话讨着杨氏的好,她笑着点一点秦芬:“虽则你穿青碧色出众,可是咱们到底是昭贵妃特地召进宫的,太过显眼了也不好,还是穿红吧,贞娘也是一样。” 秦芬原想着,范离爱穿绿衣,她也穿个相近的,眼下杨氏都拿了主意,她也不必再费心择了,横竖她又不是失宠的怨妇,不必用一件衣裳来讨男人的好。 过年大事还不必姐妹俩亲自操劳,寻个空当,秦贞娘便领着秦芬出来了,边走边与秦芬嘀咕:“听说早上在大门边,爹训了一通恒哥儿,也不知爹是不是心里不痛快。” 秦芬心里明镜似的,秦览心里若是痛快,也不会叫青萍去伺候笔墨。 如今杨氏是稳坐钓鱼台,徐姨娘还是从前那般的埋头过日子,府里能陪着秦览解语的,也只一个青萍了。 秦贞娘不待秦芬说话,又抱怨两句:“真不知爹怎么想的,恒哥儿还不算出息?他还要怎么苛责?” 秦芬侧脸看一看秦贞娘,这姑娘预备着出嫁,日日敷些桃花粉、珍珠粉,把肌肤养得莹润如玉,比从前更出挑了,然而到底还是个闺阁姑娘,于揣度人心,却不大擅长了。 秦览为什么不痛快,只怕不是为着儿子无用,而是因为儿子太有用了。 从前有个大舅哥压在他头上,这也是没法子的,杨家本就是富贵大族,杨舅老爷除开聪明,也是家族几代人的文气熏陶,占着天时地利,秦览是自家读出来的,算是有份苦功夫,两人一比,秦览也并不如何逊色。 如今秦恒这孩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聪慧犹胜秦览,当官又有杨舅老爷的八面玲珑,把秦览这个老子比得矮一大截,秦览哪里能高兴。 秦芬知道,这话说出来,不光秦贞娘不信,就连杨氏也不一定相信,于是也不提,只道:“如今朝中吵些鲁国公该不该治罪的事,父亲是御史,想来是吵得头疼,又怕三哥搅进浑水里,因此脾气才大些。” 秦贞娘倒也信了:“正是这话呢,娘今年派人送礼,只选亲近的几家送了,生怕搅进是非里。” 两个女孩说些闲事,心里便没那么烦恼了,杨氏坐在上房,越看账册却越得心烦。 这么多年,辛劳有之,苦劳有之,扪心自问,杨氏觉得自己也算对得起秦览了,如今不知这男人又发什么疯,日日不去点卯,还老扯着儿子乱骂,他一个人发疯,旁人都得哄着让着,自己还得替他打理家务,这叫什么事! 杨氏想一想两人前一阵子手牵手躺在一起,心里别扭片刻,竟庆幸起来。 幸好当时存着矜持,也顾着颜面,不曾舍下尊严依了丈夫那事,否则现在可不要恶心透顶了。 账册是理不下去了,杨氏干脆随手搁了下来:“腊梅,走,出去走走。” 腊梅伸手扶了杨氏的胳膊:“太太,去哪里?” 杨氏低头一想:“去徐姨娘那里瞧瞧。” 主母亲临,这是了不得的大事,徐姨娘一接着小丫头的报信,立刻从座上跳了起来,一边吩咐梨花收拾屋子,一边把自己的针线笸箩归置整齐,主仆两个还没忙完,便听见腊梅的声音:“太太来了!” 徐姨娘赶紧接了出去,杨氏进屋四下一顾,见四处都是整整齐齐,只临窗的桌子上搁着个针线笸箩,里头杂七杂八一堆丝线,上头一方帕子,绣的是自己喜欢的牡丹。 她今日下来,本就是为了提拔徐姨娘,这时又想起徐姨娘送去上房的那架大屏风,心里更满意些,对徐姨娘微微颔首:“翻过年来,安哥儿就要进宫伴读去了,你是他生身亲娘,屋里也不可太素简了,明儿叫腊梅给你送几样东西来。” 说了这话,杨氏便起身走了。 太太进屋,茶也没沾唇,椅子也没坐,仿佛只为了给姨娘提一提份例,可是要提份例,何必太太亲自来,梨花恭敬送了杨氏出去,心里满是疑问。 徐姨娘叹口气,她是伴了主母十几年的,哪里不知道主母在想什么。 老爷把青萍又叫了去服侍,这事府里都已知道不是太太的主意,既太太不乐见这事,自然要出手阻止。 太太是正室,不屑与一个妾室对上,自己这朵昨日黄花,又要被拿出来打擂台了。 若是为着明哲保身,自然不该掺和进去,然而太太这些年待她和儿女宽厚得没话说,徐姨娘哪怕是为着儿女,也不会缩在后头。 与其叫太太三催四请,不如自己主动些。 当初在徽州打发了赛仙等人,太太就厚厚地赏了自己,如今事情办好了,说不得儿女的前程还能更好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徐姨娘想了一想,叫梨花随手拣一小罐花酱出来:“走,去青萍屋里。” 梨花更糊涂了:“去她那里做什么?她如今虽是热灶头,可比姨娘还差着远呢,姨娘还犯得着对她讨好?” 徐姨娘面色淡淡,回首间竟也有两分从容姿态:“哪里就是讨好了,都是做奴婢的,谁也没胜了谁,这话,以后不必说了。” 梨花心里先是一提,随即立刻松了下来,她原是太太派下来的,在徐姨娘身边既为了服侍也为了提点,她差事办得好,家里父母弟妹也常得府里赏赐,如今她全心全意为着徐姨娘,徐姨娘却还没忘了谨慎,她怎么能不欣慰。 到得青萍屋里,人却不在,连小麦也不在,扯了个小丫头问一声,那丫头脸上掩饰不住的高兴:“姨娘去外书房伺候老爷笔墨了!” 既是青萍不在,徐姨娘和一个小丫头也说不着,叫小丫头对青萍说一声自己来过,便使个眼色给梨花,自己慢慢走了回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主仆多年,梨花立刻明白了徐姨娘的意思,把花酱交在小丫头手里,挽着她胳膊热情地说上许多,把要问的话夹在里头,不动声色就问了出来,那小丫头果然不曾看透,把青萍的底漏了个干净。 徐姨娘坐在屋里绣花,心里罕见地静不下来,从前赛仙等人争宠,太太都不曾这样着紧,难道,那青萍竟比赛仙还厉害? 不多时梨花回来,脸上全是古怪神色:“那个青姨娘,还当真有本事,从前赛仙的手段,学了个十成十!” 赛仙是什么人,太监窝调理出来的当红倌人,身子虽还干净,可是荤的腥的见了多少,手段岂是寻常人能比的,青萍本就识文断字,如今再学了赛仙,难怪那样得宠。 徐姨娘再如何也是个清白人家出来的,听了这话,不自在地干咳一声。 梨花说了那句,自己也臊得慌,这时也换个话题:“也难怪这次太太把她当回事了,她如今身段本就放低了,再学那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1 些妖妖娆娆的手段,还不要翻上天了!幸好红菱命格不好,已经出府去了,不然姐妹两个岂不是要把持这府里小半的天!” 提起红菱,徐姨娘倒想起女儿,毕竟那丫头是冲撞了女儿才出府的,她心里揣度着,只怕这还是太太寻的由头。 倘若自己不把太太交代的事办好,太太再拿女儿说一回事,可怎么办,徐姨娘先还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时倒下定决心了:“去使个人,出府和红菱说一声青萍得宠的事,再请青萍得空了来我这里坐坐。” 第166章 这年的除夕, 是秦府接连嫁女后头一次守岁,府里一下子少了两个场面上来得事的,未免冷清,杨氏便开恩叫了两个妾室一起到上房来守岁。 平哥儿和安哥儿过年就五岁了, 算是大孩子了, 言行一板一眼的有了模样,可是细听说的还是孩子话:“平时四姐都不许吃这龙须糖, 今天咱们可得多吃两块。” 徐姨娘和青萍一人得一张小桌在下首, 面前也摆几个碗碟, 杨氏在上头,还对她们举一举杯:“你们自在吃喝就是。” 青萍近来与徐姨娘走得近, 自己又甚得秦览欢心,只觉得处处都是如意的, 这时见杨氏给面,抖搂出一大串好话: “太太的恩德,奴婢敬领, 奴婢恭祝老爷来年步步高升, 太太来年事事顺心。” 秦览凭举人身份升到四品已是顶天,这里头还有一小半是借了杨家和昭贵妃的势, 他再要步步高升,除非秦贞娘做了皇后娘娘。而杨氏呢, 如今所烦心的便是青萍这个棘手的妾室,可是她此刻正春风得意地敬酒呢,杨氏怎么顺心。 这两句贺词, 一句也没贺到心坎上。 秦览扯一扯嘴角, 把酒杯碰了碰嘴唇就搁下,杨氏倒还浅酌一口, 微微颔首:“青姨娘有心。” 秦芬原还担心青萍会威胁徐姨娘和安哥儿,这时见了青萍的言行举止,倒放下心来,这人有小聪明而无大机智,行事也不沉稳,根本不足为惧。 既不担忧青萍了,秦芬便有心思和秦贞娘说笑,两人就着面前的点心,倒喝了满满一盏冬酿酒。 秦恒自知近来不讨父亲的欢心,这时也不刻意卖好,只安坐着吃菜,时不时记得照应两个弟弟。横竖如今那萨仁公主的差事已经办妥,他不曾负了君恩,嫡母也待他公公道道,他何必和父亲顶牛。 一家子心里各有盘算,面上却还一团和气,待到子时放炮仗迎财神,总算是把这除夕夜给对付过去了,秦览笑呵呵地才要起身,又摇头坐下:“我喝多了,不成了,恒哥儿带着两个弟弟放炮仗吧。” 秦恒小时候是家中唯一的男丁,放炮仗、贴桃符,都是秦览亲自带着他做,这时秦览交代下来,他有样学样,便也带着两个弟弟一起去放炮。 平哥儿两个还年小,自然不能当真去放炮仗,秦恒交代平哥儿拿着线香,又安哥儿去摆炮仗,待炮仗摆好,便接过平哥儿手上的线香,催促两个弟弟走远些,自己上前点炮仗捻子。 炮仗嗖一声蹿到天上,啪一声炸开,小兄弟两个还是头一次亲手放炮仗,高兴得一边一个抱住杨氏大腿,连声叫嚷:“娘,娘,看我们的炮仗放得好不好?” 杨氏心里再多烦闷,看见两个儿子也全消了,蹲下身来一手搂住一个,欣慰地道:“你们放的炮仗真好!” 如今安哥儿长大懂事,已明白了徐姨娘才是自己亲娘,这里头的区别他似懂非懂,可却也知道嫡母是不禁着自己亲近姨娘的,这时听见嫡母夸自己,便献宝似的冲徐姨娘喊一声:“姨娘,你听,娘夸我了!” 徐姨娘远远地站在边上,连忙应一声:“哎,姨娘听见了!” 这时秦览和杨氏自然是在一处的,秦恒与两个弟弟一同看下人放焰火,秦贞娘姐妹两个头并头地边说边笑,就连徐姨娘,也得儿子唤一声,青萍站在边上,心里忽地不是滋味起来。 “姐姐真是好福气呀,有了五姑娘,又有个七少爷,就连太太待你,也是那么看重。” 徐姨娘这些日子与青萍刻意交好,此时听了,便又把说过多遍的话拿出来说一遍:“别嫌我这做姐姐的絮叨,恩宠到底是假的,有个自己的孩子才是真的。” 青萍口中应了,眼神却黯淡下来。 前些年府里曾传过闲话,说太太手里有秘药,能把持府里的子嗣,否则好几个妾室通房,怎么那么多年一个怀孕的也无,等太太自己怀了,后头才有人怀上。 若当真如此,她可怎么有孕呢。 不期然地,青萍想起了府外的红菱。 听说自己得宠,红菱拎着两样果子上门来,关上门与自己细细说了许久的话。 红菱读的书不多,又是冯妈妈带大的,自然不识圣人道理,说来说去,无非是什么早日有孕,这样终身才有个依靠云云,青萍听得不耐烦,忍不住抱怨几句,若是肚子能听她的,她还愁什么! 红菱忽地放下手中茶盏,神秘地凑近一些:“姐姐若想有孕,我自然有办法。”她说着,自怀中掏出一个画着符的黄纸包来:“这就是秘方。” 青萍到底是识文断字的,又在秦览身边服侍许久,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的道理,吓得摆手把妹妹骂了一通。 红菱还委屈:“这符水,庄子上好几个媳妇都说有用的,姐姐不识好人,怎么还怪我?” 青萍想想妹妹从家里出来得早,进府了又只得冯妈妈一个奴婢教养,哪里能苛责许多,便只当无事,岔开话题便作罢,后头也不曾再想过那事。 此时徐姨娘又提起子嗣,青萍却忍不住心动了,不过是符水罢了,能见效是最好的,不能见效,也未必有什么损害。 徐姨娘见青萍眼神里闪出异样的光彩,心里不由得微微恻隐,低下头去。 待看见自己身上的素面暗红色裙子,徐姨娘忽地想起缘故来,又不怜悯了。 因着杨氏宽厚,徐姨娘的份例一向是足的,她知道主母不喜下头人作小家子气可怜相,因此一向打扮得还算富丽,谁知那日被秦览遇见,竟被训斥一句奢靡,她忍气赔了不是,回头叫梨花打探消息,才知道是青萍在秦览面前上了眼药。 便是自己这么一个常年无宠的妾室,青萍都这样面甜心苦,更何况是旁的,若叫她当真得宠生下子嗣,平哥儿不论,安哥儿只怕是没有好日子了。 想到这里,徐姨娘干脆又添一把柴:“安哥儿从前的衣裳我还留着一身,送给妹妹讨个好彩头。” 这好比是瞌睡送枕头,青萍喜得什么似的,一下子挽住徐姨娘,亲热地道了好几句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徐姨娘的事,本就是杨氏授意的,她坐在钓鱼台上,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2 么不知道,这时见徐姨娘已做了初一,自己干脆做十五,轻轻扯一扯秦览的袖子:“老爷,今晚上闹腾得厉害,明儿一早还要进宫朝拜,我便不留老爷了。” 这也是正理,秦览倒没不高兴,正打算去外院独自安寝,忽地瞥见边上的青萍打扮得光鲜亮丽,想一想这些日子她的小意温存,心里不由得起些热气,待散场后,便往青萍屋里去了。 秦贞娘如今听得张妈妈传授房中事,从前不懂的东西已懂了,这时见秦览搭着青萍的手走了,哪有不明白的,她不好对秦芬明说,只闷闷地道声困倦,快步回屋关上了门。 秦芬自然知道秦贞娘气的是什么,可她也没法子劝解,如今那个青萍争宠,秦芬自己也心惊胆战,倒不是替自己,而是替徐姨娘,今日看徐姨娘打扮得素净,只怕是日子不好过。 原要泡了脚就睡的,这时倒不忙了,自己往妆匣子里翻了半日,翻出一支银鎏金的簪子来,说是徐姨娘生辰,她做女儿的给徐姨娘送的生辰礼,叫蒲草立刻就给徐姨娘送去。 徐姨娘生辰是二月底,便是提前送礼,也没提前这么早的,更何况还是漏夜送礼。 两个丫头互相看一眼,都没吱声,今儿那青萍打扮得跟个七彩鹦鹉似的,徐姨娘却只一身暗红素面袄子,便是她们这些奴婢也看不过去,更何况五姑娘这个亲生女儿。 五姑娘哪里是为着送礼,是去给徐姨娘撑腰了。 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拦着子女孝顺亲娘,徐姨娘得了簪子,只说是女儿送的,戴在头上还有谁能摘了不成? 隔日一早,阖家一起去给祖宗敬香,徐姨娘和青萍侯在院外,青萍看一看徐姨娘,瞧见那支簪子,果然酸了起来:“姐姐手上常戴的那枚金戒指便是太太赏的,这金簪从没见过,莫不是太太又开恩了?” 秦府规矩,只杨氏这个正室能戴赤金,妾室们再受宠,也只能戴银鎏金的。 徐姨娘摸一摸头上的金簪,面上满是遮不住的喜气:“这是银鎏金的,是五姑娘送的,我想着今儿初一,戴这个喜庆些。” 青萍见徐姨娘的笑容遮都遮不住,心里更羡慕了,若是寻常,自然是个儿子更有用,可是若得五姑娘那么一个女儿,顶几个男孩了,不说别的,五姑娘说的那亲事,就有多少人羡慕了。 想到这里,青萍忽地回过神来,那位五姑爷,听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自己以后还是莫要招惹五姑娘和徐姨娘了。 拜完祖宗,吃完甜汤圆,便要进宫去朝贺,杨氏也无甚要说的,只吩咐茶花好生看家,一手携一个儿子便上了马车。 秦芬回头看一眼徐姨娘,又看一眼青萍,青萍原是和徐姨娘并肩而站的,这时唬了一跳,连忙往后让了半步。 秦贞娘哪里看不出来,待马车帘子放下,便笑着点点秦芬的鼻子:“小丫头弄什么神通?” 秦芬想一想,把昨日蒲草从徐姨娘处带回的消息,委婉透露一句:“听说红菱在庄子上已经安下身了,还常来和青萍说话,我这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你是怕青萍得宠了,威胁到你姨娘?”秦贞娘摇摇头,“你放心,娘可不糊涂。” 杨氏不糊涂,可是秦览如今却越发糊涂了,徐姨娘近来受的委屈,可不都是这糊涂蛋给的。 这话不好对秦贞娘说,秦芬也不提起,只点点头:“太太自然不糊涂,可是我们也不能什么事都去烦太太。” 此次进宫,百官向皇帝朝拜,命妇们向皇后朝拜,杨氏如今是四品诰命,得去长宁宫向皇后请安,秦贞娘和秦芬是无品的闺阁女儿,却不必去应酬,带着两个弟弟,一道往华阳宫去了。 昭贵妃平日都穿家常衣裳,今日却也穿了霞色大衫,披着青色霞帔,头戴九翟冠,额间贴得珍珠花钿,笑盈盈地端坐上首,姐妹两个还未拜下就被丫鬟们搀了起来。 “平哥儿和安哥儿且坐着,纪王这会在皇上身边,等会就回来啦。” 平哥儿是哥哥,便是他应声:“是,多谢姨娘告知,我们候着纪王殿下。” “嗯,你们兄弟两个有规矩,姨娘再高兴不过啦,碧水,带着两位小少爷去选些喜欢吃的点心。”昭贵妃笑眯眯地看着兄弟两个出去,待两个孩子身影不见,脸上的笑容便淡了,“我听说,如今秦府里,可有人不守规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与秦贞娘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都看到不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府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家事,小打小闹便能过去,昭贵妃如今位高权重,她若是管起这些闲事,只怕秦府是禁不起的。 “贵妃娘娘,臣女家中一切顺遂,并无什么大事。”秦贞娘领着秦芬拜倒在地,秦芬瞧不见秦贞娘的面色,只觉得自己背上,似乎起了一层细毛汗。 “瞧你们,一家子姐妹,做什么行这样的大礼,还不快起来?”昭贵妃轻笑一声,“我只问那不规矩的,又没怪你们。” 第167章 昭贵妃的话, 似乎是有的放矢,并不像随口发问,秦贞娘不敢随口敷衍,作个竭力思索的模样, 好半天后还是咬牙道不知:“回禀娘娘, 家中委实无甚大事,有劳娘娘挂怀。” 听了秦贞娘的话, 昭贵妃也不曾深究, 微微一笑便命姐妹二人起来。 秦芬坐了下来, 轻轻往后一靠,只觉得背后的衣裳都湿透了。 由不得她不担心, 好不好的,昭贵妃管起秦家两个妾室争宠的事做什么? 还是说, 杨氏往昭贵妃这里诉苦来了? 照着杨氏的手段和做派,青萍只怕还跳蹿不起来,她又何必对昭贵妃诉苦呢。 秦贞娘咬定了家中无事, 昭贵妃又信了没有? 秦芬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昭贵妃方才问的话, 仿佛只是随心而发,一上午都不曾再说过, 表姐妹三人随意谈心,从秦贞娘的婚事说到秦芬的姻缘, 最后话题落在了两个男孩身上。 “没几日,小哥儿两个就要往文华殿去伴读啦,你们放心, 在宫里一切有我, 没人敢给他们使绊子的。” 这话的分量非比寻常,昭贵妃如今在后宫算是第三号的人物, 她替两个孩子作保,秦家自然是无甚可担忧。 秦贞娘起身谢过,洋洋洒洒又说得许多夸赞昭贵妃的话,听着既叫人高兴,又不如何显得谄媚。 秦芬见秦贞娘谈笑自如,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赞叹,像秦贞娘这样场面上一丝不惧的本事,她便是再修炼个十几年也未必赶得上。 日头高了,外头响起小宫女的声音:“娘娘,秦夫人来了。” 话音才落,杨氏就穿着四品诰命服走了进来,遥遥看见上首昭贵妃穿着吉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3 ,插烛似的拜了下去:“臣妇秦杨氏给贵妃娘娘请安!” 这样的阵仗,姑侄两个还从未摆过,昭贵妃虽唤了免礼,到底还是叫杨氏行完了这个礼。 秦芬心里起些异样的感觉,只觉得上头那位千娇百媚的宫妃,身上的杨字越来越淡,也越来越像一位名副其实的贵妃娘娘了。 昭贵妃扬声唤人进来:“带两位秦姑娘去选一选赏赐。” 华阳宫的赏赐,定然是早就分好匣子帖好封条了,哪用得着姐妹两个现看现选,然而谁也不是傻子,都知道这是昭贵妃要和杨氏单独说话的意思,紫衣上来行个礼,对姐妹俩作个“请”的手势。 姐妹俩看一眼杨氏,顺从地退了出去。 杨氏今日进殿就见识了昭贵妃的阵仗,这时见她打发走了两个女孩,知道是有要事相商,连忙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心里却飞快地转了起来。 三、六两个已经出嫁,无论好歹,也碍不着秦家的事,这两个且先搁着不谈;再有四、五两个女孩,婚事近在眼前,许是这侄女有事要嘱咐,再有恒哥儿如今忙着办差,只怕侄女也有吩咐;还有个秦览,多年一向如此,也无甚可说。 想来想去,杨氏觉得只怕还是儿女们的事情,正在心里打着稿子,却听见侄女轻飘飘地问一句:“姑母,你们府上那位姨娘,还真是挺能闹腾。” 杨氏的冷汗都险些滴了下来,连忙起身行礼,口里连声道惭愧。 青萍近来跳蹿得厉害,杨氏不是不知道,这是徐姨娘使的手段,杨氏也都了然于胸。 她如今是懒得和青萍这种人置气,这才支了徐姨娘去出头,徐姨娘做得不错,杨氏心里满意,正打算添把柴火,可是这时却有些闹不明白了。 秦家的两个小老婆争风吃醋,怎么会惊动了宫里的贵妃娘娘? 昭贵妃似是看出了杨氏心里在想什么,轻轻啜一口茶,慢慢开口了: “我宫里的李吉和供奉局的何鱼儿还算有交情,听何鱼儿说起秦府的事,说秦大人如今为着那个姨娘,又是珍珠又是翡翠地淘换好东西,怎么,姑母坐在家中,竟无知无觉吗?” 此时昭贵妃连姑父也不唤了,显然是心里不高兴,杨氏不敢轻忽,恭恭敬敬地对上行礼:“近来家中忙着过年,又忙贞娘出嫁的事,内宅的事情,臣妇就过问得少一些了,是臣妇的疏忽。” 话是这么答了,杨氏还是不明白,自家两个妾室争宠,侄女这贵妃何必操心。 “纪王的身份非同寻常,皇上还选了英国公府的小公子和保宁候的幼子给他作伴读,秦慎和秦恪虽然身份不比这两位小公子高贵,到底与纪王有个亲戚之份,因此我才特地求了皇上,也叫两个孩子进宫来伴读。”说到这里,昭贵妃脸上还是笑盈盈的,然而接下来话锋一转,语气已冷了许多: “秦慎和秦恪这两个孩子自然是没得说,大方懂事,性格也宽和,可是关于秦家的风言风语却当真叫人不忍卒闻,连太监们都说两句秦大人糊涂,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孩子,又怎么往纪王身边放?” 杨氏前头都稀里糊涂的,听到最后,却猛然明白了过来,昭贵妃是嫌秦家门风不清净呢。 昭贵妃好像还生怕听杨氏听不懂,又说得更明白了些:“倘若秦大人还这么胡闹,秦慎和秦恪两个孩子,还是且先别进宫了。” 杨氏冷汗涔涔,膝盖一点也撑不住身体,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深深磕下头去:“臣妇处置家事不当,叫娘娘忧心了,都是臣妇的不是!” 昭贵妃见杨氏已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脸上又挂上了春风般的笑容:“姑母快请起吧,你今日连番行这样的大礼,叫侄女如何经得起?”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犹疑地直起身体,却还不敢起来。 昭贵妃叹息般地笑一声:“秦恒那孩子办差得力,近来得了皇上连番的夸奖,贞娘和芬丫头也谨守闺阁女儿的本分,一点子闲事也不多问,这都是姑母教养的功劳,姑母何必因为些许小事过分自责呢?还不快快请起?” 先打个耳光,再赏颗甜枣,杨氏常对下人使这手段,今日自己也总算领教了一番。 既然昭贵妃都说出这样的话来,杨氏再请罪就是不识抬举、坏人兴致,她赶紧扶着椅子站起身来,对昭贵妃唯唯诺诺几句。 昭贵妃应得亲切,仿佛方才那严冬般的冷峻从来没出现过,然而杨氏心里却知道,侄女此时方才的警告,可不是开玩笑。 她是在警告自己,要把秦家的家门守好,纪王的身上,她是一个泥点子也不准溅上的。 杨氏一边与昭贵妃谈些家常,一边把侄女的九翟冠和贵妃服制看一看,她心里知道,只怕侄女以后再不是杨家的女儿,而是这皇宫里真正的后宫之主了。 昭贵妃要说的话已说完,眼见着杨氏也领会得清楚,她便不再敲打,又拿出从前和和气气的模样来:“去传午饭,再请两位秦姑娘进殿用饭。” 然而杨氏受得警告,秦贞娘姐妹两个又灵透,对着昭贵妃哪还敢放肆作家常说笑,一家子战战兢兢吃了午饭又被留下用茶,正搜肠刮肚地说些过年吉祥话,忽地纪王领着平哥儿兄弟两个跑进殿来:“母妃,我得的那好墨,也给秦慎、秦恪一支吧!” 昭贵妃笑一笑:“好。” 杨氏望望时候不早,便趁机带着儿女们告退,华阳宫的总管太监李吉一直亲自送到了宫门口,后头还有四个小宫女,捧了满满当当的八个大匣子。 上了马车,秦贞娘罕见地叹气摇头,杨氏也没来挑她的礼仪,只心有余悸说一句,“幸好昭贵妃于面子上还是这样照应我们。” 秦芬看秦贞娘似是有些知情的样子,她自己却糊里糊涂,看平哥儿两个已经靠着碧玺打起瞌睡,便试探地问了出来:“太太,今儿……究竟是怎么了?” 杨氏看一看秦芬,原要摇头的,再一想红菱的事上借了秦芬的名头,青萍的事上又借了徐姨娘的手,母女两个都替自己担了事,总不好再瞒着人家,于是三言两语,拣些能说的说了。 家中两个小妾争锋,若说杨氏这正房不知道,秦芬是一点也不信,只不过杨氏是不许这些事到姑娘们面前的,她送支簪子替徐姨娘撑腰,且还是悄悄送的。 此时杨氏把话说了出来,秦芬并不因青萍而惊讶,她惊讶的是,昭贵妃明白告知杨氏,嫌秦家门内不清净。 姑侄两人都是杨家女出身,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算辈分,算情分,昭贵妃也不必说得这样直白,管得这样宽。 秦芬从前只觉得昭贵妃四平八稳、圆滑精明,如今杨氏说破昭贵妃的严厉,虽有些意外,却也好像印证了她心里隐秘的猜想,能做到皇帝身边第一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4 宠的贵妃,那位表姐哪里会是个软面团。 “贵妃娘娘……自然有她自己的考量,咱们听娘娘的话,想必也没错。” 昭贵妃是勒令杨氏回去情理秦家的门户呢,秦芬这话还是委婉了说,杨氏听了,苦笑一笑,并不曾说话。 虽然昭贵妃的态度严厉了些,于秦芬,却是大大松了口气。 徐姨娘吃亏,她见不得,徐姨娘跟青萍正面对上,更非她所乐见,如今杨氏回去出手,便不必徐姨娘受那许多委屈了。 秦芬心里这么想着,只觉得杨氏也难为,又喃喃说一句,“太太肩上的担子可真重。” 秦贞娘将要出嫁,张妈妈怕她去了姜家吃亏,唯恐她学得不够多,早就把两个姨娘的事从头至尾说给她听了。 徐姨娘受了自家娘亲指使去挑拨青萍,这些秦贞娘都是知道的,见五妹尚还不知这里的事,反倒替自己娘亲操心,不由得起些内疚,亲热地挽住她的手:“你就是这么忠厚,老替别人着想。” 杨氏心里也正这么想着,闻言扯一扯嘴角,忽地想起一事来,脸上倒真浮出一个笑来:“范大人今儿早上,和咱们家恒哥儿相谈甚欢呢,这全是冲着五丫头的面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如今已受惯了府里人开自己玩笑,脸上早不会再红了,不过是抿嘴一笑:“哪儿是瞧我的面子,那全是三哥自己争气,算起来,我们姐妹以后还得仗三哥的势呢,这也算狐假虎威啦。” 这句玩笑逗得杨氏母女都开怀,秦贞娘还点头附和两声:“怎么不是,如今出门去,谁家不赞咱们恒哥儿年少有为,前儿和姜姑娘见了一面,她竟待我客气起来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心里再不替徐姨娘烦恼,又有心思说笑了:“姜姑娘待四姐和气,只怕瞧的还是四姐夫的面子,任三哥再威风,还能管到姜家去么?” 姐妹两个说笑一路,连带着杨氏的心情也好些了,到家下了马车,杨氏脸上的笑容还未消下去:“把闵嫂子和冯妈妈叫来。” 闵嫂子如今管着太太对外的事情,这还犹可,冯妈妈却是专管府上调理下人的,寻常差事也找不着她。 守门的婆子听了这话,心里起个疑问,看主母面上还有笑容,倒不似发火的样子,便不住地猜着太太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心里转得许多事,人却不敢耽搁,一溜烟地跑了去报信。 杨氏到了上房,一边吩咐腊梅换衣裳,一边吩咐小丫头:“去把青姨娘给我叫来,小麦也唤来,叫她们现在就来,不准耽搁。” 秦芬心知杨氏这就要对青萍动手了,与秦贞娘对视一眼就要告退,杨氏却摆摆手:“两个丫头都留下,也该多见些事了。” 大年初一就要处置青萍,且还是当着府里姑娘的面,这是没给青萍留面子,也没给秦览留面子。 如今秦芬的身份虽高了些,却还是在心里打鼓,她虽不怕秦览,奈何还有个父女的名分在呢,就是远房亲戚,也丢不起这个人,更何况秦览这亲爹。 往后这府里,只怕是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第168章 青萍正歇晌, 忽地听见外头有人拍门叫,在床上懒懒翻个身,不满意地啐一声:“是哪个混账东西?” 外头哪里是什么混账东西,小麦听得分明, 那是上房的小丫头丁香, 如今专管跑腿传话的。 前一个跑腿传话的丫鬟是腊梅,如今已是上房第一的丫鬟了, 这个丁香, 自己主子如何惹得起… 小麦生怕主子的话给人听见惹了麻烦, 连忙搁下手里的鞋底子,扑上来捂青萍的嘴。 如今青萍心气高, 小麦怕说起上房惹出她的火气,只拿过年说事:“好姨娘, 大过年的,可不兴啐人,折自己的福气呢!” 青萍方才不过是一个恍惚, 早已反应过来外头是上房派人来, 连忙打个呵欠遮过方才的话。 她如今虽得宠,却还认得清自己的斤两, 连声催促小麦去门。 丁香进屋来,面上还是平日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太太传青姨娘去呢。” 青萍方才听丁香拍门拍得急, 还当是有什么要紧事,这时见她脸上带笑,只当寻常, 一边穿衣裳理头发, 一边还抽空问一句:“可知道太太唤我有什么事?” 方才丁香出上房的院门时,正巧与闵嫂子和冯妈妈打个照面, 那两位可是太太心腹中的心腹,与自己前后脚往上房,怎么能无事。 可是再怎么,对着眼前这位主儿,可是一个字不能露的,丁香只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姨娘这里有事,太太也不会吩咐给我呀,姨娘还是自个儿去听太太吩咐吧。” 她这话是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听在青萍耳中,却似有了另一层意思。 昨儿年三十,老爷竟宿在自己屋里,一边酸溜溜地说太太事忙,一边又摇头说太太贤惠,两头的话都叫老爷说了,青萍却听明白了一个意思,老爷来过夜,是太太的意思。 如今老爷和太太中间隔着芥蒂,旁人看着两口子相敬如宾,青萍却知道,这芥蒂大约是解不开了。 不为旁的,老爷如今愈发要面子,太太呢,这许多年虽然为人宽和,可是内里是心高气傲绝不会低头的。 若是太太想低头,前一二年老爷服软,她早就顺着坡下来了,哪等到今日。 如今徐姨娘早就人老珠黄,老爷待她,也不过和信儿一样,青萍不必掰手指数,也能算得明白,秦家后宅里,是没有旁人了。 太太昨儿能推了老爷到自己这里,今日想必还要多叮嘱几句。 青萍忽然浑身发热,似乎瞧见来年的今日,自己头上扎着红布条,怀里抱着个胖乎乎的孩子。 丁香看着青萍面露笑容,也不去猜她想什么,只好声好气又催一遍:“青姨娘,请快些吧,莫要让太太等着了。” 青萍猛地回过神来,对着铜镜抚一抚鬓角,扶着小麦的手走出门去。 出得门来,却恰巧遇见闵嫂子和冯妈妈,领着好几个婆子,不声不响站在院门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青萍知道这两个人都是替主母办要紧差事的,连忙对她们笑着招呼一声。 谁知闵嫂子和冯妈妈两个却像木桩,垂眼袖手站着,好似没看见青萍。 青萍心里大是不悦,然而却不敢露出来,还对她们笑着点点头。 这两个奴婢,一个是太太身边多年的大丫鬟,一个是从杨家跟来的老下人,哪个都不是她能招惹的,于是轻轻哼一声,便加快脚步往上房走去。 小麦在旁边,哪里能听不见青萍哼了一声,她生怕惹了麻烦,赶紧回头偷眼去瞧闵嫂子和冯妈妈听见没,谁知头一回,却见那两个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5 领着婆子们进了青萍的院子。 哪怕小麦再愚钝,也知道大事不妙了。 还来不及细想,已经到了上房,小麦心里跳得擂鼓也似的,进屋就随主子磕下头去:“给太太请安。” 杨氏换了身家常的玫紫色闪金长袄,头上戴得赤金红宝大凤簪,手上戴一对莲子米珍珠手镯,显得既喜庆又不富丽,她原还端详自己镯子上的珠光,忽地看见下头青萍喜滋滋的,只觉得这奴婢滑稽,挥手命她起来,话也懒得多说一句。 青萍原当主母叫了自己来,是要嘱咐自己好生服侍老爷,谁知这时一看,却全然不是。 旁的不说,四、五两位姑娘好端端地坐在一边呢,主母怎么会当她们的面说这些? 可是,若不是为着伺候老爷的事,还能为着什么? 青萍心里不由得一颤,自己昨儿用了那东西,可不会就这么巧被知道了吧?不,绝不会,那东西她藏得隐秘,连小麦都不一定知道的,太太怎么会知道。 她越想越怕,待要辩解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杨氏压根儿就没想听青萍说些什么,她吩咐闵嫂子和冯妈妈在那屋前候着,命两人趁青萍出门,便立刻搜屋。 青萍才出去,两个人就带着婆子进得屋去,从屋柱子到地上的青砖,全都搜了个遍,青萍还没想出应对的话,闵嫂子已捧着个盒子到了上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见那盒子,青萍心里猛跳几下,小麦的腿却已经软了。 闵嫂子瞪一眼青萍,将盒子掀开,呈给杨氏:“太太,这里是一些青姨娘份例外的东西,什么翡翠的手串、珍珠的花钗,还有一支金簪。” 青萍心里一松,那东西到底没被寻着。 既是没有大罪,自己的命便算捡回来了,青萍搜肠刮肚地想借口,想把僭越的罪名也开脱了去。 谁知小麦这丫头好像失心疯,跪在地上,用力磕起头来:“太太,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呀!” 若是什么都不知,何必大声叫嚷这样的话。 就连秦芬,也瞧出这个小麦是故意露出破绽了。 杨氏不会与一个奴婢闲磨牙,一使眼色,闵嫂子便上前问话:“小麦,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麦方才嚷出那一句,不过是一时头脑发热,话一出口,青萍便回头用眼神剐了过来,小麦立时就后悔了。 她心里乱纷纷的,一时想着做个忠仆,一时又想着为自己寻条后路,正不住转着主意,忽地看见主母菩萨似的坐在上头,嘴角还挂着淡淡笑容,再一看自家姨娘,人虽还站着,脸上却已金纸似的了。 两个人,从气势上看,小麦也知道该倒向谁,于是又磕个头,说话的声音稳了许多:“奴婢有事禀报。” 杨氏早就知道青萍屋里有些不规矩的东西,否则也不会直截了当叫闵嫂子去搜屋,谁知下头报的那东西竟没搜到,她原以为青萍便逃过这一劫了,谁知竟有个人证。 这时小麦倒戈,杨氏甚是满意,竟还笑一笑,亲自开口了:“有话就说,我保你无事。” 有了杨氏这句,小麦还有什么顾忌的,从红菱递话给青萍争宠,又说到青萍去徐姨娘面前摆架子,再说到红菱带着灵符进府,最后说到了昨儿晚上的要紧事。 “昨儿老爷酒喝得多,人不大精神了,姨娘便……烧了一张灵符,把那符灰冲在水里给老爷服下了。” 秦芬不是本朝人,听了这话也不如何着紧,不过是在心里哂笑一句迷信便罢,谁知秦贞娘却对着小麦使劲一瞪眼,就连杨氏,也微微垂下眼帘,仿佛听见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似的。 小麦仿佛知道自己说的话离经叛道,赶忙跳了过去:“青姨娘不光作下这样的事,还在老爷面前说徐姨娘奢靡,可是她自己又哄着老爷给她买什么珍珠花钗、翡翠手串,当真是表里不一,方才闵嫂子收的那些,全是证据!” 青萍虽然年轻得宠,可是前头还有个身份高贵的正室太太,又有个养育子女的徐姨娘,论道理论次序,她也不该这样张狂。 更何况,她还烧了那东西。 杨氏听说红菱带了灵符进府,还当青萍不敢用的,谁知安哥儿的衣裳那么管用,催得青萍立刻着了魔,这就用了起来。 既是青萍做了这样的事,杨氏连借口也不必找了。 青萍那灵符收得隐秘,藏在衣柜里换洗的月事带子里,方才闵嫂子开匣子数罪证,她见没有,还当自己过了这关,谁知,竟栽在了小麦的身上。 “贱婢!贱婢!我待你不薄,你怎么这样害我?” 青萍平日娇怯怯的,说话都不会大声,这时却没了那风吹就倒的模样,一蹦老高,上来对着小麦又是撕掳又是吐口水,好似个乡下泼妇一般。 小麦一边躲闪一边回嘴:“我也跟了姨娘不少时候了,肥猪肉也没吃过几次,姨娘哪里就待我好了?” 主仆两个,竟是不顾体面,在上房就闹了起来。 杨氏从前最喜安静的,这时竟也没拦着,秦芬心下大奇,探寻地看一眼秦贞娘,秦贞娘抿一抿嘴,对着门口轻轻扬一扬脸。 秦芬回头一瞧,却见方才在门口守着的丁香已经不见了。 正想着那小丫头跑到何处去了,却听见秦览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大过年的,闹什么闹?” 秦览坐在书房,正喝茶醒酒,忽地听见信儿叫一声“内院闹起来了”,过年头一天的喜气,顿时冲得烟消云散,撩起袍角就跑进了内院。 到了上房,他连丫鬟也不用,自己掀帘子进屋,用力把门帘子一甩,发出“啪”一声,震得屋里都看向了门口。 他站在屋当中,又吼了一遍,“闹什么闹?” 青萍前头还梁山好汉一般地撕扯小麦,这时却忽地变了个人,浑身没了三两骨头,轻飘飘地靠向了秦览:“老爷,奴婢冤枉啊!” 秦芬看见秦览进来,早随秦贞娘站了起来,眼瞧着青萍和秦览粘在一起,姐妹两个连礼也不好行,浮皮潦草唤一声“父亲”,便要退出去。 方才处置青萍这小妾,她们两个看得,如今父母两个拌嘴吵架,她们两个却看不得了。 秦览见了两个女儿,到底还记得体面,用力把青萍一扯,叫她自个儿站直了,粗声粗气地道:“太太的屋里,你岂可放肆?” 青萍还当秦览是来给自己撑腰的,方才还假模假样地擦眼泪,这时听见秦览的话,不由得惊呆了,猛地抬起头来,连自己脸上没有眼泪也忘了。 杨氏看着秦览和青萍都没话了,微微一笑,轻声开口了:“贞娘和芬丫头且留一留,你们都是大人了,家事也都听得了。” 秦贞娘一时不明白,竟愣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6 住了,秦芬稍稍一想,却忽然明白了过来。 杨氏要教她们两个女孩的,不是处置妾室,而是婚姻中最不愉快的一些真相。 第169章 秦览见青萍在上房哭闹, 不必相问也知道是什么缘故了。 这些时候,他深觉日子无趣,回家了常往青萍那里扎,还给青萍淘换了些好首饰, 妻子掌得中馈, 府里进出一把筷子她都知道,那些事情怎么能瞒得过她。 青萍僭越了, 这事还是秦览这个主君作下的, 妻子自然要问责。 可是, 秦览心中着实苦闷,他觉着, 自己是无错的。 近些日子,儿子光耀门楣, 妻子也是场面上的大忙人,只他一个守着御史台,今儿和这个斗嘴, 明儿和那个辩论, 好没意思。 他回家来,寻儿子说一说朝政, 儿子只说差事忙,在大门口都敢对着他这老子使脸色;到上房与妻子论一论日子, 妻子一边喝茶一边对着女儿的嫁妆单子,看累了才点头随口附和一句“老爷说的有理”,那敷衍的样子, 秦览哪会看不出来。 他不是不知道妻子儿子忙的都是正事, 可是越是这样,他就越不平, 从前十几年,他才是家中的顶梁柱,如今不过是一夕之间,他竟成了个无用的闲人了。 愈是如此,青萍那些轻浮的吹嘘拍马才显得叫秦览受用。 秦览进屋,起初是想着各打五十大板,待瞧见青萍那副轻飘飘的模样,一颗心又倒向了杨氏,正准备替妻子主持公道,忽地见两个女儿被留了下来。 从前秦府有一条规矩,府里的污糟事情,一概不准到姑娘们面前,这是杨氏亲自定下的规矩,也正是因为这条规矩,保存了六丫头和家里的最后一点子亲情。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时候妻子亲自留下了四、五两个丫头,难道是连府上的脸面也不顾了? 杨氏好似看不见丈夫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对闵嫂子一挥手,冲着秦览微微点一点头:“老爷,青萍屋里有些不合规矩的东西,我已都搜了来,请你过目。” 秦览心里转得多少主意,最后好似下定决心一般,紧紧皱起眉头,用力咬着牙关,对着青萍一个耳光甩了过去:“贱婢,谁准你用这些东西的?” 郎情妾意,这时候都好似落花逐流水,一下子消失无踪。 这下子,不说是秦芬,就是秦贞娘,也看出了娘亲想叫自己看的是什么。 杨氏微微垂下眼帘,转身作个喝茶的样子,坐在了座上。 青萍却呆住了,她到秦府也有五六年了,不说是挨打,就是重话也不曾受过几句,便是方才符灰水的事情发了出来,主母也不过是态度严厉些,并不曾辱骂,谁料动手打人的,竟是这些日子常常相伴的枕边人。 旁人或是惊讶或是安静,唯独一个小麦,好像还嫌不够乱似的,又扑上来抱着秦览的靴子叫嚷:“老爷别生气,老爷千万别怪姨娘,她烧那符水给你喝,全是因为在乎你啊!” 这话冲进秦览的耳朵里,不啻一道惊雷。 他方才打青萍,一半是为着自己的男人尊严,一半是为了维护家里的体面,脸上的怒色,倒有一多半是假的,这时候听了小麦的话,他一张圆脸拉得老长,脸上什么表情也没了,只眼睛里闪着黑沉沉的光: “青萍,你自己说,小麦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青萍从没见过主君这副模样,她实是想摇头否认的,可是却不敢。 太太精明,老爷也不是毛头小子,便是此刻没有物证,也迟早会搜出来的。 青萍沉默着不曾说话,隔了好半晌,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秦览竟不曾暴跳如雷,只上前轻轻抚了抚青萍的鬓发,青萍好似一只受惊的雀儿,动也不会动了。 杨氏搁下茶盏,用帕子轻轻擦一擦嘴角:“贞娘和芬丫头回去吧,快到吃晚饭的时辰了。” 大年初一,该是全家团圆的日子,可是眼下是这个境况,谁又敢多问。 秦芬随着秦贞娘起身告退,飞快地逃离了上房。 走出老远,秦贞娘用力叹口气:“今儿穿戴得太重了,这一天下来,压得人累坏了。” 只怕压得人累的不是衣裳首饰,而是家中的事情。秦芬这样想着,也不由叹口气。 秦贞娘忽地想起什么,嘀咕一句,“那个青萍,可真是荒唐透顶!” 秦芬不明所以:“怎么荒唐了?” “那个什么灵符……”秦贞娘脸上通红,终究不好意思大声道出,凑在秦芬耳朵边上,飞快地说了几句。 秦芬虽不至于羞得面红过耳,却也嫌弃地摇摇头。 她只当那灵符不过是古人的愚昧封建,不曾想竟是催人动情的脏东西,说得明白些吧,与五石散等物相似,既令人意醉神迷,又损人身子康健,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秦芬原来觉得秦览会对青萍念一念旧情的,这下子却为青萍的性命担忧起来。 今日处置青萍,乃是昭贵妃的意思,方才姐妹二人出门时,还未听见杨氏提起这事呢,也不知待会,杨氏要怎么和秦览商议呢。 上房里,秦览好似抽尽了浑身的力气,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 青萍早已像个泥胎木偶一般,连喘气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小麦倒是还喘着粗气,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将服侍的主子反叛到底,虽免了死罪,活罪却是免不了了。 腊梅早已领着闲人退了出去,屋里只夫妇两个,和一对心事各异的主仆。 秦览心里一时怨杨氏醋劲大,一时又骂青萍失心疯,隔得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夫人,这样的贱婢,你就别为她动气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夫妇两个,相守也有二十来年了,曾齐心协力度过难关,也因着莺莺燕燕争吵过,杨氏对秦览,始终是爱恨交加的,到得此刻,见丈夫竟是一派虚伪,心里最后那点子情分,终于消散了。 青萍再如何不规矩,也始终是个外人,杨氏虽因她动怒,却不会当真把她放在心里,可是秦览却不同了。 秦览到底是青萍的枕边人,前头为了这奴婢,肯坏规矩淘换那些奇珍异宝,如今眼见着局势不对,竟一句话不曾辩解,将她弃如敝屣,不可谓不心狠。 若是个昏聩的正妻,还当男人是爱护自己,只怕要沾沾自喜,可是杨氏却只觉得心寒。 这男人如此反复无常,今日会斩钉截铁地弃了青萍,他日会不会也这样弃了自己? 杨氏原还在心里打着腹稿,想把昭贵妃的吩咐缓缓道出,这时也不兜圈子了,站起身来走到秦览面前,直直地看着他: “老爷前些日子为了青萍折腾得不轻,贵妃娘娘已听说了这事。” 下头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7 话,杨氏还未来得及说,秦览已跳了起来:“夫人,这样的事怎么好去劳烦贵妃娘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此时对这男人是恨屋及乌,秦览说什么,她都觉得刺耳,这时不曾答话,只又说了下去:“这事可不是我透出去的,是老爷的好友何鱼儿透出去的,昭贵妃听了这事,嫌咱们家门不清净,命我回来好好处置这事呢。” 秦览听了这话,顿时急怒交加,正要对着杨氏撒气,忽地又听见妻子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娘娘还说,老爷该修身养德,别误了儿子们进宫伴读。” 任由秦览有天大的火气,听见这句话,也顿时泄了气。 如今大哥身子衰败,不过是在世上熬日子,大房的两个男孩也并无大出息,指望不上;二房里头,秦览自己做个四品的佥都御史已是顶天,再难进一步的,虽然后头长子出息,到底还是和杨家难以抗衡,秦览又哪里敢和昭贵妃的旨意叫板? 当着青萍和小麦受得妻子一番硬话,秦览竟也忍下气来,还捋一捋长须点头附和:“娘娘的意思我明白,咱们是该替儿女们考虑前程。既娘娘有了旨意,这两个奴婢我便去亲自处置了,夫人放心,绝不会留下后患。” 杨氏且喜丈夫还留着官场上的圆滑,不曾叫自己做这恶人,这时便也替秦览保全颜面:“老爷是再明事理不过的了,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待秦览看着婆子们提着青萍主仆出去,杨氏定定出了会神,再坐下来时,人好像老了十岁。 腊梅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见主母穿戴得金碧辉煌,脸色却衰败得好像枯草,知道主母心烦,想了一想,轻声问:“太太,要不要徐姨娘来陪着说说话?” 杨氏这下倒多了些力气:“好,去叫吧。” 大过年第一天,没有往外卖人的道理,便是秦府想卖,也没中人接这生意。 青萍主仆两个被捆得结实,送在了夜香房里。 送饭的婆子嚼起闲话,被秦芬听见一句,她看一看秦贞娘好似也带些好奇,便唤住婆子问道:“青萍和小麦,被关禁闭了?” 今日这事,主母并不曾特地吩咐守口,婆子们哪里会对两位姑娘保密,忙不迭地把话倒了干净。 待听见两个人被秦览关在夜香房里等着年后卖出,秦贞娘不由得嫌弃地摆摆手:“罢了罢了,吃饭的时候说这事做什么!” 婆子连忙告罪退下,秦贞娘捧着饭碗拨弄半天,一颗米也没吃,好半晌后问一句:“你说,青萍和小麦,会是个什么结局?” 秦芬倒还吃得下饭,这时顿一顿筷子,又去夹脆肚仁:“今儿太太教了我们最不愉快的一课,人心如烟不可捉摸,四姐比我聪明,应当能猜得出来那两个人的下场。” 秦贞娘犹不敢相信:“不会吧?” 秦芬偏着头想想,搁下饭碗比了个六,道,“她姨娘,当年险些折在老爷手里,性命且还是太太保下的呢,那妇人可没损到老爷,如今青萍损了老爷的身子康健,可难说得很了。” 上房里头,徐姨娘看着上头闭目假寐的主母,只觉得如坐针毡。 挑唆青萍生事,这是她办下的,是出自主母的授意,可是事情却好像办岔了。 她原想着叫青萍犯些小错,便能让主母有由头处置这妇人,无论是关禁闭还是扣份例,总之是把这妇人给踩了下去就行。 谁知方才坐在屋里,乍一听见老爷亲自看着奴婢捆青萍去夜香房,待年后发卖,徐姨娘吓得魂飞魄散,扯住那婆子细细一问,竟是青萍对老爷使了什么腌臜手段,惹得老爷大怒,这才有了后头的事。 如今青萍东窗事发,自己是不是也要受池鱼之累了? 徐姨娘自己倒不怕,想一想女儿得了门大好亲事,再想想儿子要入宫伴读,万一自己连累了两个孩子,可不是莫大的罪过? 想到这里,徐姨娘下定决心一般,起身跪在了地上:“太太,青萍的事全是奴婢的错,要打要卖奴婢都认了,但求别牵累了旁人。” 杨氏心里正琢磨着别的事,忽地听见徐姨娘请罪,不由得啼笑皆非,指一指腊梅:“快扶了徐姨娘起来吧,这都是哪儿跟哪儿。” 徐姨娘虽不算顶顶伶俐,听了这话却也明白了,主母叫自己来,不是为了让自己出头顶雷。 主母没有要自己顶事的意思,徐姨娘心里便多了万分的感激,眼圈一热,险些淌下泪来,对着杨氏说话,声音都带些哽咽:“太太,您要不……先吃饭吧,饭菜送来好一会儿,都要凉啦。” 杨氏见徐姨娘情真意切,便起身对着她伸手,徐姨娘理会得,上前小心翼翼扶起杨氏。 “腊梅出去吧,这里有徐姨娘服侍就够了。” 妻妾两个,相伴也十几年了,大面上看,总是和睦的。 今日把腊梅都支了出去,单留一个徐姨娘,更是显得对徐姨娘无比信任。 徐姨娘一向小心谨慎,前些年肚子里还有几根花花肠子的,后头杨氏把秦芬养在身边,看着竟是用心教养,后头又给秦芬说了那样好的亲事,眼下还这样给自己面子,徐姨娘如今,恨不得是肝脑涂地来谢主母大恩。 杨氏坐在圆桌边上,轻轻瞥一眼徐姨娘,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忽地道:“有桩为难的事,须得借你的手。” 徐姨娘心里轻轻一跳,然而还是飞快地应了:“太太但有吩咐,奴婢无所不从。” 杨氏微微一笑:“你放心,不叫你去杀人放火,不过是我如今懒怠瞧见老爷,叫你去服侍他罢了。” 服侍老爷,这算什么为难差事?徐姨娘正糊涂着,忽地又听见主母轻声说一句,“顺便,给老爷服一贴好药。” 第170章 徐姨娘接了杨氏给的油纸包, 脑子里乱得好似一团麻,走到自己屋里了,木木坐下,连动也不知道动了。 梨花知道太太命自家姨娘去挑拨青萍, 这时见主子色变, 还当是主母把这事全推在姨娘头上了,一时又是气急又是不平。 她到底不敢指着主母说, 喘了好几口粗气, 只憋出一句“姨娘不值当”。 徐姨娘听见这句倒回过神来, 赶紧冲着梨花摆摆手。 如今老爷不再是从前的正人君子,太太也不是她记忆里那个宽厚端方的太太, 她哪敢由得梨花胡乱嚷嚷。 梨花见主子回神了,便不再多言, 只说起琐事来:“方才在上房,只怕姨娘也没吃什么,我叫人去厨房要了一碗鸡汤搁在炉子上, 咱们还有挂面, 我给姨娘煮碗面吃吧。” 徐姨娘倒是不饿,可是觉得身上冷得慌, 这时虽没有胃口,却还是点了点头。 梨花出去煮面, 徐姨娘隔着衣裳摸一摸怀里那个薄薄的纸包,想起方才主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8 的话来。 主母如今年华渐逝,早不是前些年风姿优容的模样了, 然而人却比从前更沉稳平静, 明明说着最惊人的话,脸上却还是笑微微的。 “老爷这一向胡闹得很了, 连带着秦家的光彩也折损了些,事情捅到了贵妃娘娘面前,娘娘不高兴了,命我回来好好约束门楣。 “娘娘明着告诉我了,事情若不处置好,咱们家两个孩子伴读的事便要作罢,为了家门,为了孩子们的前程,少不得我来做这个恶人了。 “青萍是留不得的了,我已是人老珠黄,你也不是年轻女子,只怕以后家里还要进新人,到时候若是老爷得个老来子,依着他如今的性子,还不知要闹出什么笑话来。 “这半副药,你寻个机会,给老爷服了就是。” 想到这里,徐姨娘只觉得怀里的东西烫得厉害,连忙掏了出来,飞快地藏在了妆匣的最下头一层。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也在秦府内院熬了十几年了,并非天真无知的年轻女子,听见主母说那药只剩半副,不由得想起旧事来。 从前老婆子们嚼舌头,说太太手里有秘方,能辖制妾室们不得有孕,徐姨娘当时将信将疑的,三个姨娘呢,太太得三头六臂才顾得过来,如今瞧着,这秘方,原来是用在了老爷身上! 从前想不通的,徐姨娘如今全想通了。 这些年府里也曾有过许多莺莺燕燕,从起初的金姨娘,再到青萍,再到后头的赛仙,无论这些花红柳绿怎么闹,太太从来都不曾动过真怒,徐姨娘还当是因为主母有涵养,加上老爷这人到底还顾着场面上的事,再添上个杨家,府里也能粉饰太平,谁知真相竟如此不堪。 徐姨娘不知怎么,又想起从前年轻时在那知州家听的故事来。 大家族的女儿出嫁,娘家会给这女儿一贴毒药,专用来治那不听话的妾室,然而这药总共也只一副,为的是不叫这女儿娇纵成性、草菅人命。 太太今日只拿出半副来,显然是前头已用了半副。 想来那药徐徐用之是一种效果,一下子全用了又是另一种效果,徐姨娘想到这里,不由得轻轻打个寒颤。 太太是不想叫这府里再有孩子出生了。 梨花端了碗热腾腾的汤面进来,徐姨娘原本不想吃的,看一看上头还洒了把细细的雪菜末,倒有了些食欲。 举箸吃了小半,徐姨娘把碗一推:“等过完年了寻个由头,请老爷来坐坐。” 梨花还当主子在上房受了气,立意要争宠,吓得连称呼都换了:“我的好姑奶奶,青萍的事还在眼前呢,你可不能犯糊涂啊!” 主母给主君下药这样的大事,徐姨娘如何敢透给梨花知道,她见梨花发急,便把一早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用: “这也都是太太的意思,你细想想,如今太太可还耐烦见老爷了?我若是不上前,又指望哪个?” 主母和主君不和,这也是阴私,梨花若有所悟地“哦”一声,捂住自己的嘴:“我懂,我懂,我不说。” 打发了青萍,杨氏的心绪倒高一些了,虽然外头有些风浪,她竟也有兴致带着女儿们出门拜年,自家收拾停当了,携着儿女坐上马车,还不忘差人去唤一声秦览。 秦览如今实是没那个心绪的,他对着杨氏不算厌恶,可是男人的面子输给了裙带姻亲,他怎么也没法再面对妻子。 正要摇头,却听见丁香又补一句,“是去舅老爷家。” 秦览再不想对着杨氏,也不得不抖擞精神,收拾赶紧了出门去拜年。 杨氏不耐烦等他,已先做着马车走了,秦览还得笑呵呵地在下人面前替杨氏粉饰两句太平,自家跨了马,急急赶往杨家。 他是不想去杨家的,可是不能不去。 从前他做官便输了舅兄一大截,如今舅兄入阁了,他哪怕是再修两辈子也赶不上了。 为着儿子和秦家,秦览也硬气不起来。 到了外头,夫妇两人倒做得好装裱匠,也算是把脸面糊得整齐,连着几日下来,秦览倒不如何记恨杨氏了。 这日喝得醉醺醺的,秦览心里发热,正要寻个借口往上房去,却被杨氏给拒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爷可别与我玩笑了,这些日子拜年、走礼,累得我够呛,展眼又要送儿子们进宫,再后头就是贞娘出嫁,五丫头的婚期也由钦天监算好了,得备嫁了,这些事哪一桩离得我?老爷不若去徐姨娘屋里。” 秦览心里不大高兴,忽地又听见杨氏抛出一枚香饵: “徐姨娘虽好,到底也是府里的老人儿了,等过些日子,再给老爷添些新颜色,只是老爷以后不可胡闹太过,凡事也讲些体面,依着我说,以后不生育子嗣的,不可抬姨娘。” 这话都出来了,秦览还有什么不满的,他如今所求的也不过就是温香软玉抱满怀,既妻子主动提了,他也没什么好推的。 秦览转身便往徐姨娘屋里,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听说北戎的边境开了,那边来了许多好宝石,赶明儿我给你弄一匣子来。” 如今杨氏心里无波无澜,听见这话,倒应得爽快:“好,那我等着接老爷的礼了。” 父母不发话,两个女孩怎好不告而退,听见家事官司,两个人连忙远远站在一边。 幸好树上的桃花已经打了花骨朵,两人作个看花的样子,把场面给圆了过去。 秦芬这时才知道,为什么杨氏从前不许姑娘们听见家中闲事,除开要把姑娘们养得心胸宽阔,也是不想叫姑娘们添烦恼。 譬如现在,杨氏再不禁着姐妹两个听家里事了,可是秦芬却宁可听不见那些事。 好在杨氏也没有要她们难为的意思,随口嘱咐两句,便放了她们回去。 再过几日该是平哥儿和安哥儿进宫的日子,秦芬梳洗打扮整齐,与秦贞娘一起,早早往上房等着送两个弟弟出门。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个孩子各跨一个书袋,手拉手进了屋,满脸都是喜气:“娘,四姐,五姐,我们准备好进宫去了!” 秦芬的针线活计寻常,秦贞娘也不爱拈针动线,这两个书袋倒是杨氏亲自给缝的。 见两个儿子进屋了也不肯摘下书袋,杨氏脸上多些笑容,一手一个拉住,轻声问话。 话已说了好一会了,秦览却还是没来。 平日里也还罢了,今日是平哥儿头一日往文华殿的日子,便是厨房都知道给小哥儿俩备了两样少见的点心,秦览这亲爹迟迟不到,也太不像话了。 秦芬知道这些日子秦览会往徐姨娘处,这时一颗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徐姨娘前些日子受得青萍的气,该不会立意争宠,拉着秦览不放吧? 秦贞娘忍得许多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9 时候,见父亲还是不曾露面,气性愈发大了起来。 她也不去喊旁人,只唤春柳:“去差人问一声老爷在何处,平哥儿安哥儿要进宫了,他怎么不来?他难道还跟三少爷似的,每天得准时上衙点卯么?” 这话好似辣椒炒豆子,又急又冲,屋里各人都不敢说话,连秦芬也低头看手上的戒指。 杨氏看一眼秦芬面色尴尬,笑着开口了:“罢了,你父亲这几日应酬多,起不来也是有的,咱们自吃早饭,别耽误了平哥儿和安哥儿进宫就是。” 腊梅早上递了信进来,说徐姨娘屋里昨夜要了热水,再瞧今儿早上秦览竟不曾起来,杨氏估摸着,只怕那事是办成了。 母子几个正围坐着吃早饭,忽地听见外头响起梨花的声音,杨氏正等着听信呢,也不顾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命腊梅把人给唤了进来。 梨花原是想送个信来上房,也不曾想到,自己竟能见着主母的面。 进得屋来,梨花规规矩矩行个礼,看一看打扮清雅的五姑娘,又看一看背着书袋的七少爷,把声音放得平静和缓: “老爷昨儿或许是吃酒吃多了,早晨起来便说头疼,这会已发起热来了。” 是药三分毒,那半副药一气儿吃下去,人哪能不发病症。 杨氏这时并不惊慌,说话还带些宽慰:“人食五谷都要生病的,老爷这一向应酬多,着实累着了,你去寻碧玺领对牌,往外请大夫就是。” 主君在自己屋里生病了,梨花还当自家姨娘要担个不是,谁知主母竟轻轻放过,这时在心里把主母赞了几十遍公道,屏息敛神退了下去。 秦贞娘前头还生气的,这时却不好意思再生气了。 自家那父亲如今愈发荒唐,连华阳宫都知道了,这一遭吃酒醉得起不来床,哪里又能怪徐姨娘。 方才急着叫春柳去寻人,是自己太毛躁了,那话说出来,五丫头面上,怎么过得去。 秦贞娘自家不好意思,想开口和秦芬解释两句,谁知这丫头吃得高高兴兴,竟似一点也没放在心里,于是也不提起,替秦芬夹一个翡翠烧麦,亲亲热热地道:“等会去我屋里,我有好画送你。” 秦芬还是平日那副笑嘻嘻的样子:“四姐的好画不舍得给四姐夫赏,全留给我了,我求之不得呢。到时候四姐缺画儿了,也不必往铺子里买去,叫四姐夫给你画就是了。” 秦贞娘如今也听惯了玩笑,倒也不如何羞了,见秦芬不曾因方才的事情生气,她倒在心里念声佛,笑着虚点一点秦芬,便不说话了。 谁知平哥儿却忽然开口了:“姐姐,四姐夫和三哥,哪个厉害的?” 这两人是同科进士,如今都在朝中做官,平哥儿有此一问,也不奇怪。 依着如今的官位和以后的前程,只怕是秦恒厉害些,可是秦贞娘总不好说自己的夫婿不如旁人,这时只好摇头:“姐姐也不知道。” 秦芬笑着刮一刮平哥儿的脸颊:“五姐告诉你,读书做官,是三哥厉害,不过做人做事,四姐夫也很厉害,我瞧着,两个人是不相上下的。” “对了!还有五姐夫呢,他会武的,他也厉害!”安哥儿小小的心里,自然是向着自家姐姐和姐夫的。 杨氏和秦贞娘再如何把两个孩子一样看待,也架不住下头丫鬟婆子们刻意讨好,安哥儿偶尔瞧见平哥儿受得婆子不要钱似的吹捧,自己却只能孤零零站在一边,也渐渐明白了嫡庶的差别。 安哥儿如今知道了,三哥、六哥和自己是隔肚皮的,五姐和自己才是最亲的。 这时候他见自家姐姐和姐夫似乎落了下风,便打抱不平起来。 这话倒把杨氏给逗笑了:“没瞧出来,咱们安哥儿看着性子稳当,却是个英雄好汉哩,原来竟是个好武的!” 第171章 二月初四, 桃花初绽,是秦贞娘出嫁的好日子。 如今家中只秦芬一个姐妹了,择也没得择,姐妹两个头并头睡了一夜, 晨起再由秦芬看着秦贞娘梳妆。 秦芬来时, 秦贞娘是个才及笄的姑娘,虽摆脱了稚气, 实际上心里还是个半大孩子, 又可爱又带些小女孩的尖酸。 那时候骤失一桩婚事, 这姑娘气恼过,闹腾过, 后头慢慢长大,又遇见姜家落罪退婚再赐婚的事, 识得了人心好歹和世间善恶,渐渐长成了现在这副大姑娘的模样。 秦贞娘像足杨氏,肤色不算顶顶白皙, 可是生得高挑大气, 杏眼明亮、容貌舒展,只眉毛略淡些, 那也不打紧,以黛石画眉, 便有一副好容貌了。 一事不烦二主,这日请的全福夫人,还是周老御史的夫人。 她前次到秦府, 已见识了秦六姑娘的俏丽, 直赞秦珮生得好,然而今日替秦贞娘上了妆, 周老夫人竟有一瞬的失神,然后便连连点头:“四姑娘生得端丽,全然就是昭贵妃的模样!” 秦芬看秦贞娘,一半是好友,一半把这姑娘当妹妹,这时听见旁人赞她,与有荣焉地点点头:“论起大方端庄,谁也比不上四姐。” 秦贞娘头上戴着口衔红宝的赤金凤簪,身上穿着大红闪金缎子袄,下头是同色的裙子和绣鞋,这红彤彤的一身衣裳,若是旁人穿了,总有些人不压衣,可是秦贞娘一穿,便好似天生该穿这么一身似的。 姐妹两个日日相伴的,该说的话平日早说了,这时秦芬也不去吵嚷秦贞娘,只絮絮地吩咐兰儿: “那垫肚子的一口酥和乳糕子可带了?肚子饿了便吃两口,可别为了所谓的仪态把你们姑娘给饿坏了。” 兰儿知道两位姑娘亲近,这时对秦芬的话,都一句一句答了:“都带了,五姑娘放心,奴婢不会饿着我们姑娘的。” 周夫人望一望外头天色,轻声催一催,秦贞娘手里便抱着姜家送来的宝瓶,起身往上房去了。 杨氏穿了身暗红袄裙,早已端端正正坐在上首,秦览穿了身褚色圆领袍子,脸上也泛着淡淡的潮红,无精打采地坐在上头。 秦芬见了,不由得暗暗摇头,秦览病了多日,烧得起不来床,杨氏给他选的新丫鬟也无暇亲近,连御史台都不曾去,今日女儿成亲,他却得挣扎着起来。 不为别的,他若是敢不起来,只怕杨氏能把他扔到护城河里去喂鱼。 前些日子,秦芬还为徐姨娘悬心过,生怕杨氏为秦览病倒的事情寻徐姨娘的晦气,谁知后头杨氏竟不曾提起。 秦芬心里,一头为徐姨娘松口气,一头也感慨,这府里的正头夫妻两个,终于是再无和好的可能了。 秦恒和两个弟弟也告了假,等着送姐姐出门,这时看着秦贞娘进屋,秦恒笑了,两个小的却哭了: “四姐是不是也跟三姐六姐一样,以后就不回来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0 照着规矩礼法,秦贞娘是该少回娘家,可是姜启文对她爱若珍宝,秦家门楣又高,她要回娘家,只怕比其他两个姐妹便宜些。 不过这些话对两个小的说不着,秦芬只上去替两个弟弟擦擦眼泪:“四姐三日就要回门啦,这也值得你们哭的?” 平哥儿依稀记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由得破涕为笑:“我就说四姐不会扔下我们不管!” 安哥儿想一想三姐和六姐似乎只回过一次娘家,险些就要问一声“那后头四姐还回来吗”,然而却强自忍住了。 哥哥是嫡子,没人敢在他面前嚼舌头,可是安哥儿却听了几句老婆子嚼舌头,说四姑娘一出门,太太还不知要孤单成什么样子,那时他便意识到,四姐往后,也少在家了。 杨氏和秦览的静默,被两个孩子打破,秦恒和秦芬互相看一眼,甚有默契地拣了喜庆话来说,你一句我一句,好歹把场面给圆了过去。 姜启文与秦贞娘算是经历过风波的,姜启文始终对秦贞娘爱若珍宝,秦贞娘也不曾改了初心,细细算起来,这两个的婚姻,倒是小一辈里最圆满的。 前院早已热闹非凡,姜启文带着几个堂兄弟和同窗,各自又领着小厮,把秦府大门拍得山响。 这热闹隔了几层院门都能听见,秦恒有意为秦贞娘作面子,转一转眼珠,一拉两个弟弟:“走,三哥带你们去拦门!” 秦珮出嫁时,秦恒还在简州当差,家中只平、安两个小的,自然不能替姐姐拦门。 那时不过是下人们挡住方家求亲的队伍,在门口热闹了一阵,并不曾有别的。 杨氏不欲叫秦览说自己偏颇,也不欲劳烦秦恒,因此不曾开口说这事,谁知这时秦恒竟主动带着两个弟弟出去,杨氏口里不说,心里却是高兴的。 她在这府里操劳二十来年,丈夫是个少良心的,她还当无人体会得自己的付出,谁知庶长子却是个明白的,下头五丫头更是个好的,六丫头也还算懂事,细算下来,她这些年的辛劳,到底不曾付诸流水。 杨氏这些日子心里一直闷着的那口气,顿时舒散了,扬声唤过茶花来:“出去传个话,叫不当差的人,都到门口去帮着三少爷拦门!” 姜启文今日上门,备了足足的诚意,起先见了四邻的小孩来讨喜钱,已经洒了一大把铜子出去,后头见秦恒带了两个小舅爷出来,赶忙又取出准备好的金银锞子荷包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恒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全递在两个弟弟手里。 姜启文还当闯门成功了,招呼一声便要往里闯,谁知又涌过一大帮喜气洋洋的人来,把个门把得严严实实:“四姑爷,且还得再等等呢!”“三少爷,快考考四姑爷!” 秦恒见姜启文素来老成的脸上渗出汗来,不由得暗自好笑,看一看周遭凑热闹的人,提高声音问一句:“大伙儿说,咱们四姑爷,我考是不考?” “考!” “哪能不考?” “咱们四姑爷是文人里的魁星,定是不怕考的!” 姜启文轻轻擦一擦额角的汗,凑近秦恒:“我说秦三,你到底想不想你四姐出门了?误了吉时可不好!” 秦恒用力瞪他一眼:“我四姐能叫你轻易求走了?勿要套近乎,接考题!” 姜启文也是跟着家中堂兄弟去迎过亲的,见识过灌酒、举石锁等匪夷所思的玩意儿,这时见秦恒摆出铁面无私的样子,不由得伸长脖子咽口唾沫。 秦恒心中有数,自己拦门考较,不过是为了锦上添花,也不能当真伤了和气,稍一沉吟,命姜启文作一首应景的喜诗。 姜启文起先还当要交代半条命在门前,谁知只是作诗,不由得大喜过望,略一沉思,就作了出来。 “深巷人家桃树下,春寒细雨初绽花。喜鹊桥成催凤起,珍重携手慢归家。” 这诗作得并不艰深,寻常人都能听懂,这时姜启文话音才落,周围人就叫起好来。 姜启文见秦恒面露笑容,知道自己这关是过了,他有意替秦家作脸,干脆对下头人使个眼色,命他们把剩的半筐喜钱全撒了出去。 这下子不光是四邻的小孩上前抢了,就连秦家的下人也一拥而上,场面热闹至极。 秦恒笑着摇摇头,一手拉着一个弟弟,侧身退在一边:“四姐夫诚意,天地可鉴,我们再拦着,也太不像话啦!” 姜启文拱一拱手,领着兄弟好友闯进门去,有那生性热闹的,还怪叫几声:“接新娘子去也!” 秦贞娘在上房安坐着,可是一点热闹也没错过,丁香来回跑了几趟,把姜启文洒喜钱和作喜诗的事情,一字一句都说了。 杨氏心下大为满意,笑得眼尾皱纹都深了许多,秦览虽身上没力,也高兴得连连点头:“四姑爷当真是有心了。” 秦芬前头还满怀欣慰地看着秦贞娘,这时听见姜启文已闯进府来,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秦贞娘要离家,不由得眼圈一热,落下泪来。 这许多年,秦贞娘对她总是宽慰和体贴,无论好事歹事,姐妹两个总能互相倾诉,互相解忧,可是从今往后,这府里无论多少热闹,也只秦芬一个人看着了。 杨氏见秦芬落泪,知道这丫头是打心底舍不得女儿走,这时老怀甚慰,起身走到秦芬身边,轻轻拍一拍秦芬的肩膀:“好了好了,你四姐又不是远嫁,就在京里的嘛。” 她安慰着秦芬,自己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哽咽了,接下来的话,似是安慰秦芬,又似安慰自己:“到时候你想四姐了,坐个马车就到了,难道还有什么费劲的?” 秦贞娘见娘亲和妹妹都哭了,心里一酸,眼泪也涌了上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周夫人是个聪明人,见新娘子要哭,连忙“哎哟”一声:“我听着姑爷已到院门口啦,四姑娘该准备盖盖头啦!” 她这么一打岔,倒把母女三个的眼泪给逼了回去,春柳手忙脚乱地从兰儿手里接过盖头,仔仔细细把自家姑娘盖好,才整理妥当,姜启文就跳了进来。 秦芬方才还伤怀的,忽地看见一向老成的姜启文一步蹿三尺远,不由得好笑,站在秦贞娘身边,轻声道:“四姐夫今日可急着呢。” 秦贞娘眼前瞧不见,听见秦芬打趣一句,隔着盖头都红了脸。 姜启文进屋,一眼就瞧见当中站着的新娘子,虽然秦芬就陪在边上,可他却好像看不见,只愣愣地盯着盖头,仿佛要透过盖头看清秦贞娘的模样。 他虽瞧不见秦贞娘的面容,可是他就是知道,这姑娘就是世上最美的新娘子。 瞧那白杨般挺立的身姿,一看就是个合格的大家主母,瞧那染着丹寇的纤纤玉手,一看就是个体面的大家闺秀。 姜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1 文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心上人完美无缺。 周夫人经过见过,哪里不知道这时候姜启文正傻乐着,由得姜启文发了会呆,才轻轻咳一声:“新姑爷该拜见岳父岳母了。” 姜启文猛地回过神来,理理衣裳,对着秦览和杨氏长长作揖到底:“小婿拜见岳父岳母!” 照着礼法,姜启文方才是失仪了,可是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哪里会去挑这个错处。 杨氏且还长长松口气,心里不知道多舒坦,当初那方绥迎娶六丫头,只顾着讨好岳丈,险些忘了去顾六丫头,自家这嫡亲的女婿,可比方绥知道疼人,她哪里会不高兴。 秦恒牵着两个弟弟笑嘻嘻地进了屋,见周夫人张罗着送新娘子出府,便轻轻一推两个弟弟:“去扶四姐。” 如今小哥儿两个入了文华殿,一下子好似大了好几岁,这时竟不用人提点,照着前几日排演的,一边一个虚扶着秦贞娘,慢慢领着秦贞娘出了院子。 到了内院的垂花门前,便该是秦恒送秦贞娘出去,兰儿接过秦贞娘手里的宝瓶,秦恒半蹲下来:“四姐,我送你出门。” 秦贞娘轻轻伏在秦恒背上,口里称谢。 秦恒不曾应,只闷声絮叨:“姐姐去了姜家,可别委屈自己,弟弟一定好生做官,给姐姐撑腰。” 依着秦恒不动如山的性子,能说出这两句已是极为不易,秦贞娘方才忍回去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你的意思,姐姐都明白。” 秦恒只觉得脖子上一点微凉,知道是姐姐的眼泪落在自己身上,他自小不爱哭的,这时却也不由得眼圈儿发红。 幸而已到了门口,秦恒也来不及哭出来,他轻轻地把秦贞娘放在地上,然后气鼓鼓地一推姜启文:“我四姐交给你了,你给我好生待她!” 能与心上人终成眷属,姜启文的嘴巴一直咧到耳下,这时被秦恒甩一句硬话,还喜滋滋地大声答应:“我的妻子,我自然要好生待她!” 杨氏搭着秦芬的手,笑盈盈地看着女儿上花轿,待姜家迎亲的队伍出发,回头对茶花微微颔首:“走,咱们也该去姜家了。” 秦览生着病,自然骑不得马,杨氏特地给秦览拨出一辆马车,又嘱咐秦恒:“你父亲今儿少不得要喝酒,你干脆也别骑马了,和你父亲一道坐车去,到时候好照应你父亲回来。” 为什么父母不同乘马车,却要自己这庶子来照应父亲? 秦恒是个聪明人,自然不去问这扫兴的问题,冲着杨氏拱一拱手,还替杨氏找好借口:“母亲要看顾两个弟弟,父亲自然是交给我。” 杨氏只觉得这日事事都是如意的,心怀大畅,带着秦芬和两个小儿子上了马车,一路上拣了京里的趣闻说说笑笑,好像如今是再太平不过的日子一样。 外头萨仁公主状告鲁国公谋反的事,闹得天翻地覆,多少人如今连大声说话也不敢,偏生杨氏今日还敢高声说笑。 秦芬看一眼杨氏,知道这位嫡母今日实在高兴,于是也不去败兴,挑些凑趣的话,哄得杨氏愈发开怀。 这些日子家里外头都不太平,难得有件能叫人放开笑的事,为什么不笑? 秦芬这样想着,干脆连两个弟弟一并拉上:“四姐夫最老成了,谁也没见他失态过,今天平哥儿和安哥儿一定要多去敬四姐夫酒,叫他喝个大醉,你们说,好不好?” “好!好!” “五姐这法子妙极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也想瞧瞧四姐夫喝醉了是什么样!” 杨氏愈发笑得合不拢嘴,马车停下时,脸上还带着淡淡笑容。 一出马车,便有人上来请安:“女儿携玉锁,拜见母亲。” 秦芬正托着平哥儿送他下车,听见这一声,顿时停住手,看向来人。 秦淑梳着个高高的发髻,头戴一个老大的金凤簪,满脸恭顺地站在杨氏面前,边上站着个打扮富丽的丫头,正是玉锁。 第172章 亲生女儿成亲, 杨氏的心情要多好有多好,这时见最厌恶的庶女上来请安,竟也不曾被扫了兴,点头应下:“嗯, 三姑奶奶也来啦。” 秦淑生得楚楚动人, 是姐妹几个里头风姿最出众的,可是如今脸上带了些憔悴, 这楚楚动人的模样, 便有了些落魄。 见杨氏还算给面, 秦淑似乎大大松了口气:“是,四妹成亲, 我怎能不来。” 她生怕杨氏体会不到她的亲近之意,又指一指玉锁:“今日特地把这丫头也带来了, 给太太请安。” 无论杨氏有多不喜欢秦淑,也不好伸手打了笑脸人。 这时周遭人多,杨氏把笑容加深一些, 随口问两句柯家如何, 算是将场面应付了过去。 待进门时,秦淑讨好地伸手来扶, 杨氏却佯装瞧不见,只搭了秦芬的手, 回头嘱咐两个小的:“你们好生跟着茶花进来。” 平哥儿摇了摇头,拖着安哥儿后退一步:“我们要去和三哥一起!” 他们如今入了文华殿,总是以大孩子自居, 再不愿在内宅和小孩子们挤着了。 杨氏眼瞧着秦淑弄巧, 知道今日的饭吃不稳当,带着两个儿子反而多事, 这时干脆点头应了两个儿子所求: “好,你们去和三哥一起吧,只是要听话,若是三哥回去说你们一个不好,以后再不准去男宾席上,老老实实等七岁了再出去。” 平哥儿才听了前一半,就已高兴得蹦了起来,安哥儿被他拽着往边上走,还不忘回头对杨氏告别:“娘,我们去啦!” 杨氏笑呵呵地应了,一手搭着秦芬,一手扶着碧玺,看也不看秦淑,转身就进了姜家的大门。 秦淑面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拔足追了上来:“太太,今儿六妹也来了呢,我瞧她肚子都显怀啦。” 姜家如今虽落魄了,下人却还精干,眼见着亲家太太和庶女在门口打得一场官司,引路的婆子就好似没听见,连眼皮也没多眨一下。 到了厅中,杨氏这尊贵的亲家太太自然引人注目,一大帮女眷簇拥着杨氏喧闹,一下子就把秦淑挤到了外头。 杨氏是新娘子的母亲,今日算是女眷席上的主角,就连姜阁老的夫人也不会在这日与她争光;秦芬是秦家唯一未嫁的女儿,又有那么个未婚夫,身份也尊贵得很,这两人自然是该坐主桌的。 秦淑如今不过是一介平民之妻,能来姜家喝喜酒且还是借了娘家的光,又哪里能坐主桌。 秦淑虽然在柯源面前矫情做作,到了外头却认得清形势,这时也不往人堆里扎,默默无声领着玉锁退了下去。 柯家门楣低微,坐席离主桌差着几丈远,柯太太正百无聊赖地坐着,瞧见秦淑回来,顿时眼前一亮:“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2 话说了没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柯太太平日在家,金的玉的都是成套地往头上插戴,身上织金错银的料子也不少见,今日往姜家赴宴,她却不敢在外头招摇,依着身份,作了一身毫不出奇的打扮。 她穿了身不起眼的蓝袄子,头上梳着寻常发髻,戴了支金头银脚的菊花头簪子,再加一支攒米珠的烧蓝蔷薇簪,耳朵上两颗莲子米大的珍珠略稀罕些,除此之外,别无所饰。 秦淑平日瞧着婆婆不可一世的,这时见她打扮素简了,只觉得好似也没那么趾高气昂了,加上她自己未曾办好柯家交代的事情,这时对着婆婆,竟多些好声气: “太太,我已经和我母亲搭上话了,不过事情还没说呢,那厅里人多,俗话说事以密成,我想着人多口杂,别把事情漏了出去,到时候办不成了反倒不美。” 柯太太平日百般挑剔这儿媳妇的,这时听她吊两句书袋,竟觉得有理:“是,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婆媳两个平日处得并不好,说完正事,两人便大眼瞪小眼地无话可说。 秦淑面上做个恭顺的样子,心里却暗暗谋划着柯家交代的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今她在柯家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虽柯源还疼爱她,可是男人的疼爱在后院又不能当万金油使,柯源一疼她,玉锁无甚好说的,柯太太这婆婆却看不惯,总要找些麻烦。 前些日子,柯家在幽州发现了一座铜矿,虽然矿是朝廷的,可是这生意由谁来做,却是大有可为。 柯源原是想一气儿考中进士了做官,可是眼瞧着大舅哥和连襟已经那般出众,他一个平民再拍马也赶不上的,干脆不想再考了。 如今身上有个举人的功名,正好可捐官,想想岳丈手里有宫内供奉局的线,秦家又通着华阳宫这条青云路,不如重拾起老营生,捐个小小的舍人作个皇商,岂不便宜。 秦淑知道这事若能办成,自己在柯家便可遮去一半的天,虽然为难,却也还是应了。 正坐着苦思,忽地看见绫儿扶着秦珮往外头去,秦淑连忙跳了起来:“太太,我去与我六妹交际交际。” 自打来了京里,这还是柯家头一次挤进京城的社交圈子,柯太太一把年纪了坐在席上无人问津,秦淑倒还有几个搭得上话的官家小姐能应酬两句。 柯太太知道,自己能在这里坐冷板凳,且还是借了秦家的光,这时听见秦淑要走,她一句话不曾多说,对秦淑摆摆手:“你自去就是。” 秦珮扶着绫儿急匆匆地跑出花厅,尚未寻到净房,就扶着路边一根柱子呕了起来。 正呕得苦胆水都泛上来,忽地伸过一只纤纤玉手,擎着一方淡红绣帕,一管细柔的声音钻进秦珮耳朵里:“六妹,可要保重身子啊。” 绫儿如临大敌般挡在了秦珮面前,却被秦珮一把扯到了后头。 秦珮艰难地直起身子,勉强站稳,对秦淑微微颔首,却不曾伸手接帕子:“三姐,我没事的。” 从前在家时,上头有杨氏压着,中间有秦芬管着,下头又有丫鬟们劝着,姐妹两个那时还能说两句场面话,后头商姨娘的事情出了,秦珮知道这三姐心地不好,是再不肯亲近了。 这时对着秦淑关切的眼神,秦珮心里提防,脸上却不曾露出,还笑一笑:“三姐可是特地来寻我的?” 秦淑眼神微微一闪,笑着应下:“是,我瞧见你面色不好,怕你身子不适了,特地来瞧瞧。” 秦珮“嗯”一声不曾接口,慢慢地往回走。 如今在方家,秦珮便好似个宝贝疙瘩,婆婆疼着护着,长嫂也敬着,丈夫虽不说亲亲热热,待她也还算敬重,秦珮如今又没什么苦要诉,哪里愿意搭理秦淑。 更何况,秦珮方才坐在席上瞧得分明,这三姐紧紧追着太太和五姐,后头又被人堆给挤了出来,这会来寻她,可别是把她当傻子用。 秦淑连忙跟了上去:“六妹,太太和五妹也来了。” 秦珮又“嗯”了一声,仍是不说话。 秦珮原不过是找借口出来躲开婆婆,眼见着从前装傻卖乖的六妹竟这样大架子,心里顿时不服起来,愈发想压下这六妹的气焰。 “六妹如今当真是贵人了,与我这三姐说话都不咸不淡的,想必是婆家疼爱,把你性子养娇了。” 秦淑是长姐,摆出谱来教训妹妹,原也是没错的。 只可惜她训的是秦珮。 秦珮虽不如秦芬那样说话占理,心眼却是最多的,前头又有了商姨娘的事情,与秦淑是再不会和好了,这时说起话来,竟有了几分从前商姨娘的泼辣: “三姐这话差了,我婆婆待我,哪有你婆婆疼爱,柯太太怕你累着了,特地送个巧儿去院里服侍,又提拔了玉锁上来,我院里只一个秋蕴,慌脚鬼似的,我婆婆说,这么个丫鬟也够使的了,好好调理就是,不必再添了。” 这话是既揭了秦淑的短,也打了秦淑的脸,简直要把人气死。 秦淑脸上一白,嘴唇不由得颤抖起来。 旁人教训她也罢了,怎么连这个六妹也张狂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珮见这三姐又摆出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毫不客气,又抢白一通:“我说三姐,你如今都是成亲的人了,也不必再娇滴滴地扮可怜了,三姐夫不在女宾席上,你这不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么?当初便是扮可怜,硬抢了三姐夫去……” 绫儿原是默不作声地听着,这时却用力扯一扯秦珮的袖子。 秦珮到底伶俐,猛地回神改口:“自然了,三姐夫与你鹣鲽情深,我是望之不及的了。” 秦淑再会装相,也忍不得秦珮这样说话,这时气得呼吸都不匀了,正要沉下脸拿秋蕴说几句话,忽地看见秦芬从远处走来,赶紧换了个颜色:“六妹说笑了,说起夫妻情深,那还得是你和六妹夫。” 秦芬远远就瞧见秦淑与秦珮面对面站着,两个人面色都不好,她也并不想掺和闲事,于是停下步子,命桃香把秦珮给叫来。 桃香应了一声,上前唤过秦珮:“六姑奶奶,太太叫你去见一见呢。” 秦珮听见嫡母叫,连忙扔了秦淑,回转身来瞧见秦芬,脸上顿时笑容绽开,亲亲热热打个招呼:“五姐!” 她走到秦芬身边,轻轻挽住秦芬的胳膊:“太太叫我吗?使个丫头来唤我一声就是,怎么还劳五姐亲自来?” “你如今是方家的宝贝疙瘩,我不亲自来,方夫人肯放你么?”秦芬笑着拍一拍秦珮的手,“再说了,太太不叫你,你就不知道去拜见?” 如今商姨娘人走灯灭,秦珮再不必夹在嫡庶之间为难,对着秦芬,态度倒更亲近些。 这时听见秦芬发问,秦珮“哎呦”一声,连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3 说带笑,把头上的金钗摇得一晃一晃:“今儿四姐大婚,太太多少应酬,我这外嫁的女儿,哪好去打搅?” 秦芬见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没个稳当,赶紧唤过绫儿:“你好生扶着你家主子,我可不敢碰她!” 姐妹两个嬉笑几句,忽地瞧见桃香在边上使眼色,回头一瞧,竟是秦淑远远跟着。 秦芬最是心细,秦珮也不算粗忽,想一想前头秦淑刻意接近,这时都知道,只怕这位三姐,是有求于娘家呢。 秦珮想一想那打扮得七彩辉煌的玉锁,心里倒似有所悟:“三姐只怕是过得不如意,想找娘家撑腰来了。” 秦淑过得不如意,那也不过是与她自己比。 柯源对秦淑这妻子敬重疼爱,并不曾因为玉锁而怠慢了她;柯太太虽然为人刻薄,却只是占占小便宜,给个丫鬟也并不是房里人,更不曾插手秦家的嫁妆,实在不算顶顶恶毒的人。 想一想杨氏呕心沥血二十年,再想一想秦贞娘历经波折,秦芬觉得,秦淑那些小事,也不算什么了。 秦珮从没见过秦淑如此谦卑,这时回头再看一眼秦淑微微低头的模样,鬼使神差,竟冒出一句,“要不,咱们就领她去见太太吧。” 秦芬顿时投过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秦珮“哎呀”一声,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她不自觉地摸一摸肚子,“或许是想给这孩子积福吧。” 妇人有孕,确实是会变得心软,秦芬倒也不觉得奇怪,她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玉锁本就是杨氏抬上去的,秦淑拿这事去求杨氏,岂不是自撞南墙? 依着秦淑的聪明,不至于做这样蠢笨的事情。 可是若不是玉锁,又能有其他什么事? 秦芬猜不透是什么事,可是却知道不是自己该管的,于是顺着秦珮的话语:“你说得有道理,就当是给咱们的小侄子积福,咱们领她去见太太吧。” 秦珮拉着秦芬的胳膊摇一摇:“五姐还是那么好心!”她正对着秦芬嬉皮笑脸地卖好,忽地脸上一僵,说话声都低了许多:“范大人。” 秦芬转头一瞧,范离远远站在一棵桃树下,墨绿的圆领袍子上,散落着点点桃花。 见秦芬望了过来,范离抬起手摇一摇,那素来板正的脸上,绽开一个老大的笑容:“是我!” 第173章 范离看着秦芬走近, 心里觉得暖乎乎的。 他住着御赐的四进宅子,身边跟着的是母亲给的一房老家人,可是在自己的屋所里,没人能陪着谈天说地, 怎么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时一见秦芬,心里那块空隙一下子被填得满满当当。 秦芬见范离咧嘴笑, 不由得深觉好笑。 初识范离, 他是个倨傲乖张的少年人, 后头再了解深一些,知道他是个颇有手段的能臣干吏, 那时他对秦芬表白心意,秦芬只当是瞧在昭贵妃的面子上, 再往后一些,经过了秦贞娘的事情,秦芬终于识得了这人对自己的一片真心。 这时范离笑得开怀, 秦芬也不点破他, 只开句玩笑:“怎么范大人有空到我四姐的婚宴上来?真是稀客呀稀客。” 范离不曾答这句,定定地看着秦芬, 轻声嘟囔:“总算也穿了一回绿。” 秦芬不曾听清,追问一句, “什么?” 范离摇了摇头:“没什么。你四姐的婚礼,我怎能不来?她是你最重视的姐妹,我便是不看姜家的面子, 也得看你的面子。” 秦芬心里欢喜, 点了点头,大大方方道个谢:“既如此, 多谢范大人给我这小女子薄面。” 范离一见秦芬笑,自己也不由自主跟着傻笑,呵呵两声,忽地想起自己唤这小丫头是有正事,连忙正色:“你家那个三姐,心思多得很,你少和她凑一起。” 秦芬听了这话,倒想起初见时的情景来,不禁拿范离开起玩笑:“当年我四姐和三姐起口角,你可是帮着三姐说话的。” 当初年少轻狂,处处都要和礼数教条顶着来,以显示自己与众不同,范离一二年后便已知道自己当初实在没道理,这时听见秦芬提起,顿时脸红脖子粗: “那时候我不了解你们姐妹,这个……算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秦芬看一看范离微黑的肤色下泛起淡淡红色,好似看见秦贞娘闹脾气一样稀罕,干脆又逗他一逗:“就是你的错,怎么说算你错呢?” 范离搓搓手,好脾气地一口应下:“是,秦姑娘教训的是,确实是我错了。” 大庭广众的,锦衣卫指挥使给秦芬训得手足无措,这话传出去,明日秦芬便要得个雌老虎的诨名了。 秦芬便轻轻放过:“好了,范大人方才说我三姐心眼多,这是怎么个话?” 说起正事,范离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柯家在幽州耕山种果树时,凑巧发现了铜矿,如今正想法子运作,要把这经营铜矿的营生捏在手里,柯家连着秦家,秦家又连着杨家和宫里,你那好三姐,今日八成为着这事来求你家太太,想扯着你和秦六姑娘当幌子呢,她们自烦她们的,你别理会就行。” 这事与秦芬隔着好几个弯呢,哪里就能碍着秦芬了,更不用说这还是行商的小事,范离这样上心,里头的深意,秦芬自然领会得。 秦芬自来是替旁人操心的多,旁人都只当她聪明无比,是不需要旁人操心的,这时忽然受了范离提点,她心里暖洋洋的,又笑一笑:“范大人的意思,我明白的。” 范离站在秦芬边上,见伊人鬓角垂下小小一绺头发随风轻摇,好似一只小手拨动着他的心弦,不由得鬼使神差,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秦芬的鬓发。 秦芬吓了一跳,然而她内里又不是个真正的古人,这时也不过是轻轻后退一步,不曾大惊小怪。 范离见秦芬大惊之下还强作镇定,只觉得这姑娘的教养实在好极了,他忽地后悔,自己把这小丫头看得跟夜明珠一样珍贵,怎么能轻易唐突佳人? 他心里自责,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情急之下,只好又把正事拿出来说:“江南那地方,从前是鲁国公的钱袋子,那些商人皇上都不信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一时没反应过来,皇帝信任哪些商人,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她迷惑地看一看范离,却见他眼里闪着意味深长的光,忽地明白过来:“皇上是有意提拔自己信任的商人来经营朝廷的生意!如今,柯家正是皇上瞌睡时的枕头!” 自然了,柯家单凭自己,还入不了皇帝的眼,可是但凡与昭贵妃扯上一根头发丝的关系,便能从众多商人中一跃而出,领得皇商的俸禄,运气好,还能升个五品的舍人做做。 秦芬这时便明白过来,秦淑今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4 那般舍了脸面,里头竟有这样的缘故。 只要弯腰求一求娘家,便能助得夫家摆脱白身的门第,一跃变成皇商,这样的功劳,能让秦淑在柯家横着走,她怎么会不做。 利益动人心,若是换了秦芬,只怕也愿意这样低声下气求人的。 范离方才并未把话说透,他还当这小丫头不会明白,谁知这丫头如此伶俐,竟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这一下子,范离便知道自己实在是捡到了宝,他原只想娶个又贤惠又热心的妻子回家,却不料,老天爷竟给他降了个女诸葛。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离知道,有这样的妻子,他的后背,是再不会露给别人了。 这时秦芬猜出皇帝的意思,范离便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秦芬的话,见宾客多了起来,便与秦芬点点头告别。 秦芬也对他微微颔首,正要转身离去,忽地听见范离冒出一句:“你以后别再叫我范大人了,怪见外的。” 回头去看时,范离已经逃也是的跑出十几步了。 秦芬回头,还仔细想了一想,两人都订婚了,确实不适合再和别人一样的叫他,可是,怎么叫呢? 范七公子?那也太生疏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郎?七郎?范离肯应,秦芬也张不开这个嘴。 秦芬起先还在琢磨柯家的事,如今倒先搁在一边,在心里揣了这件事。 回了花厅,秦芬还在不住琢磨,可巧秦淑、秦珮两个还在杨氏边上帮着应酬,秦芬想了一想,扯过秦珮:“你家那位,今日可来了?” 秦珮还当秦芬是替自己担心那个秋蕴,挽住秦芬往边上退了几步:“五姐真是的,把我看成憨姑娘了,要是那么个秋蕴我也收拾不了,我别姓秦啦。” 秦芬原本问的是方绥,想瞧瞧秦珮怎么称呼他,可是秦珮显然会错了意思,她也不好分辩,只点点头:“那就好。” 姐妹俩个说得几句悄悄话,杨氏便回头来寻:“你们两个丫头,还不快来见过姜太太。” 秦淑就在旁边,杨氏也不曾替她引荐,显见得是不把这庶女放在眼里,她这时站在边上,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幸而姜太太这亲家太太生性高傲不爱管闲事,这时不过是扫一眼秦淑,便对着秦芬展开笑容:“亲家母的女儿们,愈发如花似玉了。” 秦珮还没改了从前爱嘀咕的性子,随着秦芬上前见过礼,待姜太太走远了便开始念叨:“这姜太太向来眼高于顶,家里落罪了都没见她低头,这时候对我们倒和气,想来是四姐很得姐夫喜欢的缘故。” 姜太太只怕倒不是顾念儿子,而是顾忌那位名声在外的范大人。 不过这话却不必对秦珮显摆,秦芬只笑一笑,提起个旁的:“你如今的身子可稳当了?肚子里这个,你想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秦珮久站了便腰酸,可是杨氏还没坐下呢,她哪里能坐,于是揉着腰叹口气: “我自己是个女儿身,若说想肚子里这个是男孩,好像太没良心了,可是没个男孩,过的是什么日子?太太那样的出身,又是那般的聪明,也不过这几年才过得顺心些,我虽头上顶着个秦字,到底不是嫡出的,可没法跟太太比。” 秦芬沉默不语,忽地想起个主意:“你想要生男孩,向太太求一件平哥儿小时候的衣裳回去,算是讨个好彩头。” 秦珮觉得这主意甚好,当即便拍手:“等太太空了,我就去提这话。” 绫儿在边上,轻轻托一把秦珮:“少奶奶,五姑娘真是有心了。” 秦珮不过是稍稍一想,就明白了秦芬的意思,顿时又是笑,又是叹:“到底还是五姐疼我,你是怕我和娘家生疏了,点拨我和太太拉近关系呢。” 秦芬见秦珮到底还是明白好歹,心下欣慰,姐妹二人又说几句,便听见姜太太吩咐开席,两人各自回了席位,秦淑却迟迟舍不得走。 从前府里有个矫揉造作的金姨娘,杨氏忍了十几年,终于把人给送出去,而今又多个庶女如此做派,还是在自己亲生女儿的婚宴上折腾,杨氏哪里能忍。 只可惜,这是在姜家,不是在秦家,杨氏既不能出口教训她,也不能命令人把她赶走,杨氏什么也做不了。 杨氏看着那弱不禁风的美人,只觉得自己的头简直变成了两个大。 秦芬那里看不出杨氏的烦恼,连忙起身对杨氏福一福:“太太,我与三姐有许多话说,就让我边走边送三姐回席。” 杨氏心里的气,这才平了些。 秦芬上前,对秦淑作个请的手势,秦淑想了一想,竟厚脸皮说一句:“太太今日要饮酒,我哪能不陪着。” “太太这里有我呢,三姐不必担心。”秦芬笑一笑,“还是说,三姐拦着不叫我这做妹妹的尽孝心?” 秦淑不由得讪讪:“哪里。”她想一想方才遇见的范离,到底不敢和秦芬认真唱反调,挪动步子往外走去。 秦芬见她边走边回头,像是满肚子话要说,只作看不见,心里却暗暗摇头。 这人从前在娘家时,一点善缘也不愿结,出嫁了去婆家,也并没和婆婆、相公以心换心,如今为着一桩大事来求嫡母,也不知哪来这样大的自信叫旁人应了她。 秦淑见秦芬嘴角微微勾着,知道这五妹瞧不上自己,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五妹是攀上高枝,看不起我这平民的了。” 秦芬原不想与她多话的,这时听了这句,不由得啼笑皆非,猛地停步回头:“三姐,你说话可要凭良心,你这门亲事,可是自家中意的。若说我如今瞧不起你这平民,也只是你自家种下的因,又能怪谁?” 从前这五妹还要扯一扯仁义道德的大旗,今日却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秦淑气得头都痛了。 秦淑今日一直怕把事情说漏了不能成,这时终于藏不住了:“原来做官太太的架子有这样大,但愿五妹哪日别叫三姐赶上了,到那日,你可又往哪里摆架子去?” 第174章 秦芬见秦淑发怒, 微微眯起眼睛,把这娇花一般的美人,从上看到下。 秦淑从没见过秦芬如此神态,不由得浑身发毛, 她强作镇定, 昂起头来:“怎么着?我说的不对?” 秦芬见她竟来反问,不由得好笑, 又踏上两步, 直逼在秦淑面前。 这姐妹俩各自随了自己亲娘, 秦芬生了一副长挑身材,秦淑却是个娇小的美人, 这时姐妹两个站到一处,竟是秦芬高些。 秦淑见五妹紧紧地迫在自己面前, 不由得后退一步,谁知秦芬又紧紧跟上:“三姐放心,你且放马来追, 做妹妹的等着瞧你哪日能追上我。” 说完这句, 秦芬便后退两步,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5 无其事地看一看树上的桃花, 慢条斯理地道:“好叫三姐知道,今日是四姐的大喜日子, 不论是太太还是我,都绝不准人坏了四姐的喜事,你若是敢去太太面前吵嚷, 我保管叫你跌得爬不起来!” 倘若是旁人说这些, 秦淑还要当是唬人,可是秦芬说了出来, 她却不敢不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臭丫头七八岁上就能用言语挤兑得自己无话可说,如今得了那么一个夫婿,还不把尾巴翘上天了! 更不用说,那位范大人明里暗里,都看顾着这丫头。 方才自己才攀上了六妹,范大人就把五丫头叫走了,六妹领着自己去太太面前请安,还受了个冷脸,这五丫头却被摘得干干净净,哪怕秦淑再不服气,也不得不承认,那个范大人,是绝不会叫这五妹受一丝一毫委屈的。 此刻秦芬撂下这一席硬话,秦淑一个字也不敢回嘴,一双细弱的素手,把那方浅绿帕子捏得好似个草团子。 秦芬见她到底没再叫嚣,又搁下一句:“太太归家前,三姐再去寻太太吧。” 如今秦芬身份不同,自然不会诓骗人,得了这么一句,前头那许多,秦淑只当是无事。 这时秦淑转一转眼珠子,还喜滋滋地对秦芬道谢:“到底五妹有雅量,多谢五妹指点。” 待与秦淑分别了,桃香小心翼翼地对秦芬说一句:“姑娘如今,似乎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哦?我们桃香眼力这样好了?你倒说说,我哪里不同了?” 桃香见主子不曾发怒,暗暗松一口气:“姑娘从前,说话都是有理有据的,今儿个……好像有些……” 这丫头到底不曾正经读过书,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恰当的词来,秦芬看她打结,干脆接上:“仗势欺人、狐假虎威,是不是?” 桃香听了,大有同感,连忙点点头,随即又想起这两个词不是好话,又赶紧摇头:“我可没这样说。” 秦芬嘻嘻一笑:“得啦,跟我还绕弯子?” 桃香看一看主子心绪甚好,便大着胆子问了出来:“我确实是想问姑娘,为什么对三姑奶奶说话那么……直。” “从前呢,我只当世上的人都讲个礼尚往来,可是后来发现,有的人是欺软怕硬、不讲脸面,你瞧咱们家这位三姑奶奶,从前在府里,和谁结过善缘了,可是今儿有事,偏能厚着脸皮来求太太,换了你,你好意思吗?” 桃香摇头:“我可不好意思,若是不和旁人交好,那也别用人家!我可没那个脸又欺人又求人!” “是呀,你不好意思,我也不好意思,可是咱们三姑奶奶就偏偏好意思,这种人,你和她讲理是讲不通的,只能用气势压她。”秦芬摇头晃脑,似乎对自己的主意大为得意。 桃香看一看主子,自家这谨小慎微的姑娘,罕见地露出一股张扬的气派来,桃香知道,这并不是太太或徐姨娘给的底气,而是那位姑爷。 “姑娘,你方才说,敢叫三姑奶奶跌得爬不起来,你不会当真叫姑爷去收拾她吧?这个……算不算公报私仇啊?” 秦芬听了,笑着瞪一眼桃香:“我不过是吓唬她的,哪里能当真叫范大人做那种事?” 桃香连忙讨好地一笑:“我就知道姑娘不是那种人。”她顿一顿,轻轻嘀咕一句,“姑娘,姑爷不让你叫他范大人来着。” 秦芬顿时脸上一热,不再答桃香的话,绕过一株桃花,疾步走进了花厅。 一阵一阵和暖的春风吹得桃花随风摇摆,枝头绿叶初绽,端的是叫人赏心悦目,然而秦芬一身墨绿袄裙衬着一张粉面,却比桃花还美。 桃香落在后头,看着自家姑娘进门,忽地起个怪念头,若是姑爷此时瞧见姑娘的美貌,保准愿意为姑娘公报私仇。 漫说是一个三姑娘了,哪怕是整个柯家,只要敢惹姑娘不痛快,姑爷都会一眼不眨地捏成粉末。 她才想了这么一下,立刻摇摇头,姑娘最是公道的一个人,哪里会去做那种事!若不是自家姑娘人品贵重,也不能得姑爷那样看重。 秦芬对秦淑允了那句,算是保了秦淑能在杨氏面前露脸,这一日的宴,杨氏便是痛痛快快的。 到了宴席散场,已是下午,杨氏虽然不贪杯,却也着实灌得不少,这时脚步已经踉跄,一边与平日交好的女眷道别,一边回头往外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扶着杨氏,只觉得这位贵妇的胳膊都比平日沉些。 她看一看杨氏,见这位嫡母脚步虽有些浮了,眼神却还明亮,知道她并没大醉,不由得放下心来。 秦淑那事,她还没和杨氏说呢,若是杨氏醉了,那可不好。 杨氏感受到秦芬的目光,侧过头来看一看:“五丫头是担心我醉了?你还别说,今日我真有些喝多了。” 喝醉的人,偏偏要说自己没醉,杨氏这样说,显然是还算清醒,秦芬微微一笑:“太太海量,想必四姐也是个善饮的,以后出门交际,保管是把好手。” “好了,小丫头别说好话了,今儿忙了一天,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三姐究竟是什么事?可曾为难你?” 秦芬不由得有些窘了:“太太怎么知道三姐有事?”她还以为自己处事很老练呢。 “你三姐那人,想要的东西争不到手决不罢休,她上午围着我打转半天,岂是你几句话能打发的?” 秦芬想想杨氏到底是大家族出来的,又浸淫官眷圈子二十来年,怎么也是比自己强的,这时不由得心服口服:“太太真是英明神武!” 这句夸大的马屁,拍得杨氏笑呵呵的,秦芬趁机把柯家的事一说,又道自己应允了秦淑散场时来见,最后道:“太太,依着我的浅见,这事只怕太太还是应了好。” 杨氏听了,并没动怒,在门前停住脚步,手搭在眼前张一张马车,慢慢地道:“五丫头这么说,定是有些依据的了。” 她这话只是平铺直叙而不是疑问,显然是知道秦芬有所考量,秦芬便也不再兜圈子:“范大人说,江南那里的商人曾是鲁国公门下,皇帝都不信任,如今正要提拔自己的人呢。” 这话出来,私事变成公事,家事变成国事,杨氏再不愿意柯家的事成,也得应了。 柯家上位,于秦家也是有利的,无论怎么,总好过旁的商家上位。 杨氏这时被外头的冷风一吹,头脑冷了一些,酒意却更浓了。 她扶着秦芬,脚步微微一晃,随后叹口气:“这阵倒春寒,来得可真快,明儿该给两个小子穿厚些。” 这话没头没脑的,秦芬听得有些糊涂,正要问两声,却听见秦淑的声音响了起来:“女儿见过太太。” 该透的话,秦芬已经透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6 给了杨氏知道,这时便不再对秦淑多加阻拦,对秦淑微微颔首,领着桃香走到一边去了。 回家时两个小的吊着秦恒,不愿意再和母亲姐姐同乘,杨氏也不勉强,派人去叮嘱两句,便领着秦芬自上了马车。 秦芬见杨氏脸上泛起红色,知道是酒意上来了,连忙从荷包里取出一片糖渍姜来:“太太,这是徐姨娘制的,特地嘱咐我带来,说含着能解酒的。” 杨氏知道,这确实是徐姨娘嘱咐的,倒不是五丫头有意给徐姨娘作脸。 五丫头再怎么伶俐,还是个闺女呢,又不曾单独出来交际过,哪里能知道宴饮喝酒的事情。 杨氏伸手接了那姜片含在嘴里,隔得半晌果然觉得舒坦些,不由得叹口气:“五丫头,若是你那三姐也似你和徐姨娘这样,莫说是一件事,就是五件十件我也愿意应下,只可惜……唉。” 秦芬知道,杨氏是打算应下秦淑所求了,只是心里咽不下一口气。 “太太是个最明辨是非的,哪里不知道国事为大,家事为小。”秦芬说着,贴心地添上一句安慰的话:“太太应了三姐,这是太太有度量,三姐定能体会太太苦心。” “只怕未必。”杨氏苦笑着摇头。 如今亲生女儿出嫁了,身边只一个五丫头,杨氏有许多话,也只能对着这五丫头说: “你三姐为柯家立下这么一桩大功劳,柯源头一个就记她的好,她以后的日子,只怕要顺风顺水啦。唉,老天爷也不知是不是没瞧见她做下的事,给她交了这样的高运,当真是叫人不痛快。” 秦芬想一想那秦淑的嘴脸,也在心里叹口气。 秦淑这人,又没底线又没良心,既不能同甘也不能共苦,最好的办法就是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她如今替柯家办成一件大事,在后院的位置算是稳如泰山了,秦家是她正经的娘家,总不至于自毁长城断了柯家这门姻亲,那么,能想法子的,便只有一桩事了。 “太太,我曾听说,行商之人时兴娶两位夫人,一位在家侍奉公婆,一位在身边打理贴身事务,又称作平妻,又唤个两头大。三姐夫出门,总不好教三姐这正头娘子风尘仆仆地跟着,那玉锁……” 秦芬说着,抬头看一眼杨氏,见杨氏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显然是把这话听了进去。 话不必说尽,秦芬微微一笑,垂下头去,“只是这法子太过阴损,是我想得不好。” 杨氏随口安慰两句,心里却动起了主意来。 叫秦淑顺风顺水,杨氏定是不愿意的,可是叫她自己出头去做这恶人,她也还没那样愚笨。 一下马车,杨氏就问迎在门口的腊梅:“老爷可家来了?若是老爷家来,请他来说话。” “老爷已回来了,想来在外书房呢。”腊梅的眉毛也没掀一下,细声细气地吩咐下头人,“去个人,请老爷往上房一趟。” 夫妇两个也不曾吵得脸红脖子粗过,可是却渐渐疏远了,府里的下人,没一个不知道的。 这时杨氏罕见地请秦览,边上的婆子心里还打个突,太太如今瞧着菩萨似的,性子却越发深了,前头打发了青萍,后头又给老爷买了两个好颜色的丫头,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手段。 不过无论是何手段,都不是她一个跑腿的老婆子该考虑的,这婆子忙不迭应了,一溜烟往外书房去了。 秦览是新郎官的老泰山,今日受得许多吹捧,心里安逸得很,自觉身子轻了许多,正要把那红珠和紫玉唤了来磨墨,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信儿的声音: “老爷,太太叫人来传话,请老爷去一趟呢。” 如今杨氏对秦览无所求了,便也不怎么管他了,秦览反倒觉得比从前松快,这时听了妻子请,竟没嫌扫兴,一口应了:“好,我这就去。” 到得上房,儿女皆不在,只妻子穿着赴宴的暗红袄裙端端正正坐在上头,面上微微带笑:“恭喜老爷得了一门好亲呐。” 秦览还当杨氏喝多了,将姜家这门亲事自卖自夸,这时不由得笑了:“咱们贞娘的亲事,实在是不错。” 杨氏却摇摇头:“我说的不是姜家,是柯家。” 秦览又以为杨氏是借着酒劲重翻起旧账,不由得皱眉,远远坐在杨氏下头,却不曾应声。 杨氏好似没看懂秦览的神情,自顾自说了下去:“眼前柯家有好大一个际遇,只需要老爷去使使劲,便能得个皇商的营生,老爷说,好是不好?” 秦览在朝堂中打滚二十来年,自然不是个吃干饭的,也曾听过一些流言,说皇帝要捣去鲁国公老巢的,这时听了妻子的话,不过是一瞬间就明白过来:“柯家来寻了夫人?” 杨氏点点头,亲自起身给秦览倒杯茶:“老爷,三姑奶奶与我说了这事,我已应了,老爷可赶紧去找内宫供奉局的洪锦使劲吧。” 三、四两个女儿的仇怨,加在一起只怕谁也解不开,自家这妻子竟如此贤惠,肯替三丫头说话么? 杨氏仿佛看透了秦览的心思,将茶搁在了秦览手边,又描补两句:“我虽不是顶喜欢三姑奶奶,可是却得替昭贵妃着想,这事与其落在旁人手里,不如捏在咱们自己家里,老爷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话说得倒是有理,秦览知道自家这妇人是最顾大局的,这时不疑有他:“夫人当真是贤良,这事,我会去使劲的。自然了,华阳宫那里,还得劳烦夫人去操心。” 杨氏点头应下,又补一句:“三姑奶奶以后跟着三姑爷押送货物,颠沛流离,可苦了她了。” 这话也是实话,秦览附和着叹口气,忽地想起这嫡庶间的仇怨,慢慢地摇了摇头:“行商押货,是男人的事情,女子家侍奉公婆、照顾小姑弟妹就可,哪里非要出去颠簸?” 杨氏作个沉默的样子转身,面上却微微笑了起来。 第175章 既是应了柯家的事, 秦览夫妇两个,自然得出力打点。 昭贵妃到底是内宫妇人,这事不好大喇喇地去劳烦她,两口子便说定, 先去走太监们的路子。 太监们那里, 秦览原就和他们交好的,杨氏拿了三千五百两, 由秦览买了一大一小两座宅子, 分别送给洪锦和何鱼儿就是。 这宅子不光是空荡荡的两所房屋, 里头还各配了一房服侍的下人,这才不至于太难看。 秦览陪着洪锦师徒两个去看宅子, 开门便有一位美貌的娘子口称“老爷”,何鱼儿还乜斜着看一眼秦览:“秦公, 这位可不是哪位如夫人吧?” 从前秦览胡闹时,倒真没少叫赛仙等人出来待客,如今他受了华阳宫的警示, 哪敢做这种事, 连忙摇头摆手:“勿要打趣我,这可是洪娘子!” 洪锦还不曾回过神来:“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7 那女子连忙藤绕树一般缠了上来:“相公, 快进屋吧,由奴家给您松松肩膀。” 何鱼儿不由得大为兴味, 他不好和师父争女人,眼珠子一转,看向秦览。 秦览微微一笑:“既是洪公公要歇着, 咱们且先出去, 我再陪你看看宅子。” 洪锦被那女子哄得哈哈大笑,早没心思来理会这两个了, 待出得门来,何鱼儿扯住秦览问一句:“秦公可不要偏心!” 秦览打个哈哈:“我是那种人么!” 何鱼儿到了宅子一看,果然也有个美貌的娘子在里头等着,不由得大为满意,对着秦览把实话倒了出来: “什么崔家、许家,还有几个国公府、侯府,都有人在争这营生,你家连着华阳宫的路子,请昭贵妃轻轻提上一句,只要皇上有令,供奉局这里,我们不会给你为难的。” 秦览笑着哈哈两声,把何鱼儿一把推倒那娘子身边,转头却垮了脸。 这些阉人,平时搜刮得也不少了,到了紧要关头,却是一丁点也靠不上! 口口声声说什么只要皇上有令,供奉局不会为难,皇上都下令了,还要供奉局来同意做什么? 自然了,皇上点了人,还得供奉局来细细考察这人是否合格,若是这人不够格自然不能入选,供奉局据理说话,皇帝也会听从的,何鱼儿说的,倒也不完全是推脱之话。 秦览也知道这里的道理,只是从妻子那里拿了一大笔银子打点,却什么事也没办成,这到底有些失颜面。 回家遮遮掩掩说得两句,杨氏倒笑了:“怪我不曾说清楚,那银子,是柯家送来的,如今还剩了一千五百两呢,若是不够,再买些奇珍异宝送去。” 秦览如今只在御史台忙着抓人小辫子,早没从前的精明实干了,此次竟没想到这一节,这时杨氏说了,他才猛然回过神来:“是,是,替柯家办事,也不能花用咱们自己家的银子。” 杨氏端起茶喝一口,微微一笑,也不答话。 这丈夫如今确实比从前钝了些,然而却还不至于颟顸至此,他大约不是不曾想到,是不愿意开口提起这话。 若是秦家能出钱出力把柯家的事办下来,这是天大的人情,也是天大的面子,在这丈夫看来,只怕比什么实惠都来得重要。 从前这丈夫虽然好面子,却还算精明,如今竟是只顾面子不要里子了,真是令人发笑。 杨氏想到这里,只觉得茶味都不香了。 然而接下来的话,叫杨氏连饭都吃不下了: “洪锦和何鱼儿说了,他们那里是绝不会为难柯家的,只要华阳宫那里提一提柯家的名字就成,总不能下头使了半天劲,皇上还不知道有个柯家。” 杨氏忍得半天,才不曾在脸上摆出讥笑的神色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意思,太监们那里,钱花出去了,事却没办成,还是得她这妇人出面,去求昭贵妃一个妇人。 事没办成便罢了,话还要说得那样好听。 杨氏竟有一瞬的不明白,这丈夫如今这样滑不溜丢,到底是因为在御史台呆久了,还是年纪大了世故了。 无论是哪一样,杨氏都懒得去想,随口敷衍了秦览,自递了请安折子往华阳宫。 昭贵妃此次倒召见得快,姑侄两个见面不过一盏茶时分就商定了事情。 秦芬此次不曾跟着入宫,在上房候着杨氏回府,待见杨氏笑盈盈地回来,毫不遮掩地把杨氏夸一通:“到底是太太,一办就成事,就是厉害!” 这话说得并不算太巧,仿佛隐隐指着另一个不曾办成事的人,然而杨氏却故意忽略了这一点,笑着地反过来赞了秦芬一句:“多亏你的消息灵通,昭贵妃今儿还赞我们有心胸呢。” 听了这话,便知道昭贵妃也是属意柯家来办这事的。 秦芬也不居功,只替杨氏递上一杯茶:“那么,这好消息便该去告诉柯家了,太太可要派个人去?” 杨氏替柯家办成了这样大的事,自然该是杨氏的人去通知这事。 谁知,杨氏竟摇了摇头:“罢了,外头的事,还是由你们父亲去操心吧。” 秦芬心里疑惑,正要再问,却听见杨氏又说一句:“事情到底是和你三姐有关的,咱们少沾染为妙。” 杨氏是嫡母,倒也不必这样避让一个庶女,秦芬起先还不解,不过两日,就知道了原因。 秦览亲自去柯家说这事,柯家高兴非常,取了一坛三十年的陈酿出来招待。 秦淑打扮得光彩照人,一同坐在席上,见父亲和公爹、丈夫觥筹交错,自己也欢喜,竟吩咐玉锁:“给我也满上,我陪着爹爹喝一杯。” 男人酒量大,秦淑不过浅浅饮了一杯便有些头晕,起身告了个罪,扶着玉锁,慢慢走了回去。 秦览瞧见玉锁,倒想起妻子提的一桩事来。 妻子说了,说这大女儿虽是庶出,却是自小娇养着长大的,跟着女婿出外行商,需得收敛些脾气,叫他来柯家记得嘱咐一句。 嘱咐是要嘱咐的,却不能这样说。 秦览前些年最偏疼的便是秦淑,哪里舍得她出去吃苦,杨氏一提那话,他便拿定主意要保大女儿在京里享受富贵了。 这时秦览暂且把酒杯搁在了边上,对着柯老爷道:“亲家公,我这大女儿一向娇惯,想是给你们添得不少麻烦。” 秦淑头一日过门,就似模似样地做了几道菜孝敬公婆,平日里站规矩也还算勤快,柯老爷还真没觉得秦淑娇惯。 然而这柯宅里婆媳不和,麻烦倒确实不少,这时柯老爷也不否认,只打个哈哈:“哪里哪里。” 秦览又看一眼女婿,慢慢地捋了捋胡子:“淑儿自幼娇养着长大,吃不得苦受不得罪,行商押货,只怕是去不得的。” 柯源也不曾拿定主意如何安置妻子,这时听了秦览的话,心里怅然若失,却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依着柯源猜想,自家这娇滴滴的娘子,有五成是不愿意出去受苦的。 柯源用力喝干了杯中的酒:“岳丈的意思,小婿明白了。” 秦览点一点头,生怕这女婿领会不得自己的意思,干脆点得再明白些:“玉锁是淑儿的心腹,想必能够好好服侍,源哥儿不妨带着那丫头出去。” 这话出来,柯源愣了一愣,柯老爷却很快就明白了。 那玉锁是秦家出来的,若是能生下孩子,必然与秦家亲近,亲家公这是怕柯家发达了,冒出个旁的人来摘桃子呢。 “是,是,还是亲家老爷想得周到,我们源哥儿身边有个懂事的,我们也放心些。”柯老爷见儿子良久不语,干脆替儿子应了下来。 话已至此,柯源也无甚好说的了。 待回了小院,秦淑喜气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8 洋洋地替柯源宽衣脱靴,柯源愣愣地看她半天,脱口说了一句“我以后出门办事,你在家好好服侍公婆”,立刻挨了秦淑一挠:“你说什么?” 柯源脖子上立时多了几道红印子,玉锁唬了一跳,连忙上来查看。 秦淑见玉锁又献殷勤,更是气得不轻:“好呀,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原来早就算好了要把我挤在一边!” 柯源起先还对秦淑有些不舍,这时火气倒冒了上来,:“既你这样想,我也没法子!不怕告诉你,这可是秦大人的主意!”他说罢,一甩袖子就走了出去。 玉锁瞧一瞧正在气头的秦淑,知道这时候不能招惹,小心翼翼地捧起柯源的外裳,飞快地退了出去,便走还便嘟囔一句,“我把少爷的衣服给他送去。” 秦淑原先不过是七分气的,如今变成了十分,随手拿起个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贱人!贱人!连你也来作践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嘴上骂玉锁,心里却恨上了秦览与柯源,明明是亲爹和夫婿,怎么一个都不替自己着想? 玉锁溜了出去,只一个巧儿在屋里了,这时见秦淑大发雷霆,只悔恨自己跑得太慢,才想要溜,却被瞪了一眼,吓得不敢动弹了。 秦淑仍然骂骂咧咧的,巧儿站在边上,心里却不住摇头,倘若秦大人和少爷叫这位少奶奶出去,她只怕又要怪旁人叫她吃苦,总而言之,她是最难服侍的。 秦淑再生气也无用,事情已经由秦览作定,柯老爷和柯源如何会与秦览唱反调,秦淑心里不痛快,大发了一场脾气。 这事柯太太无意替她隐瞒,很快就传了出来。 这事传到秦芬耳朵里时,她正忙着绣花,听了小丫头绘声绘色说完,赏了把果子,搁下针线伸伸腰。 恰巧桃香在边上,秦芬对着心腹丫头,感慨一句,“太太如今出手,当真是圆滑老辣、炉火纯青。” “姑娘这话怎么说?” “你没听方才那小丫头说,是老爷去柯家特地说了,说咱们三姑奶奶娇惯长大的,吃不得行商之苦,叫柯家留了她在京呢,老爷从前只管外头的,哪管得到内宅这些鸡毛蒜皮?” 这事,稍稍一想就知道是杨氏的手笔,且杨氏必定不曾亲自出手,对秦览顺口一提,秦览就自动自发去做这事了。 这时秦芬一说,桃香也明白过来:“是了,这事八成还是太太的意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侧着头想一想,面露疑惑:“老爷这几年最爱和太太唱反调的,他肯听太太的?” 秦芬摇了摇头:“这,我也不大明白了。” 她嘴上说不明白,心里却猜着些,只是不好把这府里的夫妇两个的争端说破罢了。 秦览爱唱反调,杨氏便干脆反着来就是,只要杨氏力主秦淑出门,秦览保管觉得这妻子是要害庶女,一定会要女儿留在京里的。 只不过,秦览到底是男人,内宅的弯弯绕绕不一定全明白,他这么一拿主意,秦淑固然是不用受颠沛之苦了,丈夫和子嗣,却也拱手让给别人了。 可是再反过来说,叫秦淑自己主动去外头奔波吃苦,她也是有些不愿意的,没法子,谁叫她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呢。 桃香依稀知道些里头的事,这时见秦芬不再说话,便也不追问,只嫌弃地摇头: “说来说去,还是三姑奶奶太惹人厌,太太才这样对付她。只瞧六姑奶奶,也不是个没心眼的,太太却没记恨过,昨儿还送了平哥儿小时候的衣裳去方家,说是给六姑奶奶讨个吉利呢。” 秦芬莞尔一笑:“好了,别净说别人的事了,明儿四姑娘回府,那些花酱和茶可备好了?” 桃香不由得笑了:“四姑娘出门子,姑娘给她备了十几个瓶瓶罐罐带走,四姑娘便是头牛,也不至于两天全喝完了呀。” “傻丫头,四姑娘过门了总要交际一番,把这东西各处分一分,哪里还留得下多少?咱们不给四姑娘备好了,还等她上门来要?” 桃香听了这话,心服口服。 姑娘这些年得宠,大多是为着那副宽厚周到的性子,换个人到了这地步,早把心放松了,可是姑娘却还是一如既往地谨慎。 不,与其说谨慎,不如说是真心。 姑娘是真心地把四姑娘当成最好的姐妹和朋友来相处了,所以才处处想在前头。 哪怕跟了秦芬十来年,桃香这时也还是佩服,忍不住赞许地看一眼主子。 秦芬受了桃香一眼,得意地歪头笑一笑,她将面前的绣绷看一眼,摇了摇头:“罢了,针线这玩意儿,我是不成了。” 桃香才欣赏自家主子,这时却又头疼起来:“我的好姑娘,嫁衣你一针不绣也就罢了,枕套、腰带这些小件,你总得意思意思吧?” 秦芬受了唠叨,顿时头大如斗,干脆找个借口开溜:“我去帮着看看明日四姑娘回门的菜,这针线活呀,改日再做吧。” 第176章 春意渐盛, 秦芬的日子,也越过越自在。 秦贞娘嫁了,两个小的进文华殿去伴读,家中只秦芬一个孩子伴着杨氏, 杨氏对秦芬的倚重信任, 自然是比从前更甚。 更妙的是,如今有个秦恒要说亲, 这事占着杨氏的大半心神, 杨氏虽然倚重秦芬, 却不会过分约束她。 这日坐在一处,杨氏又开始絮叨起来:“如今办花宴的人家虽多, 却没一家中意的。” 倒也不是杨氏挑剔,秦芬跟着赴了几场宴, 那几户人家,就连秦芬也不中意。 “不是小门小户的想着攀高枝,就是高门大户的想招女婿。” 杨氏说着, 长长叹了口气, 忽地想到秦芬也是庶女之身嫁了个位高权重的夫婿,连忙又找补:“门户低些,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只是那些女孩子, 没有一个是用心教养的,叫人如何看得上。” 秦芬知道,杨氏说出那样不假思索的话来, 全是因为对自己不设防, 这时哪里会计较,笑一笑就揭过话头:“可不就是太太说的这道理呢。” 腊梅看一看两位主子, 连忙提出一句笑话来:“既然高门和小户的太太都不中意,干脆把那萨仁公主求回家来!” 杨氏连忙摆手,轻轻瞪一眼腊梅:“你这丫头,别乱开玩笑,恒哥儿为这事,烦得头都大了,如今连玫瑰五仁方糕都听不得了。” 这话出来,屋里的丫头们都跟着笑了,秦芬也掩口摇头。 鲁国公的事情尘埃落定,他犯了谋逆大罪,理应处斩,然而念其到底未曾成事,皇帝特地网开一面,恕其死罪,贬为庶人;秦王糊涂犯上,念其军功卓著,只罚圈禁十年。 皇后心慈,替鲁国公求情,皇帝又特地开恩,将鲁国公的嫡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9 封了个恩义公,将其嫡女封了个永安郡主,保了他们一世荣华富贵。 那位萨仁公主揭发叛逆有功,皇帝特赐她一个本朝身份,如今她是皇后的义女,该称作灵均公主了。 她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在贵族圈子里对秦恒大加赞扬,说南朝男子大多文弱,武将又太过粗鲁,只秦恒智勇双全,为真英雄也。 秦恒哪里想到,办个差事还会惹出这一段风流债,如今他听不得萨仁公主的名字,连萨其马、五仁方糕等东西,一概都不吃了。 先前中进士了,秦恒也不曾急着成亲,只一心想报效朝廷,如今有了萨仁公主这事,倒主动来寻杨氏,说如今也勉强算得立业,想来是成家的时机了。 先前杨氏自家不好提这话,倒不为别的,只是怕有人疑心她要以婚事来捆住庶子。 其实杨氏心里明白,秦恒的志向并不在内宅,倒不会多盘算自己的婚事,可架不住丈夫糊涂,她为着瓜田李下,也不好多伸手。 且喜秦恒自家提了起来,杨氏如今又闲,哪有不热心的,不过是短短两月,已相看了四五个人家了。 看得虽多,一个合心的也无。 杨氏如今忍不住叹气,平日交际,她只看人家的家风和德行,怎么却忘了看看有没有适龄的女儿好婚配的。 这么一想,又想到了两个小的身上去,平哥儿不论,安哥儿的亲姐姐却坐在眼前,杨氏少不得提一句:“那周老御史家的小孙女,倒是好的,往后看两个小的造化,谁有福气,便说了那位周小姑娘去。” 话是这么说,嫡庶有别,年龄相近,往后说亲肯定是先紧着平哥儿,安哥儿索性晚几年才好。 秦芬这时也不提起,只微微一笑:“是,太太深谋远虑。” 杨氏说起两个儿子,倒又多说些家常。 纪王虽然年龄小,人却懂事,读书写字、骑马射箭、琴棋书画,样样都学得认真,平哥儿急躁,安哥儿性子慢,两个全不如纪王学得好,那两位公侯家的小公子,倒堪堪能赶得上纪王。 从前不觉得,如今便知道,纪王的教养,昭贵妃定是花了大心思的。 如今国丧还未过,宫里没有别的孩子出生,纪王这长子的好处,便越发显了出来。 说到这里,杨氏多添几句,“纪王以后的造化呀,只怕是……如今这么着,就很好,咱们家的孩子,还能和纪王争高低不成?就连那两家,咱们也不方便去得罪的。” 话虽不经意,却点醒了秦芬。 秦家不能和纪王、公侯府争高低,安哥儿渐渐长大,也再不能和平哥儿争高低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这做姐姐的,得早早替安哥儿打算了。 于是这日从上房出来,秦芬便走到了徐姨娘屋里。 如今杨氏出门多,徐姨娘便替她多绣些腰带、帕子出门使,秦芬到时,徐姨娘正飞针走线,秦芬进屋了也没发觉。 梨花到年纪了,已许了人,新挑上来的丫头杏儿还不大伶俐,愣怔怔地看着秦芬走到跟前了,才慢吞吞福一福:“五姑娘好。” 徐姨娘猛一抬头,看见女儿到了跟前,连忙把针插在了缎子上,吩咐杏儿:“去倒茶。” 秦芬看一看杏儿也不似个聪明的样子,干脆把这丫头支出去:“姨娘,我中午在你这里吃吧,我们吃个酥鱼,好不好?” 酥鱼是用草鱼切段油炸后浸入酱汁制成,并不名贵,却也有些麻烦,得另添了钱去厨房做的。 女儿要吃,徐姨娘还有什么舍不得的,立刻吩咐杏儿取大钱往厨房叫菜去了,还吩咐再叫两个好菜,又叮嘱几句勿要做成甜口的云云。 秦芬待杏儿走远了,拉着徐姨娘坐了下来:“姨娘,今儿说起三哥的婚事,太太倒也提了两个小的,我想着安哥儿和平哥儿年纪仿佛,只怕事事都要撞在一起,咱们还是得早替安哥儿谋划才好。” 徐姨娘见女儿如此深谋远虑,自然是高兴,然而脸上却显出一丝忧虑来:“芬儿这话是有道理的,可是太太已对咱们这么好了,安哥儿便是让一让平哥儿也没什么,咱们实在不必事事争先的。” 秦芬见徐姨娘会错意,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徐姨娘这才放下心来,细细地问起了秦芬的打算。 秦芬的打算,倒也不算多复杂。 “从前安哥儿送去上房时,姨娘是假托他身子虚弱不好养,前些日子太太又偶尔提过几次安哥儿是个义气性子,我想着,这两条加起来也可算是个理由,不如叫安哥儿以后学武。” 徐姨娘不是无知妇人,稍一思忖,也点头称是:“芬儿所想的确实有理。” 杨家是以诗书传家的,杨时更是四十多岁就入了内阁,等平哥儿长大,那位舅老爷的门生故旧只怕满天下了,平哥儿定是要走科举那条路子的。 既然平哥儿要去考科举走仕途,安哥儿便干脆另辟蹊径去学武,纪王身边除了文臣,也得有个能打仗的将军。 事情说定,母女两个为着谁去说这事,又争抢半日。 最后还是蒲草点透:“姨娘和姑娘,谁说都不合适,不如叫七少爷自个儿去说。” 秦芬倒不曾想到这一节,听了蒲草的话,点了点头,顺口赞一句:“还当只桃香是个伶俐的,咱们蒲草的急智,原来也不少。” 吃了午饭出来,蒲草陪着秦芬回去,一进屋,便瞧见桌上搁着好几个提篮。 桃香正轻手轻脚地收拾东西,见秦芬回来,连忙搁下,招呼秦芬去瞧。 东西倒也不稀奇,不过是蚕豆、丝瓜等几样蔬果,难得的是,四月的天儿,就已上了桌。 这时节,新鲜瓜果还少,得是稍了暖炕的棚子,或是有温泉的庄子,寻常人家,是办不起这几样的。 秦珮那温泉庄子虽小,却也着实替她长了面子。 一见这几样东西,秦芬就笑了:“珮丫头还是个小孩性子,有点好东西就忙着献宝,一点也藏不住,她光想着往娘家送,也不知自己家留了没有。”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知道,六姑奶奶如今和娘家亲近,还全亏了自家姑娘指点一句索要平哥儿的小衣裳,这时也不点破,只接口道:“瞧姑娘说的,六姑奶奶又不是个缺心眼,怎么会顾头不顾脚?” 秦芬点点头,顺口又问两声:“来送东西的是谁?可说了珮丫头近况如何?” “送东西的是咱们家过去的婆子,说六姑奶奶都好,肚子也越发大了,方夫人这些天忙着给方二少爷相看,一时顾不上咱们六姑奶奶,还是方大少奶奶对锦儿提了一句要多走动,说是防着以后生产的时候艰难,六姑奶奶还特地送了一盘子鲜蚕豆去呢。” “这么看着,方大少奶奶倒还算个厚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0 人。” 场面话说完,主仆三个却都有一瞬的沉默,那方大少奶奶害了秋蕴的胎,手段可谓是狠厉缜密,又哪里算得上厚道。 若不是秦珮后头有这么个娘家,那方大少奶奶难道还会客气了? 不知怎么,秦芬忽地替自己担心起来。 范家的事情,她也听说了一些,范家那几位厚脸皮的叔伯,那位野心勃勃的庶兄,还有那位秉性柔弱的婆母。 那些什么叔伯兄弟,秦芬是一概不怕的,家里有一位秦淑,早把她斗嘴斗心眼的本事练了出来,她所忧虑的,是那位范夫人。 如今其他三位姐妹的婆母,一位比一位叫人哭笑不得,秦芬只是听了丫头们嚼舌,就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 柯家那位太太,从前无声无息的,对着秦家还多有谄媚之意,如今讨了秦淑回去,却是百般为难。 这里的道理说起来也并不复杂,就连桃香也能似懂非懂地说出“下马威”三个字,无非就是做婆婆的想要辖制儿媳妇罢了。 姜家那位夫人,性子高傲冷淡,从前姜家位高时,固然是昂着头看人,如今姜家落魄了,更怕人瞧不起她,凡事都摆足派头,讲足繁文缛节。 对秦贞娘这儿媳妇,姜夫人虽没故意为难,却也是动辄站规矩、教礼数,把人训得不轻。 秦贞娘从前在家喜欢动手忙吃食,气血自然养得好,身子一向健壮的,瞧见秦芬喝些滋补茶,还要调笑两句,如今出门才两个月,已派人往秦芬这里要了两回姜枣膏了。 秦芬这里的丫头都喜欢秦贞娘,听见四姑奶奶身子亏了,个个都着急,桃香制姜枣膏,蒲草便领着其他小丫头打下手,把那姜茸磨得细细的,好叫四姑奶奶好克化些。 只一个方夫人,从前瞧着昏懦糊涂的,如今因着为人软弱,竟还算一个好婆婆了。 可是世上的事情又没个定数,不会因着范夫人为人软弱,便也是一个好婆婆的。 这里秦芬正烦恼着,忽地瞧见小丫头领着月琴进来,屋里众人齐齐一愣,还是蒲草先笑着上前了:“月琴姐姐怎么来了,稀客呀稀客!” 月琴行个礼,对着秦芬笑一笑:“三少爷请姑娘去喝茶呢。” 兄妹两个,在府里的际遇相似,性情也合得来,一向是关系最好的,然而到底年纪大了,一向少见面的,秦恒怎么会巴巴儿地请秦芬喝茶? 秦芬心里疑惑,人却不曾耽搁,理一理衣裳,便出门去了。 秦恒并没请秦芬到自己屋里,如今天气渐暖,在外头也能呆得住了,秦恒便在花园的茶亭里,静静候着秦芬。 兄妹两个前次单独见面,只怕还是秦恒考中进士前,那时秦恒还是个闭门读书的文弱书生,如今做官了颇有奔波,肤色竟黑了许多,人也壮实不少,从背后看起来,全然是个大人了。 听见秦芬来,秦恒转过头来,起身与秦芬招呼,脸上罕见地有些不自在:“五妹,你来了,请坐。” 秦芬点一点头,却不往前走了,歪着头看一看秦恒,回身去与月琴开玩笑:“你们三少爷这副模样,瞧着有些怪,莫不是……他当真想娶那萨仁公主?” 秦恒听见这名字,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如今在工部,那些同僚成日唤他北戎驸马,已经够头疼的了,这五妹也来顽皮。 月琴看一看自家主子的面色,连忙对秦芬摆手:“五姑娘可不敢说这话,咱们少爷近来最怕听的就是这名字了!” 秦恒哭笑不得,然而他知道自家这五妹口齿伶俐,对着太太乃至昭贵妃都敢开两句玩笑的,也不是真心要气他,这时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五妹,你可别把你三哥给气出疯病来。” 秦芬见他满脸烦恼,便不再玩笑,与他分了位次坐下,先说一句家常:“三哥今日休沐,怎么没出去散散心?” 秦恒不曾答这句,替秦芬倒了杯茶,憋了许久,终于冒出一句:“五妹,这些日子看的几家,我……还是且再看看吧。” 这话,便是不满意那几户人家了。 秦芬“噗嗤”一笑:“三哥放心,太太都给你掌着眼呢。” 秦恒连忙摆摆手:“太太做事,我哪里不放心,唉,倒是父亲……他说高门女子大多骄矜,叫我娶个门第低些的,可是那些姑娘……” 他到底是个正人君子,说起姑娘们的是非,反倒比说父亲的不是还要难,又憋了半日,才勉强吐出一句:“我也不是只看重门第,只是见识教养也不能不看呐。” 秦芬一听就知道,这又是秦览和杨氏打擂台,秦览自家娶了高门之女,自觉一辈子被人压在头上,便不想儿子也受这气。 可是娶妻娶贤,若是那等没见识的女子进门,坏了秦恒的仕途可如何是好? 这一点,就连杨氏也不敢轻忽的,秦览却好似不懂。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怕,秦览不是不懂,而是不愿,家中已经有个高门出身的妻子了,他管也不敢管,说也不敢说,若是再来个身份尊贵的儿媳妇,他这一家之主也只剩个名头了。 秦芬不好指摘父亲和嫡母,只去宽慰秦恒:“三哥放心,你的心事,我保管明白告诉太太知道。” 秦恒点了点头,长长舒了一口气:“五妹说话,为兄的自然放心,来,来,请喝茶。”他一边说,一边替秦芬斟茶。 从前秦贞娘和秦芬常常坐着对饮,互相斟茶也只是寻常,蒲草和秦芬此时都不曾如何,月琴却笑了:“三少爷也忒偏心了,前几日对着四姑爷还满脸正经的,今日倒替五姑娘倒茶。” 这话说得并不巧,若是自家三姐那样多心的,还当别人是说她不配,只怕要挂脸。 秦恒心里有些忐忑,才想描补两句,却见秦芬得意地对月琴眨眨眼:“我是三哥的亲妹子,他自然是偏心我的。” 第177章 没几日该是秦府办宴, 杨氏这日发帖子,顺口问了秦芬有无要请的好友,秦芬原要摇头的,忽地灵机一动, 提了个吕姑娘。 吕姑娘那日替她解了围, 后来两人常有书信礼物往来,如今已经算是好友了。 杨氏想一想, 自己所熟的人家并无姓吕的, 倒不知是哪个吕姑娘, 这时便欠起身子,细问一句:“不知是哪家的闺秀?” 秦芬连忙把当初在姜家的事情一说, 杨氏立刻想了起来,当即点头允了: “原来是那位吕姑娘, 聪明伶俐、见事明白,果真是个好的,若是能聘回家来, 当真不错, 芬丫头这人选提得好。” 听了这话,秦芬倒有些懊恼了, 她提吕真,不过是想着当做好友邀来作客, 并不是把她当成结亲的人选,杨氏这话一出,倒显得她别有居心了。 薛涛笺的帖子, 端正的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1 花小楷, 精致的洒金红封,这么一封帖子, 吕家的门房当做宝贝似的接了,一点子不敢耽误,立刻送到了吕真手里。 吕真瞧见那帖子,还愣了愣神,不可置信地看一眼丫头:“庆儿,这当真是秦五姑娘送来的?” 庆儿喜得什么似的,用力点点头:“是,我听得真真儿的,方才送帖子的妈妈是这么说的。” 吕真用力眨一眨眼睛,嘴边绽开一对深深的笑涡。 “要我说,这位秦五姑娘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自从上次宴会,她便时不时与姑娘送些东西,当真是有心了。” 这话,庆儿说得还算是委婉了,吕真知道,秦五姑娘可不只是有心,那是真正的不以家世评判旁人。 论门第,秦家是四品,自家父亲不过是在都尉司领薪饷的文书小吏,连个官职也没混上;论身份,秦姑娘父母俱在,兄姐齐全,比自己独身一个丧妇长女不知道强了多少去。 庆儿喜洋洋地夸完秦芬,忽地又皱眉:“秦五姑娘她……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用意?” 吕真立刻不假思索地摇头:“你呀,太多心了,人家秦五姑娘能有什么用意?咱们有什么可值得人家图的?” 庆儿看一看自家姑娘,小心翼翼地道:“前些日子去范家拜见范夫人,她不是说了么,叫姑娘以后多多助着秦五姑娘,秦五姑娘……说不得是为了这,才那样看重姑娘。” 吕真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起身点一点庆儿的额角,自己仔细地把请帖搁在了书桌上,回头道:“我问你,若是没了我,范家那些人,可敢不敢招惹秦五姑娘?” 庆儿倒还不算顶顶糊涂,立刻摇头:“他们敢!秦大人会做官,秦三公子又有出息,范家除了一个范五郎,哪还有什么人物,两位秦大人就是秦五姑娘的大靠山了。就算不论外院的男人,秦家后头还有位贵妃娘娘呢,听说五姑娘可得那位贵妃娘娘的欢心了,范家谁敢去招惹她?” 吕真双手一摊:“这不就是了?人家秦五姑娘,凭着自己就能在范家立足了,哪里当真用得着你姑娘我去指点?范夫人那样说,不过是客气客气,你还当真了!” 庆儿一缩脖子,吐一吐舌头:“是奴婢想岔了嘛。” 吕真笑着对丫鬟摇摇头:“你呀,这就叫做敝帚自珍。” 庆儿嘻嘻一笑,忽地又提个问题:“听说,秦家近来正在替那位秦三公子、工部员外郎小秦大人相看少奶奶,姑娘你说,五姑娘是不是有意撮合你们俩?” 这话出来,吕真倒拿不准了,她沉吟半晌,慢慢摇了摇头:“我信得过秦五姑娘的人品,她若是这个想法,定会和我明说的。” 庆儿点了点头,眼神却有一瞬的黯淡。 她知道,秦五姑娘是个厚道人,绝不会做那种暗地里拉郎配的事,此次定是把自家姑娘当成好友邀请的。 可是,依着庆儿的心思,秦五姑娘若是有撮合的意思,倒好了。 主仆两个沉默片刻,庆儿便叽叽喳喳地说起了秦恒与萨仁公主的趣闻轶事,吕真的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她的年龄比秦五姑娘还大些,早该说人家了,可是就跟那位秦三公子一般,说来说去没个合适的。 蓬门小户的人家,父亲瞧不上,高门大户的人家,又瞧不上吕家,一年一年地,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可是,那位秦三公子…… 吕真也不了解那位秦三公子的为人,然而照着秦家的几位姑娘来推断,那位秦三公子的教养总不会差的。 若是寻常人家,吕真少不得替自己争一争,可那偏是秦五姑娘的亲哥哥。 想一想秦五姑娘待自己的亲厚,吕真在心里下定了决心,将那未曾谋面的秦三公子搁在一边,回头吩咐庆儿: “选一身华丽些的衣裳,可也不必太出挑,你得记着,到了那日,咱们是去作客的,不是打擂台的。” 庆儿低低应了一声,心里却暗暗叹口气。 到了宴席这日,秦芬陪着杨氏在门口迎侯,杨氏望一望阴沉沉的天色,还抽空与秦芬说一句家常:“幸亏没想着去山上开花宴,天气不好,可不要冻着人了。” 进得金陵城许久,京里的风俗,秦家还是没全习惯,家常办宴,杨氏总不惯去山上,因此仍定在家中。 秦芬笑着应了一声,便是此时,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门前,车帘子一掀,吕真的笑颜露了出来。 “秦夫人,您好,秦五姑娘,我来啦。 杨氏瞧见那赁来的马车,还愣了一愣,待瞧见吕真打扮还算得体,忽地猜出了这姑娘的身份,待秦芬唤一声“吕姑娘”,她看向吕真的目光立刻带上了一丝淡淡的考量。 吕真仿若不曾察觉杨氏的打量,笑着与秦芬寒暄两句,又对杨氏福一福:“秦夫人与秦五姑娘还有事要忙,我这就先进去了。” 秦芬也察觉到了杨氏目光里的热切,心里不由得有一丝忐忑。 吕真是她在这里交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友,是脱离与家族之外结识的,与从前的钟姑娘等人全不一样,她可一点也不想叫吕真误会了,到时候万一失去这个好友,可真是得不偿失。 待宴席开始,杨氏举杯说了几句应景的场面话,无非是春光如许,特邀各位贵客共赏云云。 其实这宅子是秦览当初来金陵时买的,景致只能算寻常,哪里有什么可赏的,可是秦府有秦恒这么一位风流少年等着,自夫人到姑娘,没一个不高兴的。 宴席一开始,就有好几位姑娘为着秦芬打转,这个夸她的首饰好看,那个夸她的衣裳精致,秦芬耐着性子一一答了,心里却是无奈。 这几位姑娘,也实在是不会夸人,首饰是铺子里打的,衣裳是铺子里制的,没一样是秦芬自己做的,夸这两样,还不如夸宴上的菜好。 至少,宴上的菜式,都是杨氏这个主母花了心思选的。 自从前次听秦芬提起吕真,杨氏就派人出去打听了吕家的事情,这时看一看席上众人,只觉得那位吕姑娘好似鸡群里的仙鹤,令人一见难忘。 这姑娘生了副不高不矮的身材,穿了件浅橘色长褙,团团一张福气脸,唇边两个喜气洋洋的笑涡,对着芬丫头虽有着些许的刻意讨好,却绝不谄媚。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个体面的姑娘,也是个有分寸的姑娘。 这姑娘处处都好,就连门第也像丈夫期待的那样,是个低门小户,只可惜没有亲娘教养,只怕终究还是不成。 丧妇长女,这身份说出去,丈夫还当自己是故意给恒哥儿使坏呢。 杨氏将吕真来回看了好几遍,遗憾地摇了摇头,又去看别的几家姑娘。 中午的宴会很快就结束了,几位夫人和小姐不光没有去意,反而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2 出要逛园子。 吕真不解,觑着无人主意,低声问一句:“秦五姑娘,各位夫人怎么好像不急着回去?” 秦芬促狭地眨一眨眼睛:“几位夫人来赴宴,可不是为了看秦家的花园子,没瞧见正主,怎么舍得走?她们都等着我三哥回家,与几位姑娘偶遇一番呢。” 吕真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她原想装作不懂,想一想又太虚伪了,便也跟着笑一笑:“你家三哥,确实是位人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望一望热切的夫人们,对吕真使个眼色:“走吧,她们有正事,咱们且喝蜜茶去。” 吕真是上门作客,觉得抛下旁人离席只怕不好,这时不禁四处看一看。 秦芬知道她的意思,干脆也对其他几位姑娘发出邀请,谁知那几位长相各异的姑娘,此时摇头倒一致起来,连说的话也大致仿佛:“长辈们还在此,我们怎好离席。” 杨氏看一眼秦芬,还当她是要替自己考较几位姑娘,便出言催了一催:“我们在这里说些闷人的家常,哪里用得着你们小孩子陪着,你们跟着我们芬丫头去就是了。” 谁知几位姑娘一门心思地要作孝顺晚辈,又一齐摇起了头。 杨氏笑一笑,对着秦芬挥挥手:“芬丫头,你们去吧。” 吕真随着秦芬走了出来,终究没忍得住,还是吐出半句实话:“今儿除了我,旁人都是打擂台来着。” 秦芬听见这一句俏皮的,知道这位吕姑娘的性子不是个过分娴静的,不由得掩口一笑:“她们打她们的,咱们自管喝茶去。我送的花酱你可还有了?要不要今日再带些走?” 这世上不爱吃喝的,除了秦淑那样自诩文雅仙子的,只怕还没几个。 吕真一听秦芬的话,顿时眼前一亮:“我倒是还有一些,只是那东西好喝得紧,剩得不多了,正想讨些走呢。” 两个女孩凑在一处说得高兴,忽地听见后头丫鬟咳嗽,吕真回头对着庆儿瞪一眼:“勿要失礼!” 庆儿目瞪口呆看着前头,眼睛睁得老大,嘴巴张得能塞个大枣子,吕真赶紧回头,也愣住了:“表叔?” 范离将吕真和秦芬来回看一遍:“嗯,真丫头今日也来赴宴了。” 秦芬看着眼前身穿豆绿长袍的年轻人,不知怎么,心里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这年轻人,可真爱穿绿色啊,回回见他都穿一身绿。 秦恒站在范离边上,眼见着自家五妹愣怔地看着妹夫,心下大为不悦,用力咳嗽一声。 秦芬回过神来,赶紧笑嘻嘻地唤一声“三哥”。 那花厅里一大群夫人姑娘等着见正主,正主却在这里。 吕真微微退了半步,垂头一福:“秦大人好。” 她不愿轻贱了与秦芬的情谊,便决意不在这位秦大人面前显露,这时问过安,便侧身让在一边。 秦芬看她一眼,恰与她目光对上,两人都是微微一笑。 秦恒看着眼前半低着头的姑娘,倒松了口气。 今日嫡母叫他提前下衙来,去夫人和小姐们面前露个脸,他瞧见这姑娘单独跟着五妹,还当是哪个过分伶俐的为着自己来纠缠五妹,谁知竟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是个正人君子,把人家姑娘给想歪了,有些不好意思,对着秦芬,便多关照一句:“五妹,你好好招待这位姑娘吧,三哥要往前头去了。” 说罢,他扯一扯范离,转身便要离去。 谁知范离却躲开了:“真丫头,你帮我带两句话给你爹。” 这话是哄鬼呢,如今吕老爷就在都尉司里头做文书吏,范离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的,非要追到秦家来寻吕真? 吕真看一看秦芬微红的双颊,再看一看秦恒炯炯的目光,倒摇头了:“表叔,这是在秦家作客,有话还是等回去再说吧。” 秦恒顿时噗嗤一笑,也不去管范离是何脸色,扯着他就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离踉跄两步,回头叫一声:“真丫头,回头给我也送些花酱去!” 第178章 秦恒到了花厅外头, 对着小丫头丁香轻轻咳一声,丁香立刻跑进花厅里,对着杨氏耳语两句。 杨氏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哦,三少爷回来了?快叫他进来。” 丁香出得门来, 对秦恒传了话, 也不去管自家少爷理衣裳整袖子,只偷偷看一看边上的范离, 不过一眼, 又飞快地转开视线。 范离生得壮实, 人又冷淡,女孩子们一向是怕的, 这时见秦家一个小丫头竟敢对着他看,他倒不好意思起来。 范离知道秦恒今日回家是来相看的, 厚脸皮跟了来,除开有正事,也为了多瞧一眼秦芬。 心上人已瞧见了, 范离已无事可忙, 原想在门口候着秦恒的,这时倒被丁香盯得不好意思起来。 秦府的路, 他并不识得,因此不能随意走动, 在外头与这丫头大眼瞪小眼也是无趣,干脆撩起袍角,也迈入花厅。 瞧见秦恒进屋, 原本热闹的人裙, 一下子安静下来。 秦恒还未来得及换下官服,这时姑娘们看的, 是他干净的面孔,夫人们除了长相,也忍不住多看几眼那青色官袍上的白鹇。 对于自家这位庶子,杨氏再没什么不满意的,她环顾一圈席上的贵客,笑盈盈地刚要开口,忽地又瞧见一个身穿绿袍的年轻人跨进屋来。 这下子,不光是杨氏,就连座上的夫人和姑娘们,也都睁大了眼睛,一时间连呼吸声都轻了许多。 杨氏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干巴巴地招呼一声:“范大人也来了。” 范离对着杨氏这丈母娘,还是给面的,深深作个揖,脸上还罕见地带了一丝笑:“秦夫人好,晚辈有些紧要的公事要与秦大人商议,所以跟着他到了尊府,不知府上有宴,是晚辈唐突了。” 听见范离这番话,杨氏点头只作寻常,座上的夫人和姑娘们,却互相使起眼色来。 这位指挥使大人,前几年是个什么性子,京里无人不知的,说他飞扬跳脱只怕还客气了,一言不合,就连一品大员都敢当场顶撞的,何曾听见他这样客气地说话了。 夫人们心里都觉得只怕是因为秦家门第高的缘故,看向秦恒的目光都更热切一些,姑娘们心里,想的却又是另外一件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位桀骜不驯的范大人,如今这般礼数周全,是不是全因为那位秦五姑娘? 范离自从十来岁上去了英王府,就少在妇人堆里打转,哪里禁得住这许多女子一起看,这时比正主秦恒还不自在些,干脆拱一拱手,嘟囔一句“外头候着”,又逃也是的跑了出去。 他已想好了,门口那小丫头要看便看,总好过一大群夫人小姐一起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3 的。 谁知这时丁香倒不看了,心里还转着方才那件事:自家五姑娘最爱穿绿衫子的,这位范大人怎么也穿了一身绿袍子,莫不是有意的? 秦恒去花厅里叫夫人小姐们相看一回,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不过片刻就出来了,对着范离,露出个牙疼似的样子:“走吧,去我屋里。” 范离哈哈一笑,幸灾乐祸似的:“怎么样,相中哪一个了?” 秦恒摆摆手:“勿要打趣我!” 范离还要再使坏,却见秦恒回头用力瞪一眼:“你再吵嚷,我就告诉五妹,说你是个碎嘴子!” 这话一出,立刻灵验,范离赶紧闭紧嘴巴,摇头晃脑两下。 待到了屋里,秦恒也不要旁人服侍,自己提壶倒了两杯茶,递给范离一杯,自己喝干了一杯茶,然后用力叹口气:“唉,烦!” “那好几位姑娘由着你选,你还烦?这话说给旁人听,人家还当你是有意炫耀呢。” “勿要开我玩笑!”秦恒好似喝酒一般,又倒一杯茶饮尽,“罢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范离看一眼秦恒,摇了摇头:“这事不好办,我也是实在没人问了,这才来问你。” 秦恒脸上的神情严肃起来,对着范离摆出个静听的样子。 范离把手里的茶水吹了又吹,吹得那茶叶不住打转,良久也不曾喝,将茶杯又搁在了桌上,叹口气:“从前有这样的事,我都是向贺传菊去讨主意的……” 这话出来,秦恒立刻知道范离所烦恼的是什么事了。 鲁国公与京中秦王、睿王勾勾搭搭,自然是有内应的,这内应不是旁人,正是与范离一起在锦衣卫共职的贺传菊。 鲁国公的谋逆大罪,自然是该公之于众,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可是锦衣卫里出个叛徒,这事却不光彩,如今除了少数知情人,旁人都以为贺传菊还在“抱病”呢。 秦恒自家是个会做官的,又是范离的大舅哥,自然早早知道了这事。 “这事……”秦恒把语速放得很慢,仿佛每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来的,“如今贺传菊还只是抱病,说明皇上也没想好怎么处置他,无论范大人多想替君分忧,这事都绝对不能沾染,依着我说,这事由得旁人去争便是了。” 范离神色复杂地看了秦恒一眼:“除开为君分忧,我还想……送他个痛快。” 秦恒眼中带了一丝悲悯,随即便坚定地摇摇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范大人还是不要心软去沾这事。旁人若是拿贺传菊作筏子,你去替他向皇上讨个痛快死法就是了,这个要求,皇上想来还会答应。” 范离心头大震,然而沉吟片刻还是应了下来:“好,就听秦大人的。” 说完正事,范离也不再逗留,立刻出门骑马往都尉司去了。 秦恒送了范离出去,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正胡思乱想着,却见丁香到了跟前,脆生生说一句:“三少爷,老爷太太有请呢。” 秦恒应了一声,连忙往上房去了。 进得屋去,便见五妹起身见礼,秦恒微微颔首,还未来得及向上请安,便听见上头父亲冷笑一声:“原来秦大人穿着官服就去见各位夫人了?倒也不必如此显摆!” 秦恒自幼受得秦览严格教养,最是知礼的,听了这一句也不曾恼,只老老实实地答话:“今日范大人找我有事,从工部回来就去我屋里商议了,不曾来得及更衣,是儿子的不是。” 这话说得清清楚楚,谁知秦览却不满意,又改作玩笑似的了:“嗯,咱们的秦大人,的确是忙的。” 秦芬不由得在心里叹口气,虽说如今这朝代讲究个严父慈母,可是秦览这副鸡蛋里挑骨头的样子,也太叫人不痛快了。 她看一看杨氏冷淡的面色,又看一看秦恒垂下的眼帘,赶紧出声:“太太,咱们今儿的正事还没说呢,我瞧三哥好像不好意思了。” 杨氏如今对秦览是无欲无求,见他生气也不会动怒,见秦芬提起话头来,立刻接了过来:“很是呢,恒哥儿今天也瞧见几位姑娘了,可有中意的?” 秦恒往花厅走了个过场,随即就与范离议事去了,哪里有心思细想儿女情长的事,这时杨氏问起,脑子里空荡荡的,随口应一句:“儿子都听母亲的。” 杨氏只当他是不好意思,笑着又劝一句:“我只能替你长眼,不能替你作主,你如今是个成家立业的大人了,也该自己做主了。” 花厅里几个姑娘,是圆是扁秦恒都未看清,这时候哪里说得出什么话,正要开口解释两句,却听见父亲又呵斥一声:“你母亲这两个月全操持这事了,你倒是一点不上心!” 秦芬坐在下头,紧紧盯着自己的手帕子,仿佛上头的蝴蝶是什么极其好玩的东西。 这个秦览,也是官场上滚了二十来年的人了,说话怎么这样冒失!他这话说出来,旁人听着还当是杨氏这个嫡母抱怨了呢。 果然,杨氏又是笑又是摆手:“如今贞娘嫁了,两个小的去伴读,我为恒哥儿忙这事,心里高兴,你少说孩子两句。” 秦恒原是想着没有中意的,再请母亲细细择一番就是,这时嫡母不曾发怒,父亲却不住催促,他心里也不由得生起闷气来。 如今他到底也是五品的官员了,走在外头,谁不客客气气唤一声秦大人,偏是自家父亲比从前还更苛责了,他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若他是个迂腐之人也还罢了,偏生他最聪明伶俐,知道父亲是想在自己羽翼丰满之前打压下自己的骄傲,维持住父亲的尊严。 再深想一想,从前的细心教养,究竟有多少是为着光宗耀祖,有多少是为了叫他知礼懂事? 近二十年的父子情,如今瞧着,倒有许多是虚的。 秦恒的心思原本就不在内宅,这时受了秦览三番五次地训斥,大为不悦,他想一想嫡母为人到底公正,所选的姑娘必定都无大差错的,这事稍一思忖,倒真提了个人出来:“回禀母亲,儿子觉得那位吕姑娘还不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出来,除了秦览面上有些笑容,杨氏和秦芬,却都愣住了。 杨氏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摇了头:“那位吕姑娘,不行。” 话一出口,杨氏就知道自己说得不好,明明是她叫秦恒自己放开挑的,这时好容易选了一个,她却一口否了。 想一想母子两个到底不是亲生,只怕起了嫌隙,杨氏连忙描补:“那姑娘……处处都好,只是门第低些。” 秦恒知道,这位嫡母待自己虽不是剖心挖肝,却也是公正厚道,尤其是此次的婚事,比父亲倒还靠得住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时听了嫡母解释,秦恒赶紧接上一句:“母亲相中的定是好的,门第什么的,儿子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4 在乎。” 秦览还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是了,你母亲选的人,必定是没错的。” 两人对杨氏分别赞了一句,杨氏却是啼笑皆非。 她倒没想到,庶子一选,竟选了这么一个。 方才五丫头便与自己说了,并没有拿吕姑娘作结亲人选的意思,还说了恒哥儿和吕姑娘见面时客气疏离的模样,原本这姑娘都已抛在脑后了,这时庶子竟挑上了她。 杨氏想说一句这是五丫头的客人,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自家丈夫如今那暴脾气,做官的儿子且还要挨骂呢,五丫头这么个娇怯怯的小姑娘,如何受得住他训斥,还是免了那许多的波折吧。 既一意替秦芬瞒下,杨氏便只从旁的事上去说,自吕姑娘的家世,说到吕姑娘的命运,最后轻轻摇了摇头:“这姑娘人品实在不错,只可惜家里不大圆满。” 秦览先头还觉得好的,这时听见吕真没有母亲,便也摇起了头:“既是如此,那也罢了,再选好的也行。” 秦恒对于内院,原本也无多少在意的,这时见秦览反复,心里那股子倔强竟又冒了上来。 他也不去和秦览顶牛,只对着杨氏拱一拱手,把方才的话又说一遍:“母亲选的人,定是好的,我信得过母亲的眼光,就是那位吕姑娘吧,不是说她是范家的远亲么?这还能对我有些助力呢,就是她了。” 第179章 原先没有人选时, 杨氏发愁,如今有了人选,杨氏更发愁。 那吕姑娘的门第出身,她倒也没多少担心的, 什么丧妇长女, 都是世俗规矩用来挑剔女子的,女儿家只要有教养, 有无母亲, 也不是顶顶要紧的。 秦淑倒是有个娘贴身教导呢, 除了争风吃醋和向男人撒娇,又学到什么了?就连她娘管账的本事, 也学得不精,可见老话也并不总是对的。 她愁的, 是别的事。 杨氏想一想家里的几个人,又重重叹几口气。 果然如她所料,丈夫只捏住了吕姑娘没有母亲这一条说话, 横竖就是不满意这人选, 可是恒哥儿这次好像铁了心要和亲爹作对,三番五次地提那吕姑娘, 大有非卿不可的架势。 五丫头那里,杨氏也有些不好意思, 近些时日只说自己事忙,已经许久不曾要五丫头请安了。 人家都明白禀告吕姑娘不是来结亲的了,自己也答应了, 可是到后头恒哥儿选了吕姑娘, 自己却不曾出口替五丫头和吕姑娘说话。 杨氏这时忍不住在心里想起一个问题,倘若如今是贞娘的好友被选上了, 自己是不是会为女儿出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想了片刻,杨氏又丢开了这个问题,她自来不爱自寻烦恼,这些倘若假如,不想也罢。 茶花看一看主母杯里的茶水已经不冒热气了,轻手轻脚地拿起杯子要去换茶,这一动却唤回了杨氏的神思,她定一定心神:“去请五姑娘来。” 秦芬坐在屋中,正亲手替秦贞娘装一罐薄荷酱,听见杨氏唤,手里微微一停,把小银勺子和瓷罐递给了蒲草,自己理理衣裳,跟着丁香出去了。 才出得门,秦芬又回头叮嘱一句:“蒲草接着装那花酱,装好了各自贴上条子,使个人给四姑奶奶送去。” 丁香到上房时间不长,来了没多久秦贞娘便出嫁了,她一向不明白,为什么太太对着五姑娘一个庶女还那么宠爱,这时却好像有些明白了。 家中的三姑奶奶不提,六姑奶奶对着太太是亲近的,对着四姑奶奶却只寻常,不算多聪明。唯独这五姑娘,把心思使在最要紧的地方了,怎么不招人疼呢。 只不过,方才自己去时,五姑娘竟在亲手装那花酱,照理说无人的时候,她是不必作假的,难道她对四姑奶奶竟是真心的? 丁香再想一想,又有些不明白了。 日头渐高,秦芬便伸手遮一遮荫,丁香见了,立刻轻轻说一声:“五姑娘,日头晒了,咱们从树荫下走吧。” 秦芬还不知道丁香这丫头在胡思乱想,她心里也有自己的事。 自从上次花宴,杨氏便借故不再与自己见面,秦芬知道,这位嫡母是不好意思了。 在庶子和庶女之间,这位嫡母,定是选了重的那一个。 在头两日,秦芬也有些气愤,倒不是抱怨杨氏偏疼儿子,而是替吕真生气。 这一家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一会说吕真出身不好,一会又说她适合婚配,却没一个人问过吕真的意思,把人家姑娘当什么了! 谁知后头与桃香一说这话,桃香倒大惊小怪起来:“姑娘自来是个明白人,怎么这次犯起糊涂了?” 秦芬倒当真不解,细问几句,才明白了桃香的意思。 这时代婚配,讲究的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金姨娘和秦淑那样算计亲事的,在秦芬看来不过是阴损了些,捅到外头去,却是大逆不道的,当年杨氏捏鼻子认下这事,倒不全是为了忍让金姨娘,大多还是胳膊折了藏在袖里,保全家里颜面罢了。 至于秦芬自己,那是尊位者赐婚,不在寻常议亲的模子里,自然不必提。 像秦贞娘和秦珮那样,婚前由母亲带着相看一面,然后三书六礼地完婚,这才是大多数人的常态。 秦芬细想一想,秦贞娘与姜启文情投意合,那也是因为两人婚事蹉跎数年而历久弥坚的缘故,并不是见一面就互相中意的,似她这样想着吕姑娘的意思如何的,倒是不合当下时宜。 桃香还煞有介事地说一句,“吕姑娘自己听了这事,只怕也不会多说什么的,姑娘怎么倒犯糊涂了。” 既听了桃香的话,秦芬倒不替吕真生气了。 人家自己都不会把这事放心上,她做什么要替人家烦恼,等吕真拍上门来质问,她再烦恼也不迟么。 到了上房,小丫头打起帘子来,秦芬看一看那帘子,心里对杨氏的一丝气恼,倒全消了。 天气渐热,秦芬屋里已换了竹帘子,杨氏这里,却还是棉纱帘子,这位嫡母操劳多年,终究还是受了岁月的侵蚀。 进得屋去,秦芬还是和从前一样,行过礼问两声家常,静静坐在下头听杨氏说话。 杨氏坐在上头,看一看下头身穿淡蓝衫子的庶女,想着这孩子多年来忠厚周到,盘算好的话,倒搁在一边:“端午节快到了,往范家送的礼,你也学着看一看,往后自己成家了,才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秦芬轻轻应了一声,一个字不曾多说。 杨氏见秦芬坐得稳稳当当,自己不由得有些泄气,这孩子年岁渐长,气度也越发不凡,如今身份又不似从前了,怎么好直接吩咐她做事。 这时候,她也不想着叫秦芬去劝服吕姑娘了,只长长叹口气:“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5 这次你三哥的事,可怎么好哟。” 秦芬是想着替吕真说话的,这时且喜杨氏提起话头,连忙接了过来:“太太有事,尽可说出来,我虽不一定能替太太分忧,到底能听一听的。” 杨氏说的,除了抱怨父子两个打擂台,竟还提了一句吕真: “此次并没问过吕家和吕姑娘的意思,忽然这么提了起来,又算怎么个事,唉,咱们怎么能做这么没规矩的事。” 虽然杨氏顾虑的是不合规矩,却也算是替吕真着想了,这已经难得了,秦芬自然不会挑剔。 她知道杨氏是向自己问计,沉吟片刻,提了个主意:“前次相看,三哥偏相中了吕姑娘,可是吕姑娘孤身来秦府赴宴,若是太太如今就去吕家提亲,旁人还当咱们是欺凌人家孤女呢。” 杨氏听得连连点头:“很是,很是,五丫头最知我心意。” 秦芬微微一笑,接着说了下去:“太太顾虑的是不合规矩,咱们便把规矩做足,干脆再办个宴,请一位吕家亲近的女眷,再把吕姑娘请了来,其他再请几位贵客,就当做是正经相看。” 这话是正理,杨氏又忍不住点头:“是了,我如今也老糊涂了,光想着前头不合规矩了,既是不合规矩,咱们再办个合规矩的就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趁机把最要紧的话说了出来:“这次办宴,也教三哥和吕姑娘说上两句话,若是两人合不来,倒是不美了。” 这话里的意思,杨氏如何听不懂,她如今倚重秦芬,说话倒直了些:“这是自然,恒哥儿此次随口一选,只怕不曾过脑子,若是为了父子两个打擂台,却误了人家女儿一生,这可是缺德了。” 聪明人说话,自然是轻松的,得了杨氏的保证,秦芬心里的大石头立刻卸了下来。 既是有了正经的相看,吕真便有由头拒绝了。 吕家并无主母,自七八年前,便是亡故的吕太太留下的一个乳母带着吕真管些家事,如今那老妈妈早已在家照看孙子孙女,都是吕真自己打理家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作中间人的何太太到了吕家,左右望望没个长辈,没奈何,只能与吕真自己说了秦家办宴相看的事。 吕真面上还持得住,待送走了何太太,便命杏儿去唤老妈妈来,自己却低头沉思起来。 早些年,吕家还有几门大族亲戚,什么老舅爷、老姑奶奶,吕老爷也还在读书考功名,各自看着都是体面人家,亲戚们的走动,也还算勤快。 待那几位老人家一走,后头的表舅、表叔们便少来往了,吕老爷年逾四十只中个秀才,怎么也考不上举人,便也不打算考了。 他自持身份,绝不肯去当什么坐馆先生和小孩子们纠缠的,妻子的嫁妆且还被岳家讨了回去,与女儿只靠着吕家祖上的一点田产过活。 两下里一冷,吕家便落魄了下来,从前还车响马啸的,如今竟门可罗雀了。 吕真虽有个替自己出头的心,好处上门了,她却不曾昏了头,这时竟犹豫起来。 自己的人才虽然不差,可是家底却实在太薄了些,到了秦府和秦三公子跟前,那点子人才也不够看了。 哪怕没了秦家和昭贵妃,秦公子自己也是进士出身、五品官职,自己一个平民家的女儿,勉强学了些识字读书,在他跟前,有哪一点是相配的? 吕夫人的乳母姓洪,这时正坐在家中看着孙子孙女学扫地,忽地见杏儿来,知道定是有大事,赶紧上前问了一声。 杏儿面上满是古怪的喜色:“洪嬷嬷,贵妃娘娘的侄子小秦大人,要和咱们家姑娘相看呢!” 如今吕家没有主母,这样的消息从哪里得来,洪嬷嬷还当是有人作弄自家的姑娘,这时反倒啐了一口:“哪个杀千刀的,敢这样消遣我们姑娘,等我拿洗衣棒子,上门骂他去!” 杏儿连忙扯住洪嬷嬷,把王太太替秦家作中人的事情细细说了。 洪嬷嬷先是一惊,随后就是大喜:“这等好事,自然要去!” 杏儿的笑容,这下子倒淡了:“姑娘瞧着可不大想去的,嬷嬷还得好好劝一劝。” 洪嬷嬷“嗐”一声,用力掸掸衣裳,把孙子孙女领到邻家托她照应,自己随着杏儿往吕宅去了。 吕真正在屋里来回地转圈,忽地听见洪嬷嬷来,赶紧停住脚步迎了上来:“嬷嬷!” 洪嬷嬷看一看自家姑娘,穿着家常衣裙,头上插着一支太太留下的珍珠簪子,依稀是太太的模样,这时也不急着提秦家的事了,倒老眼泛泪起来:“我们姑娘如今当真是个大人了。” 杏儿生怕洪嬷嬷老糊涂了,忘记正经事,轻轻咳一声:“洪嬷嬷,姑娘等了您许久啦。” 洪嬷嬷“哦”一声,倒回头把杏儿瞪一眼:“我是跑着来的,可没误事,定是你小丫头去我家时走慢了!” 吕真心里的愁绪,倒被洪嬷嬷这老小孩的脾气驱散了一半,这时笑着拦在两人之间,对洪嬷嬷问一句:“嬷嬷说,秦家这事,该不该应呢。” “自然该应!我可听杏儿说了,这次的宴,是秦家专门为姑娘办的!秦夫人只怕是瞧上姑娘了!”洪嬷嬷说得眉飞色舞,忽地瞧见吕真眉头紧锁,不解地拍一拍她的手,“姑娘,怎么你好似不高兴?” 不待吕真回答,洪嬷嬷又开口了:“秦三公子是少见的少年英才,他家世又好,听说身边也干净,这样的如意郎君,姑娘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吕真咬着嘴唇,左右瞧一瞧,好半天不说话。 洪嬷嬷顺着吕真的眼神看去,屋里陈设皆是寻常,博古架子上几个大路货的瓷瓶陶罐,没一件值钱东西,她顿时明白了过来,自家姑娘,是觉得吕家门第低了。 “咱们家的门槛虽然没有秦家高,可是咱们老爷是个正经读书人,这么多年都是本分做人的,太太的娘家也是大族,金陵城里也有些子名声的,细论起来,姑娘的出身又不差,姑娘怵什么!” 吕真嘴唇动一动,却还是没开口。 洪嬷嬷有些急了,声音不由得拔高一些:“姑娘的样貌人品,只要在秦夫人和秦三公子面前露一露,料他们也不会不中意,他们定是瞧姑娘好,才特特地请了姑娘去的,姑娘又何必在家妄自菲薄?” 吕真扯着嘴角算是一笑,仍旧只是沉默。 理是这么个理,若是她去秦夫人和秦三公子面前显露一番,她有自信,自己绝不会输给旁人。 可是,如今她并没显山露水啊。 那秦家,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那秦三公子是有什么隐疾的,要娶个好拿捏的娘子回去作摆设? 第180章 洪嬷嬷是故去的吕太太留给女儿的人, 忠心自然是非比寻常。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6 从前吕太太的娘家来要回嫁妆,曾问过洪嬷嬷是否跟着回去,她想都不想,就选了吕真这小小姐。 操劳半辈子, 为的就是把小小姐好生抚育长大, 如今眼瞧着这位小小姐将要有个好前程,洪嬷嬷怎么能不替她打算。 见吕真横竖是不肯开口, 洪嬷嬷便猜是女儿家面薄, 被自己的粗声大嗓给吓着了, 想了一想,放软了声气, 扶着吕真坐了下来: “姑娘是不是有顾虑?说出来,嬷嬷给你参详参详也好的。” 吕真连头也不点, 好似今日要沉默到底了。 实在不是她内秀,而是她不知道怎么向洪嬷嬷开口。 她若是说秦家是莫名其妙挑上自己的,只怕洪嬷嬷是万难相信的。 洪嬷嬷心里, 她这位姑娘是最好的, 她若说自己是无缘无故被选上的,洪嬷嬷要么觉得她是自谦, 要么会跑去秦家拍着门骂他们糟践人,当年就连两位舅父也是被洪嬷嬷骂过的, 更何况那不熟的秦家。 吕真如何敢明说。 思来想去,主意总得拿,吕真沉默许久, 还是出声了:“嬷嬷, 这次去,倘若终究是自取其辱, 又怎么好?” 原来姑娘是拿捏着女儿家的骄矜,这倒是应该的。 洪嬷嬷知道姑娘不是反感秦家,这时大大松了口气:“嗐,姑娘的人品样貌,哪一样是逊色于人的?那秦夫人素有些厚道名声的,她能把秦三少爷这庶子栽培出来,想来是个有心胸的,哪里会门缝里看人,姑娘且放心去赴宴就是。” 吕真也管了七八年家事了,倘若事事犹豫不决,吕家早乱了,这时洪嬷嬷又劝得几句,她很快就拿了主意: “好,就依嬷嬷说的。等父亲回家了,请嬷嬷代我回禀这事,到时候请父亲给何太太写封信去。” 吕老爷回得家来,正要泡杯酽茶理些文书,忽地听见女儿有请,他望一望天色,摇了摇头:“罢了,有事明儿再说吧。” 小厮明白主子的意思,又添一句:“洪嬷嬷不曾回家,这会也在的。” 女儿有人陪着,便不用避讳了,吕老爷理一理衣裳,往女儿屋里去了。 婚姻大事,吕真虽然是自个儿接着了信,却也不能自己作主,那何太太是个不当事的,吕真却比她懂事些,这时对着父亲行个礼,便垂手立在一边扮鹌鹑。 洪嬷嬷一言一语,把秦家的意思说了个清楚。 吕老爷倒没急着露出喜色,先问一句要紧的:“秦家与我们素无往来,怎么提起这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吕真把自己前次去秦家赴宴的事一说,吕老爷轻轻点一点头:“秦家到底是有教养,特特地还又请一次。” 他自己的女儿,自然是怎么看都好,女儿被秦家相中,他并不觉得不可思议,反倒觉得秦家慧眼识珠。 如今秦家特地再办个宴请女儿,吕老爷便觉得是为了把事情做得圆满漂亮,自然是满意的。 “那么,真儿的意思如何?” 吕老爷知道高门大户不好攀附,可是又不愿女儿落入寻常人家,思来想去,还是未说出自己的看法,只把话藏在肚子里。 吕真的睫毛轻轻一颤,捏着帕子的手也收紧了:“女儿……愿意勉力一试。” 既是女儿愿意,吕老爷便把那些逆耳忠言丢到了一边,温声嘱咐女儿几句,又吩咐洪嬷嬷: “秦家请的那位何太太人虽热心,性子却有些粗忽莽撞,这次还有劳嬷嬷替真儿操持这事,回头我使人送些银两来,嬷嬷瞧着,给真儿买些新衣和首饰。” 洪嬷嬷连声应了,把胸脯拍得山响:“姑娘的事,老婆子定会办好!”她说着,又问一句,“这事,要不要请族里的婶子们帮着操心?” 吕老爷的声音,露出一丝冷意:“罢了,等事情定了再与他们说也不迟,说到底,这还是我们自己家的事。” 洪嬷嬷得了个冷脸,反倒高兴了,又送了两步,才转身回屋。 于是乎,到了正日子,吕真穿一身簇新的柳黄色衣裙,由洪嬷嬷陪着,往栖霞山上去了。 金陵城里山也不少,然而栖霞山名气最大,杨氏不欲旁人说她看低吕姑娘,还是俗气地扎了一次人堆,择了栖霞山。 初夏光景,城里已渐渐热起来了,栖霞山上却是一片凉意。 枫叶翠绿欲滴,梧桐遮天蔽日,知了还没开始吵嚷,林中只有轻快的鸟鸣,景致要多好有多好。 吕真一路走了上来,瞧见山间的静谧景象,心里的不安被抹去不少,到了杨氏跟前,已恢复了平日那副大大方方的模样:“秦夫人好。” 杨氏见吕真一身簇新衣裳,倒没瞧不起她,反倒又在心里把吕家高看一眼。 当下的风气,讲究个中庸之道,新衣裳有个穷人乍富之嫌,是不兴穿着出门的,这吕姑娘穿了新衣,面上却无一丝的畏缩,显然是为人端庄持重的缘故。 再瞧她身边跟着的那老嬷嬷,虽然年纪大了,手掌也粗,可是一言一行,却都是有规矩的。 听何太太说吕家从前也算个中等之家,这时看来,竟不是夸大。 于是杨氏便把吕真当做杨家的那几个侄女,先问两句府上可好,然后便把人放给了秦芬,由得小辈们去交际了。 秦芬把吕真拉到一边,欣喜地看一看她的衣裳:“我还当你要生我家的气了呢!” 她起先还觉得吕真是对自家无意的,这时见了吕真的新衣,便知道自己猜错了,桃香那丫头反倒猜对了。 吕真面上微微一红,答非所问:“我……我只是不想太失礼。” 秦芬也不是故意要拿吕真寻开心,连忙岔开话题:“今儿我四姐也来了,喏,和四姐夫在那里看鱼呢。” 吕真望一望远处,唇边绽开两个浅浅的笑涡:“你四姐的命,可真是再好也不过啦。” 这句话,若是秦淑说来,便是阴阳怪气,若是秦珮说来,便是撒娇卖好,吕真的口气平常,却只是述说一件事实。 说实在的,秦贞娘的日子,在寻常人里,算是不错的了。 秦淑如今在柯家高枕无忧,可是丈夫却离家千里,冷冷清清的算不上幸福;秦珮虽然得公婆嫂子看重,到底与丈夫情分寻常,日子也不算顶好。 只有秦贞娘,与夫君情深意浓,公婆小姑待她也还算客气,虽站了两个月规矩,那姜夫人见儿媳态度恭顺,也懒得再辖制她了,如今她虽还没得婆婆笑脸,却也算过得不错了。 今日秦家办宴,秦贞娘说一句要来,姜启文就巴巴地说要陪着,竟也跟着到了栖霞寺。 旁人说起他这七品编修只巴着娘子,他好似也浑不在意。 就连吕真这个说话有分寸的,这时也忍不住感慨一句。 听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7 吕真的话,秦芬心里倒不由得跳出个念头,吕真这性子,若是能做了自己三嫂,可真不错。 就不知自家那位三哥,是什么意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正这么想着,却听见秦贞娘的声音响了起来:“吕姑娘,咱们又见面啦。” 吕真连忙笑一笑:“姜少奶奶好。” 秦贞娘掩口一笑:“我的天,我竟不知,嫁人了便连名字也得丢了!” 吕真瞧得出这是玩笑话,识趣地跟着一笑。 二人问过年龄,竟是吕真大了一个半月,于是秦贞娘便执意不许她外道,要她叫自己名字。 吕真推辞再三,还是低低唤了一声“贞娘”。 秦贞娘高兴得轻轻一拍掌:“这样才好!” 秦芬看着二人说笑,并不曾插嘴。 虽然秦贞娘在姜家过得还顺,却也不能由着性子来,娘家虽近,却也是少回为妙。 好容易秦家有件大事了,老天爷送的由头,秦贞娘怎么会不家来。 今日家来,一则是为了疏散,第二么,只怕也是替秦恒掌掌眼。 毕竟秦恒要娶的是秦家的长媳,往后杨氏老了,这长媳就是管着秦家的人,秦贞娘怎么能不上心。 若不是上心,依着秦贞娘的性子,哪里会与一个只见了一面的姑娘这样熟稔。 秦芬也不点破秦贞娘的心思,横竖这姑娘是个正直性子,绝不会抢在秦恒前头拿主意的。 果然,秦贞娘与吕真谈了许久,都只挑京里时兴的问,一句为难的话也没有。 吕真不知秦家嫡庶姐弟两个情分还算深厚,此时见秦贞娘亲切,还当是秦家家风如此,来时的犹豫,倒去了一大半。 哪怕那位秦公子待自己寻常,秦家的这门风,也能保自己一世平顺了。 她自幼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见了叔伯们谋家产,也见了舅舅们索嫁妆,早认识了人心的变幻与险恶。 骨肉亲情尚且如此,更何况什么夫妻情分。 此时的吕真,心里对秦家是再满意也没有的了,原先的那点子委屈,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就算秦家是看上了她门户低、好拿捏,也绝不会对她敲骨吸髓,她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原先想着自己挣一挣,想挣的不就是个好人家好门楣么? 如今这好姻缘就在眼前,她还有何不满的。 既已这样想了,吕真待秦贞娘和秦芬,便更加热情一些: “秦五姑娘送我几罐子花酱,我总想着回样东西,可是外头的寻常玩意儿又拿不出手,可巧这些时日洪嬷嬷进府来陪我,她是扬州人,腌的咸蛋好吃,如今恰逢端午,我让嬷嬷腌些咸蛋和变蛋给秦五姑娘送去。” 说罢,她又对秦贞娘笑一笑:“贞娘若是不嫌弃,我也送一罐子给你。” 这两样东西也并不名贵,难得的是亲手所制,又是扬州手艺,送礼也算是一份心意了。 秦贞娘一口应了:“好,我庄子上恰巧有新瓜果,回头我也送你些。” 秦芬却抿嘴摇头:“吕姑娘怎么唤我四姐名字,却唤我秦五姑娘,这也太见外啦。” 吕真愣一愣,从善如流:“好,我和芬儿也不见外。” 秦芬这才点头:“好,我就等着吃真姐姐送的咸鸭蛋。” 女孩子们正说到兴头,忽地听见边上响起男子笑声,不由得都回头去看。 这么一看,三个人倒是都愣住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里相谈甚欢的三个人,头一个是姜启文,第二个是今日的正主秦恒,第三个,不是范离又是谁? 此时秦贞娘先对吕真招一招手,接着又对秦芬眨一眨眼,全是一副顽皮的样子,吕真瞧见秦恒,心里却猛地跳了起来。 向来听说这秦三公子善于做官,她一向以为是个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刻薄样貌,前次见面为着避讳,她也不曾正眼打量,竟不知,他是个清俊的书生模样。 秦芬顾不上看旁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范离笑得花朵一般,心里不由得起个古怪念头: 这人的锦衣卫指挥使,莫不是皇帝赏的闲差,成日不办公事,只跟着秦恒凑热闹么? 第181章 “恒哥儿, 这里!” 秦贞娘唤一声,秦恒立刻打住话头,与其他两人一起走了过来。 姜启文好似个连着线的风筝,立刻自动自发地走到了秦贞娘身边, 也不曾说什么甜言蜜语, 只望一望天上,然后轻声道:“日头大了, 那钟楼上又遮阴又凉快的, 不如上去说话。” 这话出来, 众人顿时都酸得倒牙。 这位朝中素有清名的翰林院七品编修,原来是个老婆奴。 吕真是个体面的姑娘, 轻轻低下头去装作不曾听见,秦恒和范离好像约定好了, 一人朝左,一人向右,齐刷刷转开了目光, 只秦芬偷偷对秦贞娘眨眨眼睛, 捂着腮帮倒吸一口凉气。 姜启文就在秦贞娘面上,哪里会看不见秦芬的样子, 他不光不生气,反而对秦贞娘微微一笑, 仿佛对自己的行为荣耀得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面上微热,佯怒地瞪一眼秦芬,却还是不曾驳了姜启文的话, 只轻声应了:“好。” 秦芬在心里暗暗地感慨, 她总算知道,那位姜夫人为何要急着给儿媳妇立规矩了, 小两口如胶似漆的这样恩爱,那做婆婆的岂能不担心儿媳降服了儿子。 至于后头为何没有再立规矩,除了秦贞娘自己言行有则,只怕姜启文也使了不少劲。 姜启文和秦贞娘自然是走在头里,范离原是想领着秦芬走的,笑嘻嘻地上前来,正要开口,谁知秦芬却用力瞪他一眼,挽着吕真往前去了。 吕真今日是来相看的,人家姑娘到底是要维持矜持的,如今还没个定论呢,哪里能和秦恒并行。 范离十来岁上离家讨功名,再没在范府住过,因此不通内宅事务,只怕不曾想到,秦芬却不能不想着。 若是留了吕真和秦恒一起走,秦恒是不怕的,吕真却恐怕要遭几句闲话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家是要脸的人家,决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秦恒自然知道这里头的道理,与范离并行,细细一想,倒当真提出个话头来:“范兄,你那都尉司里,有没有教小孩子学武的?” 范离远远地看一看秦芬的后脑勺,心里不无遗憾,然而对于秦恒的话,还是认真应了:“自然是有的,锦衣卫里也要选拔些小孩子学武的,哪里能没有练武场。” “既是如此,叫我家七弟安哥儿也去那习武场可好?” 范离见前头秦芬的头微微侧了过来,知道她是关心这话题,连忙收敛心神: “怎么提起这话了,安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8 儿给纪王伴读,不是也要学骑射之艺的么?怎么还去那练武场摔打?那地方野蛮,不大适合安哥儿。” 这里头的缘故牵着平哥儿和杨氏,故而不便说给范离听,秦恒只作个官样文章: “安哥儿是个武痴,嫌宫里的骑射不过瘾,想自己另学,可是我母亲是断不放心的,安哥儿求了几次,她都只是不准,今日见了你,便想起这事来,交给你,总好过交给旁人。” 这话是安哥儿求到秦芬处,秦芬又去求了秦恒想法子的,秦恒只说要好好谋划,不曾想,这时候对范离提起来了。 此时提起这话,旁人犹可,秦芬却知道,秦恒只怕是为了叫她安心,才特地当众说起的。 范离听了,又看一眼秦芬微微晃动的珍珠耳坠子,却不曾一口应下:“去了那练武场,若是不练个名堂出来,还不如不去。” 吕真原是沉默地听着,这时倒侧过脸来,对着秦芬悄悄说一句,“表叔的意思,他要把秦七少爷和别的孩子一样看待呢。” 锦衣卫训练出来的人,都是铜皮铁骨、一身武功,不吃大苦头是绝难成就的。 秦芬想一想范离能熬得过来,自家弟弟也无甚可怕的,于是回头,正要对秦恒使个眼色,却听见秦恒已经开口了。 “人人都去得,安哥儿也去得。” 范离正巧瞧见秦芬回头看了过来,连忙又露齿笑一笑,嘴里答着秦恒的话,却看也没看秦恒:“好,你说去得就去得。” 这话透着一股亲昵,秦恒只觉得古怪,侧头一看,却见范离笑眯眯地看着前头,不由得在心里翻个白眼。 如今这些年轻人,一个两个的都是怎么了,耽于内宅事物、儿女情长,还怎么报效朝廷? 秦恒一时不想与范离说话,顺着他的视线,对着五妹旁边的那道身影,细细打量起来。 这姑娘身材比五妹短了些许,方才瞧着,依稀是个圆团团的福相,生得细眉细眼,虽没有家里几个姐妹好看,却也是个中人之姿。 最扎眼的是,她穿了身簇新衣裳,想来是为了此次宴会新做的。 既是要新做衣裳,那家里的银钱便不会太宽松,想来是无多少嫁妆的。 不过,她宁可穿新衣,也绝不穿着家常衣裳来赴宴,说明她对这门亲事,是有意的。 既然她有意于这门亲事,以后必定能孝顺公婆、与姑姐妹友爱,下头两个弟弟,也会尽力照拂的。 两下里一算,这妻子的人选也算不错了。 秦恒又看一眼前头那位吕姑娘,只见她与五妹头并头说得正高兴,知道这吕姑娘的人品,自己也不必费心去考量了。 五妹虽是个忠厚人,心思却是最细腻的,六丫头且没得她毫无保留地相待呢,这吕姑娘能和她这样亲近,显然是个好的。 想到这里,秦恒在心里默默点了个头,又与范离说起朝堂之事来。 范离随口答着秦恒的话,看一看前头两个喜笑颜开的小丫头,默默叹一口气。 他虽是个武人,却也不是傻子,哪里瞧不出,身边这位大舅哥,对前头那位表侄女,是一点绮思也没有。 吕家与范家并非近亲,吕真如何,范离其实根本不在意,可是爱屋及乌,吕真是那丫头的好友,他瞧她面子,却不得不在意。 范离从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得做拉纤保媒的差事,这时浑身不自在,却还是把话题给带了回来:“秦夫人今日摆的这阵仗,只怕是定下了那位吕姑娘。” 秦恒这时才想起,吕姑娘似乎是范离的远房表侄女,他是个文官,与范离不是一条路上的,自然不会想着靠吕真去巴结范离,然而看向吕真的目光,还是多一些满意。 “是,我母亲的眼光,我是信得过的。” 这话还是置身事外的态度,仿佛要和吕真成亲的,是秦夫人,而非他这位秦府的长子。 范离到底不是个细腻的女子,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劝和,这时只好附和一句“秦家的家风自然好”,便无话可说了。 幸好这时已到了钟楼,秦贞娘领头登了上去,后头几人也随着拾阶而上,庆儿也想跟着上去,已作了妇人打扮的碧玺,却伸手拦了:“主子们有话要说,妹妹,我们在下头候着吧。” 庆儿是洪嬷嬷教导出来的,向来记着不可离了主子身边,这时才要发急,看一眼碧玺的气派打扮,再看一看周围安静侍立的丫头,也默默低下头去。 她倒不是怕了碧玺,她是瞧见秦五姑娘的丫鬟桃香在冲自己使眼色,忽地想起了方才洪嬷嬷的话。 今儿姑娘来,可不是寻常赴宴,是来相看来了。 少主子们游玩,洪嬷嬷这老婆子自然不能跟着扫兴,早退下歇着去了,此时当事的,便是她这大丫鬟了。 自家姑娘还未在那秦三少爷面前露过脸显过才,正愁没个机缘呢,秦四姑娘此举,正是瞌睡送枕头。 至于男女大防,上头那三男三女,都是有亲缘关系的,谁又能说些什么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庆儿想通了这一条,心里立刻松了下来,却还是忍不住偷眼去望钟楼上头。 秦贞娘与姜启文远远站在一个角落,范离好容易逮住机会和秦芬独处,立刻好似个扑花的彩蝶,笑嘻嘻地踱步到了秦芬身边,吕真静静地立在边上,等着秦恒上来和她搭话。 秦恒能高中进士,自然是聪明的,这时知道姐姐是给自己机会和吕真独处,看一看吕真笔直的背,慢慢地走近了。 吕真只觉得心里好像揣了一窝兔子,上蹿下跳没个安宁,默念几遍“端庄持重”,面上便越发淡然了,背也挺得更直了。 “吕姑娘……” “秦三公子。” 秦恒先开口,吕真几乎是立刻就出声应答了。 多年的修养,让秦恒住口静静听着吕真说话,吕真却不知说什么了。 这么一来一回,吕真心里,已经一下子泄气了。 先前因着秦贞娘和秦夫人的气度,她是想做个安分守己的秦三少奶奶的,不论秦家对她有什么企图,她自信能够从容应对,哪怕秦三少爷对她全无情意,她凭着所学,也能在后宅安身立命。 可是见了秦恒的人才,她却做不到了。 秦恒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她吕真又不是个修道的尼姑,怎么会不动心。 她心里是有一丝淡淡祈盼的,希望秦恒能向她多说两句话,至少让她展现一番自己的谈吐和修养,叫他知道,自己是可以匹配他的。 可是如今不过是一句话,她就已经知道,他待她,只有礼貌,并无任何情意。 秦恒静静等着,见吕真似无话说,便拱一拱手开口了: “吕姑娘,请恕在下说话心直口快,家母今日,是想替我选一位贤良的妻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9 吕姑娘人才修养都是好的,在下很是倾慕,愿以中馈托付。若是日后家母请人去……还请姑娘应下。” 他的话,虽然不算太委婉,却给足了吕真面子。 可是,吕真却高兴不起来。 两个人话都没正经说过,他对自己,哪来的倾慕? 若自己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男子倒是有可能一见钟情,可是偏生自己只是个样貌中等的女子。 吕真到底也是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长大的,自尊骄傲一样不缺,这时哪里受得了秦恒这番话。 她心头恼怒,再不愿作那副娇怯怯的淑女模样了,用力一抬头看向秦恒,一个“不”字就要出口了,谁知甫一看见秦恒微微带笑的脸孔,立刻又咽了回去,换成了一句洪嬷嬷早教好的话: “婚姻大事,全由父母做主,我哪敢置喙。” 秦恒知道当下的姑娘都是内敛做派,他虽不曾经历过,却也知道吕姑娘这句话并不是拒绝的意思,于是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一些: “姑娘这话,是在下的荣幸。” 钟楼虽然空旷,却不隔声,这两人的对话虽轻,却也断断续续传进了其他人耳中。 秦贞娘心里暗道一声“成了”,与姜启文说起制冷淘的趣事,又更高兴些。 姜启文的目光从秦恒身上扫过,落在秦贞娘身上,又更柔和些。 自家这位娘子,当真是又贤惠又善良,听说那秦恒的同胞亲姐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自家娘子竟一点也没迁怒庶弟,足见是个心胸宽大的巾帼英雄。 于是,对着秦贞娘的家常话,姜启文一句一句应得认真:“原来娘子从前和五姨,这般顽皮的,既是你和五姨要好,今儿干脆回娘家去住,母亲那里,由我去说。” 秦贞娘眼前一亮:“真的?既如此,那我可不和你客气了!” 她心头大快,说着这话,忍不住拿出和秦芬玩笑的样子,用一只眼睛,对着姜启文轻轻眨一眨。 那副又娇又灵巧的样子,叫姜启文心头一热,倒有些后悔了。 娘子好似个蜜糖罐子,他是一刻离不得的。 秦芬和范离远远站在角落,看着两头一冷一热的两对,心里直是摇头。 秦贞娘那里,自然只有替她高兴的,可是秦恒那里,秦芬却想叹气。 她知道秦恒是有大志向的,可是再不曾想着,这位三哥,竟对吕姑娘如此疏离客气。 若只是那位三哥的冷淡叫吕真恼怒,她自然有法子阻拦杨氏作下这门婚事,可是瞧吕真的样子,却是对自家那位三哥倾心仰慕的。 这可如何是好。 秦芬忍不住轻轻叹口气,一口气还没吁完,就听见范离若有所思的声音:“你在秦家,过得好不好?” 第182章 范离这话莫名其妙的, 叫秦芬不知如何回答。 侧过头看一看身边的男子,见他一对浓浓的剑眉微微皱起,面色带着严肃,倒是秦芬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范离感受到秦芬在打量自己, 微微低头, 忽地发现这丫头又长高一些,再不能叫她小丫头了。 素白一张脸孔, 范离竟瞧不出擦粉了没有, 只看得出她眉上淡淡扫了黛色, 唇上轻轻点着口脂,配着浅绿衣衫, 倒似一朵梨花般淡雅。 范离从前见秦芬常穿绿衫,还当她是因着好看才爱穿, 这时心里一动,忽地冒出一个念头来:这姑娘,会不会是为着避让嫡姐的光彩, 才特地择了浅淡的蓝绿衣裳来穿? 这么想着, 便又问一遍:“你在秦家,过得好不好?” 秦芬心思最细腻, 哪里听不出来范离的声音又冷了一些,这时心里更觉得没头没脑, 然而还是开口答了:“我过得很好啊,怎么这么问?” 范离瓮声瓮气“嗯”一声,却不曾再说别的。 从前初见时, 这姑娘虽然八面玲珑, 可是处处都透着小心,那时自己还出言讽刺过, 怎么如今竟浑忘了这些? 当年在潜邸,这姑娘一句“生活不易,但愿以后过人上人的日子”,他就拼了命地出去争、去搏,可是他在外头,却怎么不曾记得问问她在秦家过得好不好? 真是猪脑子! 范离心里有些懊恼,嘴唇动一动,瞧见秦贞娘和姜启文说笑着走近了,便不曾答秦芬的话,只说一句:“安哥儿那孩子,我收下了。” 秦芬大喜过望,立刻道谢,也无暇去想他前头问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一侧首便见秦贞娘到了身边,秦芬三步并做两步蹦到秦贞娘面前,一把扯住她的手,使劲摇两下:“四姐,范大人他答应收下安哥儿啦!” 秦芬在外人跟前向来是个温吞性子,少有这跳脱的模样,这时一顽皮,众人都微微而笑,范离瞧着,心里不知为何高兴得很,不自觉把嘴咧得老大。 秦贞娘被摇得耳坠子乱晃,却也高兴地反握住秦芬的手,抿嘴一乐,说的却是一句调笑:“这下子,那小猴儿可要吃苦头啦!” 范离见了这副景象,心里倒松了一半。 那位秦夫人待自家这姑娘如何且不论,这位四姨姐待她,倒真是好的。 这姑娘在秦家的日子,纵使不如嫡出的那样平顺,却也应该是喜乐的。 既是如此,前头那话,也不必再问了。 呆呆地笑了片刻,范离忽地又在心里嘀咕起来,这姑娘,怎么还叫自己范大人? 他是个聪明人,不过一瞬就明白了,只怕这姑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自己呢。 当初皇帝赐他字为凤举,他还嫌这名字文绉绉的,一向不爱用的,如今可不是正好派上用场了。 然而前头姐妹两个,说得热热闹闹,早没有旁人的事了。 范离对秦贞娘满意,对着姜启文,便也健谈些,拣了件老吴王薨逝的事,与姜启文慢慢谈了起来。 姜启文毕竟出身官宦世家,哪里会不圆滑,范离待他亲和,他自然不会往外推,这时打叠精神,与范离竟也算相谈甚欢。 两人说着些“老王爷终究还是保住一个忠字,只怕谥号还得从这个字上去推”,说到要紧处,发现素来无甚交际的两个人,政见倒差不多,不由得互相点点头,倒当真亲近一些。 秦恒听见了朝堂大事,哪有不关心的,然而他还记得教养,对吕真微微颔首,说一句“失陪了”,等吕真点头了,才快步走到了前头去。 吕真看一看秦恒的背影,心里一时是酸,一时又是甜,竟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秦芬和秦贞娘挽手走在最前头,不住说着这几个月的新鲜趣事,到了斋堂才回头,却瞧见后头三个男子高谈阔论的,只吕姑娘一个,远远落在了后头。 “糟糕糟糕,恒哥儿这孩子,还当真是个书呆子!”秦贞娘不满地瞪一眼弟弟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0 ,“从前进学的时候人家笑他书呆子,我还替他不忿的,如今一瞧,一点也不冤枉他!” 家里好容易替他相了个姑娘,他自己也是中意这姑娘的,却不知道趁机多陪着说几句话。 秦芬这次倒没附和秦贞娘,只轻轻点点头,就不说话了。 无论如何,秦贞娘这孩子也是杨氏疼着宠着长大的,父母两个如今面和心不和,早年却也是恩爱过的,在秦贞娘心里,只怕觉得世界上的男女之间不是情爱就是怨怼,她怎么也想不到,世上有人是对情爱全无兴趣的。 秦芬倒是明白秦恒和吕真的事情,可是她是个局外人,又怎么去张嘴说。 秦恒这位三哥是个实打实的名利中人,虽然品性还算正直,作儿子做兄弟都好,然而做丈夫,却是不合适的。 吕真这姑娘,大方端庄之余还有几分精明,是个最适合的妻子人选,最重要的是,她对秦恒是满眼倾慕的。 秦芬倒是一心替吕真着想呢,可是动了春心的少女,只怕是听不得旁人的逆耳忠言。 更何况,她怎么说,说什么? 吕姑娘,你莫要嫁给我三哥,他不中意你的。 胡说,秦恒分明亲口对吕真说了,愿以中馈相托。 三哥,你别娶吕姑娘了,你又不喜欢人家,别误了人家一生。 秦恒定要满脑袋浆糊,他分明很看中这位吕姑娘的,也会以礼节相待,有什么误不误的? 秦芬又看一眼吕真柔情似水的眼神,决定不去掺和这里头的事,只摇一摇秦贞娘的胳膊:“四姐,安哥儿的事,我怎么和太太说才好?” 秦贞娘嗔她一眼:“小丫头还和我耍起心眼来了,你的意思,不就是叫我去和娘说这事?” 她虽戳破了秦芬的心事,却一点也没生气的意思,秦芬干脆讨好一笑,作个无赖的模样出来。 秦贞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点一点秦芬的额角:“罢了罢了,横竖我今儿要回家去住的,这事不是我去说,还能是谁?” 吕真望一望秦家姐妹两个说笑,酸酸凉凉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秦家内宅的几位,那位秦夫人自然是素有贤名,这两位姐妹,也是大方爽利的人,秦恒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怎么也该是个有心的人。 她就不信,自己捂不热秦恒的心。 有了这个主意,吕真便更着意表现了。 她如今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自然不好上赶着替未来婆婆或姑姐倒茶布菜,更不好去秦恒面前献殷勤,左右一想,便把功夫用在了秦芬身上。 秦芬茶碗空了,吕真立刻对知客僧招招手,秦芬嫌那素面里的香菇丁炒糊了,吕真便细心地替她拣出来。 过了片刻,秦芬便不自在起来。 她倒不是觉得吕真显摆,秦珮对着方夫人撒痴撒娇,仿若小孩子一般,秦淑对着柯源,更是成日作西子捧心状,吕真的做派,且还算矜持呢。 秦芬是替吕真担心,担心她如今热心,以后却过得不如意,一颗真心付诸流水。 这时她不好拦着吕真一番热心,只轻轻按住吕真的手:“真姐姐,我自己来。” 吕真面上微红,点头停手,却听得身边的秦芬半遮半掩说一句:“我三哥瞧着亲切,内里可挺孤傲的。” 这话若是给有心人传了出去,立马得罪了嫡母和嫡姐,吕真哪里瞧不出秦芬的深情厚意。 她虽然对秦恒大为倾慕,却也不糊涂,她不觉得秦恒也是这样待她,这时听了秦芬的话,知道这姑娘是在点醒自己,不由得大为感动,反过来握住秦芬的手:“多谢芬儿,许多事,我都明白的。” 杨氏远远坐在上头,瞧见吕真和秦芬两个人头并头说得亲亲热热,心里大为满意。 方才听贞娘赞了这吕真会交际,此时看着,这姑娘也并不曾舍了旧友,足见是个真性情的厚道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既是如此,秦家的长媳,便是这位吕姑娘了。 回得府去,杨氏便喜气洋洋地吩咐人加菜,又命人给外书房递话,要请老爷回来。 丁香出得上房的门来,吐一吐舌头:“今儿太太可遇着大喜事了。” 这伶俐的劲头是好的,可是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这却当不好差事。 碧玺把丁香的模样瞧个正着,不由得眉头一皱,可是她如今已不是秦家的管事丫鬟了,只好强自忍住,把头扭向了一边。 桃香怎么会瞧不出碧玺的意思,可是她身份不够,哪里能说上房丫头的好赖。 想了一想,桃香倒真想出个人来,对碧玺委婉提起:“碧玺姐姐,如今茶花姐姐回上房了,你等会儿可要和她叙叙旧去,如今她接了你的差事,管着我们这些小丫头呢。” 碧玺且喜家里还有懂事的丫头,不由得大大松口气,远远望见秦览来了,干脆寻个由头,躲了下去。 秦览早望见了碧玺的身影,他如今对这丫头早没有意思了,可是却也总记着这个样貌出众的奴婢,瞧见她在门口,知道必是嫡女回来了,还没进屋,便哈哈笑了起来:“贞娘回来了?怎么还不出来迎接爹爹?” 屋里众人听见动静,都笑了出来。 秦贞娘望一望母亲心绪大好,干脆开个玩笑:“我如今回家,可是贵客了,哪有贵客迎接主家的道理。” 杨氏脸上虽然还带着笑,眼帘却忽然垂了下去。 秦芬知道,杨氏是被秦贞娘的那个“客”字给触动情肠了,连忙接出门来,一边替秦览掀起帘子,一边笑着岔开话题:“今日是我来迎接父亲的,父亲还请将就将就吧。” 方才屋里的对话,秦览隔着门帘听得分明,嫡女出了门去,倒更心直口快了,这是女子的福气,他这做父亲的自然高兴。 然而,对于五丫头的机变,他却也感到意外。 对于秦芬这女儿,秦览只有个忠厚懂事的印象,这五丫头不如长女灵巧可人,也不如嫡女端方贵重,甚至还不如六丫头乖巧讨喜,他一向是不看重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妻子这些年倚重这孩子,他一向以为是图个省心省事,不料这丫头机灵起来,丝毫不逊色于淑丫头。 秦览在心里默念一句“大有可为”,笑呵呵在杨氏对面落座了:“远远就听得屋里欢声笑语的,想来今日的事,是顺顺利利的了。” 杨氏丝毫没有避讳两个女儿的意思,点头应了一声:“是,恒哥儿对那吕姑娘,很是满意。” 秦览捋一捋长须,微微颔首:“既是孩子满意,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这事便有劳夫人操心了。” 这话出来,不光是秦芬,就连杨氏也有些意外,前些日子父子两个吵得天翻地覆的,怎么如今一句话就点头了? 秦览看一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1 妻子一时无言的样子,又哈哈一笑,仿佛是在找话,又仿佛是在替自己解释: “我这些日子也出去交际一番,听说那吕家从前也算是个正经的中等人家,后来是阴错阳差才落魄了,那吕姑娘是七八岁上才没了母亲的,后来又由那位吕夫人的教养嬷嬷亲自养大,想来规矩体面是不缺的,如今恒哥儿既说好,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怕旁的都是其次,听说那吕家如今攀上了范离的高枝,这才是顶顶要紧的。 杨氏腹诽一句,却不曾淡了笑容:“既是老爷也这样说,那该办的事,就要紧着办起来了,我明儿就去请人走礼去。” 这桩婚事,丈夫不来添乱已是很好,杨氏哪里还会求别的。 秦览无可不可的:“好,就听夫人的。” 议完了大事,用过了晚饭,秦览一刻也不多留,丢下擦手的布巾,起身就走。 从前秦贞娘还要操心父母的,如今自己也嫁做人妇,许多事情又比以前明白些,这时干脆主动替母亲找补:“娘,我今儿不回五丫头那院里了,我和你睡。” 第183章 初夏时节, 秦贞娘在姜家已用上了凉簟、瓷枕,杨氏这里,却还是铺陈着薄纱被褥。 秦贞娘换了寝衣,往床上一坐, 手才一撑到床上, 就缩了回来:“娘可没从前怕热了。” 杨氏散了头发,正由茶花拿一把篦子细细地通头发, 听了这话, 回头对女儿一笑:“你们年轻人火气旺, 娘年纪大了,这个天儿还睡不得凉席。” 自从嫁人, 秦贞娘也不过站了两月的规矩,后头丈夫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 婆婆是再懒得折腾她了,那位小姑看在哥哥的面上,也不会对嫂子如何, 因此她后头的日子, 是过得极为舒心的。 日子舒心了,人便松了弦, 许多事便心直口快起来。 方才娘亲一句话出来,秦贞娘才意识到, 自己方才的话,似有些伤人。 杨氏一回眸,满头的发丝轻轻晃动, 原先乌油油的好头发里, 已夹杂着许多白发,刺得秦贞娘眼睛生疼。 岁月磋磨, 前些年风华正茂的一位贵妇,不知不觉间已然老去。 自家娘亲,为秦家,为自己,为着几个弟妹,付出得当真不少。 秦贞娘在心里自责地摇头,拣了好听的话来哄杨氏高兴: “今儿瞧恒哥儿,真是好笑。说他傻吧,他又知道对那吕姑娘剖白心意,言道愿以中馈相托,说他机灵吧,又只顾着讨论国家大事,也不知道和吕姑娘多说几句贴心话。”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将耳环卸了下来,轻轻搁在了妆台上,小丫头立刻拣了起来,收进妆匣里,杨氏对着茶花挥挥手,走到床边坐下。 茶花知道主母与四姑奶奶有体己话说,吹了烛火,压好蚊帐,便招手带小丫头们出去了。 杨氏慢慢躺在了枕头上:“恒哥儿娶的是长媳,不必讲那许多儿女情长,那吕姑娘又体面又规矩,是个好孩子。” 姜启文也是家中长子,与自己便是儿女情长的,难道娘会嫌女儿和女婿小两口恩爱么,只怕是巴不得越恩爱越好呢。 这里头的差别,无非就是亲生与否、嫡庶有别这八个字。 秦贞娘应了替秦芬来说安哥儿的事,心里原是不以为然的,这时却陡然明白了过来。 五妹就是太懂得这八个字了,才让自己这嫡女出面来说。 在这个家里,只怕谁都以为娘亲对待嫡庶是一视同仁的,就连娘亲自己,也不觉得待嫡庶间有何差别。 这时陡然一提起,秦贞娘才发现,面子和里子,可全然不一样。 这家里,论清醒自持,只怕谁也比不上五妹。 秦贞娘有一瞬的沉默,随即就提起正事来:“娘,今日恒哥儿说起安哥儿学武的事,说是没个靠得住的人教导,范大人听了,便把这事揽了去。” 杨氏如今倒没那样多心了,听了这事,也不问旁的,只遗憾地摇摇头: “范大人都出声了,咱们哪里还好说别的,学武就学武吧。只是可惜,我原想着,叫安哥儿给你弟弟做个助力的。” 许多事,不戳破则罢,戳破了便好似雨后的落花,残败得叫人不忍直视。 秦贞娘也不曾想到娘亲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这时只觉得晚间吃的冰淘,冷劲在肚子里直泛。 她的舌头打个结,一时竟不曾说得出话来,轻轻躺在杨氏身边,隔了良久才开口:“娘的意思,我大概明白,无非是怕以后平哥儿没有大出息,把安哥儿作个后手,是不是?” 杨氏侧过脸来,看着女儿晶亮的眼睛,久久不曾说话。 她依稀记得,前些年揽镜自照时,自己的眼睛也还这般润泽,如今年纪大了,珍珠磋磨成黯淡的鱼目,整个人也全是精明算计,连自己都厌恶自己。 她虽对安哥儿有个利用的意思,到底也亲自养了这孩子多年,哪里会没有感情。 女儿这时话说得直白,她却有些听不得了,转过头去,轻声道:“兄弟两个,本就是该相互扶持的,也不全是拿安哥儿作后手。” 母女两个独处了,自然不会说假话。 秦贞娘听见娘亲待安哥儿到底有几分真心,肚子里又暖和了起来,说话也轻快些: “娘的意思我懂,娘还是想着叫他们两个孩子都读书考举、光耀门楣,可是咱家读书的人也不少了,读出来的,有几个能如舅舅那样入阁拜相的,像爹这样做到个四品,已是顶天啦。” 这话似是说两个儿子读不好书,杨氏顿时回头瞪一眼女儿:“咱们平哥儿和安哥儿聪明得很,怎么会读不出?” 秦贞娘受一句嗔,倒笑了:“瞧娘说的,我哪里就是这意思了?” 杨氏这才满意地回头,半阖着眼睛,慢悠悠地道:“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知是受了五丫头还是安哥儿的托请,到这会也没说到正题,我都替你着急了。” 秦贞娘被戳破心事,也不曾紧张,只挨近娘亲一些:“娘,我也不说那许多情呀理的,我只问你,平素家里置办田产,是可着一样东西置办,还是分别置办几样不同的?” 杨氏出身书香世家,秦家也算有些文气,她一向以为世间万品只有读书高,确实不曾想到别的事上。 这时听了女儿的话,她倒真起了兴趣,半坐起来道:“这话细细说来。” 秦贞娘顿时松一口气,五丫头事先想好的话,果真管用。 “两个弟弟,一文一武,文的便跟着舅父走那清流路子,武的就跟着范大人走那军功的路子,这不比一条道走到黑要强得多?娘细细想想,是不是这个话。” 哪怕这话有一大半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2 是出自秦芬的意思,杨氏也不得不承认,这话是有道理的。 秦贞娘干脆再添把柴火:“舅舅这人,最是审慎机敏的,做事绝不会落人话柄,到时候平哥儿求上门去,还可用血脉亲情糊住众人的嘴,安哥儿求上门去,他为着公道,只怕反而不愿意伸手了。娘想一想,十几年后若是事情不成,母子间、兄弟间,可又怎么处,到那时候,前头这些年的情分,难道全成假的了?” 这一番话,直通通点明了自家那位兄长的独善其身和精明圆滑,还带上了嫡庶的事,却不像是五丫头会说的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把女儿的话细细咀嚼几遍,若有所悟,最后摆摆手:“得了得了,我年纪大了,管不了你们这些孩子了,便由得你们这些做姐姐的去操心弟弟,我才懒得费神。” 这是应了安哥儿所求的事了,秦贞娘心里大为高兴,忍不住搂住杨氏的胳膊摇得两下:“娘就这样放宽心,才是最好。” 女儿从前是个端方性子,哪怕是与五丫头说笑,也不曾做过这样亲昵的举动,这挨挨擦擦的样子,想来是小两口的闺房之乐,这时高兴得忘乎所以,就带了出来。 杨氏心里好笑,却不曾点破,道一声困倦就睡了。 次日起来,秦芬循例到上房来请安,秦贞娘见了她,轻轻点个头,两人都是聪明的,这么一下,秦芬便已知道安哥儿的事情成了。 先前杨氏不肯安哥儿习武,一则是不愿安哥儿去吃苦,只怕也有一小半是想把安哥儿留作家里的后手,秦芬当时,也是有些怨怼的。 十来年后,若是平哥儿出息了,安哥儿便是个无足轻重的庶子,若是平哥儿没出息,安哥儿又得立刻顶上去光耀门楣,杨氏也不想想,前头十来年,平哥儿又该如何自处? 她知道这事求杨氏也是无用,便去求了秦恒。 这位三哥也是庶出,只怕还明白些安哥儿的处境。 果然,这三哥一下就想了个周全的法子,把事情求到了范离跟前,秦芬自己也不曾拙到底,请秦贞娘这位嫡姐出面劝说,果然替安哥儿把事情办成了。 既杨氏肯应,说明对安哥儿还是有些真心实意,秦芬也不去提前头的种种,只进屋对杨氏福一福问安,然后又笑着凑趣一句:“四姐回来,太太的气色都好多了。” 杨氏含笑受了这一句恭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丁香走了进来:“太太,四姑爷来接四姑奶奶了。” 秦芬瞧得分明,杨氏眼中的笑意都深了不少,周围的丫头们也纷纷低下头去偷笑,她怕秦贞娘害羞,连忙打个岔: “丁香可不曾弄错了,四姑爷怎么一大早有空来接人,他不要去翰林院当差么?” “四姑爷说,接了咱们四姑娘回去,再往翰林院上差。”丁香昨儿受了茶花的教导,这时说话一板一眼的,末了还是没忍住漏出一句自个儿的话,“奴婢想着,那衙门里,偶尔迟一次也没什么的。” 亲生女儿,还有什么好拿捏的,杨氏听见女婿急着要去当差,倒不留女儿了,连声吩咐茶花包一大包点心出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还奇一奇:“娘,姜家什么都有的,不必从家里带。” “傻丫头,这是给启文那孩子路上吃的,他一大早出门,难道还有空吃饱肚子了?” 秦贞娘面上微微一红,嘀咕一句“他哪里就那样娇贵了”,到底还是没拒了娘亲的好意,由得碧玺接了包裹,自己也寻个借口,急急赶了出去。 杨氏望一望女儿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久久不曾淡了,隔得半晌,对静静侍立在旁的秦芬叹口气:“唉,你那三哥,若有你四姐夫一半的机灵,我也少操些心。” 昨日杨氏还只看吕真的出身教养的,怎么今日却操上心了,自家那四姐莫不是会仙法,把人都变和善了。 秦芬心里念叨,脸上却还是不曾露出来,只轻轻应道:“三哥高中进士,怎么会不聪明。” 聪明是聪明的,然而这聪明只放在正途上了。 若是从前,杨氏自然没什么可担忧的,然而昨日女儿的话,由不得杨氏不多想。 她如今只凭出身教养,替恒哥儿择了那么个媳妇,往后若是小两口过得不如意了,恒哥儿会不会怨怼她? 杨氏用力吸一口气,正要叹息,忽地见一个婆子笑逐颜开地跑了来:“太太,端午节礼都送来啦,门房已收了,马上送来给您过目呢。” “嗯,好,茶花去收了就是。”杨氏说完,又想起什么,“五丫头,范家的那份,你自己检视一番,咱们家的回礼,你瞧着添减些,别出了岔子。” 秦芬恭敬应了下来,忽地见那传话的婆子还没走,便对茶花使个眼色。 茶花见了,轻轻托住杨氏的胳膊,杨氏顺着茶花的视线看去,见那婆子还在,便多问一句:“怎么,哪个府上还有话带来?” “是,是,太太英明,是柯家有话带来。”那婆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三姑爷回京了,送了许多红绿宝石来,还捎来一个喜讯,说柯家有后了!” 第184章 柯源外出奔波, 秦淑并不曾跟着,有孕的自然不是秦淑这少奶奶。 秦芬想一想玉锁那单薄的身子,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蒲草却高兴得长长舒一口气:“玉锁这丫头,终于熬出头了。” 就连杨氏, 也是满脸的笑意:“好, 好,柯家有后了, 咱们两家都是有福的。” 她说罢, 还问一声传话的婆子是否给了柯家的下人赏钱, 那婆子连连点头:“门房上的管事,已经给过了。” 杨氏不住点头, 又连说了几个好。 丫鬟们见主母高兴,也跟着喜笑颜开。 秦芬知道, 这些人是真心实意地高兴,不光是因为两家的联姻更牢固了,也是因为这个时代, 恩宠皆不可靠, 子嗣才是最要紧的,她们也是为玉锁高兴。 再如何在心里叹息, 秦芬面上还得端起笑来,附和着说几句应景的大俗话。 杨氏心绪好得很, 柯家是皇帝近来重用的皇商,他家这一代的头一个子嗣,是秦家所出的丫头带来的, 这几条加起来, 都不如旁的一件事叫她高兴。 秦淑没能抓住机会抢先有孕,至今仍是无所出。 杨氏知道, 循着女德,她不该对庶女有这样的幸灾乐祸,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那丫头小时候装得恭顺,到长大却抢了女儿亲事,便只这一件,杨氏就绝不会宽恕她。 幸好她是个没脑子的,自己还没怀上身子,就急吼吼地把大丫鬟送给丈夫,杨氏原本只在心里笑这丫头蠢,后来是五丫头提醒了,她才想到扶持玉锁起来。 看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3 看身边笑容淡淡的秦芬,杨氏心里一时百感交集,她不由得庆幸自己应下了安哥儿的事,这时对着庶女,才不至于太心虚。 “五丫头,想必你也知道,咱们给恒哥儿定了那位吕姑娘,为着避讳,我们不好多与吕姑娘打交道,你与她本就有交情的,却不必讲这个,你这些日子就多和她来往,也算是帮她一把吧。” 这是要秦芬去给吕真说一些秦家的事,算是极大的善意了,秦芬识得杨氏的好意,笑盈盈地替吕真谢过。 秦家一派喜气洋洋,可是柯家的宅子里,却有一处地方冷得像假山背后常年不见光的阴凉。 秦淑手边摆着杯茶,一动不动坐着。 雪影带着巧儿,一时替柯源换下衣衫,一时又打水来替柯源泡脚,忙碌半日,竟没一个来理会秦淑的。 丈夫一回来,话还没说两句呢,这两个丫头就只围着他转了,怎么,只他这大少爷是主子,她这大少奶奶就不是主子了么? 秦淑这些日子在柯家过得还算平顺,脾气便大了些,这时忍耐不得,干脆发起火来:“我杯里的茶都冷了,也没人知道换么?” 此次办差,急着给供奉局和皇帝长脸,柯源可说是风餐露宿,领着一帮伙计,带着个女扮男装的玉锁,一天也没敢享过福,他觉得比行脚的伙夫也差不太多了。 回得家来,屋里坐着个千娇百媚的娘子,这娘子发起脾气来都这样委婉,不似那些商人粗声大气直通通的,倒叫他又有些富贵人家的感觉了。 这时见秦淑发娇嗔,柯源不光没生气,反倒好脾气地笑一笑:“是我占了你的丫鬟,这就还给你。” 说罢,柯源对着雪影和巧儿挥手:“去伺候你们少奶奶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淑到底与柯源是有些情意的,这时见柯源俯就,她又回转心意,有了些好颜色:“这次出去,可辛苦了吧?” 柯源娶这娘子,就是冲着她那娇滴滴的做派和官家小姐的出身,原本是打算好好娇养着的,谁知这时娘子竟还知道关怀一句,他心里不由得多些柔情蜜意: “行路辛苦,只想着赶紧回来拜见父母,外加和你团聚。” 秦淑独守空房数月,也着实寂寞得很了,这时听见丈夫说句甜言蜜语,不由得面上微红,轻轻低下头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柯源方才在厅里瞧见娘子,已经起些心猿意马,只是母亲在场,他不好如何,这时回了自己屋里,哪还有什么顾忌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瞧着秦淑俏脸生晕,一团火气从小腹一直冒到心里,又一下子蹿到了脑门上,这时也来不及穿鞋子,光脚踏在上前,用力抱住秦淑香一口:“你想不想我?” 雪影立刻对巧儿使个眼色,两人飞快地退了出去,还不忘把房门给关上了。 巧儿如今服侍秦淑久了,知道这位主子最是阴晴不定的,回头望一望紧闭的房门,用胳膊捣一捣雪影:“玉锁那丫头有孕,大少奶奶可还不知道吧?” 雪影答得似是而非:“太太对大少奶奶宽和,不用她去站规矩,少爷到太太那里的时候,大少奶奶凑巧不在,是后头才去的。” 巧儿吐一吐舌头:“大少爷还真机灵,等做成那事了再说玉锁的事,省得又像以前一样,半个月碰不着大少奶奶的身子。” 雪影回头轻轻瞪一眼巧儿,却也没如何责备,只作个“嘘”的样子,提醒她勿要被人捉住把柄。 大少爷是柯家的前程所在,她们自然不会多议论,秦淑这大少奶奶毫无派头,巧儿说起来,却是毫无负担的。 往秦家送的节礼,本该由大少奶奶亲自备好,太太使人往大少奶奶院里说了一声,竟得了一句“母亲操持家事何用我来费心”,把太太气了个仰倒。 巧儿是柯太太派来的,当然是事事向着自家主子,雪影是柯源的贴身丫头,却能多想些。 公道些说,节礼的事上,大少奶奶虽有个怕事的嫌疑,却也不能说是惫懒,太太自己攥着管家的事,又叫大少奶奶怎么做主? 可是她到底是姓柯不姓秦,这事也不过在心里滚一滚就过去了。 到了下房,两个丫头对坐片刻,又往灶上要热水去了。 天儿渐渐热了,柯源在北边待了两个月,回金陵竟有些过不惯,与秦淑温存一场,竟出了一身大汗。 雪影带着巧儿送热水进来,便瞧见大少爷懒懒躺着不愿意动,两人对视一眼,嘴角都扯一扯,又默默退了出去。 柯源使唤秦淑去给他拿布巾擦身,秦淑轻轻“哼”了一声:“你是在外头受人伺候受惯了!” 这话倒是不假,柯源在外,可不都是玉锁一手打理服侍的。 柯源听见这话竟没生气,又好脾气地笑一笑:“好好好,我受伺候惯了,是我不对,换我服侍你如何?” 秦淑打小就见着姨娘与父亲撒痴撒娇的,只当世上的夫妇两个,就该是如此,这时见柯源甜言蜜语,便心里高兴起来,学着当年金姨娘的样子,娇滴滴地飞个眼过去:“这还差不多。” 柯源竟当真去盆里拧了布巾来,还笑呵呵地要动手,秦淑倒不好意思起来,一把夺过布巾:“我自己来。” “你方才说起在外头的事,玉锁那丫头,瞧着单薄吧,内里实在是个好的,事事办得妥帖,处处想得周到,岳母当真会调理人。” 柯源直到此时,还以为玉锁是秦家特地准备的通房丫鬟。 秦淑自然不会傻得说穿自己当初的失算,这时干脆顺着柯源的话点点头:“我们秦家,也算是会穿衣吃饭的了,调理两个丫头,有什么难的。” 柯源轻轻拉住秦淑的手摩挲两下:“玉锁服侍我一路,劳苦功高,如今有了身孕,我与母亲商量着,赐她本姓,放她良籍,以后便是我柯家正经的姨娘了。” 这一大串的话,每一句都叫秦淑震得说不出话来。 玉锁做了什么大事了,怎么就劳苦功高了? 还有,秦淑看好了玉锁那瘦弱的小身板不像个易孕的,这才放心送去了柯源身边,怎么短短数月,玉锁竟怀孕了? 再有,自己也就迟去了一盏茶时分,这母子两个怎么都已经议定了玉锁的身份了?他们置自己这个大少奶奶于何处? 秦淑只觉得手脚都气得冰冷,身子都抖了起来。 柯源见娘子浑身战栗,还当她是高兴,邀功般地道:“瞧瞧,如今你不必急着自己有孕,便能有孩子了,这可真是咱们的福气。” 这福气谁爱要谁要去! 秦淑只觉得自己气得头都疼了,嘴唇哆嗦半日,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玉锁那丫头的身孕,可是确实的?她可别是作什么手脚了!” 后宅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4 里假孕争宠,也是常有之事,秦淑这话虽然难听,却也算是道理。 可是听在柯源耳中,却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妻子的意思,难道是玉锁的身孕来路不正? 玉锁和他,天天同吃同睡,就差没一起上茅厕了,他这男人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女人是什么样,怎么能容忍其他人来怀疑? 柯源从前把秦淑当做一件精致的玉器,一株娇嫩的山茶,娶回家是为了光耀门楣、给自己增光添彩,对于秦淑使的小性儿,只当是灵猫伸爪子、小鹦哥儿啄人,他是不当一回事的。 这时秦淑竟怀疑玉锁的身孕,那便是暗指男人戴了绿帽子,柯源哪里能忍得。 “不可理喻!不可理喻!”柯源气得暴跳起来,在屋里盘桓几步,停在了秦淑面前,直直地指在了秦淑脸上,“我告诉你,陈姨娘的身份必须抬,你不应也得应!明儿你就把身契送去衙门,早些给她放良籍!” 眼前的丈夫,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是秦淑从未见过的样子。 她到底长在清贵之家,见过的最大的阵仗,也不过就是嫡庶、姐妹兄弟间阴阳怪气地斗嘴。 她从未想过,自己嫁的丈夫,竟会指在自己脸上骂人。 这时秦淑心里的恐惧压倒了委屈,眼里立刻盈满了泪水,她到底是官家之女,骄傲还是有一些的,哪里肯在柯源面前矮了气势,这时强自忍着,颤抖着道: “我只说一句,好歹叫个大夫进府,替那玉锁诊过脉了再拿主意才是。后头你要如何便如何,我不管你就是。” 这话出来,又全是从前那副娇怯怯的模样了。 听了妻子的话,柯源才知道自己方才会错了意,这时见妻子满眼含泪,不由得懊恼起来。 这么一懊恼,柯源又出一身大汗,他轻轻坐在秦淑身边,好声好气地道:“你哪里能不管我呢,我这人天生就爱受人管的,你一天不管我,我还难受的。” 从前柯源也是读过圣贤书的,说话虽不至于文绉绉,却也颇有风清月白的气象,哪里会这样腻味。 秦淑越发觉得眼前的丈夫叫自己陌生,强忍半天才没说出“铜臭商人”一类的字眼,只懒懒地道:“我累了,这便要歇着了。” 柯源正要再说两句,忽地听见外头雪影轻轻叩门:“少爷,供奉局的何鱼儿公公传话来,说要请少爷出去小酌。” 押的东西已送进供奉局了,公事已经交了,这时再唤,必是私事了。 这才出了一趟门,便交上了何鱼儿这样的大人物,秦恒哪里敢轻忽,这时也顾不上哄妻子,急急换了衣裳就出门去了。 秦淑还等着丈夫再哄两句的,这时见丈夫离去,气得火气上来,才伸手拿个杯子要往地上摔,却见雪影轻手轻脚进门来了,于是作个喝水的样子:“何事?” 雪影的脸上,神色有些僵硬:“少奶奶,太太说,择日不如撞日,陈姨娘的身契,不如今儿就去衙门放了吧。” 这差事,她本不想接的,可是太太说了话,她又哪里能不接。 秦淑几乎要把杯子给捏碎了,费了老大的劲才忍住没扔到雪影脸上:“好,我去拿给你。” 第185章 自从接了杨氏的差事, 秦芬便认认真真筹备起来,想着邀请吕真出门。 秦家是不便请吕真上门的,如今天热,爬山也只会出一身汗, 不大雅致。 秦芬想了半天, 干脆对杨氏禀告一声,说想和吕真去游湖。 杨氏自家是个贞静的, 向来只爱个读书看花、写字下棋, 管家多年, 府里少有热闹大事,听见秦芬说要游湖, 一时不曾说话。 茶花看一看秦芬忐忑的模样,笑着对主母说一句:“五姑娘提的这主意当真不错, 小船一荡,到了湖心,谁也打搅不着。” 杨氏不由得心下一松。 是啊, 五丫头自小就是个乖顺的, 当然不会有意顽皮,她选了去游湖, 八成还是为着隐秘。 五丫头要给吕姑娘说些秦家事,说好听些呢, 是为着吕姑娘好,若是那些爱嚼舌的小人听了,还当秦家上赶着求吕姑娘下嫁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到那时候, 秦家还能去和小人对嘴, 说自己不过是想帮一帮吕姑娘么?那吕姑娘的颜面又搁在何处? “好,既是如此, 你们就去游湖去。”杨氏应了一声,忽地想起吕家并无自己的马车,干脆又多嘱咐一句,“天儿热,别叫吕姑娘来回颠倒了,五丫头去接送就是。” 秦芬不由得大喜过望,笑盈盈地把杨氏谢了好几句,才转身出去了。 杨氏见秦芬出门时还喜上眉梢,笑着摇了摇头:“真是个孩子,听见要出去玩了,便高兴成这样。” 门口的主仆两个自然听见这一句,桃香见自家姑娘心绪大好,干脆开起玩笑来:“姑娘如今真是越大越像小孩了,听见要玩,竟这样开心,连太太都瞧出来了。” 秦芬走出上房的院门才摇了摇头:“我不是自己高兴,是替吕姑娘高兴。” 桃香有些不明白这话,便追问一声。 “吕家没有马车,吕姑娘要出门,还得往外头赁马车去,我本就想着去接她来着,太太竟主动提了这话,说明太太对吕姑娘,是抱着好心的,这还不值得高兴?” “这自然是值得高兴,不过咱们太太本就是素有贤名的好人,这也不奇怪。” 杨氏待吕真亲和,除开她自己本身就是个厚道人,只怕还因为她不是吕真的亲婆婆。 然而秦芬也不说破这里的事,只笑着摇摇头:“行了,莫要忙着说别的事了,回去准备出门吧。” 秦芬头一次自己做主家请客,心里还当真有些打鼓。 平日里秦家办宴,秦芬不过是个敲边鼓的,跟着迎一迎客人、逗一逗趣儿就是,这次是单独和吕真出门,饶是带了好几个婆子丫头,秦芬还是有些发怵。 莫愁湖边停得许多游船,蒲草早就向府里的管事妈妈问过章程,提前叫人来订下一只。 这时秦府的马车一停下,立时有个船娘迎了上来:“贵客是姓秦吗?” “是,我们就是昨儿订船的秦家。” 船娘将秦芬和吕真两个,连同后头跟着的丫鬟婆子飞快地打量一圈,点头哈腰的:“两位姑娘真是好气派!敢问两位姑娘,今儿要坐这乌篷船,还是那小画舫呐?乌篷船简陋,画舫华丽,我瞧姑娘们,该坐个画舫才是。” 昨日订船的是府上的婆子,回去并不曾说过什么大船小船的话,只道一声事情已经办妥。 秦家是不缺银钱的,那婆子又是办老了事的,知道是家里如今唯一的姑娘出门,怎么会订那小乌篷船。 这船娘,此刻是在坐地起价呢。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5 秦芬到底不是个无知孩子,这时哪里看不懂这船娘的意思。 吕真是个有涵养的,她今日是来作客,知道自己不好随意出头的,于是只低头看着帕子,作个出神的样子,由得秦芬来管这事。 今儿跟着出门的是桃香,她是外头进府的,众人都道她在外头比蒲草管用些,便推了她出门,这时听见船娘涨价,秦芬一个眼神递过来,桃香果然瞪起眼睛: “你莫要在这里诳人,我只问你,昨儿秦家的人来订船,你们怎么说好的?你莫要胡乱张口,回去了,我们可是要和家里的妈妈对质的。” 船娘连忙做个畏缩的样子:“哎呦,我的好姑娘,我哪里敢诓人呢!昨儿那妈妈是来订了一艘画舫,银钱也已经付了,正正好好是二钱银子包一艘船,这都是没错的。” “既是没错,你还在这里唠叨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昨儿那妈妈来订船,只说是家中的少主子要和好友来游船,可没说要跟着这许多人呐。”船娘脸上笑得更谦卑些,“人多了,船吃水就深,撑船就得费大力气,这都是昨儿不曾预先说好的。” “你……”桃香听了船娘的话,倒有些挠头了。 船娘的意思,是在怪秦府事先不曾把话说明白了,桃香听见自家理亏,便不敢说话了。 秦芬修养再好,心里也不痛快起来,这船娘好一张颠倒是非的利口! 她看一看那船娘,身穿蓝底白花的布衣,头上包着一块酱色布巾,满面笑容,看着甚是和蔼,谁能想到人竟这样不老实。 既是不老实,秦芬便也没有好脸色待她了:“这位嫂子的话好没来由,你们订船的时候不把话说清,这时候客人到了却来起价,只怕不是做生意的道理吧?” 那船娘愈发笑得讨好:“我们做些小本生意也不容易,姑娘何必跟我们计较这些个鸡毛蒜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乍听上去有些歪理,可是再一想想,却觉得不对。 做小本生意的不容易,便可以胡乱开口要钱么? 银子已经付讫,秦芬是不打算再掏银子的,可是又不好当众和一个船娘吵架,身边带的奴婢,也只桃香是长在外头的,方才说了几句已经败下阵来,旁人只怕还不如她。 湖边的路人瞧见两位千金小姐,总忍不住多瞧两眼,这时和船娘说了几句,周遭人已经多了起来。 秦芬急出一身细毛汗,抿一抿嘴唇,赶紧低头思索对策。 她还未想出来,便听见身边的吕真开口了:“船家,瞧你礼数周到,做这生意,也有许多年了吧。” 船娘见看一看吕真,见这一位的打扮是略逊一些的,估摸着两位里头,这一位是不做主的,只当她此时套近乎是想要讲价,想了一想,点头应道:“是,小妇人做这生意也十来年了。” 若是不把年份说久一些,也显不出她收那许多银钱的道理。 吕真微微一笑:“嗯,船家做了这样久的生意,定然知道小船坐的人少,大船坐的人多。” 船娘摸不透吕真的意思,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这道理便是小孩也知道,倒也不必做久了生意才知道。” “既是小孩都知道,那你定然也知道了,昨儿订船时,那妈妈定的就是大船,难道不是因为人多的缘故么?难道那妈妈是因为银钱多得花不完了,想要白扔银钱在水里么?” 船娘面色一变,立刻想要开口狡辩,吕真却没给她机会: “船家莫要瞧我们是年轻姑娘,就来诓骗我们,你若是说不好这道理,我去问旁人。” 河边操舟的船娘也不止一个,船娘眼珠子一转,立刻开口叫来了几个平素关系好的,对着她们使个眼色。 秦芬瞧在眼里,怎么会不知道这几个人是一伙的,刚要提醒吕真,却见这姑娘笑盈盈地对着那几个船娘开口了: “几位大嫂子可想清楚了再说话,你们若是说的话不公道,我们可不会乐意听。虽然不至于为着一次游湖便仗势欺人地叫衙门来拿你们,可是却能叫家里的下人出去说道,到时候人家都知道这湖边上的船娘做生意不公道,你们说说,还有谁会来坐你们的船?” 这话出来,其余几个船娘已经胆怯了,不光不帮着说话,反而都去瞪那个船娘。 船娘已知惹上了有脾气的姑娘,知道哄骗是哄不过去的了,又换了一副气鼓鼓的神色:“两位姑娘也忒不讲道理了,还要和我们这些苦命人来争那一两分银子。” 吕真见她还敢使脸色,不由得好笑:“我和这位秦姑娘家里,也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之所以不说出来,是不想给家里招麻烦,你若是要来硬的,我们也是不怕的。” 其余几个船娘早变了风向,有一两个胆小的,还来劝这船娘:“你猪油蒙了心,快给两位姑娘陪个不是!” 秦芬却无暇去理那些人说什么,只一脸敬慕地看着吕真。 她竟不曾想到,吕真是个如此痛快的性子,既不欺软怕硬,也不仗势欺人,以后家里有了这样一位长媳,还怕家族不能兴旺么? 那船娘见众人都来劝,也只能顺着台阶下来了,嘟嘟囔囔赔了两句不是,不情不愿地道:“二位姑娘请上船吧。” 吕真对秦芬一笑,又转头嘱咐那船娘:“你做了多年生意,船一定撑得稳,我们两个都是怕晕的,你给我们行稳一些。” 船娘见吕真连这都已经提前点破,知道眼前这一位姑娘,只怕是个有历练的,这时那里还敢有作弄两人的意思,连声答应,点头哈腰地上来扶人。 桃香气鼓鼓地将她瞪一眼,秦家教养严格,她也不至于口出恶语,只闷闷地道:“我扶着姑娘,你自撑好船就是。” 长长的竹篙一点,画舫便慢悠悠离岸而去。 船行得甚稳,一点也没乱晃,秦芬不由得掩口一笑,轻声道:“幸亏真姐姐先叮嘱她一声,不然这会咱们说不得就开始晕船了。” 吕真看一眼那船娘,摇摇头:“这人的架势和嘴皮子,比我几个舅父舅母还是差远了。”她说罢,又凑近一些:“比范家那几位叔伯,也远远不如。” 今日出门,秦芬本是为着给吕真说些秦家事,不意竟能听见这一句,连忙凑近一些,与吕真头并头说了起来。 吕真说话并不啰嗦,不过片刻,自范家几位叔伯刻意扶持范七、挑拨兄弟不和,一直说到范夫人的嫁妆被把持,直把秦芬听得皱眉瞪眼:“怎么会有这样无耻的人!” 今日出门的目的,秦芬也并不曾忘记,拣秦家能说的事情,对吕真说了一些,连金、商两个姨娘的事也说了一些,却绕过了秦淑抢了秦贞娘婚事。 吕真是个聪明人,以后自己定能猜出来,也不必秦芬多说那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6 许多。 更何况,秦贞娘也是秦芬的好朋友、好姐妹,她无意用秦贞娘的隐私去讨好新朋友。 两个人正说得兴起,却听见船后远远传来呼声,探头出去一眺,是秦家的一个婆子坐了舢板,正在后头挥手:“五姑娘,家里有事,太太请你现在就回去!” 今日出门游湖,早就对杨氏报备好了,若非是大事,绝不会使人来唤的。 秦芬这时不由得愣怔,如今家里事事都是平顺的,是什么事,非得叫了她回去? 吕真先开口了:“秦夫人定是有要事才来唤,你这就回去吧,咱们下次再聚。” 秦芬猛地回过神来,点头应了,吕真立刻吩咐那船娘:“快回头靠岸。” 待船靠岸,秦芬与吕真匆匆话别两句,便转身要走,来传话的那婆子一边让过秦芬,一边笑着对吕真点头:“老奴是另坐一辆马车来接五姑娘的,等会吕姑娘回去,还请坐原来的马车。” 秦芬心里有事,倒忘记这一茬了,这时回头对吕真笑一笑,说一句“我到底不如太太”,吕真哪里会计较这个,远远挥手送了秦芬走。 庆儿望一望秦芬的背影,轻轻嘀咕一声:“秦夫人急着叫秦五姑娘回去,定是有大事,难道,是昭贵妃有传召?不会呀,昭贵妃那里的事,也不是非得秦五姑娘回去的。” 吕真摇头不答,领着庆儿慢慢走到原先的马车边上。 那船娘却呆住了,天爷呀,方才她是不是听见了昭贵妃的尊名?她今日得罪的,难道是贵妃娘娘的家里人? 马车里,秦芬也开口相问,来传话的婆子,脸上神情古怪,像是无奈,又像是气愤: “三姑爷病倒了,这原也没什么,请大夫看病就是了,偏生那柯太太不讲理,说是咱们家三姑奶奶害的,三姑奶奶如何能担这个罪名,这就求回来了。” 旁的不论,秦淑怎么肯向娘家求助的。 桃香按捺不住,先问了出来:“是三姑奶奶派人回来的?” “听说是玉锁派人回来的。” “玉锁能做这样的主?太太竟也没怪她小事化大?” 婆子脸上的神情更古怪了:“这个……柯太太说……三姑爷是耽于闺房之乐……所以才……咱家的姑娘,怎么能担这个罪名,太太气得不轻呢。” 桃香被臊得满脸通红,立刻用力咳嗽一声:“妈妈,叫马车快赶路吧。” 第186章 秦淑看着床上呓语不断的柯源, 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气愤。 过了片刻,柯源竟低低地吼了几声“守好货物”,仿佛要拼命似的, 不知怎么, 秦淑竟害怕起来,赶忙逃到了外间。 昨儿还什么都是好好的, 两个人温存一番, 说得些甜言蜜语, 然后就安寝了。 她夜里起身喝水,不经意碰着了柯源的身子, 忽然发现他起了高烧,赶紧叫巧儿去外头请大夫。 往外头请大夫, 得拿对牌开了内院的门,再开了府门出去的,巧儿一向唯柯太太马首是瞻, 这样的大事, 怎么敢只听秦淑的。 她眼珠子一转,口里应了下来, 急匆匆披了衣裳,出门后脚下一拐, 竟拐去柯太太的上房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柯太太少眠,多年都是一个人睡,这时候还未睡着, 听见儿子生病了, 一头派人出去请大夫,一头自己穿戴整齐, 竟往秦淑的屋子来了。 秦淑只穿着寝衣,正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柯源,忽地房门一响,婆婆竟带着人进来了。 如今婆媳两个相处久了,秦淑知道这位婆婆是最挑三拣四的,她连忙跳下床来见礼,谁知柯太太用力“啧”一声:“衣衫不整,还不赶紧穿衣裳!” 秦淑脸上臊得通红,赶忙往架子上去了衣裳来遮身。 柯太太尤不满足,状若无意地扫过床边四散的衣裳,又摇了摇头:“不大检点。” 这话把秦淑气得个仰倒,年轻夫妇两个,在自己的房里安寝,爱做什么便做些什么,又不是青天白日,有什么检点不检点? “母亲这话,儿媳不敢承受。”秦淑到底不曾忘了教养,还亲手奉一盏茶给柯太太,“赶明儿天亮了,儿媳一定和相公把房里收拾整齐,这时是夜里,还是先给相公看病要紧。” 这话既带上了柯源,又讥讽柯太太乱管儿子房中事,柯太太哪里忍得: “你这两天没个节制缠着源儿,把他给缠病了,你当我不知道?这时候跟我说话还敢夹东夹西的?我瞧你是反了天了!你娘家就是这样教你和婆婆说话的?” 秦淑方才那话,在体面人家是管用的,可她忘了,柯家再怎么粉饰,往上数三代也不过就是富商,何谈体面。 柯太太仗着自个儿嫁妆富足,在柯家一辈子只知道吃喝享乐,根本不知修德修福,对儿媳的明嘲暗讽,才不会当回事,不光如此,她还理直气壮地用婆婆的身份压人。 秦淑再怎么也是官家女儿出身,如何能受得这几句,更何况柯太太连秦家也骂了。 三从四德于秦淑,此时也不过是没用的桎梏,见婆婆发怒了,她跪也不跪,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对着柯太太,冷冷笑了一声: “太太这话,儿媳实实不敢承受!相公前两天都与何鱼儿他们出去吃酒作乐,并不曾歇在我房里,今儿晚上才回来几个时辰就病了,儿媳无知,却也明白积劳成疾的道理,只怕把他闹病的,不是我吧?” 柯太太自然知道儿子与太监出去吃酒,可是在她看来,儿子这都是为了家中生意,再怎么吃酒那也是公事,自家这儿媳不光不体贴,还敢拿话讥讽,这简直是不可理喻! 柯太太气得浑身哆嗦,才坐在凳子上,又跳将起来,用力甩了秦淑一个耳光:“贱人胡说!” 秦淑捂着自己的脸孔慢慢转过脸来,直直地瞪着柯太太。 她自小是金姨娘教养长大的,心思怎么会轻,若不是娘家不搭理她,她早把这柯家掀了个底朝天了,哪里轮得着柯太太在这里跳脚。 这时候挨了一巴掌,秦淑一时想着要自损康健陷这婆婆于不义之地,一时又想着在柯源面前狠狠告这婆婆一状,不一会儿,脑子里已经转了数十个主意。 想了许多,不知怎么,脑子里竟又冒出了从前曾经有过的那念头,若是当年不曾换过婚事,如今是四妹来过这日子,又会是什么样? 她有亲娘撑腰,又有那么个亲表姐和那样的亲舅舅,柯家可还敢这样待她? 柯太太自来知道金姨娘是个厉害角色,而金姨娘羽翼下的秦三姑娘,她只当个绣花枕头,这时见了儿媳冷冰冰的眼神,柯太太忽地心里打个突,不过是一瞬,又抛在脑后。 当年瞧着这丫头的亲姨娘是个有权柄的,想着庶出的到底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7 比嫡出好拿捏,这才换过亲事,谁知道时移世易,那杨家竟出了一位贵妃和一位阁老,如今柯太太只在心里思忖,若是再来一次,选儿媳的时候,到底该选这好拿捏的,还是选那有靠山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婆媳两个自来合不到一处的,这时竟不约而同,对婚事都后悔了起来。 柯太太正在心里嫌弃秦淑,不经意间看一眼,见儿媳倔强地昂着头,心里不由得又气了起来。 这丫头的亲姨娘早已关了起来,秦夫人又不待见她,眼见着是个薄命的,自己这婆婆便是作践她几下,又怎么了?哪个女人不是受着婆婆的气熬过来的? 婆媳两个正心思各异,忽地柯源动了一动,喃喃地说了两句话。 柯太太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儿呀,儿呀,你怎么了?” 秦淑稍一愣神,也靠了上去,她与柯源到底是长日相对的,这时侧耳一听,知道丈夫是要喝水,便回身倒了一杯茶。 巧儿瞧见太太占着床边,大少奶奶无处上前,这时倒叹了口气,上前接了秦淑的茶碗,轻声道:“少奶奶,我替你送上去。” 柯太太且还忙着摇晃儿子,巧儿连唤了两声,她才听见,回头见巧儿端着茶碗,又瞪一眼秦淑:“你还不如个丫头懂事!” 巧儿向来只听柯太太说些大少奶奶性子娇惯不懂事的话,眼见着秦淑天天嬉笑怒骂,还当这大少奶奶确实是个不好的,今日一见,这大少奶奶懂不懂事的另说,待少爷倒还算真心,这时听见柯太太骂人,她不由得替秦淑说一句:“太太,这茶是大少奶奶倒的。” 柯太太不意竟是儿子的丫鬟来与自己顶牛,闻言竟愣住了。 她知道巧儿是绝无可能被秦淑收买的,这丫头一家人都捏在自己手里呢,这时不过是沉默片刻,倒替自己和巧儿找了借口出来:“嗯,原来秦家的教养,倒还算过得去。” 秦淑不由得冷笑一声,这婆婆方才骂秦家时骂得痛快,这时怎么又装相往回找补。 柯太太说了这一句,自觉已经给了秦淑面子,谁知这儿媳竟不顺着台阶下来,还站在那里冷笑,她不由得又气了起来。 便是这时,外头小丫鬟扯着嗓子嚷嚷:“大夫来了!” 屋里闹了这一场,早惊动了外头人。 玉锁就住在秦淑边上的小院里,哪能听不见,早前听见婆媳两个拌嘴,已遣了小丫头扣儿出去听信,待扣儿回来说起柯太太连秦家的教养也骂了,她不由得沉下脸来。 出嫁前,张妈妈和碧玺给秦淑择了玉锁这么一个丫鬟,自然是花了大心思的。 这丫头既要细致周到,又要知道分寸,最重要的,是得忠于上房。 玉锁的家人被杨氏放成良籍,这是莫大的恩赐,她对杨氏的忠心,自然非比寻常。 这时听见柯太太骂了大少奶奶的教养,玉锁知道这话是暗指杨氏,不由得气上心头,罕见地拧起眉毛来: “这个太太……哼!扣儿,你天一亮就去秦家,寻一位闵嫂子,把咱们太太的话,原原本本说给闵嫂子听!” 这扣儿是行商路上买回来的小丫头,是柯源特地留给玉锁的,在整个柯家,只认柯源和玉锁两个主子,这时听了玉锁的话,毫不犹豫应了下来:“是。” 杨氏坐在屋里理账,乍一听见柯家来人,还当是公事,正要打发人去请秦览,谁知丁香竟摇了摇头:“太太,是玉锁身边的小丫头,专来给闵嫂子回话的。” 细细一听,竟是玉锁送信来,说是柯家婆媳两个闹了起来,柯太太指着秦淑脸上骂秦家没教养,骂得众人都听见了,听到这句,杨氏顿时沉下脸来。 茶花见主母动了气,一声不敢出,心里直骂那个柯太太糊涂愚笨。 柯太太只以为三姑奶奶不受宠,便毫无顾忌地骂人,骂便骂吧,偏扯什么教养不教养的,这不是在骂秦家的主母么? 谁不知道自家的这位主母是个会教导子女的,几个女儿都是大家闺秀,儿子也知礼懂事,最最要紧的是,秦家不过是中等人家,秦夫人的这些本事,可都是杨家带出来的。 杨家除了秦夫人这位官眷,还出了哪位? 自家太太虽嫁入秦家,头上可还顶着个杨字呢,那个杨字,可又连着宫里的昭贵妃。 那柯太太骂儿媳妇骂得尽兴,却是连华阳宫也一起沾上了。 倘若放在心宽的人身上,自然无事,可是如今那位天子,是最多疑护短的,就连华阳宫的那只猫儿,都不准溅上泥点子,更何况是华阳宫的主人。 茶花知道,太太再不愿管柯家的闲事,这次也得管了。 杨氏不过是稍一沉吟,便叫人去唤秦芬,自己匆匆收拾一番,抢先往柯家去了。 茶花轻手轻脚地扶着杨氏坐上马车,待马车动了,才轻声问一句:“太太,这事……也不一定用得上五姑娘。” “我也不是非要拉扯五丫头到这闲事里头。”杨氏轻轻叹口气,“三姑奶奶那人,只怕听不进我说的话,我难道还好声好气地去求她不成,不论好歹,五丫头这妹妹去说两句,却是无碍的。” 这话也是真的,三姑奶奶性子倔强,太太这嫡母的话,只怕不愿听,没奈何,家中只一个五姑娘可用的,不是她去豁出脸面,又能是谁。 因秦芬待蒲草一向宽厚,茶花很是领她的情,这时想一想,又替秦芬多描补两句:“五姑娘是妹妹,三姑奶奶是姐姐,五姑娘要去办这差事,只怕不容易呢。” 杨氏自己也摇头,竟还无奈地苦笑一下:“可不是,五丫头如今,倒成了我手下的冤大头了,罢了,回去给徐姨娘赏些什么就是。” 到了柯家一拍门,柯家的下人竟着急忙慌的,杨氏站在门口等了片刻,竟不曾见着柯太太出来,是柯老爷亲自出来迎人。 柯老爷若是个机灵的,也不会考那许多年还考不上功名,这时杨氏随口几句话,就问出了实情。 倒不是柯太太故意失礼,而是折腾一夜累坏了,这会回去补眠了。 当家主母,就算是当真困倦,中午歇晌时多歇一会也就是了,哪有大早上睡觉的,这柯家哪还有个章程。 杨氏简直是哭笑不得,心里的气倒平了一些,原先一肚子的火气,竟散了一小半。 这柯太太如此昏聩,她收拾起来,便不必费什么大力气了。 依着杨氏的的身份,还不至于候着柯太太一个平民起身,她也不好和柯老爷对坐着说话,随口道一句探望姑奶奶,抬脚便往秦淑屋里去了。 杨氏到秦淑屋里时,她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外间,听着里屋柯源的喘气声,她心里一时是害怕,一时又是气愤。 怕的是,这丈夫万一真的英年早逝,玉锁好歹还有个肚子可依靠呢,她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8 大少奶奶,难道以后还得靠着玉锁和那不知男女的胎儿过日子。 气愤的是,这丈夫明明是连着与太监们吃酒作乐才病了,婆婆偏要把这屎盆子扣在她头上,当真是其心可诛。 最要命的是,她这几日确实与丈夫温存几次,虽然婆婆不曾亲眼瞧见,可是屋里打热水,有心人总能猜出来,秦淑如今就是想辩驳,也张不开嘴。 “秦夫人。”巧儿在边上先瞧见了杨氏,赶紧行礼,还不忘冲秦淑使个眼色。 秦淑愣一愣,转头看向门口的嫡母,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又见一身淡粉衣衫的五妹款款而来,轻轻一托嫡母的胳膊,对她微微颔首。 瞧见娘家人,秦淑先是一喜,随后又瞪一眼巧儿:“谁叫你们去麻烦秦夫人的?” 自己房里事,被婆婆知道也还罢了,到底是在一个府里的,少不得人多口杂听见风声,怎么这时连娘家都知道了,她这屋子,难道是个漏风的笸箩不成! 秦芬来的路上,已听婆子细细回禀了,说是柯家指着秦家的教养骂了三姑奶奶,玉锁知道好歹,赶紧叫人回秦家去禀告了。 既是骂了秦家教养,那便是骂了杨氏,昭贵妃的娘家姑母,岂能由得一个平民随意辱骂,这事可大可小,全看杨氏心意如何,秦芬不敢轻忽,连忙赶到了柯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时一见面,杨氏还未说话呢,自家那糊涂三姐先遮起羞来,秦芬不住在心里摇头。 想要大事化小,也得那柯太太先赔过不是认了错才行,至少,也得叫那柯太太知道以后不能随口乱说,像秦淑这样忙着遮掩,可不是个事儿。 “三姐,都是一家子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秦芬微笑地扶着杨氏进屋,“太太如今不爱喝浓茶了,三姐记得给太太泡淡一些的茶。” 第187章 秦芬点了一句, 秦淑才想起来奉茶,她对着柯太太且还记得礼数,对着杨氏,面子自然得做足。 她也不用巧儿动手, 亲手泡一杯杨氏喜欢的祁门红茶端了上来, 还记得笑一笑:“太太来了,女儿有失远迎, 是我的不是。” “三姑奶奶瞧着气色倒不错。” “五妹, 你快请坐, 我也给你泡茶。” “我可不敢劳动三姐。” 母女三个彼此客套几句,竟是一派和睦。 巧儿见了, 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险些张得合不拢。 不是说大少奶奶只是秦家一个不受宠的庶女么, 怎么此时看着,好像母女间很是和睦呢。 她哪里知道,杨氏对子女家教甚严, 平日里不论起什么争端, 在人前是绝不准带出来的,这时母女三个, 不过是依着规矩行事。 第二么,今日杨氏显然是来给秦淑撑腰的, 秦淑再怎么蠢笨,也不会把送上门的助力给推走,自然会好声好气地与杨氏说话。 杨氏见秦淑到底还记得一点体面, 暗道这丫头并非无药可救, 想了一想,先问一句柯大少爷如何。 秦淑瞥一眼内室, 低声道:“服了药,已睡了许久了。” 听见柯源正在内室昏睡着,杨氏便不再问柯家之事,只拣了家常来说。 先说给秦恒定下吕真这媳妇,如今正走礼,又道秦珮产期将近,方夫人着紧得很;一时又说中秋进宫朝拜,一时又说秦芬的婚期定在秋日,直把个巧儿听得头晕脑胀。 听了许久,一句柯家的不是也没说,倒真像是上门走亲戚来了。 巧儿想一想这秦夫人素有个贤良名声,只怕是性子太柔弱了,不敢与人争执的,柯家此次,应当无事。 正要松口气,忽地听见杨氏慢悠悠地道:“贵妃娘娘有话,叫咱们秦家守好门户,家里那许多事,也不便请你公婆和你夫君,到时候,你自己接了请帖,往家里去吧。” 这话出来,便是傻子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秦夫人是在说,柯家与秦家,官民有别,敲打柯家行事不要太过分呢。 巧儿虽只是个使唤丫头,却也被杨氏不动声色的敲打给臊着了。 她从前不曾细想过,如今听了秦夫人一席话,她才知道两家的门第,究竟差得有多远。 宫里的贵妃娘娘,自家大少奶奶递个拜帖便能见着,四五品的官员之门,大少奶奶想迈就能迈进去,更不用说大少奶奶的亲弟弟,是朝中颇有声望的后起之秀,大少奶奶受不受宠是一回事,可是出身高贵,却是实实在在作不得假的。 柯家从前还有大少爷这么个指望,若是大少爷哪日高中进士,柯家便也能跻身清流了。 可是如今柯家眼热天子恩宠,自己放弃了寒窗苦读的路子,又走回了行商的老路,大少爷这指望,也变成了没指望了。 巧儿跟着秦淑久了,家常也听这大少奶奶说几句经济仕途的话,如今的见识,只怕比柯太太还高些。 她越听越知道,自家那位太太做的事,真要计较起来,只怕不够眼前这位秦夫人吹口气的。 杨氏闲谈半天,见柯家那丫头的脖子越垂越低,知道话已入了这丫头的耳,便不再自吹自擂,又提起个人来:“玉锁那丫头呢?” 秦淑前头还笑嘻嘻地应答杨氏的话,这时听见问玉锁,她脸上的笑陡然僵住,片刻后才答:“玉锁就住在边上,我去使人唤来。” 玉锁听见杨氏来的动静,早打扮整齐了在屋里等着,这时秦淑一唤,她立刻带着扣儿来了。 到了秦淑门口,玉锁便把扣儿留在外头,独个儿走进屋子。 一进门去,玉锁立刻插烛似的跪了下去:“奴婢拜见秦夫人,拜见大少奶奶。” 杨氏当着柯家,自然要给秦淑面子,这时端起茶来不说话,由得秦淑开口。 秦淑看一看玉锁,心里的气又冒了上来,等了片刻,才慢悠悠地开口:“陈姨娘快起来吧,你如今身子娇贵,且好好保养。” 这话还是酸,可见秦淑的性子仍是没改。 该给这庶女撑腰做场面的事,杨氏已做完了,如何劝这丫头好好过活,便该是五丫头的事了。 杨氏搁下茶盏,才要给秦芬递眼色,却见门口着急忙慌跳进一个小丫鬟来:“秦夫人,我们太太在花厅设宴,请您赏脸赴宴呢。” “嗯,知道了。”杨氏对着秦芬微微颔首,“你在家成天说想你三姐,今日便好好和她说说话吧,不必跟着我了。” 秦芬见杨氏起身,赶紧上前相扶,送了杨氏出去,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可巧那柯太太叫人来请了,否则她便得想法子叫秦淑出去说话,世上总没有长辈让晚辈的道理,总不能叫杨氏走出去,把屋子让给她和秦淑说话吧。 杨氏临出门前扯一句瞎话,秦芬不曾如何,秦淑倒捏住这一句,提起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9 话头来:“五妹,你既想三姐,今日便在三姐这里好好坐坐。” 秦芬见秦淑今日待娘家还算亲近,便也不摆脸色,笑盈盈应一句:“那便叨扰三姐了。” 至于柯源还在内室昏睡,秦淑这娘子都不操心,秦芬一个外人管他做什么。 秦淑出嫁时,杨氏不过是照秦家的规矩给了千把两银子的嫁妆,然而金姨娘从前手缝紧,搜刮的那些银子全留给了秦淑,再加上秦家给的产业,如今秦淑手里,竟也捏得许多银钱了。 金姨娘是女账房出身,秦淑理账的本事自然是强的,手下的银钱田土好似滚雪球似的,竟也滚出许多利来。 从前再如何姐妹不合,今日两人却是一个阵营的,秦淑自然要好生招待。 秦淑想也不想,对玉锁一挥手:“去我妆匣里取些银钱,吩咐厨房做一桌上等席面来。” 秦芬看一看玉锁,忍不住提点一句:“我依稀听说,这丫头如今……” 玉锁看一眼秦淑的脸色,连忙对着秦芬笑一笑:“五姑娘,我是个奴婢,哪里就那样娇贵了。” 秦淑这才展颜一笑:“五妹,算了,由得她忙吧,她忙惯了,闲不下来的。” 秦芬听了,心里暗暗摇头。 然而玉锁终究只是个丫头,秦芬再怎么,也没有管到出嫁的姐姐房中的道理,只得作罢。 见巧儿还杵在屋里,秦芬便对桃香使个眼色,桃香立刻上前拖了巧儿出去:“好妹子,主子们说话,我们还是别碍事了,走,咱们出去逛逛去。” 这秦五姑娘身边的丫头似乎有些反客为主,可是一顶搅扰主子的大帽子扣下来,巧儿哪里还敢说什么,急匆匆对秦淑福一福,被桃香扯着,踉跄走了出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玉锁手里捏了两角碎银子出来,正要问两声菜式,忽地见桃香和巧儿已经不见,连忙打住话头,默默走了出去。 待竹帘子一放下,秦淑脸上的笑容立刻僵硬起来:“五妹留在这里,想必是有话和三姐说。” 秦芬实是不想和秦淑多说什么的,可是她不说,难道要杨氏这主母低声下气地来说? “三姐,你是个聪明人,许多事,原本不必由旁人来提点的。” “既是不必,那你便不要开口了。”秦淑毫不犹豫地打断了秦芬的话,“今日你和太太能来,我很高兴,也很感激,剩下的那些忠言逆耳,却是大可不必了。” 这便是只想要好处,不想受教训了。 世上若是人人都如此,那又有什么公道可言? 今日杨氏赶到柯家,全因为柯太太言语里带上了秦家和杨家,身为秦家主母,杨氏不得不管。 若是秦淑捏住这一条,一直仗着娘家作威作福,难道秦家还能一直来给她收拾烂摊子? 秦芬原先准备了许多大道理的,这时看一看满脸倔强的秦淑,竟说不出来了。 这位柯大少奶奶,如今过得并不如意,只怕旁人的教训,她是听不进去的。 秦芬想了一想,干脆说起旁的事来。 “不知三姐可曾听过近来京中的一桩闲事?” 秦淑抿一抿嘴唇:“京中闲事成百上千,我怎么知道五妹说的是哪一桩,你有话直说,不必打哑谜。” “就是新近薨逝的老吴王府的故事。” 老吴王出身不显,是先帝的一位兄长,一辈子小心翼翼,得了个忠献亲王的谥号。 老吴王妃原是个泥瓦匠的女儿,采选时有幸被指给了吴王,然而贫民家的女孩子,身子底薄,过门后一直未曾有孕。 既是自家没有身孕,她倒也看得开,从吴王府的侍妾里头选了个顺眼的,提拔这女子生了孩儿,把庶女抱养在膝下,待之好似亲生。 吴王府并无旁的子嗣,统共只那一位郡主娘娘,因吴王妃教养尽心,郡主对吴王妃这嫡母,是既敬服又感恩。 如今老吴王没了,郡主娘娘和郡马一商议,就把老王妃给接进郡主府去奉养了,连同那老侍妾,也得了个善终。 秦淑聪明无比,哪里不明白秦芬的意思。 “五妹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随随便便,就支使起你三姐来了。”秦淑嘴边的笑容淡得几乎没有,“你这难道不是在咒我一辈子无所出么?” 秦芬费了半天口舌,想不到秦淑竟想歪到这上头去,不由得气得发笑:“三姐若是硬要和我较劲,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说罢,起身行个福礼:“做妹妹的这就告辞。” “哎,五妹,你别生气呀,如今人长大了,脾气怎么也大了。”秦淑出言相留,话仍是不好听。 秦芬今日来,并不是想和秦淑修好,这时也不在意秦淑的阴阳怪气,又回身坐了下来。 秦淑见秦芬稳如泰山地不曾生气,她倒忍不住泄气了。 莫大一个柯家,并无人能与她说交心话,这时对着秦芬,倒吐出些真话来。 “五妹当我是个蠢笨的么,难道我就不曾想着把玉锁的孩子抱来,养在膝下?可是,咱们秦家几个庶出儿女,真正和太太贴心的,又有几个?哪怕是五妹你,对着太太,和对着徐姨娘,也是不一样的。庶出子女,也不是那样好养的。” 此时秦淑的话里,倒没有讽刺的意思。 秦芬便也不计较她的话难听与否,只顺着说了下去: “三姐也是做庶女的,你自己做庶女时,可对嫡母毫无保留地亲近?如今自己也做了正室嫡妻,何以又要求庶出子女对你千依百顺?这世上也没有这样两全的事情。再说了,庶出好不好养的也并不只看一家人的,难道因为喝汤烫过一次嘴,以后再也不喝汤了?” 秦淑嘴唇动一动,这次倒没说出什么来。 秦芬见她似是听进了一些,赶紧把今日的正题说了出来:“三姐立住了,便要替家里好好想想,你如今如何且不论,太太和贵妃娘娘的面子,却是绝不能折损的。” 柯太太骂了秦家,秦淑也是恼火的,这时秦芬点出这一节,她不禁点了点头,喃喃说了个“是”。 这几句话,秦淑能听进去,秦芬今日的差事,就算办完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见秦淑今日倒似肯受教,干脆又点她几句: “三姐虽和柯太太还有三姐夫置气,可是没一件事是闹在点子上的,做女子的手里该捏些什么,我不说三姐也明白。你若是把要紧的捏在手里,往后有事了,自家就能处置,也不必劳烦太太了。” 依着秦淑从前的性子,听见这话,准要讥讽秦芬是替杨氏开脱麻烦,这时她却不曾说话,只低头沉思许久。 秦芬也不管这三姐听进去多少,横竖话她是说了,也算是替杨氏把事办完了。 母女两个各自吃过一顿不轻省的饭,回了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0 车,倒都是沉默。 马车摇了半晌,秦芬被晃得昏昏欲睡。 眼皮正要阖上,忽地听见杨氏说一句:“五丫头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带出门的丫头,得再好好选选。” 秦芬猛地睁开眼睛,见杨氏眉头紧皱,她心里不由得一个激灵,口气却还是一如往昔:“太太这话我不大明白,桃香和蒲草,不是都挺好?” 杨氏摇了摇头:“就连玉锁那样的,且还免不了一桩烦心事,更何况是蒲草和桃香。这两个丫头生得也还算齐整,若是带出门去给你添乱,倒不如留在家里了。” 这话倒是在替秦芬担心了,秦芬不由得松口气,正要替两个丫头说话,却听见杨氏自己又笑一声:“丫头还是用久的好,罢了,仍叫那两个跟着吧。我瞧五姑爷定不会像三姑爷那样糊涂。” 秦芬想一想范离那傻小子,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虽不曾问过,却知道那只蛮牛,绝不会去嚼旁的牡丹。 第188章 八月十四, 天边的月亮,只缺细细一条便圆了。 秦芬陪着杨氏用晚饭,正随口说着家常,忽地听见丁香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赶紧打住。 杨氏的规矩严, 吃饭皇帝大,寻常无事, 丫头们是不会来打搅的。 丁香进屋, 面上喜气洋洋的, 身后还跟着个低头垂手的丫头,那丫头行礼后抬起头来, 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杨氏见了,微微欠身:“是绫儿, 怎么,你们少奶奶有事?” 秦芬也赶紧搁下碗筷,细听绫儿说什么。她心里隐约觉得是秦珮生产的好消息, 可是, 秦珮的产期还差小半个月呢。 果然,绫儿喜洋洋地开口了:“太太大喜, 奴婢是来给太太报喜的,咱们少奶奶生啦, 是个姑娘,母女平安!” 秦珮年岁不大,初初有孕时也经历一番惊吓, 如今又是早产, 还能平安诞下孩子,已是不易。 杨氏连连点头:“好, 好,平安就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跟着道两句喜,心里却不期然地想起秦珮的话来。 依着那丫头自己的心意,这胎若是个男孩,是更好些的,她如今生个女儿,心里会不会不高兴? 杨氏紧跟着又问为何早产,绫儿连忙笑了:“太太勿要担心,是三少爷从学里回家陪着我们少奶奶用饭,说了个笑话哄少奶奶开心,少奶奶笑了几声,忽然就发动了,我们太太还骂了三少爷几句呢。” 既是突然发动,那便是没人使坏了,杨氏再没什么不放心的,问过秦珮,又问孩子:“你们小小姐可起名儿了?” 绫儿脸上的笑意更盛:“三少爷早就起了好几个名字,看见咱们大姐儿,高兴得嫌那些名字不合用,如今正在家里翻书找名字呢。咱们少奶奶生完,听见接生嬷嬷说一声月亮圆了,便给大姐儿起个小名唤做圆姐儿,三少爷说不是月圆的日子,也给我们太太给驳回了,说圆姐儿这名字顶好的,就叫这个。” 方夫人到底知情识趣,知道秦家的女儿娇贵,一个小名而已,依了秦珮便依了。 杨氏含笑点点头,又听绫儿絮絮说些秦珮生产的趣事。 家里三、六两个丫头,出嫁时三丫头拿了副好牌,六丫头却是副坏局面,日子过着过着,三丫头那里是一团乱麻,六丫头却是越来越好。 杨氏虽不曾把秦珮当成亲生,到底教养她一场,如今秦珮过得好,她如何不高兴。 因着秦淑和柯太太起的那些阴霾,这时全被圆姐儿这小囡囡给驱散了。 秦芬听秦珮生产顺利,又听方家阖府都是高兴的,心里一块大石也放了下来,问了个自己最关切的问题:“圆姐儿长得像谁?” 绫儿能见过几个襁褓小儿,这时秦芬一问,她竟愣住了:“大姐儿像谁,奴婢也说不好,只不过……生得不大像少奶奶。” 不像秦珮,那便是像方三少爷了。 秦芬玩笑般地摇摇头:“可惜你们少奶奶一副好样貌了,孩子生下来没她好看,她可不要把鼻子翘上天了。” 绫儿又是摇头又是拍掌:“嗐,我们少奶奶还是一副小孩性子,大姐儿生下来,少奶奶看了既没急着笑也没忙着哭,端详了大姐儿半晌,说一句‘我生了个小人儿,可厉害不厉害’,话一出口,把我们太太和大少奶奶都逗笑了。” 这一番话,前头都还只寻常,要紧的是最后那一句。 杨氏心里别提多欣慰了,六丫头从前瞧着最咋呼的,如今却能得了婆婆和长嫂喜欢,谁能说不是她这嫡母教养的缘故。 到底各人有缘法,她教养女儿们一场,三丫头不大受教,这不是还有个受教的么。 杨氏心绪大好,对绫儿更和颜悦色起来,还破天荒地问了几句绫儿家里如何,又命腊梅给她封个厚赏,待绫儿出去,杨氏的笑意仍挂在脸上: “咱们该给圆姐儿准备洗三礼啦,不曾想,我的子孙福,竟是六丫头那里先拔了头筹。” 秦芬这才回过神来,秦家的这几个儿女,竟是秦珮先有了孩子。 这孩子不光是秦家的头一个孙辈,也是方家的第一个孙辈,虽然只是个姑娘,可是这排行第一的身份,又岂是旁的可比拟的。 秦芬不由得懊恼:“我原给珮丫头那里备了些小肚兜什么的,如今看着,礼太轻啦。”她说着,向杨氏作个揖:“太太还请带契我一回。” 这是求杨氏出钱,给秦珮送份大礼呢。 杨氏一口应了:“好,咱们便给六丫头送份重的。”她说到这里,忽地一笑,“你父亲听见这消息必然也高兴,咱们去和他说这事。” 如今这位秦夫人,可当真是个妙人,前头才说要出钱,后头又去敲丈夫的竹杠。 不过秦览如今和供奉局关系好,手里稀罕的东西不知多少,敲他的竹杠,便是秦芬也觉得适合。 “我记得老爷说过,咱们与北戎开了边境,那里的红绿宝石不少,便请老爷给圆姐儿寻一盒子宝石去,存着作嫁妆。” 这是狠敲竹杠了,杨氏不光没驳,反倒笑着点头:“你这姨姨倒疼侄女,好,就依了你。” 到了圆姐儿洗三这一日,杨氏与秦芬妆扮一新,带着小花冠、金四样,另带了一盒子各色宝石,往方府去了。 方夫人并不是个奢靡性子,如今有了喜事,府上奴婢们不过是腰间多扎根簇新的红腰带,房屋还是从前那副平平淡淡的样子。 待秦芬随着杨氏走到秦珮院里,立时觉得好似换了个天地。 如今本是仲夏时节,花木繁盛,木槿花开得百紫千红,已经很好看了,可是这院子的主人好像还嫌不够热闹,又在各处树木、窗格上绑了许多彩纸和绢花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1 ,直把个院子装点得好像过年一般。 小丫头早通禀了进去,是方绥替秦珮接了出来。 原先秦芬从未仔细看过方绥的样貌,只依稀记得是个中等长相,面目板正,旁的便什么也记不清了。 今日一看,这年轻人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容,整个人都鲜活起来,对着杨氏和秦芬,也亲近不少:“是岳母来了,五姨也来了,快请进,娘子在内室恭候呢。” 他一边引着杨氏和秦芬进屋,一边侧着头说话:“圆姐儿才刚抱下去了,片刻就送回来,岳母和五姨请进屋去,娘子家常里,老说想你们呢。” 秦芬都不必问,只看这位殷勤的方三少爷,便知道秦珮过得很好。 这方三少爷从前板正得好像一副不动的画,就连接亲的时候,也只顾着向泰山岳丈献殷勤,哪里会顾忌旁人,这时短短片刻,嘴里已经念叨了两次秦珮了。 进得屋去,秦珮立刻从床头坐了起来:“太太来了!五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见这六丫头倒比从前还更咋呼了,知道是日子过得不错,笑着点点头:“你莫要动弹,若是受凉了,你婆婆该找我算账了。” 秦珮听话地靠了回去:“好,我听太太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从前爱穿红,如今生了孩子,仍是没改了喜好。 虽是夏天,秦珮还是不嫌热地穿了身白底洒大红花的家常上衣,头上似模似样系了块抹额,瞧着也有副大人样子了。 方绥亲手倒了两杯茶,对杨氏和秦芬轻轻一点头:“岳母和五姨请坐,我去瞧瞧圆姐儿。” 方绥让了出去,杨氏便坐在了秦珮床边,虚点一点秦珮:“你这丫头,出嫁了还一副孩子脾气,外头那些彩纸绢花,是不是你的主意?” 这话是提点秦珮收敛些,秦珮识得好歹,连忙点头应了,等杨氏说完,才讨好地笑一笑:“那都是圆姐儿她爹的主意,说是小女孩子家,住的地方也不可太素简了。” 杨氏听了,点头笑一笑,抿嘴不说话。 又过了片刻,秦珮挥手叫丫头出去,看一看杨氏,又睇一眼秦芬,犹豫半天,嗫嚅道:“太太,你给我寻两个美貌丫头吧。” 她特地点出美貌,自然是有旁的意思。 依着规矩,正房大妇已有了孩子,为着避免善妒的名声,是该寻摸通房丫头了。 杨氏只当寻常,稍稍沉吟就应了下来:“好,这事我替你留意着。只不过,你身边那一大群丫头,还不够使的,怎么求到我头上了?” 秦珮又连忙笑一笑:“那几个丫头都不是照着那模子挑的,未必管用,太太有见地,选的人一定好。” 这一顶高帽,杨氏戴得舒舒坦坦,轻轻一点秦珮的额角:“行了,你就是个烦人精,我替你选好了送来,可成了吧?” 秦芬看秦珮笑得毫无芥蒂,也跟着笑一笑,心里却不由得吊了起来。 方才一路走来,瞧这丫头好像过得不错,怎么此时,又向娘家讨起了通房丫头? 杨氏知道小姐妹两个也有知心话要说,又叮嘱秦珮几句,便道要去席上,留了秦芬在房里陪着秦珮。 杨氏一走,秦珮便松一口气,方才那副大说大笑的模样,一下子褪了:“唉,生个孩子,可真不容易。” 秦芬是经过杨氏和徐姨娘生孩子的,自然知道这里头的辛苦,这时点头附和:“可不是,你真吃苦了。”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秦珮,这姑娘面容虽有些憔悴,眼神却还清亮,瞧着不像受了委屈的样子。 那么,她开口要通房丫头,又是为什么? 秦珮仿佛察觉到了秦芬的疑惑,自己开口道破了:“五姐,当初抢着怀孕,只把这肚子当个筹码,想凭孩子赢了婆婆和相公的欢心,如今虽然事情遂心了,可是……” 她说着,望一望四周,对秦芬招一招手。 秦芬附耳靠近,听见秦珮说了两句,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肚皮上生花纹,这也不过是有碍观瞻,怎么连下身也损伤了! “我如今有了一个圆姐儿,也是万事皆足了,服侍相公、孕育产子的事,这几年是不想了,这苦差事,且先交给旁人吧。” 眼前的少女,仍是活泼明媚的模样,就连身上的大红色也没比从前少,可是经历了这许多,她分明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天真少女了。 秦芬有一瞬的无语,想了一想,到底关切几句:“六妹夫待你,好不好的?” 秦珮的笑容,稍稍加深了些:“相公待我,如今比从前是好得多了。许多事情,原本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他到底是个有良心的,我捂了这么久,也总该捂热了。” 秦芬深以为然,她不由得想到秦淑,若是那三姐也明白这道理,也不至于把日子过得那样糟糕。 对着秦芬,秦珮到底是不设防的,随口说两句,竟提起了早产的事。 “其实那天早产,是相公给我吃了碗冰淘,这才动了胎气,我怕婆婆怪罪,就瞒了下来。” 秦芬一下子皱起眉来:“六丫头,你可不能过分贤惠了。” 那柯家作践秦家女儿,才被杨氏去弹压了一番,秦珮这里若是也受了委屈,杨氏只怕不会高兴。 秦珮赶紧又开口:“原是我自己怕热,嘴馋想吃,婆婆管得紧,不许我吃,相公瞧我忍得辛苦,便自己要了一碗,送给我吃了。” 秦芬用力瞪一眼:“你这个丫头,说话不能一次说完么!”她说完,又捂一捂自己的腮帮子:“你这故事我听得牙酸,不必再说了。” 秦珮嫣然一笑:“是是是,我不说了。”她心里藏得许多事,这时叹口气,又说起正事来:“我方才开口向太太讨丫头,五姐是不是还替我担心来着?” 不待秦芬答话,秦珮自己又说了起来:“身边的丫头,便好好用着吧,若是我身边也多个玉锁,我可吃不消。” 这话,若不是心里有成算,是断然说不出的。 秦芬竟有一瞬间的默然,从前秦珮有些精明,却没这样周全,如今竟改了一副深谋远虑的性子,也不知到底好不好。 姐妹两个正相对沉默,忽地听见外头响起锦儿的声音:“少奶奶,圆姐儿来啦。” 秦芬立时回身去瞧,却见一个大红襁褓已经到了眼前。 圆姐儿人如其名,生得圆圆胖胖,这时吃饱了,正满足地微笑着,眼睛和脸型尚还看不出,那长长的眉毛和小巧鼻子,却像足了秦珮。 秦芬一拍手:“我们圆姐儿是个美人胚子!”她说着,回头对秦珮笑一笑:“太太给圆姐儿带了一匣子宝石,你给圆姐儿存着,长大了打几样首饰带带。” 秦珮知道,这份礼物如此厚重,少不得有秦芬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2 功劳,她连忙握住秦芬的手:“多谢五姐替圆姐儿想着,你给圆姐儿带那样重的礼,我给你送的新婚贺礼,却嫌轻了。” 秦芬不曾想到,秦珮忙着养胎生孩子,竟还替自己准备了贺礼,这时说个谢字似乎太轻,便干脆作个大喇喇的模样:“是什么我没见过的东西,快拿出来显摆显摆!” 锦儿却笑了:“五姑娘,这东西拿不出来,得请你移步去看。” 第189章 秦芬看一看满脸自得的秦珮, 想问问究竟是什么好东西,却又忍住了。 她知道,秦珮是个爱显摆的性子,此时绝不会先把惊喜说破, 于是笑着摇摇头, 起身随着锦儿往西边去。 穿过两道门,到了西边最里间的屋子, 锦儿轻轻地打起了珠帘。 秦芬抬头一望, 顿时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呆了。 一条酸枝木的长案上, 别无他物,整整齐齐摆着五幅苏绣炕屏。 这几幅炕屏, 依次绣着灵猫扑球、兰草凤蝶、大雪压竹、春花盛放,最后一幅则是仕女图, 上头是一位中年贵妇领着四个年轻女子,三个对外笑盈盈的,一个背着身子, 只露个后脑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心里又是发酸又是好笑, 旁的不论,那仕女图她却看懂了, 那是秦家母女四个呢。 秦珮这丫头,还是那样顽皮, 她最厌恶秦淑,可是又不欲人说她厚此薄彼,便只将秦淑绣了个背影上去。 锦儿最知道秦珮心意, 这时见秦芬满脸震惊, 不欲秦芬为这件厚礼觉得亏欠,连忙打哈哈:“我们少奶奶说, 这拿不出手的几件东西,不能给五姑娘拿去正宴上陈设撑场面,只能放在内室赏玩赏玩,还请五姑娘别嫌弃。” “怎么会嫌弃?”秦芬喃喃地开口了,“这几幅炕屏,单摆出来也好看,只摆兰草和春花呢,是一景,只摆灵猫和凤蝶呢,又是一景,全部一起摆出来便是一副完整的画,算是一物多用了。你们少奶奶的这份情谊呀,可厚得很呢。” 秦珮大着肚子绣这炕屏,锦儿原还有些嘀咕的,觉得不如花钱买了好东西送出。 亲自动手绣炕屏,既吃力又不讨好,说不得还要被嫌弃礼物寒酸,这时见五姑娘全然体会了主子绣这几幅炕屏的用意,锦儿不由得心下大慰。 少奶奶成日念叨,说五姑娘是家中最厚道的,临嫁人了还欠她老大一笔人情,怪不好意思的,必定要还了这份人情才好,道理锦儿是懂的,却忍不住替秦珮不平。 这时锦儿所有的不平全没了,化作满脸热情的笑:“五姑娘,请移步回少奶奶房中,再喝两杯茶。” 秦珮的房里静悄悄的,只一个丫鬟在边上侍立着,圆姐儿想来是要睡了,已被抱走。那小丫头极为知机,见少奶奶最要好的姐姐来,立刻退了出去。 既没有外人,秦芬说话,便少些外道:“你这丫头,大着肚子还给我绣那东西,真真要把我坑成罪人了!你婆婆和相公,只怕要记恨上我啦!” 秦珮连忙拉着秦芬的手摇一摇:“哪儿呀,我才不会让五姐背锅呢!” 她说着,顽皮地眨眨眼,将声音放得低低的:“我才有孕时,身子不大稳当,大夫只叫我静养,我便说不爱读书画画,坐不住,叫锦儿去问婆婆能不能绣花,婆婆巴不得我好好在屋里呆着呢,哪有不答应的,就这么着,这几副炕屏,就绣成啦。” 秦芬心里感动,用力反握住秦珮的手:“你这丫头,叫我怎么谢你才好。” 其实,秦芬未必不知道,秦珮是在为出嫁前的那一次算计补救,可是世上也没多少圣人,平常人行事论心不论迹,秦珮肯因为那事记秦芬的好,秦芬已经很满足了。 秦珮眼里也有些酸溜溜的,然而她自来不是个伤春悲秋的性子,这时用力眨一眨眼,把泪意又憋了回去:“其实,这也不是我的主意,这是四姐的主意。” 这丫头,说话还是没个成算,好不好的,又把秦贞娘给扯了进来。 秦芬赶紧摆手:“你可别带累四姐,叫旁人听见她给你支这样的主意,人家该说她了。” “哪儿呀,我不是这意思。”秦珮笑着摇头, “我不知该送你什么礼,便差人去问四姐,她说她那铺子里才收了些好木料,想给你打一套八幅大屏风,我一想,四姐要送你大件的折屏,我就送你小件的炕屏,我还和四姐说了,不许她抢我的好办法呢。” 秦珮说着,越发为自己得意,晃一晃脑袋,耳垂上一对金玫瑰熠熠生辉,不知多明媚。 秦贞娘接到这句话,想必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要求并不过分,秦贞娘哪有不应的。这么一来一回,秦贞娘与这顽皮的六妹,大约更亲近些了。 秦芬不由得感慨,她当初点拨秦珮一句索要平哥儿的小衣裳,这丫头无师自通,事事皆明白,如今与娘家处得极好,也算是肯用心的了。 秦珮才得意完,忽地又捂住嘴:“糟了,我把四姐要送你的贺礼给透露出来了,四姐到时候准要抱怨我!” 这丫头,瞧着是改了从前的性子,说到兴头上,还是这副莽莽撞撞的模样。 秦芬只觉得好笑,由着秦珮懊恼片刻,才忍笑劝解:“我成亲的时候,你还没出月呢,四姐便是想骂你,也不能冲进方家的内宅来。” 秦珮这才长舒一口气:“我的天,我一想到四姐要训我,险些汗毛都竖起来。我如今可算是明白四姐夫为何那样听话了,哪日我该和四姐夫拜个把子作兄弟。” “傻丫头,净胡说。” 这一日在方家,杨氏和秦芬都是舒心惬意的。 方夫人对杨氏礼敬有加,方大少奶奶对秦芬和气友善,洗三礼上请的都是方家至交,虽不说对秦家处处逢迎,却也都是以礼相待。 有那一两个伶俐些的,趁着接生嬷嬷给圆姐儿洗三,还赞一声圆姐儿好样貌,一个说圆姐儿生得依稀有些像那位姜编修的娘子,另一个立刻接口,说姜少奶奶生得可像昭贵妃呢。 圆姐儿还小,哪看得出长相,然而这两句夸赞,既叫杨氏高兴,又叫方夫人高兴。 杨氏自不必说了,嫡亲的女儿如今在官眷圈子如鱼得水,她哪有不高兴的。 方夫人的高兴,却又是在别处。她也素闻那位秦四姑娘生得有些肖似昭贵妃,眼前这两句话,岂不是在夸自家的圆姐儿既有姜少奶奶的福气,又有昭贵妃的贵气? 受了这几句,杨氏和方夫人齐齐笑起来,互相又自谦几句。 秦芬在边上看得分明,心道这位方夫人从前看着过迂,如今看着,倒是好的。心窄的人听了这两句夸奖,恐怕要嫌弃昭贵妃只是个妾室身份,方夫人笑得开怀,显然并没计较这一点。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3 这一日的洗三礼,杨氏和秦芬尽兴而归。 杨氏吃了不少酒,走路都有些不稳了,一上马车,就扶额闭眼休息。 秦芬见杨氏似是疲倦了,便也不说话,只低头从荷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铜鎏金九连环来解。 这是安哥儿端午节时送她的礼物,她见小巧精致,便带在了身边。 “人的祸福际遇,还真是难说得很。” 听见杨氏开口说话,秦芬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抬头看向杨氏。 这位贵妇前些时候因着秦淑的事情,连着几天都没开颜了,她如今已不再年轻,人一发愁,脸色就越发灰暗,今日去了方家,心绪倒好了不少,人也显得年轻许多。 杨氏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喝多了藏不住话,絮絮说得许多。 先说秦淑换婚的事,又说金姨娘如今在铁月庵里过得清苦,或许是因为醉酒后心防松了,杨氏这时竟把里头的阴私也透了出来: “当年秦淑出嫁,金姨娘曾送信求我,说要出来远远一观,我想着她也就秦淑这么一个女儿,叫她见一眼也好,便使人去和老爷说了,叫他和秦淑去提这事。谁知竟是秦淑自己摇了头,这便怨不得我了。或许就是从那件事上,老爷看透了秦淑自私凉薄的性子,再不宠爱她了。话又说回来,老爷这人,本身就难以捉摸的。” 杨氏到底是个精明的人,丈夫的坏话,也不说透,立刻又说起了别的事。 说起秦珮和商姨娘,杨氏便没那许多感慨,商姨娘疯疯癫癫、手段卑劣狠辣,秦珮早年不懂事,后头又乖巧得叫人可怜,杨氏都看得明明白白。 “珮丫头这孩子,伶俐机巧是有几分的,大面上却总差了一些,如今知道和娘家来往,竟好似开窍了,大约是成亲后当真懂事了。” 这事还是秦芬点拨的,她这时也无意居功,不过笑着附和杨氏一声。 杨氏好似谈兴甚浓,说完旁人,竟说到了秦芬身上。 “其实,几个妾室里面,你娘始终是最叫我看不透的。早些年我疑心她是假装安分,只待时机一到,就像金姨娘似的撺掇老爷给她田土银钱,可是见她把你宠成个一事无成的样子,我又觉得这人是真傻,再后头你到了我身边,她却知道给我献殷勤,我又觉得她还是有所图……” 秦芬嘴唇一动,险些就要替徐姨娘辩解两句,然而看看杨氏的脸色并不像发怒,便又忍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似是不曾注意到秦芬的神情有变,仍在絮絮地说着心事。 “再后来,我准许她和商姨娘有孕,她福气好,生了个儿子,可是没养多久,就送到了上房来,我竟真看不懂了。说她心机深、有意讨好我,儿子都送出来了,还有什么可谋划的;说她不懂事吧,这些年处处规行矩步,一点子错也不敢犯。唉……她也不容易……为着你和安哥儿……” 杨氏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秦芬小心地看一眼,杨氏竟睡着了。 秦芬心里隐约觉得,杨氏其实是看懂了徐姨娘的,她最末那一句,分明就是明白了徐姨娘的慈母之心。 杨氏不是想不通,是不敢轻信他人。 人人都有各自的为难,秦芬也无意去多问什么,轻轻取过毯子替杨氏盖上,又去看马车里的坐着的两个丫头。 今日跟出门的是腊梅与蒲草,这两个丫头已是极其伶俐的了,秦芬却还是不放心,轻轻问一句:“今儿太太说的话,你们听见了不曾?” 如今秦芬在内院,比嫡出的四姑娘也不差什么了,两个丫头哪敢轻忽,对视一眼后齐齐摇头:“奴婢们什么也没听见。” “不曾听见,便是你们懂事了。” 马车摇了一路,杨氏睡得酣沉,到了秦府门口还未醒。 腊梅看一看主母,也不敢搅扰,正在为难处,外头远处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是秦家的马车回来了!” 杨氏立时醒了过来,昏暗的马车里,她的眼睛依旧是那般锐利明亮。 “什么人,竟在我们秦府门口喧嚣?腊梅,出去瞧瞧。” 腊梅应声,正要下马车,外头已响起了看门婆子的声音:“太太,五姑娘,是五姑爷在候着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声音里仿佛带着笑意,这笑意仿佛又会传染,一下子把杨氏脸上也染上笑意:“五姑爷在我们门口等什么?”她说完这话,不去看外头,倒来看秦芬。 秦芬自来是个脸皮厚的,这时也不禁有些赧意,杨氏分明不是在对她发问,她却忍不住出声了:“我也不知道呢。” “这一向范大人办差忙得很,今日来等着你,必是有事,你去就是了。” 秦芬稍一犹豫,应了下来。 蒲草打起帘子,外头正是初秋艳阳高照的天气,灿白的阳光,一下子刺得秦芬有些睁不开眼。 远处的巷子口,一骑黄马静静伫立,边上站了个身穿大红色官服的年轻人,不是范离又是谁。 他身后跟着个青衣小厮,一手托着官帽,一手牵着黄马,见秦府马车上有人下来,便连忙出声提醒,范离回头轻轻瞪他一眼,转头再看秦芬时,脸上已有了止不住的笑意。 秦芬也忍不住笑一笑,下了马车站定,回头又对杨氏福一福。 杨氏坐在阴影中对着秦芬微微而笑:“去吧,晚上回家来吃你喜欢的焖牛肉。” 第190章 秦芬缓步走到了范离的面前, 虽然很慢,步子却很坚定。 范离这些时日忙着审讯逆鲁国公的残党,快要忙得脚不沾地了,今日案子算是告一段落, 想一想自己还有大半个月就成亲, 这一向就连秦芬的面也没见过,心里按捺不住, 官服也没换下, 就打马赶了来。 依着迂腐的人家, 未婚男女在成亲前是不宜见面的,可那是乍富的穷人们为了显摆自己教养才折腾年轻儿女, 似秦府这等人家,却是不拘泥的。 哪怕是想讲, 也没人敢同范离讲这规矩。 范离看一看眼前的秦芬,这姑娘与上一次比,身量并未再长多少, 想来已经是个大人, 不会再长了。 虽然身量没长,可是这姑娘却好似朵俏丽的杏花, 从前是含苞待放,如今却已是全然盛开了。 不, 杏花太素淡了,这姑娘得是朵娇滴滴的粉玫瑰。 范离一边在心里美滋滋的,一边盯着秦芬上下打量, 怎么同一个姑娘, 竟会有如此的不同呢。 秦芬今日去参加圆姐儿的洗三礼,特地穿得喜庆, 打扮得也隆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件淡粉斜襟衫子,一条白底撒花裙子,腰间系一条藕色腰带,另还垂着荷包玉佩,虽不似进宫那样盛装,为了显喜气,也是上了胭脂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4 范离没有姐妹,母亲又早早避世,哪里懂得秦芬今日一身打扮的关窍。 秦芬见范离不说话,轻轻咳一声:“范大人,咱们难道就在这里站着吗?” 范离顿时回过神来:“哦,是,是我出神了。我……我们去茶楼坐一坐吧。”他看一眼自己的黄马,立刻吩咐有贵:“去赁一辆马车来。” 有贵不由得在心里叹气,自家这位少爷哟,哪里懂大家姑娘是什么样,秦五姑娘这样娇贵,哪能坐外头赁来的马车! 果然秦芬笑着摇摇头,蒲草立刻知机,唤了门口的婆子来吩咐一通。 范离此时才知道,原来自家这位姑娘,确实是朵娇滴滴的粉玫瑰。 他并不嫌秦芬娇贵,他所识的女子不多,不知道寻常女子是什么样的,然而他那位所谓的嫂嫂,出身教养尚不如何,都矫情做作得很,自家这姑娘金贵无比,自然是该讲究的。 二人一时无话,范离看着秦府的门口,忽地来一句,“皇上赐我字凤举。” 秦芬先愣一愣,随即便明白了,这人是嫌自己又唤他“范大人”呢。 可是,凤举……似乎又太亲切了。 秦芬到底不是真正的本朝人,不大懂这字的意思,想了一想,干脆问出来,也算解一解尴尬,“皇上赐的这字,是什么意思?” 范离管着锦衣卫,打探消息自然是一把好手,早几年便把秦芬的身世摸了个清楚。 这姑娘幼年由亲姨娘抚育,养得天真不解世事,除了吃喝撒娇,什么也不会,后来到了嫡母身边,才学了些闺秀技艺,然而和秦贞娘那样的大家闺秀,到底是不同的。 这时见秦芬直直问出来,范离心中,有个角落悄悄地卸下了防备。 这姑娘,除开忠厚周到,只怕最惹人喜欢的,是骨子里的真诚。 “先父给我起名离,灵鸟长离即为凤,皇上盼我一飞冲天,所以赐我字凤举。” 秦芬点一点头,脸上有些动容神色:“皇上待你,算是如父如兄,你对皇上,忠义无二。” “你这话说得好,改日我就这么对皇上吹牛皮去。” 范离说了这句,秦芬顿时笑了出来。 二人正面对面笑着,忽然有贵轻轻叫一声:“哦,秦府的马车来了。” 这臭小子,哪来那么多话,没见自己正和佳人笑得高兴么!范离不由得又回头瞪一眼有贵。 有贵原想替主子拍一拍少奶奶的马屁,谁曾想主子竟虎着脸瞪来一眼,他知道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连忙笑着哈腰点头,心里却嘀咕,不知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了。 一路无话到了茶楼,范离要了个雅间,陪着秦芬坐了进去。 周遭人声不绝,但又无人来扰,这场景倒比内宅更叫秦芬安心。 在秦府时,虽然日子过得舒心,可是也怕一句话不曾说好惹了麻烦,哪怕杨氏和秦贞娘心宽不来计较,可是婆子丫头们也不好缠,秦芬时时提着心,哪有此刻自在。 范离自然瞧出秦芬的变化,心里默默记上一笔,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以后时时带这姑娘出门,随即便开口提起正事。 “我今日来找你,确实有事商议。” 秦芬立刻抬起头来,细听范离要说些什么。 范离稍一犹豫,便开口了:“我原想着,咱们成亲是自己的事,成亲后住在皇上赐我的那宅子里逍遥自在便好,可是我母亲说这样不好,该把你迎进范家的宅子才是,那样才显得名正言顺,我……是来问你的意思。” 秦芬不曾想到,自己还未过门,范家的官司已经沾到了身上。 范家的叔伯庶兄,个个都名声在外,叔侄勾连,打压得三房的正房夫人和嫡出子嗣险些没有立身之地,幸好范离懂得剑走偏锋,投进了当年的英王府门下,如今有这一番大造化,也算是老天有眼。 可是,即便老天爷有眼,他老人家也管不到细处,不会在内宅日复一日的时光里,时时看顾着秦芬。 依着省事,小两口自然是住在外头的好,可是依着道理,便该听范夫人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知道,人活在世上便不能免俗,哪怕她再想要自在日子,也得嫁进范家的大门去。 “自然是……”秦芬想说该住进范家,不知怎么,福至心灵,马上改过口风,“我们年轻人哪里懂得这许多道理,我回头问问我家太太,自然是该听长辈的。” 她虽愿意向世俗和规矩妥协,范离这硬性子却不一定愿意,她若是驳了范离的意思,只怕这骄傲的年轻人,会不高兴。 范离倒没不高兴,应了一声,又在心里对秦芬多些怜爱。 这姑娘什么都听嫡母的,可见活得多么小心翼翼,以后成亲了,他一定不叫她受半分委屈。 自己这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瞧着是风光无限了,却不大受人敬重,这对她来说,只怕还不够好。 他要再努力些,再上进些,给这姑娘挣一份大大的光彩回来。 秦芬近些年很受杨氏和秦贞娘倚重,虽不说是视若亲生,却也是个智囊一般,这地位算是她一手一脚博得的,并且不曾阴谋诡计地坑害旁人,因此她是颇为自傲的。 她见范离沉默,还当这年轻人是内向,倘若知道范离把她想成了秦淑那委屈巴巴、娇滴滴的模样,只怕要气得跳起来了。 在沉默着,雅间的门忽然被叩响,范离吩咐一声,伙计便托着个茶盘进屋了。 伙计手脚麻利地在桌上摆放茶水点心,摆完之后,立刻识趣地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把门给带上了。 范离替秦芬倒了茶,说个“请”字,便不知该说什么了。他平日里倒是话多呢,可是对着心上人,哪能开口就随便说话。 雅间里两对主仆,四个人八只眼,大眼瞪小眼地愈发沉默起来。 对着范离,谈天气时令似乎太过生疏,谈国事家事似乎又不大稳当,秦芬想一想,干脆从荷包里拿出安哥儿送的那九连环,对着范离道:“我这九连环解不开了,请你替我瞧一瞧。” 范离正巴不得有个事情来打岔呢,连忙接过九连环,对着窗口细细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问:“看不出来,你喜欢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秦芬抿嘴一笑:“哪儿呀,这是端午时安哥儿送我的,我瞧它好玩,也还算精致,就带在了身边。” 范离的手,稍稍一顿,问了个古怪的问题:“你带着它,是因为这是安哥儿送的,还是因为它好玩精致?” “这……有什么区别吗?”秦芬不解其意,还是认真想了想,“大约还是因为它好玩精致吧,安哥儿送我的那些小竹刀、木头陀螺,我可不愿意带着。” 范离应了一声,又低头去解那九连环,心里却懊恼不已。 就连那不满七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5 岁的小舅爷,都知道过节时给姐姐送些小玩意儿,自己怎么还不如个孩子,竟连礼都不知道送了。 他知道端午时秦、范两家是得走礼的,那一阵子忙得头昏脑涨,他问一句有贵,知道范家不曾怠慢了秦家的节礼,便又埋头公务了,这时一瞧,可不是有些没心没肺。 不过此时知道这姑娘喜欢精致有趣的小玩意儿,便好办了,自己回头,立刻找何鱼儿,给她搜罗一筐送去。 范离想到这里,心里又有些鼓舞,将那九连环慢慢解开了,递给秦芬。 望一望日头偏西,范离便起身送了秦芬回府。 秦芬回了内院,自然该先去上房回话。 她脚步不停到了上房,还没进院子,便瞧见上来迎接的小丫头喜气洋洋的脸孔:“五姑娘,你回来啦,太太正候着你呢。” 廊下守着的丁香瞧见秦芬来,也笑嘻嘻地迎了上来:“五姑娘回来啦。” 这些丫头笑得古怪,秦芬哪里看不出来,她们都是在打趣她呢。 秦芬心里好笑,只作无事跨进屋去,却见杨氏端端正正坐在上头,也是满脸笑容:“五丫头回来了,茶可好喝?” 如今秦府统共只秦芬这么一位未嫁的姑娘了,谁不关切,秦芬见杨氏都带着几分调侃,知道众人都是好意,这时也不恼,认认真真地道:“茶不好喝,比太太这里的祁门红茶和雨前碧螺春,差多啦。” 杨氏见秦芬答得一板一眼,不由得笑出声来。 这个五丫头,平日千伶百俐的,这时候竟傻了起来,两个年轻人出去,难道还当真细细品茶不成。 她到底是过来人,知道有些事情该由年轻人自己去慢慢体会,这时也不点破,又问一句家常:“范大人今日来,可有什么事?” 秦芬说了些范夫人命范离带好的客套话,末了,没忘记提那最要紧的事:“范大人今日来,是为了说成亲的事,他想在皇上御赐的宅子里成亲,可范夫人说,还是得叫花轿进范府大门。” 杨氏听得连连点头,待秦芬说完,她便问一句:“五丫头,你自己的意思呢?” 秦芬对着杨氏,自然没什么好瞒的,把情理和世俗说了一遍,慢慢地道:“依我的拙见,还是得在范家完婚,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顺。小小一些委屈,我受得。” 杨氏欣慰地点点头,不住口地赞秦芬懂事。今日倘若是旁的女孩,哪怕是她亲生的贞娘,只怕都不愿闯进范家那龙潭虎穴,这五丫头却肯先苦后甜,可见是个沉得住气的。 她怕秦芬心里不痛快,倒出言安慰起来:“便是吃亏,也不过就是头一二年,待你们在范家站稳脚跟,该办的事都办好,只说御赐的宅子不可闲置,直接搬进去就是了,别人的闲话,倒也不必理会,横竖有你父亲。” 这干脆连由头都替秦芬想好了,秦芬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对着杨氏笑一笑:“太太为我考虑这样周全,谢过太太。” 这里母女两个和和气气,范离却把供奉局的库房,翻了个底朝天。 何鱼儿看见范离来,也不支使小太监,亲自陪着他往库房选东西。 听见要别致又好看的小玩意儿,何鱼儿先想到了纪王身上,给范离看了些七宝小刀剑、缠金丝小弓箭,范离只是摇头:“太粗鲁了。” 何鱼儿似有所悟,又带范离去选白玉簪子、绿宝石耳坠子,范离一看就摆手:“这也太俗气了,要别致一些的,还要好玩一些的。” 难不成,竟不是送给那位没过门的范夫人,是送给范家那位小舅爷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何鱼儿侧着头想一想,领着范离出了供奉局,到了珍禽司。 “这里的鸟儿都好玩得紧,红子雀叫声清亮,鹦鹉会学说话,还有八哥,黑黢黢的不起眼,可会念诗呢。” 范离先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听说红子雀这些鸟都难养得很,有没有又好养又惹人喜爱的?” 何鱼儿常年伺候后宫的太妃和嫔妃们,对范离的挑剔,只当寻常,这时听了,笑一笑:“要好养活,那便是猫儿狗儿,我同范大人往异兽司去就是。” 天色擦黑,秦府的灯笼才点上,一只雪白的山东狮子猫,就到了秦芬跟前。 第191章 秦芬看着眼前憨态可掬的小白猫, 不可置信地又问一遍:“这是谁送来的?” 丁香抿着嘴笑一笑:“是五姑爷送来的,门上一点没敢耽搁,立刻送到了上房,太太只看一眼, 听见‘范大人’三个字, 立刻叫送到五姑娘这里来了。” 一个屋子,连主子带奴婢, 都傻眼了。 不年不节, 好不好的, 送只半大不小的白猫做什么? 桃香是跟着秦芬从小到大的,这时看见那只白猫, 便已替秦芬叹气起来。 姑爷是个武人,都已猜着他粗忽的, 可是送的这礼,也太平常了些。 六姑爷不去提他,也不说四姑爷对四姑娘的深情厚意, 就是那位商户出身的三姑爷, 未成亲的时候,也对三姑奶奶奉承不已, 今日一本诗集,明儿一卷画轴的。 到了自家姑娘这里, 怎么只落了一只猫? 秦芬倒没什么委屈,只觉得奇怪。 今儿在茶楼,他问了九连环的事, 秦芬心里已经隐约有所察觉, 她还以为他会送一份寻常的首饰或字画,谁知, 他竟送了一只猫儿来。 丁香见五姑娘屋里似乎都不大高兴,连忙把杨氏的话拿出来学舌:“太太说,五姑爷可真是有心了呢,金银俗气,字画易毁,这猫儿活生生的,最惹人喜爱。”她说完也不再多留,寻个借口说要办差,便赶紧出去了。 蒲草毕竟大些,又常往旁的婆子、妈妈等处走动,自然比桃香明白些,听了丁香的话,早已笑了起来:“这个五姑爷,真会送礼。” 桃香闷闷地看一眼蒲草,气鼓鼓地扁扁嘴:“我的好姐姐,你可别安慰姑娘了,这么只猫儿,也只能哄哄安哥儿了。”她说着,又摇摇头:“如今安哥儿学了武,日日嚷着要勤练骑射,只怕也只要小马驹,不愿要这小猫。” 蒲草却将桃香拉过去一拧:“你傻呀,那些什么金银字画,要多少姑爷拿不出来的,可咱们姑娘不爱打扮,那些东西送了来,不过就是搁在妆台或者匣子里落灰,这么个活物就不一样了,天天看着逗着,岂不是跟看见姑爷一样的?” 桃香想想似乎是这么个理,这才高兴了起来。 秦芬虽没嫌礼物简陋,却也没想到是这个意思,这时再回头看看那只通体雪白的小猫,不由得笑了。 丫头们见秦芬笑,这才松了口气,张罗着把那小猫从笼子里抱出来。 桃香看着跳脱些的,临到这时候,竟一把推了蒲草和旁人上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6 你们先瞧瞧它咬不咬人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猫抱了出来,捧到秦芬面前,她一看,竟是只稀罕的鸳鸯眼。 旁的丫头自然也瞧见了,知道这小东西身价不凡,便又都高兴些,桃香更是拍着手叹气:“方才我嫌弃姑爷嫌早了,早知道这猫儿这么稀罕,我哪里还会说那些。” 七嘴八舌议论半天,末了,不知哪个问了一句:“这猫儿,谁知道怎么养?” 秦芬主张喂鱼,蒲草却煞有介事地摇头:“大猫才会吃鱼,这小奶猫,得喝牛乳。” 桃香这时已经不怕那小猫了,满脸好奇地盯着小东西在圆凳上舔毛,听见秦芬和蒲草意见相左,细细打量一眼那小猫,干脆来个一碗水端平:“这猫儿,既不大也不小,我瞧着,该喂牛乳拌鱼。” 丫头们七嘴八舌说了半天,没一个主意,守门的婆子在外头听见喧闹,挨到门边一听,倒笑了:“姑娘们,这猫儿不小了,也不用喝牛乳了,可还吃不了整鱼,该用碎鱼肉拌着烂烂的粥糊喂它。” 秦芬素知这婆子是个老实的,听她说了,立刻点头允了:“蒲草,就照妈妈的话,晚上给小猫喂烂粥拌鱼碎。”说完又吩咐桃香去捧一匣子果子来:“这给妈妈带回去,给家里的孩子吃些。” 那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喜洋洋地捧了果子就下去了。 秦芬的院子,自从秦贞娘出嫁,就显得有些冷清,如今有了一只猫儿,倒热闹起来。 天气还热着,秦芬又素有些轻微洁癖,并不想和这猫儿同卧一张床,于是叫桃香往秦恒那里走了一趟,叫秦恒的小厮出去买了个竹编的浅笸箩回来,垫两层软布,便算是猫窝了。 又隔一日,那小猫喵喵叫了起来,再唤了守门的婆子一问,才知道这家养的猫儿除开要有窝,还得人喂它喝水。 蒲草原想拿两个旧碗碟子给小猫用,秦芬却摇了头:“那东西人用过的,再给猫儿用,我觉得不大妥当,我那书案上的笔洗和阔口水盂,拿两个不曾用过的来,给它做饭碗和水碗就是了。” 蒲草一边笑着念叨秦芬古怪,一边还是听了秦芬的,给小猫安好了饭碗和水碗。 桃香已喜欢上了那只小猫儿,特地寻五彩布条打了个结子,系在那小猫脖子里,小猫似是知道这东西是叫它好看的,喵喵叫两声,还靠着桃香的腿蹭两下,桃香高兴得叫起来:“瞧这个鬼灵精,聪明得很呢!” 忙碌几天,小猫已很是精神了,也养得熟了,这日晨起请安,秦芬便叫蒲草抱着往上房去了。 到了上房时,两个小的还未走,隔着屏风看见秦芬进屋,齐齐抬头打个招呼:“五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笑着点个头,先对上头秦览和杨氏问安,然后才来答话:“平哥儿和安哥儿还没吃完饭么?平哥儿慢些吃,别噎着了。” “姐姐,蒲草姐姐手里抱着的那小猫儿是哪来的?给我成不成?” 秦芬且喜是安哥儿提了这话,若是平哥儿,她可真不知道怎么开口拒绝。 正要对安哥儿解释两句,却听得秦览开口了:“你领了回去,可要叫香橼好好养着。” 秦览这一家之主都发话了,秦芬还有什么好争的,她倒是敢和他理论,可是如今这位老爷小肚鸡肠,万一他去迁怒徐姨娘可怎么办。 秦芬嘴角微微一抿,沉默着低下头去。 杨氏是知道那小猫的来历的,这时看一看秦芬的神情,连忙打岔:“男孩子家家的,怎么偏要养小猫,安哥儿养只小狗多威风。” 安哥儿平日里好说话的,这时却倔强起来:“娘,我就是想养小猫嘛,姐姐她不会同我小气的。” 秦芬看一看安哥儿,不由得头大,她平日里想着这孩子是徐姨娘的终身依靠,又比她小许多,所以处处让着,没想到,竟让出麻烦来了。 杨氏对着庶子的话,一时竟不知怎么答,安哥儿到底是个小孩子,哪懂得什么定情信物的事,这时她难道说秦芬确实是个小气鬼,不愿意把小猫给让出来么? 平哥儿用力嚼了两下包子,伸长脖子咽了下去:“七弟,你瞧那小猫慢吞吞软乎乎的,哪里像你这武林好汉该养的东西,回头咱们叫三哥给你寻个别的去,什么小狗小鱼,小鸟小鹰,养什么不行,难道非得同五姐这女孩子争么?” 安哥儿如今知道嫡庶长幼有别,对平哥儿的话,倒是肯听了:“六哥说得对,我还是去找三哥帮忙去。” 秦芬这才抬起头来,看一看弟弟,见他嘴角虽挤出笑容,眼睛却没带着笑意,秦芬便知道,这孩子心里还是不痛快。 待用了早饭,秦芬找个借口和两个弟弟一起退了出去。 平哥儿如今已经显露出聪明劲了,见秦芬跟来,知道是要和七弟说话,说一句要去寻桂花,扯着大丫鬟佛手便往前去了。 安哥儿看一眼平哥儿的背影,嘴巴用力一撅,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怎么了?姐姐没把那小猫儿给你,你生气了?还是六哥方才说了你,你不高兴?” 安哥儿用力叹口气,竟不似个小孩:“都不是。平时我什么东西都和六哥一模一样,我不喜欢什么都一样,那小猫是姐姐给我的,便可以不和六哥一样了。” 虽然安哥儿说的是孩子话,秦芬心里却是大震。 这个家里,自杨氏到下头的婆子丫头,对小兄弟两个都是力求公平,大到月例银子,小到一根腰带、一杯蜜茶,绝不会分出彼此来。 平哥儿是个急躁性子,许多事情也想不到细处,因此在平日的吃穿上,是不在意的,安哥儿是个温吞性子,心思细腻许多,只怕早察觉出来了。 “姐姐,我既然不和哥哥一样读书考举,为什么旁的都要和哥哥一样?我想不一样。” 秦芬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答这话,轻轻抚了抚安哥儿的头,提起别的事来:“旁的东西姐姐都能给你,那小猫却不行。那小猫是姐夫送给姐姐的……纪王殿下送给你的那把小宝剑,你会让给姐姐吗?” 安哥儿原不知那小猫的来历,这时知道了,连忙摇头:“不会!姐姐,我不要那小猫了!” 秦芬跟着出来,原是怕这孩子起了左性儿,想好好劝劝的,这时听见他这样懂事,既欣慰又心酸,想了一想,道:“你想养个什么,请三哥身边的小厮替你买就是了。” 安哥儿先是眼前一亮,歪着脑袋想了想,又无精打采地摇头:“算了,六哥到时候也想养一只,便又是一样了。” 这话出来,便知道这孩子还是在钻牛角尖,这个结还不知已经系了多久,若是不解开,亲兄弟两个,天长日久地便要生分了。 “你从前不在乎这些的,怎么现在忽剌巴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7 地讲究起来了?这里的缘故,能不能说给姐姐听听?” 安哥儿小心地看一眼远处的平哥儿,见哥哥正指手画脚地叫佛手去摘那高处的桂花,放低声音道:“我去了练武场,有人告诉我,因为我是庶出的不受宠,才不准我和哥哥一样学文的。我既都不能学文了,做什么还要和哥哥一样。” “傻孩子,你当初想学武,太太还不准呢,还是三哥开口替你求了五姐夫,你才能去的练武场,这些事情,你全都忘了不成?” 当初杨氏想叫安哥儿读书科举,自然是有她的考量,秦芬且喜不曾对安哥儿说破,这时干脆来个移花接木,把事情说得圆滑。 “太太就是因为太看重你了,当初才想叫你和七哥一样读书考举的,咱们安哥儿难道只听别人的话,不自己看看太太的苦心吗?还有平哥儿,他平时待你,难道不好?” 安哥儿经过秦芬一提,便记起依稀是有这么些事,脸上的神情一下子松了下来。 才笑了两下,安哥儿又疑惑起来。 学武的路子,仿佛也并不是他自己选的,自然了,也不是太太和六哥选的,他当初究竟是怎么提起这话来着? 正想再问两句,却听见远处的平哥儿蹦跳着催促:“七弟快些!要迟到啦!迟到了可是要打手板的!” 听了这句,安哥儿吓得什么都忘了,一溜烟便跑了上去:“好!我来了!” 平哥儿牵了安哥儿的手,两个人齐齐往外跑,平哥儿还不忘回头吩咐:“佛手,刚才摘的桂花,记得给我包汤圆吃!还有记得包菜肉的咸汤圆给七弟!” 秦芬瞧得清楚,安哥儿听了最后一句,脸上的笑容,分明更深了些。 秋风吹过,依稀带着两个孩子的嬉笑声传来。 秦芬听着,仿佛是安哥儿问平哥儿,要不要和他一起养小狗,平哥儿摇了头,安哥儿不曾生气,脚下却蹦得更高兴了。 小哥儿两个早跑了出去,笑声还断续传进内院,秦芬脸上的笑容久久不散,中气十足地一挥手:“走,回去寻一罐子桂花酱给佛手送去!” 蒲草却用力扯一扯秦芬的衣裳,轻轻“嘘”一声:“腊梅从屋里出来了,太太和老爷说话呢,姑娘可轻着些。” 秦芬回头一瞧,果然见腊梅领着小丫头们远远站在耳房门口,连忙摆摆手,悄声走了出去。 上房的正屋里,秦览正吹胡子瞪眼地发着脾气:“五丫头马上就姓范了,怎么你还那样护着她!” 杨氏眼风都懒得扫过一个:“我听不懂老爷说的什么。” “她不过是个外人,凭什么不能把那只猫让给安哥儿?难道仗着得了门好亲,就敢不把秦家放在眼里了么?难道这背后的靠山就这样有权势么?我们秦家成了什么了?” “凭什么?老爷还不知道那只猫的来历吧?” “凭它什么来历,就是贵妃娘娘赏的,那也是赏给我秦家的!” “好教老爷知道,那猫儿,是五姑爷前些日子送来的。”杨氏端起茶碗,轻轻拨一拨里头的茶叶,“五姑爷办案忙得脚不沾地,那日一出镇抚司就往秦府门口来了,当晚就送了这只小猫来,再往后这几日,我不说老爷也该知道,五姑爷又扎在镇抚司和御书房了。老爷可说说,这猫儿是给秦家的,还是给五丫头的?” 范离上门,还说了何处成亲的大事,可是杨氏这时有意给略过去了,一番话说完,竟显得范离是专为送礼来了。 秦览有一瞬的语结,赶紧也端起茶碗来。 他方才也考量过那小猫是否范离所赠,可是听闻镇抚司近来忙得不可开交,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位铁面无情的范大人,只得了两个时辰的空,还不忘给五丫头送只猫来。 杨氏见秦览假模假样地喝茶,心中厌烦,干脆将事情挑破:“老爷方才话里说的什么姻亲、靠山,是指桑骂槐吧,你说的不是五丫头,只怕是说我!” 秦览好似被茶水给呛了,用力咳嗽几声,想一想那侍奉笔墨的美貌丫头,干脆硬气一把:“不错!我就是在说夫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慢悠悠的,一点也没生气的样子:“愿闻其详。” 秦览用力瞪一眼杨氏,好像生怕说慢了就气势弱了,连珠炮般把话倒了出来:“红珠究竟怎么得罪夫人了,你竟然把她关进柴房!她如今……可是有身孕的人了!你这么做可是犯了七出之罪,哪怕你哥哥是内阁的,我也能休了你!” 第192章 杨氏管着秦府上下, 小到针头线脑,大到金银玉器,什么都得从她跟前过一遍,红珠那里两个月没换洗月事带子了, 她哪能不知道。 闵嫂子一个月前来说了这事, 杨氏已经留上意了,如今除了徐姨娘, 还没人知道这府里不会再有孩子出生, 乍一听见红珠疑似有孕, 杨氏怎么不惊。 那药,早给徐姨娘了, 是她亲手拿了药包出来,亲口吩咐了徐姨娘, 叫她寻机给老爷服下的。 难道徐姨娘竟犯了糊涂,把那药给藏了起来? 不,不会, 徐姨娘这人最清醒懂事的, 她绝不会做这样的糊涂事。若是再多个孩子,安哥儿的身份便一落千丈, 徐姨娘怎么可能拿儿子的前程去赌。 更何况,丈夫那些日子发热无力, 身上的虚汗出了许久,分明就是药力上来的作用。 难道那药,竟不行了?可是这药是大内所制, 当年母亲说可保一世无虞的, 母亲绝不会骗自己。 杨氏心里又惊又疑,生怕是那丫头月事不准, 便耐着性子,又等了两旬。 前几日听说那丫头晨起已经犯起恶心,她知道里头必有些腌臜事情,便立刻出手,把那丫头给锁了起来。 因着圆姐儿出生,杨氏忙着办洗三礼,也无暇理会,想着等空出手来再收拾,不曾想丈夫竟已按捺不住了。 这时秦览叫嚷起来,杨氏没动怒,反倒淡淡地瞥过一眼:“红珠已经关起来好几天了,这几日都没见着老爷传话,可见老爷早就知道她有孕的事了,偏只瞒着我这正室。” 秦览不曾想到,妻子日日坐在内宅消磨,脑筋竟还这样快,又是一哽,紧接着便昂起头来:“你是正室,不曾想着替她延医问药后禀告我,难道还等着我告知么?” 对于秦览的问责,杨氏并不放在心上,无论如何,此事是这男人吃了大亏,哪怕她瞧在他可怜的份上,也不会与他计较的。 “老爷天性纯良,对内宅的阴私有所不知,后院里的有些女人呐,为了争宠是无所不用其极,当年商姨娘为了回府,生生摔掉了肚子里成形的胎儿,老爷难道浑忘了?我敢和老爷打包票,这个红珠,如今是在弄鬼呢。” 当年那血淋淋的襁褓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8 商姨娘屋里抱出来,是秦览亲眼见着的,他这辈子都难忘记那场景。 这时杨氏把话说得肯定,倒把秦览的火气,消了大半。 他想一想妻子这些年持家甚正,大是大非上从无过错,不由得软下声调来:“可是,红珠她看着确实是像有孕的样子,总该请个大夫诊一诊再说。” 杨氏还想再说两句,忽地看见秦览胡须已泛了花白,又改了主意:“老爷说的也有理,这事是我莽撞了,是该请个大夫好好瞧瞧。” 这男人已四十多岁了,孙辈里的头一个,已经出生了,他这个年纪还有老来子,心里的期望自然非比寻常。 他还不知自己再不能有孩子的,这件事上,原是她算计了他。 这算计,杨氏还没傻到要自家掀出来,然而红珠的胎来路不正,无论如何,该给他个明白的结果才是。 杨氏这样想着,便又去看秦览,却见秦览也正盯着她。 秦览陡然遇见妻子的眼神,讪笑着转过头:“夫人还是这样贤良,方才……是为夫的太急躁了。” 杨氏稍一低头,随即又昂起头来看外头的天:“老爷和我,不用这么见外。” 府里无人生病,却请了大夫,还是进了二门的,这事哪里瞒得过人去。 如今秦芬身边的丫头们都大了,听见是去替红珠诊脉,心里都有了计较,互相看一眼,都沉默着低下头去。 老爷那人是个糊涂蛋,如今鲜有留宿上房的日子,显见得是只偏宠两个侍墨丫头了,如今红珠一朝有孕,怕不是马上就要抬姨娘的。 秦芬却是知道杨氏的手段的,这时听见给红珠请大夫,不由得惊诧。 自家那位老爷与太太早年还有三五分恩爱,自从皇帝登基后封了杨家女作贵妃,那点子情意便虚了起来,后头杨舅老爷入内阁,那位老爷待太太,便愈发冷淡了起来,仿佛对妻子稍假辞色,便没有了文人风骨一般。 君心如流水,早不似当年了。 杨氏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早年全是看在夫妻情分上才对婢妾多有忍让,如今时移世易,她怎么可能如今还容忍下头的这些人跳脚。 秦芬想了许久想不出个名堂来,干脆搁下了这事,去瞧午饭了。 小猫闻见饭香,喵喵地叫着跑进屋来,蒲草笑着骂一句:“馋痨鬼!” 桃香却立刻上前蹲身捂住了小猫的耳朵:“我们才不是馋痨鬼呢!我们是……”她想着,转头对秦芬道:“姑娘,咱们还没给小猫起名儿呢。” 这话出来,满屋子都笑了,忙碌好几天,这小东西都已不怕人了,却连个名字都没有。 饶是秦芬心里装着许多事情,这时也被小猫分去了许多心神,咬着嘴唇想了许久。 什么雪团、绒团,听着都是好的,可都不能起,秦珮那丫头生个宝贝疙瘩叫圆姐儿,要是听见这小猫叫什么“团”,还不吵吵上天了。 秦芬看一眼那小猫,它对着饭碗里的碎鱼拌粥嗅来嗅去,好半天才慢慢舔两口,看着娇气无比,秦芬忽地有了主意:“这小东西吃个饭还这么斯文,只怕长得慢,咱们也学穷人家给它起个贱名字,这样才好养活,就叫铁牛吧。” 丫头们齐齐“哎呦”,蒲草方才还骂猫的,这时候头一个笑着开口:“姑娘,改一个吧!这么只好看的小白猫,怎么能叫这个名儿!” 桃香如今是最喜欢这小猫的,听见秦芬说好养活,便觉得这名字甚好,倒附和起来:“我瞧姑娘起的这名字好,就叫铁牛!” 于是乎,雪白绵软的小猫,便有了个英武无比的名字。 “今早把铁牛抱给太太瞧了,待会也给姨娘瞧瞧去。” 丫头们只当秦芬是要去给徐姨娘瞧这身价金贵的小东西,不疑有他,一个发问的也没有。 于是这日睡了午觉起身,秦芬便带着桃香和铁牛,往徐姨娘处去了。 这日下午徐姨娘并没闷在屋里绣花,正带着杏儿在院外的一株桂花树下采花酿桂花酱,杏儿如今伶俐许多,远远瞧见秦芬,轻轻一唤徐姨娘,自己蹲身行个福礼:“给五姑娘问安。” 徐姨娘回头瞧见女儿,脸上立刻绽开老大的笑容,将小笸箩交在杏儿手里,两手在身上掸一掸:“芬儿来了。” 桃香从后头露个身子,还没来得及问安,徐姨娘就哎呦起来:“这小猫,是哪来的?” 秦芬自己怎么谦虚,都有些欲盖弥彰的嫌疑,于是干脆坦荡些:“是范大人前几日送来的。” 徐姨娘原要伸手去摸的,这时立刻缩回手来,脸上的稀罕,立马变成了喜气洋洋:“这小猫真好看。”她估摸着女儿是特地来显摆这只小猫,干脆也不摘桂花了,留了秦芬吃晚饭,母女两个,慢慢说着话进屋去了。 杏儿替秦芬倒了茶,又回头去请桃香:“听说姐姐针线好,请帮我去看看鞋样子。” 桃香岂能不懂这丫头的意思,把铁牛往秦芬怀里一搁,垂手退了出去。 秦芬倒多看一眼杏儿,待她出去,顺口赞一声:“这丫头比才来时伶俐多啦,姨娘教导有方。” 徐姨娘摆摆手:“我哪有什么方,都是太太教导手下人得力,也是你面子大的缘故。” 虽然徐姨娘聪慧,到底不曾当过家,管起下人来,也是有心无力,杏儿起初愚笨得很,办事虽然肯听令,却总拖拖拉拉,就连徐姨娘献给杨氏的手帕子也敢送迟了。 一次杨氏赴宴,不曾收到新帕子,闵嫂子知道徐姨娘素来是个殷勤的,立刻知道是里头有了差错,派人唤了杏儿去,把杏儿训得险些要站不住。 杏儿原还不觉得徐姨娘一个半老的妾室有什么了不起,待听见闵嫂子提起五姑娘和七少爷的前程,顿时吓得冷汗涔涔。 自那以后,杏儿便慢慢学着用心当差,如今已很是得用了。 徐姨娘如今事事都是顺的,与秦芬说起话来,便随意一些:“芬儿得了这么只小猫,竟好像小了起来,还跑来跟姨娘显摆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轻轻摸着铁牛胸前的长毛,微微笑一笑:“哪儿呢,铁牛如今养得不怕人了,早起给太太瞧了,我想着也该给姨娘瞧瞧的。” 徐姨娘听了这名字,眼睛瞪得老大,忍了半天才不曾说什么。 秦芬看一看徐姨娘的神色,将声音压低些:“另外,我还有事想问姨娘。” 府里这两日只一件大事,徐姨娘听了,立刻知道秦芬想问什么:“芬儿想问的,是不是红珠那丫头的事?” 秦芬看徐姨娘样子古怪,心里不由得起些疑惑,红珠那丫头的事,难道有什么不对? 虽然在自己屋里,徐姨娘还是警觉地望一望四周,还起身去窗口看一看外头,然后才回身坐在秦芬面前:“芬儿没多久就出嫁,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9 里头的事,姨娘原还犹豫该不该告诉你,既然你问了,我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了。” 从家中多年没有孩子出生,一直说到妻妾三人先后有孕,再说到那半副神秘的药粉,徐姨娘是个稳重性子,口才不过尔尔,故事也只说得平平淡淡,秦芬听了,心里却起了巨大的惊涛骇浪。 杨氏到底出身杨家,前头那许多年虽有些为情所困之疑,却终究不曾忘了杨家的教导和正室的手段。 她一边爱着那男人,一边却也毫不手软地算计着那男人。 秦芬从前觉得杨氏过于心慈手软,如今看着,分明是刚柔并济。 若是自己深爱一个男子,秦芬扪心自问,只怕是做不到杨氏这样果断决绝的。 徐姨娘由得秦芬出了片刻神,然后才慢慢道:“老爷和太太,这一辈子也难说到底谁对谁错,咱们外人也不好评说,我只说咱们自己的事,只说你的事。” 秦芬有一瞬间的恍惚:“什么?” “芬儿嫁给那范大人,外头人人羡慕,太太私底下对我说起,却道一句富贵险中求,我私心里想着,若是范大人待芬儿全心全意,芬儿自然投桃报李,若是那范大人……芬儿手里捏住嫁妆,再挑个听话的丫头,捏住了子嗣,也能过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虽不中听,却也是徐姨娘的一番为母之心,秦芬无意反驳,一句一句,认真应了下来。 母女两个还未来得及沉默,外头便响起杏儿的声音:“姨娘,方才灶上的妈妈来问姑娘,晚上的方糕,要咸的还是甜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徐姨娘母子三个,口味都是一样的爱咸,这就连平哥儿这小孩子都知道,哪还用得着灶上的婆子特地来问一声。 徐姨娘好似没察觉话里的不对,扬声唤了杏儿进来。 杏儿看一眼秦芬,低声道:“大夫诊了许久的脉,只说月份小看不准,叫老爷另请高明,老爷嫌太太请的大夫不中用,叫信儿去何鱼儿公公处了。” 何鱼儿是供奉局的,认识的无一不是杏林圣手,秦览的意思,是要替红珠求个明白结局。 徐姨娘听了,也回头来看秦芬,母女两个对了一眼,都知道秦览给红珠送的,乃是一道催命符。 第193章 红珠已从柴房挪了出来, 杨氏随手指了个空院子,叫人抱了一卷铺盖,只支了绫帐,别的什么也不及布置, 大夫便已进了府。 杨氏原想叫人去嘱咐两声, 仔细想一想,又摇头否了自己的主意。 红珠的身孕定然是个孽胎, 她若是沾染了, 总归是洗不干净, 干脆什么也不管。 腊梅见主子出神,还问一句是否要去叮嘱大夫, 杨氏摇了头,反倒问一声:“今儿去请大夫的, 是谁?” “是门房上当值的,倒不知是哪个,我这就去问问。” “既你不知, 那便不要再问了, 咱们这里,不必使人出去了。” 腊梅自跑腿传话起, 就是顶伶俐的,这时听见杨氏说不叫人出去, 自然知道主母的意思。 上房门户紧闭,秦览来了,还奇一奇:“大白天的, 关什么门?太太身子不适么?” 杨氏在屋里听见这一句, 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默默叹口气, 对腊梅使个眼色,叫她请了秦览进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览进屋便拍腿摇头,初秋季节,竟出了一身汗。 “那大夫进屋,摸了左腕摸右腕,两个腕子换着摸半天,然后又看了红珠的脸色,只说月份浅瞧不出,叫我另请高明。红珠的身孕,怎么也有两个月了,还能说月份浅么?这庸医,当真误人!” 杨氏听了,轻轻摇摇头,这个丈夫,如今当真是太没成算了。 两个多月前,又忙柯家行商的事,又忙贞娘成亲的事,他虽是个甩手掌柜,却也处处得露面坐镇,有没有功夫亲近两个丫头,也难说得很。 哪怕是没有那副药,红珠那肚子的月份,也透着险,这男人,怎么竟看不透? 话说回来,那位大夫还真是圆滑,眼见着进的是昭贵妃的姑母家,又见那妾室所在的屋子冷清,知道主人心思,干脆说诊不出,也算是“医术高明”了。 杨氏原还以为要费些功夫提醒秦览那孕期不对的,这时竟全省了口舌。 原先杨氏的主意,是捏住红珠不守妇道,一气儿发落处置了,如今既是看不出身孕,便留她一条贱命,一剂红花堕了孽胎,再对丈夫说句假孕争宠,把她送去庄子上罢了。 这时杨氏心里想的是一桩事,秦览靠坐在圈椅里喝茶扇风,心里想的又是另一件事。 他那阵子也只叫两个丫头伺候了三两回,他自个儿也没想到,这么大年纪了,还能龙精虎猛的,他前些日子忙得腿抽筋,自从知道红珠有孕,竟全好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时看一看妻子面色淡淡,好似对自己的话不置可否,秦览把心一横,干脆将来意提了出来:“只怕红珠的月份当真太小,我想着,得找个可靠的大夫来诊一诊。” 杨氏起先还怜悯这男人蒙在鼓里的,这时却险些忍不住冷笑出声。 她派人去请的,是京里有名的千金科圣手,还要比那位大夫更可靠,也只能是宫里的御医了。 御医当值期间自然不能为其他人诊脉,可是回府后替朋友看病,却是没人问责的,秦览和太监们处得好,去求他们办这事,也不算太难。 杨氏鄙夷的,倒不是秦览口气大。 红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请御医? 原先怜悯这男人的,这时全化成了讥讽。 杨氏恨不得拎着丈夫的领口,大声告诉他,这辈子他是不能再有孩子了,然而杨家的教养不允许她如此失态,思量许久,终究还是点了头:“老爷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秦览要去求何鱼儿办事,阵仗哪能小得了,信儿如今已经成年了,早不做跑腿的事了,这日主子一催,也只能亲手拎着礼盒,往何鱼儿家去了。 御医也不是秦览说请就能立刻叫上门的,他盼老来子,故而想要个千金科圣手,便更得候着了。 何鱼儿叫他等几日,秦览竟也耐心十足,每日命信儿拎了礼盒子往何鱼儿府上探望。 消息传到内院,除开杨氏和徐姨娘母女两个,旁的人都羡慕红珠命好。 杨氏手里的事情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旁的也还罢了,和范家的婚事近在眼前,她只忙这一件,都恨不得废寝忘食,红珠的事,派个婆子时时听着信,便抛在脑后了。 如今秦芬和上房亲近,杨氏哪里会自毁长城,她虽然不至于去借这孩子的光,可是却得替亲女儿着想。 杨家虽然与贞娘亲近,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0 底是拐了个弯的,哪比得上秦芬这个亲妹妹来得近。 有了这个想法,杨氏操持秦芬婚事所用的心思,也便和秦贞娘的差不离了,就连外头廊下挂的彩绸都要亲自过一眼,唯恐哪里疏漏,失了秦芬的颜面。 徐姨娘瞧主母替女儿操持成这样,心里倒又热了起来,她如今眼神不似从前好了,绣不得大件,想想自己也没什么可报答的,干脆每天亲手熬一碗桃胶银耳羹送去上房。 桃胶易得,银耳也并不算太金贵,这点银子,徐姨娘还掏得起,难得的是亲手二字。 杨氏见送来的东西确是花了心思的,点头说个收下,二十来年头一次,竟吃起了妾室送的东西。 秦芬也自有好忙的,从前三个姐妹出嫁前都要保养容貌,她生得不比姐妹们美丽,自然更要花大功夫。 幸好秦芬肤色白皙,珍珠粉是省了,杨氏差人日日送一盏燕窝,慢慢地,也养出好气色来了。 人人都为秦芬的婚事忙得打转,细处便无人在意了。 紫玉觑着没人理会,这日理了衣裳,命丫头端了碗姜汤,慢慢往红珠那院子去了。 这两个丫头是杨氏买进府的,由冯妈妈一起调理了送去秦览书房,起先还想着同心协力博得主君欢心的,天长日久,便也起了嫌隙。 那日红珠从柴房出来,人人都知她只得一张床的铺盖,紫玉自然也听见了。 她今日来,一则是瞧瞧红珠的胎,二则是瞧瞧她落魄的样子。 紫玉原以为会瞧见一个仓惶不得志的女子,谁知进屋后一瞧,屋子里摆设齐全,就连床头的茶碗,都是成套摆着的,紫玉进门还是笑着的,看了两眼,却笑不出来了。 当初乍一听见红珠有孕相,紫玉心里不住骂母猪肚子,只恨那胎怎么没揣在肚子里,骂了几句,却也有些疑惑。 算宠爱,红珠并不如她,怎么竟是这个狐媚子先怀了孕,只怕是踩着狗屎运罢了。 前些日子听见主母锁拿红珠又扔进这空院子,紫玉还念一句太太英明,今日原是想来耀武扬威的,这时见了红珠的排场,竟只剩记恨了。 红珠住在后院的僻静处,好似搁在灶台上的炮仗,不知哪日就要炸的,哪能没人看着,紫玉才进了院门,上房和外院,立刻都知道了。 杨氏正对着秦芬嘱咐压箱的东西,听见丁香来报一句,揉一揉眼睛叹口气:“五丫头且先回去吧,这事明儿再说。” 她想一想,又改了主意:“罢了,腊梅带了五姑娘去徐姨娘院子里,叫徐姨娘给五姑娘讲一讲。” 秦芬坐在屋里瞧着桃香收拾东西,忽地听见杨氏唤,原还以为要核对什么金银玉器,这时听见杨氏的吩咐,忽地明白过来。 她哪里不知道男女之事,可是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想了一想,只作无事,随着腊梅下去了。 徐姨娘正坐在廊下对着日头细细地洗桃胶摘银耳,瞧见秦芬进来,抬头笑一笑,待瞧见后头的腊梅,便赶紧甩甩手站起身来:“五姑娘来了,腊梅姑娘来了。” 腊梅还不懂得大人事,这时也不知道进屋去,直直站在廊下,就把杨氏的吩咐一板一眼说了。 徐姨娘听了一半已明白了,赶紧对腊梅摆摆手:“姑娘莫说了,我已懂了。” 腊梅被打断,起先还有些不悦,待瞧见徐姨娘的笑容发僵,忽地明白什么,截住话头,匆匆告辞出去了。 徐姨娘心里领会了主母的意思,嘴却张不开。 她自个儿不过是个妾,服侍男人只得顺从二字,哪里能乱教女儿。 “到时候有个箱子,得丫头抱着进新房的,里头那册子,芬儿好好看看。” 对着徐姨娘,秦芬便不那般装相,含糊应几声,露出些窘样,徐姨娘一看女儿似是有些懂了,心里松口气,连忙转过话头。 母女两个正要进屋去慢慢说话,忽地杏儿跳蹿进来:“老爷带了个老大夫进府,是致仕的老御医呢,哦,听说是当年服侍过容太妃的。” 母女两个互相看一看,不禁有些傻眼。 致仕的老御医,只怕杨氏还收买不动,那红珠若真是有身孕,便当真要飞黄腾达了。 杨氏自然也收到了下头人报,听见是一位来头这么大的老御医,她倒忐忑起来。 那御医万一真的无比灵验,可怎么好? 她怕的倒不是红珠诊出喜脉,她怕的是,那位老御医会诊出红珠的胎有问题。 若是红珠的丑事抖了出来,自家丈夫那张老脸,是无所谓有没有的,自己这主母的脸又往哪里搁?自己头上顶着个杨字,便是连着华阳宫的贵妃娘娘,杨家的女儿,岂能受这样的侮辱? 杨氏这时不由得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顾念那许多,又是想叫男人死心,又是想少造杀孽,一时心软留下了那个贱婢,如今还不知要惹下多大的祸事来。 上房里杨氏如坐针毡,小院里,秦览却是喜气洋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张御医,这喜脉有多久了?” 张御医捋一捋长须,把红珠两个腕子来回按了两遍,对秦览摇摇头:“谁说这是喜脉?这分明就是气血瘀滞,行经不畅!” “什么?” “怎么可能?” 紫玉和红珠齐齐叫出声来,一个是幸灾乐祸,一个却是不可置信。 张御医从前替容太妃保下了祁王,医术了得,哪里是两个婢妾能质疑的,这时秦览赶紧用力将两个丫头瞪一眼,接着对张御医讨好地笑笑:“老御医,这话可当真?” 几乎有一瞬间,秦览疑心张御医是受了什么人指使,可是这位老御医退隐已久,是何鱼儿费了大功夫请来的,又是信儿亲自去接的人,怎么可能受谁的指使。 张御医仿佛看破秦览的心事:“秦大人勿要多心,老朽如今是个闲云野鹤,什么富贵钱财也不放在眼里,谁也收买不了我。” 秦览讪讪地笑一笑,用力把嘴抿了起来。 红珠原还装个文弱的模样,乖巧听着秦览和张御医说话,这时见秦览似乎已经认了这个结果,吓得连声叫了起来:“老爷,老爷,奴婢肚子里,真的有身孕!” 她自己知道这胎的由来,可巧半个月后老爷又叫她侍奉了,她便想着移花接木,把这胎给做成秦家的。 因知道主母精明厉害,红珠瞒了实情,特地绕着弯地先告诉了主君,又想法子求主君请个靠得住的大夫来诊。 方才听见这位是致仕的御医,红珠已想起了拉拔娘家人进府,谁知却听见御医说起了那样的话,红珠的魂,哪里还在。 第194章 红珠嚷完了, 屋里静悄悄的无人说话,只她一个人的声音,在空落落的屋子里回荡。 她还要再说两句什么,紫玉却已满脸喜气地开口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1 了:“妹妹, 当着老爷和这位老御医, 哪有咱们这样的人说话的份呢。” 秦览平日里受用两个丫头故作懂事的,这时却实在没心思了, 瞪一眼紫玉, 回头又问张御医:“大人, 这丫头……要不,你再诊一诊?” 张御医想也不想就摇了头:“再诊一百遍, 也还是这个结果!” 他在宫里一辈子了,什么阵仗没见过, 除开医术高明,更大的长处是见事明白,否则, 当年也不能被指了去保容太妃的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何鱼儿上门去请时, 话说得清楚:“这次相请的是朝中一位颇有官声的大人,想请个有名望的人去替如夫人看孕相。他也曾替先帝和皇上办过一两件大事, 如今却是个富贵闲人了,倒是他的夫人不可小觑, 张老大人到时候去了他府上,得掂量着行事。” 这话若是换个人来听,保管糊里糊涂, 张御医却是一听就明白了。 何鱼儿的师父洪锦, 如今虽然退了下来,当年对张御医却是有恩德的, 何鱼儿的面子,张御医不能不给。 于是乎,还未上门,张御医已经在心里开了一副破淤除肿的良药。 今日登门之前,张御医还在心里暗暗叹一声伤天害理,待到了门口瞧见那对写着秦字的油纸灯笼,他立刻一个激灵,敲敲马车壁板问一声车夫,这是哪家。 这条巷子,住的大多都是官宦人家,这顶头的秦家,更是官宦中的皇亲,哪有人不知道的。 车夫还当张御医老糊涂了,回头悄声叮嘱他:“这是四品佥都御史秦大人家,他的夫人,便是宫中贵妃娘娘的亲姑母,老爷进去看诊就是,千万别再问这话了,当心得罪人家秦夫人。” 张御医原先肚子里转着的那句“伤天害理”,一下子抛到了脑后。 这个府里,漫说什么如夫人、姨娘丫头,就是母金鱼、母蚊子,只要秦夫人不发话,那就没有怀孕的道理。 眼见着秦览问得恳切,张御医却毫不动容,看一看秦览的神色,干脆把面孔板得更紧些:“秦大人若是不信老朽的本事,另请高明就是!” 张御医未致仕前,官至太医院的左院判,他说的话,京里哪个大夫敢不认。 这时张御医一动怒,秦览倒先软了下来:“哪里哪里,在下不是那个意思,张御医的脉息,谁敢说个不字。” 张御医淡淡地道个“不敢”,随即又走到长案边,挥毫写了一副方子:“这位病患乃是肝气郁结导致的血瘀证,这副方子破淤除肿最有疗效,照方抓药,保管药到病除。” 那方子上白芍、桔梗等药,众人都不清楚是做什么的,红花两个字,却是无人不知的。 到了这个地步,秦览也再没什么疑问了,用力叹口气,仿佛这样就能把心里虚无的期待给吹散。 “张御医,此番劳烦你老人家了,还请移步外书房喝茶,我命人买了一只好鸟,请你去赏鉴一番。” 若是寻常,张御医定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好雀儿,与秦览这知情识趣的人结识一番,也不失为一种消遣,然而今日知道这内宅里坐的内眷姓杨,他生怕沾上秦览的气味,忙不迭地摆手:“我一个糟老头子,出来走一趟,腰腿都疼了,赶紧回去躺着歇歇了。” 说完这话,张御医便拎着药箱走得健步如飞,哪有一点疲累的模样。 秦览分明知道这是张御医推脱,却也是无可奈何,他不过是个四品官,如今瞧着是再没有升官的指望了,哪里敢和张御医这样的身份较真呢。 他叹口气,还得堆起笑脸,赶着追上去:“既是张御医没什么闲暇,那只红子雀,就给您带回去细细赏玩。” 两个男人先后出去,屋里只余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和两个大眼瞪小眼的丫鬟。 紫玉和红珠两个,到底跟着秦览久了,学也学得些虚伪和心计,这时肚子里各自揣着件大事,不忙着说话,倒是两个丫鬟先出声了。 “红珠姑娘既是没有身孕,那便不那么金贵了,我们便去给太太回一声,仍回柴房去吧,谁叫你摔了老爷的好砚呢。” 红珠主仆两个一起变了脸色,然而谁都说不出话来。 当初被锁拿,红珠直吓得肝胆俱裂,婆子们一声不吭,不由分说就捆了红珠扔进柴房,她还当自己东窗事发了,柴门一关,她心里已想起了死后喝孟婆汤的事。 等了两天没有消息,红珠又以为主母是犯了妒忌,既这么着,倒拿起腔调来,拔了发钗贿赂守门婆子,给男人递个求救的话,然后便安心等着了。 谁知道,等来等去,竟是这么个结果! 红珠那身孕乃是和府中小厮私通而来,这事是死罪,故而谁也不知道,这时她哪怕知道肚子里是确实有团肉,也无处申诉去。 她总不能说,老爷,你去问那跑腿的小子,他和我欢好多次,定知道我肚子里有货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假孕争宠这个罪名,她不背也得背了。 幸好那御医只开副堕胎药,以后养好身子,再争宠就是。 这时除了后悔,红珠还对杨氏多些服气,外头只当她是摔了主君的东西才被锁了,后头才诊出有孕的,竟一丝旁的风声也没有,这手段当真是干净又利落。 红珠这时心里百感交集,服侍的丫头更是又气又恼,跟了个主子没有旁人得宠,原以为此次要飞黄腾达,谁知竟是假孕争宠! 紫玉来瞧了好一场热闹,这时见对头主仆两个都无话可说,喜得什么似的,还记得指一指带来的那碗姜汤:“既然妹妹要喝药,这姜汤便更合用了,你放心,以后我每日都给你送姜汤,包你够喝三个月的。我这就先回去了,得向太太请安呢。” 主母是何等身份,怎么可能见她们两个侍墨丫头,可是如今有这样的大事,紫玉赶着去告一状,只怕主母当真见了她也未可知。 红珠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想了许多,一时想失宠的事,一时又想紫玉在主母面前露脸的事,竟顾不上担心肚子里孽胎的事了。 紫玉已大摇大摆出去了,小丫头看一看发愣的红珠,轻轻唤一声,问了个要紧的事:“咱们和老爷说有了身孕,如今那御医却说不是,可如何是好?” 红珠知道事情不能善了,这时想了一想,将一口银牙咬碎,好容易下了决心:“我是年轻女子,又不曾生养过,哪里知道怀孕是什么样的,我自己说错了,也不足为怪。” 这是要将事情推在老爷太太身上了,小丫头动了动嘴唇,却不敢出声。老爷那人她不熟悉,太太的手段,她却是知道的,眼前这位主儿,只怕是没个好死了,她得赶紧送信给娘老子,求了冯妈妈把她调出去才是。 红珠假孕争宠的信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2 ,由一个粗使婆子接着,一路上大喇喇嚷嚷到了上房。 丁香在院门口把那不着调的婆子拦了,赏她一把大钱,连声音也没叫主母听见,然后自己理理衣裳,轻手轻脚进屋,对主母报了这消息。 杨氏听见御医进府,一时担心那杏林圣手瞧出秦览中毒的事,一时又担心家门不净连累宫中贵妃,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打转,忽地听见丁香报来红珠假孕,几乎不敢相信:“什么?” 丁香并不知红珠私通的事,这时见主母神色有异,还当她是气愤,连忙放轻了声音:“张御医下了定论,说红珠是血瘀之症,还说换了谁来瞧,都是这结局,奴婢想着,这大约算是盖棺定论了。” 杨氏犹如虚脱一般,用力靠在椅背上,隔了半晌,才开口吩咐事情。 再一开口,又是那副从容不迫的大家气派了:“张御医那么大年纪还特地跑一趟,是我们秦府劳动他了,也是我这做主母的不称职,丁香去寻闵嫂子,叫她办一副重礼,命信儿去送给张御医。” 丁香应声便出去了,腊梅看着那轻轻晃动的珠帘,轻轻问一声:“太太,那个红珠,咱们是不是趁机……” 杨氏如今算是知道了夜长梦多的道理,这时听了腊梅的话,不过是稍一犹豫,就点头拿了主意:“好,你唤张妈妈来。” 后院多少事情,秦芬都无暇去理会,什么逾矩无礼、什么御医诊脉、什么假孕争宠,横竖都有杨氏这主母管着呢,秦芬只忙一件事,备嫁。 屋里的东西都打包送去了范家,除开日常使的一套家伙事,秦芬的屋子,空得好像个禅房似的。 蒲草自己是想跟着秦芬去范家的,可是茶花舍不得,抬出她过世的娘来,蒲草也只能含泪点了头,留在了秦家。 既她要留下,下头便得再拔一个上来,贴身丫头是大事,秦芬忙得头发昏,还是抽空亲自看了看人,选了个原先的小丫头音儿,改个名字作南音,留在了身边。 这日是南音上夜,天气已凉,她还是仔仔细细替秦芬赶着蚊虫,待听见小丫头急匆匆地进门,她连忙把小丫头拉到外间去,还回头细声细气嘱咐一句:“姑娘正沐浴呢,马上要睡了,你不要这么大动静。” 小丫头吐一吐舌头,学着南音的样子,把声音放得细细的:“南音姐姐,红珠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下子换南音慌张起来:“什么?” 短短一旬,红珠先是毁损主君的爱物被锁,随即在柴房传出有孕的消息,还得了主君亲自求一位老御医来诊脉,谁知后头御医铁口直断说是假孕,这便是赤裸裸的争宠了。 既是红珠品性不端,两位主子待她,自然都没什么好声气了。 小丫鬟凑近一些:“太太那里出面了,派了张妈妈去亲自看着丫鬟熬药,又亲自给红珠灌了下去,当即便腹痛不止,开始下红不断了。” 太太虽是昭贵妃姑母,可前头十来年却不过是个寻常官眷,能在秦府坐稳主母的位子,凭的自然不是心慈手软,南音这时抿一抿嘴:“那个红珠,也是咎由自取。” 小丫鬟摇了摇头:“哪儿呢,红珠一边下红不止,一边口吐黑血,反正女子血崩容易死人的,太太何必用两种手段?” 南音的一颗心,猛地坠进了肚子里。 那红珠,是死在老爷和太太两层重手之下了。 她正沉默着,忽地里屋传来秦芬的声音:“南音,我洗好澡了,进来帮我穿衣裳。” 南音连忙丢下小丫鬟,稳一稳心神进屋去。 姑娘后日就成亲,她可不能给姑娘知道这烦心事。 谁知秦芬一眼就看破了南音的闪躲,不疾不徐穿了衣裳,坐在妆台前了,才慢条斯理问一句怎么了。 南音从镜子里看一看主子平静的脸庞,心里转了许多主意,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红珠死了,小丫头咋呼,些许小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秦览早不能有后了,红珠的胎必然是罪过,也不知是不是华阳宫那里发了话,那御医竟给了个假孕争宠的结局,倒是替秦府免去一场大风波。 这些事秦芬不过是一想便抛在脑后,此时只对着南音微微而笑:“你有话不瞒我,这很好。” 第195章 秋夜沁凉, 本是安睡的好时候,秦芬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家中三个姐妹,都是秦芬眼瞧着出嫁的, 什么姐妹姑嫂陪夜, 什么早起梳妆打扮,秦芬都看得惯熟了, 本以为到了自己会熟能生巧, 谁知如今, 竟睡不着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早听见秦芬在床上翻身了,她知道姑娘今日定难入睡的, 屏息敛神,一点动静也不敢出, 听见秦芬叹第十次气,终于再忍不住了,轻轻问一声:“姑娘, 你是不是睡不着?” 秦芬果真是一点困意也没有, 听见桃香说话,一个骨碌坐了起来, 掀开帐子露出一张笑脸,一对眼睛亮晶晶的:“我一点也不想睡, 桃香你上床来陪我躺着。” 桃香哪敢去睡主子姑娘的床,这时连连摇头,却被秦芬伸手来拉:“不管, 就要你上来!” 服侍了这位主子也近十年了, 少见她发娇嗔的,这时桃香少不得起身, 挨着床沿坐下:“好好好,我陪着姑娘就是,姑娘快睡吧。” 秦芬心里,桃香虽不是血缘上的姐妹,却也陪伴了多年,除开照顾生活起居,也常常与自己玩笑解闷,当初在外头受了气,主仆两个回了屋,也悄悄说几句抱怨话,情谊上,也和姐妹不差什么了。 于是,秦芬故意露出不满意的神色:“你坐在边上算什么,得躺在床上才算的!” 桃香依稀记得,自己幼时刚去徐姨娘院里服侍生病的五姑娘,也是日日受这样的胡搅蛮缠,那时只觉得差事难办,天天想去做扫洒丫头。 没过多久姑娘去了太太身边,再没胡闹过,她这贴身丫头活计轻省了,见了那许多事情,却渐渐跟着提心吊胆起来。 不知怎么,后来听婆子们嚼舌,桃香竟自己悟出一条道理,姑娘当年那副顽皮性子,才是真正有福气。 此时再又见到秦芬撒娇,桃香心里哪能没有感慨,想了一想,小心翼翼横过来靠坐在床尾:“姑娘,我已上床来了。” 秦芬知道,桃香到底是真正的本土人,主仆观念根深蒂固,这时见她心惊胆战地坐在床上,便也不再勉强,只长长叹口气:“唉,睡不着,睡不着。” 桃香知道主子是有话要说,干脆开句玩笑:“我已看见姑娘醒着了,姑娘倒不必再提点我。” 秦芬心里果然松了些,摸一摸养得顺滑的长发,问了个问题:“你说,我提了吕姑娘来陪夜,太太为什么不应?她如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3 今对我,也应当没什么防备的。” 桃香不曾想到,姑娘没想着婚礼,没想着姑爷,竟在想这事。 她还怕答不上那许多问题,这时听见是这样的小事,不由得松口气: “原来是这事,姑娘只怕是最近太忙了,没心思想那许多杂事。吕姑娘不光是姑娘的好友,还是三少爷的未婚妻,若是请了她来陪姑娘,知道的呢,说你们情谊深厚,不知道的,还当我们要占吕姑娘便宜呢。” 秦芬“哦”一声,将这事放在一边,又问一句:“桃香,你说,四姐和六妹她们出嫁前,都在想什么?” 桃香不由得咯咯一笑:“这话得问姑娘自己呀,是你去陪着她们的,难道不曾听她们说心事?” 秦芬不曾笑,反倒叹口气,摇起头来。 秦珮那时夹在生母与嫡母之间,既想着不能辜负自己头上那个秦字,又觉得秦家上下人心莫测,除开秦芬这厚道人,旁的人她全疑心不怀好意。 然而就是秦芬这厚道人,也被她算计一道。 秦珮自己大约也后悔,那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只是说些嫡母严厉和生母疯癫的话,仿佛是为她算计秦芬作开脱,也算不得什么真正的心里话。 到了秦贞娘那里却又不同,这姑娘前些年出身金贵,父母又相敬如宾,她一向是骄傲耿直的,待后头先后有了青萍、赛仙等人,她一下子长大,忽然便学会了委婉克制几个字。 出嫁前一日,秦贞娘和秦芬躺在床上,明明有个情深似海的未婚夫,说的却是最理智不过的话: “他若待我好,我自然也是一样待他,若是不好……我有父亲、恒哥儿,还有五丫头你撑腰,也是不怕他姜家的!” 再瞧后头和姜启文恩爱无比的模样,秦芬只觉得,那夜秦贞娘说的,只怕是心里的恐惧,未必算心里话。 秦芬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她只觉得成亲前这一日,总该期许一下以后的日子,谁知自己想的全是人生道理,外加担心徐姨娘,旁的什么也进不了脑子。 怎么想,也觉得不大对。 桃香等了良久没听见姑娘说话,轻轻唤一声,也不曾听见应答声,便轻手轻脚地凑近些。 待听见细微的鼾声,桃香不由得笑了,轻轻替秦芬掖好被子,自己背靠着床尾,沉沉睡了过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二日一大早,便是南音带着小丫头来敲门。 虽然有全福夫人梳妆,也得姑娘自家先收拾齐整了,总不能蓬头垢面地见人,秦府的规矩,可再不准这样的。 里头主仆两个睡得正沉,南音拍了十来下门竟没人听见,不得已,南音只能把秀气暂且丢在一边,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秦芬先睡着,这时倒先听见南音叫门,脑子还在蒙着,人已跳了起来:“等着,我在穿衣裳呢!” 桃香被这一声惊醒,也赶紧跳了起来,慌手慌脚扯过架子上准备好的中衣,赶着替秦芬更衣。 主仆两个都知道睡过了,对视一眼,甚有默契地转开眼去,齐齐说一声:“快好了!” 南音这时听见里头两道声音响起,大大松了口气,待里头开门,她又是那副细声细气的模样:“姑娘,热水打来了,我来帮你洗脸。” 这里秦芬才收拾妥当,闵嫂子便领着一位全福夫人来了,这次却不是周老御史的夫人,而是一位面上略带风霜之色的眼生夫人,秦芬依着礼节行个礼,问了才知道,这位钱夫人竟是武将的家眷。 秦家连同杨家,走的都是清流路子,两大家族几百个男丁,自安哥儿起,才是第一个学武的,哪里能认识什么武将夫人。 这朝代,前后几位天子都不喜欢朝臣结交过甚,因此文官和武将向来是不亲近的,夫人们嫁什么随什么,自然也是互相不亲近。 如今请这位素无交集的钱夫人来,自然不是为着安哥儿,而是为了秦芬。 秦芬此时作个矜持的模样微微垂下头,心里想起那位嫡母,不由得多些温暖,无论那位嫡母是为了什么,这份心思总是值得她谢一谢的。 钱夫人瞧着样貌尔尔,说话却动听,那张平凡的脸,一下子多了几分光彩。 “武将家眷,时时都替夫君忧心,独个儿操持一大摊子家事,实在不算什么有福夫人,我乍一听见有人请我做全福夫人呐,还奇一奇,原想推了的,不曾想,竟是秦家。” 钱夫人一边手脚麻利地替秦芬梳妆,一边不住地说话,从秦家的儿女,一直夸到杨氏的气派,最后又说起了结亲的范家。 “秦五姑娘进京晚,不曾听过从前的事。范七郎的父亲从前官至三品怀远将军,端的是威风凛凛,如今范七郎也是三品官,算是子承父业啦。 “范家五郎也是个有出息的,年纪轻轻,已经是五品的武节将军,原也算是了不起的,如今和七郎一比,也只寻常了。” 这些事情,秦家也只知道一半,此时钱夫人说来,对秦芬显然是颇有拨开云雾的意思。 范家兄弟两个的争端,这么寥寥数语,便清晰起来。 杨氏特地请了这位全福夫人,显然是对秦芬用了心思的。 秦芬才想委婉谢一谢,却又听见几句要紧的:“依着规矩,范老爷去了,该是七郎这嫡子进军中去,可是那时七郎才六岁多,五郎却已经十四岁多了,总而言之,范老爷最后写信托孤,托的是范五郎,唉,这里的事……哎呦,时辰到了,新娘子该出门啦!” 有多少心事,这时也来不及想了,桃香连忙将盖头托在手里,南音捧起宝瓶,钱夫人上前来轻轻扶住秦芬,一行人往上房去。 秦芬慢慢走着,忍不住低头看自己的绣鞋。 绣鞋是秦府去最好的铺子定制,上头用七彩丝线绣着一对神采飞扬的凤凰,凤凰的眼珠子,是绿豆大的珍珠,翅膀上还缀着各色碎宝石。 这么一双鞋子,价值数十两白银,便是秦贞娘出嫁,也没穿得这样奢华。 秦芬出嫁便是三品诰命,身份自然非比寻常,秦府就是为了面子,也不能薄待了她。 不知怎么,秦芬的心里,忽然怕了起来。 她从前只瞧范离是个正派人,想着小两口把日子过好便是,如今再仔细一想,她是否真的能胜任三品官眷这身份?范家那些妖魔鬼怪她能不能对付得来? 最重要的,范离这人,作朋友是可靠的,作丈夫,是不是也能信任? 昨夜没想的那些问题,这时不停地在秦芬脑子里浮现,待到了上房也没停住。 还是平哥儿的叫嚷声打断了秦芬的思绪:“五姐今天真是太好看了!” 他一边笑一边拍手,安哥儿站在边上却愣住了。 “这是五姐还是六姐呀?” 这句话出来,屋里人都笑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4 徐姨娘也穿了身浅紫对襟长褙,梳了个老气横秋的圆髻,恭敬站在边上,这时听见儿子说傻话,先怕女儿不高兴,再接着又怕主母不高兴,连忙去看上头。 杨氏虽端方,却没那许多古怪规矩,这时笑嘻嘻地点一点庶子:“我们安哥儿如今是大孩子了,能瞧出五姐妆扮不一样了。” 秦芬先还紧张的,听见这一句,又想起旁的事来。 安哥儿都能瞧出她的妆扮与平时不同,那个粗心大意的人,能不能瞧出来? 尚未说笑几句,外头老远就听见一阵热闹,钱夫人笑一笑:“是新郎官来迎亲啦!” 秦恒对着平哥儿一招手,说要带他去拦门,安哥儿也跳着要去,却被秦恒给撂在了屋里:“你跟着你五姐夫学武的了,定要给他行方便,才不带着你!” 安哥儿听了这句也不生气,扮个鬼脸往秦芬身上一靠:“我陪着姐姐。” 瞧见秦家的儿女们和睦,钱夫人自然有一番好话说给杨氏听。 又是赞杨氏这主母会教养,又是赞秦家儿女有福气,巧舌如簧地说了许久,忽地看见秦览半垂着眼睛坐在边上,钱夫人连忙带一句:“都是秦家的风水旺呀,这才养得姑娘和少爷们如金如玉。” 这如金如玉的话,从前依稀有人赞过的,那时还是赞秦家,如今,只怕是说给杨家和宫里听的了。 秦览抬起脸来扯一扯嘴角,笑意却未到眼底。 那位张御医说红珠是血瘀之症,开了一副破淤的方子,妻子不想再留红珠的性命,特地叫张妈妈去下了足足的红花,想叫红珠血崩而死。 他气恼红珠那贱人欺骗自己,不光没怪妻子重手,犹怕红珠死不干净,又从何鱼儿那里要了一剂鹤顶红。 双管齐下,红珠自然是非死不可。 然而,隔天却听见信儿来报,言道,给红珠收尸的两个粗使婆子,不住地念叨什么一尸两命。 秦览那时才忽然明白过来,红珠那丫头,只怕是真的有孕了。 他不敢记恨宫中的贵妃,便把这事情全记在了妻子头上。 若不是这妇人姓杨,那个张御医怎么可能诊出那样的脉象? 红珠虽是个婢妾,却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腹中胎儿更是实实在在的秦家骨肉,这妇人怎么那样心狠,一下子除去了两条性命!她已是这府里毫无争议的正室嫡妻了,为什么还要计较别的女人和孩子? 秦览今日,原是想称病不来上房坐着受礼的,杨氏也不多费唇舌,只撂下一句“老爷自家和五姑爷说话去”,秦览听见范离的名字便觉得背脊发凉,一语不敢多发,一大早又好生生到了杨氏屋里。 这时钱夫人说了两句好话,秦览勉强作个笑模样,却实在高兴不起来。 杨氏大约猜着,丈夫或许是知道了红珠确实有孕的事情,许多阴差阳错才导致红珠身亡,胎儿自然也随着湮灭,这不能算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可是这事,杨氏却没法开口辩白。 秦览没法再有后的事,杨氏是决不能说的,张御医的事,杨氏也不好开口解释。 总不好对丈夫说,老爷,您没法有后了,红珠那贱婢,给你戴了高高的绿帽子呢。 亦不好说,老爷,那位张御医不是我收买的,只怕他是通晓宫中的意思,顺着我的心意行事罢了。 无论哪句话说出来,这男人都要暴跳如雷的,更不必说华阳宫的声誉还得受影响。 两下里相较,杨氏也只能认个善妒的罪名,横竖这男人也不敢出去嚷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时夫妇两个想起前事,眼神各自闪躲起来。 钱夫人好似察觉到了屋里沉闷的气氛,侧耳一听,喜洋洋地道:“哟,我听着是范大人进内院啦,新娘子拜别父母,快盖上盖头吧!” 秦芬的心里忽然乱了起来,脑海中也是一片空白,好似个木偶似的,由桃香和南音提着线,拜了这个拜那个,又急匆匆盖上了盖头。 盖头一罩下来,秦芬眼前什么也瞧不见了,只余铺天盖地的一大片红,和绣鞋上那对亮晶晶的凤眼。 脚步嘈杂,似是有一大帮人,秦芬竭力想分辨那个是范离,不过一瞬,便有个轻健的脚步走到她身边,中气十足地对上说一声:“小婿拜见岳父岳母!” 秦芬一颗心,忽然静了下来。 这人终究还是走到了她身边。 秦览和杨氏一人嘱咐两句圆满的吉利话,然后便由两个小的搀着秦芬,往外头走去。 平哥儿如今机灵得很,扯一扯秦芬的衣袖,轻轻嘀咕道:“五姐,七弟去姐夫手下学武了,以后只怕不敢给你撑腰,你到时候委屈了,便回家对三哥和我说,我们给你撑腰。” 秦芬眼前只窄窄一条路,这时虽忙着看路,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姐姐等着平哥儿考个状元。” 安哥儿却老大不乐意的:“哥哥,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五姐是我同胞姐姐,五姐夫不过是个外人,我怎么会胳膊肘子往外拐?” 小哥儿两个如今大了,家常都要拌嘴的,一说起来,吵嚷半天都没个完的。 秦芬听着平哥儿“嗯啊”两声,知道这小子马上就要开口反驳,连忙准备开口拦,谁知却听见后头一声轻笑:“秦慎,秦恪,你们两个不好好扶着你们五姐,在做什么呢?” 受了范离这一句,小哥儿两个好似丢了颜面,愈发把秦芬扶得稳稳当当,一路送到了垂花门。 到了这里,便该换秦恒将秦芬背出门去。 秦恒背了秦芬,一路走得慢吞吞的,好像这样秦芬就不必出嫁了一般。 “五妹,你放心出门去,三哥如今虽没入阁拜相,却也不会任由你被人欺凌的!” 这话并不曾压低声音,仿佛是故意说给范离听的,依着秦恒的性子,这大约是有意而为之了。 秦芬心里感动,眼眶一酸便要掉眼泪,忽地又听见范离跟上一句:“秦三,你也放心,我虽不才,也不会任由我夫人被旁人欺负的!” 这话细听便有些古怪,范离一个新郎官,不对新娘子作承诺,倒对大舅哥作起了承诺,话一出来,秦家兄妹两个,齐齐笑了起来。 桃香远远跟在后头,心里大大松了口气,自家这姑爷,又会疼人又会哄人,往后姑娘的日子,定是好过的。 到了门口,秦恒便将秦芬的手交在了范离手上,这一对儿年轻两个人,见过不知多少次面了,大事也办过二三件,竟才是头一次牵了手。 范离只觉得手里好像捧着一块又轻又滑的软酪,他只虚握着不敢动,生怕一使劲就把那只素白的纤手给捏坏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去了范家那虎狼窝,可能不能过下去? 秦芬却摸着了一手的粗糙,她隔着盖头瞧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5 不见,却也能感觉出来,那只手上,除开老茧,只怕还有好几道是伤疤,手上都这样了,身上的疤还不知有多少。 两个人的手也不过就搭了这么一下,各自心里都存上了心事。 然而这心事,很快就被一路上的热闹给驱散了。 这次婚礼,范家打得好主意,范大老爷和大夫人原先商定了,说照着范五郎的办,范五郎是个庶出,所花费的自然少,然而范离和秦家所识的全是权贵之流,礼金绝薄不了,这么一进一出,他们两口子便能净赚多少钱。 可是进良亲自去范家跑一趟,他还不是自个儿去的,是穿了官服,带了口谕去的:“范卿凤举为朕股肱之臣,秦家亦为国之良才,其婚事不可过简。” 场面话说得漂亮,深究下来就一句话,这门婚事,必得大办。 范大夫人没法子,拾掇了一番往范夫人屋里去了,说些家事艰难的话,又说是官中为了三房所费良多,周转不开云云。 范夫人知道这大嫂是在敲诈,然而终究是自己亲子的婚事,她又素来柔弱,不知道怎么回绝,想了又想,只能开匣子又取了一千两银票递了出去。 范大夫人收了银票,当面赞范夫人懂事,回了屋却埋怨丈夫对三弟妹宽宏了,如今竟还能挤出这许多油水来。 范大老爷也不曾想,那三弟妹手里没剩多少铺子了,怎么还能拿出这许多银子,想一想总不好现在还去夺家产,干脆又命妻子与五侄媳妇说一句嫡庶有别,任由那五侄媳气得跳脚,总不叫范离好过才是。 一家子从官中拿了二千两,加上范夫人给的一千两,统共三千两银子,再加上皇帝的口谕,这才把婚礼办得热热闹闹。 秦芬却不知道这些,她只听见外头喜钱喜果不住地洒,街两旁的孩子们不住地笑着哄抢,便知道范家这次是出力办了婚事的。 既想到这上头,秦芬心里还奇一奇,自家那未曾谋面的婆婆,虽听说是性子柔弱的,办事到还算周全,想必是徐姨娘的性子,杨氏的行止,这么看着,必是个好相处的。 迎亲的队伍一路洒了喜钱喜果出去,范离起先还高兴的,后头却皱起眉来。 自家那大伯父和大伯母,便是油锅里的铜钱也敢伸手捞的,何时这么大方了,哪怕是有皇上的圣旨,这婚礼也办得太热闹了些。 他仍骑着那匹黄马,胸前戴了朵红绸大花,趁着一阵热闹,俯身问有贵:“这些银钱喜果,都是官中的钱?” 有贵明白这话的意思,先点头又摇头:“夫人心疼少爷,也拿了一千两银子出来呢。” 范离早猜着这里头有古怪,却不曾想到是这事。 当年范三老爷亡故,范大老爷先说三房一应开支由官中供养,后头又说三房用度大,又借口三弟妹一个年轻寡妇不便抛头露面,接管了三房的产业。 自十来年前,母子两个的吃穿便是官中出钱,何时用得着自己掏银子了?再说了,大房占了三房那许多产业,刮了多少油水,怎么还来骗这一点子压箱底的钱? 范离不由得沉下脸来:“这个范大老爷,终于又逮着机会刮油水了,真是有他的!看来,我这亲事,是成得太好了!” 有贵生怕少爷为此迁怒了少奶奶,眼珠子转一转,开口劝解:“横竖以后内宅有少奶奶担着事呢,听说咱们这位少奶奶千伶百俐,想必绝不会叫大夫人给算计了,要我说,还是少爷眼光好福气好,以后呀,夫人可算是终身有靠了。” 范离轻轻踢一下马肚子,却不曾答话。 有贵不明白,他娶那姑娘,可不是为着替自己算计内宅琐事的。 他前些日子紧着替镇抚司办案,便是想立功了好对皇上开口,求得一个外出带兵的机会,如今瞧着皇上的意思,只怕是要松口了。 等到军功在身,这姑娘便再不是人人畏惧的锦衣卫指挥使夫人,而是荣耀光彩的将军夫人,到那时,可有多好。 范离这么想着,心里高兴许多,看着周围人喜气洋洋的面庞,不由得得意起来。 不知怎么,他忽地又想起一事:他以后再外出办差,不就是把这姑娘一个人扔在了京里?他从前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怎么竟不曾想到这事?这么瞧着,还不如就在京里做个锦衣卫指挥使呢。 第196章 范家花了大力气, 果然把婚事办得热闹非凡。 秦芬一下轿子,炮仗和挂鞭就不停地响了起来,随之响起的,还有围观百姓的感叹。 “哎呦, 范家不愧是大族啊, 这成亲的排场就是大!” “可不是,只这一会, 只怕鞭炮就放了几十两银子了!” “不是说范家如今落魄了, 怎么还有这么大的手笔?” “他们家是落魄了, 可范七郎不落魄啊,他如今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 办个亲事,能俭省得了吗?” “他那夫人出身秦家, 只怕是为着娶这位秦姑娘,才摆这样大的排场吧!” “范三夫人当年嫁过来时,听说是十里红妆, 想必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如今给亲儿子办婚事,也还是拿得起银钱的。” “哎哟哟, 这可不是娶了新娘,掏空老娘!”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硝石味道, 灰色的烟雾久久不散,连同百姓们的议论,一起伴着秦芬进了府。 她是范家嫡子的正室, 范离如今又是范家最有出息的人, 两人成亲的排场自然小不了,观礼的人, 也必定有许多。 才一进大门,秦芬就听见许多声音对着范离不住地道“恭喜”,然而范离却好似不曾听见,自顾往前走。 秦芬心下疑惑,不由得转过去,透过盖头下那小小的缝隙看一看范离。 范离瞧见那许多可憎的面孔,为首的便是那虚伪刻薄的大伯父,正在咬牙切齿地控制自己不啐出来,忽地感觉秦芬好似隔着盖头看了过来,想了一想,终究不情不愿抱起拳,应了一句“多谢”。 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旁人骂他,他敢翻着花样地还回去,然而却不能指望妻子也是这样。 这姑娘是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哪应付得了这阵仗。 既娶了这姑娘,便得替她着想,再不能像以前似的,想怎么便怎么。 范离虽离家早,却也知道内宅事物难缠,此时再不愿意应付那些虚伪的豺狼,为着秦芬,却也得勉强作个礼貌的样子。 范大老爷见范离罕见地还了礼,脸上的笑容愈发和善:“我们七郎娶了亲,便是大人了,眼见着比从前懂事多了。” 秦芬在盖头下听了这一句,已在心里冷笑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范离比从前懂事,那便是说他从前不知事,说范离娶亲了才是大人,便是说他从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6 是小孩子胡闹。 这个范家大伯,还真是个口齿灵光的人物,一句话,既把自己抬得跟个圣人似的,又把从前的范离贬得一文不值。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甚至,这话还给他侵吞三房的财产找个借口,范离从前是小孩子,他这大伯都是代管来着。 难怪方才范离受了许多恭贺也不愿还礼,这种长辈,可实在是当得起为老不尊四个字。 秦芬从前便听说范家的叔伯厉害,不过在头脑里虚构几个面目可憎的老头子,这时听了范大老爷的话,忽地意识到,范家这些叔伯,只怕就是秦淑和商姨娘之流,表面上人模人样,实际上卑鄙狠辣。 既是如此,也没什么好怕的,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秦芬受得杨氏多年熏陶,头上顶得个秦字,背后又坐着一位贵妃娘娘,范家这些人,还能把她吃了不成! 范离是个刀山里滚过来的武人,最是精明锐利的,这时都不必掀开盖头看,便已感受到了妻子的变化。 这姑娘方才还是欢喜舒畅的,听了那位大伯父的话,她全身忽然绷得紧紧的,好似一张拉满的弓,随时都能射出致命的利箭。 大伯父那两句虚伪无比的话,没骗到自己,也没骗到这姑娘。 范离一边慢慢引着秦芬往里走,一边在心里骄傲极了,他知道,自己终究是慧眼识珠,娶了一位又聪明又厉害的娘子,以后的日子,再难再苦,也有她一起面对。 秦芬还不知范离在想着什么,她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范家果真是阔气过的。 她走了这许多时候还未到正屋,身边的范离还没有停步的意思,有这个功夫,若是在秦家,都已坐在屋里喝茶了。 幸好,又走了百十余步,范离渐渐放慢了脚步,秦芬随他走过一段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接着穿过一扇门,顺着游廊走了片刻,便进了屋子。 拜堂的仪式倒没什么差错,范老爷早已离世,是范大老爷替他受了敬茶给了红包,范夫人也是一般地照做,除开红包,还给了一对羊脂玉镯子。 秦芬见惯了好东西的,隔着盖头见了那对镯子,也略惊一惊。 新娘子不好随意开口说话,秦芬只好蒙着盖头对范夫人微微福一福,算是谢了这件重礼。 这对镯子光彩莹润,秦芬也只在杨氏的手里才见过这样品相的东西。 可是杨家是清贵世族,家资颇丰,有这样的好东西不足为奇,范夫人竟也能拿出这么一件来,想必娘家也是大族。 秦芬方才触到范夫人的双手时,只觉得又凉又软,从盖头下瞥一眼,那双手苍白毫无血气,别说是杨氏和徐姨娘了,就是张妈妈都比她气色好些。 一个出身高贵的女子,便是因为秉性柔弱,不光无力扶持亲子,后头竟避世多年,还是孩子出息了才能有些喘息的机会,这也太可叹了。 对着这位婆母,秦芬心里除开怜悯,又多些对自己的警醒。 拜了堂便该往新房去了,这次秦芬倒没走许久,却是连跨了数道门槛,直是头晕脑胀,好容易听见桃香说声“到了”,秦芬不由得长长舒了口气。 “哎哟哟,新娘子是不是累了?” 秦芬才坐在床上,听见这一句,险些惊得跳了起来。她方才进屋时觉得周遭安静,还当是没人呢。 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见许多附和的声音: “是啊是啊,听说秦家的家风严,秦家的女儿必然都是大家闺秀,平日里都是不出门的。” “大嫂子真是目光如炬,一下子就瞧出秦五姑娘教养好了!” “哎,弟妹,你这可叫错了,如今这位可是咱们七侄媳妇了!” 这几句话倒还有分寸,大约是瞧昭贵妃的面子,不曾对秦芬有什么贬损。 一阵热闹,全是范大夫人和她的拥趸者,范夫人的声音,竟是听也没听见,甚至,就连那位庶出的五嫂,似乎也没有说话的份儿。 秦芬这时,对范离的处境,又多些明了,外院和内院一起夹击,这少年郎还能挣得自己的一方天地,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钱夫人耐着性子等了片刻,觑了个空,赶紧催促范离喝合卺酒。 秦芬在家是不爱饮酒的,便是喝,也只和姐妹们喝甜丝丝的蜜酒,这时那杯又冲又辣的烧酒,只喝了一口,就再灌不下去了。 钱夫人这全福夫人还没说话,已有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弟妹喝不惯这烧酒呢,就和我当年一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人群里大约是都想起了“当年”的场景,起了一阵善意的哄笑,那女子又苦口婆心一般道:“弟妹,这合卺酒是福气酒,必得喝干,否则不吉利的。” “哎呦,我们七郎媳妇是文官家的小姐,与我们武将家的习惯全不一样,只怕不曾喝过这烧酒,好孩子,今日却得守些世俗规矩了,喝吧。” 这时候,不说是秦芬,就连桃香和南音,也察觉出了范家这些亲眷的厉害,两个人对一眼,心里都起些防备。 那范大夫人和五少奶奶一唱一和,既抢了自家姑娘的风头,又把姑娘直接划在了范家的圈子之外,显然是不打算给姑娘好过的了。 钱夫人是杨氏特地请来的,先还忍着范家人的,这时看出范家人不怀好意,哪里会由得秦芬接连吃亏,这时一转眼珠,对着范离开口了:“哎哟哟,新娘子的福气太多,喝不下啦,可不知新郎官接不接得住呀?” 范离方才还僵着笑的,这时听了钱夫人的话,顿时笑逐颜开,一把拿过秦芬的酒杯,抬手就喝干了。 观礼的不光有范家的女眷,也有范离交好的一些武将家眷,这时哪有不锦上添花的,连忙抢着叫起好来,一下子就把场面给烘托得热闹起来。 秦芬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她不曾喝过烧酒,还真怕喝醉了明日起不来,到时候误事了可怎么好。 既是范家人不好相与,钱夫人也不会再由着她们说话,先说一句挑盖头,接着便一叠声地说吉祥话,直到范离挑开了秦芬的盖头。 秦芬原本是透过缝隙竭力看外头的,这时连忙摆个端庄的表情,半垂着眼睛坐得端正,任由旁人打量。 新房里响起一片赞叹声,无非是赞秦芬样貌好、教养好,甚至就连桃香和南音也得了一句赞: “可不是,七郎媳妇自个儿已是无可挑剔的了,身边带的丫头,也比我们家的瞧着聪明。” 秦芬知道,这些不过是惯例的场面话,这时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周围人议论。 钱夫人侯了片刻,等众人说得尽兴了,才笑盈盈地催请观礼的女眷去席上。 范离不曾听过那许多场面话,直忍不住飘飘然起来,好容易等到钱夫人领着众人出去,得意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7 洋地抓住秦芬的手摇两下:“娘子可真厉害,光坐着不动就得了这许多赞!” 桃香和南音对视一眼,笑着低下头去,秦芬也忍不住掩口而笑:“是,多谢你赞我,你也快去席上吧,人家是愿意等着你这新郎官的,可是也勿要叫人家拿住把柄了。” 范离才不在乎叫人等着,可是却偏偏怕被人拿住说闲话,这时听见秦芬正说到他心坎上,更是喜滋滋的,应了一声,先不忙着走,扬声唤了个丫头进来:“喜儿,你留在这里服侍少奶奶,不可怠慢了。” 他说完,又回头对秦芬解释两句:“真丫头与你三哥定亲了,不便在这里陪你,所以方才也走了。我没有服侍丫头,这喜儿是我母亲的人,你尽可使唤她。” 秦芬一句一句应了,目送着范离出去,侧首对喜儿微微颔首:“喜儿姐姐。” 喜儿虽是范夫人的大丫头,可是主子柔弱,她只有更怯懦的,这时受了秦芬一句“姐姐”,她双膝一软,吓得险些跪下来:“奴婢哪里敢当少奶奶唤一句姐姐,请少奶奶直呼奴婢贱名。” 秦芬是大家教养,自然不会在细处与人来回推让,见喜儿说得诚恳,便顺口应了:“喜儿,我肚子饿了,劳烦你去厨房给我要点吃的来。” 喜儿轻轻点一点头,面上却露出一丝为难:“少奶奶差遣,奴婢自当去办好,可是这府里是大夫人当家,我们夫人……奴婢只怕去厨房,要不来什么好东西,委屈了少奶奶。” 自进大门到入新房,秦芬对范家这些妖魔鬼怪,已看得透彻,这时知道喜儿说的全是实情,并无一丝推诿的意思,也不去责备,只唤过南音: “今儿是办喜宴,厨上忙些也是有缘故的,你带些大钱跟着喜儿去厨房,替我要一锅子鸡汤,再要一把挂面和小油菜,咱们屋里如今只怕还没有炉子,你在厨房替我把面煮好了端来,我们四个人一起对付些就是。” 喜儿早听说这位少奶奶出身高贵、做派矜持,方才还以为这位大家闺秀要什么山珍海味来摆一摆排场,这时听见不过是一锅子鸡汤,竟还带了自己的份儿,她立时知道把人家给想歪了,赶紧开口:“哪敢叫少奶奶破费,夫人和少爷,怕不是要骂我的!少奶奶千万别破费,奴婢这就去厨房!” 秦芬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受了喜儿这句恭维,喜儿见了,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南音知道范家人不好相与的,也知道那位范夫人多年来过得不易,因此不欲少奶奶在婆婆面前为难,仍旧取了一串大钱,揣进怀里跟着喜儿出去了。 喜儿见状,狠命与南音推让:“都说了不能破费的了,妹妹千万别多礼!” 待两人出去,桃香与秦芬齐齐叹口气。 秦芬叹气,是因为范家群魔乱舞,听见桃香也跟着叹气,她不由得好笑,回头问一句缘故。 桃香把个眉头皱得跟烧麦褶子似的:“姑娘,范夫人过得这样艰难,会不会要你拿嫁妆银子贴补啊?” 有其主必有其仆,喜儿是那副模样,范夫人又怎么会是个爱算计的。 秦芬才想安慰桃香两句,忽地起些顽皮,与桃香开起玩笑:“那……到时候我拿些银子孝敬范夫人,咱们自己便过得紧巴些,你的月例,少不得只好减去些了。” 桃香竟真的歪着头想了想,用力咬一咬嘴唇:“好,我和姑娘同甘共苦!” 第197章 喜儿跟着范夫人也有好几年了, 向来只知道忍让、守礼,谨记身为女子不可过分招摇,似今日这般拿了大钱去厨房叫东西吃,还是头一次。 虽然南音瞧着才及笄不久, 可是性子却是又稳又静, 到了厨房,一眼就认出了管事的妈妈, 上前去细声细气打个招呼, 然后拎了一小串钱出来说话: “我是今儿进门的七少奶奶身边的丫鬟, 叫南音,我们七少奶奶劳累大半天, 肚子饿了,劳烦妈妈给我拿一锅鸡汤、一把挂面还有小油菜, 再给我个碳炉子,我自家煮好了,给七少奶奶端去。” 这一大长串的话, 虽然声气不高, 却说得条理清楚,也并没因为性子文雅就扭扭捏捏, 喜儿自己也当了好几年的大丫鬟了,这时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大家派头。 南音态度不卑不亢, 又是拿钱说话,所要的东西也并不费事,领头的婆子一个不字也说不出, 挠了挠头, 挥手就叫人给了东西。 瞧着南音有些气度,那领头的婆子仿佛不自在起来, 对着南音,竟讪讪地一笑: “姑娘办差也辛苦了,这里有点心,是摆盘留下的添头,还没动过的,姑娘请尝尝。” 喜儿已见识了南音骄矜的派头,这时还当南音要摇头拒了,谁知她竟真拈起一块点心,弯起眼角笑一笑:“多谢妈妈,不知妈妈贵姓是什么?” 那婆子显然也没料到南音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这时被南音一捧,顿时笑得开花:“哎哟,姑娘可也太多礼啦!我姓魏,哪有什么贵不贵的?” 三两句话一说,那魏婆子已把身家来历倒了个底掉,还顺便使唤人把鸡汤面都给煮好了,另又端了一碟子酱菜,笑嘻嘻地道:“这酱菜是扬州六必居的,是才从坛子里拣出来的,不值个什么,算我请少奶奶的。” 这婆子不过是个下人,哪来的本钱和资格请主子吃饭,不过是仗着有些权柄,挥霍主家的银钱,卖弄自己的面子罢了。 不过,这样人也自有她的好处,倘若是个心机深沉的,自家少奶奶又怎么施展身手。 心里想得再多,南音面上不露分毫,笑嘻嘻地拎了食盒,又跟着喜儿回了新房。 喜儿还没与秦芬说几句话,已对这位又平易近人又厉害的少奶奶心服口服,再到秦芬跟前,说话也不自觉地学了两分南音的模样,又文静又干脆:“回禀少奶奶,南音妹妹和我已经把鸡汤面领来了,少奶奶请用。” 秦芬在家时是最会保养身子的,跟着秦贞娘又常鼓捣吃喝,何曾饿成这样了,这时见了那碗平平常常的鸡汤面,几乎两眼放光,立刻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南音借机端上酱菜,又把魏婆子的话原原本本传给了秦芬。 主仆三个有默契,听了魏婆子又招摇又失礼的话,三人互相对一眼,都在心里有了计较。 秦芬这便知道了,范家这些所谓的主子们,心思全用在争抢利益上了,府里的家事,管得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比秦家可差远了。 吃了鸡汤面,日头已过了正午,依着秦家的规矩,是该歇午晌的时候了。 然而秦芬今日成亲,总不能新郎官没进屋,新娘子就脱了喜服大喇喇躺着睡觉,这可也太不体面了。 就算秦芬脸皮厚敢做这事,晚上且还有一顿家宴等着她和范离,穿脱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8 衣裳再梳妆可不知多烦,不睡为好。 秦芬伸手掩去一个呵欠,伸手招招桃香:“泡一杯酽酽的茶来,还有铁牛,这两天忙得没顾得上它,这会左右无事,抱来逗一逗。” 桃香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唤喜儿:“姐姐请给我指路,我还不识得范家的茶房在哪里,还有下房不知在何处,那铁牛是小丫头看着,我得去抱来。” 喜儿暗自叹自己没有眼力劲,紧赶两步,上前与桃香搭讪:“铁牛是什么?是一只铁雕的牛塑像么?” 待浓茶上来,铁牛喵喵叫着跑进屋,秦芬昏昏欲睡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许多。 如今铁牛养得纯熟,一见秦芬就撒娇地绕着腿蹭,连着两三日没见着秦芬,这时又是委屈又是卖好,叫了两声,一跳便上了秦芬的膝盖。 秦芬才到范府这陌生的地方,虽然有两个丫头陪着,总不好靠着撒娇,心里总觉得没个着落,这时抱着铁牛却是无妨的,轻轻将铁牛在额头蹭两下:“小东西,怪讨人喜欢的。” 便是此时,范离由两粗壮个婆子架着,醉醺醺地到了门口。 还没进屋,便听见里里头这句又软又甜的话,他原先就热的头脑,一下子更热了。 里头主仆几人正在逗猫,范离脚步又轻,竟没一个人留神他进屋,还是南音闻见酒气才知道回头,一瞧竟是醉醺醺的姑爷,连忙给秦芬使眼色。 那浓浓的酒气遮也遮不住,秦芬回头一看,范离夹在两个婆子中间,眼睛虽然还亮,嘴角的笑容已经发傻了。 秦芬虽没见过人醉酒的模样,却也知道这人必定是醉了。 她今日喝那合卺酒,才知道武官家的规矩与文官家不同,就连新娘子的一杯福酒都是烧酒,那席上更免不了喝些烈酒。 这时见范离醉得发愣,还不知喝了多少,秦芬赶忙替他张罗解酒汤:“喜儿速去厨房要一碗糖醋水来,要五勺糖三勺醋,兑成一大碗热汤,给七少爷端来。” 喜儿这时对秦芬的话再没个不字,也不去管这方子多古怪,一口应了,快步往厨房走去。 桃香和南音见了两个粗使婆子,已嫌她们邋遢,齐力上前扶住了范离,却险些被压得蹲在地上。 范离见两个丫头丢了脸,笑得好像个幸灾乐祸的孩子,待瞧见旁边站着的秦芬,连忙收住笑,温声问一句:“可磕着碰着了?” 两个丫头是被压得站不直,怎么会磕着碰着。 秦芬知道,范离大约是真醉了,这时也顾不上嫌弃两个婆子,回头指一指卧房:“请两位妈妈送七少爷去歇着。” 两个婆子,能踏入主子的屋门已是生来头一遭了,不意还能进到内室去,这时互相看一眼,学着两个大丫鬟的模样,收敛声气应个是,放慢步子送范离去了内室。 待范离安顿好,桃香笑盈盈地亲自送了婆子出门,还说两句漂亮话,回身却忍不住皱眉,往箱柜里找熏香。 秦芬摆了摆手:“先别忙那个了,找个漱盂来,再开开窗,我从前听姨娘说过,喝多了酒的人,可是会吐的。” 桃香立刻丢了手上的事,回头去开窗,南音将漱盂捧到床头,又替秦芬拿了块干净帕子。 主仆三个忙而不乱,范离虽然闭眼躺着,却也觉出了室内的和睦。 他有心拉着秦芬叙一叙话,可是实在醉得厉害,喝了喜儿要回来的解酒汤,嘀咕一句“多谢娘子”,头一歪就沉沉睡了过去。 桃香不由得呆了,她是奴婢,常听说下头奴仆们吃醉酒睡蒙了误事,这时见姑爷也睡了,生怕他睡昏了起不来赴家宴,连忙轻轻扯一扯喜儿的袖子:“喜儿姐姐,少爷睡了,晚上这家宴……” 喜儿倒不慌不忙的,对着两个丫头摇了摇头:“无妨,我们少爷少有酒醉的时候,哪怕是喝醉了,也是很快就醒,晚上的家宴,一定赶得上。” 秦芬原还担忧地看着范离,这时听了喜儿的话,便不急了,抱着铁牛坐在床前的圆凳上,远远看着范离。 喜儿左右看一看,笑着行个礼告退:“夫人只怕也悬心这里,我先回去给夫人复个命。家宴是戌时初刻开始,少奶奶瞧着时辰过去就是。” 秦芬欠身应了下来,对着喜儿微微颔首。 喜儿却不急着出去,咬了咬嘴唇,凑近一些:“少爷成亲是范家的大喜事,今晚家宴办得隆重,大夫人打扮起来格外精细,其他几位夫人却都是爱赶早的,五少奶奶当年进门的时候,梳洗妆扮略花了些时辰,如今却不爱梳洗了……少奶奶到时候,瞧着时辰去赴宴。” 这瞧着时辰的话,已说了两遍了。 秦芬就算是个愚笨的,也听出来这里头的意思了。 喜儿见秦芬已领会了这里的意思,便不再说话,福一福身走了出去。 南音见喜儿走远了,回身对着桃香歪头问一句:“好姐姐,方才喜儿姐姐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桃香看一眼秦芬,见自家主子只悠闲地抚摸着铁牛的长毛,并没开口的意思,知道是不禁自己说破,便对南音细细解释起来: “喜儿的意思,大夫人凡事都喜欢压着点到场,以便显示她管家夫人的身份,其他几位夫人呢,为了拍马屁,总是提前去候着场。” 南音恍然大悟的“哦”一声,又追问下去:“那……方才说五少奶奶如今不爱梳妆打扮了,又是什么意思?叫咱们姑娘也素净些?咱们姑娘可是新娘子,哪素净得起来?” “嗐,傻丫头,这还不明白?五少奶奶当年进门时为了整理妆容,费了些时间,赴宴晚了,被大夫人拿住把柄了呗。喜儿这是提点咱们姑娘呢。” “那……姑娘是不是也得早些去候着?” 桃香这次却不曾擅自答话,转头看向了秦芬。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才两个丫头几句对话,秦芬已在心里想好了答案,这是桃香一看过来,她就摇了头:“不,咱们也是压着点去。” 自家主子在娘家时,便是当年遇上嫁妆田庄这样的大事,也不曾同六姑奶奶争过,从来都是个软和忠厚的性子,无人不赞的,今日入了婆家第一日,便要和管家太太顶着干了。 桃香想到这里,心里猛地一跳,应“是”的时候,便慢了南音一拍。 她生怕秦芬不高兴,连忙解释般地道:“姑娘,这么做,是不是于名声有损?你到底也是新媳妇呢。” 秦芬轻轻拍一拍铁牛的脑袋,铁牛立刻知趣地跳下地去,坐在地上歪着脑袋看主人说话。 “那几位婶娘讨好大夫人,是得在她手里讨生活,五嫂讨好大夫人,是得和她结盟,我又不靠着大夫人,又不和她一伙的,为什么要去讨好她?你们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话倒是没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9 理也是这么个理,可是桃香还是替秦芬担心。 “姑娘,众口铄金呢,我就怕她们合起伙来去外头说姑娘的坏话,到那时候,可怎么好?” “我问你,我若是也去讨好大夫人,她能对我好、对咱们这房好么?” “自是不能!”桃香想也不想,立刻大声答了出来。 秦芬双手一摊,脑袋左右晃一晃,露出一副顽皮的模样:“这不就得了?没用的事,你姑娘我去做了干什么?” 两个丫头还没说话呢,铁牛在地上学着秦芬晃一晃脑袋,拉长声音叫了声“喵”,逗得主仆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再说笑些时候,日头偏西,该是叫醒范离的时候了。 桃香这时又伶俐起来,对南音使个眼色,一本正经地对着秦芬行个礼:“姑娘,我和南音去找一对羊角风灯来,等会照路用,你唤姑爷起身吧。” 这称呼全是娘家人的口吻,南音听了只觉得不对,然而这时候却来不及挑不是,随着桃香行礼退了出去。 秦芬望一望床上睡得笔直的男子,不知怎么心里竟有些打鼓。 上前两步,越发瞧出这人鼻梁笔挺,眉眼利落,是个英武的模样,身上更带着浓浓的酒气,外加一股和女儿们不同的气息。 秦芬忽地慌乱起来,伸手飞快地在范离肩上一拍。 谁知,秦芬还未来得及把手收回,便被一只铁掌攥住了:“谁!” 这个字出口时,床上的男子已醒了过来,眼神冷酷锐利,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能割伤人一般。 不过是一瞬,范离已瞧清了秦芬的脸,眼神立刻柔软了下来,然而他竟没马上放开秦芬的手腕,只松一松劲,另一只手用力去揉自己的眼睛。 他在睡梦中还如此警醒,秦芬并没怪他失礼,反倒在心里默默一叹,这年轻人,前些年过得可也太苦了些。 秦芬还没想好开口说什么,便听见范离嘟嘟囔囔的:“我这不是在做梦?我真的和小丫头成亲了?” 这话出来,秦芬真是羞得面上飞红,用力把手挣了出来,接连后退几步。 她虽然性子沉稳,可却也不是个圣女尼姑,对着范离这样一个英武年轻人的赤诚之心,哪里会不心动。 范离见秦芬害羞了,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哄,他想了一想,干脆不提前事,只望望外头的夕阳:“娘子这就准备赴宴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并不打算早早入席去侯场,可她又怕自己失礼会折损了范离的面子,少不得一五一十把对着桃香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最末问一句:“这样可好?” 范离“哈哈”一笑:“娘子人忒好,心忒软,若是换了我,席开到一半才去,已算是给他们面子啦。” 既是两个人都是一样的主意,便不急着去了,两人干脆又对坐了下来。 秦芬还没和范离独处过,这时满身不自在,忽然看见铁牛在高脚几下盘着打盹,也不顾铁牛抗议,一把抄了起来举到范离面前:“瞧,这是你送我的小猫,我养得好不好?” 范离审讯了不知多少犯人,寻常人的心思,在他面前根本藏不住,这时知道秦芬是害羞了,也不去打趣,只佯作认真地打量两眼,点头称赞:“养得很好,它叫个什么名字?” “铁牛。” “嗯?铁牛?怎么叫这个名儿?” 桃香带着南音,一人拎了只羊角风灯候在门口,听见问这一句,心里叫一声糟糕,连忙扬声道:“少奶奶,灯笼找来啦!” 范离不知这丫头是故意打断自己的话,待她进屋,又把话对着秦芬问了一遍。 桃香自来不曾做过抢着说话的事,今日为着姑娘那端庄文雅的形象,少不得硬起头皮,抢在主子面前答了话:“回少爷的话,这名字……是南音这丫头起的,小猫才家去时生得瘦弱,她说起个贱命好养活,所以叫了这么个名儿。” 南音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一眼桃香,待瞧见桃香饱含深意的眼神,立刻低眉顺眼地垂下头去:“是。” 范离目光如炬,哪里看不出这两个丫头在撒谎。 哪怕他不懂得看人眼神,只凭着秦家上下分明的规矩,也不可能叫丫鬟给小猫起名。 铁牛?这小丫头,怎么给这狮子猫起了这么个怪名儿?以后孩子的名字,可不能叫她起。 不知怎么,范离今日高兴得很,一手牵了秦芬,一手捞住铁牛,大步往外踏去:“走,吃饭去!” 他兴致颇高,一边走,一边回头絮叨:“今儿托娘子的福,只怕晚宴能安生过完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先是心里一松,不知怎么,忽地又想起了别的事。 晚宴安生过完,回房了,又该作些什么?那册子,她可还没来得及看呢。 第198章 因是头一次家宴, 又加上秦芬戴着昭贵妃表妹这顶大帽子,晚上的家宴,果然是还算安生。 秦芬无意讨好那几位所谓的婶娘、嫂子弟媳,只摆个害羞的模样, 别人问三句, 她羞答答地回两句,旁人不光不挑她, 还赞她文雅贞静。 南音跟着桃香远远站在丫鬟堆里, 听见自家主子被赞, 不由得翘起嘴角。 正想和边上的桃香对个眼神,却看见了桃香担忧的模样。 南音不解, 轻轻拱一拱桃香,桃香对着席上一努嘴, 南音看一看那位脸上快挂不住笑的五少奶奶,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这些范家人,难道安生一时都会死么!自家姑娘才进门几个时辰, 不是下马威就是捧杀,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范离再厌恶那些叔伯,今日为着秦芬和场面, 也收了几分桀骜不驯,他不通内宅事务, 还当那些对秦芬的夸奖全是好意,于是面上添了几分笑,竟还举杯敬了几次酒, 这么着, 好歹把一顿晚饭给对付过去了。 秦芬直笑得脸发僵,好容易敷衍了这顿饭, 肚子里却还空着一半。 她中午已经使人往厨房要了一锅子鸡汤面了,这会才用了家宴,总不能又去要一次吃食。 罢了,回去随意垫一垫也就是了,那些一口酥、花生糕,虽然不好吃,横竖也是能填肚子的。 望一望天上,一弯月亮灿白如银,自堆雪般的白云中穿行而过,端的是一副绝妙的夜景图。 秦芬一时起些诗意,作诗她是不会作的,轻轻吟一句,“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然后望一望范离。 这年轻人前些年活得不易,可是再不容易,如今也渐渐好起来了。 秦芬这么想着,又问一句:“不知凤举如今,可曾给那匹黄马佩上金辔头,于秋日纵意驰骋呢?” 范离的字,秦芬一向是不好意思唤的,这时不知怎么,自然而然就叫了出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30 秋夜的凉风吹过,送着佳人幽微的香气到了范离鼻子里,他忍不住侧过头看一看秦芬:“当初你说要嫁一个位高权重的丈夫,如今我只得后两个字,算不算对你食言了?” 秦芬几乎忘了当初说过这样的话,此时再听见,再是性子稳重,也不由得触动情肠。 她不曾想着,自己当初随口一句话,竟叫这年轻人如此放在心上。 “高处不胜寒,我偏不喜欢。” 这话算是间接的表白了,范离哪里能听不懂,他心中一热,那股暖洋洋的气息一直向上冲到了头脑里,也向下冲进了肚子里,他忍不住轻轻揽住秦芬的腰:“时辰晚了,娘子,我们早些回去吧。” 秦芬想起两个丫头还在后头,连忙轻巧闪过,转头去看身后。 桃香和南音老早就落到后头去了,这时见主子看来,干脆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停住脚步不往前走了。 两人生怕秦芬领会不了自己的意思,还假模假样地议论起了天气。 这不是欲盖弥彰么!秦芬哭笑不得,大晚上的,又不等着出门,天气好不好又怎么样? 范离此时脑子里热乎乎的,比喝醉了酒还飘飘然,他哪里顾得上去管两个丫鬟,轻轻牵住一只又软又滑的素手:“走吧娘子。” 这次秦芬便没再闪躲,任由范离牵着自己回了屋。 屋里早就燃起了龙凤花烛,守屋的小丫头也已打了热水,范离正要挥手赶人出去,却见秦芬坐在妆台边长长舒了口气:“这一天真是把我累坏了。” 桃香和南音好像做贼似的,轻手轻脚摸到了秦芬身后,飞快地替她拆头发卸钗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离见了,少不得按捺片刻,自往里头洗漱去了。 桃香这时才自在些:“少奶奶,等会我和南音在外间,今日便不服侍你沐浴了,你……到时候叫我们就是。” 两个丫头都是大人了,哪里不知道下头的事,这时桃香说完,脸上已是飞红,南音更是臊得咬起嘴唇,忽地想起从秦家带来的那匣子,还得忍耻多嘴一句:“姑娘,姨娘说的那放着画册的宝箱,就在床头。” 这下子连秦芬也羞了起来,都不敢从镜中看两个丫头,待两个丫头出去了阖上房门,才抬起头来。 范离已洗漱好了,这时也不知从哪里寻了身大红寝衣换上,慢慢地走了过来。 秦芬一下子也变得做贼似的,飞快地走进里间去洗漱。 她是想拖一会时间来着,可是秋日天凉,水也冷得快,再怎么拖沓,也不能再澡盆里坐一宿。 咬一咬牙,起身擦干水珠,也换了大红寝衣,一步一拖地走到了床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离正靠坐在床头闭目养神,听见秦芬来了,猛地睁开眼睛,脸上的笑容似乎不怀好意:“娘子来了。” 秦芬于婚后生活想过许多,自婆媳关系一直想到夺回三房产业,独独没想过这洞房花烛的一夜。 这时见范离笑,她却慌了,不往前去,反倒退了一步:“你不准笑!” 这副又娇气又绵软的样子,是范离从来没见过的,他方才就热乎乎的头脑,这时好似放了个炮仗,轰一声炸了开了。 从前在潜邸,范离和侍卫们同吃同住,于那男女之事,虽没见过,却也听过不少。 有些侍卫爱去找红姑娘喝酒过夜,回来时说起那事,总是故意带着几分炫耀和夸大,范离那时便知道,男女之事,是能叫人蚀骨销魂的。 他是个年轻男子,身子骨又是铁打一般地硬,哪能不想到那事,可是他到底不是风流浪子,不屑去找什么红姑娘、黑姑娘,后头再遇见了秦芬,渐渐喜欢上这姑娘,他更不能去做下流事情了。 每每小腹涨起热气,范离便去冲一个冷水澡,然后发狠地去校场操练,等到筋疲力尽了,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才回屋瘫在大通铺上倒头就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么着,日复一日,他也熬到了现在。 这时瞧见秦芬那副娇滴滴的模样,他哪里还忍得住,险些一口把这姑娘吞了,可还得顾虑她是个大家闺秀,搜肠刮肚地,找了句家常话说:“天凉了,你赶紧过来盖上被子。” 秦芬轻轻“嗯”了一声,慢慢地挨了过去,也学着范离靠坐在床头。 范离看一看秦芬的模样,体贴地说一句:“没事,我去吹蜡烛。” “别,别吹。” “好,那咱们就不熄。”范离忙不迭地答着,似乎话里带着喜气。 秦芬哪里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用力瞪过一眼,低声解释一句:“新婚之夜的龙凤花烛,是得一直燃到天亮的。” 这一眼好似一支箭,射透了范离心中最后一层窗户纸,他再也按捺不住,也不去管什么花烛和其他,伸手揽住秦芬,低低唤一声:“娘子。” 这一句里带着重重的喘息声,吹得秦芬的心都乱了起来。 在人前,范离或是冷静的锦衣卫指挥使,或是热情而不失礼节的朋友晚辈,亦或是狡黠的少年郎,无论什么样子,总是一副贵族气派,说话的声音,总是淡淡的、清朗的,何曾有过这样魅惑的时候。 秦芬的心跳得好似擂鼓,左右都挣不开范离的束缚,避无可避之下,抬头看一眼范离:“凤举,你轻些。” 范离整个人都着火一般,鼓涨得更难受了。 唇儿相接,肌肤相贴,一时是东风压着西风,一时又是西风压着东风,乱风横吹,直把衣物吹得四下散落,也把两个年轻人吹得紧紧拥在一起。 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范离却有些慌乱似的,秦芬强忍着羞意,问一句:“怎么了?” 范离这辈子还没如此挫败过,想了一想,老老实实地答了:“我……我不知道怎么……” 秦芬险些就笑出声来,紧急关头还是忍住了,回身向床头去开匣子。 范离这时却又促狭起来,一手扶着秦芬光洁的肩膀,一手伸手去枕头底下摸东西,还不忘在秦芬脸上留下一串亲吻,然后才举起一本画册问秦芬:“娘子是不是在找这个?” 秦芬见了那画册,用力对着范离捶一下:“讨厌!你偷看我的东西!” 范离连忙讨饶:“我听见你的丫头说匣子里有什么画册,知道是……那个,忍不住想看看,可是还没来得及看里头,你就来了。” 他说着,用一只手轻轻摩挲着秦芬的肌肤,激得秦芬身上起了一身战栗,他犹嫌不足似的,轻轻在秦芬耳边说一声:“一起看。” 看,秦芬是不敢看的,就连眼睛,也干脆不睁开了。 范离飞快地将那画册扫两眼,然后又伏在了秦芬耳边。 这次的风,却是一时激荡,一时温和,只刮得两个年轻人浑身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31 颤抖,许久不能平静。 夜色渐渐浓了,桃香和南音仍然静静守在外头,两个人依稀听见屋里有一两声动静,却都默契地不去探寻,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三朝回门的事情拿出来又说一遍。 “来人!” 屋里终于出声了,却不是秦芬,桃香看一眼南音,自家穿过次间,走进了里屋。 大红的绫帐闭得紧紧的,桃香什么也瞧不见,只听见范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里头明儿再收拾,你们不必再进来了。” 这位主子唤了自己进来,就是为了叫自己出去? 桃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一看屋里并没什么凌乱的地方,也就不再相问,无声地行个礼就退了出去。 秦芬躺在被子里,险些连头都埋了进去,范离见了,却伸手把她拉了出来,自己往她身边一凑:“可不能把我的宝贝们给捂坏了。”说完这句,却又挨了一记粉拳。 两个年轻人已经困倦得眼皮打架了,却还是忍不住肌肤相贴,不多时范离又起些心猿意马,望一望怀里的美人已经昏昏欲睡,只能强自按捺下去,搂着满怀的温香软玉睡了过去。 桃香回了外间,遣南音回去歇着,自己却把铺盖铺在了外头角落。 自家主子向来是个娇贵的,夜里要喝水,冷了要盖被,热了要擦汗,没个人守着怎么成。 便是少爷说不用服侍,规矩却不能废,她还能真把活计一丢,撇下姑娘,自己回屋去呼呼大睡么?若是给家中冯妈妈知道,怕不是要一顿板子打出去! 桃香脑子里稀里糊涂想了许多,慢慢也昏睡过去。 再一睁眼,已是天光大亮,幸而外头还没人来叫,否则可不是没规矩到人前去了! 桃香心里又是懊恼又是庆幸,飞快地收了铺盖,往里屋探一探头。 屋门仍是闭得紧紧的,桃香不由得送口气,正要去开大门,却听见姑娘一声“喝水”,连忙掸掸衣裳,要进门去服侍。 谁知一道男声又响了起来:“要热一些还是温一些的?” 桃香先是一愣,随即就笑得见牙不见眼,轻手轻脚开了门,往廊下等着南音了。 第199章 这是新婚后的头一日, 照规矩,应当大开宗祠,将新妇姓名敬告祖宗,然后再记入族谱。 完成了这件大事, 新媳妇才算是名正言顺地嫁入了婆家。 秦芬不敢轻忽, 一大早就起身,唤了桃香进来梳洗毕, 穿上一身大红衣裳, 跟着范离往祠堂去了。 祠堂的大门早已打开, 范大老爷正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闲谈,他穿了身家常青衣, 头上也只插了一根紫竹簪子,显得分外简朴。 秦芬不过是抬头看一眼, 范离立刻侧过头来对她解释:“那是范家如今在金陵城里管事的人,算是金陵这头的族长。” 说罢,他还毫不客气地补一句, “也不是什么好人, 糊糊涂涂的,见大伯父会说好话, 便偏听偏信。” 那头范大老爷早已看了过来,热情地对小两口招招手:“你们来啦?来来来, 快来见过四叔公,他老人家一早就来了,等着见你们呢。” 这话不怀好意, 秦芬正想提点范离, 没想到这人拱手作个揖便算见礼了,丝毫不去管那话里的意思。 秦芬没法子, 对着那四叔公行个礼,慢条斯理地替范离往回找补: “侄孙媳今日上族谱,能得四叔公主持,真是荣幸之至。凤举说四叔公爱吃口甜的,所以侄孙媳特意嘱咐丫头给四叔公寻一罐子桂花蜜,这便来迟了,请四叔公恕罪。” 幸好闵嫂子心细,派人将范家上下一干人等的性格喜好全打听清楚了,理了本册子送给秦芬,这时秦芬一听这老者的身份,便已有了对策。 方才范离说这人糊涂,倒也是实话,可这位四叔公到底也不曾当真帮着范大老爷做过什么坏事,不过是个老小孩性子,爱受人哄罢了。 四叔公原是板着脸孔,听了这一句,倒对着范离点点头:“嗯,小七娶了媳妇,眼见着懂事起来了,既是如此,你父亲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这话出来,边上的范夫人顿时悲喜交加,低头拭起泪来,可是站在她身后的五少奶奶,却又险些挂不住笑了。 秦芬也不知这四叔公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看一看他昏花的老眼,竟一时分辨不出了。 说范离懂事了范老将军才安息,那范五少爷在外头拼搏多年,难道全是一场云烟不成? 亦或说,这位四叔公,本就是偏向嫡出的? 秦芬此时也来不及细细想清,横竖以后时日还长,慢慢发现就是了。 四叔公望一望四周,对范大老爷抬抬手:“走,进祠堂去。” 范大老爷却摆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四叔,还得劳烦你老人家再等一等,我家那口子……她病了。” 四叔公把那迷蒙的眼睛睁大一些:“病了?既是她病了,那在祠堂外头捧果的事情就交给三房自己做,横竖小七他娘在这里,新媳妇入族谱又是她自家的事,有什么不行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大老爷犹犹豫豫地看一眼外头,为难地应了个“是”。 秦芬眼瞧着范大老爷作态,心里觉得不大对劲,抬眼看一看范离,见他面上已露出讽刺的笑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范大老爷身后便有个老婆子跪了下来: “四太爷,请您老人家明鉴呀!我们夫人她不是病了,是……是……是忽然头疼得起不来了!” “大伯母素来身体好得很,怎么会今日忽然头疼?总不会是她要为难我娘子吧!” 范离忽地开口了,秦芬听见他语气不善,直是头大。 幸好范离却还知道扯块大旗来说话:“你这奴婢,是不是胡说八道,有心挑拨我们两房的关系!” 既是范离还懂得迂回,秦芬便松口气,又低头扮起娴静来。 听了范离的话,四叔公原本迷迷蒙蒙的眼睛,一下子又睁大了些,冷冷地看着那婆子。 “哎哟哟,奴婢哪里敢胡说呀!大夫人昨晚回去就不舒服,听屋里服侍的姑娘说,翻了一夜的身都没睡好,早上便起不来了!” 范夫人看一看目露凶光的儿子,又看一看腼腆文雅的儿媳,生怕两个孩子在长辈面前落个不是,壮了壮胆子,咬牙上前打断那婆子的话:“你们夫人不舒服,可曾请大夫了?” “没有,屋里经过事的老妈妈瞧了夫人的模样,说是被冲撞了呢!” 这句话出来,在场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府里连主子带奴婢,全是平日亲近的,哪里会冲撞得了大夫人,只一个秦芬是新来的,要冲撞大夫人,也只能是她了。 秦芬心里冷笑,才要开口说话,却被五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32 奶奶打断:“弟妹,想来是你命格太过贵重了,大伯母她才……你平日里少去她那里拜访,想来就没事了,哎,这大约只是八字不合,无妨的。” 旁人都不曾点破,五少奶奶却开口坐实了秦芬的罪过,真不知是太过愚蠢还是故意为之。 秦芬想一想昨日喝合卺酒的事,心中知道,这位五嫂,只怕是故意的。 这里范离气得才要骂人,忽地又蹿出一个婆子:“不好了!老爷,老爷!不好了!” 范大老爷还没来得及说话,四叔公便用力咳一声:“老四啊,你媳妇便是这样管家的?这样的婆子也能到祠堂前随意叫嚷?她嘴里又胡说些什么?” 那婆子倒也机灵,也不及卖关子,连忙说起来意:“灶上走水了!” 这下子范离也顾不上生气了,撩起袍子就要往厨房跑,那婆子用力喘口气,又说一句:“众人合力救火,这会已经熄了,只是灶台烧黑了一半,魏妈妈说得修整一番。” 范大老爷将那婆子瞪一眼:“说话不能一次说完么?”他转过头来,对着四叔公又是另一副嘴脸:“四叔,你瞧今儿这事……是不是透着古怪?” 自然是古怪的,还是大大的古怪。 秦芬险些忍不住翻白眼,这个大夫人使出这两计昏招,难道还能拦住她进族谱不成? 又不是雷劈了房顶,不过是些许小事,哪值得兴师动众来祠堂面前告状? 秦芬正要松口气,忽地瞥见范夫人身后的五少奶奶。 这女子也穿了件大红衣裳,手里还紧紧攥着块淡紫帕子,眉头与旁人一样皱得紧紧的,眼中却一点忧虑也无。 不知怎么,方才这女子的话,猛地跳进了秦芬的脑海里。 命格……八字不合…… 是了,她们在大事上没法为难,便要在细枝末节处恶心人,若是秦芬和这府里的掌事太太命格相冲,传出去便是个恶名声,再者,以后遇见三房有事,下人也会不尽心。 这样恶心人的手段,从前秦淑是不少使的,秦芬哪里能看不破,又哪里会怕。 “四叔公,大伯父,今日的事好像和侄孙媳有关,不知能否容许我说两句话?” 范大老爷倒是想不让来着,可是未免落人话柄,看一看身边颤巍巍的四叔,还是对着秦芬摆出一副和气模样:“你这傻孩子,咱们是一家人,有话就直说。” “是,多谢大伯父。”秦芬还甚有礼节地福一福身,然后才开口,“范秦两家的婚事,乃是真龙天子亲口所赐,我们二人的八字、婚期也都是由钦天监合过的,说是上上姻缘呢,今日说的什么冲撞呀、八字不合呀,侄媳妇只怕不敢领受。” 范大老爷好似胸有成竹,立刻便要开口解释,谁知秦芬又换了副面孔,一下子哀哀戚戚的: “可是,说来说去,事情的错误虽不在我,却终究因我而起,依着侄媳妇的一点愚见,只怕我上族谱的事,是难成了……” 祠堂前,自四叔公到范家的婆子丫鬟,见了秦芬的模样,顿时怜悯了起来。 谁也不曾想到,这位出身高贵的秦家的五姑娘,竟然如此胆小,听见家中有变故,连自己的人生大事都不顾了。她分明有大靠山,可是这时都不敢搬出来,还不是被大老爷的气势给吓住了! 范夫人心软,见儿媳妇进门头一日就被欺负得掉眼泪,颇有些感同身受,恨不得上来替秦芬擦眼泪。 只范大老爷和他的几个拥趸,目瞪口呆地看着秦芬。 眼前的丫头唱念俱佳,一点子破绽也没有,那副可怜的样子,好像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昭贵妃的表妹,进门头一日就被欺负,这消息传出去,范离如何不说,范家其他人是别想在京城呆着了。 范大老爷就算再想说两句,也不敢开口了。 他先前收到的消息,不是这样啊。 不是说这秦五姑娘颇有秦夫人的端方之态么,怎么会使这样促狭的手段? “糊涂,糊涂!怎么就不能上族谱了?要我说,根本没什么干系的!”四叔公用力咳两下,对着秦芬,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胆小?方才并没人给你定罪,你怎么就把个事给揽到身上去了?” 秦芬战战兢兢应个“是”,小心地瞥了一眼五少奶奶,方才定罪的不就是那位好嫂子,怎么能落下她呢。 五少奶奶对秦芬的目光避之不及,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便被四叔公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小五媳妇也真是的,新妯娌进门,你不想着帮衬托扶持,净说些没来由的昏话做什么?瞧把你这弟媳给吓成什么样了?人家比你小着七八岁,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你这不是欺负人么!” “是,是,都是侄孙媳的错,还请四叔公不要动气。”五少奶奶叫苦不迭,又恨恨地看一眼秦芬。 四叔公虽老,头脑却还清醒,眼瞧连着几件事都是冲着那位娇怯怯的新媳妇,他怎么会不知道有古怪。 他也知道这座宅子里事情不平,然而他终究是个外人,那老三家发达时不曾沾过光,后来落魄了也没踩过,加上老大会做场面情,他终究也不好伸手去打笑脸人,只好一直装糊涂。 这时眼瞧着一家子闹了起来,四叔公也懒得去深究,只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都别傻愣着了,做事去!老大去祠堂里点香,老二去把笔墨准备好,小七娘去把供果捧好,都做正事去!” 既是掌家人发了话,也没人再敢生事,各自忙碌起来。 范离猛地转身,看向秦芬,只见方才还哀哀戚戚的姑娘,脸上已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 “你原来是……” “嘘,勿要声张,说破不灵。” 秦芬对着范离抿嘴一笑,将左眼轻轻一眨。 当年在秦家,秦淑颠倒黑白的本事可比这厉害多了,这些手段,自己承受时心里不是滋味,用在这些小人身上,感觉可是妙得很呢。 有了方才那场官司,大房便安生许多,秦芬的名字,顺顺利利上了族谱。 待从祠堂退出来,范大老爷看也不看三房众人,一路恭维着四叔公往外去。 秦芬还记得方才许下的话,转头吩咐桃香:“去把桂花酱送到门房上,给四叔公带回家。” 四叔公瞧着老迈,耳朵倒灵光,隔着老远还回头来看一眼秦芬:“小七媳妇是个孝顺的,小七要好好待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离应了一声,心里却有些糊涂,怎么想也不明白自家这娘子,怎么就讨着了四叔公的好。 范大老爷瞥一眼秦芬,一言不发地扶着四叔公走了。 范夫人看着自家的儿媳,几乎是两眼放光,她自家是个没脾性的面团人,便对有主意的人分外佩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33 秦芬感受到了范夫人的注视,转头看了过去,见范夫人眼神中全是善意,知道这位柔弱的妇人并不是那等欺软怕硬的人,便也回个微笑。 大房那头好像铁了心地和三房过不去似的,觑着三房一团和气,又有个婆子蹿了上来:“三夫人,我们夫人身子不爽,起不来办事了,七少奶奶三朝回门的礼,得您自个儿办了。” 范夫人再好性子,终究也不是个糊涂蛋,听了这话,不由得皱眉。 如今走礼都是官中的事,银钱也全是从官中走,大嫂这话,分明是故意使绊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若是拒了,那位大嫂倒也不会再将事情推回来,可是办下的礼便要以次充好,这样秦家面上如何过得去? 范夫人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我知道了,这事我自己办就是。” 第200章 小两口都知道大房是在使坏, 可是范夫人这长辈都应了大房的话,旁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五少奶奶方才被四叔公训得满脸羞愤,这时倒缓了过来,上前还对着秦芬笑一笑: “太太到底是疼七弟妹, 竟要亲自给你办回门礼, 我当年不过是官中循例办的,七弟妹真有福气。” 这样的斗嘴, 秦芬七八岁上才到绛草轩时, 哪日没有个十几次, 这时只当寻常,随口答一句:“能和五嫂做妯娌, 我自然是有福气的。” 秦芬加重了“福气”两个字,话里的讽刺快要溢出来了, 可是旁人又挑不出错来,五少奶奶一噎,竟说不出话来。 在几个堂嫂、堂弟妹间, 五少奶奶一向是无往不利的, 她夫君争气,自己又喜欢摆副热情样, 哪里能不受欢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这弟妹进门,五少奶奶起初也想过和她大面上处好, 可是想想兄弟俩的恩怨,她的心里就不是滋味,看那五弟妹, 也亲近不起来了。 自家夫君十三四岁就去军中摸爬滚打, 不知多少次死里逃生,才挣得了五品的官位, 这七弟不过是靠着对皇帝溜须拍马,竟一举做上了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这一二年来,范家的光耀,竟全是这七弟的了。 若只这样,那也还罢了,富贵一事,原就是看命里有无的,可是大伯父和大伯母又说些嫡庶有别的话,意思竟是要她把产业交回去! 那些铺子,虽是太太从娘家带来的,可是入范家也有二十来年了,便应当是范家的财产,分给夫君这长子,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五少奶奶把这话对那位素来强势的大伯母一说,那大伯母竟面露难色地躲过话头,还叫她赶紧把管着的那几家铺子账面做平,趁早还回去。 吃到肚子里的肉,哪有吐出的道理!这偌大一座府邸,难道金钱权力就该尽着他们两口子么? 想到这里,五少奶奶心中对秦芬的恨意更重一些,然而她到底是有些心机的,这时不再明着针锋相对,反倒对着秦芬笑一笑:“能得七弟妹做妯娌,也是我的福气。” 范离看也不去看五少奶奶,旁若无人地拉着秦芬,回头便要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对范夫人说一句:“母亲,回门那礼,你别办了,我们自己……” 这却是孩子话了,回门礼哪有新婚夫妇自己办的,范夫人正要打断儿子,却听见秦芬开口了。 “夫君所虑有理,太太,回门的礼,还请万勿过奢,依着范家的旧例就成。” 范夫人见儿媳见事如此明白,对小两口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二十年来头一次爽快起来:“我都知道,这事有我操心呢,你们回去歇着就是。” 母亲和妻子齐齐发话,范离便知道,回门礼的事,的确是被大房给推出来了。 范离心里再不乐意,也不能和最重要的两个女子唱反调,闭口不言,将范夫人和秦芬一人扫一眼,回头就走。 一路上他都是闷闷不乐,便将身体离秦芬远远的,可是却还没忘记牵着秦芬的手。 这场景给大房的奴婢瞧见,立刻当成大事报了上去。 大夫人似模似样地绑了块抹额,却没躺在床上歇息,而是坐在窗下看账本。 听了婆子的话,她淡淡一笑:“年轻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哪那么容易就闹别扭。” 婆子“哎呦”一声:“回门礼这样大的事,七少爷都想囫囵着自己办了,这叫七少奶奶的面子往哪里放?是个新媳妇,都受不了这份看轻!那位七少奶奶出身高贵,更受不得这气啦!” 大夫人轻轻叹口气:“可惜了,我身子不好,竟办不得事,三夫人畏畏缩缩的,还不知要办些什么惹人笑话的东西送去秦家呢。” 婆子谄媚地笑一笑,并不曾说话。 三房那里的事,便是自家太太一手策划的,可是这也怨不得太太手段狠,那三太太守着个金山银山,也不往外掏银子贴补范家,怎么能怨旁人记恨。 便是她们这些粗使婆子,也从大夫人这里得了许多好处的,哪怕是可怜那位孤寡的三太太,又有谁和银子、差事过不去? 小两口不和的消息,从外头转了一大圈,再到秦芬跟前时,已传得有鼻子有眼。 “外头都说少爷和少奶奶翻了脸,谁也不搭理谁,明明是一起回的院子,两个人却隔着好几丈远。” 秦芬给范离泡了杯玫瑰蜜茶,自己正左右摆弄秦珮送的那几件小屏风,听了这话,只觉得好笑,回头与范离对视一眼。 范离正勉为其难地喝那甜滋滋的蜜茶,听见这句,终于寻了个机会放下茶杯:“我们明明是拉着手回来的,难道我的胳膊有两丈长?” 秦芬瞧见范离搁下茶杯,偷偷一笑,只作不觉:“这可也传得太离谱了。” 还未说上几句,外头小丫头便报喜儿来了,范离双手一摊:“得了,我母亲也听说了。” 喜儿确实是被范夫人差来探寻实情的,她心里起先还急得什么似的,待进屋后瞧见两位主子笑嘻嘻对坐着喝茶,便知道这又是有心人使的计。 既是如此,也不必理会那些流言,只拣了正事来问。 “我母亲叫你来问少奶奶办什么礼?既是母亲还没想好,那便还是给我们自己办吧。” 这话还是不通,不说是秦芬,就连几个丫头也暗暗摇起头来。 喜儿是范夫人身边的,自然是她出头给范离理清这里头的缘故:“好少爷,省事不省事的另说,哪有叫新娘子自己办回门礼的?你们若自己办了礼回去,少奶奶面子上可怎么说得过去?” 范离只想着大房无耻,还未想到这上头来,这时喜儿一说,他顿时知道自己方才是白生了一场气,回头对秦芬讨好地笑一笑:“娘子方才怎么也不告诉我。” 方才这男人把脸板得跟一块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34 似的,谁敢和他说这事。 秦芬默默腹诽一句,脸上却是一副从容的样子:“凤举茶还未喝完,我便没急着说。” 喜儿趁机问一句:“太太叫我来问问少奶奶,是办些晋州的东西去,还是办些金陵的东西去?” 秦芬知道杨氏到如今还过不惯金陵的日子,这时不过是稍一沉吟就拿了主意:“请回代我太太的话,就办些晋州的东西吧。” 到了三朝回门这日,马车上果然装了整整齐齐九样东西,除开寻常的茶叶、酒水和糕点,竟还有晋州的咸风鹅和甜咸蒸团子。 最后两样东西,在金陵城里可不算多见,秦芬一见就知道范夫人是用了心的,便对着范离灿然一笑:“多谢太太为我考虑这样周到。” 范离一见秦芬笑,心里就直痒痒,不由得想起夜里的缠绵缱绻来。 可是这时是大白天,他不光什么也不能干,连想都不能想,多想一下,都觉得是对心上人的猥亵,于是只能抓着秦芬的手摩挲两下,恋恋不舍地上了马。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家早已扫洒干净,候着秦芬回门,一下马车,便是闵嫂子亲自接了上来:“五姑爷和五姑奶奶家来了,太太和两个小的,念了一早上了。” 秦芬算一算日子,今日正是两个小的休息,她想一想两个小娃,不由得笑了:“几日不见了,我还怪想太太和平哥儿安哥儿呢。” 范离走到秦芬身边,笑了一笑:“这个容易,以后你常回家就是了。” 出嫁的女儿,若非婆家允许,是该少回娘家的,便是秦家嫡出的四姑娘,也没成天地回娘家。 秦芬知道范离是不通内宅事务的,这话不过又是想当然,当着众人,也不去驳他,只是淡淡一笑。 闵嫂子却不知内情,见五姑爷轻轻一句就许了五姑娘这话,显见得是对五姑娘千万分的满意,不由得将笑容加深了些,一路上不住地说着家中新鲜事。 忙完了秦芬,杨氏又忙秦恒和吕真的婚事,这两个年岁都不小了,杨氏大约是不欲落人话柄被说个打压庶子,因此拣了个最近的吉日,年前便要完婚了。 听到这里,秦芬由衷叹一句:“太太从三姐一直操劳到三哥,好几年了也没歇着,当真是辛苦。” 闵嫂子笑着把话头搭了过去:“前儿六姑奶奶打发人来问小儿夜啼的事,太太一边说她是个小烦人,一边又派了平哥儿从前的乳母去方家,派完了人,太太自家也说这几年着实忙,可是也说甘愿呢。” 说话间已到了上房,秦览与杨氏端端正正坐在上头,边上站着两个男孩,一刻不停地说着动着。 秦芬来不及细看,随着范离一同行下礼去,上头两口子齐齐出声:“免礼免礼!”“快叫我瞧瞧!” 平哥儿和安哥儿早安静了下来,这时也似模似样地作揖:“五姐夫,五姐姐。” 一家子寒暄几句,便被杨氏引到了西次间:“咱们坐下说吧。” 范离坐了下来,看一看桌上的粥点,顿时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一看秦芬。 自家这姑娘,原来未出嫁前排场这样大,去自己家这几日,一个关于吃穿的字也不提,岂不是太委屈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罢了,府上人多口杂,自己在京时多给她买些好吃的就是。只是到时候自己外出带兵,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可该由多寂寞。 秦芬哪里猜到范离这时在想什么,还当他是吃不惯秦家的饭菜,望一望桌上,也只一盘牛肉包子合范离的胃口,便替他夹了一只。 杨氏是过来人,哪里会看不懂小两口的恩爱,不过低头笑一笑,替两个儿子一人舀一勺子豆花的浇头。 范离见状,也伸手替秦芬舀一勺。 秦芬眼睁睁看着那勺洒了花生末和玫瑰碎的红糖浇头,飞快地在豆花上淌了开来。 秦家上下都知道秦芬爱吃咸豆花,这时看着秦芬古怪的神情,都微微笑了起来,平哥儿更是咯咯笑出声来:“五姐夫,我五姐不爱吃甜豆花的。” 范离不由得大为懊恼,他自家是个不讲吃喝的,怎么忘了妻子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吃穿自然讲究的。 秦芬不欲范离面上难看,便舀起一碗甜豆花,慢条斯理吃一口。 原想说一句味道还不错,可是实在吃不惯,于是那违心的夸奖也说不出口,只好说一句饱了便搁下勺子。 杨氏自然不会叫场面冷下去:“中午我吩咐人做了响油鳝糊,五丫头且留着肚子吃午饭,这会既饱了,便回去看看你姨娘,再瞧瞧从前的屋子。” 秦览一直沉默地坐着,听了这句,便起身邀范离去外头坐着说话。 平哥儿跟着出去了,安哥儿却摇头:“我想留下陪姐姐。” 秦览转过身来便要瞪眼,谁知杨氏却护短地搂住了安哥儿:“好,你就留下。” 她见秦览还要发脾气,干脆开个玩笑:“安哥儿是不是平日在练武场挨你姐夫训了,这会怕他?” 范离“哈哈”一笑:“岳母目光如炬,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杨氏不意范离这样实在,稍愣一愣,补一句:“该训就训,五姑爷做得好。” 男人们出去了,秦芬也要告退离去,杨氏却打发了安哥儿先出去:“安哥儿,去瞧瞧你姨娘可在屋里,别叫你五姐走个空。” 秦芬回门,徐姨娘怎么会四处乱走,这句分明是托辞。 安哥儿到底还小,不曾理会里头的意思,撒丫子便跑出去了,秦芬想了想,开门见山地道:“太太是不是有事找我?” 杨氏脸上神情复杂,又是喜又是忧:“你四姐一大早送信回来,说是有身孕了。” “真的?这可太好了!”秦芬先是一喜,瞧见杨氏的样子,又赶紧问一句:“四姐胎相可稳?” 杨氏却没接这句,将秦芬看了好几眼,终究还是没什么,只点点头:“应当是好的,你四姐捎信说想你,等你见完徐姨娘了,抽空见一见碧玺就是。” 第201章 自家那位四姐, 虽然是个重情义的性子,却从不会作黏黏糊糊的小女儿姿态,怎么忽然会说想自己。 想便想了,怎么还要叫碧玺候着来见自己? 难道, 她是专门等着自己三朝回门时, 叫碧玺上门报信的? 秦芬心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却没抓住, 急匆匆地就被安哥儿拖了出去。 如今女儿已出嫁了, 徐姨娘便放了一半的心事, 活得愈发自在,前多少年都没敢打扮过的, 今日竟穿得隆重起来。 秦芬见了徐姨娘那身粉紫色对襟长褙,不由得笑了:“姨娘很该这样打扮的, 这颜色衬得姨娘皮肤更白,显年轻。” 如今自家都是个半老徐娘了,女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35 已嫁得如意郎君, 儿子眼瞧着也有份前程, 还要显什么年轻。 再年轻,还能比那两个新买来的侍墨丫头嫩生么? 然而儿子也在, 徐姨娘便不曾点破,只轻轻抚一抚衣袖:“芬儿如今难得家来一趟, 总不好叫你看着姨娘惨淡淡的,到时候太太面上也不好看。” 秦芬知道自家姨娘对杨氏一向是敬重的,这时也不去多说什么, 转头问一句安哥儿:“如今在姐夫那里都学了些什么, 给姨娘和姐姐演练瞧瞧。” 安哥儿渐渐长大,再不是从前事事乖顺的模样, 这时虽不曾与秦芬叫板,却不满地噘起嘴来:“姐姐!我学武又不是为了给谁耍猴看的,我才不要演练呢!” 徐姨娘如今身边只这一个孩子,哪舍得他委屈,加之身份有别,终究不敢拂逆了安哥儿的意思,这时连忙解围:“罢了罢了,你姐姐不过是这么一说,不演便不演吧!” 她生怕姐弟两个顶起牛来,赶紧又支了安哥儿出去:“你前些日子说要吃肉脯的,杏儿正学着制呢,你俩去琢磨这东西,叫姨娘和姐姐说说话。” 杏儿带了安哥儿出去,桃香借口要去寻蒲草说话,也退了出去。 徐姨娘又张罗着叫秦芬用些茶点干果,秦芬端了茶碗却不曾喝,问一句徐姨娘:“安哥儿这孩子,如今怎么有气性起来了。” 徐姨娘笑着摇头:“男孩子么,总有些脾气的,我记得三少爷这么大的时候,性子也倔的。” 这话倒不是假的,秦恒一直到十三四岁上,都是个倔驴般的性子,当年读书时同窗笑他,他还曾闹着不肯读书,还是秦芬去劝了他才肯回书院的。 然而,道理是一回事,现实却又是另一回事,秦芬再不想多事,也终究还是得替徐姨娘和安哥儿操心。 “是,姨娘说得有道理,孩子大了么,总该有些脾气的。” 秦芬先赞同了徐姨娘的话,然后才慢慢地说出自己的意思。 “三哥考中进士后,曾发过感慨,说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安哥儿不管学什么,总归是为了前程,若是把本事揣在怀里,上头人可看不见,又如何提拔他?” 徐姨娘到底不是那等无知妇人,这时听了秦芬的话,稍一思忖就明白了。 可是她到底与安哥儿有个主仆之分,又想着这孩子是她的终身依靠,难免珍重些,这时想了一想,又替儿子说两句: “三少爷不也是这么过来的,还有我瞧平哥儿,如今也是这副性子,想来过了这个关口也就好了。” 秦芬点一点头,口里说的却不是赞同的话:“恒哥儿是家中长子,前十几年间还是秦家唯一的男丁,平哥儿呢,是家中唯一的嫡子,又有杨阁老那么个亲舅舅,安哥儿如何好同他们比?” 徐姨娘这时才好似如梦初醒一般,轻轻拍了拍桌子:“是了,是这个道理,还是芬儿想得周到。” 如今秦芬到底出嫁了,若只是站着指手画脚,未免可恶,她又把道理掰开说得更细些: “如今我们要看安哥儿演练,他不肯演,我们自然是不和他计较,若是哪日太太和老爷要看呢?再亦或说,哪日皇上和贵妃娘娘要看呢?难道安哥儿也说一句不是耍猴儿,不肯演练?” 这话却是说到了节骨眼儿上,由不得徐姨娘不心惊:“是是是,到底是芬儿,说的话就是有理,若是什么都只依着安哥儿,只怕以后要误了大事。” 说到此处,徐姨娘不禁想起,当初叫安哥儿避开平哥儿学武,还是女儿出的主意。 自家这女儿,小时候是个娇生惯养的,去了上房以后,却再没叫自己操心过,不光不要大人操心了,还能回头帮衬姨娘和弟弟,怎么不叫人心疼。 “以后芬儿还得多提点你弟弟,你有什么话,尽管和他说,他若不听,叫他姐夫管他!” 徐姨娘再不是方才护短的口气,这时对秦芬充满了信任。 秦芬见徐姨娘已明白过来,便不再说些大道理,只拣了闲话来说。 徐姨娘一句一句应了,对着秦芬左看右看,终究还是没忍住:“芬儿脸色不好,是不是那范家的事情,太烦人了?” 秦芬不自觉地摸一摸自己的脸:“我脸色不好么?” 出嫁也不过才三日,范家的事情再杂乱,也还推不到秦芬头上,她有什么好烦的。 徐姨娘连忙摇头:“也不是脸色不好,就是看着有些累了。” 秦芬先还糊涂,忽地想起什么,一下子脸上滚烫起来。 还不是范离那家伙,好像个饿狼似的,天黑了便缠个没完,闹得秦芬都睡不好觉。 昨儿想着要回门,秦芬一早就躺进被子酝酿睡意,那人起先还乖乖地躺在边上,不知怎么就靠了过来,先是把头枕到秦芬肩膀上,接着又说他被子里冷,再然后便七手八脚地卷了过来,闹腾了小半个时辰,才放过秦芬。 秦芬原先自忖是姐妹们中间身子最健壮的,却也被折腾得腰酸腿痛,下床沐浴都是范离半抱半扶的。 她一边揉着腰,一边在心里起个古怪的念头,男女之事如此耗费体力,难怪许多正室夫人要找个通房丫头呢,原来是分忧担劳来着。 然而这念头才起,秦芬便赶紧摇头驱散了,两口子恩恩爱爱的便是福气,她珍惜这福气还来不及呢,可千万别找那不自在。 小两口的私事,对着旁人却不必提起,秦芬这时也不和徐姨娘说那许多,干脆将范家那帮讨人厌的亲眷拉出来顶缸: “可不是心事多呢,范家那些叔伯婶子连同那位嫂嫂,可没一个好应付的。” 从前未嫁时,徐姨娘已听主母说过些范家宅院的事情,这时听了女儿的话,又是心疼又是感慨,然而还得往好处劝:“哎,出嫁从夫么,姑爷待你好,你为着姑爷的面子,做事也千万圆滑些。” 依着身份,徐姨娘这话已出格了,她是个妾室,哪有说教姑奶奶和姑爷的资格。 然而秦芬识得话里的苦心,一口应了下来。 徐姨娘又多叮嘱一句,“凡事多想想太太的行事,能学到太太七八分本事,也够你在范家使的了。” 秦芬受杨氏熏陶多年,自学得许多本事,可是却还没用得上,如今用的,且还是秦淑那些颠倒黑白的偏招。 想到这里,秦芬不由得偷笑一笑,当着徐姨娘,却摆出一副板正模样:“是,太太的本事,自然是高的。” 母女两个再说些家常,腊梅便亲自来请,徐姨娘再舍不得,也只能笑着送女儿出了门。 秦芬带着桃香往上房去,这丫头回了趟秦府,话竟多起来了,不住地说着与蒲草见面的事。 腊梅不是个爱多事的,见五姑奶奶主仆两个有话说,便刻意拉开一段距离,远远走在了前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36 桃香看一看腊梅的背影,凑在秦芬耳边说一句:“碧玺等着见姑娘,是四姑娘有事来求,姑娘别应得太快了。” 秦芬睁大眼睛,正要细问两句,却已到了上房门口。 腊梅转过身来,对着秦芬笑一笑:“五姑奶奶,太太手里还有两桩事情没理完,你先请进屋坐一坐。” 碧玺不过是个奴婢,秦芬却是主子,自然没有上赶着去见一个奴婢的道理,因此先前也不急着见她,这时听见桃香说秦贞娘有事来求,想了一想,终究不忍落了秦贞娘面子,干脆开口问碧玺在何处。 主仆两个看得清楚,腊梅分明是轻轻松了口气,再开口时,脸上的笑容也更深了些:“她在花厅候着五姑奶奶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碧玺年岁已不小,一到姜家便配了人,托赖她自个儿生得好,秦贞娘又得夫君看重,竟嫁了个小管事,如今还是统管着秦贞娘身边的事。 她打扮得还算富丽,颇显出些管事的身份,然而见了秦芬,还是又亲热又谦卑:“奴婢给五姑奶奶请安了!” “莫要多礼,快起来吧。”秦芬随意拣了张椅子坐下,“听说四姐有孕,她身子可好?” “少奶奶初初有孕,胎相倒还稳,只是她自己胃口不好,时不时就要泛恶心。” 秦芬既知道了秦贞娘有事来求,已在心里划了个道儿,要她出力的,无论什么都能答应,要范离出面的,却得揣度一番才能答应。 抱着这样的心思,秦芬留心着听替碧玺说话,谁知说来说去只是些家常,倒把秦芬给听糊涂了。 她瞧瞧外头天色,干脆单刀直入:“碧玺,听太太说,你有事等着见我呢。”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请安也是大事,若是碧玺没别的打算,便该顺着请安的事往下说。 然而碧玺心中确实装了件大事,这时被秦芬一诈就漏了底:“哎,这事……奴婢实在不好意思开口……” 她那张好看的鹅蛋脸上多些忧思,一双手局促地摆弄着帕子,好像个才进府的小丫鬟似的:“这事我们少奶奶也心烦得不行,今儿我进府一说,太太也犯了难,唉,这事……” 既已开了口,便再没往回收的道理,碧玺再为难,还是把事情吞吞吐吐地说了。 姜启文替先帝编撰的那本传记得了皇帝的夸奖,上司对他也加以青眼,如今很肯放开让他历练,放来放去,也不可能净是好差事,这一遭,便有件为难的差事掉了下来。 那位北戎来的萨仁公主,如今该称作灵均公主了,早到了婚配的年纪,如今在皇帝的授意下,皇后开始替这位义女物色驸马。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个驸马的位子,瞧着是光耀无比,然而公卿贵族、文武百官听了都是避之不及,有哪个肯应的? 若是真正的公主,那等没本事的风流儿,或许还愿意去博一博驸马的位子,这灵均公主不过是个异族的冒牌货,哪日朝廷与北戎翻脸,说不得她也要落罪的,谁失心疯了要去做她的驸马? 这桩差事,可是难办得很。 皇后盘来盘去,把这为难的差事交给了姜启文。 不为别的,就连先帝的传记他都能办得妥妥帖帖,小小一桩公主的婚事,他哪里会办不好? 再者说,姜启文又是昭贵妃一派的势力,皇后单为这一条,便乐意把这为难的差事交给他。 碧玺脸上早臊得通红,却还是结结巴巴地把事情说完,末了,还不好意思地补一句,“这差事着实难办。”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点点头算是同意了碧玺的说法,问一句,“四姐的意思,是不是叫范大人出面说和,替四姐夫推了这差事?” 碧玺一时不曾答话,小心地打量一眼秦芬。 眼前的五姑奶奶,身穿大红挑金线的衣裙,头上戴了支赤衔珠的大凤钗,胸前挂着五宝金璎珞,端的是金碧辉煌、耀目无比。 从前在家中,三姑娘是风流婉转,四姑娘是端丽大方,六姑娘是俏丽明艳,五姑娘只得一个秀丽温和,何曾作这样出众的打扮了,可是如今算来,却是这五姑娘的地位最高,她不打扮,谁打扮? 碧玺一咬牙,一个“是”字已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 她想想主子那句“不必强求”的吩咐,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 “我们少奶奶倒不敢这样口气大,皇后派的差事,哪能说推就推了,少奶奶说,三少爷曾与那灵均公主有些缘分,想请三少爷向那公主问个准话,公主若是能说个人名出来,咱们少爷的差事,也能好办一些。” 桃香站在边上,提心吊胆的,到这会听见碧玺的话,才把心放了下来。 她听见蒲草传来的消息,分明是四姑奶奶想请自家姑爷推了这差事,怎么这会,竟又改了个说法? 可是,就算是改了说法,这忙可也不好帮。 秦芬聪明伶俐,哪里瞧不出方才碧玺脸上的纠结,甚至就连杨氏前头的欲说还休,也一下子明白过来。 这时秦芬也不去问旁的,只慢悠悠打个马虎眼:“三哥那里,和四姐夫也是有交情的,怎么四姐夫不自己去说?” 碧玺脸上顿时一热,惭愧地低下头去。 她怎么好说,自家少奶奶是叫她见机行事,若是可,便请范大人出面推了这差事,若是不可,便请三少爷出面去应付那公主。 姐妹两个从前情深,如今各自嫁了人,却得替自家打算了。 这道理听起来明白,说出口却该多伤人。 碧玺正无地自容地低头乱想,忽地听见秦芬说话了:“三哥那里,我请范大人去说这事,可是成不成的,我却不敢保证了。” 第202章 碧玺还当五姑娘要来回推搪一番的, 已在肚子里准备了许多话来求,谁知,五姑娘竟痛痛快快地应了。 五姑娘自来是个实诚人,应下的话, 从没有打虚的, 她说去对三少爷提,便一定会尽力去做成这事。 碧玺知道自家求的事情为难, 这时见秦芬一口应了, 她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喃喃地说着些“费心有劳”“万分不好意思”的话。 桃香在边上听碧玺说些场面话,脸上还维持得住笑容, 心里却快把碧玺给骂出火来了。 真不好意思,怎么干脆不把方才求的话收回去? 皇后派下的差事, 她们竟也想着来求自家姑娘说情推拒,幸好良心发现,没真把这件为难事说到姑娘面前, 也算是没让姑娘顶雷。 可是做好人难道不能做到底么?做什么又叫姑娘去三少爷面前说和去? 三少爷难道只是姑娘一个人的兄弟, 不是别人的兄弟? 论情分,论体面, 四姑娘一个嫡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37 在三少爷面前哪里就差似姑娘了, 她自家怎么不去说这事? 还不是瞧姑娘如今嫁了个位高权重的夫君,便不客气地算计起姑娘来了! 桃香气哼哼地抿着嘴,从碧玺俏丽的脸蛋, 一直看到她富丽的打扮。 瞧碧玺的样子就知道, 四姑娘在姜家过得也是不错的,姜家有事, 四姑娘能办就办,不能办的就推了,四姑爷还能为此休妻不成? 想来是四姑娘不想自己在夫君面前落下不是,应了事情,转头便为难庶出妹妹来了。 桃香想到这里,又是气得冒火。 自家姑娘不过是个庶出,从前并不曾比旁的姑娘多享什么福,责任倒是担了不少。 当年在绛草轩,便是自家这不起眼的庶出姑娘调停姐妹们拌嘴,后来回晋州路上,太太想是瞧姑娘稳妥,竟把三少爷交给了姑娘这么个妹妹照应。 姑娘小小年纪便做大人事,也算是太太面前立了功,得了太太赞赏,终于有个厚道周全的名声出来。 谁知,这厚道,先惹了六姑娘出门算计一道,如今又惹得四姑娘算计起来。 厚道人招谁惹谁了! 便是范夫人这婆婆,对自家姑娘这儿媳,都是照应有加的,连带着喜儿等一干奴婢,也对姑娘敬重无比,哪像太太和四姑娘,对四姑娘还真是毫不客气。 桃香眼瞧着碧玺渐渐说起姐妹俩出嫁前的日子,不由得气上心头,才要发作起来,却听得门外腊梅的声音响起:“五姑奶奶,太太请你移步去吃饭呢,徐姨娘今儿也在上房用饭呢。” 这句话猛地惊醒了桃香,她方才还热得发胀的头脑,一下子冷了下来。 哪怕是为了徐姨娘,姑娘也不能当面和四姑娘的人翻脸。 这道理姑娘必然明白,故而才一直笑着与碧玺敷衍。 桃香用力攥一攥拳头,挤出一丝笑容,出门时还客气地对碧玺让一让:“姐姐请先走。” 碧玺见了桃香的模样,心里愈发惭愧起来,然而再惭愧,也不能把家里交给少奶奶的差事办砸了,这时只好厚着脸皮与桃香互相让一让,一同走了出去。 有了这件事,秦芬心里便不大高兴得起来,到了上房,与杨氏一打照面,见这位当家太太竟是眼神闪躲的样子。 她是秦府的当家太太,是秦芬的嫡母,在庶女面前,有什么好躲闪的,秦芬知道,杨氏这是为女儿的事自愧。 不知怎么,秦芬心里的阴霾竟散了一些,当着范离,不好说范家的长短,便把铁牛拿出来说。 安哥儿这时又有话好说:“五姐,娘前几日给我买了一匹小马驹,可神气呢!我问了六哥,他说不喜欢小马驹,倒养了只小狗。” 秦芬心中的阴霾,愈发散得干净,这一顿饭,便高高兴兴地吃了下来。 吃完饭了,杨氏便打发秦芬去午睡:“五丫头那屋子昨儿已扫洒干净了,歇一歇晌再走,饱着肚子坐马车,可颠得难受。” 范离这时才知道,原来自家的姑娘这样娇养,一茶一饭都是有规矩的,他这几天老是扯着这姑娘胡缠,也真难为她怎么忍得下来的。 他还记得前次带秦芬去喝茶时,这姑娘露出松快的模样,原想早些带她回去,路上顺道逛逛,这时见她已起身应了嫡母的话,范离只能遗憾地把话给藏了回去。 秦芬在范家几日,饭菜并不算特别合口,今日好容易饱餐一顿,头脑都晕乎起来。 人都快出门了,才想起还有个新婚的丈夫一道,连忙回头对他笑一笑:“凤举要不要也去歇一歇?”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离喜滋滋地应了个好,站起身来,拔脚就要随着秦芬走。 谁知秦览却客客气气地伸手作请,范离这才想起来,这是在岳丈家,他是不能随着妻子一道去午歇的。 秦芬困得连连打呵欠,哪还顾得上别的,带着桃香和南音,转身就走。 范离连一个眼神也没多得,被孤零零地抛在原地,心里好似打翻了油盐坛子,气得恨不得把那娇滴滴的姑娘拉进怀里再揉两下,然而当着旁人,还得作无事:“多谢岳丈,请岳丈先行。” 秦芬走在路上困倦的,回了屋子一躺,倒又精神起来。 翻来覆去只是睡不成,干脆就盖着被子,靠坐在床头与桃香说话。 桃香不似平日活泼,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笑的圆脸蛋,这时拉得老长,秦芬见了,不由得好奇,问了两声,桃香只是不肯说。 “我知道了,桃香定是在秦家有个什么看得上眼的人,这会想到要回范家去,心里不高兴了!” 秦芬开起玩笑来,便是昭贵妃也忍不住开开颜的,桃香哪里忍得住,又是笑又是急:“还是姑娘呢,怎么和我们丫头开这样的玩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既你不是有心上人了,怎么有心事?” 桃香小心看一眼秦芬的神色,咬了咬嘴唇,还是老实说了:“姑娘,今儿你为什么答应帮四姑娘的忙?她的忙可不好帮,一个闹不好,说不定你还要落个埋怨呢。” 秦芬不曾忙着答话,仔细看了看桃香。 这丫头才进府时天真不懂事,后头一向是活泼开朗的,如今不知是不是人长大了,心思也细了起来。 这话纯然是为着秦芬着想,秦芬自然分得清,她与桃香并没什么好瞒的,便实话说了。 “四姑娘难得有事求我,我怎么能不应呢?若是不应,四姑娘在姜家,可多难做人?” “四姑娘到底是明媒正娶的,姜家还能为这事休了她不成!”桃香把个脸皱成一团,“她可不是学了六姑娘,打量着姑娘好说话,便来提些无理要求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秦芬见桃香愤愤不平,不由得笑了,“平日里说些姐妹情深,真遇见事了便往后躲,难道姐妹情深就是一张嘴说出来的不成?要做好人,必得有些代价么,你当好人那样好做的。再说了,四姑娘来求的事也不算难,不过是叫我去对三哥说和,我和三哥关系好,三哥又是个明事理的,我去卖卖面子也没什么的。” 桃香这次不抱怨了,却还是嘟嘟囔囔的,“姑娘光想着做好人了,可是自己又落着什么好了?” “你不曾见徐姨娘今日穿的那身衣裳,料子可有多好?还有安哥儿得的那小马驹,也是太太一早就买的,这不就是太太对咱们的好?” 桃香偏着头想了想,似有所悟:“是了,姨娘的衣裳和安哥儿的小马驹,总不是今日才办的,姑娘的意思,太太平日就待咱们好,所以你才愿意对四姑娘好?” 秦芬见桃香终究还是明白了,不由得欣慰,点头赞一句,“桃香真聪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咧嘴一笑,替秦芬掖一掖那崭新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38 缎面蚕丝被,又咬起嘴唇:“太太和四姑娘,到底与六姑娘不同,今日求姑娘办个事,太太满脸的不好意思,碧玺也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我看着都怪不落忍的。” 这几句,倒又替杨氏和秦贞娘说起好话来。 秦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轻轻把桃香的额角一戳:“你这丫头,好话也叫你说了,好人也叫你做了,你还真是滑不留手,赶明儿叫老爷给你派个御史台的差事,保管不得罪人。” 桃香扮个鬼脸:“罢了,老爷自家如今当差都不上心了,哪还能给我派差事。听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旁人瞧在华阳宫的面子上,也不来挑他,如今府里又进两个侍墨丫头,他更没空忙别的了,幸好姨娘是不必再和这些人争了。” 这位名义上的父亲,秦芬还真没什么感情,听了桃香一大篇话,也没什么触动,只轻轻“嗯”一声便作罢。 谁知桃香又扔出一句好的来:“金姨娘在铁月庵病重,求着回来,说死也要死在家里,听说太太已经准了。” 秦芬大吃一惊:“太太怎么会准她回来?” 下人们如今唤徐姨娘副太太,可是她在后宅的排场和威望,比当年的金姨娘可差远了。 金姨娘既管家中产业,又能算计女儿亲事,更生了个有出息的儿子,哪一条哪一件,都够正房太太做噩梦的。 杨氏好容易送了她出去,怎么会准她回来? 倒不是说杨氏如今还怕她一个妾室,昭贵妃都位比副后了,便是一百个金姨娘也不敢跳脚的,可是到底是一个活人摆在眼前,杨氏难道不糟心么。 桃香摇了摇头,口中说不知,手上却比了个三。 是了,如今也只秦淑那里与金姨娘有些牵碍,杨氏这人终究不是坏到底,想必还是愿意叫秦淑见一见姨娘最后一面的。 话到这里,便无甚高兴的可说,秦芬又躺了片刻,干脆起身穿衣,往上房去辞行。 范离已在上房坐着了,正与秦览和杨氏闲谈,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哄得秦览笑逐颜开,杨氏也不断附和,口口声声已经唤起了秦览的字来。 瞧见秦芬来,范离坐着的凳上好像生了钉,一下子扎得他站起来:“娘子来了!” 杨氏心中好笑,她如今看秦芬和范离,都是再满意不过的,哪里会为难,主动说句天色不早,催着二人动身回去了。 范离轻轻扶着秦芬上马车,看着两个丫头也上去了,这才回头去牵马。 有贵双手托着马鞭,范离却不曾忙着接,只冷冷地哼一声:“去姜家打听打听,什么事竟求到少奶奶这里来了,最要紧的是问清楚,这究竟是谁的主意!” 说完这几句,范离催动黄马赶上了秦芬的马车,凑在窗户边上,笑盈盈地问一声:“想不想去喝茶?” 第203章 秦芬来此地多少年了, 像今日这般悠闲地坐着喝茶的时候,竟也不多。 她是大家闺秀,又是三品诰命,自然不能像百姓小民一般坐在大堂里喝茶, 店伙计先瞧见范离再瞧见她, 立刻识趣地引着两人上了二楼雅座。 雅座装点得倒不俗,桌上摆着盆半开未开的菊花, 另有一丛细细的观音竹, 墙上挂着幅山水画, 红陶香炉里燃着淡淡的熏香,就算以秦芬的眼光来看, 也是清净雅致的。 伙计殷勤地问一句吃什么,范离才要说, 秦芬便开口了:“凤举,今儿我来点,成不成?” 范离先是一愣, 随即就微微一点头, 当着旁人,他竟好似有些架子, 说话还文绉绉起来:“娘子自拿主意就是。” 秦芬面前,范离一向是嬉皮笑脸的, 她何曾见过他这正经的样子,这时眼珠一转,已有个顽皮主意, 不去对伙计吩咐, 倒把桃香召到跟前耳语一阵。 桃香才听了两句,便知道自家姑娘要作弄姑爷, 险些没绷住笑出声来。 可是姑娘就是她的天,哪怕姑娘要给姑爷喝黄连汁子,她这个贴身大丫鬟也该一眼不眨地喂给姑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是桃香圆睁着双目,咬着牙没露了底,好歹听完了主子的吩咐,转头对着小伙计,竟还摆起架势来了:“你随我出来,勿要扰了我们少爷和少奶奶说话。” 外人一出去,范离又有了几分活劲儿:“你点了什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不待秦芬说话,又颇为自得地点点头:“娘子家学渊源,点的一定是好吃的。” 秦芬神秘地笑一笑,卖个关子:“等上来你就知道啦。” 不多时伙计便托着茶壶和点心进屋了,他好像脚底抹了油似的,走得飞快,出去的时候还惹得范离多看两眼:“这小子身手倒快,若是年岁小些,可以跟着我学武的。” 然而不过是片刻,范离就知道那小伙计为什么溜那样快了。 茶倒是好茶,清香扑鼻的太平猴魁,喝一口清润回甘,可是搭的那点心,是什么古里古怪的东西! 范离龇牙咧嘴嚼了半天,只觉得那玩意儿又酸又涩,跟木头似的嚼不动,着实难吃得很。 然而这是大家闺秀出身的妻子所点的东西,范离唯恐是自己不识货,再者也不能伤了妻子的心,还是得拼命吃。 他又使出嚼肉干的力气嚼得数下,伸长脖子咽了下去,言不由衷地点头称赞:“这点心真好吃,不知是个什么?” 秦芬将那盐渍橄榄捏在手里,眼瞧着范离心口不一,再撑不住了,咯咯笑了起来:“这盐渍橄榄好吃么?好吃咱们全包回去吃!” 范离这时才瞧出来这姑娘是在作弄自己,用力瞪她一眼,自己也笑了起来:“好,包回去全给范七少奶奶吃。” 秦芬一边笑,一边将那盐渍橄榄推到一边:“这东西还是我家老爷在地方上做官时我们偶然吃过,是民间小吃,百姓们做活时口渴了,嚼一枚暂时止渴,寻常也没人吃它。” 范离听了,又笑一阵:“瞧你足不出户,还知道百姓吃什么,果真是事事用心。” 桃香替姑娘作弄了姑爷一场,正缩在墙角装鹌鹑,听见范离笑,终于松口气,谁知范离却唤她一声:“桃香,你们少奶奶正经点了什么,还不上来?” 姑娘确实还点了几样正经的茶点心,特地吩咐了稍候再上的,可是姑爷怎么知道这事? 难道,这就是蒲草说的那什么“心意相通”? 桃香不及细想,转身出去叫了几样点心进来。 这次是天南海北的几样好点心,滇州的鲜花饼,燕州的萨其马,苏州的薄荷玫瑰方糕,陪配着茶吃,样样都是好的。 范离前些年练武,跟着一帮大老粗同吃同住,再后头办差,更是风餐露宿,何曾过过这样讲究的日子。 他虽不在意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39 些,却也赞同秦芬的品味,这时先饮茶再吃点心,由衷地叹一声:“到底是娘子会过日子,原来这几样点心配茶,竟这样好吃,这都有道理的。” 秦芬听了这话,倒想起秦贞娘来。 从前在娘家,可不是秦贞娘最爱钻研这些。 秦芬这几手本事,可还是秦贞娘潜移默化教出来的。 既已想到了,话便顺口溜了出来:“这些都是我四姐教的。” 范离脸上,微微起了一丝涟漪:“你和你四姐,很好?” “你不是老早就知道了,还问。”秦芬嗔一眼范离,“当初我还为了四姐的事情求过你,你全忘了?” 自然是没忘,甚至到如今,范离都记得这姑娘为了嫡姐来求自己的样子。 她原是对自己敬而远之的,那日在栖霞寺,为了嫡姐,却肯头一次独个儿站在自己面前。 那日她的装扮范离已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她仰面看着自己,一张素净的芙蓉俏脸上又是焦急又是恳切,那对眼睛里的光芒,比天上最亮的星子还耀眼。 想到这里,范离心里又更软些,说话便带了些循循善诱:“你回了一趟家,怎么好像多了些心事?若是有烦心事,不妨说给我听听。” 秦芬望着范离那对深邃的黑眸子,险些就把实话给说了出来,然而还是咬住了不曾松口:“哪有什么心事,就是怕铁牛在家,小丫头们照应不好。” 她倒不是有意隐瞒,而是实在不愿意把娘家事带到小两口中间。 若是她说了,未免就好像求着范离出头,无论范离愿不愿意,她都不想拿这些事去烦他。 他是位高权重不错,可是过得也极为不容易,多少御史等着上奏参他,都叫皇帝大事化小了。 她是个内宅女子,不能帮着分忧,却也不愿做那一味攀援索取的菟丝花。 范离见秦芬还是不肯说,便也不再追问,只淡淡一笑,然而眸子里的寒意,却又更浓了一些。 姜家分明有事托秦家求了她,她却不肯说。 这姑娘对着熟人不爱藏事,就连小时候忘记擦脂粉就去隔房堂姐家做客的事都说了,这时候怎么会有意瞒着自己。 这件事,若不是家族阴私,便是极其为难,不论哪一件,总不能叫她一个人担着。 想到这里,范离愈发觉得这姑娘可怜可爱,想想她自幼教养在内宅,便拣了外出办差时新奇的事情,与秦芬絮絮说了许久。 秦芬今日也是头一次才知道,原来这时代,外头的世界也是有趣的。 桃香从前说起外头的生活,除开村里孩子们一道摘果子吃等趣事,大多还是小民百姓活得艰难,并不算什么好听的故事。 范离却不同,他似乎有种旺盛的生命力,无论多苦的日子,他都能品咂出一些滋味来。 譬如,有一次在松江府刺探某一富商的底细,范离与荆保川两个人在富商的书房顶上守了几天几夜,虽然有干粮清水,那滋味可也不好受。 荆保川是个老实头,日日看着那富商吃好喝好,只气得干瞪眼,范离却是个顽皮的,趁傍晚时天色将黑未黑,掀了人家屋顶瓦片,使勾绳偷那富商的东西吃。 偷吃便偷吃了,范离还把吃剩的鸡骨、碎肉又给放了回去,那富商还以为家中闹了黄大仙,吓得日日焚香祷告,险些烧了书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一边听一边笑得直捧腹:“没想到你这么会作弄人,我的天,幸亏当年咱们见面你不曾出手作弄我!” 说起当年的事,范离心中不由得一动。 再瞧瞧眼前的姑娘,分明与那年初见时分别不大,可是一细看,却好似蜜桃上染了粉色,花骨朵绽开风华,全不是一个人了。 范离心中暖洋洋的,又想起明日就得上都尉府点卯去,今晚便更珍贵了,忽然一下子就坐不住了:“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家吧。” 到得家中,两人先往范夫人处请安,范夫人正安静抄着佛经,见小两口进来,连忙搁下笔:“离儿和芬儿回来了。” 秦芬还未来得及行下礼,就被范离和范夫人一边一个给托住,她笑一笑,命桃香和南音将娘家带来的礼呈了上来。 杨氏早上一看那咸风鹅和蒸团子,就知道回门礼是用心办了的,想了一想,干脆命厨房做了几样晋州点心带了回来。 范夫人瞧一瞧那几样精致点心,把这好处记在了秦芬头上:“亲家太太可也太客气了,这都是芬儿的面子大。” 她说罢,稍顿一顿,又道:“这点心不是本地风味,甚是新奇,不如送些给大房和小五他媳妇,可好?” 算起情分,这点心不送也罢,然而依着礼法,是该送去的。 再者说,才成亲的新媳妇,总不好就和婆家堂亲闹翻,这说出去也太难听了,范夫人的提议,是好意。 秦芬倒是无可不可的,范离却扁起嘴来:“送给他们作甚,白白糟蹋东西。” “你懂什么,结善缘总好过结仇怨,这举手之劳,为何不做?”范夫人见儿媳妇没异议,便不理会儿子的意思,唤了喜儿去送点心。 范离心里揣着要事,向母亲请过安,早呆不住了,也懒得理会点心这样些许小事,拖着秦芬便要回院子。 两人才到院门口,便有个小丫头跑了来:“七少爷,七少奶奶,有贵回来了,叫我来禀告少爷一声。” 有贵是从姜家回来,这时必是把事情给问清了,范离只想着和秦芬早些歇下,便对那小丫头摆摆手:“叫有贵等着吧。” 秦芬却轻轻摇一摇范离的胳膊:“去吧,有贵来传话,一定是都尉府有要事。” 她不知有贵往姜家去了,还当是锦衣卫有事。 范离不知怎么,忽地把那件尚未做定的事情漏了出来:“我或许……很快就不是锦衣卫指挥使了。” 秦芬连同两个丫头都是一愣。 才想问两句,范离却已大步走了出去。 两个丫头一齐扶着秦芬进屋,才一站定,便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 “少爷说不再是锦衣卫指挥使了,这是什么意思?” “少爷是要升官了吧?姑娘,你说是不是?” “我瞧难,少爷这个年纪已是三品,还要怎么升?” “你的意思,少爷被贬官了?” 这里主仆三个还没议定个章程,外头便又有个小丫头急匆匆跳蹿进来:“少奶奶,不好啦,五少奶奶吃了您带回的点心,说肚子痛,这会大夫人已经亲自去了!” 第204章 秦芬还忙着思索范离的话, 陡然听见小丫头来报,还愣一愣神。 桃香性子急些,扯着那小丫头,追着问一句:“这话是哪里说起来的?消息可确实?” 那小丫头见是少奶奶最亲信的大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40 丫鬟来问, 吓得都结巴起来, 原来一句句说得清楚,这时候倒开始往回收了:“是……是在路上听几个妈妈说起的, 我不知道算不算确实……” 南音上前, 轻轻拍一拍那小丫头的肩膀, 细细的声音叫人松了心神:“你桃香姐姐的意思,是问你可听准了, 确实是五少奶奶的事,大夫人也确实过去了么?可别是错把李鬼听成了李逵, 闹出笑话来。” 小丫头用力咽口唾沫,这次不去看桃香和南音了,只去瞧秦芬。 秦芬正等着那小丫头答话, 见她看了过来, 心里再着急也只能忍着,还得放平了声气:“你南音姐姐的话, 可曾听明白了?” 小丫头见少奶奶心平气和的,便不那么慌张了, 肯定地点点头: “少奶奶,我听明白了,方才说的事, 我是在路上听见的。送饭的妈妈在路上遇见大夫人身边的卫妈妈, 说饭已送到屋里了,可不曾见着大夫人, 卫妈妈叫她们先别急着邀功了,说五少奶奶肚子痛,大夫人正在照看呢。” 这一番话甚是伶俐,桃香不由得对那小丫头多看一眼。 那小丫头得了这一眼,腰板都挺直了些:“卫妈妈还说一句,说五少奶奶福薄,竟消受不起金贵东西,晋州点心瞧着就精致的,她竟没这个口福。” 既这事是真的,那秦芬便少不得去探望探望。 卫妈妈嘴上说五少奶奶福薄,传了开来,有心人少不得说是这头送去的点心有问题,秦芬若是不去,岂不是个亏心的罪名。 今日回门,秦芬特地穿了身大红衣裳,这时探望病人却不好穿红,一时间也来不及开箱笼寻素净衣裳,南音急急从柜子里挑了件牙白色绣红枫叶的,秦芬换过衣裳,飞快地往五少奶奶那头去了。 桃香来了没几日,范府的路已经摸得透熟,一边带着秦芬抄近路,一边絮叨:“这个五少奶奶,怎么就闹起肚子痛来,说不得当真是……” 到底也在秦芬身边服侍了十来年了,桃香也不是那等无知丫头,剩下的“福薄”两个字,终究还是没出口。 南音却想起旁的事来,慢条斯理地说一句:“五少奶奶说不得就是身子骨弱些,所以克化不动那些点心,倒不一定是有事,咱们也不必担心。” 两个丫头相处久了,这个一抬眼,那个就猜到对方的心思,这时桃香哪里听不懂南音的话。 她气恼那五少奶奶事多,说话便不留情起来:“可不是身子骨弱,进门这许多年了,也不曾有孕!”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不住地想着心事,一时没顾得上两个丫头,这时却不得不出声了:“桃香!” 桃香也是气急了才那样说,这时被主子一警醒,顿时醒悟过来:“是奴婢失言了。” 不说五少奶奶,秦府嫁出去的女儿,不也有个如今还没怀孕的三姑奶奶。 “从前在家,你也没这么冒失,怎么如今人长大了,倒忘了谨言慎行了?可不是把小辫子送到旁人手里了。” 桃香听见主子的口气并没多少责怪,反倒惭愧起来:“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会改的,以后不会给姑娘添麻烦的。” “罢了,你知道错了就好。”秦芬摇摇头,原不欲多说的,想一想还是多嘱咐几句: “咱们也只上族谱时匆匆见一面五少爷,交道都没打过,可千万别先把人给得罪了,到底是同一房的呢。连太太都是一团和气的意思,更何况咱们晚辈。” 南音这时补一句:“听说五少爷忙于公务,一向少归家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算是替五少奶奶找回些面子,然而话里的意思,明白人一听就知道,这夫妇两个,是不恩爱的。 秦芬这时却没空想庶出的兄嫂是否恩爱,她想的,是别的事。 她带回来的,不过是最简单的几样点心,枣仁核桃糕,豆沙白玉饼,江米果,蜜霜枣子,哪一样都是家常吃的,哪怕是小孩,吃了也不会坏肚子的。 今日五少奶奶闹起肚子疼,要么是有意打范离的脸,要么就是要生旁的事。 只不知道,这主意到底是五少奶奶自己出的,还是大房那位头风发作的大夫人出的? 无论是谁的主意,这也真是够馊的,难道秦芬带的点心不新鲜,还能给秦府抹黑不成。 秦芬苦笑着摇摇头,却猛地瞧见范夫人从夹巷的另一边走来,她连忙加快脚步迎了上去:“太太也来了?” 范夫人却没顾得上答她的话,抓住秦芬的手用力一捏:“等会进屋了勿要出头,凡事由我来说。”她顿一顿,轻轻叹口气,“小五媳妇她,或许是有孕了。” 秦芬猛地一震,不经意间,听见了身后两个丫头倒吸凉气的声音。 方才还说起五少奶奶多年求子艰难的,这时便听见她可能有孕的消息。 如今再瞧她吃了东西腹痛,那意思可就大不一样了。 这是不是要打秦芬和范离的脸,这是要扯上嫡庶的干系,给秦芬扣一个谋害长兄子嗣的罪名! 范夫人还不知主仆几个已经议论一场五少奶奶的事,这时又轻声道:“小五媳妇才进门时怀过一胎,可惜没保得住,如今好容易再有孕,唉……” 这话出来,秦芬只觉得身后的桃香和南音两个,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秦芬到底是杨氏身边长起来的,这时除开替自己担忧,于今日作手脚的人,却已认定了。 这事必是那位大夫人使的计,五少奶奶怀孕如此艰难,决计不会拿腹中胎儿冒险的。 甚至,那位五少奶奶应当是不知情的。 婆媳两个一前一后进了五少奶奶的屋里,丫鬟们一路行下礼去,到了内室,对上的却是两张毫无笑容的脸。 大夫人一脸的痛心加怜悯,五少奶奶却是满脸泪水,显然是哭过一场的样子。 这时见了秦芬,五少奶奶反倒转过头去看大夫人,哀哀戚戚又哭了起来:“大伯母,你说说看,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夫人上前一步,弯下腰来温声道:“禾意,我和你弟妹听了你的事,立刻就来瞧你了,如今究竟是怎么个事?” 五少奶奶一下子止住了哭,不去看范夫人,倒直直瞪着秦芬,才要开口说什么,却又忍了回去,转头靠在床上,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大夫人这时倒没有生病的样子了,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唉,这孩子好容易有了身孕,也不敢随意声张,想着等三个月稳了再往外说。其实呢,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大伙儿都是心照不宣的,平日里多照应她也就是了。怎么偏偏今日吃了小七媳妇送来的东西就……” 范夫人用力攥一攥手中的帕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41 声音里都少了些底气:“那……大夫可来过了?小五媳妇如今怎么样了?” “天可怜见,小五媳妇的身孕,暂时是保住了!” 这话似乎在说五少奶奶的孕相尚还不稳,范夫人听了,脸上又挂些忧虑,在那身姜黄色衣裳的衬托下,连血气也没了。 秦芬看一看范夫人的样子,只在心里摇头叹气,这位婆婆,和善是和善了,可是也未免太怕事了些。 大夫人才提了“小七媳妇”这几个字,旁的还什么都没说呢,她已自己先矮了一截。 更何况,大夫人的话,可阴险得很,把五少奶奶怀孕的事说得人尽皆知,秦芬这新媳妇,自然也包含在内了。 那位五少奶奶在新房里已抢了一次秦芬的风头,如今怀孕,又算是抢了秦芬的风头,大夫人要栽个“妒忌生恨”给秦芬,也勉强能扯得上一些干系。 这位大夫人,管家本事尔尔,算计人的心思倒足。 为何算计三房,无非是想叫三房分崩离析,他们好坐收渔利,把三房的产业尽入囊中。 为了三房的这点子钱财,倒真是不惜代价。 若是依着秦芬,定要掰开揉碎了,从送点心的人一直质问到五少奶奶前头吃了什么,总不能就把这盆脏水接到自己头上来。 然而进屋前范夫人嘱咐了秦芬不必出头,秦芬虽看不过眼,却也不能强作出头鸟,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出声。 好容易旁人都没话说了,五少奶奶又抽噎了起来:“我的命,怎么这样苦!” 五少奶奶生得还算文秀,一对淡淡的眉毛,一双细长的眼睛,容长脸儿,鼻子细巧高直,倒是脸上生得最好的一样。 听说她娘家出身并不算高,想来也是不甚讲究的,一哭起来,脸蛋拉得老长,眉眼全挤在一处了,丝毫没有顾忌仪容的样子。 五少奶奶一哭,范夫人便乱了起来:“好了好了,长辈们面前,不可作如此悲伤的模样,快擦擦眼泪。” 秦芬原低头数着帕子上的绣样针数,听见这一句,倒又抬头看一眼范夫人的侧影。 这位婆婆,性子虽软了些,到底受得大家教养,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 可是,只怕那位悲伤的五嫂听不进这句逆耳忠言。 倒是大夫人,又摆出一副替人着想的样子来:“唉,三弟妹,你的话有道理,可是孩子心里苦,总得让她哭一哭,发发心里的郁气吧。” 她说着,又去劝五少奶奶:“好孩子,你心里的气平了,也就算了吧,终究无事,事情传出去了,你又能讨着什么好呢?” 这话听着好像是在两边打圆场,实际上却是坐实了秦芬的罪名。 大夫人是意思,是五少奶奶平白吃了个亏,看在秦芬娘家的势力上不得已忍了下来。 秦芬哪怕是再好性儿,也听不得这几句阴阳怪气,不顾范夫人频频使眼色,上前一步,朗声道:“做晚辈的不懂事,还要请大伯母赐教。” 自进门来,秦芬还只是个娇滴滴的新妇模样,说话前总要先看看夫君与婆婆的脸色,大夫人一向当她是个好捏的,这时听她出声,还当她当真有话要问,和和气气地摆个笑脸:“小七媳妇,有什么话就说吧。” “方才进得屋来,我们太太和我,连话也没说上几句,便全听大伯母和五嫂说了,又说五嫂有孕,又说是吃了我送的东西才不好,便是衙门审案子,也得叫被告说两句话不是?” 秦芬说到这里,笑了一笑:“大伯母关心则乱,先前没想着,这时侄媳妇提起,自然就想着了,一定是准我说话的,那侄媳妇就冒昧地开口了。” 下头的话还没听,大夫人已经头疼起来,这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自说自话地,就把话题续了下去? “今日这点心,原本是我娘家太太给我装的,是回我今儿的九样回门礼,依着规矩,回礼该到送礼的人手里,我便把这回礼带给了太太。 “太太想着这几样晋州点心是范府少做的,便给大伯母和五嫂送了去,谁知竟出了乱子。 “五嫂有孕,吃了我带回的东西却肚子痛了,我想问个明白,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我秦五下手谋害兄嫂的子嗣?” 这话咄咄逼人,又扯上了秦家,哪个敢应。 可是,秦芬说到话便是五少奶奶心中想的,可是她忌惮秦家势大,哪敢直说,恨恨地对秦芬瞪一眼,垂下眼帘去。 大夫人听了秦芬的话,不由得懊恼起来,她也不过是想着在三房嫡庶之间拱一拱火,哪里会想到,那点心竟不是秦芬送的。 可是火已经拱起来了,哪有任由它熄灭的道理,小七媳妇进门才几日,三弟妹那软骨头都敢大声说话了,天长日久,三房岂不是又要蹦跶上天了! 大夫人想到这里,慢悠悠地添一句:“小七媳妇,你倒也不用急着辩白,或许小五媳妇只是寻常腹痛,并没人说你的。” 放屁!确实是没人点着秦芬的名字说事,可是如今的局面,和直接说了又有什么两样? 这样夹缠不清的事情,反倒更容易传出误会去。 秦芬这时不去看大夫人,却紧紧盯着五少奶奶,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在往外吐:“太太是个最心软和善不过的人,又是五嫂的嫡母,有什么理由和立场要去害五嫂呢?” 五少奶奶不过是小门户出来的,嫁入范家后,早两年还记得孝顺婆婆,可是与那位出身高门却性子寡淡的婆婆实在没话说,倒是与面貌慈祥的大夫人能说到一起去,这时听了秦芬的话,下意识地就反驳一句:“弟妹的意思,你没做这事,太太也没做这事,竟是大伯母做下的?” 这话寻常不过是质问,可是听在大夫人耳中,不啻为一道讽刺的笑声,她脸上几乎挂不住笑了,干咳一声道:“小五媳妇,你弟妹不是那个意思。” 秦芬方才还气的,这时却险些被这五嫂给逗笑了:“五嫂怎么想,便怎么是吧。” 她原先还觉得范家的五少奶奶和秦淑是一路人,如今看着,怎么竟好似直得发鲁。 五少奶奶见秦芬竟还有闲情笑,衬得她好似个粗陋的村妇一般,不由得更急了,大声地道:“要我说,就是你见不得我在这家中比你有光彩,所以才暗中伤人!” 天呐,这五少奶奶还真是自我感觉良好,她竟觉得自己是范家最有光彩的人? 秦芬这下子真要气得苦笑了,才要辩白一句,却听见范离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五嫂,我的娘子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大声地同她说话?” 范离如今的名声可是吓人得很,五少奶奶这时一瑟缩,急智倒上来了:“你怎么敢闯嫂嫂的房间,哪来的好教养?” 当着范夫人的面说范离没教养,这岂不是骂人么,秦芬这时便知道,这位五嫂,只怕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42 并没秦淑的手段,而是当真没心机。 外头有个低沉的男声响了起来:“禾意,七弟是同我一起回来的。” 哦?是那位公务繁忙的范五少爷回来了,难道是范离去请的? 秦芬抬眼去瞧范离,却见他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看一眼大夫人。 原来这是大夫人的连环计,先栽秦芬一个谋害兄长子嗣的罪名,然后就把苦主叫回来当面对质,无论五少奶奶的胎能不能保住,兄弟间、妯娌间,却是再好不了的了。 可是秦芬已经挑破了前头一半,不知道这计还能不能使得下去。 第205章 依着秦芬, 凡事该有始有终的,大夫人扇起火来,必得当场对质清楚了才能回去。 可是范离却不耐烦这些内宅的弯弯绕绕,看也不看大夫人, 对母亲做个揖, 只道此处不便多留,揽着秦芬便回去了。 秦芬不无遗憾地叹口气, 她倒是想借机立威来着, 今儿是不成了。 范离今日早早回府, 为的是那点子闺房之乐,然而一连串的事情出来, 哪还有心思。 脑子里倒是还有些绮思,可是人却已冷了下来。 就算他还想, 也不能在这个当口扯着妻子胡缠,她是个骄傲的人,今儿受了一场气, 还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呢。 小两口对坐着吃饭, 秦芬还面色如常,范离的一张黑脸, 却沉得更黑了。 秦芬见范离不高兴,只怕是因为自己瞧见了范家如此不堪的一面, 叫这家伙面上过不去了,便拣了许多家事来说。 从晒嫁妆一直说到铁牛过冬的窝,仍没叫范离脸上开颜。 从前在秦家, 秦淑除开不论, 秦贞娘并不是矫情做作的性子,秦珮也是个容易哄的, 秦芬虽然常常是调停人的,却也没费过这么大劲。 这时秦芬口都说干了,范离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便是杨氏和秦览,也不会对人摆出这样的臭脸,秦芬也不是那等没脾性的,见范离仍旧是不给面,淡淡地说一句吃饱了,起身就走。 范离看一看秦芬的背影,竟没出声留人。 他倒是想说两句话来着,可是家中这些亲眷,才对这姑娘栽赃嫁祸,他哪有颜面腆着脸留人。 罢了,那外放做官的事,可改日再说,还有姜家的事情,他去替她办了就是。 到时候这姑娘一高兴,两个人之间便可嫌隙全消了。 再有,那好兄长好嫂子,可该与他们好好说道说道了。 既想了这许多事要做,范离便不再久留,又拣了两块樱桃肉,再包了一大口饭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匆匆出门,左右一顾,瞧见桃香和南音都在廊下远远候着,随手一招:“过来。” 桃香性子急躁些,今日口舌上已惹了个是非,这时便有些瑟缩,轻轻拱一拱南音:“不如你去。” 南音明白桃香的意思,也不推拒,快步到了范离面前:“少爷,请吩咐。” “你们少奶奶今儿也累了,想必要早早歇下,你们进去服侍她,记得对她说,姜家的事,我会给她办好的。” 范离说完这句就大步走了,桃香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用力晃一晃南音的胳膊:“咱们姑爷对姑娘,嘿,真是没话说!姜家的事可不好办,他为着姑娘,可一点难色也没有。” 南音“嗯”一声算是应了,然而那纤细的长眉却皱了起来:“桃香,你说,少爷为什么没有自己和姑娘说这事?” 桃香用力一拍大腿:“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上头?” 南音用力咬着嘴唇:“该不会是姑娘求少爷办事,少爷生气了吧?” “不能吧?生气了还能应下姑娘的事?”桃香歪着脑袋想一想,竟真想到个缘故:“少爷说,他马上就不是锦衣卫指挥使了,我瞧八成要降职,是不是他和姑娘说了这事,姑娘嫌他没出息,生气了?咱们姑娘可不是这样嫌贫爱富的人呐。” 南音在秦芬院里也好几年了,自然知道秦芬的品性是再好不过的,就连吕姑娘那样的平民女子,姑娘都能结为好友,哪里会嫌弃姑爷的官职低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咱们还是别乱猜主子的事了,今儿是你当值,你去对姑娘回话吧,我打发人收拾碗碟。” 桃香应了一声,进里屋去见秦芬。 秦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方才忽然生气起来,一进卧房自己就后悔了,想想要回头再去寻范离,却见桃香进来了。 “少奶奶,少爷说,姜家的事,他会给你办好,叫你放心。”桃香说完,还不忘带上南音,“这是少爷吩咐给南音的,今儿晚上我值夜,所以南音叫我进来说一声。” 那家伙,吃了饭连声交代也没有,就走了? 秦芬愣怔半天,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杨氏和秦览如今都那样了,早几年还相敬如宾的呢,自己婚后才三日,丈夫便与自己没话说了? 秦芬怎么也没想到,姐妹几个,竟是自己先成了这样。 就算是秦淑,依仗着那件大功劳,在柯家和柯少爷面前,也还有些颜面呢,她秦五姑娘,从前是最稳妥的一个人,如今竟成了个没用的黄脸婆了? 秦芬心里一急,不由得头疼起来,紧接着便是小腹隐痛。 桃香见秦芬先揉额角再揉肚子,一下子明白过来:“姑娘,是不是身上又要来了?” 秦芬连日忙得打转,竟忘了这事,方才还为夫妻情分满心怨怼的,这时却松了下来。 此时她又想到了旁的事上去,范离说要替他去办姜家的事,可不知他是怎么知道这事的?他又怎么办呢? 秦恒这三哥和自己有情分,和他可没什么情分,加之性子倔强,软硬不吃,更是对那灵均公主避之不及,定是难说话的,难道他还能捆着秦恒去见灵均公主? 想来想去,不由得又替范离操心起来,回头又问一声桃香:“少爷可交代了晚上是否回来?” 桃香歪着头想一想:“不曾交代。” “既如此,你替少爷留一盏灯在外间。” 这便算是她委婉地表态了,只瞧他能不能看懂了。 秦芬心里又是酸又是甜,想起方才那些胡思乱想,知道不过是特殊日子忧虑过度,等歇上两日身子好了,再与范离好好说话,大约便没事了。 既是身上要来红,那秦芬便不去想那许多,先嘱咐桃香送一份心意去五少奶奶处,然后便洗漱吹灯,早些歇下保养身子不提。 这里秦芬一熄灯,不过片刻,大夫人已收到了信儿。 大夫人面前摆着篇《太上感应篇》,手里却捏着串佛珠,不道不僧的,正念得起劲,听了卫妈妈的话,却陡然停住了:“前头小七才拔脚出来,她转头就能吹灯睡觉?哼,这个七少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43 奶,还真是个沉得住气的。” 卫妈妈想凑近一些,然而又闻不得那燃得过浓的沉水香气味,只好又退了下去:“也未必就是吹灯睡觉了,说不得躲在被窝里偷着哭呢,就跟当年的五少奶奶似的。” 大夫人搁下佛珠,开了那铜铸仙鹤小香炉的盖子,又添一片香饼进去:“小七媳妇到底是出身高门的,凭着庶女身份在嫡母身边混得如鱼得水,哪里能跟小五媳妇那个没用的一样,你呀,看错了。” 就在今晚之前,主子自己不也把那七少奶奶当成软面团么,想着借秦家的点心作些手脚,挑拨嫡庶不和,谁知道被人家七少奶奶当场说破,还被呛得话都接不上,回屋气得又是念经又是烧香,这会倒说起旁人来了。 卫妈妈暗自腹诽,却不敢在脸上露出来,还得捧一捧臭脚:“那是,老奴这点子迷蒙心眼,哪能和夫人比。” 大夫人心里舒坦些,话便多了起来:“那个小七媳妇,可当真是口齿伶俐,看来不像小五媳妇那样好对付,以后得当心了。对了,去请小五回来的是谁?话可说好了?” “是老奴的儿子亲自去请的,照着夫人的吩咐,只说五少奶奶忽然身子不适,郎中诊出了喜脉,却不大稳妥,请五少爷家来看看,并没说七少爷和秦家的事,特留着五少奶奶自己告状呢。” “也不知小五媳妇能不能管用,派个人,好好盯着那院里。” 卫妈妈小心地看一眼大夫人:“可是五少爷很精明,只怕能瞧出这事的破绽。” 大夫人微微而笑:“这局本就不是为了去动小五媳妇的胎,不过是燃一场火,叫三房那些人再动一动气,若是燃起来了,他们三房以后再好不了的。你想想小五和小七的性子,一个比一个心气高,内宅闹成这样,两个人还能心平气和坐在一处么?” 卫妈妈这才恍然大悟,自出去吩咐人盯梢不提。 同样是范家的少爷,五少爷范夔所住的院子,比范离的小了不少。 五少奶奶又惊又怕地伏在范夔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夫君,我真是害怕极了!我与七弟妹无冤无仇,她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来害我!” 范夔直直挺着腰,双手垂在两边,连拍也不愿拍一下怀里哀哀痛哭的妻子。 这也是个样貌英武的年轻人,日日在练武场上摔打,肤色黝黑,瞧着与范离有几分相似,然而他鼻子更高更宽些,眼睛更圆更大些,比范离多了几分粗犷,瞧着像一头沉默的雄狮。 五少奶奶不管不顾,抓着夫君的衣裳使劲摇一摇:“你可要为我做主呀!” 范夔的面容,微微起了些变化,然而却不是怜悯,而是几分不耐烦。 “我依稀听说你自七弟妹进门,对她便不算客气,怎么谈得上无冤无仇?再有七弟妹瞧着不像个昏聩的,怎么会拿娘家的点心来害人?那点心虽是秦家的,然而却先过了大伯母的院子,你怎么偏只拿着七弟妹说话?你的话,只怕不尽不实吧。” 五少奶奶仿佛当真不曾想到这一节,这时听着丈夫的话,好像入神了,一时竟忘记哭。 然而她最受不了丈夫这副说教的样子,分明知道丈夫的话有理,却还是不甘心,又挣扎几句:“我哪里不知道事情有古怪?你不知道关心则乱的道理吗?若是平日里,我也不会急着和七弟妹一个小姑娘置气,我,我还不是为了腹中的孩子着紧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夔这次不再开口了,任由五少奶奶絮絮叨叨地说些嫡庶的事情,他的心神,早不知飞向了哪里。 他是父亲的庶长子,亲姨娘命薄,养了他三五年就走了,后来父亲便把他接到身边亲自教养,又给他寻了一位无子的姨娘照应生活,那姨娘极为伶俐,把他照应得妥妥当当。 原本他是高兴的,谁知大伯父却告诉他,父亲这样做,是为了防着那位嫡母下手害他。 嫡母迟迟生不出孩子,对他这庶长子,瞧着也并不热心,范夔虽然不全信大伯父的话,却也留了几分心眼,时时防着嫡母的人,并且愈发依赖那位老姨娘。 再后来,他终于有了个弟弟。 弟弟一出世,就是身份高贵的嫡子,嫡母的娘家,送来了一大堆贺礼,从金项圈到小木马,甚至连乳母都有两个。 范夔在父亲身边,日日练些铁板桥、弓箭式,活得比苦行僧还要苦,何曾见过那样大的阵仗。 他自小是个聪明孩子,去对嫡母请安时,便说些弟弟乖巧可爱,又赞那些玩具精致有趣,嫡母听了果然高兴,命大丫鬟拣了好几样东西给他。 得了那几样玩具,范夔一边高兴得发狂,一边又觉得,嫡母对他只怕没什么恶意,顶多,只是客气疏离罢了。 读书时,也曾学些和为贵的道理,他心想着,若是父亲知道家中和睦,不知会不会高兴些,于是把嫡母给的那些玩具,高高兴兴地拿去对父亲显摆。 谁知父亲却打了他十鞭子,骂他玩物丧志,甚至气得咳了血。 然而瞧他极为珍爱地抱着那几样玩具,父亲到底是没把那些东西给扔了,只是颤抖着嘴唇,讲了一通大道理。 那时范夔才知道,原来父亲已患上了痨病。 弟弟还是个襁褓幼儿,若要他出人头地,也得十六七年后了,那实在太难等,于是,家中的担子,只压在了范夔这庶长子身上。 范夔心里并不惦记嫡母那些产业,他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想要什么,一手一脚地去挣就是了,可是范家的门楣,前十年都是他撑起来的,这份荣光,他却不能拱手让给旁人。 从前一大家子都指着他范夔光宗耀祖,他拼了命地去打、去博,终于做到了,后来小七投入英王府,范家人的话风又渐渐改赞那混小子,如今不过是靠着些拥立之功,小七就耀武扬威地坐上三品官职,范家一门的荣光,竟好像全是他一个人的了,凭什么! 五少奶奶说得兴起,压根没瞧见丈夫的脸色,这时唾沫横飞,终于说到了眼前的事:“我肚子里好容易有了这个骨肉,怎么能叫那秦家五丫头使手段给害了!” 听到这里,范夔终于开口了:“你对七弟妹,该客气些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五少奶奶不可置信地止住了哭声,猛地坐了起来,盯着丈夫发出了尖锐的叫声:“你瞧她生得好,所以就向着她,是不是?” 范夔沉默看着妻子,既没动怒,也没发笑。 “当年我替六弟妹说句话,你也是这样说,可是六弟妹生得也并不如何出众。” “那,那你就是瞧秦家势大,作践我这发妻来讨好外人!”五少奶奶说着,又忍不住捂脸哭了起来。 这话,倒也有一小半点到了关节上,范夔看妻子干打雷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44 下雨,沉着脸不说话。 这妇人的样貌只得清秀二字,加之出身不高,素日只知搬弄小巧、议论是非,一点贤妻的样子也无。 当年议亲,媒人说了好几位官宦之女,他都嫌倨傲,大伯母还想将娘家的远房侄女嫁来,那姑娘虽然样貌性子都好,却定会向着大房那里,他再傻也不会应下。 左右为难之间,他只能择了个出身低微的妻子,不为旁的,只为她当年对他流露出的爱慕之意。 他想着,只要这妻子和自己一条心,旁的他也不会计较许多。 谁知道那爱慕之意,也并没让她对自己言听计从。 叫她少掺和大伯母与嫡母间的事,她只听一半,寻了由头不去嫡母那头请安,家常倒和大伯母说闲话说得高兴,然而说了闲话,也并没当真讨得大伯母欢心,一点好处也没赚着。 叫她好生读些诗书管些家务,便要说他嫌弃她出身低微,又说家务捏在大伯母手里,她一个晚辈是无心也无力,与大伯母平日里套的那些近乎,好似全没用场似的。 哪怕再顾念这妻子的一片真心,范夔也瞧不上这扶不上墙的烂泥做派,他自家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哪能有这么个无用的妻子。 头几年为着这些事,他不知与她吵过多少次,这妇人发作起来便似个疯子,连摔带打的,连头一个孩子也因此失去,他后来学乖,再不费劲去争执了。 如今听说她又有了个孩子,他更不必,也不能和她起口角争端了。 想到这里,范夔便欲抽身离去,由得妻子好生歇息,然而想想这妇人天长日久地在内宅,他还是忍不住多提点她两句:“以后你在家,还是多多歇息,太太和七弟妹那边,面子情总要做的。” 谁知五少奶奶竟反问过来:“你和七弟,一见面就乌眼鸡似的,为什么却要我去和那亲婆媳两个做戏?” 男人间的荣耀之战,哪能和内宅的琐事一样,自己和七弟虽然话不投机,然而在朝堂上,却从没起过政见的争端,甚至,自己当年还是看好英王的。 范夔知道这些事和妻子说不着,便不再多言,搜肠刮肚地想叮嘱几句好的,却还是未果。 幸好这时有个小丫头进屋,打破了沉寂:“少爷,七少爷派人来传话,问您哪日有空,他要请你喝茶呢。” 范夔知道这时当着妻子不该应下七弟的邀请,然而他实在呆不住,干脆丢下一句要和范离当面商议,逃也是的跑了出去。 五少奶奶方才还哭得响彻云霄,这时却连悲伤的模样也懒得装了,端过床头那碗燕窝,一口喝干了。 小丫头见了,倒提心吊胆地点一句:“少奶奶,您胎气不稳,七少奶奶送来的这燕窝,可不知合用不合用呢。” 五少奶奶嗤笑一声:“罢了吧,方才我那阵子腹痛虽是真的,可却是大夫人作下的把戏,你以为真的是七少奶奶做下的事?她那人虽然假模假式,却不会当真害人,她敢自毁名誉,只怕宫里的娘娘先要饶不过她!” 小丫头应了下来,捧了漱盂要服侍主子洗漱,五少奶奶却倒头就扎进了被窝里。 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不住地絮叨着心事:“大夫人纵有千般不好,却也能帮着咱们夺些家产,太太再好,万贯家财也不会对半分给咱们,做人么,要分清那许多是非做什么?” 第206章 秦芬忽然醒来时, 天光已经大亮,她一动弹,南音立刻在帐子外出声了:“少奶奶,您醒了么?” 每逢身上来红, 秦芬便是又累又倦地睡得酣沉, 常常容易请安迟了,在娘家时无人计较, 嫁人了哪还能赖, 这时一瞧外头天色, 她赶紧跳起来:“快给我换衣裳!” 帐子一掀,南音笑眉笑眼的脸孔露了出来, 她一边将帐子挂在钩上,一边道:“少爷吩咐了, 叫我们去太太那里回一声少奶奶身子不适,今儿不去请安了,太太还打发喜儿姐姐来问过了呢, 我已回了太太的话, 少奶奶不必担心。” 既如此,秦芬也没什么好急的了, 慢条斯理地由着南音服侍穿衣。 她想问一句范离是否回来过夜了,然而又觉得太过卑微, 回头望一望那对大红的枕头,她那只还有个凹陷,另外那只, 仿佛也并不平整。 不知怎么, 秦芬只觉得心情大好,对着南音, 话便多了起来,先问两句嫁妆收拾得如何了,再问两句铁牛,不知不觉,又绕到了范离身上:“姜家的事,少爷可说了怎么办?” 话一出口,秦芬脸上便微微一热,她问这话,便是默认范离回来过了,若是给人听出来,可多不好意思。 幸好南音只是个半大姑娘,这时手脚不停,口中也没误了答话:“哦,少爷这倒是没说,只说少奶奶不必操心这事了,等办好了您自然知道。还有,少爷说,今儿晚上不回来吃饭了,要和五少爷在外头喝茶呢。” 大晚上的,喝什么茶,八成还是出去喝酒,素闻兄弟两个不和的,怎么还肯坐下喝酒? 秦芬自来不是个爱操心的性子,这时也懒得去猜那许多,横竖那范夔总不能当街把范离给一刀杀了,最多不过是起些口角,她有什么好想的。 于是把这事撇在一边,吩咐人把嫁妆再拿出来瞧瞧。 南音从镜子里,对着秦芬促狭一笑:“少奶奶还要晒嫁妆?也好,五少奶奶给咱们气受,咱们瞧在她有孕的份上,不能还回去,便再晒一次嫁妆,好好气气她。” 从前都是桃香顽皮,如今南音也学了些淘气,秦芬被逗得一笑,从镜子里对着南音摆摆手:“哪里就是冲着五少奶奶了,一则是瞧瞧人家都送我什么,我好给未来的三嫂备件新婚礼,二则是选一选好东西,去贺四姑娘有孕。” 南音一下子不说话了,心中无言地叹口气,旁的不论,姜家这一趟,却是必得去的。 秦芬把嫁妆拿出来拣选,难免要搬东搬西,她原是不想大张旗鼓的,想一想方才南音的那几句俏皮话,却又改了主意。 一头指使小丫头拎个红泥小火炉来煮茶吃,一头把桃香和南音支使得团团转,还不忘嘱咐搬东西的婆子当心些脚下, 桃香最明白主子心意的,见主子一反常态地招摇起来,知道是前头受了气,这会不愿再委屈了。 她想想也替主子憋闷,明明是这家里最金尊玉贵的一个女眷,为着些所谓亲戚情分,还得装个寡淡模样,入门才几天呢,竟招来那一大篇闲气! 这时主子夸耀,桃香便愈发翻着倍往上加。 “那金镶玉的如意,是贵妃娘娘赏的,你们可千万当心着些!” “那本溪川散集,是咱们三舅爷送的,那可沾着文曲星的贵气,也要小心对待!” 这么大的阵仗铺了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45 来,满府里还有谁听不见的,就连隔房的几位堂叔伯家里,也听见了一丝响动。 五少奶奶原是卧在床上养身的,隔着窗子听见丫鬟扎堆说闲话,急得在屋里直叫嚷:“穗儿!穗儿!嚼什么舌头呢!快进来和我说说!” 穗儿是五少奶奶的大丫鬟,平日里五少奶奶常有意放了她出去走动,倒不似旁的贴身丫鬟那般总跟着主子,这时听见屋里主子唤,连忙撇了旁人,走进屋子来回话。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五少奶奶听见秦芬又晒嫁妆,不由得撇撇嘴切一声:“前儿不是早晒过了,那几样吉祥玩意儿,谁没有似的。” “哪儿跟哪儿呀,我的好奶奶!”穗儿随了主子,也是一副爱说闲话的性子,“前儿晒嫁妆,七少奶奶不过是应个景儿,今儿才是动真格的!” 五少奶奶将信将疑的:“今儿怎么个动真格了?” “那小院比咱们的大了多少,竟都不够摆了,什么贵妃娘娘赏的金镶玉如意,什么进士舅爷送的孤本古书,还有那位姜少奶奶打的大理石八幅大屏风,方三少奶奶送的苏绣五件小座屏,哎哟哟,什么好东西都有!” 五少奶奶险些忘了自己胎相不稳,猛地坐起身来:“真的?七少奶奶的家底,这么厚呢!” 穗儿抿一抿嘴:“听老妈妈们说,虽不如当年的三太太,可也是范家几代的媳妇里数得上的啦。” “那你说,她的家底这样厚,可不能和我们争家产了吧?” “这奴婢哪儿猜的着呢。”穗儿随口敷衍一句,心里却不以为然。 这一房的两位主子,男的呢,就盯着外头那说话掌事的位子,女的呢,便盯着婆婆那一堆金山银山,她们虽是服侍久了的奴婢,却没一个是这两位主子家生家养的,自然不像卫妈妈捧着大夫人臭脚那样,处处逢迎。 依着她们的看法,五少爷想做范家这房的领头,尚还勉强可够一够,五少奶奶想拿太太的财产,那却是痴人说梦了。 太太就算是西去了,七少爷和七少奶奶也全死绝了,自有太太的娘家人来要回嫁妆,哪轮得着五少奶奶这庶出儿媳去动那些财产呢。 穗儿看一看主子放光的两眼,再想想府里事,心里默默叹口气。 也不怪少奶奶痴心妄想,这府里现摆着大老爷和大夫人两个谋夺成功的呢,由不得旁人不动心。 再说了,就是她这贴身丫头,也曾想过,万一主子真成事了,她自己也能跟着飞黄腾达,横竖做梦又不花什么本钱的。 “穗儿,给我梳洗打扮,我要去瞧瞧七少奶奶,顺便探探她的口风。” “哎。”穗儿一口应了,麻利地忙碌起来。 秦芬大张旗鼓地把嫁妆晒了一场,除开拣了样东西送秦贞娘,竟迎来了五少奶奶这贵客。 如今阖府都知道五少奶奶有身孕了,秦芬哪敢怠慢,一边迎了人进门,一边笑着打招呼:“五嫂请坐,五嫂不知有何贵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五少奶奶望一望屋里的摆设,眼中的艳羡,一时没藏好:“前次来闹洞房,竟没留意,原来弟妹屋里使的东西,这么好呢。” 秦芬好像忘了礼仪,竟没叫桃香上茶,这时对五少奶奶的话,更是摇头反驳:“这不过是中等的酸枝木打的桌椅板凳,哪里算得上好,我四姐用的那一整套黄花梨木,才叫一个精致贵重呢。” 五少奶奶的嘴里心里,一齐泛起了酸水儿:“我的天呢,一整套的黄花梨,太太也没这个排场呐!” 秦芬从闵嫂子那册子上所得的消息,是这位五少奶奶逢迎大房,与婆婆疏离,她还当这是位有雄心壮志的主儿,原先还提防的,谁知昨儿闹了一场,这位主儿却漏了馅。 这时听见五少奶奶说起没见识的话来,秦芬也不去笑她,只随口带过:“我家太太嫁妆丰厚,四姐又是嫡女,她排场大些,理所应当的。” 五少奶奶顺着接过话头:“是,是,我听说大户人家嫁女,把这姑娘一辈子所用都备齐了,从家常用的恭桶,一直到下葬穿的寿衣,还有许多田庄铺子呢,这就连儿女和孙子的吃用,也一并管了。啧啧,你们这些大家闺秀的派头,真是叫我们这样的人羡慕。”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话,秦芬却咂摸出一些道道来。 这位五嫂口口声声都是说些嫁妆产业,大约是对婆婆的那些财产志在必得了,倘若她还有旁的雄心壮志,必然要扮个贤良的样子,那样的话,倒是不能小觑了。 “五嫂,我身边的桃香最会制些花酱蜜饯,可是你怀着身子,都不好送你,只能拿两匹新尺头给你,聊表心意。” 五少奶奶也不曾想着,自己随口捧一句秦芬,竟得了这样的好处,这时靠近秦芬露个大大的笑脸,一下子没了前几日那副装腔作势的模样。 秦芬见五少奶奶直凑到自己跟来,只觉得百般不适,前一个叫她这样毛骨悚然的,还是那位容太妃。 然而这么一试,她也知道了,这位五少奶奶图的只是钱财罢了,旁的东西,譬如名声、脸面,她只怕是不在乎的。 原以为五少爷和五少奶奶两口子,齐心协力地要夺了范离正室嫡子的位子,谁知眼前瞧内宅这一位,便知道全不是那么回事,那位庶兄大约有些心气,这位嫂子,不过是个寻常人罢了。 这样一个短视的人,也难怪大夫人毫不顾忌,敢对她的身孕动手脚,也不难理解,为何那庶兄与她毫无恩爱之情了。 五少奶奶却没空想那些,只忙着套近乎:“七弟妹,你真是个直爽人,我一见你就喜欢!” 这话却是胡扯了,闹洞房那日暗中抢风头,昨儿当着那五少爷又颠倒黑白,全是眼前这位主儿干的事,这要是喜欢,那讨厌的时候,还不知是什么样呢。 秦芬装作掸袖子,往后一避:“我也看得出,五嫂是个爽利人。” 说话间桃香已经抱了两匹缎子来,五少奶奶伸手翻检两下,又笑着对秦芬眨眨眼:“七弟妹待我这样好,我也该投桃报李。你院子里那个扫洒丫头……只怕腿脚太麻利了些,我方才瞧她往西边去了。” 西边?西边是大房的住所,五少奶奶的意思,秦芬听得清楚,却作个糊涂样子:“大伯母是管家的,她要嘱咐丫头两句,也没甚可说的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五少奶奶摆摆手:“罢了,管那些小丫头作什么,我这就回去了,你忙你的吧。” 妯娌两个亲亲热热地便说边走几步,倒把各自的丫头闹糊涂了。 穗儿出了门便问主子意思,五少奶奶却摆摆手:“这个七少奶奶,财大气粗、滑不留手,不好对付!原还想着她是个小孩子好哄骗,如今看着,嘿,只怕难。”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46 这话穗儿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再要问两声,五少奶奶却不肯说了。 这里桃香对着秦芬,说话却直接多了。 “少奶奶,你分明知道那个五少奶奶不是好人,怎么还送她好料子,真是白瞎了好东西!” 自到了范家,见识了这些满天鬼神,桃香便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要来害秦芬,一直把弦绷得紧紧的,此时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奇怪。 秦芬却摇摇头:“两匹料子就能试出五少奶奶的底细,还带个院里的细作,这还不划算?” 桃香却扁扁嘴:“南音心细,早瞧出那小丫头有些古怪了,虽没查出底细,可也提防上她了,哪用得着五少奶奶卖这个好。”她到底还是担心秦芬,对那要紧的话,追着问一句:“五少奶奶的底细,到底是什么?” 秦芬耐着性子解释一遍,桃香恍然大悟:“哦,五少爷和五少奶奶,一个想出人头地,一个却只想捞钱!他们俩是不齐心的!” 这话不啻戳了人的心窝,秦芬淡淡扫过一眼:“说话也不必这样刻薄,如今知道她不是我们的大患,岂不是轻松很多,何必说旁人长短呢。” 桃香赶紧点头应下,秦芬也不去多责怪,淡淡吩咐备好去姜家的礼便罢。 内宅里妯娌两个一团和气,酒楼礼的兄弟两个,却冷得好似一团冰。 范离对这位兄长,起初是恨,后来便是释怀。 嫡庶有别,长幼有序,他是家中多少年的庶长子,必然自以为身份尊贵,也自认是家中的顶梁柱,他铁了心地去争名夺利,于范离来说是居心叵测,于他自己,不过是天经地义而已。 至于那位照顾他的老姨娘,虽然联合大房逼得母亲无立足之地,可是不过是自保的人之常情,范离虽没有原谅,却也懒得再记恨。 原本这样能过去,便已很好。 谁知后来,竟有人告诉了范离真相。 依着规矩,依着常理,依着军中的惯例,都该是他这嫡子去继承父亲的衣钵,发扬范家的光彩。 然而父亲却毅然决然荐了庶兄去军中。 知道这事后,范离原先渐渐淡去的恨意,又越发浓了起来。 往事如流水一般淌过,怎么也斩不断,范离用力收回心神,看一看眼前与自己面貌相似的庶兄,替他倒一杯酒:“五哥,请满饮此杯。” 范夔捏住酒杯,脸上的神情不辩喜怒:“我们俩是亲兄弟,何必加个排行再称呼?” 第207章 亲生兄弟, 说起来不过是嘴皮子一搭,内里又岂是那样和睦的。 一个是由父亲亲自看着长大,又特地挑了老姨娘照应的,既是长子, 又承载了父辈重托, 这份沉甸甸的期冀,是范离一辈子不可触及的东西。 而范离自个儿, 金尊玉贵的嫡子, 繁花似锦的前程, 出身高门的妻子,桩桩件件如今都是圆满的了, 他自己也知道,眼前这位兄长, 是妒忌自己的。 范离也厌恶这兄长,厌恶他鸠占鹊巢,厌恶他纵容那位老姨娘挤兑母亲, 也厌恶他在外头妆模作样地扮成范家的领头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前是老死不相往来的, 如今为了妻子,范离也得硬着头皮与这庶兄应酬。 再次开口, 范离便改了称呼:“兄长可知道我此次请你出来所为何事?” 这位所谓的兄长要是知趣,便该顺着话题接下去, 承诺回去好好管教那位五嫂。 谁知范夔竟摇起头来:“你我素来话不投机,我哪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若是依着范离的脾气,早扔下酒杯扬长而去了, 回去领着妻子去自己那宅子里住着就是, 哪里用得着再敷衍这口是心非的人。 可是母亲再三说过 “名正言顺”几个字,自家那位娘子身份不寻常, 是一点子恶名也不能背的,要是新婚不足一月就从祖宅搬出去,旁人不说,华阳宫那位笑面虎贵妃娘娘就该传话出来了。 真到了那一步,皇帝的眼睛也该看过来了。 想到这里,范离少不得耐着性子,把话说了下去:“我请兄长出来,是想和你说说内宅的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范夔也不好再装听不懂,举杯又喝干了,自己续上些酒,似笑非笑地道:“你是为了弟妹?” 范离一见范夔那副装模作样的笑容就想发怒,然而事关妻子,他竟咬牙忍住了胸中的火气:“是,我就是为了她。” 他既已认了,下头的话,便一气说了出来:“我娘子是个最和善不过的姑娘,从来不会与人起争执的,我可不想她嫁给我之后受欺负。我是想与兄长说,从前五嫂如何,我不论道,可是以后却不能对我娘子无礼。” 范夔有一瞬间的语塞,这臭小子,如此正大光明地喜欢一个女子,既叫人瞧不上,却又叫人有些羡慕。 不过是片刻,范夔便在脸上挂满了讥讽之意:“从前你母亲在范家也并不曾少受委屈,你怎么不曾帮她出头?如今娶了媳妇才几日,就这样急切地讨起公道来了,还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呐!” 早几年前,范离只怕还要被这话噎得还不了嘴,如今在锦衣卫呆久了,与那些犯官辩论多了,口齿伶俐许多,这时立即反唇相讥:“原来兄长也知道自己嫡母在范家受委屈了,我是个糊涂的,从前竟瞧不出来这些委屈。” 范夔脸上的笑意,立刻淡了下去。 他倒不是被揭了短而恼羞成怒,他是为范离的口齿而惊讶。 这七弟从前倔头倔脑的,言语上吃亏了只会跳着脚骂人,何时学会这样含沙射影了。 这小子,心机深沉,不可不防,加上那个一罐子桂花蜜就讨了四叔公好的七弟妹,两口子不是很快就要把持范家了! 范夔心里起了提防,倒不似方才那样气定神闲了,阴沉着脸道:“你珍爱你的娘子,我却也不会委屈了我的妻子,她们女人的事情,由得她们自己去分辨清楚,我们不要插手才是。” 这就是不愿意回去管着那位五嫂了。 话倒说得好听,什么不愿委屈了妻子,那位五嫂,根本是个不听人劝的性子,他这位丈夫,只怕想管还得费一番劲呢。 范离既已讲过道理,便也没什么要叙的了,干脆地喝了杯中酒,起身拱一拱手:“五哥,我还有事,这就先走了,这桌饭的账已经结过了,你请慢用。” 他与这兄长自来没话说,以后更没话说,今儿求他一遭他没应,范离既没失望也没愤怒,横竖他再想别的法子,总不叫那位大伯母和五嫂太悠闲了就是。 只是旁的法子终究要留下些痕迹,御史们抓住把柄,难免又要告一状。 范离想到这里,不由微微一笑,脸上显出一股骄傲的气派来。 从前御史们便爱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47 他的闲话,他本就不怕的,如今为了她,那更没什么好怕了。 范夔原本安坐不动,可是忽然看见弟弟脸上那傲慢的笑容,一下子坐不住了。 他霍然起身,用力瞪着范离远去的背影,眼瞧着就要发怒了,却又慢慢坐了下来。 这七弟既然在意那位弟妹,那他便偏偏要为难那位弟妹,自家那娘子,贤惠得体是没有的,折腾人的本事却有一些,他回去只要说一句“七弟妹不可小觑”,保管妯娌两个再无宁日。 “伙计,帮我把没动过的饭菜包好,我带回西山营给弟兄们吃去。” “哎哟哟,范大人真是爱兵如子啊!” 小伙计一边溜须拍马,一边手脚麻利地包了饭菜。 北风凌冽,刺骨的寒意扎得人直缩脖子,当街一匹黄马,上头坐着个英武不凡的年轻人,一点畏寒的样子也没有,他并没催促黄马,只时不时抖一抖缰绳,由着黄马往皇城的方向走去。 范离望一望天边的一弯月亮,在心里摇摇头,月半他就得离京赴任了,可是家里的事情,却一件都还没替妻子处置好。 自拜入英王府也有近十年了,从来都是无往不利的,如今一些鸡毛蒜皮,怎么竟做不好了呢。 家事不处置妥当,他甚至都不敢对妻子提起外放做官的事,那姑娘直到如今,还没想到他会离开她出去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先前求着皇帝要出去打仗,只觉得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如今娶亲了,却又舍不得那抹清丽的身影,出京外放的事,也似乎不那么光彩荣耀了。 想到这里,范离不由得叹口气,墙根下远远响起一个警惕的声音:“谁!” 范离还没出声,黑暗中已经亮起了一盏灯,随即又响起一道讨好的声音:“哎呦,是范大人,今儿白天不是才回来销假坐堂了,怎么晚上又要熬通宵了?” “工部的员外郎秦大人可还在?” “在,在,小秦大人勤勉审慎,来得最早,走得也最晚,这会离他回家还有半个时辰呢。” 范离翻身下马,轻轻对那黄马抽一鞭子,黄马慢慢悠悠地沿着墙根走向远处。 侍卫上来替范离递一盏灯,又拍一句马屁:“范大人英明睿智,连马都这样聪明,知道自己去马厩歇着等候主人。” 范离转头拍一拍那年轻人的背:“你值班辛苦,回头空了,咱们一道去吃鸭肉包子!” 惨淡的月色,也没遮住那侍卫笑逐颜开的脸,范离笑着挥挥手,走入了午门。 工部的一排司房,最边上那间里还点着一盏昏暗的灯火,范离进屋去,看也不必看,便出声调侃:“小秦大人青出于蓝,只怕官位很快就要超过我泰山大人啦!” 秦恒正埋头奋笔疾书,听了这话,从卷宗里抬起头来,越过烛火看一看门口:“哦,是你来了,怎么,今儿都尉司事多,还没回去么?” 范离不曾答这话,只一屁股坐在了秦恒对面:“你家那位四姑爷领了皇后的差事,要给灵均公主招驸马呢,听说事成了便能进礼部,这事你知道么?” 秦恒又埋下头去,一边看书,一边写写画画:“知道啊,我这里有几个年轻的官员还说他交高运呢,也不想想,这差事是那样好办的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离从前便觉得这舅兄冷静,此时更高看他一眼,看看桌上的卷宗,倒不忙着说正事了,扯起闲篇来。 “我家娘子在家翻箱倒柜的,听说给那位吕姑娘选新婚贺礼,还不知要送个什么好东西呢。” 秦恒搁下笔,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来:“五妹瞧着文静,实则内里顽皮,凤举你要多担待。” 范离哈哈一笑:“我自个儿求回家的娘子,要你来嘱咐我!”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倒都放松下来,秦恒自己先提起了话头:“你无缘无故地,怎么会来找我?” 范离既知道秦恒是个聪明的,也不在他面前扯谎,把姜家求秦芬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你说说,她一个小姑娘家,哪有那样大的能耐,姜家还不是瞧在你我的份上,拿她做人情?你们家那位四姑奶奶也是迫于无奈,婆婆压着,丈夫求着,只能趁送喜信的时候把这事说了,我家娘子左右推不过,只能应了下来。我既知道了这事,自然要截下来,我只问你一句,你管不管?” 秦恒又执起他那只笔来,这次却没走笔如飞,只是慢慢地捻着笔尖的毛,良久才开口说话。 “管,怎么不管,怀璧其罪,五妹终究是受了我们俩的牵累。” 范离对秦恒,原只是看重,此时却起些敬意。 方才他的那番话,一小半是真的,一大半是为着架这舅兄上去,这位年纪轻轻就做了工部员外郎的进士,不可能瞧不出里头的关窍,可是对于自己的要求,却还是一口就应了。 一半是为着兄妹情谊,另一半的缘故么……这人并不怕外头的风浪,他有自信,也有能力去面对那些繁杂的考验。 “好,姜家的意思,是请你去灵均公主那里讨个名字,只要灵均公主给个人选,姜启文必能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秦恒扯着嘴角一笑:“还好姜家只叫我去问个名字,若是把这差事甩出来,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接。” 他们原先倒真是想甩出来的,不知是那位四姨姐良心发现了,还是自家娘子给压回去了,总之现在,差事还留在姜家。 这话却不必对秦恒提起了,到底秦家姐弟兄妹间的事,外人是不便掺和的,范离又说几句家常,点一点今日的来意:“今儿这事,算是我劳烦了你,以后有事,你只管对我开口就是。” 秦恒笑着摇摇头:“我只盼着哪天有人告我时,你这锦衣卫指挥使替我细细查清楚些就是了!” 范离用力一拍大腿:“我马上就不是锦衣卫指挥使了!” 说完这话,范离倒觉得松快些,对着舅兄,仿佛有些事情更好开口:“我求了皇上放我外任,去领兵打仗去,我想着,总要求些功名回来,才好……” 下头的话,范离没有说尽,秦恒却已明白了。 秦恒自个儿是个有大胸怀的,于儿女之情看得极淡,虽然范离珍爱的那人是他五妹,他却不理解这里头的根源,这时只摇摇头:“还敢在皇上跟前挑三拣四、讨价还价,这也就是你了,换个人,早被踢回老家当富家翁去了。” 范离也不生气,只耸一耸肩:“我是皇上的狗腿子么,狗腿子也自有他的好处。” 秦恒不答这话,笑着摇摇头,又去埋头写字。 范离与秦恒拱手作别,飞快地走了出去。 寒风刮得愈发紧,范离却一点怕冷的意思也没有,只催动黄马不住快跑,想早日回家去给那姑娘一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48 惊喜。 姜家的事情办成,便能保全那位秦四姑娘在姜家的地位,她若是知道,一定高兴。 趁她高兴时,再提一提出京外放的事,只怕她就不会那样伤心难过了。 到得范府,连门房都熄灯了,范离也不去吵嚷,只拍开大门,吩咐一声好生喂马,自己便要往内院走。 有贵早候在一边,见了主子,一下子跳起来:“少爷,宫里来人传话了,皇上有要事急召,叫你马上进宫!” 范离脸上立刻笼起风雷之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快替我牵一匹快马来,我现在就进宫!还有,现在就去内院传个话给少奶奶,说姜家的事已谈妥,三舅爷会出面去办,叫她放心。” 有贵连声应了下来,一边唤人去牵马,一边嘱咐人好生送少爷出门,自己掸掸衣裳,才要往内院去,又被范离扯住了:“我出京外放的事……等我自己和少奶奶说。” 此时已是半夜三更,要进内院,得一层一层拍门进去。 有贵脸上,却一点也没有嫌麻烦的样子,只是老老实实候着守门的婆子开锁,还不忘堆着笑脸说好话。 进得秦芬的院门,便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大冷天的,有贵竟忙出一身细汗,到了主子廊下,那道大门他便进不去了,看门的婆子替他拍了门,唤了桃香出来。 主仆两个在屋里听见有贵来传话,早已坐了起来,秦芬有多少问题想问的,这时却都忍住了,瞧桃香着急忙慌的,还嘱咐一句多加衣。 桃香原急着出来的,听了秦芬的话便又回身扯了件斗篷,随手一裹,出门就到了有贵跟前。 有贵见一个大姑娘裹着斗篷出来,连忙低下头去,他眼睛望着地上,鼻子里却闻见一阵一阵的幽香,不知怎么,心里竟猛地跳了起来。 再如何心慌,有贵也没忘了差事,先说姜家的事情已经办妥,再记得给主子添两笔好处:“少爷这会才办妥了事情到家的,又被皇上叫去了。” 桃香听了,先双手合十念声佛,然后道:“辛苦你这么晚了来送信,这会子也不便留你,明儿一定回了少爷少奶奶,好好赏你一场。” 有贵连忙赔笑:“不过就是传两句话,哪里就辛苦了。” 桃香只觉得外头寒风刺骨,一边拢一拢斗篷,一边回身往屋里,到门口了回头一瞧,有贵仍老老实实地低头看着地上,她不由得一笑: “那些守门的婶子妈妈,这大老晚被叫起来开门,哪个能有好声气,你还能少吃委屈了?好了,快回去吧,大冷天的,别在外头站着了。” 进了屋里,桃香用力搓一搓胳膊,见主子已披着衣裳靠坐在床头,连忙上前回话。 秦芬听见姜家事情已办妥,不由得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可巧明儿要去姜家的,原是为了去安四姐的心,这下子可有话回了。” 第208章 慎独居的门口, 站着个年轻内侍,脖子伸得老长,不住眺望。 一见范离的身影,他立刻紧赶上来:“范大人, 快请进去吧, 皇上等了许久啦!” 范离对进良点头招呼,站在门口整一整衣裳, 大步踏了进去。 皇帝并不在外间, 范离便脚步不停地往内室去, 才一进屋,就见皇帝静静立在墙角的烛火前出神, 范离赶紧行下礼去:“皇上,微臣来了。” “哦, 你来了。”皇帝猛地回神,口气还算温和,“方才小太监去你家传话, 说你出门了, 这大老晚的,还忙差事么?鲁国公附逆的案子, 不是早结了?” 范离才想摇头道无事,稍一想想, 却又改了主意。 皇帝待他甚是恩宠优容,他做的事情并不算出格,没必要瞒着皇帝, 甚至, 他把实话说出来,更能得皇帝信任。 于是, 范离将姜家去求秦芬和秦恒的事情,拣要紧的说了几句,最末还不忘把自己出头揽事的实情给说了出来。 皇帝原还面无表情的,听了范离的话,脸上倒多些笑容。 如今皇帝身在高位,敢同他说真话的人越来越少了,对着他毫无保留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宫里昭贵妃算一个,眼前范离也算一个。 皇帝心里高兴,便伸手虚点一点范离:“你这小子,朕那般信任你、抬举你,你就狐假虎威地抬着朕的金牌令箭去做这种事?秦恒是个正派人,也被你挤兑得上架,去做这糊涂差事?” 范离嬉皮笑脸地唱个大喏:“皇上恕罪,我这不还是为了我娘子么,她若是受了为难,那贵妃娘娘面上也不好看呢。” 这差事是皇后为难昭贵妃一派,然而这等琐碎小事,皇帝懒得计较。 先前昭贵妃受委屈时,皇帝且不说话,这时昭贵妃占上风,他更不会出声了,笑着瞪一眼范离,便算将事揭了过去。 “西北部鞑靼人来犯,原本可叫北戎那里派出兵力去,可是北戎诸部近来也不安生,朕想着不可分兵过散,西北那里还是得再派人去,你求了我外放,可巧有这桩差事,给了你罢。” 鞑靼人野蛮凶悍,然而却不懂兵略,不过是些散兵游勇罢了,只要运筹得当,不难击退,这件差事是天上送的功劳,若不是皇帝偏爱范离,也不能轻易给了他。 虽然如今君臣两个不似从前那般,到底未曾失了情分,范离知道这件差事的份量,站起身来长揖到底:“微臣一定不辱使命。” 皇帝摆一摆手:“行了,别多礼了。这差事虽然不算艰难,却也不能轻视了,你挑两个得力的人随着你一起去,一则是助力,二则……也不能叫人说我尽偏心于你。”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许范离挑从前的手下了。 范离倒没多少为难,一口应下,稍一思忖,提了两个人出来:“我想要西山营的范夔,还有那位户部的主簿常甲云。” 皇帝抬一抬眉毛:“怎么选了这两个人?” 一个,是素无往来的庶长兄,一个,竟是从前睿王那一派的官员。 范离知道皇帝心里明白,这时也不多做解释,只嘿嘿一笑:“皇上您瞧这两个人选如何?” “好啊,怎么不好,一个到底是亲兄弟,再怎么和你争吵也不能担个弑弟罪名在头上,一个是睿王派的人,若是这次粮草有问题,先得背个大黑锅,他为着自己的脑袋,也得想尽办法替你筹谋,你小子在锦衣卫,这谋算人心一道上倒是学出师啦。” 既是皇帝点了头,这事便做定了,范离心满意足,起身就要告退。 皇帝却伸手拦了:“鞑靼人来势凶猛,耽误不得,你们三人就在我这慎独居碰个头,一齐出发,不必家去了。” 范离愣一愣:“皇上……我家里……” 皇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上前用力一敲范离的脑袋,倒又有些从前的样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49 “你这臭小子,差事也派了,人也由你挑了,还只惦记家里,你自己求的功名荣耀,这会又不要了?” 话虽这么说,皇帝的语气却没一点生气的意思,他自己也是个专情之人,哪里能不明白范离的感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离知道好歹,连忙作揖讨饶:“是微臣冒失了,国家大事,自然该放在前头,微臣就是担心娘子,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范家,可有多可怜。” 范家的境况,皇帝也知道,范离这几句话倒不全是为秦芬和自己开脱。 “罢了,我叫昭贵妃给你家娘子赐几样东西,给她撑撑腰,这总行了吧?” 皇帝都这样说了,范离除了谢恩,也没什么可开口的了。 进良派人去给范夔和常甲云传话,皇帝又坐在灯下批阅奏折,范离立在边上替皇帝研墨,心思却飞得老远。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姑娘明日起来,听说他这丈夫不辞而别,会不会难过? 他吩咐了有贵不准说外放做官的事,有贵会不会不知变通,仍旧把这事给瞒着? 旁人知道这事,会不会以为她没人撑腰,都去欺负她? 范离想得许多,越想越觉得秦芬比那软绵绵的小白猫铁牛还可怜,全忘了那日秦芬大发神威,把大夫人和五少奶奶挤兑的无言可对的样子。 隔得许久,外头的脚步声打破了屋里君臣两个的静默。 当着外人,范离便不好显得与皇帝太熟稔,搁下墨条,恭恭敬敬站到下首去了。 帘子一掀,先进来的是范夔,他好似没看见范离,行过礼便粗声大气地道:“皇上,这差事……微臣难办得很呐!” 范离还是头回瞧见这庶兄在外人面前的样子,这时竟好像不认识,对着那后脑勺仔细看了好几眼。 这庶兄对着自己时冷静阴鸷,对着外人,却摆出一副粗鲁豪迈的样子,旁人见他金刀大马的,哪里会多提防他,难怪这人年纪轻轻就能做到五品官,果真是有两把刷子的。 皇帝似是知道范夔的性子,这时也不曾生气,只是慢慢看他一眼,又将他身后那沉默的常甲云打量一遍,淡淡地道:“朕还不知道,做臣子的竟能挑拣差事。” 范夔好像才看见屋里还站着个范离,装模作样地打量范离一遍,又拱手对皇帝开口了: “皇上,微臣不是挑拣差事,而是……唉,微臣素来与七弟不和,朝里众人皆知的,可是皇上开口了,微臣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我愿做一名十人小队长,只是不做七弟的副将!” 这话既显得自己极为坦诚,又颇有些以退为进,皇帝听了,果然受用,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暖和起来,说话也不似方才冷冰冰的:“什么小队长?副将就是副将!这是范离对你这兄长的好意,你要懂得领受。” 范夔好似恍然大悟,脸上立刻摆出一副动容的模样,对范离仔细看了一眼,向上作个长揖:“微臣遵旨。” 兄弟两个对了这一眼,彼此心里都明白,好意是没有的,有的只是釜底抽薪罢了。 范离是怕范夔在京里挑唆那位多事的五少奶奶,特地把他拉出京去呢。 当着皇帝,范夔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心里却恨得咬牙。 他哪里不知道这七弟的意思,可是在他心里,内宅的争端倒是其次,要他给这没用的弟弟作副手,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皇帝调停完两兄弟,又对那常甲云嘱咐两句,随即一挥手,便送了三人出去:“朕盼着你们凯旋。” 天色才露出鱼肚白,数十骑快马便飞快地出城去了。 秦芬这一夜都睡得不熟,一时梦见姜启文扶了奴婢作正室,一时又梦见秦恒变成了乡下的教书先生,不知怎么,竟还梦见范离在大街上看猴子,被那耍猴的使劲摔个大跟斗。 眼瞧着范离往自己身上跌来,秦芬左右躲不过,吓得惊呼一声,双眼一睁,竟是个噩梦。 桃香在外头早听见了,隔着帐子问一句是不是发噩梦了,秦芬“嗯”一声,隔了半晌,问一句,“什么时辰了?” “卯初了,时候还早,姑娘再卧一会儿吧,今儿要去姜家,得打足精神呢。” 秦芬应了,沉默地躺着,却怎么也睡不着。 皇帝深夜急召范离进宫,究竟是什么差事? 难道是范离替自己去办姜家的事,被皇帝知道了,他要问罪? 秦芬直觉皇帝不会为这种小事费心,然而事关昭贵妃,任何细节都可能成为变故。 往好的方面想,可说范离保全了昭贵妃娘家一派的安稳,可是有心人拿住把柄了呢,却可告范离一个弄权的罪过,此事可轻可重,全看皇帝心思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家伙是个粗忽性子,会不会好好回皇帝的话? 秦芬从前并不是个爱担心的性子,难处到头顶了,她还能笑着说一句“等火烧到眉毛再急”,如今事情还没个影儿,她却已替范离提心吊胆起来。 想了一会,秦芬自己也觉得奇怪,两个人成亲也才几日,怎么她就一副情根深种的样子? 或许,是范夫人瞧在儿子面上,总是对她这位儿媳多加照应,或许,在女眷琐事上,他总是挺身而出,从不厌烦,亦或者,是别的缘故。 家中的男亲眷,有秦览那样反复无常的,也有柯少爷那样精于算计的,亦有方少爷那样先冷后热的,还有姜少爷那样为人深沉的,秦芬见多了各色人物,竟不知道,原来一个男子,也会这样真诚和细致。 就算是自家那位三哥,作朋友作哥哥都是顶好的,然而在情情爱爱上,只怕也不是个绝好的人选。 秦芬思来想去,只觉得自己前头十来年所受的考验,全是为了积这一段福缘,遇见范离,恐怕便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了。 她这里才想得眼圈发酸,忽地听见外头南音叩门,桃香开了房门锁,两个丫头先说两句天气冷热的家常,随即便是南音扔了句炸雷:“少爷连夜出京了。” “什么?”秦芬猛地坐了起来。 这家伙怎么不辞而别?就算是外出办差,也没有这样急的道理啊! 他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已经成亲了?还记不记得家中有人在等他? 秦芬方才还满心动容的,这会恨不得气得锤床。 “少爷出京,做什么去了?” 南音连忙丢了桃香,上前来回话:“有贵说,好像是什么鞑靼人来犯,少爷被派了差事呢。” 秦芬到底不是无知妒妇,这时听了南音的话,立刻不气了,连带着想想前头的事,更明白了范离的一片苦心。 他先前说很快就不做锦衣卫指挥使了,只怕是应在这件事上了。 三品的官职,多少人一辈子都摸不着边的,他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50 说弃也就弃了,自然不是嫌官位小。 奸佞跋扈、滥用职权,这些词都是御史弹劾锦衣卫的,他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他曾问过这样的话:“如今只得一个权重,算不算食言?” 她那时答,偏不喜欢位高不胜寒,这话既是安他的心,也是自己的心里话。 然而他还是介意自己那杀人如麻的名声。 他如今放弃这三品的官位,是为了她。 秦芬眼圈儿发热,这时倒真险些哭出来,然而她到底不是伤春悲秋的人,稍一感动,便鼓起劲来做事:“走,梳洗穿衣,今儿咱们去姜家,给咱们的姜少奶奶也吃颗定心丸去!” 范家如今一应用度都得从官中调取,秦芬要出门,自然得派人往大夫人处禀告。 大夫人倒没为难桃香,笑呵呵地派了一辆马车出来。 桃香还当是自家姑娘前头发的威风镇住了大夫人,谁知还没出门,便听见大夫人在里头抱怨: “谁家新媳妇像咱们七少奶奶的,屋子还没捂热呢,就忙着往外跑,一点子也没个娴静样。唉,三夫人也不知道管一管这儿媳妇。” 桃香气得发抖,然而又怕主子知道了动怒,去姜家时心情不好,只好忍气吞声,笑着送了秦芬出去。 昨儿桃香值夜,今日便不曾跟着出门,正在屋里歇息,忽地听见外头小丫头没命地叫:“桃香姐姐!快出去!宫里来人啦!” 桃香着急忙慌地理妆,小丫头哪等得及,扯着她便往外跑。 两人气喘吁吁跑到正屋前,那长案上的香正燃到一半,大夫人和一群女眷大气不敢喘一声,簇拥着李吉,前呼后拥地走到了院子里。 李吉原先半阖着眼皮子的,这时见了桃香,倒略抬一抬眼:“哦,这丫头我在宫门口见过,你是跟着秦家五姑娘的不是?” 桃香连忙一福到底:“回大人的话,奴婢是秦家五姑娘的贴身侍婢桃香。” 满府里的太太、奶奶,李吉都视若无物,倒是桃香这小丫头得了李吉一句话,众人都不是傻子,哪还有不明白的。 昭贵妃娘娘,给秦家这位五姑娘撑腰来了。 大夫人还不死心,小心翼翼地赔个笑脸:“真是对不住天使大人,也真是愧对了贵妃娘娘的好意,可巧我们小七媳妇,今儿竟出去了,我是不是叫她回来?” 李吉在华阳宫做首领太监,怎么能是个笨的,这时对着大夫人一瞪眼:“怎么着,你们接娘娘的赏赐,还敢误了时辰不成,当家人接了赏赐便是!自然了,你若要等秦五姑娘也使得,只是这话,我得带回去给娘娘了。” 这话,竟是要大夫人让出当家的位子。 大夫人好似被人杀了一刀脖子,用力咽口唾沫:“老妇愚钝,失言了,天使请传娘娘的旨意就是。” 第209章 秦芬到了姜家, 是碧玺亲自在门口迎候,一路接着她进了秦贞娘的院子。 原先姐妹俩住同一个小院,秦芬爱素净淡雅的摆设,秦贞娘爱富丽大方的摆设, 两人的屋子, 一看就分得清楚,今日秦芬坐下一看, 不由得笑了:“四姐怎么如今也素净起来?” 这屋子, 素淡朴质, 倒像秦芬在娘家的屋子。 秦贞娘亲手倒了杯茶端上来:“没得摆那许多闲杂东西做什么,搁起来也不会坏。” 这可不像秦贞娘的性子, 这姑娘,爱的是牡丹、芍药, 好的是品茗、书画,简言之,是个最最标准的大家闺秀, 还是热衷于享受生活的那一种, 怎么会喜欢这样寡淡的日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依稀听说姜夫人性子严厉,又知道那位姜静娘不好相与, 这时哪有不明白的,笑着揭过话头:“四姐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南音立刻将捧着的匣子递给了碧玺, 碧玺接过搁在桌上,轻轻揭开盖子。 秦贞娘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了,瞧了眼前的东西, 还是不□□露出一丝惊讶。 那是一整套白玉雕成的小玩意儿, 有小梳子、小靶镜,甚至还有个白玉的小算盘, 连算盘珠都一颗颗雕刻了出来,精美绝伦。 “这东西只怕价值千金,我怎么敢收?你还是拿回去吧。” 这话不像出自秦贞娘之口,甚至就连秦珮也不会作这样低姿态的推让,只秦淑才会这样的卑微之语。 然而她那是假的,秦贞娘此刻的话,却是真的。 秦芬心中不由得叹口气,从前的秦贞娘爽朗大方,绝不会说这样话,哪怕只是客气,也不会作此哀怨之态的。 终究,姜家还是把那热情洋溢的秦贞娘给改变了一些。 姜家也未必是成心要给这媳妇上规矩,然而姜启文承载了姜家的希望,他的妻子,肩上的担子自然是重的。 眼瞧着姜启文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秦贞娘身上的枷锁,必然更重些。 原先秦芬心中,对秦贞娘求上门的事情,是有些芥蒂的,这时瞧了秦贞娘的模样,还有什么可说的。 秦贞娘在娘家时对秦芬这庶妹多有照应,如今迫不得已去求一次,从杨氏到碧玺都是一副欠人情的模样,秦芬这会一想,倒觉得自己好像个坏人,恨不得替秦贞娘多办两件事才好。 自然了,秦芬还没昏头到上赶着卖好的地步,这时只捧起那匣子,用力往秦贞娘手里一送: “这东西家常也用不着,不会摆在外头招人眼的,你搁在妆奁盒子里,或是搁在床头,再不济打个璎珞坠在荷包上,留着赏玩就是了。” 说罢,秦芬加重语气,略带娇嗔地说一句:“你要是不收,就是瞧不起我!” 从前姐妹俩哪用得着说这样生分的话,秦贞娘自己也体会出不同来,这时无甚可说的,默默叹口气,把东西收了下来。 姜家立意博个贤名,一概用度都往一个“清”字上靠,秦贞娘屋里自摆设到吃穿,没一样是出挑的。 秦贞娘自个儿都觉得没有什么可招待人的,正要道句恼,一瞧秦芬,竟拈了块菱粉糕,一口一口咬着吃呢。 姐妹两个到底是一处住了好几年的,彼此客套一回都嫌腻味,再说起话来,便坦诚许多。 “你家的范大人对你是如珍如宝,你总不用把嫁妆银子搁起来扮清贫吧?这菱粉糕,你什么时候也稀罕起来了?” “哪儿呢,我不是扮清贫,我是真清贫。范家的一应用度都归在官中,如今那位范大夫人当家作主,竟是恨不得顿顿青菜豆腐,省下来的银子全进她的口袋才好。我那位婆婆,贤德善良有之,胆量手段却是一点也无,我纵有千般手段,总不能越过婆母和婶娘争锋头去。” 秦贞娘不由得苦笑一笑:“原来嫁人了,竟有这样多的不得已。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51 ” 姐妹两个一对视,竟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秦芬都把范家的底露出来,秦贞娘再没什么好藏的,这许多日子来藏在心里的话,一下子抖了个干净: “从前瞧着娘辛苦,如今看着,她竟还算好的,婆婆不是嫡亲的,到底没有孝道的大帽子扣着,家中也无难缠的小姑,成日上门来,竟跟打秋风似的!你是不知道我那位好小姑,今儿说我的荷包好,明儿夸我的坠子好,恨不得连燃的香饼都要端一匣子走,当真是一点子大家闺秀的模样也没有!从前她家里也是气派过的,怎么这样!” 秦芬听秦贞娘语气渐渐急促,连忙说个玩笑逗一逗她:“从前四姐最大方的,就那支大金钗,说是借我戴,最后还是送了我,姜姑娘这里,你怎么小气起来了?难道就为着我是你亲妹妹?” 秦贞娘从前准要咯咯笑起来的,今日却只弯一弯嘴角,声音都比从前淡一些:“她要的东西也不算金贵,其实我也不是心疼钱,只是瞧不惯她这算计样,我愿意给的,和旁人追着要的,终究不一样!” 秦芬哪里能不明白秦贞娘的意思,见她是真的气急了,便不急着安慰,只轻声点出那句要紧的:“四姐不也明白,这姜家,只是从前气派过。” 秦贞娘一下子泄了气:“是啊,这世上最可怕的,原来不是穷人乍富,而是富人乍穷。” 姐妹两个说起私房话,丫鬟们都知趣地退了出去。 说尽了烦恼,秦芬忽地想起今日来的要事:“倒险些忘了,三哥叫我带信给你,说你托他的那事会给你办妥,叫你放心。” 范离虽是好心揽事,终究有个越俎代庖的嫌疑,再者说,秦贞娘也未必愿意叫人知道姜家的私事。 果然,秦贞娘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随即就恢复了平日的样子:“这事先得谢你,然后再谢三哥,启文和三哥,如今的交情倒只是平平了。” 一个是昭贵妃的远房侄子,大好前程在前头等着,一个是家道中落的低位官员,家族荣耀皆系于一身,两个人的为人处事定然不同,交情,也自然好不起来了。 秦芬也不去评说什么,又拣了家常问起,姐妹两个说到生男生女,外头响起一声通传:“三姑娘来了!” 话音还没落下,姜静娘就进了屋。 秦芬还是许久以前见过姜静娘,依稀记得是个清秀模样,彼时姜家才落魄,她穿着素淡衣裳,脸上的神情既倔强又脆弱,今日一瞧,竟好像只剩冷淡和刻薄了。 姜静娘倒还没忘了教养礼数,先对秦芬地问个好,然后又去缠秦贞娘:“嫂子,今儿怎么不找我散心去?” 话一出来,便漏了底了,她装得热情,性子却果真已变了副模样。 秦芬上门,早递了拜帖的,秦贞娘自然要在屋里等着客来,哪里能去她这日日都能见面的小姑屋里。 这不是胡搅蛮缠,就是无事生非。 秦芬低头去看手中的帕子,秦贞娘心里不悦,还得提起笑脸来应酬:“天天和嫂子一起,你也不嫌累。” 姜静娘却没答这一句,惊呼一声,紧紧盯住了秦贞娘手边的匣子:“嫂子,这几样东西可真精巧!呀,这小算盘可也太好看了,给了我,成不成?我只要这一样就好!” 秦芬睇一眼姜静娘,又侧头看看秦贞娘。 眼前是她一道长大的四姐,对她一直都算得上照顾,她可不会像对着范夫人那样事事保守,若是秦贞娘不好意思开口,秦芬准保要挤兑得姜静娘无话可说。 秦贞娘平日里对着这贪心的小姑,再如何也会忍下,然而今日总不能把秦芬的礼物当面给出去,再者也是受够了那口窝囊气,这时怎么也不愿再忍了。 秦贞娘轻轻合上匣子,不咸不淡地道:“三妹还请谅解则个,这几样东西是范夫人送给我腹中胎儿的小礼物,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给你。” 她借了胎儿说话,倒也不是怕了姜静娘,只是不愿这小姑以后软磨硬泡,更怕婆婆来施压索要,这时便干脆说成给孩子的。 这母女俩脸皮再厚,还能跟小孩子抢东西不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一时竟没想起来这“范夫人”指的是谁,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范离是三品的官职,她在外头,是定然当得起一声“夫人”的。 既秦贞娘都把架子搭起来了,秦芬哪里会由着场子冷下去,略略垂下眼睛,慢悠悠点了个头。 若是姜静娘识趣,便该赶紧转开话题了。 谁知姜静娘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竟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这东西是女孩子的玩意儿,嫂子肚子里哪里就知道男女了,这东西,怎么就说是给孩子送的?总不会是范夫人咒我们姜家生女儿吧?” 秦贞娘早见惯了小姑这副模样,这时不过是苦笑摇头,才要想两句话给搪塞过去,秦芬却开口了。 “姜姑娘慎言!你自己是女儿身,你母亲是女儿身,宫中的太后、皇后都是女儿身,作为女子有什么不好?怎么能说我四姐生女孩便是诅咒?” 这话也未必有十分道理,然而却叫姜静娘想起了宫中那位贵妃娘娘,她用力攥住帕子,一下子没了平日撒痴撒娇的模样。 姜家人并没忘记秦贞娘后头有那么一尊大佛,然而秦贞娘平日里不爱提这事,他们便也乐得装做不知道,谁愿意供个菩萨在家呢。 秦芬见姜静娘这时知道怕了,也不接着咄咄逼人,只低头看一看帕子,心中的嘲讽之意却更浓了。 她还当姜家是不怕的呢,若是那样,倒也算是硬骨头,到头来,只不过是欺软怕硬。 想必这四姐自己是个体面姑娘,不愿总是以势压人,再者她与姜启文到底有情,也不愿丈夫的面子受损,因此她自来不爱提那位贵妃表姐。 谁曾想,她不说,姜家人便蹬鼻子上脸了。 想到这里,秦芬又去看一眼秦贞娘,这姑娘脸上只有些尴尬,并无一丝对姜静娘的怜悯,秦芬这便知道,秦贞娘对这小姑,是一点也不喜欢。 秦贞娘顾忌姜启文,秦芬却是不怕的,想想这男人还拿朝堂之事来烦妻子,秦芬心里又更多些气,对着姜静娘,便也没了好声气:“姜姑娘可有要事?我和四姐还有话说,便不留你了。来人!送客!” 秦芬如此越俎代庖,姜静娘简直是不敢相信,待瞧见碧玺真的从外头进来相请,姜静娘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 姜静娘平日里老爱折腾秦贞娘这位嫂子,除开妒忌她嫁妆丰厚、夫妻情深,还有就是瞧不惯那副前呼后拥的做派,她也曾明里暗里指使收买过这院里的丫头,却没一个理会她的。 她还当这些丫头们是蠢得只会听一个话音,这时候才知道,人家只是瞧不上她罢了。 姜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52 静娘倒是也嫉妒秦芬来着,可是一则秦芬是上门的客,第二么,她有那么个凶神恶煞的夫君,谁敢去招惹。 这时听见秦芬下逐客令,姜静娘的脸色又红又白,终究还是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秦贞娘看着门帘子微微晃动,脸上却没一丝得意的神情,只用帕子捂了眼睛,不知是累了还是旁的:“你说说,咱们的日子怎么这么难熬。也幸亏你四姐夫还知冷知热些,否则我可真不知道怎么撑下去。” 秦芬从没见过秦贞娘如此伤感,这时多少急智竟使不出来了,不知怎么,竟像碎嘴的婶子婆娘一般,把自家的烦心事拿出来安慰人: “四姐也不必烦恼,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那范家的牛鬼蛇神,也够我头疼的,我那五嫂虽没开口要东西,也快和你家这小姑差不离了。” 秦贞娘知道自己失态了,捂脸沉默片刻,放下帕子勉强一笑:“真的?我不信,你说说看她是副什么样子。” 秦芬不是个爱论人长短的,也不去说五少奶奶教养如何,只拣些欲图财产的话来说。 秦贞娘听见五少奶奶连丫鬟的月例都要压在手里放印子钱,不由得睁大眼睛:“我的天,这也太……她就不怕出事了连累家里?” “她若是个心里有成算的,怎么会做这样的事?”秦芬摇摇头,说些心里话,“我还真庆幸她是这样的性子,倘若她是个千伶百俐的,外和那范五少爷一条心,内里又勾连大房,我只怕进门便要没地方站了。” 姐妹两个说些私房话,彼此都开怀些,吃了午饭还意犹未尽,一同卧在床上说话。 因秦芬说大房克扣份例,秦贞娘实在心疼,歇晌起来也不曾放了秦芬走,叫人开匣子取钱,往厨房做了四道甜咸酥点给秦芬装上了。 如今秦贞娘自个儿都得过简朴的日子了,为着秦芬,竟也不管不顾地摆一次排场,后头还不知要受姜夫人和姜姑娘多少闲话呢。 秦芬看着那个大大的雕花食盒,知道这东西虽不贵重,承载的心意却不轻,这时也不多说,与秦贞娘握一握手就转身告辞了。 到了垂花门前,恰遇见那位姜少爷,秦芬对这位四姐夫并无什么好恶,只停下来侧身见礼。 姜启文见了秦芬,脸上添两分笑容:“是五姨来了,贞娘在家老念叨五姨的。”他说着,稍稍顿一顿,“范大人出京去了,五姨以后得闲,还请多来陪陪贞娘。” 秦芬一句一句应了,转身扶着南音的手出去。 南音与桃香呆久了,也渐渐有些看不惯人装腔的性子,一上马车,便气闷地道:“四姑爷方才说咱们少爷出京了,这话怎么也不大中听。” 秦芬正在沉思,听见南音的话,笑着摇摇头:“四姑爷那人虽然心机深沉,可是方才的两句话倒是好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南音在范家呆了些时日,处处都得提防,如今和桃香一样,成了浑身长刺的刺猬性子,这时听了秦芬的话,轻轻嘀咕一句:“姑娘就是好心眼。” “这哪里就是我好心眼了,你想想,少爷出京了,范家那群人还能安生了?你姑娘我在家,得受多少闲气?若是四姑娘这里时时请我,我岂不是可以躲过范家那些人了?” 南音这才恍然大悟:“哦!这么看着,四姑爷果真是个好人!” 好人这词却又过了,这位四姑爷,不过是个事事爱在心中称个轻重的寻常人罢了。 甫一到家,桃香就喜气洋洋地出来,说接着了华阳宫的赏赐,接着就脸色一沉:“纹银百两,大夫人收进官中了,一些首饰玩意儿,倒还给了姑娘。” 秦芬哪里就缺那一百两银子使了,如今她立足未稳,也不会和大夫人挣这个,那岂不是因小失大。 于是只点点头算是知道了这事,然后命南音将点心分了些出来,一份送给范夫人,一份送给五少奶奶。 桃香亲自跑了两趟,回来又倒了一肚子气:“五少奶奶这人也真可笑,前些日子得两匹尺头,又是笑又是卖好,今儿瞧我送的只是点心,卧在床上动也不动,只说了有心两个字,连谢也不曾道一声。” 南音一边把铁牛从点心盘子上赶下桌,一边不疾不徐地道:“少奶奶说了,五少奶奶这副直性子是好相与的,咱们以后,只当她是个路人就得了。” 桃香到底不是笨的,稍稍一想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干脆地应了下来。 秦芬陪秦贞娘说了一日的话,口都干了,这时由得两个丫头说些家常,自己往屋里检视那些赏赐去了。 如今不是年节,连个什么日子都挨不上,宫里哪里会平白无故赏东西出来。 这次的赏赐,只怕又是范离讨来的恩宠,他是怕她在京里受人欺负,求着宫里给她撑腰呢。 秦芬这时心里一边为范离和昭贵妃动容,一边想着旁的事。 范离这样不见外,皇帝难道竟真容得下他?还有昭贵妃,这样明着给娘家人撑腰,真的不会招了皇帝忌讳么? 听说皇帝是个性子深沉的人,大臣们在他面前都少敢高声大气的,秦芬还当他已经得道了呢,原来,皇帝竟也还有寻常人的感情么? 屋子里好容易和宁片刻,到了天色擦黑,婆子们来送晚饭,又起个小小的风波。 家事都把在大夫人手里,婆子们自然大多听她调派,一边给秦芬放碗盘,一边“小声”嘀咕着悄悄话。 她们嘟嘟囔囔,秦芬在内室都隐约听见一些,无非就是秦芬得了点心也不知道给当家太太兼大房伯母送些去,这行为是不知礼云云。 桃香才在五少奶奶处受了气,且还没撒出来呢,这时听了婆子们的话,立刻不客气地还嘴: “这点心是我们少奶奶从姜家带回来的,是四姑奶奶特地给少奶奶做的,给我们太太送,占着个孝字,给五少奶奶送,是顾着悌字,可没道理要给大夫人送去。” 这话有理有据,婆子们讪笑两声便不敢说话了。 谁知桃香还没尽兴:“你们这些妈妈,可别想挑拨我们少奶奶和大夫人的关系,咱们少奶奶对大夫人的孝心,那可大着呢,贵妃娘娘的赏银都毫不小气地孝敬了大夫人,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大夫人吞了宫中的赏银,认真计较起来,也并不十分占理,婆子们哪敢应这话,一个道头疼,一个道腹痛,脚底抹油,全留了出去。 第210章 范离出京, 秦芬也不去外面冒头,只专心在院里理些家事。 头一个要处置的,就是五少奶奶说的那扫洒丫头。 小丫头才十来岁,连身子都还没长起来呢, 站在秦芬面前, 颇有些瑟缩样子:“给少奶奶请安。” 南音心软,看她那副模样很是怜悯, 还提点她两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53 你别怕, 少奶奶有话问你, 你有什么说什么,说实话就是了。” 小丫头点点头:“不知少奶奶找我所为何事?” 秦芬原在低头看嫁妆册子, 听了这话倒抬头看一眼小丫头,敢出声问缘故, 哪里会是个胆小的。 小丫头自个儿当然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被叫来的,然而这府里是大夫人当家,她有话去对大夫人回, 也不算有错, 方才一被叫进屋,她已准备了一肚子话, 无论上头七少奶奶问什么,她都能对答如流。 秦芬慢条斯理地将一本册子看完, 又取了一本,一边看一边问话:“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是家里的还是买来的?” “奴婢叫米花,今年十二, 是外头买来的。”米花说完, 又讨巧地添两句,“能被指来服侍七少奶奶, 是奴婢的福气,奴婢感激不尽呢。” 大夫人也不是傻的,特地选了个外头买来的丫头刺探消息,省得露出马脚后连累家人。 “听说你差事当得不错,我很高兴。”秦芬随口一赞,“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亲人在外头?” “没,没有,奴婢出来得早,已不记得家在那里了。”米花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我有几个庄子,正需要手脚勤快的人去帮忙,这就叫桃香回一声大夫人,叫你去庄子上吧。” 去庄子上?大宅院的差事多光鲜,怎么能去庄子上? 再说,哪个外头来的奴婢不是从村里被买来的,那日夜劳作的生活早就过够了,谁愿意回庄子上受苦? 米花一下子来不及想家了,先是一愣,随即就慌了手脚:“奴婢不知做错什么了,少奶奶竟要把我发落到庄子上去!” 秦芬懒得和这小丫头多话,对桃香使个眼色,自己又低头看账册。 桃香冷笑一声,上前拦在米花面前:“你这小丫头好不晓事!少奶奶方才说得明白,是你当差当得好,手脚利落,这才想派你去庄子上的,你怎么自己给自己安个罪过,说是做错事了呢!既你有错,还不快快说来!” 米花被噎得无话可说,用力往地上一跪,干脆卖起惨来:“好姐姐,好少奶奶,我可不能去庄子上啊!我还指着这点月例银子过活呢,去了庄子上,我可怎么活呀!” 南音原还怜悯米花的,这时见她先卖好又哭惨,哪里瞧不出她是个心眼活泛的。 “少奶奶和桃香说得清楚,你并不是犯了错去庄子的,旁人也不会克扣于你,何必这样哭天喊地?” 秦芬从册子上抬起眼睛来,将米花扫一眼:“我庄子上的妈妈们、婶子们,少不得有一两个年轻的子侄,你去了若有福气……你好自为之就是。” 一个小丫头,秦芬原本也不至于这样逼得穷途末路,可是她叫桃香细细打听过,这米花连范离出去、房里熄灯这样的阴私事情也告诉大夫人,秦芬只觉得被人窥视到跟前了,哪还容得下她。 米花果然是收放自如,听了秦芬的话,顿时又不哭了,作个为难的样子,羞羞答答应了下来。 虽然少奶奶赶了她出去,到底还是许了她前程,算起来,她也并没有亏的,若能嫁给庄头的儿子,甚至挤走庄头的黄脸婆,直接做庄头夫人,那不比在宅子里苦熬资历强多了? 米花这样想着,脸上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主仆三个见米花含羞带臊的,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秦芬只提了年轻后生,可没允诺要一定会米花给许给她们,这丫头自己心比天高,自个儿先做起美梦来了。 秦芬原想着若是米花知情识趣,到几年后也可替她配一门好亲,如今看着,却大可不必了。 既是米花自个儿也应了这事,那也没什么为难的,桃香领了人往大夫人那里去,把事情回得清清楚楚。 当着大夫人,桃香还没忘了把主子摘干净,回完话推一推米花:“你自个儿说清楚了,是少奶奶逼着你的,还是你愿意的。” 米花得了那么一桩许诺,哪有什么不情愿的,她这时满心里想的都是作少庄头夫人,脸上竟带出一丝喜气来:“回大夫人的话,奴婢全是自己情愿的。” 大夫人看一眼下头站着的小丫头,见她喜洋洋的,猜到八成是被许了好处,她想一想秦芬还得花出一笔银子去,心里便不气了,竟还笑一笑:“行,你既愿意,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还能拦着你的前程不成。” 桃香见大夫人无话,又提一件正事:“我们少奶奶这几日要下去巡庄巡铺子,请大夫人行方便给调拨马车。” 大夫人这次便笑不出来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知道了。” 待桃香出去,卫妈妈立刻朝她的背影啐一口:“贱蹄子,仗着那点子家私,得意什么!” 这指桑骂槐的话,不光桃香听明白了,就连米花都听出来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前次被这么呛了一回,当时没想到怎么答话,心里憋火憋了许久。 她自个儿吃亏倒罢了,怎么能听着自家姑娘受辱,因此早在肚子里演练多次了,这次且喜还有个米花在边上,更可借她说话了: “米花,你可要记住一件事情,这世上大多时候,有钱有权的人说话总是有道理些的,你去了庄上可千万别和那些妈妈、婶子们顶嘴,到时候罪过砸在你头上,死了可没人来替你!” 这话似在说米花,又似在讽刺大夫人这头没权没势,米花如何答的,大夫人没听见,自己却在屋里气了个仰倒。 “这个桃香,嘴也忒毒了!这主仆两个,仗着自己财大气粗,家中又颇有依仗,便这样不修口德,当心我告她个不孝的罪名,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这次卫妈妈却没敢答话了,她知道,桃香说的话是真的。 那七少奶奶虽不是贵妃的亲表妹,到底是有些情分的,皇帝对贵妃极为护短,别说是杨家和秦家的人了,就是这两家的猫狗,都比别家的人金贵些,若是七少奶奶拼着两败俱伤往宫里哭两声,自家这位大夫人,只怕还真吃不住。 再者,大夫人是主子,好歹又有个长辈的名分在,死是死不了的,她这奴婢,到时候只怕是得死得透透的了。 大夫人犹在气得骂人,卫妈妈却已在心里打起了“和为贵”的主意。 桃香回屋前,把米花撂在了下房,独个儿回了秦芬屋里复命。 方才把米花领出去,丫头们已在院子里探头探脑,这时瞧见米花竟没跟着回来,不由得互相使个眼色。 此事原没打算声张的,谁知有个胆大的小丫头竟上来问:“桃香姐姐,米花人呢?” 桃香到底做了多年的大丫头了,何时该说实话,她还是知道的,这时一板脸,把语气放得严厉:“米花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54 不守规矩,胡乱打探消息、出去乱传闲话,已被少奶奶发落了!” 小丫头们有的知道米花底细,这时不过是缩缩脖子,有那不知道米花底细的,还帮着桃香骂两句:“这个米花,也太不知足,少奶奶对咱们多好,她竟这样不知感恩!” 秦芬学的是杨氏的和风细雨,自来不是那等爱立下马威的人,桃香向来担心自家主子太过柔软了受人欺负,这时见机会来了,连忙替主子树一树威风:“在少奶奶院里当差,聪明伶俐都是次要的,忠心听话才是第一要紧的,你们可都记住了?” 小丫头们对桃香的话哪里敢驳,齐声应了个“是”。 秦芬隔着门听见桃香大展神威,不由得与南音对视而笑,待桃香进屋,秦芬便打趣她:“我们桃香如今出息啦,也威风啦,都能替我管好下头人了!好,既你出息,我可要躺着享福啦。” 桃香被夸了一通,脸上不由得有些发热,她性子上来,兴高采烈地把方才回大夫人的话又给说了一遍,说完还得意洋洋地拍一拍胸脯:“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南音拧起细细的眉毛:“这……是不太招人恨了?到底咱们还得在这范府里住许久呢。” 桃香顿时跳了起来:“哪儿呢!是她先骂咱们的!算上前一次,已是两回了,我这才骂了她们一回,算是便宜她们了!” 南音想起上次那句“没教养”,知道这次也定没有好话,这时又埋怨桃香:“那你还是骂得太轻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这次却没跳脚,笑嘻嘻受了这句埋怨:“行,我下次再骂狠点。” 秦芬笑着看两个丫头说闲话,见她们渐渐离了谱,连忙出声打断:“去个人往太太那里报一声我要出门,再有……顺嘴问一句,她要不要和我一道出门去散心。” 南音立刻领命出去了,桃香上来帮秦芬理衣裳,口里却嘟囔起来:“姑娘去巡铺子庄子,报给太太知道也是应有之意,请她一道便不必了吧,这不是有个显摆的嫌疑么?再者,也得防着旁人觊觎咱们嫁妆呀。” 秦芬笑着刮一刮桃香的鼻子:“你呀,操心太过,若是旁人,还得防着,若是太太,却不必了,你全忘了太太是为什么被这范家算计的了?” 为什么?还不是为那十里红妆,为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呗! 自家姑娘虽然嫁妆丰厚,听说比起太太还是差远了,太太可是范家族里有名的阔绰,便是如今被吞了小半嫁妆,铺子上又被使计坑了许多银子走,只怕随手还是能拿出几千两来的。 桃香知道自己想窄了,吐一吐舌头:“我的天,幸亏是这么一位又阔气又和气的太太做姑娘的婆母,换个大夫人那样的,姑娘的嫁妆哪还保得住。太太也真是天底下难寻的好婆婆了,姑娘能遇见她,也真是福气,要我说呀,只怕她比咱们娘家的太太待姑娘还亲呢。” 范夫人对秦芬,的确是挑不出毛病来了,可是桃香的话,却也有些过了。 秦芬知道,范夫人对她好,小半是因为她自己性子随和,大半还是瞧范离的面子。 倘若哪日小两口起了争执,范夫人只怕也不会笑脸相迎的。 这话却也不必对旁人提起,秦芬只拢一拢领口,坐着等南音回来。 南音从范夫人屋里出来,竟还得了一把大钱,她摸着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想了片刻便不想了。 喜儿撒了那一把大钱出去,心疼得直念叨:“好太太,虽则您是不缺钱的,也不能这么使啊,倒不是少奶奶那头如何,只是您这么使,大夫人和大老爷,又得动起心眼来了。” 范夫人正凑在窗前看书,听了喜儿的话不过一笑,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她手里有的是银子和家产,从前抠索着不显露,是因为怕人再来谋夺,她性子柔弱,只能勉强自保而不会算计人,可是如今对着儿子媳妇,她还有什么好保留的。 自然了,她这坦诚,也不过是今日才开始的。 不为别的,只为那傻乎乎的秦五姑娘,竟来问她这婆婆要不要一起去巡铺子散心。 那丫头,难道不懂得财不露白的道理么?自己虽然是她的亲婆婆,也难保不会去算计啊! 哪怕是旁人有钱,谁又会嫌钱多的,瞧见那一大摊子的产业,哪里会不动心? 依着儿媳妇的聪明伶俐,自然不会想不到,范夫人知道,这大多还是因为她对自己不曾设防。 既儿媳妇这样真诚了,范夫人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想了一想,竟又多个主意:“咱们这房的产业,与其留在手里遭人算计,不如给了少奶奶正经。” 喜儿吓了一跳,她知道这事重大,一时不敢开口劝,只去看里间正在收拾东西的临儿。 临儿自然也听见这话了,与喜儿对一眼,都知道彼此是一样的心思。 手里有钱的是大爷,如今太太把嫁妆留在手里,少奶奶瞧在银子的份上只怕还知道孝敬,就连大房那里,如今也不敢逼迫太甚,就是想着太太哪日糊涂了能把财产全交出去,倘若现在就交了财产,那太太可还有什么依仗? 范夫人低头看书,良久不曾听见两个丫头说话,抬头一瞧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地愣在原地,便笑了:“我只说交给少奶奶,又不曾说全给她,你们在想什么呢!” 自然了,范夫人还有旁的考量,她也得试一试秦芬管家的手段,若是这儿媳妇是个堪当大任的,便是把产业都给了她,又有何妨! 喜儿和临儿听见太太不曾当真糊涂,这才松口气,讪讪笑了起来。 范夫人忽地皱起眉头:“可是,该找个什么由头呢,好不好的给笔钱,是个人都当我要算计她。” 那厢里秦芬已坐车到了庄子上,正是当年从秦珮那里让出来的小梨庄。 庄子是秦家给的,庄上的人手自然是忠于秦芬的,她今儿来,巡视是其次,第一要紧的,却是把米花给交出去。 这小丫头不见得能翻出多大的风浪,然而秦芬这是头一次处置院里的钉子,自然是越稳妥越好,亲自带了人来,庄头便能明白这意思了。 秦芬先问两句秋日收成如何,然后就指一指米花:“这丫头是我院里的,只听大夫人的话,不爱听我的话,陈庄头和婶子,好好教教她。” 第211章 冬至大如年, 范府平日里再俭省,也不能在这大日子上叫人看扁了去。 一大早,阖府的主子都聚在祠堂前,男女老少, 怎么也有好几十号人。 秦芬除开成亲那日, 还没见过这样多的人,这时对着一大堆伯母、婶娘、堂兄弟、堂妯娌, 哪认得全人。 幸好桃香和南音是尽职的, 早把人认得清楚, 秦芬听着两人在耳边提醒,两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55 个耳朵比嘴还忙, 直笑得脸都麻了,好歹是将场面应付了过来。 范夔与范离兄弟俩出去领兵打仗, 这一房便只婆媳三个女眷,连个子嗣也无,瞧着便不大兴旺。 当着众人, 大房还不算失体面, 由大老爷出面说了几句兄弟俩“光宗耀祖”的场面话,便开始祭祀了。 前次开祠堂, 是给秦芬记名字上族谱,算是大房和三房这一支自个儿的事, 只一位四叔公来主持,其余的便只有大房和三房自己的家里人,场面不过尔尔, 今日几十号人祭祀, 场面便宏大多了,流程也繁琐多了。 女眷捧供果, 该由孙辈的媳妇们接了,递到子侄辈女眷的手里,再按次序一直送到大夫人手中,她站在门槛外,把供果送进祠堂的屋里去。 秦芬前一次得以进祠堂,这次却只能在外头瞧着了,不为旁的,只为她是个女子。 对于这朝代的重男轻女,秦芬早已熟知的,这时也不去想那许多,只老老实实,低头站着数砖便罢。 五少奶奶站在秦芬上首,见她似有些怯场,竟还好心提点一句:“等会儿你下头的祥儿媳妇递盘子,你接过来再递给我就成,不难的,别怕。” 秦芬知道,五少奶奶的好心,只怕全是那两匹尺头和一匣子点心的功劳,她此刻虽不是怯场,却也领了五少奶奶的好意,微微颔首算是知道了。 好处动人心,秦芬不过是略略松了松手,五少奶奶就肯递好,秦芬哪里会往外推,结善缘总比结怨气好些不是。 祭祀大事,自然无人敢捣乱的,顺顺当当地敬香、叩头,然后便是依次退场。 五少奶奶一手扶着那还没显怀的腰身,一手扯一扯秦芬的袖子:“弟妹,听说,你把院子里的一个小丫头给打发去庄子上了?怎么回事?” 米花那丫头,分明是她对秦芬提起的,这时候却又装成不知道的样子了。 得了,方才卖个好,原来后头还有这茬等着呢。 秦芬抬眼看一看五少奶奶,那张平淡的面孔,因为浓浓的好奇,而显得热烈起来。 恶意,倒也未必有多少,然而只怕善意也不多。 五少奶奶未必是想套了秦芬的话回头去出卖,但也定没有替秦芬保守秘密的意思,她不过就是想听些家常琐事,得闲了到处搬弄去。 秦芬虽与五少奶奶渐渐相熟,却也知道这人不足以说心里话,这时不过是一沉思就想好借口,才要说话,便听见范夫人出声唤了:“芬儿过来,我有事找你。禾意的身子可还吃得住?你若吃不住,便回去歇着吧。” 五少奶奶自来觉得范夫人假清高,巴不得少见她一面呢,这时听见一句特赦,脚下抹油溜得飞快,引得隔房的几个婶娘频频侧目。 范夫人叹口气,少不得提高声音,又嘱咐一句慢些。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五少奶奶反而跑得更快了。 范夫人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小五媳妇……” 当着众人和秦芬,范夫人总不好去说庶出儿媳的是非,才说一半就改了口:“芬儿有事无事?无事的话,去我那里坐坐,我有事找你。” 秦芬还当方才范夫人是随口解围,没想到真有事情,想了一想,回头唤过桃香:“给四叔公的那罐子龙眼蜜,你叫个小丫头跑一趟,好好交给门房上四叔公的人带回。” 前次送那桂花蜜,范夫人还当秦芬是突发奇想,这时听见又有一罐子,便知道这儿媳心里是早有成算,不由得在心里默叹一句儿子好福气。 她的事比这件却又不如了,范夫人也不多说,连忙摆手:“芬儿既有正事,自去忙就是,我这事横竖不急的。” 秦芬却笑一笑:“四叔公那里,横竖有大伯父和几位堂伯、堂叔陪着,我还能冒到他老人家面前去请安么?我还是陪着太太回去吧。” 这话倒是真的,如今大老爷在那位四叔公面前,防贼似的防着秦芬,生怕这丫头又使什么计,一下子讨着四叔公的好,这丫头去与不去,差别倒确实不大。 范夫人这下便不推了,点头领着秦芬往自己院里走。 一路上,范夫人并不曾和平时一样说家常,只是沉默。 秦芬虽然不惧怕这婆婆,却也不由得在心里打起鼓,若是有人对她强硬,她有一百种法子对付,可眼前这位夫人秉性柔弱,乃是个真正的软和人,若是当真哭起来,她还真没辙。 幸好,范夫人并没有折腾秦芬的意思,一到院子里,就开诚布公说起自己的意思:“芬儿这几日都去巡铺子,我想你是个会经营的,离儿他名下有两家铺子,如今你们既成亲了,便该交给你打理。” 秦芬的脑子,一下子糊里糊涂的。 范家又不曾分家,就连范夫人和故去的范老爷,都不曾有什么“私产”,范离哪里会有什么私产? 皇帝倒是有可能给范离赐些田土产业,可是依着范离那性子,肯定不会带回范家来,得牢牢地藏在外头才行。 范夫人此刻说要把产业交给她打理,究竟是什么意思? 眼瞧着儿媳妇并没一口应下,范夫人心里反倒更满意了,在她看来,这儿媳妇既聪明又有手段,如今还多个谨慎,岂不是儿子最好的贤内助,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既这儿媳妇又伶俐又透彻,那她不妨把话再点透一些。 “你也知道,离儿他舅舅家薄有资产,当年给离儿置了些田土、铺子,田产远在苏州,交给你也不便,倒是左近百花大街那里有两家铺子,给你打理是最合适不过的。” 前头的事,秦芬还没理清楚,“百花大街”四个字,又叫她震惊一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百花大街可是金陵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街了,那里的地可说是寸土寸金,没有四五千两,是拿不下一家铺子的。 可是,范夫人竟然说,有两家? 两家,那可是……整整一万两银子呀! 这价值一万两银子的铺子,每年生的钱,少说也有三四千两,两年就是六七千,三年就是一万两了! 秦芬晕头转向的,快算不清本钱和利润了,直是一个迷糊。 范夫人见儿媳还沉得住气,不由得在心里暗自点头,手一招,喜儿和临儿就捧了两大叠账册来。 “这是两家的账本,上头搁着的是伙计们的身契,你回去细细瞧吧,有空了让我身边的安妈妈带你下去认认掌柜就是,地契么,你若是想动动地方,回来和我说一声,我给你拿去也成。” 范夫人轻轻一挥手,好似挥了两沓信纸出来似的,浑没有交代重任的郑重其事。 桃香和蒲草,也不知是被范夫人的气势所震慑,还是被那两家铺子给震惊,瞪得眼睛都圆了。 自家姑娘,要成富婆了!这下子可要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56 出息了! 秦芬先还激动得脑子发热,待看见那厚厚的两沓账册,一下子清醒过来。 这么厚厚两大叠册子,若是仔细从头看到尾,不吃不喝也得花个七八天,她这素来懒惰的秦五姑娘,可怎么受得住这样的重担哟。 若是在家里事务上能和秦贞娘掉个个儿,倒好了。 秦芬这时头脑清醒了,口才便也回来了:“太太这万万不可,我和凤举成亲不足一月,哪能担此重任?再者说,如今还未分家,我们小辈哪有出头的道理?太太真是折煞我了。” 这话推得既又理又合情,还把自己的窘境给点出来了——秦芬又不是掌家媳妇,怎么能染指婆婆和夫君的产业。 范夫人知道,依着媳妇的聪明伶俐,定是已经猜出了那两家铺子不是范离的,碍着情理不敢应下,可是她只儿子一个命根子,哪里会对儿子吝啬? 如今瞧着儿子出息了,小两口子又齐心,她难道还藏着掖着不给孩子们历练么? 这两家铺子能理好了,那苏州的三千亩地和两座山林也交给这儿媳打理,又有何妨? 范夫人知道这儿媳的娘家教养严格,她说不敢接,那定然不是假客气,想了一想,干脆拉了旁人出来说事:“芬儿也知道这府里水深,我这也是不得已呀……捏在我手里,总不大稳便,若是捏在你手里,只怕旁人还顾忌些。” 这话倒也是真的,大房那里觊觎范夫人的产业多少年了,听说已经抠了两家铺子、三个庄子去公中,说是代管,其实早把上下人手都换成了大房的,如今那几处产业,只怕年年的出息都在大房的钱袋子里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看一看范夫人,这位中年妇人清秀的面容上,除开一丝急切,还有隐隐的恳求。 是啊,这位婆婆秉性柔弱,能守住一些产业已然不容易,若是大房再行逼迫,她无奈之下也只能松口,那回门礼的事,不就是大房强行压下来的么?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房无赖,总有法子拿捏这位清高的贵妇人,秦芬也不能日日守在这府里,与其让她担惊受怕,不如替她分忧才是正经。 “太太容禀,那伙计们的身契却是不必了,我想太太手下的人大多都是好的,有一两个不好的,掌柜们教一教也定能好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便是答应范夫人,要代管那两家铺子了。 秦芬说得郑重,范夫人瞧了,也不禁动容,多少年闷声做人的,也头一次挺直了腰板,说话硬气一次:“芬儿只管放手去做,这两家铺子,我就算放给你了。” 待秦芬走了,范夫人便挥手吩咐喜儿临儿出去,还嘱咐一声唤了安妈妈来说话,喜儿知道这回太太是认真扶持少奶奶了,心里不由得一凛,对着临儿,悄声嘀咕一句:“以后咱们对着少奶奶,可要加倍地恭敬。” 安妈妈年老,范夫人无事不会找她,今日听见主子叫,立刻穿戴整齐从家里进府,到了主子跟前一听主意,立刻拍手叫好:“姑娘这主意再好没有了!咱们少奶奶背后靠着那几尊大佛,大房那里只好干瞪眼流口水,谁又敢伸手!” 范夫人倒不全是打的这个主意,然而安妈妈的话也甚有道理,她点头算是认可,把要照应秦芬的话嘱咐了一遍。 安妈妈眯着眼睛听完,长长叹口气:“其实姑娘是个再明白也不过的人了,怎么这些年竟只埋头做人呢,想要和大房那里硬争,想必也不是争不过!” 范夫人也叹口气:“唉,我凭什么和人家争?离儿那时候还小,又不曾立起门户来,小五这孩子不和咱们一条心,还加个侯姨娘,又与大房勾连,内忧外患,哪有那样好争的?” “舅老爷和老太爷这么多年对姑娘一如往昔,那侯姨娘,不就是舅太太来替姑娘处置了的?姑娘凭着娘家,也不怕大房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家里头,父母、兄长、嫂嫂难道不要过自己的日子?好,哪怕他们和我有情分,愿意耗时耗力地替我去打官司,那侄子侄女们呢?他们难道不该有个平静的生活吗?” 安妈妈听了主子的话,也没什么可回的了,长长吁一口气:“姑娘就是太心善了。” “罢了,舍出几个小的产业,算是稳住了大房,大的几样我不是还攥在手里么,再说了,地契我终究是没给他们嘛。” 说起地契,范夫人不由得又想起方才秦芬拒了铺子上伙计的身契,便把儿媳拿出来再夸一遍:“咱们离儿媳妇,真是个体面姑娘。” 范府里人多眼杂,大夫人又有意纵了下人们传递消息,范夫人和秦芬婆媳两个关门说话虽传不出来,秦芬带了两叠厚厚的册子出门,哪个瞧不见。 这下子别说是大夫人了,就连五少奶奶也躺不住了,唤了穗儿来问,穗儿哪答得上来,五少奶奶心里有些猜测,有些想去问秦芬,却又不敢。 她扔给七弟妹的难题,那小丫头一个也没接招,她哪里不知道是个难对付的。 想了一想,干脆穿戴整齐往大房去了。 大夫人平素总说自个儿念佛修道爱清净,不爱人打搅的,今儿却罕见地召了两个儿媳在身边,婆媳三个说得热热闹闹的。 五少奶奶进门瞧见这场热闹,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大概是真的,那位七弟妹,只怕是管上婆婆的产业了。 第212章 既接了差事, 秦芬便得认认真真办起来,除开吃饭请安,时不时出门散步,她便只足不出户地看账册。 范夫人见了, 倒懊恼起来, 可是再去喊秦芬少用些功,又显得太虚伪了。 这日和喜儿在屋里, 便说起私房话:“若是把离儿媳妇给累坏了, 可不好, 我不成了恶婆婆了。” 那位七少奶奶是既得少爷的珍爱,又得太太的看重, 喜儿如今也知道这些了,说起话来, 哪里会不知道话风往哪里刮:“既如此,奴婢日日熬一碗鸡汤送去。” 秦家那位当家太太出身杨家,排场气派大得很, 听说, 那日回门吃的两顿饭,四碗八碟、两汤两点的, 比一品大员家的也不差什么了。 范夫人自忖着银钱上未必逊色于那位亲家母,可是这上头却比不得了, 听见喜儿要日日送鸡汤,她摇了摇头:“七少奶奶自个儿会制花蜜,前次从姜家带回来的点心也精致, 你日日只送鸡汤, 恐怕不像样。” 什么?婆婆给儿媳妇送东西,还送出罪过来了? 自家这太太, 要对儿媳妇好,也不是这么个好法,这哪是娶儿媳妇,这是供尊菩萨呢! 喜儿不由得瞪大眼睛:“长者赐,不敢辞,太太送碗鸡汤去,少奶奶还能嫌弃不成?” 范夫人见丫头领会错了意思,笑着摆摆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57 “你这丫头,怎么就大惊小怪的,心又窄了不是?我的意思是,变着花样地送几样东西,也不必金贵,除开鸡汤,什么红豆粥、黄米枣仁粥,也都行的,日日送鸡汤,除开显得咱们自己殷勤,于七少奶奶那里难道当真有用?” 喜儿还真没想到这些,听了主子一番话,不由得心悦诚服:“太太就是太太,当真是细心,我便不曾想这么多。不过想想也是,每天送一碗鸡汤,再好喝那也不香了。” 于是乎,秦芬喝了三次粥,一次鸡汤、一次骨汤,终于艰难地看完了账册。 这日出门巡铺子,秦芬去拜别范夫人,范夫人倒是满脸的宽慰,可秦芬只觉得心惊胆战。 她虽也有几样产业傍身,却都只是小打小闹,最贵的,也就是那价值千把两银子的小梨庄,何曾管过这样大的产业。 百花大街上,一家酒楼,一家绸缎庄,那可都是一年上千两银子的营生,她这赶上架的鸭子,能管好么? 秦芬忙着在心里打鼓,南音却满脸的古怪神色,秦芬见了,关切地问一句:“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么?” 南音摇摇头,凑近了低声道:“方才登车,我瞧见一个人影子闪过去,瞧着依稀是大夫人身边的卫妈妈,她是什么身份,怎么用得着亲自到门口来办差事?” 秦芬倒不曾留意这个,闻言稍一沉吟,敲一敲马车壁板。 “少奶奶,什么事?” 秦芬想一想,点了个人出来:“今儿去百花大街巡铺子,人多眼杂的,叫上有贵一起,他有些功夫,在外人头熟,比旁人都管用呢。” 南音听见叫有贵,不由得惴惴起来:“姑娘怎么想起来叫他了?今儿有事?” 定然有事,还是不小的事。 自打接了范夫人的差事,秦芬就知道,大房那里定然要闻风而动,她本做好了万全准备,谁知外头竟全没动静。 没动静,自然不是那群人如今良心发现了,大约还是畏惧秦芬头上那个秦字,和身后连着的华阳宫。 财帛动人心,要那些人放手是绝无可能的,只怕他们要玩手段。 既南音已瞧见了卫妈妈在门口“辛苦办差”,那秦芬今日的麻烦定然少不了,她若不喊上有贵,那不是傻子么。 自从范离出京,有贵也没了差事,不往范离那座大宅子去,倒扎在了范府的下房里,还时常递话进来向秦芬请安。 他一个小子,自跟着少爷跑腿就是了,哪用得着来讨好少奶奶,秦芬知道,这只怕还是范离的意思。 既是得了范离的意思,秦芬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待有贵到了马车边上,她便拣要紧的说了两句,有贵立刻应下:“小的保管少奶奶今日顺当。” 秦芬如今虽已成婚,出门也不算容易,范夫人倒无甚可说的,然而调动车马总要大房那里点头,她既不愿劳动大房,更不愿招来觊觎,于是今日一趟,便两家铺子一并巡完。 先去的是酒楼,一座金碧辉煌的三层高楼,上头一块乌沉沉的匾额,暗铜色的太白醉三个字,在阳光下微微闪光。 酒楼的掌柜早受了安妈妈嘱咐,日日都在预备着迎候少奶奶到来,今儿一听见正主儿来了,立时带着伙计们接了出来,齐齐对秦芬请安。 秦芬看一看众人态度恭敬、动作整齐,知道这掌柜的办事牢靠,便不多训诫,先坐在雅间细细看了半年的帐,再嘱咐开一桌中等席面上来,还多添一句:“不必说是我要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近中午,客人们已经陆续进店了,秦芬在这时要一桌席面,既能考验厨师的功夫,也能考验伙计们待客的能力,算是给这酒楼出的一份考卷。 掌柜的原看着少奶奶文文静静,说话都不会高声,还当是和夫人一样是个爱诗书的清高人,早预备好了话来回的。 谁知这少奶奶既不考也不问,只要一桌席面,还多嘱咐了那样一句,掌柜的立时知道,这是个心里有成算的。 既对秦芬起了敬畏的心,掌柜的再开口时,便添了两分小心:“不知少奶奶可有什么忌口的?我去替您吩咐两句。” 秦芬知道,这掌柜的是想去嘱咐嘱咐大师傅留神,可是她今儿来,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考查,自然不能放掌柜的离去。 “我没什么讲究的,你不必去嘱咐,叫下头只管做就是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便是不准掌柜的给外头传话的意思了,掌柜的喏喏而应,大冬天的,竟冒出一头汗来。 先上了四个果碟子,分别是鲜橙片、鲜雪梨片、盐津李子、脆烤榧子,再是四个凉菜,水晶肴肉、凉拌双脆、三鲜云丝、生腌仔蟹,秦芬一一尝过,味道都还过得去。 然而御下之道,哪怕是好的,也得挑一两样不足来,秦芬与秦贞娘作伴多年,于吃这一道上也算精通的了,这时倒真有话说,点一点那四样凉菜:“全是荤腥,略添一两个素菜更好些。” 这一听就是会吃的,掌柜的心悦诚服,连声应了下来。 依着秦芬,热菜减等,只要了四样,厨房里的大师傅心中还算有数,听见客人银钱照付,热菜减等,便翻了花样地做了四道好的上来。 苏州的响油鳝丝,松江府的酱烧肉,简州的清蒸银鲳鱼,外加南边送来的时令炒野菜,秦芬这回一下子就点了头:“甚好,河鲜、海鲜,还有重油菜,外加一个鲜爽可口的,搭配得不错。” 掌柜的眉开眼笑,点头连声称不敢。 便是这时候,小伙计托着两个盘子进来了:“掌柜的,大师傅做了一碗清淡的荷叶鸡汤,又送了一碗八宝银耳甜汤,说客人减等要了热菜,咱们不能亏了客人。” 秦芬看一看掌柜,微微一笑:“大师傅既会做菜又会做人,这都是平日里掌柜的教导有方,赏。” 南音立刻从怀里掏出荷包,拣了个小小的银锭子递给掌柜的:“少奶奶请大伙儿吃茶。” 银子多少还是其次,这是来自主子的赞赏,掌柜的如何不高兴。 从前挣多挣少,也只那位安管家来问两声,夫人好似全不在意,掌柜的虽然没有二心,却也觉得少一股干劲,如今眼瞧着少奶奶是个明白人,他肚子里的雄心又鼓了起来,一忽儿就生了几个好主意,定能把这太白醉酒楼的收入给涨两三成! 秦芬一个人吃不了那许多饭菜,拣两样合意的吃了,搁下筷子,命南音和有贵坐下吃些。 两人拘束,只一人沾了个桌子角,匆匆填了肚子。 秦芬望一望桌上还剩许多,干脆命伙计拣干净的包了起来,带回去给院中的丫头吃,自个儿和掌柜的,坐在边上说些生意上的事。 有贵对自家这位少奶奶,原不过是礼貌加客套,外加少爷叮嘱下,他得尽一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58 职责,于她本人,是没什么好恶的。 他一向知道这位少奶奶排场大,听说在范家这许多日子都吃不惯饭食,只当她是挑剔吃穿惯了,以为这是个挥金如土的主儿,这时一瞧,竟是个会过日子的。 有贵也曾跟着范离出去办差,风餐露宿,有时一连十来天也吃不上热饭,净吃干粮喝冷水,是吃过苦头的,这时见了秦芬的做派,倒认真服气了几分,对着南音啧一声:“咱们少奶奶,果然是会持家的。” 谁知南音看一看有贵,竟挪远了一些,好像生怕沾上有贵似的。 有贵“嘿嘿”一笑,也不生气。 阖府上下都知道,七少奶奶身边两位大丫鬟,桃香是活泼爽利些的,南音是文静细致些的,这时初次相处,南音只怕是顾忌男女大防呢。 有贵是个聪明人,哪里会和一个姑娘计较这些。 秦芬正和掌柜的说到要紧处,却忽地听见外头嚷嚷起来,粗粗一听,大约是客人对菜不满意。 掌柜的先还和秦芬谈笑风生,这下子险些吓得冷汗直流,也不敢使唤人,自个儿急急赶出门去了。 秦芬也曾派人问过这太白醉的生意,掌柜的是个圆滑保守的人,这二十来年虽没把生意经营壮大,却也是小心谨慎、绝少出错,这么一个老练的人,怎么会让客人闹起来。 想想早上那位尽职的卫妈妈,秦芬一下子就猜到,外头那闹事的客人,八成是大房派来的。 秦芬对有贵招一招手,吩咐他出去看一眼,有贵出去,很快就回来:“那几个人,小的不认识。” 怎么?竟不是大房使的手脚? 秦芬才自我怀疑,便听得有贵又说一句:“可是那几个人,看起来形容瑟缩,不像有气派的人。” 见秦芬沉吟,有贵只当这位娇怯怯的少奶奶害怕了,他想想自家来前夸下海口,连忙把胸脯拍得山响:“我把他们打出去,少奶奶放心!” 秦芬连忙伸手拦了:“罢了,你打他们一顿容易,可是他们扭头就出去胡说八道,那样的话,咱们这酒楼的生意,只怕也要黄啦。” 南音想一想,问个问题:“有贵大哥,那几个人的手掌是不是很粗大?” 有贵能跟着范离办差,自然是有些本事的,这时不必再下去瞧,便答了南音的问题:“是,正如南音姑娘所说,那几个人的手掌……哦!他们像做活的人!难怪我瞧他们没什么气派!” 秦芬听见那些人出身不高,低头一想,已有了办法:“有贵,你来,你替我下去和他们好好说两句。” 有贵凑得近些,越听眼睛越大,下去送菜?这是什么法子? 秦芬说完,又点一点自己话里的陷阱:“金陵城不靠海,咱们这里江珧柱都是干货水发的,银刀鱼也都是盐渍过再用水洗淡了烹煮的,从没有新鲜货,他们若是答应要这两样鲜货,那就会自己露馅,也用不着咱们去戳穿了。” 有贵不由得心悦诚服,他生平头一次知道,原来吃东西也有这么多讲究,原来这些讲究,竟还能派上用场。 到了一楼大堂,有贵掸一掸衣裳,拉长声音:“掌柜的,主子问你,这几位客人究竟是怎么不满意呀?” 掌柜的已被缠得满头汗,回头见了有贵,生怕被主子问个不是,顿时更急了: “这,这……他们说咱们店里的东西不新鲜,天地良心,咱们每天的菜都是天不亮就去新买的,想要陈菜还没有呢!” 有贵对掌柜的使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对那四个人拱拱手:“我家主子说,小店招呼不周是咱们的错,既然上门了便是客,旁的不必多说,小店送两样好菜给几位品尝如何?” 为首的那中年人摆出一副倨傲的神情:“你说来听听!” 有贵笑哈哈地点点头:“我们主子说,新鲜运来的江珧柱和银刀鱼,各蒸一盘子给几位送上,如何?” 江珧柱是海货中的精品,听说滋味丰厚,比十碗鸡汤还鲜美,银刀鱼更是难得的深海珍馐,寻常人连见也难见的。 几个人听了,不由得口水四溢,心道吃了再闹事也不错,便齐齐点头应了下来:“既是你们主子有诚意,也好。” 有贵望一望四周,已有食客脸上起些异样神色,这便知道,自家主子的计谋生效了。 为防着旁人说嘴,有贵又追问一句:“几位贵客,要的可是新鲜捞上来的江珧柱和银刀鱼?得是鲜活带水的是不是?” “自然要鲜活带水的!陈货旧货,咱们吃得还不够么!” 这下子可露馅了,不必有贵出头,掌柜的已挺直腰板昂首啐了一口:“你们这些人,莫不是想吃白食!你满天下去问问,除了海边渔民,谁能吃上新鲜江珧柱和银带鱼的!” 能到太白醉吃饭的,哪个不是有点子权势的,若是这时还看不懂,也便不要在这金陵城里混了,热心肠的人早哄了起来: “哪来的地痞无赖,想到太白醉来吃白食,出去吧!别扰了我们清净!” “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你们这些混混该来的地方么!” “去去去,还不出去!你小心些,京兆尹大人可是这里的老主顾了!” 几个人猜到自己败露了,可是脑子糊里糊涂,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再要辩两句,掌柜的早拎起鸡毛掸子凶巴巴地等着了。 “得了,算我们兄弟今儿眼拙,咱们撤吧!” 这一场风波,很快就平息了,掌柜的上得楼来,既感激又折服,对着秦芬,竟长揖到底:“今日幸亏少奶奶解围,不然太白醉多年的招牌,岂不是砸在我手里了!” 秦芬谦虚几句,领着南音便要出发。 一个大伙计叩门进来,先看一眼秦芬,然后对掌柜悄声说了句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掌柜的一听,眉毛倒竖:“咱们少奶奶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认识商户!罢了罢了,瞧在他平日是老主顾的份上,只说少奶奶忙,推了吧。” 那大伙计又看一眼秦芬,为难地道:“那位陈娘子说,柯少爷实是认识少奶奶的。” 秦芬一只脚都出了门,却又收了回来:“你说,递话要见我的那家人,姓柯?” 第213章 柯源与玉锁, 来得甚快。 今日或许是柯家在太白醉宴客,柯源穿得格外精神,头上戴着顶青玉冠,一身滚毛边的朱红色冬衣, 前襟和下摆绣着如意卷草云纹, 颇有些富贵气象。 玉锁也打扮得富丽,梳了个反绾髻, 发上戴了几支银鎏金的珠钗、发簪, 一身粉紫绸缎袄, 双肩和腰间绣着浅翠色的兰草图样,瞧着很是气派, 比寻常人家的少奶奶也不差什么了。 可是,寻常人家的少奶奶, 可不会捧着这么大一个肚子出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59 应酬。 两人见了秦芬,插烛似的行下礼去:“拜见范夫人。” 如今秦芬是三品诰命,他们虽是皇商, 到底还没领上官职, 在秦芬面前,自然只有低头的份。 秦芬抬一抬手, 南音立刻上前搀起玉锁:“二位请快免礼,请坐吧。” 待二人坐稳, 秦芬微笑着问一句:“我三姐可好?” 倒不是秦芬闲得发慌硬要去贴秦淑的冷脸,如今秦家的名声珍贵,柯源若是来个宠妾灭妻, 贵妃娘娘脸上可不好看。 柯源点头哈腰地满脸堆笑:“好, 可好了。娘子性子爱闲,家常插花煮茶, 适意得很,出外奔波辛苦,我也不舍得叫她来。” 秦芬也不答话,只又去看玉锁。 玉锁连忙欠身对秦芬笑一笑:“是呢,少奶奶如今家常除开插花煮茶,还爱抄两本佛经。” 秦淑是个千娇百媚的大小姐,爱的是吟风弄月,喜的是富贵生活,加上柯家豪富,她如今又是有功之人,一日花一千两银子都没人去挑她的,怎么会想起来抄佛经? 不知怎么,秦芬想起金姨娘要回家的事来。 听说金姨娘病体沉重,几番要出铁月庵,又被病情给搁了下来,到如今,也还没出得来呢。 自然了,这并不是杨氏使的手段,她不是个虚伪的人,既应了叫金姨娘家来,那便不会作梗。 这八成还是金姨娘自个儿身子骨弱。 秦淑抄佛经,只怕也是为着她姨娘祈福。 姐妹两个有多少芥蒂的,听了这事,秦芬也只能叹口气:“只盼着三姐早日开怀吧。” 她看一看玉锁的肚子,想要关怀两句,却又强自忍住了。 这丫头眼瞧着得宠,却还得捧着六七个月的肚子出来帮忙应酬,只怕辛苦处也只有她自个儿知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柯家瞧着是对秦淑和玉锁都看重的,实际上呢,却是硬将两人的地位换了个个儿,且还压制了秦淑这正头娘子,到底是商人,不可谓不精于算计。 然而秦淑和玉锁有多少可怜处,也不归秦芬这外人管,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叹口气。 柯源等了片刻,见秦芬无话要说,便微微欠身:“方才大堂有人闹事,在下正好听见了,瞧了两眼,那为首的中年人,在下好像认得的。” 秦芬微微侧过头去,认真地看向柯源:“三姐夫是当真认得,还是似乎认得?” 好像和确实,这上头的差别可大了。 好像认识,那便是柯源找个话题有意来卖好,若是那样,这人未免也太会算计了。 秦芬的眼神,带着一丝冷凝。 柯源从秦淑那里听说过,秦家三位小姨,四姨是“假清高”,六姨是个“爱撒娇的狐媚子”,而眼前这位五姨,却只得两个字“难缠”。 自然了,柯源也知道秦淑和妹妹们合不来,自动在心里换个说法,四姨端方,六姨活泼,而五姨么,大约是最缜密细致的一个。 这时听见秦芬细问,柯源并没急着分辩,而是细细想了想才回答: “那个为首的,是贵府上大房大少奶奶手下一位香料铺子的管事,我有一回急着找些好冰片,经人认识介绍了他,他右耳朵前有颗黄豆大的黑痣,绝难认错,不过他平日打扮没这么富贵,所以乍一看,我竟不敢认了。” 这话秦芬自然分得清真假,她听完对柯源微微一颔首:“多谢三姐夫告知。” 柯源的眼中似含着热切,秦芬哪里看不懂,柯源是猜出了范家的一些争端,想上赶着替她解决问题呢。 可是范家的家务事,皇帝都不管,哪里就由得柯源这毛头小子来出手了? 秦芬轻巧起身,对着柯源点点头:“我今日出门还有事,这便要走了,三姐夫请自便吧。” 柯源眼中不由得涌起一股失望,然而他也不敢强留秦芬,只好和玉锁恭恭敬敬行礼送了秦芬出门。 待秦芬出去,玉锁用力托一托肚子:“少爷,范夫人那里,咱们是不是要派个人跟着去瞧瞧?有能帮的,便可帮一把。” 柯源却不曾答这话,只喃喃道:“这太白醉是老字号了,绝不是秦家给五姨置的产业……她竟这样高手段,已管上了……果然不可小觑……” 玉锁见柯源出神,提高声音又唤一声。 柯源猛地惊醒:“哦,你方才说什么?” 玉锁把话又说一遍,柯源连连点头:“是是,是得派个人去,把郑管事派去吧,叫他看着风头行事,能帮的时候帮一把,千万勿要莽撞冒头,我瞧范夫人是个主意大的,未必喜欢旁人争强好胜呢。” 这话里的郑重,玉锁哪里听不出来,捧着个老大的肚子,把柯源的话,亲自对郑管事说了一遍。 郑管事不敢轻忽,远远跟着范家马车,到了那绸缎铺子前。 这也是金陵城里的老字号,买的都是市面上最优质最昂贵的布料,什么缂丝、云锦、织金蜀锦,宫中有什么贡品料子,隔一季,这里便能上柜了,京城中的贵妇们莫不趋之若鹜,生意怎一个好字了得。 往常这铺子前总是安安静静的,今日却嘈杂无比。 郑管事听了主子的话,知道范家宅内有风波,这时一瞧,是四个媳妇婆娘,倒与方才太白醉的不是同一拨人。 他看看那四个穿着簇新衣裳的夫人,心里不由得起个古怪念头,这四个,不知是否就是方才那四个各自的婆娘。 几个婆娘吵起架来,又比方才男人们说话不同,她们虽没男人气势汹汹,可是说话又快又急,好像倒了满满一筐炒蚕豆在地上,蹦得人发麻。 “这布料以次充好!都抽丝了还往外卖!” “你们卖这样贵的价格,也不怕天打雷劈了去!” 掌柜的是个温吞的中年人,哪里会吵架,这时还不如太白醉的掌柜,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芬看着掌柜的急得脸通红,不由得在心里摇头叹气,这掌柜的,也太软弱了些。 南音自个儿已是慢性子了,见了这掌柜的,也不禁急起来:“这样八棍子打不出一声的,如何做得掌柜?姑娘,这个人,只怕得换了!” 秦芬心里也不满意这掌柜,然而还是替掌柜的说一句:“他若不是性子慢,也做不来这样细致生意,这店里哪一批布料不得他亲自检视,若是咱们桃香那样的急性子,早出岔子了。” 南音心里的气,这才平一些,她是不能离开主子的,因此不便上前和几个妇人吵架,只好把目光,又投向了有贵。 有贵倒是有胆有力呢,可是这店铺里大多是女客,眼前找茬的也是妇人,他再怎么,也不能和女人吵架动手。 这时看一看那几个妇人,有贵除了挠头竟不知做什么,只好为难地对秦芬苦笑一笑。 秦芬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60 道,眼前这一场,少不得是她自己出面。 几个妇人嘴里和掌柜的撒泼,眼睛却都只盯着秦芬,见她缓缓走到面前,不由得都住了口。 围观群众忽地瞧见这么一位少奶奶,不由得眼前一亮。 这女子生得也不算顶顶美,可是面容秀丽、眉目婉然,是如今时兴的一副长挑身材,她只往外一站,就显得和旁人不同了。 这位年轻的少奶奶,穿了身宝蓝绣团花图样的滚毛边对襟袄子,下头是草绿色百褶裙,头上戴着副浅灰色卧兔儿遮寒,髻上零星几点珠花不显奢华,然而当中那支红宝大凤钗,却显出了她不凡的身份。 若非是高位官眷,谁敢戴那么大一支凤钗往外招摇?岂非是逾制? 郑管事本已在想着出来说话,见秦芬越众而出,便打住了话头,只瞧那位范夫人怎么破局。 秦芬知道周遭人都在看着,自己既不能乱也不能恼,于是招过有贵和南音,又对掌柜的点点头:“我今儿来巡铺子,竟遇见这样的事。” 掌柜的早听说少奶奶要来巡视,这时见了秦芬的排场,又瞧见有贵,哪有认不出的,一边抹汗一边上来请安。 秦芬也不去问那四个撒泼的妇人,只对着掌柜的说话:“咱们家这万紫千红庄,所进的布料都是掌柜的亲自过目的吗?” 掌柜的口齿不灵光,办事却踏实,听了主子问到这上头,倒有许多话好答:“回主子的话,咱们铺子做的是精品生意,并不图量大,所以所售布料不算很多,每一匹都是小人亲自看的,绝无遗漏。” 他为人还不算拙到家,见秦芬不曾自报家门,知道这位少奶奶身份金贵不愿显迹,便只含混叫个“主子”。 “既是如此,那几位奶奶所拿的布料,究竟是不是咱们铺子上的?” 掌柜的自个儿不会说,可是被问话了,答得却还算清楚:“回主子的话,这几位奶奶拿的布料虽也在咱们的铺子有售,可绝不是咱们铺子上的,咱们铺子每一匹布料我都认得,那匹料子,绝不是咱们卖出的。” “怎么可能?这遍金陵城里,除了你们铺子能买着这暗花云锦,还有什么地方能买到?” 掌柜的上前接过那匹云锦,一看一抚,便坚决地摇了头:“这匹料子和我们铺子里所售的,的确是一样的工艺、一样的成色,外行人看了,的确分辨不出,可是我一看就知道,这绝不是我们店里的货物!” “怎么可能?”领头的那媳妇,已有些慌了,她拿到布料的时候,卫妈妈分明说肯定是一样啊! 若是这掌柜的发愣拉她去告官,她是少不了一个诬陷的罪名,虽然不至于坐牢,可是赔钱、挨板子只怕少不了,那卫老婆子和大夫人那假菩萨,还能替她受罪不成? 其余三个见领头的发怯,也都有些慌了,一时间,竟没人与掌柜的争论了。 围观的百姓们素来知道这万紫千红庄的掌柜是个老实头,这时见了争执双方的模样,有些人已信了掌柜: “既然人家掌柜的说不是,大约当真不是。” “可别是家里下人吞了银子,以次充好,这几位奶奶误会了人家掌柜的。” 郑管事眼瞧着场面逐渐平息,知道自己是没有用武之地了,然而锦上添花他还是会的,这时连忙把话递给了掌柜的:“这几位奶奶瞧着不服气呢,掌柜的,你有什么缘故,快说给我们听听吧!” 掌柜知道说那许多旁人也不懂,看着那云锦苦思冥想片刻,忽地有了主意,举起那匹云锦道:“众位请看,这云锦是何颜色?” “大红色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云锦这料子,寸锦寸金,小店也只一年半前进过一回,大伙想想,一年半前,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先帝才龙驭宾天不久的日子呗! 这话出来,郑管事立刻接上话:“是了,那时候先帝的孝期才过,大伙儿为表哀思,少穿亮色衣裳,这大红色云锦,又卖给谁去?” 郑管事频频出言相助,由不得秦芬不多看两眼。 有贵极有眼色,见秦芬对郑管事转了两次头,立刻凑近些说破来历:“这是柯少爷身边最得用的管事,方才跟着去太白醉谈生意的。” 柯源上赶着送好,秦芬自然不会往外推,这时见百姓们渐渐开始对着那四个媳妇指手画脚,她道事情已经平息了,便对着那郑管事微微颔首,又命有贵在这里盯着,自己带着南音,进了马车。 南音轻手轻脚地替秦芬理好衣裳,待马车动了,才轻轻问一声:“少奶奶,这家铺子,你不巡了吗?” “我不是已经巡过了么?” 掌柜的性子软弱,然而干活踏实,店铺的生意也经营得井井有条,秦芬还有什么可查的。 今儿两家铺子,头一家,掌柜的有些墨守成规,第二家,掌柜的欠些机变,这都不是大毛病,回去对范夫人说一声,改一改就是了。 南音看主子没有解释的意思,便也不追问,沉默片刻,忍不住说两句家常:“今儿看玉锁跟着那三姑爷出来,竟不知该替她高兴,还是该替三姑娘叹气。” 秦芬知道南音是个谨慎的性子,绝不会无缘无故说旁人闲话,看一看小丫头那蹙成一团的细眉毛,笑着追问一句:“怎么了?我们南音什么时候也这样多感慨了?” 南音到底还不是心机深沉之辈,转话题转得颇为生硬:“我听说,三姑娘如今在柯家,颇有失宠的架势。” 秦芬稍一沉吟,摇了摇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三姑娘的事,咱们旁人也不便管那许多。” 南音何尝不知道这道理,然而为着主子,她还是壮起胆子进言:“奴婢大概是过虑了,总怕三姑娘那头失宠,姑娘面上不好看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也是秦芬所虑的,她自家会不会受波及,她倒不十分在意,若是叫旁人拿住话柄说昭贵妃的表妹还不如一个奴婢,只怕宫里就要不高兴了。 可是,她一个已经出嫁的女儿,怎么能拐几道弯去管姐姐的闲事? 秦芬还要摇头,却听见南音压低声音道:“金姨娘病情反复,只怕是三姑娘作下的手脚。” 第214章 金姨娘和秦淑, 并不像商姨娘与秦珮那样恩怨纠葛,这一对母女,一向是亲亲热热的。 金姨娘替秦淑争得了柯家的婚事,又替她谋划了许多银钱傍身, 于杨氏和秦贞娘那头, 是贪得无厌,可是于秦淑来说, 这些是实实在在的恩情和实惠。 秦淑受着亲姨娘爱护长大, 如今难道失心疯了, 要去下手害自己的姨娘? 南音似乎是看出了秦芬的震惊,轻声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事情说起来也并不复杂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61 , 甚至可以说简单,然而秦芬听了, 却只觉得身上发冷。 玉锁肚子渐渐大了,本该在家养胎的,可是柯源带她行商一路, 觉得这妾室长袖善舞, 竟很愿意带她出门应酬。 柯源所结识的那些掌柜、老板,有的带得一两个美眷在旁, 男人们谈到要紧处,这些女子便不好在旁听着, 放她们出去乱走呢,又怕生事,玉锁便是专管应酬这些人的。 在明眼人看来, 玉锁这份差事也并不光鲜, 甚至可说是下贱卑微——去招待戏子清倌儿,还不够下贱么? 可是在柯家人和秦淑看来, 却全不一样了。 柯家人往前倒几辈便是商户出身,只觉得玉锁这般的做派,是合了柯家交游广阔的性子,竟算得上喜欢看重;而秦淑,却觉得自己的正室地位收到了威胁。 不过秦淑这人如今想法古怪,正室地位不保,她先想的不是自重自立,也不是除去玉锁,而是把目光放在了要回府的金姨娘身上。 在秦淑看来,金姨娘如今是个没用的婆子了,若是回来,只能叫柯家想起她卑微的出身,到那时,她就更不得婆家看重了。 这么着,还能叫金姨娘回来么? 秦芬思来想去仍觉得不可思议,又问一遍南音: “这消息你确实不曾听错?为着在婆家的所谓地位、宠爱,三姑奶奶竟要出手害她自己的亲姨娘?” 南音也觉得三姑娘只怕是疯了,然而这话她只敢在心里嘀咕,哪敢说出来,面对主子的质疑,沉默地点个头便罢。 秦芬脸上不知该摆什么表情,忽地想起一事:“老爷太太知道这事吗?” 南音的神情,也古怪起来: “金姨娘回府的事,起先是太太应了,因此头一回是太太派人去接的,金姨娘病了一次后,太太找了个借口推了这事,后来便是老爷派人去接。可是接来接去,总是接不出来人。我想着,二位主子,只怕是知道的……” 南音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秦芬在范家也有段时日了,范家有些亲眷可谓是虚伪狡诈,亦有心机深沉之辈,然而无论哪一种,总还算得上是个人,如今和秦淑一比,竟都显得温文尔雅起来。 杨氏推了金姨娘的事,于情于理都没什么错,可是秦览呢? 他就这么瞧着女儿下手去害人,竟也不阻止? 是了,秦览也并不想金姨娘回府的,他如今受了华阳宫的警示和杨氏约束,是放任自流的了,每天搂着两个美貌丫头醉生梦死就好,哪里愿意再横生波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么着,金姨娘反复病重,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秦芬拢一拢衣襟,轻声道:“三姑奶奶的事,想必老爷太太心中有数,得顾忌着娘娘的脸面呢,他们不会过分纵容的。火,不会烧到旁人,咱们只作不知吧。” 既是姑娘已拿了主意,南音还有什么好说的,沉默点个头便罢。 到了范府下车,秦芬抬头看一看那座阔朗但却有些落魄的宅院,不知怎么,方才一路上心里的寒意,竟好似退了些。 不论外头如何,她那座小小的院落,总还是安宁的。 门口的婆子们原先只垂首问安的,今日见了秦芬下车,竟拥了上来:“七少奶奶回来啦!” 秦芬不由得奇一奇,在这些人眼里,三房的人不过是徒有个名位,大房那两位会掀风浪的才是她们的正经主子,她们何曾这般热情了。 不必秦芬相问,领头的那长脸孤拐颧骨的婆子便喜滋滋地开口了: “少奶奶的四姐家,如今才升作礼部员外郎的姜府,给少奶奶送报喜盒子来了!东西已送去少奶奶院里了!” 报喜哪有向姨姊妹报的,秦芬心里知道,这不过是灵均公主的婚事作成,秦贞娘聪慧,是以这法子向她递信呢。 然而这也起了意想不到的结果,范家这些人跟红顶白,竟对秦芬恭敬起来了。 这点子恭维秦芬还受得起,闻言对婆子们微微点头便罢。 南音扶着秦芬便要回去,秦芬却摇头了:“不,先去对大夫人请安。” “少奶奶,您说要对谁请安?”南音犹怕自己听错,又追问一声。 对范夫人请安,是尽孝道,那隔房的伯娘,自有她的两个亲儿媳,照常也不必秦芬去献殷勤。 更何况,两个房头之间早已是水火不容了。 “今儿人家送我们一份大礼,咱们怎么能不去致谢?”秦芬并不曾压低自己的声音,一边说,还一边看一看周围的婆子们。 从前在这府里,她是新媳妇软柿子,因着那个“新”字,凡事也不好过分招摇,如今范夫人叫她管铺子,算是给她一些底气,而大房那里迫不及待地使坏,她又怎么能叫人瞧扁了去? 她头上那个“新”字,是能摘掉了,原先装出来的那副软和性子,也该收起大半来了。 秦家出来的女儿,受了杨氏多年教养,又受得秦贞娘熏陶,再加上徐姨娘给的那份谨慎小心,难道还怕这范府的妖魔鬼怪不成? 男人在外头打拼,她在家也不能净坐着享清福,该替三房讨的东西,总得慢慢谋划起来。 门口跑腿的婆子们听了秦芬的话,互相看一眼,各自使个眼色,心里都有些忐忑。 这范府如今虽是大房当家,可是家业却是三老爷从前挣下的,从前三房无人出头,下头的奴仆们也无人计较什么公理公道,乐得一团糊涂。 往后,只怕这糊涂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后边两个婆子的脸上已挂上苦相,只那领头的婆子眼珠乱转,觑着秦芬不留意的空,一溜烟跑了走。 秦芬知道这必是去大房通风报信的,她正巴不得先打草惊蛇呢,见了也不去拦,反而对南音伸出一只手来,摆足了派头:“走吧,去拜见大夫人。” 大夫人听见秦芬要来拜见,猛地一惊,竟不知做什么。 望一望下首坐着的两个儿媳,一时不知该赶人还是留人。 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才助婆婆算计一把七弟妹,偏生两个铺子都不曾算计成,此刻亦正心虚着,听见正主儿来了,险些惊得跳起来。 婆媳三个正大眼瞪小眼,外头小丫头急忙忙的声音已响了起来:“七少奶奶来啦!” 帘子一掀,秦芬带着一股凌冽的寒气进屋。 对这位新进门的七弟妹,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并没什么深刻印象。 这七弟妹出身颇高,性子文静,听说一罐子桂花蜜讨着了四叔公的好,怎么看也都是个家长里短的小娘子。 在她们瞧来,那不出声的七弟妹,只怕比那位三婶娘还不如些,至多也就是五弟妹那不上台面的模样,她们压根不放在心上。 谁知眼前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62 女子,盛装而来,脸上带着股傲然的神态,看也不看她们两个嫂嫂,只对着上头微微而笑:“今儿侄媳妇出门去巡铺子,接着两份大礼,可真是长了见识了。” 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原还坐着的,这时不知怎么,竟慢慢站起来退在了一边。 这位七弟妹,进门便把话头掀到了婆婆脸上,胆子也太大了些。 只怕那位爱弄手段的婆婆,还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呢。 大夫人一辈子自诩善谋人心,使的都是九曲十八弯的手段,哪里想到秦芬竟直成这样。 这时被指着脸暗讽一通,大夫人几乎要把手里的佛珠给捏碎了,还得装个沉静样子:“小七媳妇说些什么?老婆子我听得糊里糊涂的。” 秦芬笑一笑,不曾答大夫人的虚话,只顾说自己的: “从前大伯父和大伯母代管三房的产业,如今侄媳已经开始接手这些产业了,大伯母理一理账册,有空了就交回来吧,不劳动大伯母这一大把年纪的人了。” 这话又硬又辣,大夫人再如何厚脸皮,也装不下去了。 见秦芬满脸的倨傲,大夫人不由得又气又急,冷笑一声:“ 你年纪轻轻,哪晓得世事艰难,那几个产业只赔不赚,亏的钱全是我们大房垫补上的,这些账还不曾和三房细算呢。你若要回,便把这些亏空一并填平了再接手了吧!” 秦芬早知道大房必定要作手脚的,这时听见大夫人一下子把底给露出来,她反倒不怕了。 大房的手段,不算高明,无非就是挖东墙补西墙,贪钱财做假账。 杨家给杨氏找了最好的女账房金姨娘,她虽后来叛变主子,前几年也是老老实实办差的,不光自己账算得好,还带了几个徒弟出来。 如今这几个徒弟,里头最出色的那个,跟着秦贞娘去了姜家。 依着秦芬和秦贞娘的情分,她开口借一个女账房,只怕是没什么难的。 到那时候,账目查清,大房这些人,还有得跳么? 然而这些人自家没有营生,全赖着三房那几个铺子的出息过活,若是陡然下手太猛,只怕会狗急跳墙。 秦芬装个沉思的样子,对大夫人慢慢行个礼:“大伯母是长辈,定然比我们小的知事,侄媳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说罢,秦芬看也不看两个名义上的嫂嫂,扶着南音的手扬长而去。 屋里死一般地沉寂片刻,随后又好似水进油锅,一下子炸开了。 “太太,大嫂,你们瞧她那轻狂的样儿!” “可不是,全不把我们两个嫂子放在眼里了!” “行了行了,你们只管这些细处,也不想些要紧的!她走前撂下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办事是要急着办还是缓着办,这谁能说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夫人终究在内宅里熬了几十年,懒得理会两个儿媳那点子可笑的虚荣,把声音放得冷厉: “三房头上刮下来的油,你们两家也没少花,如今苦主找上门,咱们这串蚂蚱谁也别想跑,还不赶紧想办法!” 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一下子好像锯了嘴的葫芦,拔了舌的鹦鹉,不吭声了。 这婆婆说得容易,想办法,怎么想呢! 若是办法那么好想,婆婆自个儿怎么不想? 那七弟妹出身既高,胆子又大,性子更是强硬得很,哪里是那位软和泥巴一样的三婶可比的。 要对付那位三婶,她们两个倒能随口说上七八条主意,可是对着那位弟妹,谁敢造次? 她那哥哥,是出了名的会做官,只这一位,已够别人忌惮的了,今日偏偏又新添一个年少有为的四姐夫,听说秦家四五两位姑娘,是最最要好的,那位四姑奶奶,定是肯帮着自家五妹的。 更不必说秦家身后还有一尊最大的佛,华阳宫那位贵妃娘娘。 别说是这屋里婆媳三个臭皮匠了,就是皇后对着昭贵妃,也得心平气和些,她们有几个胆子几个脑袋,敢和昭贵妃的表妹叫板? 大夫人自家也明白这道理,随口把难题抛给两个儿媳,见无人应声,又自家扮起好人来: “罢了罢了,我自个儿想法子吧!亲儿媳不帮着分忧,侄媳妇又仇人一般,唉,长辈难为!” 大夫人这颠倒黑白的本事,范家上下无人不知的,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平日也少往婆婆跟前献殷勤,今日受了这么一句,少不得忍气咽下去。 出得门来,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是憋屈。 再想想秦芬趾高气昂的模样,两人恨不得把牙都给咬碎了。 屋里屋外婆媳三个,心里竟不约而同想的是同一件事:那小七是交了什么狗屎运,竟娶了这么个厉害媳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215章 自那日秦芬撂下一句硬话, 范府上空的云和雨,似乎就慢慢挪了位子。 跑腿办差的丫鬟婆子们对着秦芬这院儿,笑脸多了,声气平了, 腰肢也低了, 秦芬知道,那是当日在门口一通威风所致。 自然了, 也不光是秦芬一个人的气派, 前头贵妃娘娘的赏赐, 李吉对桃香的另眼相看,外头秦恒和姜启文的出息, 都是秦芬这头的依仗。 秦芬如今才算有点明白,什么是古代大族的唇齿相依。 她本来就是想收回三房的话语权和银钱, 见下人们慢慢来投,哪有不回应的。 瞧那只会拍马屁献殷勤的,秦芬便只给个笑脸, 那等办差事当心的, 秦芬却总给些赏钱,久而久之, 下人们便明白了,七少奶奶是个铁面无私的, 套近乎全不管用,得实心做事才成。 一来二去,下人们待秦芬乃至三房这头的差事, 便更上心了。 自然了, 也有大夫人的铁杆心腹,明里暗里给秦芬使绊子, 或是送的份例以次充好,或是办的东西文不对题,秦芬四两拨千斤,绕过去就是,实在绕不过去的,也不去生闲气,或是搁置,或是使有贵往外头买了来,自家记一笔账,总归是出入有数。 统共算一算,竟是好的多,歹的少,这么着,秦芬总算替三房争了口气。 然而人也不是光靠这点子气过活,总得吃喝的,大厨房那头,自采买到烹调,全是大夫人捏在手里,明着对秦芬这七少奶奶不好如何,暗地里却给秦芬送了不少气受。 成亲那日南音去厨房要吃的,不曾拣甜口的八宝饭和银耳羹,要的是爽口的油菜鸡汤面,再后来秦芬这里送回去的碗碟总是咸口菜剩得少些,厨房哪有不知道的。 如今经大夫人授意,给秦芬这院里,送的全是甜口菜。 秦芬虽然讲究吃穿,却也不会因着这些东西置闲气,正事且还不够她忙的呢。 这日送来的三菜一汤,除开一道炒松江菜,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63 又全是油润甜腻,瞧着就倒足胃口。 秦芬也不生气,把那河蚌烧肉方拣出来涮一涮清水,就着那盘子炒松江菜,再拣了桃香渍的宝塔菜,对付着吃了一顿饭。 那宝塔菜是扬州口味,秦芬吃着甚好,使人各拣一碟子,往范夫人和五少奶奶处送了些。 南音一边收碟子一边叹气:“也幸亏天天还有道清爽的炒菜,不然姑娘这饭,哪吃得下去。” 秦芬正在屋里来回转圈消食,听了这话,把思绪从账册上拔出来:“咱们这屋每天的菜,都是谁炒的?怎么可巧每天都有一道能下口的菜?” 两个丫头闻言也愣一愣,想一想昨日是冬笋咸菜炒肉丝,前日是口蘑菜心,倒当真是每天一道利口菜。 桃香在外头走得多,这事她能答上来些:“我听说,主子们的菜都是主厨的几位妈妈炒的,咱们这屋到底是哪个炒的,我得再去打听打听。” 秦芬嘱咐一句:“悄悄儿的,我瞧这婆子是个心眼活的,或许是个可用的,勿要打草惊蛇,反把人给赶到那头去了。” 桃香和南音对一眼,心里都有些激动,自家姑娘,这是要开始收回三房的权力了。 这头主仆三个心里鼓足劲了要大干一场,范夫人和五少奶奶接着一碟子酱菜,倒又各自起些感叹。 五少奶奶见了那碟宝塔菜,一边笑一边摇头:“咱们这位七少奶奶,也当真是个挑不出错的全和人了。” 穗儿不解其意,追着问两声,五少奶奶竟罕见地没和丫头嚼闲话,只夹起一只宝塔菜,轻轻咬一口。 可不是个全乎人,不管是吃的喝的还是用的,都不忘了给她这五嫂和婆婆处送一份,东西不名贵,单是这份心,就叫人识得了什么叫持之以恒。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五少奶奶哪怕是再和那位婆婆与嫡出弟兄合不来,也不好意思待那位七弟妹过分了。 穗儿见主子又开口吃了那头送来的东西,不由得担忧:“少奶奶,这东西……” 五少奶奶笑一笑:“你放心吧,那位七少奶奶,精得猴儿一般,我去她屋里时,吃喝不管,就是怕有个瓜田李下的说不清。” 穗儿听完,却更糊涂了:“少奶奶既知道瓜田李下,怎么还……” 五少奶奶“啧”一声,又有些平日嘴碎的模样了: “我不是早说过么,七少奶奶这人,假虽假,可是害人的事还不至于做。她送出来的东西,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动手脚?再反过来说,她送的东西,过了多少人手,哪怕是出事了,也不会沾在她身上,她有什么好下手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穗儿顿时恍然大悟:“哦,少奶奶真是英明!” 见主子对那位七少奶奶评价甚高,穗儿不由得想起一桩事来:“那,咱们是要帮着七少奶奶了?” 五少奶奶不曾答话,只四下一顾。 屋子逼仄窄小,陈设既俗且陋,与那位七弟妹的屋里,全不可同日而语。 在这范府,她袁禾意从来都是个异类。 出身平平,不过是九品芝麻官的女儿,进门也只薄薄的十八担嫁妆,大部分还是充数的虚头,如何叫人看得起。 进门后,大房的伯母爱的是念佛问道,婆婆喜的是诗书雅乐,她自幼只学得些女工厨艺,在这里全没用处。 婆婆不是嫡亲的,家产也不会对半分给她,她犯不上去讨好。 那位大房的大伯母,瞧着慈善和气,紧要时候只叫她出来当出头鸟,关节上还是只替两个亲儿媳谋划,她虽时不时去讨好,却也不当真信任。 眼下这位七弟妹,瞧着是和和气气,实际上却又如何呢。 五少奶奶一时竟有些举棋不定。 穗儿见主子沉思,不敢打断,只静悄悄地替主子又夹两筷子菜。 依着穗儿自个儿,是盼着主子和太太、七少奶奶好的,她是个不懂事的丫头,不明白那许多大道理,然而却知道三房一则是骨肉至亲,二则是背靠大树,无论怎么,都比那隔心隔肚皮的大房强。 想到这里,穗儿不禁又替五少奶奶夹一筷子宝塔菜,委婉提一句:“不知咱们少爷在西北,如何了。” 五少奶奶想起此次夫君的差事且还是靠着七弟提携,不由得心里打翻油盐瓶儿。 范离突发奇想把范夔拉出京去,里头的缘故,除了兄弟俩自己心知肚明,旁人是一点儿不知道。 外头人看来,范离是不计前嫌提拔兄长,范夔则是自个儿办事靠谱得了弟弟信任,这是兄友弟恭的好事,五少奶奶自然也是这么想。 她虽一向和夫君不贴心,却并非当真无知到底。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只是早早明白了夫君的不可靠,倒不是旁的,而是这夫君,从来不曾为她想过一丝一毫。 夫君娶她进门时,图的是她对他的那一腔情意,她是倾慕于夫君不错,然而却不愿做他手里随便捏和的泥人。 夫君想做范家的领头人,便想叫她四处交际拉拢,上头一位掌家的伯母,一位嫡亲的婆母,她袁禾意有多大的本事和脸面,能越过这两位出去交际? 哪怕是只从这一辈算,前头还有两位嫡出嫂嫂呢,她一个庶子媳妇,出身又平常,哪来那样大的脸面到处卖? 她起先是找借口推搪,然而他一概不听,更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压了过来,终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头一次,她学会了撒泼打滚,也是头一次,她发现这男人竟是吃硬不吃软。 于是,再往后,她便慢慢变成了一个泼妇,也是在某次争执中,她失去了来之不易的孩子。 孩子,孩子,时隔多年,她终于又有了孩子。 两口子已经是势如水火,可是孩子却是无辜的。 他谋划的那些,于她好处不大,她谋划的那些,也并非他所期待,二人如今,几乎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可是为了孩子,她总得多想一些。 那位七弟妹心机深沉、手段凌厉,会不会善待庶嫂,她不知道,可是却怕那头斩草除根。 再者加上兄弟俩的事,哪怕为着面子,也不能对那七弟妹无礼了。 想到这里,五少奶奶竟头一次提起回礼两个字:“穗儿去厨房叫个什么,给七少奶奶送去。” 穗儿望一望天色,哭笑不得地摇头:“我的好奶奶,这都什么时辰了,您自个儿都搁下筷子半天了,还给那头送呢,那也赶不上吃呀。” 五少奶奶这次,似乎很诚心:“中午赶不上,便晚上送去。” 穗儿低低应了一声,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从前主子牛心左性,她替主子担心,如今主子一下子拐到讨好五少奶奶的路上,她又替她心酸起来。 分明自家主子是长嫂,却得低头讨好弟妹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64 ,还不全是一个出身闹的。 然而五少奶奶却不曾想那许多,只抚一抚微微隆起的肚子,不知想些什么。 那头范夫人一见酱菜,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她自个儿不讲究吃穿,可却知道那儿媳妇向来娇养,在娘家比嫡出姐姐也不差什么,到了范家,饭菜口味不合另说,如今怎么倒吃上这样的便宜东西了。 这话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看范家的笑话,更是看范家七少奶奶的笑话? “这些日子七少奶奶开始办事,大房是不是有些风浪?” 临儿布菜的手顿一顿,不知怎么回答。 大房那里,岂止是有些风浪,那惊涛骇浪,简直快把人给掀翻了。 七少奶奶若不是有那么个出身、那么一副头脑,只怕早已败下阵来。 然而太太之前说了放权给少奶奶,接着便是万事不管的模样,临儿竟一时拿不准这会该不该说外头风波,左右为难一番,拣眼前的事情实话实说: “大夫人也忒小家子气了,连吃食上也做起手脚。她不敢当真对咱们少奶奶如何,尽送些少奶奶不爱吃的东西,这是恶心人呢。” 范夫人冷笑一声:“从前大夫人也有些手段的,如今碰见个硬茬,竟也知道缩了。” 临儿歪着头想一想,竟不明白:“那怎么少奶奶不发难呢?” 怎么发难?由头是什么? 饭菜并没有太差的,不过是不合口味,然而一府十来个主子,下头还有大丫鬟、管事婆子这些二层副主子,众口难调,哪就那么巧,日日能遇见自己合口的? 这话说出去,便是皇帝面前也不占理。 范夫人想想自家媳妇那么聪明一个人,当然不会拿这样的小事出去叨登。 然而就是这样的细碎闲气,范夫人受了二十来年,她自家羁绊良多,不得不忍气吞声,眼瞧着儿媳妇是为三房出力,她怎么能叫儿媳妇再受委屈。 出面和大房相争,范夫人没这样的手段和脾性,然而贴补儿媳妇吃食,她还是能做得到的。 “从今儿晚上起,每顿去太白醉叫四个碗碟,钱从我这头出,对外只说是少奶奶孝敬我的,回来分作两份,我这里留一点子,其余全给七少奶奶送去。” 临儿听得糊里糊涂:“太太,这究竟是怎么个意思?是少奶奶孝敬您,还是您贴补少奶奶?” 范夫人也不答这话,又把借口替秦芬想好了:“旁人若问,就说我这许多年体弱,大夫说得多补养,少奶奶听了,特地孝敬我来着。” 临儿难得见主子强硬一回,哪还有什么好说的,应了下去办事就是。 内院的大丫鬟自然是难出门,这差事给旁人办也不放心,便掉在了有贵头上。 有贵一边跑腿,一边在心里犯起嘀咕。 自家少爷,是不是太失职了? 少爷一个男子汉顶梁柱,怎么全不管事,竟是少奶奶和太太,把家里给撑起来了? 三房的气,是少奶奶给出了,如今听说少奶奶在内院渐渐呼风唤雨,有贵听了,都恨不得亲眼去瞧瞧少奶奶的威风。 而太太呢,既给少奶奶产业,又贴补饭菜,还帮少奶奶把脸面都全了,可说是天下罕见的好婆婆。 两下里一算,少爷既没把私产交给少奶奶,也没替少奶奶在范家争什么颜面,这还算个好丈夫么? 有贵从前也偶尔听范离念叨两句“佳人”“情深”,那时只觉得少爷发花痴,叹他为着红颜英雄气短,怎么如今看着,竟全不是这么回事? 少爷他,是不是对少奶奶不够好? 肚子里存着这个念头,有贵便不大乐呵,办完差了都没放下心事。 在门口等着临儿出来复命,有贵还气闷得只踩那地上的砖头,只觉得在少奶奶面前抬不起头来,乃至秦家那两个陪嫁丫鬟,仿佛也高了他一头似的。 还没等来临儿,先等来四个手捧锦盒的小太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贵眼尖,瞧见那盒子上贴着黄封条,知道是皇帝的赏赐,连忙满脸堆笑迎了上去。 四个小太监,脸上的笑比有贵还浓:“恭喜!贺喜!两位范大人大喜!西北大捷,龙颜大悦!这是赏赐,快通报府里,叫府上的人出来接赏赐吧!” 此时有贵也来不及想大房与三房和不和的事了,吩咐门房好生迎候天使,自个儿一溜烟蹿进去,给大老爷报信。 一边跑,有贵一边在心里松口气。 他怎么浑忘了,少爷在外头的那些差事,全是为了少奶奶? 前头争着当那万人唾骂的锦衣卫指挥使,如今死皮赖脸求了皇上出去领兵,这全是为着给少奶奶争脸面呐! 有贵此时,又恨不得替主子去少奶奶面前表一表心迹了。 此刻秦芬正坐在屋里,对着饭桌发愣。 桌上摆着范夫人送来的四道精美菜式,外加五少奶奶送的一盘子点心,再加上份例的三菜一汤,足足摆满了一整个圆桌。 这里还没理清楚头绪,外头小丫头恨不得喊破嗓子:“少奶奶,咱们少爷打胜仗啦!皇上赏赐东西,少奶奶快出去接吧!” 第216章 宫里赏的东西, 共是两份,一份上头写着恩赏定远将军,一份上头写着恩赏宣武将军。 定远将军是三品官职,这自然是指范离了。 这官职是从前范老爷所领受过的, 如今给了范离, 既算是子承父业,亦算是名正言顺。 宣武将军是从四品官职, 范夔在京里熬了十余年, 才堪堪爬上五品, 四品那道坎儿,已卡了他四五年了, 如今跟着范离出去一趟,不曾费力就得着了。 阖府众人一边跪谢天恩, 一边在心里各自思量,当中最百感交集的,竟不是大房一伙, 而是五少奶奶。 范夔蹉跎多少年, 离四品始终差着口气,五少奶奶没少听丈夫念叨这事, 恨不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如今见丈夫一下子称心如意,五少奶奶倒起个古怪念头, 若是和七弟好便能如意,丈夫早该与七弟握手言和了。 这念头不过是从五少奶奶心里一转就溜过去了,她虽与丈夫不恩爱, 却也知道那男人桀骜不驯, 要他向庶弟低头,只怕比杀了他还难。 至于她自个儿, 本来就是哪里有好哪里钻,眼下瞧着,她倒也不必硬挺着和七弟妹唱反调了,且先敷衍着再说。 赏赐都是写了签子出来的,大房再厚脸皮,也没那个胆子抢御赐的东西,五少奶奶嫁进范家门十来年,头一回也亲手接了东西,且还是御赐的,心里怎么不翻涌。 她知道这时得稳住场面,也知道自己不上台面,不去看旁人,只紧紧盯着秦芬。 秦芬跪时她便跪,秦芬站时她也站,秦芬掏荷包打赏,五少奶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65 也赶紧去寻摸。 然而五少奶奶出身平常,自来不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别说荷包了,就连一个戒指镯子也没准备。 摸来摸去,五少奶奶只好往头上卸珠钗,然而这也太不像话,她自个儿一摸鬓角已知道不妥,尴尬地僵在原地。 秦芬见五少奶奶面上通红,倒有些不落忍,她来时只知宫中有赏赐,不知是指明了给范夔兄弟俩的,腰间那荷包也不是特地备给小太监的,若知道有这事,便是替那位五嫂打赏了又何妨。 范夫人到底心善,见庶出儿媳羞得要钻地缝,无声叹口气,从腰间解下一个金锞子荷包来,替五少奶奶打赏了出去。 范家一门两荣耀,小太监哪里会和女眷们多计较,这时接着赏赐还随口谦逊几句,笑嘻嘻地回去复命。 今日的热闹与大房全无干系,大夫人管着家事,连赏赐的红漆托盘也没摸着边,待太监们一出门,气得转身就走。 五少奶奶就是平日再犯倔,也不是个没心肝的,眼见着范夫人替她打发走太监,这时对着范夫人,便乖乖低头称谢。 范夫人原本就性子和善,见庶出儿媳又羞又愧,生怕她面上下不来,连忙把她的肚子拿出来打岔:“禾意如今肚子大了,方才又是跪又是起的,别累着了,赶紧回去歇着吧。还有芬儿,也赶紧回去吃饭。” 五少奶奶轻轻应一声,扶着穗儿飞快地走了回去。 秦芬对范夫人屈膝行个礼,也罕见地比平日走快了一些。 华阳宫的赏赐,她倒是时不时能得着,皇帝的赏赐,她可还是第一次得呢,怎么不好奇。 到了屋里,秦芬也顾不上吃饭,瞧着桃香小心翼翼把两个锦匣打开,伸长脖子去看。 一看之下,丫头们倒比秦芬还失望:“原来就是白银和鲜果,这也没什么稀罕的呀。” 秦芬赶紧把丫鬟们瞪一眼:“皇上管着天下万民之事,哪有闲工夫给臣子赏什么稀罕玩意儿,再说了,什么品级该赏赐什么东西那都是有定例的,不过是取个好意头,你们还想要太上老君的仙丹呐!” 这话是罕见的严厉,然而丫头们都知道是替她们好,没一个多口的,乖乖低头应了是。 桃香和南音生怕秦芬不悦,张罗着服侍用饭。 如今天冷,炒菜凉了便不受吃,桌上的猪蹄和肚丝已泛起白腻的油霜,只范夫人赏的一碗三鲜鱼丸汤还热着,另有五少奶奶送的那碟子椒盐草鞋饼还能入口。 秦芬也不要吃那半凉的米饭,拣了一块草鞋饼,就着那碗热腾腾的鱼丸汤,飞快地吃了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才吃几口,外头小丫头报穗儿求见,桃香和南音互相看一眼,心里都揣上些不安。 五少奶奶和自家主子,说面和心不和只怕还轻了,那位主儿简直就是比三姑奶奶还难缠,还多些改不脱的小家子气,就是秦家的大丫鬟们,做派也比她强些。 她这会子派人来,为的是什么?难不成,又像成亲那日似的,来出风头了? 桃香率先反应过来,探寻地看一眼秦芬,见主子点了头,便亲自接了出去。 穗儿手里捧着宫里的赏赐,脸上笑嘻嘻的:“皇上的赏赐,少奶奶说不敢独自领受,让七少奶奶瞧瞧有什么中意的先挑了去。” 桃香与穗儿同是大丫鬟,两人不分高低,又各随主子行事,平日不过是面子情,何曾这样客气地说过话了。 这时见穗儿笑语盈盈,桃香一边受宠若惊,一边觉得浑身汗毛竖起,也摆出一副热情的笑来:“快请进。” 穗儿进门去,见秦芬一手捻块草鞋饼,一手斯斯文文舀汤喝,她不由得愣一愣。 桃香见穗儿发愣,连忙又笑一笑:“天冷了,我们少奶奶怕给厨房添麻烦,便没叫热菜,就着热汤随便垫补些也就是了。” 那五少奶奶的嘴,可碎得很,万不能叫穗儿觉得自家姑娘吃饭时见人是失礼,回去朝五少奶奶面前一说,那还不满世界风雨。 穗儿垂下眼帘,掩盖住内心的激荡。 她惊讶的倒不是七少奶奶失礼不失礼,而是瞧见七少奶奶手上捏着的那块饼,那分明是自家主子送来的点心。 两位少奶奶,旁人都只当是面子情,就连自家五少奶奶也不外如是,这头送去的东西,除开那日拣了一只宝塔菜,旁的是一口不吃、一样不用的。 穗儿还以为,七少奶奶这里收了回礼也是束之高阁,没想到,这会七少奶奶竟就着热汤吃着饼,对付着把晚饭给用了。 秦芬见穗儿捧着锦盒进来,便搁下点心招手:“我瞧瞧五嫂得着什么了。” 皇帝的赏赐,自然是人人好奇,可是都不愿摆在脸上,只装着不经意地暗中派人来查探,穗儿得了主子吩咐,一概全婉拒了。 此时见了七少奶奶,穗儿才知道,自家主子那般左性,为何偶尔还肯夸一夸七少奶奶,说她“气派倒还有些”。 可不是有气派,想知道的事,就大大方方问了,竟没藏着掖着的。 穗儿此时的笑容虽不如方才热情,却更诚挚些:“回七少奶奶,是八十两白银,外加四个进贡来的苹果,少奶奶说,托二位少爷的福得了赏赐,派我送来给七少奶奶过目,若是您合意,挑了来就是。” 赏赐不过就是个意头,哪有许多好东西的,五少奶奶此举,不过是客气。 秦芬不由得笑了:“我这里得着百两白银和六只鲜橙,银子暂且不论,橙子倒可分两只给五嫂去。” 穗儿看一看秦芬的脸孔,见这位主子笑微微的,知道她是真心,于是也不推让,用苹果换了两只橙子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待要出门时,穗儿又被秦芬又叫住: “这赏赐原该孝敬太太一回,可是分来分去也不够送,我明儿叫桃香取些盐渍李子、酿花蜜,切了这两样果子拌个果盘送去,算是你们少奶奶和我的孝心,也是叫太太享享两个儿子的福。” 这话至公至理,谁也挑不出错来,穗儿听了心服口服,连连替主子道谢道谢,退了好几步才出去。 秦芬忽地想起一事,左右看一看,唤过南音急急吩咐两句,南音听了,先睁大眼睛,然后就飞快地走了出去。 桃香见了,不由得好奇:“姑娘有什么事,叫穗儿回来吩咐就是了,哪犯得着叫南音特地去说。” 秦芬摇摇头:“今儿五少奶奶没准备荷包打赏太监,显然是不懂这事,我想起来了提点一句,穗儿若是在咱们屋里,少不得叫小丫头们看一场笑话,不如叫南音去说了好。” 桃香想想方才穗儿的古怪,不由得有些防备:“那个穗儿,方才看姑娘吃饭时,眼神奇奇怪怪的,别是要回去传姑娘的闲话,姑娘还对她们这样好,别错付一番真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66 心了。” 秦芬知道,桃香这丫头自来了范府,腔子里恨不得多长了十个心眼,这时也不去说她,只笑一笑命收了饭菜。 穗儿回了房,把两个橙子献宝似的拿给主子看,五少奶奶扫了一眼,飞快地转过头:“得了,礼数也尽了,就这么着吧。” 这话还是赌气,方才与七少奶奶的应酬,显见得不是真心的了。 穗儿想一想方才所见所闻,不由得有些藏不住话:“少奶奶,我瞧七少奶奶这人,只怕真是个好的。” 五少奶奶心里本就在犯着别扭,听见穗儿替秦芬说话,牛劲又上来了,冷笑一声:“七少奶奶莫不是也给你一罐子桂花蜜,糊得你净会替她说好话了!” 穗儿又是急又是气,方才想着的那些劝和话,全扔到了脑后,对着主子,竟高声起来:“少奶奶,我纵有千百条不是,却也不敢认不忠这一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五少奶奶知道自己无理,可是总不能对着奴婢赔不是,左右想想,竟不知怎么办了。 一看麦穗儿,这次竟是满脸倔强地瞪着眼,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五少奶奶只好强硬地瞪回去:“我并没说你不忠,你也不必急着自家戴帽子。” 穗儿看一看主子,又看看屋里比秦芬寒酸许多的陈设,不知怎么,一股委屈涌了上来,嘴巴一扁,两行泪淌了下来。 五少奶奶自家是个随波逐流的混不吝,连带着穗儿平日也是个不把事放心上的性子,主仆两个平日是闲话多,正事少,何曾闹成这样过。 此时一闹起来,小丫头们都吓得躲了出去。 主仆两个大眼瞪小眼半天,竟是五少奶奶先开口,然而说的话也并没服软: “怎么着,你是替自个儿委屈,还是替七少奶奶委屈?” 穗儿再怎么也是奴婢,主子搭了台阶,她也只有下来的份。 “我并不是替七少奶奶委屈,也不是为自己委屈。” 五少奶奶听了这话,不知怎么竟发出一个短促的笑声:“哦,那你是为着我委屈?” 这话还是胡搅蛮缠,可是穗儿却已生不起来气了。 她既不是为谁委屈,也不是为谁打抱不平,她是突然发觉,五少奶奶这多少年的憋闷日子,竟有一小半是出在“糊涂”两个字上头。 若是早有一位长辈能提点栽培自家主子,她何至于是如今这个地步。 穗儿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把秦芬嘱咐的话慢慢道来。 头一件,是明儿要切个果盘子送给范夫人,五少奶奶听了,扯起嘴角嘟囔一句:“这份孝心,就把你给感动哭了?我就瞧不出有什么好哭的。” 话虽还酸,口气却已软了下来。 穗儿心里这才好受点,又把南音追出来说的话,小心地择字眼复述一遍: “我听七少奶奶身边的南音说,大户人家的娘子、夫人们,身边家常都带着一两个金银锞子荷包,为的就是防着哪日要打赏人,今儿七少奶奶和太太都随手拿出一份打赏太监,就是这道理。” 五少奶奶到底不是蠢笨如猪,一下子明白了方才穗儿为什么帮着秦芬说话。 这打赏荷包的事,只怕府里除了她袁禾意,旁的女眷都知道,可是这么多年了,偏没一个人来提点她。 大夫人家常乖乖肉地叫她,太太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婆婆款儿,那些嫂子们一边拉她一边打压她,个个儿都在她面前显足威严的。 偏生没一个人提点她。 若是她袁禾意有人这么手把手地教着,哪至于出外应酬那般费劲? 五少奶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这时也无心再对着穗儿发脾气,只望一望桌上两只黄澄澄的橙子,忽地问一句不相干的:“也不知少爷和七弟在西北,过得如何了。” “也不知咱们少爷在西北如何了,那地方可不必北戎,听说民风尚未开化,还有不少人吃生肉的呢,哎呀,那生肉可怎么吃,烧着烤着、水煮着,哪样不比生的好。” 秦芬得着皇帝的赏赐,喜滋滋地亲自动手,把果子并白银给供在了上头,听见桃香念叨,不由得回头刮脸羞她:“你这丫头好馋嘴,说着说着就拐到吃上去了。” 桃香在心里叹口气,她哪里是真惦记吃了,她是见姑娘都不知道想姑爷,拐着弯地提点呢。 姑娘千伶百俐一个人,怎么就不知道思念夫君呢? 就连那五少奶奶,且还知道说一句“托二位少爷的福”,显得比平日讨喜多了。 自家姑娘,喜滋滋地在那里看果子,浑没想起这赏赐全是少爷拼命挣来的。 南音和桃香呆久了,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这时转一转眼珠,也提一句姑爷:“不知姑爷能不能赶上回来过年呢。” 秦芬再如何迟钝,也知道两个丫头是在替她操心了。 她不是不想念范离,她是太想念范离了。 可是一边想,她一边又觉得自己没出息,分明是没相处几天的男人,凭什么叫她这样挂心,这么揣着个别扭的心思,她才天天把自己埋在家事里不肯出来。 此时两个丫头提起,她也不禁歪着头想了起来。 他身上大小伤疤无数,此次出去,可又多几条了?那些伤疤阴雨天就会隐隐作痛,西北那地方,不知是干旱还是湿润,出门打仗也不便狐裘加身,他的伤疤,在那里可过得冬? 安哥儿前头琢磨做肉脯,范离出发前,秦芬派桃香去讨要了五斤肉脯,把安哥儿急得哇哇大叫,也不知那肉脯,他可吃完了? 吃完肉脯,他是不是就该回来了? 第217章 这是建德二年的隆冬时节, 北方呼啸,刮得人伸不出手来。 桃香用棉斗篷把自己从头到尾罩个严实,好容易从寒风里躲进屋来,不忙着解开斗篷, 先用力跺两下脚:“鬼老天, 既不下雪又不下雨,也不肯放晴, 只是天天阴着叫人难受。” 可不是难受, 天气比往年冷多了, 不论是主子还是奴仆,都在熬日子。 府里先是有几个小丫头得了风寒, 再然后五少奶奶身边有个婆子犯起咳嗽,秦芬偶然见了, 赶紧向范夫人进言,建议给各屋熬些防寒药汤。 范夫人点头称是,想了一想, 做主把三房各处的炭火加了些数。 她是个阔气人, 从前不花钱是怕人惦记,如今借着大儿媳的名头, 又有二儿媳的威风,谁敢来多嘴。 十多年来, 范夫人还没在屋里搁过两个炭盆,今年却足足搁了三个。 冬日虽寒,三房上下, 却不再觉着冷。 大房的奴婢们自然是眼热的, 大夫人却厌恶三房婆媳两个装腔作势,然而她自己也冷得受不住, 半推半就,把全府的炭火都加了上去。 这么一加炭火,全府上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67 下,每天得多燃好几十斤炭,折合成银子,得值大夫人心头一块肉。 大夫人一边命人把屋里的炭盆给她挪近些,一边对着账册发愁。 从范夫人处占的几家铺子田庄,出息自然是够大房上下使的,可是人哪有嫌钱多的,各处花销多了,手里存下的就少,大夫人抠搜多年,怎么舍得把银子用来给奴婢们烧了取暖。 秦芬也嫌天儿冷,然而她愁的却是旁的。 天气太冷,田庄的庄头上来送收成,直是叫苦连天,铺子里的生意也不好,收的银子也比往年少两成。 这些也都还罢了,银子少了,再想法子挣就是,天不降雪,秦芬却是愁得没法子。 地里干旱,明年开春便容易闹蝗灾,蝗灾一生,饥民便起,连带着年景都要坏起来,到时候莫说是范家三房的银钱营生了,只怕连国库都得发愁。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些事情,还是从前听秦恒说起过,秦芬当时不曾放心上,如今自个儿当起家了,才晓得里头的厉害。 粗粗一盘算,秦恒成亲近在眼前,这是一笔银子,进献给三公主的生辰礼不能过简了,这又得一大笔,过年走亲戚,少不得给出去一些金银锞子荷包,还得费去一大笔。 秦芬自个儿还没怀上身孕,这时里外一算,手里的银钱竟是只出不进,她不由得心痛起来: “五少奶奶那肚子若是能借我使一使就好了,好歹肚子里也算小孩儿,厚着脸皮,出去拜年时总能讨些彩头回来。” 她说着,嫌弃地拍一拍膝上的铁牛:“你这时候又派不上用场了。” 丫头们再不曾想着,平日端方守礼的少奶奶,此时心里想的竟是这些,不由得都笑作一团:“咱们少奶奶,以后只怕得生他好几个呢。” 秦芬哪里就是说这些了,听了丫鬟们调笑,不由得面上发红,范离的身影,不由得又钻进脑海里来。 然而那点子绮思也不能帮着生钱,秦芬知道还是得捏紧钱袋子过活,叹口气,把脑子里的丈夫赶出去,拿起账册,又左右盘算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房那里犹嫌不够乱似的,过年前大半个月,卫妈妈捧着钥匙和对牌,往秦芬屋里来了。 进屋后卫妈妈也不忙着说事,四下一打量,先在心里咂个嘴。 七少奶奶这屋子,也太阔气了些! 鸡翅木的大架子床,铁力木的柜子桌椅,只这些木头家具,只怕便得上千的银子。 西间摆着八幅大屏风作隔断,挡住了里屋的光景,东次间这头,七少奶奶自个儿坐的桌上摆了三扇小炕屏,屋角的高脚几上摆着青瓷浅口大花盏,里头养着密密一丛含苞待放的水仙。 卫妈妈看一下那水仙,好似眼睛被烫了,立刻飞快地低下头去。 那水仙是宫里贵妃娘娘赏出来的,这本也没什么,秦家本就是贵妃的娘家亲戚,七少奶奶这表妹得着一盆水仙,也是情理中事。 然而此次贵妃赏的却不是娘家亲眷,而是朝中重臣和亲近人家。 秦家的四位姑奶奶,也只四、五两位各得着一盆,另外两个,却是没有的。 可是旁人关心的,却不是那水仙花谁有谁无,而是另一件大事。 宫中赏赐,历来是皇帝赐给官员,皇后赐给命妇,昭贵妃以皇妃之位行皇后之职,朝中重臣们竟没几个出来说话的。 就连皇后的娘家忠国公府,也不曾出来说话。 这里头的意味,由不得人不深思。 卫妈妈想到宫里那位贵妃说不得还有大造化,再看一看上头沉静的女子,心里打个突。 她早打定主意和为贵的了,虽然不能背叛主子来投三房,却也不能得罪了眼前这位贵人。 于是,卫妈妈开口时,便带了些小心的意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七少奶奶,我们太太见您管家甚有条理,说是该慢慢让贤的时候了,今年家中的过年大事,便是您来操办,这不,派奴婢来给您送钥匙和对牌来了呢。” 秦芬正盘算着自家的营生,哪有空去管旁的,这时笑着睇一眼卫妈妈就低头看账册,想也不想就拒了: “大伯母真是抬爱了,前头有我们太太,再有五嫂,那就轮得着我管家了。” 这话只是一半的缘故,还有一半,秦芬不曾说。 大房那些人若这样好心,何至于前些年把范夫人逼得躲出府去,她们的好心,能是那样好接的么。 卫妈妈也不曾想到,七少奶奶竟这般沉得住气,愈发觉得这位主子深不可测,再开口时,又放软了声气: “前头七少爷出京,贵妃娘娘派人来赏赐,李吉公公还说七少奶奶是块管家的料子呢,咱们太太回去左思右想,也不能和贵妃娘娘唱反调不是,这才叫老奴厚着脸皮把对牌钥匙给送了来。” 听了这话,秦芬才把眼睛从账册上拔了起来,正眼看一看卫妈妈。 卫妈妈陡然碰见那双冷清清的眼睛,只觉得自家主子的盘算被看了个透,才要竭力描补几句,却见秦芬又垂下眼帘去:“大伯母的意思我知道了,你把东西搁下吧。”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到底是年轻媳妇,争权夺利的事情一上头,什么冷静克制都忘了。 卫妈妈抹一把汗,心里替主子叫个好,对着秦芬却还记得礼数,笑盈盈福一福,退着走了出去。 桃香看一看卫妈妈的背影,恨不得也来个“悄悄的”指桑骂槐,然而秦芬管教严厉,绝不准丫头们学旁人嚼舌,这时桃香只好气哼哼地瞪一眼卫妈妈的后脑勺,满心忧虑地看着那个锦盒:“姑娘,您就这么接了差事?难道不怕大夫人做什么手脚吗?” 大房自然要做手脚的,然而这手脚,也并不怎么高明。 方才卫妈妈连说两遍钥匙对牌,就是为了以利益打动人心,却有意无意地绕过了别的事。 账册。 范家的账册,大夫人还没交上来。 若是没有账册,秦芬便不知道前头范家过年是什么旧例,办事过简过奢了,都惹人笑话,到那时,大夫人便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了。 进,则重新夺回管家权力,再做上几年管家太太;退,也能斥责秦芬办事不力,叫秦芬在下人间毫无威严。 秦芬倘若去要账本,大夫人只怕也不会那样痛快地拱手送出。 大夫人那阴阳怪气的嘴脸,秦芬想想便心烦,她懒得去多话,侧着头想一想,唤过南音来吩咐一通: “去和大夫人说,我只管过年这一阵子,年前秦家三少爷成亲,年后柯家添丁,到了夏日又是姜家添丁,我这里忙不完的应酬,家事到时候还是得大伯母来管。” 南音出去,桃香还是满怀忧虑:“姑娘就连过年这次也不该接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68 秦芬轻轻揉一揉眼睛,苦笑一笑:“方才卫妈妈提了贵妃娘娘,咱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咱们难道说个怕人算计便缩了起来,到时候给贵妃娘娘丢脸?” 桃香想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倒又犯起另一头的愁来:“姑娘不是想收回三房产业的,前头说怕大房的狗急跳墙,不曾忙着动手,何不这次借机收回?” “我哪里不曾想到,你不瞧瞧大房使了什么鬼心眼,送了个管家的差事,偏偏把账册给藏起来了,一则是叫我办事摸不着头脑,第二么,只怕是忙着平账呢,这时候硬要收回,只怕也全是烂账,有什么好急的。” 桃香摸一摸鼻子:“那,怎么办?” 秦芬把账册往边上一搁:“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事情到了眼前再急吧,过年的事且先搁一搁,三少爷还有几天就成亲了,咱们先管这一件。” 桃香知道主子与三少爷的情分非比寻常,这时连忙把要送的贺礼再数一遍:“姑娘,那七巧桌早已打好了,清漆刷了三遍,也早晾干了,提前一日送去秦家就成。再有那十三厢金首饰,依着吕姑娘如今的五品诰命,只拣了细巧精致的,不曾选那大的重的,到了正日子,咱们带去秦家就是了。” “行了,这就很好,不想这些杂事了,咱们歇会,然后吃饭,睡觉!” 桃香看一看主子满脸笑容,不由得心服口服,到底是主子姑娘,就是有气量,才见了卫妈妈那老虔婆,她几乎恶心得呕出来,主子竟跟没事人似的。 秦芬连日劳累,沾枕头就睡,哪还有功夫管旁的。 又忙两日,便到了秦恒成亲的日子。 秦芬一大早就梳妆整齐,穿了件喜庆又不招摇的浅紫对襟袄子,头上戴着只精巧的衔珠金凤,胸前挂个金璎珞,又随意戴了几个戒指手镯,便命桃香捧着那首饰匣子出发了。 秦恒是进士出身的少年英才,二十来岁已领着五品官职,他的婚事,哪能简办了。 秦芬才下马车,便看见秦家院墙上挂满红绸、红花,再抬头一瞧,门口那对大红灯笼竟不是从前四个姐妹成亲使过的,想来此次杨氏是花了血本办婚宴了。 想到这里,秦芬不由得回头对桃香笑一笑:“今日的喜宴一定热闹,咱们三舅爷呀,只怕得喝醉喽。” 门口接人的婆子早已恭敬侯在一边,听见秦芬说句玩笑话,立刻拍起马屁:“自五姑奶奶出门子,家里都少些笑声,这会五姑奶奶一开口就是俏皮话,连我这老婆子听了都要笑。五姑奶奶,您慢着些,当心脚下。” 秦芬在范家,虽然早已立起威严,也颇得人心,却没一个下人来亲近的,婆子丫鬟们忌讳着大房,哪敢随意讨好,这时回了秦家,才到门口就得着婆子一句家常顽笑,她不由得开颜,亲热地唤那婆子一声“居妈妈”,接着便问:“太太这几日可忙坏了吧?” 丁香已迎了过来,话头也接了下来:“忙,太太忙得脚不沾地,秋天时说睡不好觉的,如今天天一觉到天亮,三少爷成个亲,竟是把太太少眠的病给治好了。” 秦芬自个儿近来也忙得很,听了这话很有感触,倒发自内心地叹一句:“太太可真是太不容易啦,这样辛苦,只怕耗神,合该每天喝一碗燕窝安神才是。” 说话间正巧到了花厅,丁香把秦芬引进屋子,顺嘴提一提秦芬的那句孝顺,杨氏会心一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有一圈儿贵妇来凑趣:“秦夫人的这几位女儿呀,真是一个赛一个地孝顺。” 秦芬如今作了媳妇,便不再装鹌鹑,只大大方方地对着夫人们福一福:“秦小五在这里多谢各位夫人赞赏!” 话音未落,角落传来咯一声笑,秦芬不必看都知道必是秦珮,循着声音一望,果然是这丫头。 边上坐着的,一个是容光焕发的秦贞娘,另一个则是愁云惨雾的秦淑。 秦珮举起帕子对着秦芬摇一摇:“五姐,这里!” 秦芬坐下来,四处寻了一圈:“我们圆姐儿呢?” 提起女儿,秦珮脸上那副得意的神情,遮也遮不住:“小丫头呆不住,乳母抱着到处溜达去啦。” 秦芬又抚一抚秦贞娘的肚子:“四姐这肚子,瞧着比我五嫂那肚子小一圈儿呢。” 秦贞娘抿嘴一笑,说两句家常,秦芬一一答了,再要多关怀两句秦贞娘身子如何,却听见秦淑斜刺里冒出一句: “听说范家的大夫人和五少奶奶,可都是不好相与的呢,五妹你是老实人,能应付得来么?” 秦芬也不曾想着秦淑如今是这副不上台面的性子了,这哪里还是那个娇滴滴的大家小姐,快和从前的范五少奶奶相差仿佛了。 这里秦芬才要应付两句,却听见秦珮又清脆一笑:“三姐,听说玉锁肚子愈发大了,你想那肚子里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第218章 秦淑如今最怕的, 一是金姨娘安然回府,第二,就是玉锁的肚子。 玉锁早不跟着秦淑住了,柯源给了个小院, 叫她住在秦淑边上, 如今柯家人看重玉锁和她的肚子,把那小院守得铁桶一般, 若不是玉锁每天要向秦淑请安, 只怕秦淑一连数月都见不着玉锁。 这时听见秦珮提起玉锁, 秦淑一下子把脸放了下来。 她看一看三个妹妹,四妹怀着身孕, 整个人丰腴可亲,光鲜得好像在发光, 六妹更是一副得意洋洋的笑,旁人见了,还当她有什么大喜事, 最令人厌恶的就是那五妹, 明明是三品诰命在身,偏偏作一副寒酸打扮, 当真是上不得高台盘。 秦淑将三个妹妹一一用眼神剐过,最后低头看向自己。 她如今是商户女眷, 虽沾了个皇字,到底丈夫还没得皇帝恩赏赐个虚职,因此是不能做奢华穿戴的。 平日在家, 自然是爱怎么打扮都行, 便是一斤重的大金钗,也没人来管, 然而今日出门,到底不好招摇,秦淑只能依照身份,戴了几样小小的散碎金珠、金花,老老实实穿了身暗纹的素面缎子袄。 这么一副素简打扮,别说是三个妹妹了,就连桃香那臭丫头都快比不过了。 秦淑这时又在心里懊恼起来,早知道便不争这柯家的婚事了。 然而再懊恼,她也不能输了气势,对着秦珮,又挤兑回去:“是男是女总得看老天爷赏脸,若是老天爷不眷顾,便是女儿,若是老天爷眷顾,自然是男孩。” 这话对着秦珮说,显然是想挖苦她不得儿子,秦芬生怕秦珮不高兴,赶紧去看她,然而却见秦贞娘的脸色,已微微沉了下来。 是了,她怀着身孕,自然不爱听秦淑这番话。 这个秦淑,当真是一点也不愿旁人好,先挑起话头吵架,这会还要把姐妹们一并带上,可恶至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69 极。 秦珮如今诸事顺意,略有些不顺的,她自个儿也记着知足的道理,这时并没被秦淑给气着,反倒挽住秦贞娘的胳膊叹口气: “罢了,总是我和四姐辛苦,得自个儿亲自怀胎生孩子,哪里和三姐似的,还是个纤细身条,便能白得个孩子。” 自个儿、亲自,秦珮不嫌麻烦地重复说这话,意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然而这话经不得推敲,有心人听见,拿出去一说嘴,便得罪了今日所有膝下养着庶子的正室夫人。 秦贞娘和秦芬从前不大喜欢这样斗嘴皮的事,每每见秦珮多言,便要劝阻,然而如今做了媳妇,知道许多事不是自己清高便能避免的,旁人要来招惹,除了还击回去也没旁的法子。 这时姐妹两个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提起今日的婚事来,把秦珮的话给遮了过去。 秦珮到底不是傻的,见两个姐姐都不接话茬,稍一思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她如今头上顶着婆婆,边上还有个长嫂,早学得乖巧懂事,这时不仅没生气,还感激地对两个姐姐一人露个讨好的笑。 秦贞娘见秦珮见事这样明白,不由得松口气,伸手在秦珮脸上轻轻一刮:“小丫头,多大的人了,还一副孩子样。” 自家这些庶出的兄弟姐妹们,到底还是贴心的多,只那一个秦淑,不放在心上就是。 秦淑斗嘴输了一阵,心里不甘,再要找话头说两句,却被周遭涌上来的小姑娘们给挤在了一边。 官家的女儿都是人精,见着秦家几位姑奶奶,哪有不来讨好的。 首当其冲的就是秦芬这三品诰命,范离前头是锦衣卫指挥使,如今一出征就得了个定远将军的官职,这份出息,给秦芬脸上添了莫大的荣光,小姑娘们哪个不想沾秦芬的运气。 秦贞娘是嫡女出身,嫁了个清流出身的夫君,姜启文凭着自个儿,年纪轻轻也坐上了五品官位,这份本事不可小觑,小两口的喜气,自然有许多人想沾。 就连秦珮,身边也围着着好几个姑娘,她是个不起眼的庶女出身,然而嫁了个贡士丈夫,说不得明年就要当进士娘子的,也不可小觑。 再说,秦珮上讨婆婆欢心,下得长嫂关怀,又替婆家生了第一个孙辈,算是自个儿把日子过起来的,这份本事,谁不佩服。 秦淑被挤在边上,大感沮丧。 分明这是她同胞弟弟的婚宴,她才是尊贵的姑奶奶,怎么竟是那几个便宜姐妹受吹捧?如今这些小丫头,眼睛都瞎了么? 面前的人群,围着秦家另外三个姐妹热闹,有个姑娘说句俏皮话,引得众人咯咯而笑。 秦淑听着,依稀仿佛是,“我哪能不知高低,进府了都不来拜拜正主的山门,难道去拜那些野庙么”,这话仿佛是在讥讽秦淑名不正言不顺,简直把她起了个倒仰。 幸好煎熬的时候没多久,外头一连串的声音说花轿进门了,众人一下子无心闲话,都跟着杨氏去新房看热闹了。 秦家在金陵城置的这座宅子不算逼仄,杨氏便没动女儿们的屋舍,另从别处拣了好的给秦恒作新房。 她拣了两处给秦恒自个儿选,一是从前赛仙等人住的那院子,那地方虽然偏远些,地方却阔大,是好几个小厢房合围起来的;第二个就是秦贞娘和秦芬从前的院子前头,有个不大不小的厢房,恰处在垂花门边上,连着外院和内院。 秦恒不曾当场答复,只道回去想想,竟拿这事去问了吕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吕真自然不愿住从前赛仙等人的地方,她感念秦恒尊重自己意思,不愿说实话叫他面上难堪,便把秦贞娘姐妹俩拿出来说事:“四姐和五妹都是有福之人,我愿沾一沾她们的福气,我想住得靠她们的屋子近些。” 于是乎,这日杨氏便带着女眷们到了那座略显逼仄的新房里。 秦家如今势大,秦恒自个儿又争气,女眷们哪会不识相地挑刺,这时还一连串地往外掉好话: “这屋子连着内院和外院,不可小觑呀,秦夫人对儿媳妇,可还真看重!” “可不是!秦夫人真真心胸宽广!” 说来说去,都是说杨氏好话,并无一个人关注新婚的小两口,尤其是吕真这新媳妇,竟没一个人多提一句。 秦芬不由得替吕真叹口气,杨氏的儿媳未必难当,可是秦家的儿媳,却是不好当的。 想一想范家五少奶奶,秦芬不禁替吕真悬心,这姑娘出身也并不算高,能应付得来秦家的这些交际应酬吗? 人群卷袭着热闹而来,秦恒走在当先头一个,一手紧紧攥成个拳头,另一手牢牢攥着那红绸布。 众人一见秦恒的模样,立刻哄笑起来:“文曲星今儿也怯场啦!” 秦恒再老成也是个年轻人,这时听了众人打趣,还想强作镇定,然而脸上却不争气地烫了起来。 平哥儿和安哥儿各穿一身喜气的枣红小袄,如同两只小猴儿,不住地在秦恒周围蹦来蹦去,听了众人玩笑,跳得更欢。 一望见杨氏,小哥儿俩立刻丢了哥哥,齐齐蹿了上来,一边一个扯住杨氏的胳膊:“娘,娘,我们和三哥一起接了三嫂到家啦!” 这副景象,比什么都叫夫人们眼馋。 论儿女数量,她们也未必比杨氏少,可是论教养子女的本事,谁也不如杨氏。 杨氏前头忍过那些姨娘通房,才有如今的景象,这时满脸带笑,微微用力箍住两个儿子:“别吵,今儿是三哥的大喜日子,你们乖些。” 喜嬷嬷是吕家寻来的,虽在坊间有些名声,却也不曾踏足过这样的高官家里,这时扶着吕真,倒先打起哆嗦来。 吕真不愿头一日就在婆家丢了场面,这时心里微微叹口气,破了新娘子不得随便开口的规矩,轻轻说一声:“许嫂子,别慌。” 秦恒就在吕真旁边,哪里能听不见这句,他虽不钟情于吕真,却也打定主意和这位娘子相敬如宾的,这时便将事情揽在身上:“这位大嫂,等会说话,还请慢着些,我可不曾经过这遭。” 这话说得既诙谐又糊涂,哪个新郎官成亲时,是经过这事的? 众人只当秦恒紧张,唯有杨氏是觉得这庶子是为了叫场面热闹,心里满意极了,指一指秦恒,对众人笑着道:“瞧瞧我家恒哥儿,难得也犯回懵。” 这么一打岔,喜嬷嬷才不那么慌乱了,想一想吕老爷给的那大红封,稳住底气,提高声音喊一句:“闹洞房啦!” 秦芬自个儿成亲的时候,跟个提线木偶似的,在新房里的事,除了那盏辣人的合卺酒和五少奶奶抢着出风头,别的什么也记不清了,今日再看吕真成亲,只替她满心欢喜。 “新郎新娘喝合卺酒,和和美美!” “新人结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70 永不分离!” “新郎官挑盖头,新娘子见婆家人啦!” 秦恒接过那裹了红绸的秤杆子,轻轻挑起吕真的盖头。 一张端庄的脸孔,映入众人的眼帘。 众人见了,不由得略有些失望。 听说秦三少奶奶出身寻常,偏生被秦三少爷挑中了,众人只当她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谁知这时一看,也不过就是中上长相。 自然了,来秦家喝喜酒的都是人精,不过是片刻的沉默,便有人起头赞起了吕真。 什么样貌美丽啦,什么气派不凡啦,又是什么宜室宜家啦,种种夸赞,全是套话,也算是把场面给敷衍了过去。 杨氏等了片刻,开口邀请众人去席上,秦芬特意落在最后,走到吕真身边:“我以后再不能唤你吕姑娘了,我得叫你三嫂了,得,你一下子比我高出一截。” 吕真抿嘴一笑:“我本就比你大的。” 秦恒正在门外嘱咐两个弟弟,听见屋里这一句,心中对吕真多些满意:这新婚妻子,倒是个不做作的真性情。 “五妹,可说好话了?咱们往前头去吧。” 秦芬听见秦恒唤,连忙应一声,对着吕真微微颔首,随着秦恒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了吕真和庆儿主仆两个,庆儿这才长长松口气:“秦家的派头可真大。” 吕真也无声叹息,可不是派头大,从宅子到地位,哪样都比吕家高出几截去。 从前吕真是有自信的,她虽容貌寻常、出身不显,可是她觉得凭自己的教养、内涵,定能在婆家站稳脚跟,今日一看,她却没自信了。 那位婆母便不说了,贵妃的亲姑母,又掌中馈多年,身上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虽然对着贵客们时时微笑,关键时候一句话便能稳住场面,哪里是简单的。 几位姑姐妹,吕真从前只和秦芬相熟,然而出门前听了些家长里短,渐渐明白,几位秦姑娘,也没一个是笨人。 秦四姑娘自不必说,那么个出身,那么个舅家,又有那么个贵妃表姐,她就是什么都不做,只怕姜家也得好生烧香供起来。 秦三姑娘,还是个不起眼的庶女时,便能越过年龄相当的嫡妹抢先定下婚事,这心机手段简直不可想象。 柯少爷虽然如今不曾出仕,却领了皇商的差事,还渐渐地在身边聚了一帮商人,听说北直隶那一带,商行里全是柯家说了算,这样一门亲事,怎么也不算差的。 秦六姑娘呢,在娘家时出身宠爱都寻常,过门后却能上讨婆婆欢心,下得长嫂关爱,就连那位从前长年住在书院的方三少爷,如今也家常守着妻女乐呵,这全是秦六姑娘自个儿有手段。 至于秦芬,吕真对她也是既喜欢又敬佩,这姑娘她是了解的,正直宽厚还聪慧,全凭人品一条,便能折服旁人,更不用说她还有个天子近臣的丈夫。 想到这里,吕真不由得又叹口气,她那些学识、教养,在秦家这些女眷面前,可当真是不够看的。 这一叹气,门外便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小丫头的声音:“三少奶奶,您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吕真不曾想着还有旁人,连忙肃一肃面容,对着庆儿使个眼色。 方才主仆两个感慨秦家派头大,定是被人给听见了,这时庆儿一时竟不知用什么态度说话,稍一思忖,摆了个沉静的样子出来:“外头是哪位?请进来说话。” 一个头上扎着红头绳的十二三岁小丫头,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吕真沉住气,微笑着问一声:“你是三少爷身边的丫头吗?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摇摇头:“我原是给六姑奶奶守院子的,是太太特地拨来这院子服侍的,我叫珠儿。”她顿一顿,又轻声道:“三少爷身边只有月琴姐姐一个大丫鬟。” 这句也未必就是故意讨好,吕真也不至于去和丫鬟争风吃醋,然而听见丈夫作风正派,她到底还是松口气。 一位正人君子,总比一个风流浪子要好相处得多。 吕真心里莫名松了一些,对着小丫头,便更和气两分:“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先下去吧。” 庆儿等那丫头走出去,悄没声地问吕真:“这小丫头,莫不是太太派来盯梢的?” 吕真也拿不准婆母的意思,然而对着大丫鬟,还是摇头微笑:“太太想必是怕咱们不熟悉秦家,特留个小丫头照应呢。范夫人说成亲那日饿得不行,幸亏有喜儿领着南音去厨房要吃的,太太想必也是这意思。” 庆儿不再多口,侧耳听一听外头的动静,脸上满是笑容:“今儿这喜宴,可真热闹,姑娘面上可真是有光。” 吕真“嗯”一声,脸上微热,纠正了庆儿的说法:“以后不能再称姑娘了,得叫少奶奶。” 庆儿吐一吐舌头:“是,少奶奶。”她看着自家姑娘双颊生晕,知道她羞了,连忙扯个旁的话题:“也不知少爷今儿会不会喝醉。” 秦恒不光喝醉了,还是大醉。 他于这婚事本身,并无十分的上心,然而嫡母尽力操办,家中兄弟姐妹都捧场,宫中也恩赏许多东西,加上同僚们都来贺喜,他怎么能不放开了应酬。 先敬主桌,再接着就是一桌一桌的贵客,三十六桌敬下来,秦恒早醉得走不直道了。 回到主桌时经过秦芬这桌,秦恒踉跄几下,秦贞娘离得最近,连忙伸手用力托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恒眼睛都发直了,却还认得人,对秦贞娘又是作揖又是躬身:“对不住四姐,我,我没撞疼你吧?我,我今天太高兴了……” 姜启文早从男宾那桌跳了出来,三步并做两步护在秦贞娘边上,这时上下打量,见娘子一根头发丝也没乱,这才长长松一口气。 他怕秦贞娘受伤,可又不好对着一个醉汉发脾气,再者今日是秦恒的大喜日子,他怎么能指摘人家,这时对着秦恒微微颔首算是翻过篇去,人却往前一步,隔开了姐弟两个。 秦贞娘安坐着不动,对秦恒身后的两个弟弟嘱咐一句:“快扶好三哥,他今日若是醉倒了,你们俩的差事就算办砸了!” 小哥儿两个受不得激,“哎呦”一声,齐齐用力擎着秦恒站直。 秦恒平日里端肃沉稳,今日竟不吃痛,口齿不清地叫起来:“谁在掐我胳膊?是平哥儿还是安哥儿?啊呀,痛得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才那一下冲撞,明眼人都瞧出姜少爷是不高兴的,周遭人原替姐弟俩悬心的,见秦贞娘一句话就把事情给遮了过去,嘴上不说,心里却都在叫好。 见秦恒说起醉话,众人哪有不来捧场的,这个说新郎官尽兴,那个说小哥儿俩神勇,一阵热闹,简直比闹新房也不差什么了。 秦淑最见不得自家四妹那副假清高的模样,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71 见她一句话就出尽风头,更是气得不行,她简直连装都装不下去了,起身用力扯一把秦恒,冷笑一声:“你瞧你这副醉相,真是失礼至极!” 第219章 秦淑是秦恒的亲姐姐, 这话原也说得,旁人见了,只当这姐姐平日就管教弟弟,此时也不多说什么, 只微笑看着便罢。 秦家姐妹几个却都知道, 秦淑不过是见不得旁人出风头罢了。 秦恒还有一丝残留的理智,凭他的聪敏, 自然知道亲姐姐在作什么妖, 他脸色一沉, 也重重哼了一声。 秦芬见自家那三哥醉意浓浓的脸上闪出一丝不快,生怕他大醉之下说出什么重话来, 到那时,不光他自个儿失礼, 秦家也得跟着丢面子,左右一想,连忙端起鸡蛋羹向圆姐儿走去。 圆姐儿好像知道秦芬心意, 对着那鸡蛋羹又是摇头又是踢脚, 秦芬“哎呦”一声,将那鸡蛋羹不偏不倚地倒在了秦淑身上。 宾客们都是有礼数的, 哪里会多瞧秦家的热闹,这时颇有默契地转过头去推杯换盏。 秦芬迎着秦淑气愤不已的脸孔, 无奈地摊摊手,秦淑见了五妹那副厚脸皮的样子,简直气得哆嗦起来。 秦珮好像还嫌火不够大, 笑盈盈地对秦淑摇摇头:“哎呀, 咱们圆姐儿发脾气了,三姐, 你可别怪小孩子呀。” 杨氏在上头早看见下边这一出戏了,她看一眼茶花,对着秦淑一努嘴,待茶花“请”了秦淑出去,才笑嘻嘻地道:“圆姐儿只怕呆不住了呢,腊梅去带圆姐儿往边上花厅去,我去瞧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特地把圆姐儿抱出来,自然不是为了逗弄孩子,姐妹三个齐齐跟着,到了花厅。 “今儿你们都是好的,这婚宴略有些不周到的,全亏你们照应,我得跟你们道谢才是。” 姐妹三个哪敢受杨氏一声谢,连忙都起身道不敢。 杨氏叹口气:“行了,别讲那虚礼了,都坐着吧。”她又摇了摇头:“从前你们在家时不觉着如何,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竟孤单起来。” 可不是孤单,如今秦览和杨氏再不贴心,两口子只怕半年也见不了几面,两个小的,读书的读书,练武的练武,也都不能在杨氏膝下笑闹承欢,杨氏一个人对着繁琐的家事,怎么快活得起来。 秦珮最会讨人欢心的,这时连忙把圆姐儿献宝似的捧了上去:“既太太觉着孤单,我叫圆姐儿代我孝敬太太,今儿便把她留下。” 杨氏不由得好笑:“得了,你婆婆把圆姐儿看得宝贝疙瘩一般,我留下圆姐儿,她不得找我拼命!” 打过这个岔子,杨氏的心绪才好了些,将三个女儿一一看过,慢慢地道: “新年百官朝拜,皇上或许要当众立太子了,皇后娘娘凤体不适,届时便是咱们贵妃娘娘代行其职,我替你们三个都讨了恩,到时候一齐进宫去参拜娘娘。” 纪王是如今唯一的皇子,这太子的人选,自然是别无悬念。 至于皇后,她凤体不适,到新年时候或许便好了,如何现在就知道是昭贵妃代行其职了? 只怕是皇帝有意抬举昭贵妃这太子之母。 至于昭贵妃是否还有旁的福气……皇帝不说,旁人也不敢相问。 问出来了,既怕催了皇后的命,也怕挡着昭贵妃的路。 有些话,不出口时还能糊过去,出口了,便要天崩地裂。 姐妹三个知道杨氏话里的分量,互相对视一眼,郑重应了下来。 杨氏说过正事,便打发其他两个女儿回席上去,独独留下了秦芬。 秦芬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一看杨氏,小心地问:“太太,是徐姨娘身子不适么?还是安哥儿不听话?” 杨氏摇了摇头,竟问句不相干的:“五丫头,你在范家,是不是遇着难题了?我瞧你脸色也不比你三姐好多少。” 秦芬今日,已是第二回在娘家觉着窝心了。 对于杨氏,秦芬一开始是公事公办的讨好,后来发觉这妇人品性端方,又多了些敬重和体贴,至于回报,秦芬却是没想过的。 这位嫡母,于秦芬来说是长辈之尊,无论如何恭敬礼待就是了,人家有自己的亲生女儿,秦芬也不曾想着能争个什么荣宠的,不意这时候竟得着杨氏一句主动的关怀,她心里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太太,范家那里还好……”秦芬起先想着报喜不报忧,不知怎么,又改了主意,“只大房的伯母、嫂嫂,难缠得很。” 杨氏从前待秦芬,一半是真心,亦有一半是觉着这庶女是个助力,后来这庶女离家了,杨氏身边少个人帮着料理家里琐事不说,也没人说知心话了,方才问那一声,竟是出自真心。 听见秦芬当真诉苦,杨氏哪有不关怀的:“怎么着?大房那里一家子白身,还敢跟你叫板不成?” 这话里带着火气,也带着满满的关怀,从前只秦贞娘能得着这待遇,如今秦芬竟也得着了。 她眼睛发酸,脸上却带着笑:“哪儿能呢,当真叫板她们也不敢,无非就是使些手脚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将巡铺子时大房闹事的话一说,杨氏立刻冷哼一声:“净使些下作手段!一家子人不知道劲往一处使,光给自家人使绊子算什么本事!” 这话既公道又占理,秦芬听了心里熨帖,顺嘴说一句顽皮话:“太太这句道理我得记着,下次再和大伯母辩论,便能用得上了。” 杨氏多久没听见秦芬开玩笑了,这时竟笑出声来:“你这丫头,还是这么副性子!”她笑了两声,又问秦芬,“你在家也学了些本事,这件小事总不至于把你难住了吧?” “哪儿呢,我当天回府就和大伯母当面对质去了,大房的婆媳三个恰巧在一处,我把她们震吓得无话可说,后边她们也没敢再使手段了,这事哪还能难住我。”秦芬说着,面上带了丝得意,这副样子,竟有些像秦珮。 给三房的铺子使坏,这事在杨氏看来,已经够卑劣的了,谁知五丫头的意思,竟还有旁的事难住了她? “五丫头,你为难的不是这件事,那到底是什么?” 秦芬叹口气,把大夫人叫她操办过年的事情说了出来。 杨氏才听一半,就咬牙切齿:“这个范家大夫人,可真是口蜜腹剑!” 她是执掌中馈多年的好手,怎么会不识得这里头的厉害,不给秦芬账册,便是不想秦芬办好事情,这往轻了说是想看秦芬笑话,往重了说便是折损秦芬的主子尊严。 秦芬这次损了威严,往后再想管家立威,可就难了。 说完这事,秦芬无奈地笑一笑:“我这次可真是黔驴技穷了,不知道府里的旧例,饶是多少小聪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72 我也使不上呐。原想今日宴散了寻太太问个主意,谁知太太先问我了,既如此,还请太太教教我。” 杨氏娘家便是大族,自个儿又陪着丈夫从低位小官熬上来,经过见过的事情多了去了,这时不过是低头一沉思,便想出一条可用的法子来。 “这还是从前听来的一个法子,有那一家子里几房人贫富不均的,过年各家都觉着管家的娘子操办得不好,干脆便不要这娘子操办了,大房的管米饭,二房的管肉菜,三房的管汤水,以此类推下去,一家子竟囫囵包圆一桌年夜饭了。各房人怕丢丑,因此出的都是好菜,年夜饭竟也算丰盛。你如今也使这法子,不就成了。” 秦芬一点既通,听了这法子,立刻拍手叫好,她自个儿伶俐,又更想到了上一层去:“我只说不曾管上家里的账册,叫各处把开销记着,回头找大伯母报账!” 杨氏见秦芬的难题解了,心里也高兴,望一望这丫头今日一身清雅打扮,知道这是个明白的,便又提起一桩事来: “翻过年来,皇帝的孝期就满了,到那时,便该选秀了。皇后这次过年给咱们娘娘让位,到底还有个纪王的缘故在,选秀的时候,她是一定不愿让位的,加上选秀后必有一批新人进宫,娘娘到时候的日子,只怕要难过起来了。” 这话算是宫廷秘辛,杨氏要说,也是对亲生女儿说,怎么对着自己这庶女,竟说起来了。 秦芬愣一愣,一时不知接什么话。 她虽是个三品诰命,可是放在外头也不如何稀罕,便是想给昭贵妃添助力,也没处使劲呐。 杨氏见秦芬满脸困惑,不由得笑了:“我不过是找人发发牢骚罢了,瞧你这丫头吓成什么样。”她说着,叹口气:“贞娘在姜家过得不易,如今又怀着肚子,我哪敢和她说这些。” 这话颇有些替女儿担忧的意思,秦芬连忙开口宽慰:“旁的不论,四姐夫待四姐的心总是真真的,方才三哥那一撞,四姐夫都险些吹胡子瞪眼了。” 杨氏微微笑一笑,不曾答这话。 “你难得家来一趟,反正席上的热闹也差不多了,你去瞧瞧你姨娘吧。” 秦家长子成亲的日子,谁还能顾上一个姨娘,杨氏这话,叫秦芬又感动一回:“太太疼我。” 徐姨娘再如何得杨氏信任,到底是个妾室身份,今日不好出门乱逛,只领了杏儿在院里呆着。 外头的丝竹声呜哩哇啦吵得大半日,杏儿的头都大了,徐姨娘面色还只如常,一边给廊下的花浇水,一边嘱咐杏儿:“把那红玉竹挪进去些,它可不禁晒。” 秦芬进门时,瞧见的便是这副家常场景。 徐姨娘再不曾想着,女儿今日竟还能有空来瞧瞧自己,这时将水瓢“咚”一声丢进水桶里,飞快地跑上前来:“芬儿怎么回来了!快进屋来坐!” “这都是太太的恩赐,特地叫我来看看姨娘呢。”秦芬说着,将廊下的花草一一看过,“姨娘如今爱上侍弄花草了?” 徐姨娘笑一笑:“是太太如今爱养些花儿草儿,偏生她又忙,还不准小丫头们帮着浇水,这些花草便总是奄奄一息,我瞧了就把这差事揽过来,把花草养好了再给太太送回去。” 秦芬挽着徐姨娘的手进屋,一边走一边说家常:“这活计当真不错,能时时出门看看风景呢,姨娘总是坐在屋里绣花,眼睛早该歇歇了。” 徐姨娘笑着摇摇头:“姨娘老了,这半年来,眼睛已渐渐瞧不清东西了。” 秦芬还总记着徐姨娘坐在窗下飞针走线的样子,这时陡然听见徐姨娘已瞧不清东西,不由得心头大震,凑近了仔细打量徐姨娘。 徐姨娘生得袅娜,从前是一向看嫩的,数月未见,竟也有了一丝老态。 见女儿满脸伤怀,徐姨娘连忙打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今杏儿开始学着绣东西了,她肯用心,又是棵好苗子,已差不多快出师了,太太那里,寻常还是使着我们屋里送去的绣件。我虽不能绣东西了,那银耳、桃胶还有虫草花还能拣一拣的,太太那里家常还是喝我送的羹汤呢。” 人都是要老的,徐姨娘也不例外,既是她还得杨氏看重,秦芬便也放下心来。 日头转西,窗棂中渐渐射入金红的光来,秦芬望一望天色,知道是该回去的时候,便起身告辞。 徐姨娘送了女儿出门,到底没忍住:“范家的日子,是不是很辛苦?” 这话杨氏问了还罢,徐姨娘一个妾室,哪有什么资格去怀疑天子所赐的婚事,秦芬连忙回头握住徐姨娘的手:“姨娘放心,我是有些难处,可是太太都给支了招了,你不用担心。” 对于自家那位主母,徐姨娘一向是无比信任的,这时听见主母已经给女儿支了招,再没别的话,只依依不舍地看着女儿离去。 秦芬都走出老远了,徐姨娘还伸长脖子眺望,杏儿默默地等了许久,觑着自家主子收回视线了,轻声道:“桃香姐姐方才都和我说了,姑爷在西北打了打胜仗,可受皇上看重呢,姨娘不必担心。” 徐姨娘抹一把眼泪,转忧为喜:“姑爷这般有出息,咱们五姑娘哪世修来的福哟。说起来,这都是太太给的福气,方才五姑娘说太太劳神了得喝燕窝,从明儿起,每隔五日,咱们便给太太炖一碗燕窝送去。” 杏儿把手藏在袖子里掐指一算,有些肉痛:“姨娘,那得好多银子呢。” 徐姨娘难得地对丫鬟瞪一回眼:“太太待五姑娘和七少爷那样好,又待咱们宽厚,你只计较银子做什么?” 第220章 范府宅院虽阔大, 两房人多年不和,一向不在家随意聚头的,因此许多屋子都是空着,秦芬这日开了花厅, 各人都是面面相觑。 大夫人坐在上首, 一边打量屋里的布置,一边随手拢一拢领口:“小七媳妇把我们叫到这冷冰冰的屋子里, 究竟是为什么大事?” 秦芬给个歉意的笑容:“对不住了大伯母, 我这就把炭盆给您挪近些。” 桃香听了, 立马上前,从五少奶奶身边挪走炭盆, “当”一声搁在大夫人面前。 五少奶奶顿时不悦起来,她是有身子的人, 连七弟妹这小姑娘都知道照应她,那位假慈和的大伯母,怎么竟不懂事起来。 再说了, 大伯母那貂毛里子的大袄, 便是雪天里也扛得住冻,这屋里密不透风, 哪里就冷了。 分明就是要和旁人唱反调! 从前大夫人是帮着五少奶奶和亲婆婆唱反调,她自然乐意, 如今这反调唱到她自己头上,她便不高兴了。 范夫人一眼就瞧出秦芬那抱歉的笑容全是敷衍,心里猜测自家儿媳是有意为之, 心里不由得发笑。 那大嫂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73 从前爱装腔作势的, 遇见自家儿媳这个直性子,手段竟全不管用了。 然而一家人在外总得团结, 范夫人再如何也不会揭秦芬的短,于是笑一笑,替儿媳描补: “离儿媳妇想着大伙商议过年大事,总得正经坐下谈一谈,这花厅开得急促,不曾来得及细细收拾,大嫂勿要和小孩子们计较。” 大夫人不过是随口挑个毛病,谁想到三房婆媳三个齐齐发作,她辩又辩不过,更不能和五少奶奶一个孕妇争炭盆,只好笑一笑作罢。 心里却奇,那秦五到底有什么本事,也不曾见她使什么了不起的手段,怎么竟把三房给捏在一起了! 秦芬望一望大房皮笑肉不笑的婆媳三个,再看一看满脸疑惑的五少奶奶,心里不由得打鼓。 杨氏给她出的主意虽好,可是众人若不同意,又该如何? 正在心里忐忑着,忽地遇上范夫人鼓励的目光,秦芬心里顿时大定。 无论如何,范夫人总是会支持她的,五少奶奶如今也比以前通情理,她慢慢说一说缘故,只怕就同意了。杨氏出的法子,说不得当真能用上。 自然了,说话的方式也得仔细选择。 “是这么回事,大伯母厚爱,叫我今年操办过年的事……”秦芬说到这里,故意摆个受宠若惊的模样,歉疚地看看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 是大夫人这婆婆不提拔亲儿媳,可不是她秦芬要抢管家权。 果然,秦芬立刻收到了妯娌两个愤愤不平的眼神。 秦芬要的便是这反应,微微一笑,将话说了下去:“我进门才几天,头顶有大伯母和太太,前头有三位嫂嫂,我能显多大的本事,拿多大的主意呢……” 五少奶奶这人是个随风倒,哪里又好就钻哪里的,丈夫已沾了七弟的光,加上近来秦芬总不忘送些吃喝给她,方才又记得照应她身孕,她哪里会不帮着秦芬说话,这时见秦芬摆出战战兢兢的模样,立刻出声了: “七弟妹勿要过谦,我瞧你管家是把好手,就连宫里的李吉公公也赞过你的,谁还能说你不行的?你有什么主意尽管说,我第一个赞同的!” 李吉赞秦芬会管家的话,还是大夫人有意放出来的,就是为了架着秦芬管家,这时候竟被五少奶奶拿来用了。 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对视一眼,却不曾吭声。 她们虽然不忿婆婆拉拔旁人,却也不至于当众和婆婆唱反调。 范夫人适时地开口了:“夔儿媳妇的话有理,离儿媳妇是个聪慧的,定有好主意,只管说出来大伙参详就是。” 话赶话地到了这一步,大夫人总不能说她不同意秦芬的想法,只好不阴不阳地笑一笑:“是啊,小七媳妇,你放胆说吧。” 秦芬把那全家合力操办过年的法子一说,范夫人立刻点头称好,大夫人却摇了头:“这不成,管家一事,最忌讳七嘴八舌的,若是你要这样她要那样,可什么事也办不成的。” 五少奶奶也听不出好不好,然而她今日打定主意要和大夫人唱反调,偏偏要帮着秦芬:“我觉得七弟妹的主意不错,大嫂,三嫂,你们说呢?” 五少奶奶说话喜欢拉扯旁人,从前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在旁边瞧热闹,心里还要替这五弟妹叫好,今日猛然被点到,一个摆手,一个摇头:“我们哪有主意。” 秦芬也不去管大夫人的话,只慢慢解释: “我不是叫大伙儿一股脑儿去忙一件事,我是想着,把过年的事情分成四样,我们四个媳妇一起办。” 范夫人心里一动:“离儿媳妇,细细地说说。” “过年总共有四件大事,头一个就是过年祭祖,第二件呢,是各处陈设装扮,再有就是年夜饭,最后一桩,就是奴仆们的赏赐,我想着咱们妯娌四个一人领一件,各自去办各自的事,这样既不会乱成一团,又能各自显出才干。” 旁的还罢,最后一句“显出才干”,却是结结实实打动了大少奶奶的心。 她进门也有十好几年了,自诩是这府里的长媳,可是婆婆与三婶各自捏着一把家务,她连个鸡毛蒜皮也没摸着,如何不急。 今日秦芬一下子就分出四件大事来,桩桩看着都是极能显本事的,她怎么不心动。 三少奶奶看一看大嫂那跃跃欲试的样子,提了个要紧的问题:“可是……咱们又不管家,往哪里支银子去呢,总不能叫咱们自己……” 五少奶奶心里想的也是这话,然而她今日是帮着秦芬的,不好问出口,听见三少奶奶问了,竟装起相来:“三嫂真是杞人忧天,七弟妹是个最周到的人,定不能叫我们三个嫂子吃亏的。” 这话却是连自己也带上了,秦芬便是想叫她们出银子,也不好开口的了。 秦芬哪里猜不出这话的意思,微微一笑,道:“我和大伯母商议好了的,我也就代管过年这几日,所以账册并没接在手里,各位嫂嫂只管记下开销,到时候往大伯母那里报账就是。” 前头说些什么,大夫人还一副姜太公钓鱼的模样,这时听见要找她要银子,顿时挺直了背脊。 不光是大夫人,屋里其余人,都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这个七少奶奶,可真是个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全乎人! 这次大夫人叫秦芬管家,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是使坏,都等着看秦芬如何化解,方才见她把差事拆成四样,已都在心里默默叫个好,这时听见她连银子支出都已想好了,便更觉得她精明了。 说起来也是大夫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不交账本,以为能难着人家,谁知人家偏拿着这条说事。 管家不管账,那算什么管家? 既是如此,那家里的开销自然该往管账的人要去! 合情合理! 秦芬不等大夫人开口,又提一句不相干的:“翻过年去,我娘家太太要带我们进宫朝拜的,到时候我哪有那许多时间管家务,自然是该还给大伯母的了。” 得了,这丫头都搬出昭贵妃了,旁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夫人只恨自己没有个妖精似的亲戚,也能进宫去讨得皇帝欢心,这时对着秦芬,连笑都快笑不出来了:“既是你忙,那你忙你的吧。” 这么多年了,大夫人一向是巧舌如簧的,什么时候说过这样干巴巴的话了。 屋里众人都知道,大夫人这是气急了。 秦芬也不去理会大夫人的模样,对着三个妯娌笑一笑:“三位嫂嫂相中哪一件差事,咱们就在这里定下吧,过年也没多少日子,该操办起来了。” 大少奶奶自诩身份高,抢先挑了祭祀这一样,五少奶奶不愿劳累,也赶紧拣了给奴仆发赏这件轻省差事,剩下的两件,既麻烦又琐碎,三少奶奶一个也不想接,思来想去,摆个谦让的模样:“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74 五弟妹先挑吧。” 秦芬想也不想,随手点一件:“我管年夜饭吧。” 三少奶奶“哎”一声:“我肚子里倒是知道几样新菜式,说出来替七弟妹参详。” 五少奶奶“嗤”一声笑:“三嫂,说好了一人一样的,你这是帮忙还是抢功呀?” 秦芬哪里是瞧不出三少奶奶想换差事,她本就只想过好小日子,不想管这两房杂事的,这时也不计较,只爽快换过:“既是三嫂有好主意,我管四处陈设装饰是。” 三少奶奶扭捏几下,半推半就应了。 事情议定,两房人各自散了。 大夫人领着两个儿媳往西边,范夫人领着两个儿媳往东边,颇有些背道而驰的意思。 五少奶奶是个碎嘴子,如今有身孕,性子更琐碎了,一路上叨叨个没完: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弟妹这脑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大伯母扔个那样的难题你都能轻轻松松化解了。嘿,弟妹,你方才 ‘仗势欺人’那一招使得真好,大伯母还想坑你来着,听见你要进宫去见贵妃娘娘,什么屁也不敢放了。” 这话既粗且俗,还把秦芬的底给掀了,自然不算是好话。 秦芬知道五少奶奶就是那么副性子,哪里会和她置气,更重要的是,她如今要把三房的威信渐渐竖起来,五少奶奶是她该争取的人,她不会自毁城墙的。 范夫人生怕秦芬生气,连忙偷眼去瞧,却见秦芬只是淡淡而笑,全没放在心上的样子。 对着秦芬这儿媳,范夫人再没什么不满的,连忙替她打个岔:“禾意方才可冻着了?赶快回去歇着是正经。” 这么随口一句,五少奶奶又记恨起方才大夫人没脸没皮抢炭盆的事来。 她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保管要把大房那些奴仆的赏赐给刮掉些,帽子还得扣在大夫人头上。 到了大年夜这日,早上先开祠堂给祖先祭祀,下午是奴仆们领赏,晚上便是阖府年夜饭,事事都是井井有条,比往年更顺畅些。 年夜饭的席上,四叔公先起筷子夹了几根云丝,抖着胡子道:“今年过年,小七媳妇操办得可真不错,。” 众人都已听说大夫人把家事丢给了秦芬,还当今日全是那位七少奶奶咬牙办下来的,四叔公也不例外。 四叔公大多时候抱着个难得糊涂的心思,然而今日小七媳妇出力出钱,他想着总该夸一声,好叫众人明白小七媳妇的功劳。 秦芬在边上听见,立刻起身道不敢,谦逊两句,把几个妯娌全点了出来。 大少奶奶先还把帕子捏得紧紧的,听见七弟妹竟不曾没下自己的功劳,笑逐颜开站起身来,也跟着谦逊。 四叔公那昏花的老眼,不由得看一眼秦芬,心里赞这小七媳妇是个有气度的。 “嗯,今年你们几个办的事,都很不错。” 四叔公也不能偏颇太过,干脆把四个侄孙媳妇全夸了一遍。 大夫人坐在席上,看着妯娌们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简直气得要坐不稳了。 她前头辛辛苦苦操劳了十好几年,四叔那老糊涂从来都是坦然受之,从没想着夸一个字,如今见那小七媳妇娘家势大,便贴上去吹牛皮,也当真是人老皮厚! 大年夜吃了晚饭便各家该守岁,秦芬先陪着范夫人下了几局棋,又陪着五少奶奶投了几回壶,待时过大半,便说要回去歇着预备进宫。 大夫人如今看秦芬哪里都不顺眼,这时听见秦芬要早退,便冷笑一声:“进婆家头一年便这样托大,这就是你娘家教的道理?” 这话范夫人和秦芬都不好接,五少奶奶见状,便“哎呦”一声:“我肚子不舒服!弟妹,快陪我回去!” 五少奶奶那肚子,怎么就那样巧地痛起来,还不是替秦芬解围。 屋里人人都知道这道理,大夫人自然也心知肚明,可是她难道敢说五少奶奶的肚子无事,扯一扯嘴角,低头嘟囔一声:“也太不凑巧了。” 秦芬今日连受了五少奶奶几回的助,再要“君子之交淡如水”也不好意思,对五少奶奶感激一笑,亲自扶着她慢慢往回走去。 大年节下,奴婢们能回家的也都回了,各处院子空无一人,显得空荡荡的。 墨蓝天空上,点点星子衬着人间灯火,叫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感慨。 五少奶奶如今肚子大,走得小心,许久才走出百余步,她看一看身边的秦芬,却见这位弟妹脸上一丝不耐烦也没秦芬察觉到了,回个微笑,五少奶奶见了,不由得在心里起个疑问。 她以卑微之身嫁给范夔,在范家受尽冷眼,大房那几个虽然是白身,可是拿着长辈和嫂子的款儿,待她从来都是又打又拉的,就连婆母,也不大看得上她,怎么这位七弟妹,和旁人全不一样? 五少奶奶有心想问,却又觉得太过鲁莽,抿一抿嘴,打个迂回开口了:“七弟妹,叫你这样身份的人来扶我,委屈你了。” 秦芬笑一笑:“五嫂太过谦啦。” 若是大伯母那样的,早就舌灿莲花地说一大堆了,这七弟妹却只一句话带过,五少奶奶竟拿不准这弟妹是自傲还是当真实诚了。 若说她实诚,怎么大伯母在她身上一点好也没讨着呢? 五少奶奶觉得,只怕不只是因为秦家背后的昭贵妃。 这位七弟妹劳心劳力地看账本、巡铺子田庄,听说还给太太的产业改了两条小规矩,这在五少奶奶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 她以为大家族的女眷只要坐着喝茶,然后再一起说说旁人闲话,享享清福就行了。 前头听说下人们对秦芬很是敬重,五少奶奶还不服气,这会想想秦芬不知疲倦地忙里忙外,她自个儿也生出一丝佩服来。 秦芬扶了五少奶奶一路,见这五嫂沉默寡言,还有些不惯,然而她与这位主儿实在不是一路人,便也不多话,到了地方对穗儿交代两句,便自行回了屋。 初二一早,秦芬便梳妆整齐,穿着三品诰命服出门。 先往范夫人处拜别,再往大夫人处交了钥匙对牌。 大夫人是想再说几句阴阳怪气来着,对着秦芬的三品诰命服,怎么也没那副胆子,只好皮笑肉不笑地收了东西放人。 这里秦芬走了没多久,五少奶奶就派人拿了过年的开销来报,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闻风而动,也一齐派了人出来。 大夫人还没用完早点心,就被三个大丫鬟齐齐围住了。 “行了行了,急些什么?没瞧见咱们太太饭都没吃完?你们一个个的,赶着……”大过年不能说不吉利的,卫妈妈用尽力气,把后头的话咽了下去。 穗儿随着主子,如今不怎么捧着大房了,这时咯咯一笑,对卫妈妈福一福:“我的好妈妈呀,谁跟银子过不去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75 呀,当初说好了过完年来找大夫人报账,咱们这也没行差踏错呀!” 大少奶奶的丫头生怕要不着银子回去被骂,也赶紧跟上一句:“照着平时的例,太太也开始理事了,卫妈妈,我们是瞧着时辰过来的。”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如今都难对付起来? 大夫人气得要摔碗,可是大过年和奴婢置气,她还丢不起这个面子,只好忍气吞声,接过三个媳妇记的帐。 “什么?怎么这么多?不成!不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少奶奶的丫鬟眼见着大夫人要反口,顿时又急了,连忙扔出一句:“往年太太操办过年,也得花个千把两银子的,咱们这三处加起来是一千二百多两,不为多呀。” 大夫人惯会克扣官中银钱做假账的,这时竟一下子没记起来,听见丫头的话,竟有一瞬的语塞。 平日就不该想着带挈那大儿媳,这时候竟叫丫头来咬自己! 然而再怎么,这话也不能漏到三房去,大夫人把后槽牙咬得死紧,勉强支了一千二百四十八两银子出去。 三个丫头一走,大夫人立刻将筷子狠狠摔在地上:“贱人!贱人!一帮贱人!” 卫妈妈知道主子心里有火,也不上前招惹,只远远地劝着:“太太息怒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夫人把牙咬得紧紧的,脸上肌肉都紧绷起来,冷冷道:“给我传话下去,七少奶奶那里,都给我‘用心’伺候着,我就不信她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七少奶奶办事赏罚分明,有许多下人已经对她颇有好感了,再说,三房眼见着就要复起,自家主子偏还要打擂台,往后的差事,可怎么当。 然而卫妈妈是大夫人娘家来的,除了顺从,也没别的法子,这时只好勉强应个是。 “眼瞧着她风光,我就偏不让她风光!她不是把对牌交回来了么,这是送上门给我拿捏,去和下头人说,七少奶奶回娘家拜年的年礼,给我减等!” 卫妈妈叹口气,拖拖拉拉半天才想出声答应,不料一个小丫头连跑带跳地蹿了进来:“大喜事!大喜事!” 大夫人如今正缺件大喜事,闻言精神一震:“是什么?” 小丫头喜滋滋地:“皇上册封太子,要加开恩科、大赦天下!” 这的确是喜事,可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大夫人一下子有些糊涂。 卫妈妈脸色一变,小心翼翼地开口了:“皇上膝下只有一子,就是昭贵妃所出的那位纪王爷……” “是呢,卫妈妈好记性!”小丫头拍句马屁,又唠唠叨叨说起了册封事宜。 什么册封太子百官称道啦,什么皇后凤体不适,昭贵妃代受百官参拜啦,林林总总一大堆,仿佛这小丫头自个儿就站在那殿中似的。 大夫人只觉得嘴里含了块黄连,脸上却还得端着笑:“既如此,给七少奶奶回娘家的年礼,加厚三成吧……不,五成。” 第221章 建德三年的春节, 杨氏忙得好似个陀螺。 纪王封作太子,昭贵妃受百官朝拜,这两件事恨不得是烈火烹油一般,把杨府和秦府的门槛都快烧着了。 就连久不进内院的秦览, 也日日早起进来陪着杨氏用早膳, 他一来,杨氏便把儿媳妇和两个儿子都暂时打发下去了, 倒没别的, 如今杨氏已懒得再和秦览演戏了, 孩子们不在,她倒还轻省些。 这日秦览见秦芬又一大早到了上房, 颇为满意,笑嘻嘻对她点点头:“五丫头来啦。” 秦家的人情应酬, 陡然翻了好几番,杨氏年纪上去了,实在难以支应, 吕真才进门, 还不能独当一面,秦贞娘有孕, 秦珮有孩子,只秦芬光杆子一个, 被叫回娘家来帮忙。 秦芬对秦览行个礼:“父亲。” 杨氏略停一停筷子:“总叫你回来,是不是不大好?范家那些人,可没为难你吧?” 秦芬抿一抿嘴, 笑着上前坐下:“太太, 没什么的。” 范家两位长辈,此次倒是掉了个个儿, 大夫人是无话可说,范夫人却总时时劝着秦芬。 范夫人倒也不是坏心,只是她心里,出嫁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是该冷暖自知的。 她自个儿在范家守了一辈子,就连受委屈也不曾回娘家求助,自然觉着秦芬也该和娘家切割干净。 前几日傍晚,自秦家回范府,主仆三个去范夫人屋里问安,又受了范夫人一通劝诫,连一向沉静的南音都有话说了: “婆婆终究不是亲生娘,前头看着待姑娘百般好的,如今也只是寻常,她自个儿和娘家不亲不热也罢了,偏拦着咱们姑娘和娘家亲热。” 桃香不如南音细致,还不曾察觉到范夫人这些日子话里的意思,不可思议地抓着南音追问:“不至于吧?太太能是这个意思?连大夫人都知道秦家是热灶,该上赶着烧烧,太太还能不明白这道理?” 南音心里只觉得不是热灶冷灶的事,可又说不明白这道理,便侧着头看秦芬。 秦芬是个顶顶灵透的,内里又多活了二十来年,哪能不明白这里头的道理。 说穿了,婆媳两个,共患难容易,同享福却难。 前头秦芬劳心劳力替三房争面子争银钱,是一个标准的好儿媳,范夫人自然是百般支持,可是如今秦芬回家来帮忙,在范夫人眼中,却有些过分向着娘家了。 自然了,范夫人自个儿是把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八个字践行到底,哪怕是从前再难,也不曾回娘家求告过,秦芬倒没认为她如今是故意刁难自己,往深了说,只不过是范夫人拿自个儿的规矩来约束人罢了。 因范夫人也不是坏心,秦芬对着丫头们和杨氏,只“无事”两个字便作罢。 两个大丫鬟对范夫人有些失望,然而秦芬一早就知道婆婆和娘不同,倒不如何放在心里。 杨氏如今常常进宫门,连宫里的风波也见识过不少,哪能看不出秦芬方才一笑的勉强,她原还打算考察考察儿媳的,眼下看着,却是尽早拉拔起来才好。 若还是扯着五丫头,未免耽误了这孩子在婆家的体面,也不是美事。 “茶花去箱笼里寻那套粉碧玺的钗环镯三事,送给三少奶奶,过几日要往杨家去,叫她放心拿着戴。” 说罢,杨氏又来对秦芬解释两句:“前头你们是出门办嫁妆,粉色也不相宜,因此一直搁着,你三嫂年轻,戴那个正相宜的。” 其实说起年轻,秦芬比吕真还小了些,杨氏多说这两句,还是怕秦芬吃心。 秦芬连忙笑一笑:“是,太太说的极是。” 莫说如今秦芬已经是出嫁的女儿,便是她还在家,也没有惦记杨氏私产的道理。 杨氏自个儿的东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76 爱给谁不爱给谁,那都由着她自己,便是秦贞娘那亲生女儿,也没有硬要的道理。 秦芬的熨帖,杨氏一向是知道的,这时见这丫头爽快地揭过话头,知道她压根没多心,心里不由得松口气。 这孩子虽从前只是个庶女,如今可比亲女儿诰命还高两级,她为着亲女儿,也不能平白生个嫌隙出来。 秦芬顿一顿,又说一句,“太太是为了三嫂好,也就是为了咱们秦家好,这些道理,我都省得。” 杨氏不意这孩子如此灵透,这时恨不得要眼圈儿发酸了,伸手捏一捏秦芬的胳膊:“好孩子,你是个懂事的。” 秦览原是埋头吃饭,听了这话,倒又抬眼看一眼庶出的五丫头。 自家这妻子,他也伴了二十来年了,说好听些是端方,说难听些就是心机深沉,从前就连商姨娘,她都能伸手拦在府里,为的就是时时碍着自己这丈夫的眼,这一辈子,只怕就贞娘一个亲女儿得着她的真心,连平哥儿这儿子且还靠后,如今看来,五丫头也得着半颗真心了。 秦览依稀记得,早年夫妻两个似乎也有些真情意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渐渐起了隔阂,这时一想,心里似有些怅然若失,然而他自己也知道有些事情无可挽回,只能又埋头去吃饭,顺手给妻女各夹一筷子腌嫩姜。 正吃着饭,平哥儿和安哥儿蹦蹦跳跳地进了屋,后头紧跟着吕真:“六弟,七弟,才吃饱饭了不能跑跳的。” 两个孩子如今吵闹无比,见着人就要连篇累牍地争辩孙悟空和二郎神哪个厉害,秦芬连着回家多日,都已怕见他们了,这时连忙端起粥碗,装模作样喝了起来。 平哥儿却不打算放过秦芬,先对父母问安,然后笑嘻嘻地跳到秦芬面前:“五姐,你吃好了没有?陪我们玩吧!你前儿给我们说的大闹天宫好听,我还想听!” 秦芬回娘家来,一大篇事情等着她帮手,哪有空给弟弟们说故事。 吕真方才还唠叨两个弟弟的,当着公婆却不敢了,只笑一笑不说话。 杨氏既起意要栽培儿媳,便拿她当家里人一般看待,这时先不去说平哥儿,倒回头点一点吕真:“这两个猴儿常去恒哥儿那里盘桓,你得空了替我管教他们,常言说长嫂如母么,没什么管不得的。” 吕真不意能得着这么一句,这时竟愣了片刻才知道出声答应。 她出身不显,原先自傲的才干和修养在秦家也只寻常,跟着婆婆出门,连什么人该说什么话也拿捏不好分寸,瞧瞧婆婆左右逢源,再瞧瞧秦芬谈笑自如,她才知道什么是门第之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既知道自个儿和旁人差着老大一截,进门时的那点子雄心壮志便全缩了起来,也不想着怎么出人头地了,只规行矩步便罢。 原以为还得和别的媳妇一样熬个十来年才出头,不想一大早就得了婆婆赏赐,还说要带着自己去杨家,如今又把家里的两个宝贝疙瘩交给自己管教,吕真心里怎么不感慨。 教养幼弟,本就是她这做嫂嫂的职责,然而那套碧玺的首饰总得谢一谢,可是吕真又怕秦芬不知道这事,生怕给婆婆招了麻烦,干脆这时什么也不说,只上前拍一拍两个弟弟:“好了,该去文华殿了。” 兄弟两个起身,还不忘一人回头嘱咐一句: “三嫂,别忘了叫佛手喂我的大黑!” “三嫂,还有我的追风,得喂精细草料!” 吕真抿嘴一笑:“忘不了!”说罢回头,对着屋里三人说起家常:“小哥儿两个家常不忘念叨大黑和追风,他们三哥一向不问闲事的,都被念叨得知道这事了,昨儿正理着公文书信呢,忽地道,安哥儿家常给那匹小马喂精细草料,一月所费也才二钱银子,这竺州的战马吃什么来着,每月每匹马报上来的草料钱,竟也有二钱。” 杨氏听得入神,干脆推了碗,和儿媳妇谈起家常:“恒哥儿这孩子自来心细如发,凡事都肯上心,若不是这样,也考不中进士。你瞧瞧,他与弟弟闲聊家常都能和公务搭上边,这可不是天生做官的料子。” 吕真连忙顺嘴捧一句婆婆:“那都是太太教养的功劳。” 秦览不由得腹诽,心道这秦家旁的事他不沾干系也就算了,可长子却是他耳提面命教导出来的,怎么如今全成了妻子的功劳了。 然而如今杨氏是金陵城的大红人,莫说是秦览了,就是秦家加起来也不敢和她唱反调。自家那继母和大哥于年前相继病逝,大房的孩子也没一个出息的,三房不足一提,他秦览有什么本事和妻子作口舌之争。 秦芬坐在边上,见秦览用力抿着嘴,仿佛稍不留意就要吐出无数的心里话来,她只觉得好笑,于是觑个空,轻声问:“太太,等会要不要再叫茶花点一点出去的礼?” 这一日出门,吕真便不是跟着杨氏后头扮贞静,与秦芬一左一右陪着杨氏,和各位夫人应酬。 众人都知道秦三少奶奶无显赫出身讨婆婆欢心,亦无倾城容貌得夫君宠爱,原待她不过尔尔,忽地见杨氏把这位新少奶奶与最出息的秦家五姑奶奶一同带着,不由得都改过脸孔,对吕真笑语盈盈起来。 秦家这头婆媳姑嫂三个,只当没察觉众人态度不同,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尤其是吕真,并没因此话多起来,依旧是让婆婆和小姑出头交际,待人问倒自己,才拣要紧的答话。 众人为此,倒高看吕真一眼。 秦芬也不藏私,把自己许多年所学所知的,一股脑儿全告诉吕真。 待说到张家的大少奶奶险些做了李家的三少奶奶,所以这两人向来不对付,杨氏不由得回头嗔一眼秦芬:“五丫头从哪个犄角旮旯打听出来的这些事,简直可以替你家范将军管锦衣卫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一大半还是在开玩笑,吕真连忙也学着杨氏的模样,接上一句:“这是芬儿待我亲厚,太太勿要怪她了,若有不是,我替她领了就是,否则范将军回来见她委屈,还不心疼极了。” 这么两句玩笑话一出来,杨氏对吕真亦高看一眼。 场面上的事,讲究个圆融自如,说白了就是凡事不当十成真,今日放手栽培了儿媳妇一天,她已学了些皮毛,知道把话开着玩笑说了,算起来,也是个有天分的了。 自然了,这也有大半五丫头的功劳,若不是这丫头倾囊相授,只怕这儿媳妇学得也没这样快。 于是下午回府,杨氏又拿了两支簪子出来,只道是往杨家去赴宴不可过简了,秦芬和吕真,一人赏了一支。 秦芬知道杨氏素来不爱小家子气的推让,大大方方谢过,接了便戴在头上,吕真瞪大眼睛看一看,也有样学样地当场戴上了。 晚上替秦恒剪蜡烛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77 秦恒略停手搁笔,抬头便望见了吕真头上那支贵重的凤衔珠金簪。 依着吕家的底子,只怕还给不起这样贵重的首饰,那金簪定是嫡母所赐。秦恒心里这么想着,又仔细看一眼吕真,好似成亲以来还没认识似的。 对于吕真这个妻子,秦恒只是礼让而已,并不十分在意。 他自个儿是不在意内宅事务的,也不想靠着岳家发达,因此上只要妻子顺从便罢,这妻子是美是丑,是安静还是活泼,他全不在意。 择了吕真这么个妻子,一则是信得过嫡母的眼光,二则是相信五妹交友的原则,对吕真本人,他压根不关心。 横竖这府里有嫡母这么一尊大神坐镇,怎么也乱不了的。 就连小两口那档子事,秦恒也是点卯似的行一次,如今成亲也将一月了,算上成亲那一日,总共不过才两回。 这妻子一向安静少言,听说在外头也还懂得藏拙,至少是个不惹祸的,秦恒心里还算满意,他本以为这妻子会一直沉默乖顺下去,不曾想着,这么快就得了嫡母的赏赐了。 “你头上这支簪子,是母亲给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吕真平日里穿戴什么,秦恒都不发一言,她还当丈夫是在意自己的,此时听见这么一句,心里不由得热了起来,连忙凑近了些,想取下那支金簪给秦恒看。 可是金簪雕得栩栩如生,凤凰的翅羽根根分明,缠住了吕真的头发。 她心里一急,用力拔下那根金簪,扯得头皮生疼。她只觉得自己似乎太失态了,讪笑两下道:“这……这也不是独我一个有,芬儿……五妹也有一支的。” 秦恒眼尖,一下子就看见那金簪上绕了几根乌油油的青丝,不知怎么,秦恒心里对妻子起些怜悯,亲手替她把簪子插了回去:“挺好的,母亲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你能得着她的赞赏,说明你做得很好。” 吕真看一看灯下秦恒清瘦的侧脸,咬一咬唇:“你……还要忙吗?” 秦恒走笔如飞,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吕真那颗飘飘荡荡的心,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她攥一攥拳头,把声音放得平缓:“茶壶里的水给你续满了,放在保暖盒里,蜡烛芯焦了,你记得剪,否则烛火暗了会伤眼睛的。” 秦恒仍旧没抬头,随口应了一声。 吕真失落地转身往回走,已掀起了门帘子,却听得丈夫又开口了:“开春了便要防着黄河起汛,各处工防都得加固,我这几个月,都得忙呢。” “嗯,好,你别太累着了,忙完了早些睡。”吕真得了丈夫这两句耐心的解释,只觉得心都捂在热炉子边上,嗓子发紧,话都说不稳了,“你……还是回房里睡,房里暖和……我不怕吵的。” 第222章 范家接着五、七两位少爷的书信, 言道二月初便能返京,早则赶上龙抬头的日子,晚,也能赶上惊蛰那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夫人装模作样地把两房人聚在一处, 说要给两个侄子办庆功宴, 话说得极其漂亮:“咱们小五、小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才一出去就打了这样大的胜仗回来, 这是咱们范家祖先保佑, 也是三叔在天之灵保佑,咱们不得好好贺一贺的。” 这话入情入理, 在场的个个点头。 秦芬却在心里为难,杨家的宴席是二月初四, 若是恰巧撞上了那日,可怎么好。 大夫人对着秦芬扫一眼,见秦芬连头也不抬, 不由得眯起眼睛, 脸上的笑容冷了些:“小七媳妇操办过年的那法子好,各人出力合伙办事, 事情办得果然圆滑漂亮,我想着, 咱们也照这个例办就是。” 这话出来,范夫人和五少奶奶犹可,大房的两个媳妇, 却不满起来, 对视一眼,由大少奶奶出头:“太太明鉴, 这次三房两位叔叔立功了,哪有咱们抢着争风头的道理。” 大房和三房,生子生孙,到如今已是第四代了,早不亲近了,大房的媳妇,断断没有给三房出力的道理。 大夫人瞥一眼两个儿媳妇,使个严厉的眼神,接着把秦芬紧紧盯住,眼睛里的挑衅毫不遮掩:“小五、小七立功,这是咱们范家的大荣耀,大房不光得出力,还得出钱,这次咱们凑份子办宴,每个人都得添福。” 秦芬办事向来不怕出力,前头便不曾留意大夫人唠叨些什么,只不住在肚子里转着杨家的宴席,到此时听见出钱凑份子的事,又看见大房两个妯娌不满的眼神,陡然明白过来,大夫人这次,是冲着自己来了。 若是范离一个人,秦芬便能推了这事,偏生此次还带着五少爷两口子,五少奶奶在范府挣了多年,就是为了挣些脸面利益,此次怎么也不肯放手的。 秦芬想到这里,看一眼上头的范夫人和五少奶奶,范夫人面上微微带些沉思,五少奶奶眼中,却燃起热切的火光。 这事,八成是推不掉了。 想到此处,秦芬便开口了:“这事是我们三房的事,合该咱们三房自己承担,大伯母和二位嫂嫂到时候来赏光赴宴就是,哪敢劳动大嫂二嫂出钱出力呢。” 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顿时松了口气。 五少奶奶却不肯了,要她说好话、献殷勤,她是绝不怕的,可是要她出钱,这是要她的命! “七弟妹,我瞧你也忒把大嫂和三嫂瞧小了,咱们三房有大喜事,她们定是高兴的,怎么会不愿意帮忙呢。” 五少奶奶倒还有数,不曾把挤兑人家出钱的事说明白了,含糊地“帮忙”两个字,就飞快地带过了。 秦芬听了,不由得啼笑皆非,这位五嫂的小聪明,原来全用在这上头了。 然而秦芬实在不愿因为这事被拿捏,垂下眼帘一想,干脆花钱买个安生,于是对着各人一笑:“既是凤举领兵打了胜仗,我该做东,如若大伙不嫌弃,我来办这次宴席就是。” 这次,五少奶奶又不愿意了,然而她总不好连着驳秦芬两次,只好自个儿低声嘟囔:“我不成白沾光的了。” 她哪儿是嫌弃自己沾光呢,她是嫌秦芬把风头全抢走了。 听了五少奶奶这句,秦芬简直又气得发笑了,这位五嫂,既想少出银子,又想多占面子,还真是个难缠的。 大夫人想了这么个万全之策来算计秦芬,简直是得意非凡,这时瞧秦芬左右不讨好,几乎要笑出声来,她心里得意,说话又有了平日装腔作势的样子: “小七媳妇固然是又能干又有银子,可是也得给你三位嫂嫂显显才干么,前头不是还记得有功大家领么,这时候怎么能忘了呢。” 范夫人也瞧出来大嫂是在算计自家儿媳了,她虽有心帮一帮秦芬,一时却想不出好法子,这时只好就着大夫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78 的话,轻轻劝解一句:“大嫂勿要开离儿媳妇的玩笑,她不是这样的人。” 秦芬忽地想起杨家的宴席来,灵机一动,把那位舅老爷拿出来震吓大夫人:“大伯母容禀,二月初四我舅父家中办宴席的,咱们若是要给五哥、凤举办庆功宴,只怕要和我舅父家冲了,依理说我该顾着家里,可是舅父家的宴我一早就应了,没有反悔的道理,家里的宴,只怕得缓一缓。” 无论如何,先使个拖字诀就是,拖上几天,便能想出办法来了。 大夫人不曾料到秦芬还有这一招,听见秦芬抬出杨家来,便想往后缩,忽地看见三弟妹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想起三房婆媳两个近来的争端,一下子又眉花眼笑起来。 她不去找秦芬说话,只对着范夫人开口:“弟妹,小七媳妇这么向着舅父家里,连自己亲相公的庆功宴,都不管不顾了?我是没法子的了,还得你这婆婆来劝劝。” 范夫人对秦芬旁的都满意,唯独对她向着娘家不大高兴,此时见秦芬说的还是拐了弯的舅家,更不高兴了,脸上的神色淡淡,语气也只平平: “离儿媳妇,杨家门第虽高,到底不是你亲舅舅家,去不去的,原也无妨。我瞧还是顾着家里好些。” 这话出来,秦芬顿时脸上一白,随即便恢复了平日的神态,霍然站起身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太太容禀,我为人处事无关什么门第高低、出身贵贱,而在于一个理字,杨家的宴在前,我答应下来也在前,自然该先顾着那头,并不为他家的门槛高不高的,家中有宴,我能赶得上自然赶,赶不上了,我也是无法的。” 秦芬自及笄以来,一向四平八稳,少有动气的时候,此时一席话好似串挂鞭,又急又响,南音听了,连气都不敢喘了。 范夫人不过是随口一说,并不曾多想,待秦芬扔出一串硬话,她才回过神来。 自家这儿媳妇,乃是个庶出,就连大房那位口蜜腹剑的大嫂子,也从不提她出身的事,怎么自个儿偏偏昏起头,说什么嫡亲不嫡亲的话来! 范夫人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心下后悔,也不由得站起身来,然而她性子再和善,也拉不下面子对秦芬服软,这世上哪有婆婆对儿媳低头的道理。 五少奶奶知道不好,连忙打个岔:“七弟妹的话固然有理,可是太太也是想着家里团聚,这才叫你留在家里的,并不为别的。” 范夫人原还有些内疚的,听了五少奶奶的话,反倒冷下脸来。 这世上哪个儿媳妇不是受着委屈过来的?就是她自己,如今不也常常受大嫂子的气,怎么偏这秦家五姑娘金贵,一点子风雨也经不得? 范夫人看一看秦芬,眼里没了平日的和气:“我们也不好逼你,你自个儿掂量着办吧。” 秦芬也不曾想到,一向软和慈善的范夫人,竟能撂下这样的硬话来。 看一看胜券在握的大夫人,再看看幸灾乐祸的大房妯娌俩,秦芬只觉得一颗心沉到了肚子里。 今日原来是三堂会审来了,审她秦芬推脱家务,审她秦芬拔尖冒头,审她秦芬心向娘家,审她进门后,作下的各种“孽”。 秦芬这时才明白什么叫费力不讨好,也终于明白了杨氏为什么总是一副慢悠悠的性子,就连小妾们闹到面前来,也能把事情减上几分办——不为别的,只是事缓则圆四个字罢了。 因着范离外出打仗拼命,秦芬便想着做个贤内助,收拢范府人心、重夺三房产业,谁知办事操切,竟得罪了这府里的所有人! 秦芬只觉得心里又酸又涩,一时不知该留还是该走,来回转两下头,竟碰上了五少奶奶怜悯的眼神。 五少奶奶也并不算什么大善人,总是闻着甜味四处钻罢了,可是如今府里是秦芬待她最亲厚,也不因出身而看低她,她就是再没心肝,也不好意思帮着旁人指摘秦芬。 见秦芬失魂落魄,五少奶奶心里愈发觉得这弟妹小孩子似的可怜,又故技重施起来:“弟妹,我肚子不舒服,你快送我回去!” 今日两个儿媳妇都当众与自己唱反调,范夫人只觉得面上无光,对着五少奶奶,也没了平日的和蔼:“禾意这肚子也五个月了吧?怎么还这样不安生,若是不好,叫大夫进来诊脉开药才好。” 五少奶奶立时要往回缩,然而秦芬却用力攥住了她的胳膊,微微一笑:“是,五嫂怀着三房的头一个孩子,自然金贵,我父亲识得一位已经致仕的老御医,若是五嫂不嫌,我替五嫂请来。” 听见有这样的好大夫,五少奶奶哪还记得怕婆婆,一下子眼睛亮起来,拽着秦芬就往外走:“真的?好好好,劳你替我请来瞧瞧,若是能诊出男女,那就更好了!” 大夫人瞧着三房两个侄媳妇出去,对着范夫人微微一笑:“弟妹,你瞧你这两位儿媳妇,真是一个比一个难管教,我若是你呀……我反正是做不得你这样的好人。” 范夫人虽然对两个儿媳妇有气,可到底还不曾糊涂得忘记是非,这时还记得替两个儿媳把话往回兜:“夔儿媳妇和离儿媳妇也自有她们的长处,大嫂子倒也不用一杆子打死。” 大夫人面色一变,冷笑起来:“你们三房既然齐心,那自然是非要办这庆功宴的了,我这就放出话去,叫下头预备办宴,到时候办不好,丢的可不是我大房的脸!川儿媳妇,岭儿媳妇,你们回去就先预备起来。” 大少奶奶心里叫苦不迭,婆婆要打擂台,自个儿去打就是,做什么捆着儿媳妇出钱出力,这拔的不还是儿子和孙子的毛么? 秦芬心里有气,总是忍不住走到五少奶奶前头去,五少奶奶见了,心里叹口气,善解人意地放了秦芬走:“我想在院子里散散心,弟妹先回去吧。” 妯娌两个还不曾分开,便瞧见两个婆子远远走来,一边走还一边嘟囔:“大夫人改了性子了,说要给咱们三房庆功,还说人人有份,都得帮着出力呢。” 秦芬听了,不由得苦笑一声,得,大夫人这次,是把她秦芬和三房架在火上烤了。 五少奶奶见秦芬好似喝了黄连汁似的,看也不忍看了,自道个乏了便走。 待走出老远,五少奶奶和穗儿叹一声:“往常羡慕七少奶奶有那么个娘家,今日却不羡慕了,这婆家和娘家打起擂台,不全是媳妇受夹板气。” 秦芬再怎么受夹板气,该赴的宴还是得赴,不为别的,她秦芬哪有资格去对杨家摆谱? 她便是真愿意留在家里,也得看杨家高不高兴,杨家若是唤一声,她秦芬便是断了腿也得坐着软轿进杨家的内宅,倘若不去,她哪来的靠山和底气? 秦芬倒是想做个清高的仙子来着,可是在这范府,是能做仙子的地方么?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79 于是,秦芬一边忙着范府庆功宴的事,一边还得时时和杨氏通信往来。 今日大少奶奶说碗碟得用缠花的,明日三少奶奶说席上得多摆甜点,零碎琐事,只把秦芬缠得头大。 杨氏那头,也日日有口信传来,杨家所邀的贵客里,这个国公夫人讲究雅致,那个侯爵娘子喜欢端庄,穿衣打扮,全得留心,秦芬那衣橱妆匣,几乎不够用了。 二月初四这一日,秦芬隆重打扮了往范夫人屋里请安,连个笑脸也没得,她早猜着这一出了,也不生气,只叙了家常便告退了。 桃香见自家姑娘受气,气得恨不得要冒火,还没出垂花门,就絮叨起来:“太太如今可糊涂起来了,莫名其妙给姑娘甩什么脸子?她如今能硬气,还不全是姑娘给她挣来的脸面!” “罢了,太太又没把咱们关在府里不让出门,其余的什么脸啊话呀,就只当乱风吹过吧。” “哼,姑娘今儿见着咱们太太,再跟太太讨个主意,好好替姑娘出出气!” “得了,咱们太太难道专替我出气的?她一天多少事,三头六臂都忙不过来呢。” 桃香见秦芬笑容也不如以前亮了,知道姑娘终究是不高兴的,不由得在心里叹起气来。 到了二门前,马车却还没来,主仆两个知道这又是大夫人使的手段,也只好耐心等着。 桃香等了片刻,用力跺一跺脚:“这不成,难道少奶奶就这么干等着?我去催一催!” 说罢,不待秦芬应声,桃香便飞快地跑了开去。 绕过夹巷,桃香先随手从路上扯了个小子去催马车,然后脚步不停,转到了下房去。 此时正是奴仆们办差忙的时候,下房里无甚人在,桃香轻轻一唤,有贵立刻走了出来。 “哦,是桃香姑娘,怎么了,少奶奶有事吩咐?” 桃香跑了一路,火已散了大半,对着有贵,勉强还有副好声气:“我们少奶奶,受得好大的委屈!” 有贵只听得少奶奶在内宅呼风唤雨,哪想到有人敢给她委屈受,眼见着少爷马上回家,若是知道自己没办好差事,还不把自己踹出二里地去。 听了桃香的话,有贵立刻脸色一沉:“是谁?” 桃香叽叽咕咕说了开来,才听几句,有贵就挂起苦笑。 婆婆和儿媳妇,自古以来就是本糊涂账,这家务事就连王母娘娘都断不清,他能怎么办? 桃香急着出门,飞快地说完就跑,扔下个有贵,啼笑皆非地站在原地。 秦芬已上了马车,见桃香迟来,还问一句,桃香只觉得姑爷家来一定会替姑娘主持公道,这时心满意足,只摇头说无事。 杨家的宴,耽误不得时辰,秦芬见桃香不像有心事的模样,便不再追问,催促马车赶紧出发。 如今杨舅老爷,不,该称呼杨阁老了,已是内阁里呼风唤雨的人物,虽因着年资还不曾做上首辅,可是凭他自个儿,再凭着昭贵妃的盛宠,只怕那首辅的位子也是囊中之物。 杨家的宴,多的是钻不进门的人。 秦芬抖擞精神,未下马车便已挂上最亲切的笑容,对着门口的婆子,也讲足礼数,还没走到杨氏跟前,已和十来个官眷应酬了多个来回了。 桃香从前也跟着来过杨家,可是那都是家宴,不曾请这样多外客,何时见过这阵仗,此时不由得战战兢兢起来。 主仆两个,各自在心里吊了一口气,到中午宴席将开未开时,才得以松口气。 杨舅太太,擎着那青花盏,笑盈盈地对着众人道:“今儿咱们齐聚在此,一则是为着圣上大赦天下、加开恩科的喜事,二则是庆西北大捷。” 她说着,轻轻对秦芬举一举杯:“咱们的两位范将军,已于上午京城啦,咱们该敬一敬范夫人。” 秦芬心里自然高兴,起身对着杨舅太太遥遥举杯,浅啜一口酒,忽地又犯起愁来。 他终于还是回京来了,那“庆功宴”,是逃也逃不脱了,大房还不知要怎么窜跳算计呢。 第223章 慎独居门口的两棵银杏, 已然冒出鼓鼓的叶苞,不知哪日就会绽出新叶。 范离领着姜夔,身后站着面目沧桑的常甲云。 此次出征,虽不是奇险奇难, 却也是奔波劳累, 那些蛮夷善于马上作战,常常日奔数百里, 折腾得不轻。 范离出京时只是个肤色微黑的青年人, 他一向是天子心腹, 身上颇有股世家子弟的骄矜,如今被风沙吹得黝黑发红, 人也疲惫不堪,竟有些像个打铁匠了。 进良侧耳听听屋里的动静, 又看一看门口得胜归来的三位功臣,上前笑着躬身:“三位大人请稍候,皇上在和何首辅说话呢。” 三个昏昏欲睡的人, 脑中好似打个焦雷, 一下子清醒过来。 出京不足三月,内阁的首辅, 竟又换人了! 不曾听说朝中有什么大风波,想必这权力的过渡风平浪静, 皇帝的手段,当真是深不可测。 除开范离,其余两个人都心有戚戚。 范夔虽不曾和皇帝唱过反调, 却一向与范离不对付的, 他深知弟弟是皇帝心腹,眼瞧着皇帝如此雷厉风行, 不由得在心里担忧。 若是哪日弟弟去皇帝面前告一状,他怕是要伤病复发而亡了。 常甲云更是吓得冷汗涔涔。 他和前头两位将军不同,他从前是个铁杆的睿王党,从前四王议政时,还曾上疏力荐睿王为储,虽不曾说过皇帝坏话,到底有个把柄。 出京时,常甲云还觉着自己效力在一位暴君麾下是明珠暗投了,除开一些建功立业的壮志,心里是些不甘不愿的。 这时听见首辅都能说换就换,顿时吓得什么都忘了,只不住摸着脖子,瞧自己那颗脑袋是否还安生。 进良留心听着屋里的动静,并不曾留意眼前三人的神情,忽地听见屋里传来一声铜磬响,连忙进屋去,再出来时,便带了皇帝口谕:“请三位西征功臣进屋回话。” 三人进屋,恰巧与那何首辅擦肩而过,常甲云一见那位首辅大人,顿时大大松口气。 这位何首辅,从前还是支持秦王的,如今都能在内阁安生呆着,他这小小的户部主簿,脑袋上那颗脖子大约是没人要了。 范离却不曾想那许多,他这辈子只能是皇帝党,谁做首辅,都与他无干的,他复了皇命,只想回家去见娘子。 三人行下礼去,皇帝立时搁下御笔,挥手叫起来。 皇帝瞧着心情大好,对着三人一一问过: “范离瞧着瘦了许多,急报说这次的仗打得不错,想必你办差也是用心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夔的衣裳都破了,听说你和士兵同吃同住,很有良将风范。” “常甲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80 此次办差,替朕省了不少银子,是个算账高手。” 皇帝性子深沉审慎,少有夸人的时候,这时一人得着一句赞,连忙谢恩。 范离瞧皇帝无甚要交代的,便向上拱手:“皇上,臣这一身风尘,只怕污了慎独居,这便告退了。” 从前办差回来,范离总要说个几句的,今日一字不曾唠叨,偏生急着要回去,倒是怪了。 皇帝看一眼下头,瞧见兄弟两个并立在前,心中顿有所悟。 只怕是范离碍着兄长,不愿显出和自己的亲近来。 这小子,向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何时这样唯唯诺诺了。 皇帝想起范家那些传闻,不由得心里对范夔起些不喜,他懒得再多说什么,只拿起御笔,又低头批阅奏章:“你们告退吧。” 常甲云没得个罪过,心里已是庆幸了,恭恭敬敬行个礼便退着出去,范离亦干脆应了,唯独范夔,心中若有所失,行礼时,便慢了一拍。 范夔倒是想在御前多露脸的,可恨这七弟不给机会,他凭着自个儿,可没本事和天子说上话。 皇帝的余光瞧见范夔慢了,便抬头看一眼,范夔遇见那冷淡的目光,浑身惊出冷汗,连忙讪笑着退了下去。 范夔面色古怪,皇帝瞧见,愈发觉得自己心中所想得到证实,待进良到跟前了,忽地道:“前头给范家兄弟俩赏赐,只怕轻了。” 当初是皇帝亲口说了“照旧例”三个字,进良记得真真的,怎么眼下又嫌赏赐轻了? 天子的话,谁敢去质疑,进良只作不知前事,笑着道:“是奴婢办事不力,还请皇上示下,该怎么补办这事?” 皇帝顿一顿朱笔,又说句不相干的:“前头过年时,昭贵妃的表妹进宫朝拜,我依稀记得,范离的娘子亦在其中,她可不是嫡出的吧?” “是,秦家只一位四姑娘是嫡出,就是姜启文的娘子。” “听说那位秦五姑娘聪明懂事,这才讨了嫡母欢心,得着了那许多的好处,是不是?” 进良愈发听不懂皇帝的意思,只好赔着小心答应:“总是秦夫人心胸宽大的缘故。” 皇帝搁下御笔,长长叹口气:“做皇帝也有许多不如意,自己信任喜爱的臣子,竟不能随心赏赐,这上头,我还不如秦夫人呢。” 这话里的意思,进良好似懂了几分。 给范家的赏赐,不嫌轻,给范离的赏赐,轻了。 进良揣度着皇帝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道:“范大人此去西征有功,这条功劳已得了赏赐,还为皇上遴选了范夔、常甲云两位杰出人才,这件功劳却还没赏过,想来内阁不日就要上奏疏替范大人请赏了。” 皇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是,这差事,就由你去办。” 进良轻声应了,觑着皇帝没吩咐,走出殿来吩咐这事。 小太监接着吩咐,愣头愣脑地问一声:“干爹,这会就去赏赐吗?范大人听说范夫人往舅家赴宴,跑去杨府接夫人啦,咱们赏赐到杨府去,是不是不大好?” 进良用拂尘掸一掸小太监:“你这夯货,谁叫你现在就办了?没听说么,过几日内阁要上疏替范大人请功的,你先备好东西,到那日皇上准奏了再赐!” 小太监喏喏应了,正在心里琢磨着备些什么,却听得进良慢吞吞开口了:“范将军爱妻如命,你时时记着这条,错不了。” 范离在宫门口,接了有贵递过来的马鞭和缰绳,翻身上马,迫不及待就要往杨家去。 他数月未曾见那心上的姑娘了,离家时还是北风呼啸,归家时已春暖花开,也不知道,她如今是个什么模样了? 是不是像山上的花,开得朝气蓬勃? 黄马才要扬蹄飞奔,却被有贵扣住缰绳,黄马不耐烦地刨着地,有贵用劲扯住,对着范离笑一笑:“少爷且慢,小的还有两句话禀告。” 范离知道有贵不是个莽撞的,耐着性子问一句:“何事?” 有贵那日得着桃香一大篇话,满心要替少奶奶向少爷剖白的,这时范离一问,他又不知怎么说了。 眼瞧着少奶奶为三房尽心尽力,却只得着家中长辈算计指摘,连有贵这下人都觉得心寒,可是他能怎么说? 大夫人无耻狠辣,太太迂腐软弱,这也不过是向来如此,难道为着这两条,叫少爷一回京就大闹范府,让御史台奏折如飞? 左思右想,有贵还是不忍见少奶奶委屈,咬着牙,勉强把眼下的一桩事说了:“少爷今儿回家,必有庆功宴等着,宴无好宴,少奶奶自个儿推不得,少爷得想法子替她推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离得了没头没脑的这一句,一路上都在思索,到了杨家,还不曾停下。 门口迎宾的小厮远远瞧见个衣饰寻常的,正要吆喝着赶人,忽地秦家一个闲聊的小厮跳了出来:“五姑爷!” 秦家的五姑爷?那不是…… 众人不意竟能在这里瞧见西征的功臣,顿时一窝蜂似的迎了上去:“范将军!”“大功臣驾到啦!”“我这就进去禀告!” 范离最不耐烦应付这些,别说是一个阁老了,就是公侯府,也少得着他一个笑脸,然而想一想这是秦芬的舅家,他竟能对着小厮们挤出一丝笑来,干巴巴说两句客气话:“辛苦辛苦,有劳有劳。” 杨阁老在里头,乍一听见范离来了,还在心里起个疑,他一向为官谨慎的,少有把柄落在旁人手上,怎么会把这个魔头给盼来了。 虽说他如今不管着锦衣卫了,可是到底是皇帝心腹,又与杨家无甚交情的,他来做什么? 杨阁老正在心里百般那门,忽地瞥见妹夫秦览满脸得色,这才醒悟过来,那范离,好似娶了秦家那位行五的庶出女儿。 不及细想,杨阁老已挪动脚步迎到了门口,亲自接了范离进府。 算官位,今日席上比范离位高的少说也有一二十人,可是算皇帝宠信,这些人加起来也比不上范离一个,谁敢对他摆谱? 众人皆知范离倨傲冷淡,他从前又掌管锦衣卫,自有一份威严,乍一进了前堂,众人一下子鸦雀无声。 范离笑容不变,对着众人拱拱手:“是在下不请自来,叨扰叨扰,还请众位见谅。” 宾客们见范离客气,都松一口气,笑着应酬起来,场面一下子热闹非凡。 众人还当这是杨阁老的面子大,杨阁老自己却有些糊涂了,他是文臣出身,与范离一向无甚交情的,哪来这样的好福气,得范离这样赏面。 这里杨阁老还未想到深处,里头便出来个大丫鬟,笑着到了跟前:“夫人听说西征大将军回来了,想请进内堂一见。”丫鬟说着,抿嘴一笑:“内眷们也都想见一见咱们威风凛凛的功臣呢。” 说起内眷,杨阁老自然想到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81 秦芬,他心中模模糊糊有些明白了范离今日这样客气的缘故。 然而看看身边清瘦颀长的年轻人,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也算阅人无数了,竟不曾见过这样为着红颜肯折腰的人。 这年轻人办事干练、手段凌厉,日后必成大事,怎么偏生拜倒在石榴裙下了? 那庶出的秦家五丫头,杨阁老连鼻子眼睛都没看清过,横竖不是个倾国倾城的佳人,哪来的好手段,能把范离这样的人物收拢在掌心? 自进杨方府,范离笑容都只像个面具挂在脸上,眼睛却是冷淡淡的,忽地听见内眷相请,眼神一下子和暖起来。 内堂里也是鸦雀无声,姹紫嫣红散发着淡淡脂粉香气,齐刷刷对着范离打量。 范离还没见过这样多的女眷,一时有些不自在,连忙略低了头往里走。 走了几席,范离不知怎么心有所感,猛地抬起头来,正巧见到秦芬在面前的一桌,正隔着圆桌,对他微微而笑。 这姑娘似乎比去年出落得更好了,身上褪去了残留的孩子气,全然是副大人模样了。 她的肩膀比从前薄了,脸比从前瘦了,眼窝也深了些,脸上罕见地上了层淡淡胭脂,艳得好像山上的野杜鹃。 范离被秦芬俏丽的脸孔弄得晕头转向的,在杨夫人面前不知说了些什么,得着头席上一群女眷亲切的笑声,然后就目不斜视地退了出去。 他心中窜起一股高高的火苗,烧得他头脑发热,肚子也发热。 幸好杨家的热闹已到了尾声,范离没挨多久,只喝了十来杯酒,便等到了宴散。 自范离进杨府,秦芬已得着几十句善意的玩笑,几位公侯府的夫人,还特地把她叫去说了几句话,就连秦贞娘和秦珮,也一左一右地咯咯笑个不停,笑得秦芬浑身起鸡皮疙瘩。 宴席散了,杨氏把儿媳和四、六两个女儿一气儿叫走,对着南音直挥手:“快服侍你们少奶奶家去。” 秦芬哪见过杨氏如此促狭的模样,愈发觉得脸上发烫,当着众人,还得记得端庄,规行矩步地,腰间的玉禁步跳也没跳,稳稳当当地走到了范离身边。 还没来得及心猿意马,秦芬已经被范离身上的气味熏得倒退三步,端庄规矩全抛在了脑后,叫得跟望见蜘蛛的秦珮一般:“我的天!你是有多久没洗澡了?” 当着众人,范离还真不知怎么跟秦芬说话,这时得着秦芬一句嫌弃,倒觉得尴尬消了,在周围人善意的哄笑声中,范离好脾气地嘿嘿傻笑两声:“我自己也记不清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还想趁回家时在马车上问问府里近况,这却不成了,范离跨着马,在后头远远护着秦芬的马车,慢慢到了家。 马车一到巷子口,秦芬已听见了外头的丝竹唢呐声,主仆两个对视一眼,知道今晚的麻烦少不了。 外头赶车的小子“嗬”一声:“家里多少年没有这样的阵仗啦!” 听着外头的嘈杂声,秦芬心里直是叹气,原先说好的庆功宴,可没有外头这一阵曲乐热闹,这八成是范五少爷到家,大夫人又才起的主意。 得了,多这一场热闹,便得多出几十两银子,她秦芬倒是不在意,其他三个妯娌,还不心疼得滴血。 秦芬整理心情,微笑着踏出马车。 卫妈妈亲自在门口迎着,见了秦芬,恭恭敬敬地上来请安,顺口道:“七少奶奶,我们太太见了五少爷家来,心里欢喜,所以临时叫了个吹打班子来添添喜气,您瞧,这主意不错吧?” 秦芬难道还能说不该给朝廷的功臣庆贺,这时只好微笑点头:“大伯母果然想得好主意。” “好什么好,我瞧没什么好的!” 范离不知什么时候到了秦芬身后,阴沉沉地虎着张脸。 卫妈妈愣一愣,七少爷怎么和七少奶奶一同回来了?五少爷独个儿归家,也不曾说七少爷去向,府里还当七少爷是被皇上留下了呢。 “七少爷,咱们太太,可是一番好心呐。”卫妈妈来不及多想,赶紧替主子开脱。 “此次西征,将士死亡者八百余人,重伤者两千余人,这样的伤亡,连皇上都扼腕痛惜,你们还在家里吹吹打打、张灯结彩,像什么话!” 第224章 范家花厅的圆桌上, 东海的鲍鱼、幽州的野鸡、滇州的蕈子、简州的对虾,凡当下时兴的美味佳肴,尽数摆上。 大夫人在边上的茶厅稳稳安坐,瞧瞧心痛得愁眉不展的两个儿媳, 再瞧瞧面和心不和的小五两口子, 她心里畅意极了。 唯独范夫人,面上既没有喜也没有忧, 只是略带着沉思, 时不时看向门口。 大夫人心里高兴, 对着范夫人,竟也有好声色:“弟妹, 杨家再怎么势大,也不会留着侄媳吃晚饭的。至于小七, 皇上或许留了他说话,你勿要着急。” 范夫人听了这话,勉强露个笑容, 抬眼去看范夔。 范夔倒是知道那七弟的下落, 可是他和七弟好似仇人,与嫡母也无甚恩义, 才懒得去搭理范夫人。 范夫人一头怨秦芬不知早早归家,一头又担心儿子被皇帝派了艰难差事, 眼瞧日头偏西,渐渐急得坐不住了。 大夫人见范夫人发急,倒愈发坦然, 正要再劝解几句, 忽地见丈夫急吼吼地冲进了花厅:“撤了!都撤了!” 大老爷一向是个甩手掌柜,只在书房里赏玩古董字画, 和那个侍墨丫头玩玩红袖添香的把戏,再出面和堂兄弟、堂叔伯们交际应酬,除开这些,什么也不管,什么时候竟问起家事来了。 当着众人,大夫人还得做个贤良样子,扯起嘴角勉强一笑,道:“老爷,小七还未家来呢,这庆功宴……” 大老爷气得胡子都要倒竖起来,用力指着大夫人:“庆功!庆功!我□□将士死伤者众多,皇上或许都要替他们去大相国寺祭祀的,你还敢在家庆什么功!” 屋里众人见大老爷罕见地发怒,都是一愣,只范夔冷冷一哼,发出个讥讽的笑来。 五少奶奶不解其意,悄悄扯一扯丈夫的袖子:“怎么了这是?咱们庆功,碍着谁了?” 碍着谁了,谁也没碍着,这不过是那七弟巧言令色所使的把戏而已! 这普天下,“或许”能劝得动皇帝去相国寺祈福的,宫里是那祸水昭贵妃,宫外头便是那佞臣范离! 范夔不理睬五少奶奶,起身走到大老爷面前,越过大老爷的肩膀往后看一看,门外空无一人。 “大伯父,七弟怎么不曾来?” 大老爷逮着机会便要训人,这时对着范夔,从鼻子里狠狠出口气: “你比小七多在军营摸爬滚打了七八年,竟全是糊涂过日子了,如今既不如小七出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82 ,也没他懂事,怎么家来就大喇喇地等着吃席,也不提将士伤亡的事?这事传了出去,御史台可不是要奏章满天飞了!你还知道问小七?小七把事情知会了我,自己回院子去了呗!” 范夔到底也快而立之年了,身上又领了从四品的官职,此时当众受了大老爷一训,如何下得来台。 更不用说,还是范夔最忌讳的,和范离作比较。 五少奶奶知道不好,连忙捧着肚子到了范夔后头,小心地清清嗓子:“相公,我肚子发紧。” 她这话倒有一半是真的,如今肚子渐大,时时有紧绷之感,倒也不全是编出来哄人的了。 范夫人眼见着儿子又出一回头,心里不知多惬意,这时对着五少奶奶,又发自内心地关怀起来:“禾意肚子大了,确实劳累不得。”她说着,对大夫人淡淡一笑:“大伯说这席摆不得,我也不敢再领受,这便领着夔儿和他媳妇回去了。” 五少奶奶再怎么心疼份子钱,也不敢和皇帝唱反调,遗憾地看一眼桌上的山珍海味,且行且回头地靠着穗儿走了出去。 秦芬已好生生坐在房里,打发人抬水给范离洗澡。 范离自来没有丫鬟服侍,这时都不肯和奴婢们同处一室,等婆子们放下水,丫鬟们也放下干净衣裳了,便开始挥手赶人:“好了,你们都下去,我自个儿来就成。” 秦芬嫌弃范离身上味道古怪,也不愿留在房里,才要扶着桃香的手出去,却听见范离咳一声:“娘子,请在屏风外头候我一候,倘若要递个东西,还得请你帮忙的。” 听了这话,桃香飞快地放开秦芬的手,又飞快地道一声“奴婢告退”,飞身出了屋子大门,还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秦芬愣怔地站在原地,啼笑皆非。 她侧耳听着,桃香这丫头,仿佛还把门口的小丫头们全赶走了。 这个鬼丫头,谁说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直肠子来着? 范离眼尖耳利,听见外头无人,便肆无忌惮起来:“娘子,快来给我搓一搓澡。” 秦芬再如何也是个爱干净的,加之这许多年得杨氏宠爱,万万做不出那低声下气服侍人的模样,这时才不管范离心里是失火还是闹洪,走到屏风后头,从盆里舀起一舀子水,随手往范离肩膀上一浇:“行了,我已替你冲过了,你自个儿再好好洗洗。” 范离知道自个儿身上腌臜,也并不是当真要秦芬来服侍伺候,不过是随口撒个娇,见秦芬不肯,他也不生气,笑呵呵地拿着布巾自己搓澡,拣了打仗时有趣的话来说。 秦芬不曾出过远门,这时不由得被范离口中的故事所打动,原要走的,这却挪不动步子了,一下子坐在屏风后的小杌子上:“你多说些。” 范离忽地站起身来:“先别说了,换一桶水来,我再洗洗。” 秦芬不意这人竟作如此举动,顿时惊得“呀”一声捂住眼睛,飞快地逃了出去。 范离倒当真不是有意的,在军营里,哪有什么沐浴的机会,好容易遇着条河了,趁日头好,几百个精壮的小伙子齐刷刷跳进河里去洗澡,慢了些便要被冻得生病,谁还有功夫讲什么体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换过一桶水,秦芬便磨磨蹭蹭不肯进屋,范离连忙把洗澡不易的事情说了,秦芬这才挨进来:“你不许再……那样了。” 范离洗过,又叫换了一遍水。 桃香在外头老老实实守着门,心里却直嘀咕,这姑爷,怎么净做些奇奇怪怪的事,他是个七仙女么,老是要洗澡,便是个七仙女,也该洗完上岸了。 第三桶水进去,却良久不曾有动静。 桃香到底是大姑娘了,一下子猜出屋里在做什么,赶紧警惕地看看四周,自己也往远处挪了些。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也不知道,方才还记得规矩体面的,怎么慢慢就被范离给诱惑了。 两个人头颈交缠,臂膀相依,从热腾腾的水里,转到了软绵绵的床上。 才是二月,屋里虽燃着炭盆,秦芬还是觉得不暖和,娇滴滴喊了一声“冷”。 范离听了这一个字,脑海里好像焰火猛地炸开,立刻发起了威:“别怕,等会就不冷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夕阳已在西边,慢吞吞舍不得下去,愈发猛烈地燃着它的火光。 那浓烈的金红色,洒在远处碧青的山顶,好像要把那山给烧了起来。 桃香在外头,听得里面隐约几声嘤咛,脸上立刻烫了起来,干脆挪动脚步走到了院门口。 正低头平复心情,忽地见喜儿走了过来,桃香如今已知道范夫人不喜儿媳妇过分讨巧,这时连忙把实话只说一半:“少爷在里头洗澡呢,喜儿姐姐有事请稍候。” 喜儿不疑有他,也不去刨根问底,只说了来意:“晚上家宴办不得了,大夫人气得不轻,把各房的菜都退了回来,太太叫我来问,少奶奶想吃些什么,我回去拣了送来。” 范家人的口味和秦芬全不一样,那席上自然没几个秦芬爱吃的菜,可是今日姑娘只怕没空挑剔吃穿,桃香连忙支吾过去:“闹了那样一番,咱们还是安生些吧,哪里还挑什么。” 喜儿回去把这话一说,范夫人倒又叹口气:“唉,离儿媳妇这孩子……你说她懂事吧,行事操切、得罪大房,你说她不懂事吧,又知道顾全大局,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那……给七少奶奶匀哪几个菜去?” 范夫人望一望大房送来的食盒,随口点了几样:“红煨牛筋,软扒圆蹄,盐烧芋仔,再送个虫草花鸡汤去。” 喜儿听了,心里默默摇个头,少奶奶爱吃的是细巧小菜,太太点的这几样,却全是少爷爱吃的。 只怕方才太太说的两句夸赞的话,也全是因为少爷回来了,才忽地生出来的。 秦芬待下头人一向是恩威并重,喜儿也领受不少,这时有意帮一帮秦芬,便道:“听说西北那里的蛮夷,喝的是奶酒,吃的是大块肉,少爷此去,不少吃肉,倒少鱼虾,太太瞧这菜……” 提起儿子,范夫人自然无有不应的:“我怎么忘了这茬,幸亏你提醒。把那圆蹄和牛筋送去五少爷处,换个油爆河虾和清溜鱼片给少爷。” 饭菜送到秦芬屋里时,小两口早已穿戴妥当,老老实实坐在桌子边上。 桃香知道主子脸皮薄,装着不曾察觉主子已换过衣裳、改了发髻,一板一眼地将桌上的菜式报一遍,然后就扯着南音退了下去。 范离举箸先夹了只虾,秦芬便也跟着动筷子,谁知那虾转个弯,竟落在了秦芬的碟子里。 “娘子持家辛苦了,该是你先请。” 秦芬也不知范离从那里学来的这些把戏,笑着嗔一眼,慢慢抿着那虾肉。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83 范离用力扒了一大口饭,飞快地吃了下去,满足地叹了口气,然后道:“我听说你在府里受了委屈,怎么回事?” 秦芬顿一顿筷子,侧头来看范离。 依着秦芬所学,她能使一百种法子叫范离怜惜自己,什么欲说还休啦,什么含沙射影啦,无论怎么,都能把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眼前的男人辛苦打仗,除开为了光宗耀祖,也有小半是为着秦芬,他肯为秦芬搏命,秦芬难道还能用欺瞒哄骗来获取一些男人的怜爱么? 于是秦芬搁下筷子,紧紧盯着范离的眼睛,将范府里所发生的事情,如实说了一遍。 待听见大夫人想把府里家事扔给秦芬,范离不由得沉下脸:“不怀好意!府里一笔烂账,铺子上的出息全归了大房,他们不还回来,还想撮弄着你去填坑!” 待听见秦芬把家事分给三个嫂嫂,还叫各人往大夫人处报账,范离不由得拍手叫好:“就该这么办!” 秦芬事无巨细,一直说到了今日的庆功宴。 范离听见大夫人硬是要办这次宴席,还拉扯着旁人出份子,不由得哼一声:“难怪有贵叫我一定要推了这事呢,果然是宴无好宴,好人是她做了,旁人却记恨你。” 秦芬只头一次巡铺子时喊过有贵,平日偶尔赏些吃喝银钱,已许久没叫过他了,这时听见是有贵警醒范离,不由得奇一奇:“有贵是从哪里知道这事的?” 范离哪里会操心这种小事,随口道个不知,又代母亲赔起罪来:“我母亲这人就是糊涂,她的言行,你别放在心上,我替她赔礼。” 得着范离一句软话,秦芬吃多少委屈,此时也不能放在心里了,她微微一笑:“得了,长辈都是老小孩,我还能和长辈置气不成?” 范离向来听说婆媳间都是死对头,这时见妻子一句话就揭过委屈,不由得动容。 他十来岁就去了英王府,所交往的不是好汉就是英雄,哪受得了母亲那优柔寡断的做派,为着这条原因,他对母亲虽然孝顺,说话做事却是半哄半糊弄,远远比不上秦芬的宽容豁达了。 “娘子真是古往今来世所罕见的大好人!”范离笑嘻嘻地拍句马屁,卖弄似的说出一条惊人的消息来:“蛮夷被我们打怕了,只怕不日要来我朝归顺,礼部有得忙了。” 秦芬一下子明白了这里的意思,不由得喜上眉梢:“礼部要忙,四姐夫岂不是……” “嘘!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范离笑嘻嘻地比个手势,又道,“到时候边境一开,贸易便要旺起来,你三姐夫也有得忙啦。” 秦芬这次不过是微微颔首:“太太听了这话,可未必高兴。” 范离知道秦家这些恩怨,也不去置喙,只搂着秦芬用力香一口:“咱们吃完了,早些安置去。” 秦芬脸上一红,轻轻将范离一推:“没个正经!” 范离“哎呦”一声,唬得秦芬跳了起来,他身上可还有许多伤呢! “怎么了?是不是我伤着你了?哪里疼?” “不是疼,是痒痒,心里痒痒。” 第225章 范离回京, 范夫人对着秦芬,又热情起来了。 桃香与南音心里不痛快,然而又不好多议论主子,只好憋闷着不出声, 然而对着喜儿临儿, 却不如从前笑脸多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临儿不明所以,喜儿却明白这里头的事, 无非就是婆媳不合罢了, 再往深了说, 还是自家这太太的不是多些。 可是她一个丫鬟又能如何,左边是太太大恩, 右边是少奶奶厚待,她两边都得罪不起, 只能埋头做人了。 这日请安,范夫人又心肝肉地问过小两口,正笑着给小两口一人夹一根春卷, 范离却说起要陪着秦芬往柯家去。 范夫人自个儿也夹一根春卷, 一时不曾想起,脸上还笑眯眯的:“哪个柯家?” “就是秦家的三姑爷家, 皇商柯家。他家添丁了,今日洗三, 咱们去贺喜。” 范夫人筷子上的春卷,忽然掉进了粥碗里,溅起的热汤, 烫得她一哆嗦。 柯家算是个什么东西!自家儿子是皇帝心腹、天子近臣, 就连王府和国公府也只有捧着敬着的份,何时用得着对一个不入流的商人多看一眼了! 从前范家再落魄, 儿子也只低头讨好英王一个,便是那时也没用得着去结交什么商贾之流! 如今,还不是拜那位好儿媳妇所赐。 范夫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淡了许多,默然吃起了早点,连话也懒得说了。 秦芬心思最细,自然察觉到范夫人的沉默,然而她也是无法,亲戚就是亲戚,她又不能选的,再说柯家虽不入流,柯源办事却很利落练达,颇得供奉局的认可,她并不觉得这门亲戚有什么丢脸。 范离还不曾察觉到母亲的沉默,还在乐呵呵地与秦芬说送礼的事,一时说那几个小金镯子小金花是白准备了,一时又赞秦芬周全,也备了男孩的礼,还说送的那小弓箭未必合人家心意,该送一套文房四宝云云。 这门亲戚已是没法子挑拣的了,有了男丁,范家去应个景也是该的,怎么还认真送起礼来了! 范夫人起先还忍着不吭声,到这里却忍不住了,轻轻哼一声,道:“送礼心意到了就行,也没那许多讲究的,你倒白热心起来。” 范离自幼瞧的是母亲慈和笑脸,听的是殷切关怀,虽知道母亲迂腐糊涂,却不曾见过她这样硬声说话,生平第一次受个刺,竟是当着妻子的面,他一下子也不痛快起来。 有贵隐晦地说这姑娘在家受了许多委屈,范离聪明无比,立刻想到了,不光是大房那里,就连自家母亲这婆婆,也没少给她气受。 他原以为母亲能瞧自己的面子囫囵过去,谁想到,当面就发作起来。 当着自己都这样了,自己不在时,这姑娘还不知受了什么样的气。 “我吃饱了,阿馥,我们走吧。” 秦芬知道母子两个都不痛快,这时谁也不看,轻轻推了碗,起身规规矩矩行个礼,随着范离出去了。 范夫人也是头一次遭儿子忤逆,气得几乎要发抖了,心里翻江倒海半天,忽地想起一事:“方才离儿叫七少奶奶什么?” 喜儿常常出去跑腿,倒是知道这事。 少爷回京来,皇帝开恩放了几天假,少爷天天陪着少奶奶,连少奶奶看个账本,他都要跟着伺候茶水,把桃香和南音的活计全给抢了。 年轻两口子日日呆在一起,耳鬓厮磨怎么不会情浓,少爷怎么看少奶奶都觉得天下第一好,觉得那芬字太过寻常,配不上少奶奶,便给她起个字,唤做馥,说寻常花草芬芳配不上少奶奶,非得是这样的异香才配得上。 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84 也不是隐私,所以不曾特地瞒着人,更不是什么大事,也不会特地使人到处说的,喜儿自己也是偶尔听见才知道。 然而此时喜儿怎么敢说这事,那不是火上浇油,她左思右想,只好硬着头皮打马虎眼:“奴婢也不曾听清,是不是……阿芬?” 范夫人一瞪眼:“我聋了,你也聋了不成?绝不是阿芬!” 马车里,范离还在唠唠叨叨地:“阿馥,再过些日子姜家也要添丁,届时只怕恰逢蛮夷来拜,你四姐夫呀,到时候忠和义只能顾一头了。” 秦芬安静听着,见范离竟是一副没忧愁的模样,忍不住问:“你……难道不曾察觉太太方才不高兴么?” 范离猛地打住话头,略一沉默:“我自然察觉出来了。” “那你怎么不说这事?” “这个……阿馥你不懂,我听人说,妇人年纪大了,这个这个……到一定岁数了,就会心烦意乱,脾气古怪的,那个那个……你还年轻,你不懂这事。哎,其实我也不太懂,是宫里伺候老太妃的太监们嚼舌头说起来的,我就是听说而已。”范离到底还不曾傻到底,没把婆媳两个的事情当面说穿,随口扯了个谎篇出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听了,先是一愣,随后就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这人,你说他什么都不懂吧,他竟能懂这些,你说他懂事吧,却猜不透亲娘的心思。 “你这傻子!太太她……她哪就到那个岁数了!”秦芬不知怎么跟范离说,干脆不提,只把范夫人的心思,拣能说的告诉范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柯家是不入流的商贾,只怕连大夫人都瞧不上,太太出身高,更是诰命加身,自然也不喜了。” 至于范夫人不喜儿媳过分讨儿子欢心,秦芬却只略过不提。 范离先前想的是婆媳不合,这时陡然听见母亲是不喜欢柯家这门亲,把那些又抛到脑后了,不可置信地反问一声:“不会吧?这是我们的亲戚,又不是范家的亲戚,她生什么气?” 秦芬白一眼范离:“从前是我一个人的亲戚,现如今,不也是范家的亲戚了?” 范离猛地醒悟过来,正要再说些什么,外头却传来了柯源热情的声音:“是范大人和五姨到了,娘子,咱们快去迎一迎!” 秦淑打扮齐整,不情不愿随着柯太太在门口迎候女宾,这时听见柯源唤,连应声也懒得应,柯源上前来拖了她,她才踉跄着到了范府的马车跟前。 帘子一掀,秦芬先见着柯源那张热情洋溢的脸,接着就看见了秦淑那僵得好似面具的笑容。 范离与柯源应酬起来,竟还算热情,柯源受宠若惊,待秦芬也格外客气:“五姨,请随着淑娘进里头歇息,不必在花厅枯坐着等候,等宴开了,我们再派人去请你。” 当着外人,秦芬还是愿意给秦淑面子,轻轻挽住秦淑的胳膊,笑一笑道:“多谢三姐夫,我就全听三姐的安排了。” 秦淑看一看秦芬,只觉得心里满不是滋味。 玉锁生了个男丁,柯家有了后,人人都道她秦淑该高兴,就连父亲和嫡母方才到了门口,也是满心欢喜的样子,个个对自己说恭喜,倒是这五妹,一声贺喜也没有。 秦淑知道,依着秦芬的聪明伶俐,自然不是忘记了,不过是怜悯她这三姐罢了。 然而,秦淑自来高傲,旁人的怜悯她也受不得,这时一边接了秦芬进府,一边不由得想,若是金姨娘还在,是会劝她高兴些,还是替她说一声不值。 然而金姨娘,早就在一个寻常冬夜病死了。 这次倒不是秦淑作的手脚,她并不曾下重手要弄死金姨娘,只是想叫金姨娘病重不得归家,然而金姨娘多年体弱,哪禁得起三番四次地折腾,终于在那北风呼号的夜里,听着庵堂的钟声,慢慢咽了气。 消息传来金陵,杨氏不曾出面,是秦览使人往秦淑这头知会了一声。 秦淑如今在婆家已是如履薄冰了,哪还敢提金姨娘的事,当着柯太太,对报信的婆子叹一句金姨娘“方外之人,身死寂灭”,便算揭过了这事。 回头想替金姨娘添些香油,派巧儿送了银子回去,却又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秦淑还当是嫡母狠心,在肚子里骂了几十声,再抓着巧儿一问,嫡母竟不曾问这事,是父亲作的主。 父亲说金姨娘生前就已是出家的居士,秦家断没有供这份香火的道理,一副薄棺,几十两银子,就在铁月庵里发送完了。 金姨娘这一辈子,算计到头,竟是这么个结局。 原不曾觉得有什么,此时见众人都为了那新生儿,替她这便宜母亲欢喜,秦淑才深切地哀恸起来,金姨娘再有不是,却是这世上唯一疼她的人,如今,这人却已不在了。 秦芬与秦淑向来没话可说的,见她一路沉默,也不吱声,随着她走进内院便罢。 秦家的女眷都是贵客,自然不能和外头那些商贾之流坐在席上候着开宴,这时杨氏领着秦贞娘与秦珮,正在秦淑的屋里喝茶逗弄孩子。 瞧见秦芬来,秦珮先笑了:“五姐,快来,你来抱一抱济哥儿,回头也生个儿子。” 秦芬笑着上前见礼,就着乳母的手,轻轻抚一抚新生儿稚嫩的脸庞:“这孩子叫什么?” “济,同舟共济的济。”秦珮抢着答,“这名字起得真响亮,我觉得圆姐儿的名字似乎太寻常了些。” 杨氏顿时好笑,将秦珮的脸颊一拧:“当初六姑爷要起个好的,是你偏要叫这名儿,还鼓动你婆婆和姑爷唱反调,这会倒不提自己的事了。” “好太太,您别揭我的短呀,揭短可也别揭到三姐家里来,我的面子可全丢光啦。” 秦珮作个害羞的模样,惹得众人一阵善意的哄笑,就连柯家的乳母,也忍不住笑着凑趣:“方三少奶奶,可真是个惹人疼的。” 秦芬从前没觉得,如今自己做了儿媳妇,才明白秦珮的厉害之处。 商姨娘犯了大错,被囚在秦府多年,后头无声无息死去,秦珮身为罪人的女儿,早已学会了八面玲珑、四处讨好,所以才能讨得嫡母欢心,讨得婆婆看重。 而秦芬,她是与秦贞娘伴着长大的,徐姨娘惯会讨好杨氏,连带着她这五姑娘在秦家的地位也高些,秦芬自打十来岁上便不曾再受过大委屈了。 她跟着杨氏和秦贞娘,学的是处事端方、管家理账,从没学过低头折腰,故此在范夫人面前,便也不会做小伏低,这便没得着婆婆的青眼。 这时秦芬一边随口应着周围人的说笑,一边在心里起个疑问,她这儿媳妇,难道当真做得不好? 没过多久,柯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亲自来请秦家女眷去席上,秦淑当着人,还勉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85 记得些教养体面,先对杨氏和妹妹们推让几句,然后回头吩咐乳母:“瞧着时辰给济哥儿喂奶,等会洗三礼上,别叫孩子闹起来。” 杨氏先前只当自己是个笑弥勒,只说好话不挑刺的,这时听见秦淑到底还不曾失了尊严,又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她自己的女儿事事都是如意的了,眼瞧着连外孙都要有的了,便想着积些福德,见秦淑如今失了傲气,瞧着竟有些可怜样,杨氏竟又想指点两句了。 “如今济哥儿,是养在谁身边?” 秦淑不意嫡母竟来和自己说话,愣了一愣才开口:“是养在玉锁身边,婆母原说要抱去养的,相公说孩子还小,离不得亲娘,所以就留下了。” 这话出来,后头的姐妹三个,齐齐互相使起眼色。 自家这三姐,从前看着顶顶伶俐聪明的,就连一根簪子也要争个好赖,怎么如今该争的东西,一样都不知道争了。 管家的权力,没捏在手里,连膝下唯一的孩子,也不知道好好养起来。 秦贞娘不欲听旁人的阴私,捧着肚子放慢脚步,秦芬和秦珮会意,也跟着她慢了下来。 杨氏在前头,叹气的声音遮都遮不住:“虽则玉锁是亲娘,三姑奶奶这嫡母,也该好好教养孩子的,孩子是一家人的期盼呢。” 姐妹三个身边此刻都是心腹丫鬟,秦珮说话便没那许多顾忌,轻声嘀咕起来:“太太就是忒好心了,三姐这人就不是个受教的性子,还管她作什么!” 秦贞娘与秦淑是解不开的仇,听了这话,只低头不语,秦芬连忙开口:“太子的表姨,怎么能没有一点大家气度?太太这也全是为了家里好,并不只为了哪一个人的。” 秦珮还是愤愤,对着秦淑的背影扁一扁嘴:“偏她是个金贵的,还是最大的一个呢,也不知道学着懂些事。” 秦贞娘将秦珮刮一眼:“你这嘴巴,也该少说人是非,今年加开恩科,六妹夫说不得考上了就要授官的,你作了官太太,难道也这么多嘴多舌的?” 这话虽是说教,却充满亲昵,秦珮识得好歹,连忙揭过话头,拣了旁的来说:“四姐,你生孩子的时候,只怕已经热起来了,坐月子可要吃苦头呢。” 秦贞娘如今最怕的就是坐月子,她生性爱吃爱喝,听见旁人说坐月子时这个那个不能吃,早就气闷起来,这时听见秦珮又提起这话,干脆捂着耳朵叫头疼:“哎呀,我最怕听这些,六丫头真是惹人烦。” 秦珮咯咯一笑:“四姐这样子,像极了圆姐儿听见要吃菜粥模样。” 这一日的宴席,也算得上宾主尽欢,饶是秦芬量浅,也陪着杨氏和秦珮吃了几杯蜜酒,出门时,脚步竟有些踉跄起来。 范离平日恨不得把秦芬捂在心口,连冷茶都舍不得叫她多喝一口的,这时见她竟喝得微醺,顿时心疼起来。 他知道自家这姑娘不是个好酒的,想着定是叫人给灌的,不由得有些气哼哼,扶了秦芬,沉声嘟囔一句“告辞”,连笑脸也没多给一个。 秦珮最会瞧人脸色的,这时不由得惴惴,轻轻扯一扯秦贞娘袖子:“四姐,五姐夫怎么好像生气了?” 秦贞娘笑着刮一刮秦珮的脸颊:“横竖不是我灌的芬丫头,范大人要发火,也发不到我头上来。” 秦珮“哎呦”一声,脸上又是苦笑又是羡慕:“谁出门应酬不得喝两杯酒呢,便是前次进宫朝拜,太后赏酒,贵妃娘娘也不得不喝,偏咱们秦五姑娘命好,夫君疼得心肝肉似的,一点子酒也舍不得她沾。” 杨氏和秦贞娘笑着摇头,秦淑站在后头听了这席话,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进宫朝拜,没她的份,夫君疼爱,她自家也不过尔尔,这时嘴里不自觉冒出一句酸话来:“不能沾不也叫六妹给灌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秦珮正要反唇相讥,忽地想起秦贞娘方才的话,拼命忍了回去,只对杨氏和秦贞娘打声招呼,转身就走了。 秦淑也懒懒行个礼,扶着丫鬟的胳膊走了回去。 秦贞娘看一看秦珮走得飞快的背影,笑着托一托肚子:“六丫头可比三姐受教多了,我方才嫌她话多,这会已知道管住口舌了。” 杨氏反过来扶着女儿的后腰:“你当我乐意管你三姐?一则是瞧她方才还记得体面,一时心软想提点她,第二么,也是为了家里脸面着想。横竖方才我教她道理,柯家丫鬟婆子都听见了,以后她有个不是,旁人也怪不到咱们秦家身上。” “是,还是娘思虑周全。” 秦芬一路上只觉得头疼,闭着眼睛养神,范离竟也罕见地没来絮叨。 马车晃晃悠悠停了下来,秦芬疑惑地睁开眼睛:“今天走的哪条路,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范离笑嘻嘻地掀开了马车莲子,献宝似的对着秦芬夸耀:“阿馥你瞧,这是咱们两个自己的家。” 秦芬还当自己喝醉了,捂着脑袋摇摇头:“今儿出门一天,范府就翻新成这样了?” 范离见秦芬傻得可爱,不由得好笑,捧着她的额头轻轻啄一下:“傻姑娘,这是皇上赐给我的宅子,以后就是咱们自己的家。” 第226章 皇帝御赐的宅子, 自然是气派非凡。 因是赐给范离这心腹的,便不曾挑那规矩严整的大院子,而是一座前院堆假山、后院带池塘的闲雅宅子。 进门先是一座大影壁,瞧着簇新, 范离得意地一挥手:“旁人都是什么四君子、寒梅图, 我偏要兰草芬芳!” 秦芬这会有些醉意,一时不曾领会过来, 桃香却已先明白了, 这宅子里, 只怕许多东西都是为了姑娘新置办的。 桃香托着秦芬的手稍稍使劲:“少爷待咱们少奶奶,真是没得说啦。” 秦芬歪着头看一看那影壁上的薜荔、芳芷还有木兰等花, 心里暖哄哄的,这时她不像平日那样藏得住话了, 扯着范离的袖子,大声嚷嚷起来:“这成什么样!旁人瞧见这个,要笑话我的!” 话音未落, 里头已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什么人敢闯门!不知这是定远将军的私宅么!” 那人说着, 从影壁后绕了出来,却是有贵。 有贵正百无聊赖地陪着老子娘在屋里抹骨牌, 听见外头有人吵嚷,还当是无赖宵小之辈, 陡然见了主子,连忙自己打个嘴:“小的冒犯主子,是我的不是!” 秦芬今日觉得自己豪气万丈, 什么话都想说, 见了有贵,一招手把他唤到跟前:“有贵, 这块影壁……是你办的不是?” 有贵还当少奶奶要赏自己,连忙笑嘻嘻应个是,谁知少奶奶一沉脸:“这,这东西可太失礼了!你不知道劝诫你主子吗?这成什么话?” 有贵一凑近就闻见秦芬身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86 上的淡淡酒气,他是惯常跟着范离出门的,哪里不知道少奶奶是喝醉了,这时也不争辩,只连连地点头哈腰应声。 只不过,有贵也在心里犯嘀咕,少奶奶这酒气,也并不浓,怎么就醉成这样了? 桃香此时对范离这姑爷满意得不得了,连带着看有贵也顺眼许多,替他开脱一句:“姑娘,先进去瞧了再说吧。” 秦芬直着眼睛看一看那影壁,老半天才点头应是,还未迈步,已见着一对老夫妻恭恭敬敬侯在边上,范离连忙指一指:“这是钟叔和钟婶,钟婶我母亲的乳母,有贵是他们老两口的幺儿。” 秦芬笑眯眯地对老两口打个招呼,回头又对有贵道个不是:“原来有贵是咱们的叔辈……哦,不对,该是舅父那辈的,方才是我冒失啦。” 昭贵妃的表妹,朝廷的三品诰命夫人,自家少爷心尖尖上的人,谁敢做她的叔舅,有贵吓出一身的汗,连声道不敢。 这少奶奶,也不知是说醉话,还是认真开玩笑呢。 他生怕少奶奶说出什么话来留下把柄,连忙上前撮了父母回去:“爹,娘,叫少爷和少奶奶自在逛逛,你们二老先回去,我听着吩咐就是。” 钟叔钟婶两个,多年来跟着范离伺候,比范夫人这个亲娘也不差什么了,这时瞧见秦芬,笑得眼睛都要没了。 世人都知秦芬是宫中贵妃的表妹,钟婶眼见着这么一位高门小姐对自家儿子一个奴仆还那般和气,心里怎么不高兴,一边回身往屋里走,一边不住絮叨:“咱们少奶奶,样貌又好,人又亲切,少爷哪世修来的福气哟!” 秦芬目送钟婶进屋,笑嘻嘻地回头对范离得意道:“瞧,能娶到我,是你的福气!” 范离原还想领着秦芬好好逛一逛这宅子的,忽地见秦芬又娇又软的样子,顿时心头又起一把火,什么逛园子的心思也没了。 他急吼吼地领着秦芬走马观花一番,只对有贵说少奶奶不胜酒力,要早些回去。 有贵被叫了声“舅”,吓得魂都丢了一半,听见秦芬醉,更巴不得她早些出去,连忙喊了老子娘,恭恭敬敬送了秦芬走。 回府了范离也无心请安,使人往范夫人处告了一声醉酒,哄骗着秦芬早早洗漱就寝。 秦芬虽然量浅,到底喝得不多,吃过晚饭泡过澡,酒早已醒了。 桃香和南音早早退了下去,秦芬便自己拿了本游记,靠坐在床头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听着里头哗哗作响的水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离虽然是个武人,却也算是有些家世,沐浴洗漱也自是慢条斯理的,今日这打水仗似的派头,倒也惹人发笑。 里头水声停了,想来是范离沐浴毕,不过多时,就见范离穿着寝衣转出屏风来。 范离心里又是喜又是臊,忽地望见秦芬靠坐在床头,眼神清亮得很,还愣头愣脑问一声:“你……不是醉了吗?” 秦芬横他一眼,不曾答话。 范离也不好意思说方才自己那股心火窜得有多高,讪讪地凑了上来,拣了闲话来说:“你……晚饭吃饱了不曾?我这会都饿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既饿了,就叫桃香拿两样点心垫补垫补。” 范离原还晕晕乎乎的,听了秦芬的话,顿时没了绮思:“你平日在家,肚子饿了就只吃点心?大厨房那里,不是日夜都有人守着准备开灶么?你怎么不去叫她们做?是不是谁对这事有话说?” 他在府里的日子不多,又一向是敞开肚皮吃的,并不曾另外叫过吃喝,这时偶尔一次开口,竟听见妻子的又一桩委屈。 秦芬笑一笑:“我胃口也不大,何必兴师动众的闹腾。” 大厨房里,她已有了一两个人手,这两个识时务的,她是打算有身孕后用上的,平日一些小事,哪就值得用牛刀了。 范离却没那样好性儿,唤了桃香进屋一气儿要了四个汤水点心,还虎着脸:“叫厨房管事的亲自送来,说我有话要问。” 秦芬想劝,却强自忍住了。 她在这府里步履艰难,如今好容易有个人替她撑腰,她为什么不骄纵一次? 只懂事规矩,又得到什么了? 秦芬这样想着,慢慢靠回了床头,又低头看那本游记了。 桃香原当两位主子就要安寝的,这时见两人都穿了罩衣好生坐着,姑爷还沉着脸,不知究竟怎么了,心里跳得打鼓一般。 看一看姑娘的脸色,竟没有什么话要说,桃香知道这遭得听姑爷的,便赶紧应声出去了。她生怕小丫头说不清,支了南音进屋听吩咐,自个儿拎着裙角亲自跑了一趟。 四口大灶已熄了三口,剩下的那眼灶也只留了一星微微炉火,桃香到厨房时,婆子们正在灶膛里扒栗子吃。 回头瞧见桃香,婆子们还客气推让她几个:“桃香姑娘请尝尝这点新鲜玩意儿,姑娘此来,是有什么吩咐?先跟姑娘告个罪,入夜了东西不齐全,只怕有的东西不定能做上。” 厨房这帮婶子妈妈,惯会推三阻四的,自家姑娘不愿来开口,为的就是她们这些丫头少看脸色,然而今日桃香却是领了圣旨来的,才不理会婆子们说什么。 和婆子们置气,自然是犯不上,桃香笑盈盈地拿帕子包了那几个栗子,口中说话却不曾客气:“我们少爷说了,要一碗甜杏仁酪,一碗咸的花生酪,再要一碟鲜奶糕,一碟椒盐麻叶,还要管事的亲自送去。” 这四样东西,做起来倒确实不难,可是大晚上的又磨杏仁又磨花生,还得起个蒸锅,再起个油锅,这也真是琐碎死人了。 婆子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想应这个麻烦活计。 然而听见七少爷点名叫管事的送去,谁又敢出头说个不字。 沉默半晌,是桃香先出声了:“妈妈们赶紧着吧,难道还叫少爷等着你们?” 范离特地点了几样现做的点心,为的就是给婆子们一个下马威,秦芬知道这几样点心得有小半个时辰才能来,便劝范离:“你穿那么少,别冻着了,快来暖一暖。” 南音一时不知该走还是该留,手脚都没处放了,秦芬见这丫头搓起指头,才明白自己说话有歧义,脸上一红,欲盖弥彰地说一句:“你靠那炭盆近些,烤烤火。” 范离却不曾去烤火,往架子上取了大斗篷披上,靸着鞋子往西边去了。 秦芬见他往书房的方向去,还当他要办公,想想时候还早,左右无事,干脆也穿了袄子,随手挽了个垂髻起身了。 不多时,范离手上便擎着个盒子回来,他坐在秦芬面前打开,将里头的东西一张张拿了出来。 “这是那宅子的地契,还有皇上赐的两座庄子的地契,还有一些要紧的下人身契,下头这一叠银票,有二千两的,也有五千两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87 ,好像还有一万两的,约莫有个二三十张吧,我也没数过,你自个儿点一点吧。” 秦芬一时有些晕乎乎的,她虽是瞧惯了账本子的,却也不曾经手过这样大的账目啊。 范离这是,把家私都交给她了? 见秦芬不曾说话,范离还当她是不高兴了,连忙解释:“我也知道,这东西该成亲了就交给你,可是成亲没几天我就出去了,也没来得及交代你,再者,也是想把那宅子好好整修一番再给你看的,这才晚了些。” 其实范离自个儿压根没想到叫秦芬管账,他连那银票都懒得数,哪里能想到这些细处,还是有贵提点了他,他才想起来该把身家交给娘子管着。 然而这事又不光彩,范离才不会傻得对秦芬说。 “这些……统共……多少银子?” 范离摸一摸下巴,摇了摇头:“我懒得算这些,那两个庄子都是能跑马的,一个六百来亩,一个千把亩,我也不曾问过价值几何,娘子善于管家,你一算就知道了。” 秦芬低头看看那堆地契、身契和银票,抬起头来,竟不去看范离,只去看南音,主仆两个,都是满心的惊诧。 还当这位曾经的锦衣卫指挥使、如今的三品定远将军,是个清贫的老实人,谁知竟有这样厚的家底! “这些是……” 范离机敏无比,立刻道:“这些都是皇上御赐,下人也都是官奴,与范家都是无干的。” 皇帝可真是大手笔,这些年来,陆续的赏赐竟这样丰厚,那座宅子,怎么也值个三五千两,那两处田产更是价值万两以上。 秦芬再低头看看手里那叠银票,只遗憾自己没好意思翻一翻,不知道这一堆究竟是多少银子。 范离看着一脸懵懂的秦芬,只觉得心满意足。 他允诺她的,正在一步步努力做到,总算不曾辜负这姑娘当年的指望。 屋里正是一片宁静,外头桃香的声音响了起来:“少爷,少奶奶,厨房的许妈妈来送点心了。” 范离冷冷哼一声,命南音唤了人进来,自己往圆桌边上一坐,秦芬合上匣子搁在妆台上,整一整衣裳,也坐在了桌边。 许妈妈进来,满脸笑容行了礼,一边往桌上摆碗碟,一边殷勤地说话:“给七少爷和七少奶奶告个不是,花生酪一时没做得,我自作主张换了黑芝麻糊,其他的都在这儿了,请二位主子用吧。” 若是旁的还好,偏生是那咸口的花生酪,换成了甜口的芝麻糊,花生仁又不难得,这有什么做不成的,许妈妈这一举动,分明是要和秦芬对着干。 范离虽然是个粗豪性子,却是在锦衣卫当过差的,那些犯官互相攀咬罪过时,一碗粥、一根菜都能扯上莫大干系,范离见识多了,此时哪里不明白许妈妈的心思。 眼见着许妈妈还在自以为是地念叨些什么“黑色补养”的虚话,范离忍耐不得,冷冷打断了许妈妈:“我还当这府门上,挂的不是个范字,而是许字呢,我们主子吃些什么,竟要听奴婢的话了!” 许妈妈是大夫人心腹,捏得厨房多年,便是大少奶奶对她也客客气气的,何时受过这样的气了。 这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到底忍不住嘟哝两句:“罢罢,在这府里当了二十年的差,头一次挨主子训,我这张老脸也不要了,回家养老去吧。” 秦芬眼瞧着范离那对眉毛快皱得打结,知道这人快发作起来了,生怕他也当场打断许妈妈一双腿,便当真要不可收拾,赶紧抢着开口: “许妈妈这话,也不必说给我们听,说给大伯母听去。你的意思,大伯母是从来不管教你的,所以才惯得你脾气乖张,敢和主子顶嘴么?咱们少爷是三品将军,细论起来,这府里没几个主子能在他跟前站直腰的,你偏和少爷顶牛,这道理我不懂,明儿叫人问大伯父去。” 大老爷这人,自诩是范府的掌家人,最好大喜功的,哪容得下头人往他面上抹黑的,今晚的事闹到他跟前,只怕许妈妈立时就要回家养老了。 许妈妈哪曾想到这小两口一唱一和如此厉害,这时冷汗涔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请罪。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离大晚上折腾一顿,自然不是为了给一个婆子看脸色,这时不耐烦地喝一声: “少在这里废话了,我只好生和你们说一遍,往后少奶奶要吃的,你们不准少一粒米,少奶奶要喝的,你们不准少一滴汤,若是再像今日这般,休怪我不顾你这一辈子的老脸!” 许妈妈哪还敢多出一声,连连叩头应下,屁滚尿流地跑了出去。 秦芬还从未见过范离生气的样子,这时心中也有些害怕,又不知怎么劝,干脆端起那碗杏仁酪来喝。 范离沉默半晌,忽地道:“我原想着找个好时机再提出去单过的事,眼下瞧着,是越早越好了。” 秦芬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教:“既是要出去了,怎么刚才还要白置一场气?自己又生气,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忍忍也就罢了。” “我娶你回来,难道是为了叫你忍的?莫说我们还没出去单过,便是明日就出去了,今晚上她们也不能怠慢你!”范离的脸上,罕见地溢满了怒气。 他一头是气家里人怠慢秦芬,一头也是气自己,若不是自己从前只在外头奔波而不顾内院,这姑娘何至于步履维艰的? 南音心里,一边替姑爷叫好,一边又替自家姑娘担心。 这仗势欺人的名声,姑娘从前再如何谨慎,也有人依稀传出几句来,今晚这事一闹,明日只怕是满世界风雨了。 秦芬自然也想到这事了,然而范离一片好心,她还能兜头浇一盆冷水么?再说,范家的事情,许多也是该管管的了。 第227章 次日晨起请安, 范夫人竟告病了。 五少爷难得放假在家,应酬都订满了,没那许多空闲时间候着嫡母起身,对五少奶奶和范离两口子说一声有事, 自出门去了。 五少奶奶看一看范离铁青的脸, 心里不由得叹口气。 昨儿这七弟为了七弟妹折腾大厨房的事,哪瞒得住, 天一亮, 阖府便知道了这消息。 五少奶奶是起床时听见小丫头嚼舌的, 抓着丫头问两声,约莫听了个大概, 对着冷冷淡淡的丈夫,也管不住自己多嘴, 一边穿衣裳一边絮叨: “这个七弟,真是脾气冲天,可是这么个横法, 在家里可行不通。七弟妹平日那些功劳啊苦劳啊, 只怕一下子全抹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还算公允,并不曾作践了范离夫妇, 五少爷知道只怕是那位七弟妹待人公道的缘故,稍一沉默, 竟罕见地答应了一声。 五少奶奶进门也没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88 过几次丈夫的好脸,今日得了,愈发觉得自己是有道理的。 她到底不好当着范离说他母子两个的坏话, 又怕秦芬留下吃亏, 干脆又捧着个大肚子,唉声叹气起来。 范离人精似的, 哪里猜不出五少奶奶的意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然而他却想不明白,这位五嫂从前是站在大房那头的,怎么如今竟肯站在自己这头了。 范离知道今日这事秦芬不便出面,干脆顺坡下来,借着五少奶奶说起话:“既是五嫂身子不适,娘子先送她回去吧。” 范夫人端正坐在屋里,满心想的是杀杀儿媳的威风,谁知自家那傻儿子竟要替儿媳妇开脱,她如何忍耐得,用力冷哼一声,道:“都进来吧!” 五少奶奶这下子却后悔了,她一个外人,又不是人家亲母子、亲婆媳,掺和这事做什么,不如一早和丈夫走了才是。 然而婆母开口,她这儿媳总不好临阵脱逃,愣一愣神,竟不知如何是好。 秦芬知道自己进门便要受训斥的,见了五少奶奶的样子,哪里不明白她是害怕了。 她方才受了五少奶奶一次好,这时便投桃报李,笑着道:“五嫂方才身子就不好,这便回去吧,我不送你了。” 五少奶奶也不曾想到,进府十来年了,竟是这七弟媳对自己最好,饶是她自诩四面不沾的,此时也不由得心里动容。她扶着穗儿走了两步,忽地想起什么:“咱们帮帮七少奶奶吧。” 穗儿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自家这主子,平日爱凑热闹爱嚼舌也就罢了,何必掺和人家的家务事呢! 人家亲亲热热一家人,说不得转头就和好了,到时候她这庶出媳妇,里外不是人! “少奶奶,可别多这个事!昨儿夜里的事情,一大早还没开院门就传得阖府皆知,这里头有什么事,你不想想?大夫人知道咱们太太既好面子又看不惯儿媳妇,拿住这个把柄要发作呢七少奶奶!咱们有几个脑袋,敢去掺和这事!” 五少奶奶嘴巴嗫嚅一下,似有无数的话要说,最后轻轻叹口气,苦笑一笑: “我难得想做回好人,竟也做不成,这辈子,我只能这样糊糊涂涂了。也罢,反正七少奶奶也不多分我一两银子,我何必上赶着卖好呢。” 往常说起分银子的事,自家这少奶奶总是慷慨激昂的,今日却无精打采,穗儿知道,自家这主子,只怕是待七少奶奶当真不同些。 可是五少爷和七少爷,两人是老爷亲手系下的死结,五少爷又格外倨傲,哪容得少奶奶胳膊肘子往外拐。 穗儿也怜悯七少奶奶,可终究还是不敢松口叫主子管闲事,只能说些好话安慰她: “七少奶奶是什么身份,哪用得着咱们操心。听说秦府里头,自秦夫人到四姑奶奶,再到那位小秦大人和三少奶奶,都可疼她了,她哪里会受委屈呢。” 五少奶奶沉默片刻,赌气般地道:“走,咱们回去替七少奶奶烧香!” 范夫人的屋里,点着浓浓的安神香,她脸色煞白,整夜没睡好觉似的。 秦芬见了,竟还有空想闲事,心道这位太太大约一夜没睡,她强忍着没把儿子媳妇叫来训话,也不知是心疼儿子呢,还是给儿媳留面子呢。 下一刻,范夫人的话便告诉了秦芬答案。 “昨儿听说你们闹腾了好一出风雨,我想着你们年轻贪睡,强忍着早上才来和你们说这事,这会瞧瞧,你们怎么好像没什么愧疚之意?居家过日子,该是这样的道理吗?” 这话看似一碗水端平,实际上话头全冲着秦芬,范离哪里听不出来,梗着脖子就开口了: “母亲,我们不过是叫了几样汤点,怎么就是闹腾了?大厨房日夜不熄火,不就是候着给主子们做吃食的?你老人家心软,可也不该只向着奴婢们说话。” 范离说完,心里却更憋闷了。 他哪里瞧不出自家母亲是在挑儿媳妇的刺,可是他为着母子情分,却只能拿奴婢们说话,打着马虎眼过去了。 身上那三品的官职,此时也没什么滋味。 范夫人惨白的脸上,忽然涌起一阵潮红,指着范离想要说话,一阵咳嗽却先冲了出来。 秦芬方才还走神的,此时却在心里叫起不好。 此时才开始说话,她这个儿媳妇还不曾如何呢,儿子已仇人似的叫了起来,范夫人怎么忍得? 果然,范夫人用力咳了十来下,对着范离冷下脸来:“你这孽障,出人头地了,难道是为了凌驾在亲娘头上肆意践踏的么?你给我去祠堂跪着去,好好思过!” 支走了儿子,下头的狂风暴雨,便全该秦芬这儿媳妇受了。 秦芬无声地叹口气,恭恭敬敬地把腰弯得更低了些。 范离用力瞪着范夫人,好似二十年来头一次认识这母亲似的。 范夫人有片刻的心虚,随即又昂起了下巴:“怎么?你敢忤逆?” 这条大罪抖出来,便是内阁大臣也吃不起,范离想不到自家母亲网罗罪名的本事犹胜过自己这锦衣卫指挥使,不由得冷笑一声,刚要转身离去,却又拖住了秦芬:“娘子昨夜没有规劝我,也有不是的,得和我一起去思过!” 秦芬原只受一顿训斥,现在却得往祠堂思过了,这下子,婆母的委屈固然是受不着了,外头的风雨却也更大了。秦芬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 范夫人气得手都抖了起来,用力喝一声:“你是要逼我么!” 范离轻轻推了秦芬出去,自己落后几步,转头不解地看着范夫人:“母亲,你怎么了?娘子她在外辛勤应酬,替三房操持家务,我不过是想让她吃两样好的,你怎么就帮着外人来训我们?我逼你什么了?” 范夫人的一双手,攥得紧紧的,对范离的话避而不答:“我的儿呀,你是个有前程的好孩子,怎么能耽于内宅呢?你这样子,还能有什么出息?” 这话粗听很有道理,然而范离依稀记得,从前母亲劝和五哥五嫂时,可不曾少说“家和万事兴”的道理。 范离不由得失望,自家这母亲,怎么竟是个随意揉捏人心的人? 他终究不忍对着苦熬十来年的母亲说重话,收拾心情,好好讲起道理来: “母亲,皇上也是专情之人,谁说专情之人没出息了?你想想,皇上专情,所以膝下只一位皇子,立太子的事情才能这样顺利,这是家宅之幸、国家之福啊!” 做皇帝的,该子嗣兴旺才是福气,如今这位皇帝,偏宠偏爱,只怕于国家不是什么幸事。 然而范夫人哪敢说皇帝的不是,稍稍一顿,又说起了旁的:“你这么掏心掏肺的,那丫头可未必全向着你,一个出嫁的女儿,做什么总是往娘家跑?咱们范家是少她吃还是少她穿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89 这话倒像是出自真心,范离听了,耐着性子,多说一些: “母亲,娘子是我最心爱的人,她待我、待三房,尽心尽力,毫无保留。你当她出去交际,是为了获取娘家的助力么?不,你错了,她前头这些年,在娘家已是极受宠爱的了,哪用得着出嫁了才回头结交?她全是为了我。你当她费心管家理账是为了自己获利吗?不,母亲,皇上和昭贵妃给我们俩的赏赐,足够我们富足地过完一生,她根本不必那样操劳的。母亲,她全是为了我呀,还请瞧在我的面上,待她好一吧。” 这席话不说还好,一说,更好比戳透了范夫人的心窝子,她用力站了起来,连手里的佛珠掉在地上也不曾察觉。 “这世上,旁人都得经受风雨,偏她秦五经不得风雨么?” 听了这话,范离脸色猛地一变。 他以为母亲为难儿媳妇,纯然是出于礼法规矩上的考量,还一直在耐心地劝说,谁知道,说来说去,竟逼出这样一句实话来。 “母亲,秦夫人前几日唤了娘子家去商议事情,我今日便送她回去了。” 这是釜底抽薪,直接把人给撮弄回娘家了! 范夫人又是一阵咳嗽,范离攥着拳头在门口站了片刻,听着里头没有旁的动静,终究是没再转身,出门拉起秦芬:“走吧。” 秦芬在门外依稀听见些母子的对话,心里好似一团乱麻,既怕范夫人真出个好歹,又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落到这样的境地,糊糊涂涂,到了杨氏的上房还没回过神来。 女婿忽然送了五丫头回来,连个说法也无,杨氏怎么不纳闷,然而瞧瞧女婿对着秦家人还是和和气气的,又不像闹别扭的样子,杨氏只好咽下一肚子的疑问,笑着把秦芬收留下来。 “姑爷既是近来有事忙,那请自忙去,五丫头回家来还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姑爷真是客气了。” 待范离走了,杨氏再忍不住:“五丫头,这是怎么了?无缘无故的,姑爷怎么送你回来了?” 秦芬在范家不知受了多少细碎委屈,一直顾及面子不曾松那口气,这时杨氏一问,委屈和困惑涌上心头,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太太,我真想不明白,我明明没有做错事情啊。” 杨氏还从没见过秦芬委屈成这样,连忙搁下手里的东西,走到秦芬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好了好了,有什么事,说出来就好了。” 秦芬拣些大事说了,一边说一边还是止不住淌泪:“我觉得,我做得没什么错呀。” 照理算,五丫头确实是没错的,可是婆媳之间,哪儿就只看一个理字了。 杨氏叹口气,竟不知道怎么和秦芬解释这事。 范夫人那位婆母的心结,五丫头不懂,杨氏这做婆婆的却懂,那位范夫人也未必就当真觉得五丫头行止不稳,说来说去,总是妇人间那隐秘的妒忌罢了。 范老将军年轻时,想必也不是个痴情性子,不然也不会有范夔那庶子,高门大户的男人,确实没几个专情的,范夫人瞧了,只当世情便该如此,也并没什么可说的。 谁知二十年后,自家儿子却好像个馋嘴的狗熊,偏只盯着儿媳妇这一罐子蜜糖。 都是一般做女人的,儿媳妇出身寻常,嫁妆寻常,样样都是不如范夫人这婆婆的,本该也过着寻常日子,谁知却得了丈夫那样的宠爱,这份宠爱,衬托得范夫人所受的委屈和煎熬,像个笑话。 若是个性子直的婆婆,便要直接往儿子房里塞丫鬟了,可范夫人偏是个又迂又好面子的人。 除了挑剔儿媳妇,她还能怎么发泄心里的不满? 杨氏不好把这里头的话说透,只委婉露出一小半儿:“五丫头你太能干了,便招忌讳,往后该你操心的事你就管,不该你操心的你便不管。” 秦芬到底不是个伤春悲秋的性子,听见正事,便渐渐止住哭:“太太的意思,三房的产业,我还是交回去?” “唉,交回去吧,捏在手里,范夫人忌惮你本事,大房的又惦记那些银子,你竟闹得里外不是人。若是实在想管,也得姑爷出面替你要来,你自个儿可是千万别伸手了。” “我才不想管呢。”秦芬罕见地说句赌气话,“还不是瞧范夫人前头这多少年又是忍让又是委屈的,想着替三房出口气,况且当初也是范夫人自己交给我……算了,不说那些了,我听太太的就是。” 杨氏见秦芬这样快就收拾好心情,对这丫头又是怜爱又是心疼,望望外头天色,干脆支了秦芬去徐姨娘处:“你难得回来一次,别闷在这里,去你姨娘那里瞧瞧,说不定大黑也在那儿呢。” 秦芬应了一声,干脆地出去了。 杨氏望着秦芬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哼,这个范夫人,待她客气,她便当福气!五姑爷虽是个好的,可却拙得很,内宅这点事只怕闹不清。” 腊梅站在边上,瞧着主子满脸寒霜,吓得一动不敢动。 随着太子册封、昭贵妃受百官朝拜,自家这位太太如今在金陵城可以说是身份不凡了,走到哪里都被人捧着,哪受得了自家人吃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去请三少奶奶来,这事,瞧她有什么好办法。” 腊梅情知这是主子要同范夫人甚至范家打擂台了,一个字也不敢劝,飞快地应声走了出去。 第228章 范离送秦芬归宁, 并不曾藏着掖着,吕真哪能不知道这事。 她还在揣测秦芬回家的缘故,忽地见腊梅来请,不知怎么, 心里一突, 赶紧理理衣裳去了上房。 进了屋子,婆母不曾像平时一样端正坐着, 只站在当中, 仰头看着堂上挂的那副夏日山居图。 听见吕真请安, 杨氏略侧过头算是应了,仍旧去看那副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静默片刻片刻, 杨氏忽地开口:“隐逸,这世上当真有淡泊隐逸之人么?貌似隐逸之人, 实际上贪嗔痴一样不少,而平日瞧着是个务实者的,却是真正的赤子心。” 吕真听得云里雾里, 她隐隐觉得这话似乎和秦芬归家有关, 然而又不敢相问,只好去说那副画:“王蒙对幽居生活心向往之, 然而还是不能看破名利,最终身死狱中, 确如太太说的一般,不算真正淡泊隐逸。” 杨氏冷笑一声:“哼,要是人人都真隐逸, 哪来那么多争端?反过来说, 要是咱们娘娘也隐逸,杨家和秦家, 可有如今的身份地位?” 这话似乎说到了眼前事,吕真连忙打叠精神,听婆婆下头要说什么。 待听见秦芬受了委屈,吕真简直有些不可置信,那位远房姑奶奶范夫人,是个最最软和的性子了,怎么可能给旁人受气。 然而想想方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90 才婆母说的话,吕真似乎又明白了什么,忍住疑问,慢慢听了下去。 后头的事情也不难猜,那位表叔范离夹在婆媳两个中间为难,既不愿妻子受委屈,也不好违逆母亲,只好来个釜底抽薪,把媳妇给送回娘家来。 杨氏说完,脸上的怒意又盛了起来:“五丫头在家也没受过这样的夹板气,范家是昏了头,敢这样欺负五丫头!” 小姑受欺侮,婆母这位嫡母动怒是自然的,可是唤了自己这儿媳妇来,又是为何? 吕真正糊里糊涂地乱猜,忽地听见婆母道:“我如今不便出面和那家打擂台了,恒哥儿和你是亲哥哥亲嫂子,你们来管这事!” 这却是叫秦恒吕真两个出面,与范家打擂台去了。 吕真哭笑不得,然而还不敢直截了当地开口拒绝自家这身份高贵的婆母,想了一想,小心地道:“太太,相公他和五姑爷同朝为官,只怕出面管这事,会闹得大家面上不好看……” “哼,你们只顾自己体面,不顾五丫头死活么?” 吕真听着杨氏的语气也不如何严厉,知道这嫡母终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连忙开口剖白:“太太,我断不是这意思,且不说三少爷,便是我自个儿,和五妹从前就是顶要好的,怎么会对她的事坐视不理?” 杨氏方才叫庶子和儿媳给秦芬出头,也不过是一时气话,秦恒都是五品官职了,马上还要帮着修建鞑靼人的馆驿,眼瞧着要升官的,怎么可能带着吕真这五品诰命去和范家对骂。 “罢了,知道你们俩不是那种人,我随口一说而已。”杨氏自个儿顺着台阶下来,“五丫头的气,还是得出,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吕真早在心里转了多少主意,此刻婆婆一问,立刻有话好答:“我想着,不如先礼后兵,倘若范家识相,此次的事情便翻篇,倘若他们不识相,我和相公第一个不答应,立刻上门替五妹讨说法去!” 这话入情入理 ,杨氏很是满意,再想想自家贞娘倘若遇见这糊涂事,儿媳自然也要一样地伸手管,便更和气些:“你细说说,怎么个先礼后兵?” “咱们家,不是还有两个小的吗?小哥儿俩做着太子伴读,这个名号就够唬人的啦,哪日叫小哥儿俩领了太子的差事,顺路从范府过一过,说两句替五妹撑腰的话,不就成了?” 这拉大旗作虎皮的法子似乎不够解气,杨氏只觉得如同隔靴搔痒,依着她,便该拍上门去问罪才是。 然而杨氏也明白儿媳的主意占着稳当二字,事情闹大了,只道是两个小的不忿姐姐受气,故此上门去讨说法,与秦家和华阳宫皆无干系,到时候谁也抓不住秦家的把柄,这才是干净手段。 毕竟五丫头的委屈要顾及,秦家和华阳宫的体面更要顾及。 想想这法子也算将就得过了,杨氏便勉勉强强应了下来。 “既如此,这便叫五丫头回去,咱们明儿就叫两个小的上门去骂!” 自家这婆母,早一二年初见时还是个内敛性子,如今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腰板硬了,脾气也涨了起来,竟是一点也忍不得气了。 吕真这时啼笑皆非,少不得再耐着性子劝:“太太,姑奶奶归宁,怎么也该姑爷上门来接回呀,最好是三催四请,才显得咱们五妹金贵不是?” 杨氏想想似乎是这么个理,便爽快地点头应了:“行,等姑爷来了三次再说。” 范夫人知道儿媳妇虽要强,却得顾着秦家和华阳宫体面,她还当秦芬是不敢闹的,只在家里安生坐着,等秦芬自个儿从娘家回来赔罪。 谁知等了十来天,秦芬并不曾回来,儿子也天天往外头跑,并不忙着去接娘子归家。 大夫人家常说自己爱清净的,如今却反常地爱热闹起来,带着两个儿媳,日日往范夫人屋里一坐大半天。 范夫人的茶水点心被吃喝许多不说,还三五不时就要受大夫人的讥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又是说范夫人命好,娶了个显贵出身的儿媳啦,又是说范夫人有福,两个儿媳怀孕的怀孕、归宁的归宁,是各有要事啦,明里暗里,无非就是说范夫人管不住大儿媳站规矩,也管不了秦芬回娘家。 范夫人本就被儿子媳妇气得不轻,再听大夫人这许多讥讽,哪受得了,心火一下子旺了起来。 她想着亲儿媳妇是摸不着边了,好歹家中还有一个,便把主意打到了五少奶奶身上。 五少奶奶原是天天在家替秦芬烧香的,也被范夫人唤到了屋里。 范夫人到底不是那下死手折腾人的,也不要五少奶奶站规矩,只道大房两个媳妇不能无人相陪,叫五少奶奶坐着陪同说话。 五少奶奶都快八个月的肚子了,哪坐得住那样久,她不好明着推脱,只好日日迟到来显示不满。 谁知范夫人这次好像铁了心要“提拔”五少奶奶出头,天天候着五少奶奶到了才肯上茶点,五少奶奶哪还敢闹什么迟到。 忍了几日,五少奶奶实在忍不得一肚子牢骚,这日一边拖拖拉拉去范夫人屋里,一边对着穗儿咕哝起来: “太太折腾不到七少奶奶,便来折腾我,我为着大伙的面子,还得天天上赶着去受气,好人可真难做!可是说来也怪,我受了气回去抱怨,少爷那锯嘴葫芦竟也肯说两句好听的话,真是奇了。” 依着自家主子从前的性子,只撂下抱恙两个字便不肯出门的,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忍气吞声地天天出门应酬,穗儿心里明白,这全是从七少奶奶身上学来的。 自家少爷,毕生所想就是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生平最恨的,一是出身不显,二是没有个贤内助,如今他自个儿升了从四品,少奶奶也肯拿出些正经的官太太款儿出来,少爷怎么能不高兴。 穗儿知道主子只算半个聪明人,这时也不说那许多,只笑着劝和两句,扶着主子进屋。 五少奶奶在屋外便听见内室一片安静,她还当大夫人和婆母又故意候着她,连忙加快脚步进屋。 谁知这次却没瞧见大房婆媳三个,只见范离和秦芬端坐下首。 五少奶奶先是一惊,随后便是一喜:“弟妹回来了!太好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七弟妹一回来,婆婆可就不能只折腾她一个人了。 五少奶奶心里才这么一想,便觉得有些对不住秦芬,这弟妹自从进门,从不像其他人一样瞧不起她,待她也一向公公道道,她怎么净想着叫人家受罪呢。 这么想着,五少奶奶又描补一句:“弟妹不在家,我真怪想你的。” 此话情真意切,屋里各人都听得出来。 秦芬自回府进了范夫人的屋,先瞧见大房幸灾乐祸的婆媳三个,再瞧见满脸火气的范夫人,一个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91 脸也没得着,不曾想到,头一句好话,竟是从五少奶奶这糊涂人口里听见的。 饶是秦芬板着脸撑气势,也忍不住抽空对五少奶奶弯一弯嘴角:“五嫂,我这不是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这些天快闷死了,明儿开始,就天天找你说话去。” 范离闻言,立刻接口:“五嫂,我和娘子也没几日在府里了,你以后再想我娘子,便去我府上找她。” 范夫人先还想着怎么把秦芬连同秦家给训一顿,乍听见儿子的话,便全抛到了九霄云外:“什么?你说什么?” 秦芬知道范离此次是铁了心要出去单过的,却不曾想到这人这样鲁直,连个前奏也没有,直通通就把话给抖了出来。 她这时才明白杨氏的嘱咐,“五姑爷虽好,内宅事务实在不通,这上头你还是自己拿主意多些,勿要由着他的性子。” 眼瞧着范夫人就要发作,秦芬连忙清清嗓子,抛出另外的事来: “太太,我这些天思来想去,觉得有些事情自己只怕是做得不妥当,今儿正好五嫂也在,我当着大伙儿的面把事给交代清楚了。” 范夫人还当这儿媳妇终于晓得低头了,听着秦芬语气也不如何软和,便想着再拿捏几番,等秦芬真正服软了,才当真接纳秦芬。 秦芬见了范夫人倨傲的神情,也不多想什么,只不疾不徐地道:“原先凤举不在家,我壮着胆子替他管了管家里产业,闹得上下不宁的,如今凤举已经回来了,我再没有攥着手不放的道理,那两家铺子的账册并这些日子的出息,等会就一并送还给太太。” 五少奶奶先前瞧秦芬似要服软,还替她叹口气,这时听见这弟妹竟把到嘴的肥肉给吐了出来,五少奶奶险些惊得坐不住了,连前头范离要出府单过的事也给忘了。 五少奶奶不是惊旁的,而是惊秦芬这人,好像是个傻的。 这世上,没一个人是嫌钱少的,就算自家那官场中打滚的丈夫,也没清高成这样,竟连捏在手里的产业都能送出来。 范夫人起先还当秦芬是要低头认错,这时听见儿媳妇竟是要撂挑子不干,顿时慌了神,一时也忘了儿子要出府单过的事。 年底掌柜的上来报账,她是听见的,虽则因为天寒少些生意,可是秦芬经营有方,还是略赚了些银钱,两下里一算,若是寻常年景,只怕能赚得更多。 范夫人虽然捏着许多产业,自己却是个不善经营的,哪里有本事赚那样多的钱,她见秦芬挣钱,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原还想用产业拿捏住媳妇听话,谁知人家全不在乎这事。 再想用长辈的身份压人吧,人家心平气和的,自己一发作,倒显得跟个恶婆婆似的。 范夫人此时少了底气,说话也没那样趾高气昂了:“我的东西就是你们的,芬儿何必急着推回来呢。” 这婆母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秦芬总是不愿接那烫手山芋的了,闻言不过一笑:“太太宽和,我却不能不知礼数,又不曾分家呢,哪有我管账的份儿。” 她说罢,抬头对五少奶奶使个眼色,递过话来:“现放着五嫂这位长嫂呢。” 五少奶奶从前确实想着范夫人那些财产,此时也识得秦芬是好意,然而还是立刻摆手拒绝:“弟妹真是说笑了,我……” 她如今竟不似从前那样张嘴便是瞎话,顿了一顿,不曾扯谎说自己不爱财,只寻了个借口出来:“我这肚子,眼瞧着产期就近了,生完了忙孩子又得多少心力,哪还顾得上旁的。” 从前五少奶奶只觉得捏了万贯家财是好事,如今亲眼见着秦芬这弟妹,捏了点子产业,便被大伯母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又被婆婆挑了无数刺,她哪还愿意上赶着吃苦。 更何况,弟妹有那样个娘家,尚且落到这样为难的境地,她袁禾意才多大的脑袋,哪能戴那样大的帽子。 从前手里捏了银子,大房那头既打又拉,五少奶奶这儿媳妇算着巴着,范夫人虽然受气,却也知道自己有分量,心里一向是有些许得意的,眼下瞧见秦芬轻飘飘地把那些全抛了,她才隐约明白过来,这儿媳妇眼里,只怕并没有那些黄白之物。 范离见母亲面色阴晴不定,不知她想些什么,干脆一气儿把话说个干净:“这些日子我那宅子已经修葺妥当,等遇上个好日子就要搬了,这会还得回去收拾行李,这就告退了。” 秦芬交还家务,勉强还算是合情合理,范离梗着脖子出府,这简直是把范夫人的面子扫了个干净,她又急又怕,猛地站起身来:“瞧你这小畜生敢不敢搬出去,少放屁!” 五少奶奶过门十来年,自来觉得这婆婆是个虚头巴脑的假清高,猛地听见她骂人,心里惊一惊,倒替秦芬叫起好来。 秦芬前头绕了半天,好容易还了家务,又岔开了范夫人心神,这时范离一开口,什么都白费了,她顿时头痛起来,用力瞪一眼范离。 范夫人自个儿骂儿子顺嘴,见儿媳妇冲儿子发威,却又心疼起来,冷笑一声:“秦五姑娘好威风!” 主子们吵得这样,简直是体面都不顾了,丫鬟们都缩着脖子装鹌鹑,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屋里一时好似结冰似的冷凝。 一个小丫头声音从远处响了起来,把各人紧绷的弦都扯断了,喜儿是大丫鬟,赶紧走出去想骂人,却见一个小丫鬟跑得屁滚尿流,没命地扯着嗓子喊: “七少爷,快出去!还有七少奶奶,也快些!太子驾到!太子驾到!大老爷叫大伙儿都赶紧出去接驾!” 第229章 范家虽新出了两位强干的武将, 到底只是一寻常人家,太子的大驾,自然不会进府。 太子身后跟了四个铁塔似的壮汉,马前站了个样貌伶俐的小太监牵着缰绳, 他自个儿在那匹青骢马上微微探着头, 看着范府门口。 范大老爷肃整衣衫站在门口,只恨没拘了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在家, 若是在太子面前露个脸, 说不得就攀上高枝了呢。 正绞尽脑汁地想些马屁来拍, 却见秦家两个小娃,一左一右站在面前。 大老爷顿时不悦起来, 他是在这门口恭迎太子,这两个小子挡在面前做什么, 敢受自己的礼,也不怕折了寿! 平哥儿和安哥儿听说姐姐受委屈,气得什么似的, 得了三嫂支的好主意, 立刻依言到了范家门口。 至于太子,那倒不是他俩拉来的, 他们再如何顽皮也有个数,怎么敢拖着太子来管这样的闲事。 是太子自己听见这两人要替姐姐讨公道, 硬要跟着瞧热闹来了,他还知道瞒里瞒外,听见进良要传范离进宫, 便赚了这桩差事, 又骗那伴读太监只道是闲逛散心,就这么着, 竟顺顺当当走了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92 来。 及至到了范府门口瞧见秦家两个公子,那伴读太监才知是受了太子哄,险些唬去半条命,幸好他还没忘了带侍卫,否则回去只怕是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安哥儿如今读书知理,渐渐明白了不少事,知道姐姐的委屈也有眼前这范大老爷的一份,对着这老头,一个好脸也无,只不耐烦地催促:“我姐姐呢?怎么还没请来?太子殿下还等着我们有事呢!” 范大老爷在肚子里骂一声安哥儿狐假虎威,却也不敢当真和这孩子唱反调,只笑笑作罢。 面前两位小爷,虽不知乳牙脱了没,身上可是实实在在领了九品的虚职,认真计较起来,比他这平民可高出一大截了。 更不必说,那远处还有位太子殿下一眼不错地盯着,他有几个脑袋,敢在太子面前失礼。 没过多久,范离和秦芬就相伴而来,安哥儿存心替姐姐争面子,对着范离,也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来:“范大人,小可来寻姐姐说两句话,闹得你们阖府不宁,是我的不是了。” 范离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然而这遭秦芬受的委屈实在不小,他也并没替范家出头的意思,只瞪一眼安哥儿,潦草还了个礼:“好说,好说。” 太子远远瞧着,见范离还礼还得敷衍,大为不乐,唤一声“大伴”,那年青太监立刻跪在地上驮了太子下马,太子走了几步到范离跟前:“范大人,我父皇有事找你,我正巧出宫有事,就顺道给你捎口信来了。” 范离还当太子是秦家小哥儿俩请来的,不料竟是带着皇帝口谕的,他连忙肃一素面容:“臣领旨。” 太子说完皇帝口谕,便将秦家兄弟俩点一点:“秦慎,秦恪,有事就快说,该回去了。” 平哥儿连忙也肃了脸孔:“臣领旨。” 兄弟俩来,原是受了吕真叮嘱,先提昭贵妃生辰的事,再提秦芬入宫拜见的事,范家若是知趣,便该知道秦芬是得昭贵妃喜爱的,不再为难她才是。 谁知小哥儿两个只觉得这主意无趣,自作主张想了一堆鬼点子,又是给大老爷扔一团泥巴啦,又是捉一只耗子扔进大夫人衣袖啦,只乐得前俯后仰,然而此时当着太子和范离,这些点子一个也使不出,只好无精打采,照着吕真的点拨,将秦芬进宫的事说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太子原已走了回去,听见安哥儿的话,倒又回头多说两句:“五姨,你腌的花酱好吃,可是母妃总不准我多吃,你再腌些,偷偷给我送去。” 秦芬哪敢给太子乱吃东西,连忙打马虎眼:“如今天渐渐热了,东西不耐放,且得等到冬日才能再制呢。” 太子也不曾多说什么,只嗯一声就踩着太监的背上了马:“秦慎,秦恪,事已了了,走吧。” 这副高傲矜贵的样子,怎么也不像个贪嘴的小孩,方才怎么开口要吃的? 秦芬忽地回过神来,太子哪里是真想吃什么花酱,是在替她撑面子呢。 这副护短的性子,倒真是杨家人一脉相传下来的。秦芬这样想着,眼圈儿不禁有些热了。 自太子来,到太子走,大老爷一直在门口站得毕恭毕敬,一个字也没搭上话,这时好容易有个出声的机会,连忙领着大房女眷把“草民恭送太子殿下”几个字喊得清晰且响亮。 然而话一出口,大老爷便觉得输了三房一阵,三房那几个人,就连最不中用的五少奶奶口里,自称也是“臣妇”,他们大房,却是一家子“草民”。 从前仗着和三弟的情分,又捏住了弟媳妇秉性柔弱,大老爷和大夫人很是过了些好日子,此时滔天的权势压在了眼前,他们才猛地明白过来,他们那些精明算计乃至长辈身份,在那位娇怯怯的七少奶奶跟前,什么也不是。 那位七少奶奶,高兴了敬他们是长辈,不高兴了便摆出官眷的谱儿来,他们又有谁敢说个不是? 范夫人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一般,也不知是气愤还是惊惧。 秦家那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说是替家里人传话来了,实际上却是来下范家的脸,替姐姐撑腰来了。 范夫人一时想治秦芬一个仗势欺人、忤逆尊上的罪过,一时又怕今日的事是昭贵妃的意思,左右为难之下,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正揪心着,忽地想起皇帝召见儿子,范夫人生怕是昭贵妃吹了枕头风,害得儿子被问罪,这时也无暇替自己操心了:“我的儿,皇上召见,你赶紧着去吧!” 范离应了一声,脚步却一点也不挪动,只看向秦芬。 他如今生怕秦芬受一丁点委屈,恨不得把这姑娘揣进怀里带走。 五少奶奶今儿才明白了秦芬有多受宠,哪里不知道卖好,连忙抢着把秦芬一拉:“七弟,我想请弟妹去我屋里坐坐,帮我选选孩子的衣裳,不知你肯不肯放人呢。” 范离往日瞧五少奶奶,只觉得她跟斗鸡一样又聒噪又丑陋,今日忽地瞧她顺眼起来,竟对她微微颔首一笑:“五嫂请自便。” 五少奶奶拉着秦芬便走,秦芬才要对着几位长辈行礼,想想又忍住了,只微微颔首便罢了。 娘家才给她撑了面子,她怎么能自堕威风呢,要尊敬长辈,也不在今日这一遭。 五少奶奶一路絮叨回去,秦芬一个字也没听见,只不住想着,皇帝召见范离,究竟所为何事。 慎独居里,皇帝热得夹袄都穿不住了,只推磨似的来回转圈,时不时瞪一眼进良:“瞧你做的好事!太子说替你去传话,你就当真敢把差事交给他了?如今好了,在一个臣子门口闲话连篇,这还有一点储君的样子吗?” 进良自打到了皇帝身边当差,还没惹出这样大的乱子,这时也不顾什么总管太监的体面了,跪成个五体投地的样式,又老老实实请一遍罪:“是奴婢的不是,要打要罚奴婢绝无怨言,等瞧见太子平安归来,奴婢立刻引颈就死。” 皇帝又断喝一声:“谁叫你去死了?要死,也得朕发话了才准死!” “是是,奴婢失言,请皇上恕罪。” 这里主仆两个话音未落,外头一个小太监蝎蝎螫螫地进了门:“皇上,太子殿下出走的事,被贵妃娘娘知道了,她……正在外头求见。” 皇帝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满朝文武他不怕,太后和皇后他也不怕,偏生怕那昭贵妃。不,与其说是怕,不如说是不舍,不忍心见她烦恼,不忍心见她难过,连眉头也不舍得她皱一下。 “四月里的风,还带着寒气,怎么好叫昭贵妃在外头吹着,皇上,我去请娘娘回宫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罢了罢了,来回折腾,再叫她受了寒,叫她进来吧。” 慎独居是皇帝办公事的地方,连皇后都少踏足的,昭贵妃偏生能进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93 进良一边为这份恩宠咋舌,一边又替自己的脑袋担忧,太子出宫,可是从他手里放出去的! 他当时只以为太子想出去游玩,想着不如给太子做个顺水人情,到时候太傅们问起来,太子也有个借口回话,谁想到太子不是为了玩,竟跑去瞧秦家和范家的热闹了,这可不是要惹出大乱子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若是给昭贵妃知道,是他进良放了太子出去看热闹,这才惹得皇上大怒,这位娘娘还不知要生多大的气,她若是吹起枕头风,只怕是谁也吃不消。 进良想着,只觉得脖子发紧,脑袋似乎已经快要离自己而去了。 一阵香风袭来,昭贵妃不疾不徐地走进屋。 她穿了身鹅黄袄子,上头绣着浅紫色折枝花样,这轻浅的颜色,原本不大容易穿出来,昭贵妃却别出心裁地系了一条草绿色腰带,整个人俏生生的好似一朵迎春花。 皇帝见了她,竟主动上前两步:“你怎么来了?” 昭贵妃轻轻叹口气:“我怎么来了,我替顼儿认罪来了。” 皇帝是想好好教训一番儿子来着,看见昭贵妃,心里的火气已下去一半了,然而还是老大不高兴的:“顼儿已封作太子,再不能孩子似的胡闹了,他总这么着,我怎么放心把祖宗基业交给他?” “是,这都是顼儿的不是,等他回来,臣妾一定好好说说他。” 皇帝知道昭贵妃待太子一向严厉,这时不由得又替儿子开脱几句:“秦家那两个小子也没个数,竟敢把太子扯进这些事里,我瞧秦览这个人,是老糊涂了,孩子也不会教了!” 昭贵妃心里也有些怨秦家两个小的不懂事,然而她能说自己儿子,却不好说旁人家孩子,听了这话只好抿嘴微笑。 进良见了,连忙小心地膝行几步上前:“皇上,其实今日,秦家两位小公子一个字也没和太子说,是奴婢办事不力放了太子出去,还请皇上不要错怪了两位小公子。” 皇帝这时才想起昭贵妃护着娘家人,便不再多说,只瞪一眼进良:“怎么还不起来?要朕请你起来吗?”说罢望一望门外:“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才落,太子就连跑带跳地冲进了慎独居:“父皇!父皇!” “胡闹!你就是这么当太子的?”皇帝吹胡子瞪眼,忽地见后头还跟着秦家两个伴读,外加一个范离,又赶紧替儿子面上找补,“太傅今儿放你假,你该往郊外去开弓打猎,老在城里呆着,身子怎么能健壮?” 方才昭贵妃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既怨范离无能管不好家事,又怨秦家两个小的拖累太子,生怕皇帝因今日的事情发怒,这时见儿子因着那三个人反倒免受斥责,也顾不上怨了,只附和皇帝的话:“顼儿,还不好生听父皇的话,出去摔打摔打身子?” 皇帝这时才有空问起范离:“你怎么和太子一道进来了?”若是这家伙敢看自家儿子笑话,他好歹要罚他往岭南守海岛去。 范离一板一眼地拱一拱手:“太子殿下传了陛下口谕,臣这就赶紧进宫了,不敢误事。” 皇帝这才满意,挥手赶了太子出去,又嘱咐昭贵妃自家回宫,唤范离往内室去商议正事去了。 昭贵妃行礼告退,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选秀在即,她这荣宠万千的贵妃也有些忧心了,此时她还圣眷优容,等哪个新人得宠了,她这明日黄花该如何自处?要靠儿子,也得瞧儿子受不受父皇的看重呐。 就好比今日的事,就连她这亲娘也夸不出儿子一个好字,窥探臣子隐私,插手臣子家事,这哪像个储君,分明是个管家婆子么! 可是今日这事,确实不能怪秦家两个小的,人家没求告,是儿子自个儿要上赶着去凑热闹的。 昭贵妃瞧着远处边说边笑的三个孩子,轻轻叹口气,若是个寻常皇子,自然爱怎么就怎么,可偏生自家这孩子是储君,怎么能这样不稳当。 这世上,连皇帝的心思她也能算个七七八八,可是偏顼儿那小冤家,她竟管不住,多少年来,她头一次觉着有些力不从心了。 正这么想着,忽地听见远处安哥儿嚷了起来:“太子殿下,臣替姐姐谢你啦!你可不知道,姐姐在那家受好大的委屈!” 得了,原来自家儿子不是多管闲事,竟是去打抱不平了,有这么个说法,皇上问起来也勉强能搪塞过去了,昭贵妃微微一笑,将秦家和范家的事揭了过去。 “一转眼,我都陪伴皇上近十年了,碧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是该出宫嫁人了?没得耽误了你,多不好。” 好端端的,昭贵妃怎么说起这样的伤感之语来,碧水心里嘀咕,她是不想嫁人的,可是此刻哪敢说这话出来,正要打个马虎眼过去,忽地见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来了。 “娘娘,素砚来了。” 昭贵妃一下子又恢复了平日雍容华贵的模样,对着深深行礼的素砚,懒洋洋地叫声起,再慢条斯理问一声何事。 素砚面上笑盈盈的,说出来的话,却好似刀子一般扎人:“皇后娘娘说,选秀在即,昭贵妃一向有眼光的,想叫您一块儿去挑选秀女。” 这是要昭贵妃亲手选了女人送上龙床,无异于是在昭贵妃心上扎个窟窿。 昭贵妃一双素手捏得紧紧的,脸上的笑容却一丝不变:“皇后娘娘真是说笑了,我乃一妾妃之身,哪有资格出席这样的场面。” 素砚又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娘娘过谦了,您都能在太子册封大典上受百官朝拜,这么个选秀,有什么去不得的。您放心,皇后娘娘一定亲自向皇上提这事。” 昭贵妃如今所烦的就是选秀,听了素砚的话哪还耐得住,忍了又忍,才按下心火,淡淡说一句回去看三公主,自带着碧水回宫了。 “碧水,回去给我炖一盅补品,再叫李吉往御膳房传话,说我今儿身子不适,饭菜要清淡些。” 昭贵妃身子不适,谁敢瞒着皇帝,只怕消息传出去不到一个时辰,皇帝就要急着摆驾华阳宫了。 碧水明白,自家主子这是被皇后气出火性来了,要使手段争宠呢。 “娘娘,皇上来了咱们宫里,您说些什么呀?” “说什么?把皇后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皇上,再哭一哭自个儿这妾妃之身,问皇后是不是故意点我。” 碧水不由得咋舌,主子自来求稳,少用这样激烈的手段争宠,如今新人将要入宫,主子只怕也有些急了。 “再有,叫李吉给太傅大人送一方好砚去,请他替本宫好好管教太子,不必心软!” 碧水这下连咋舌也不敢了,连忙应了,自下去办事。 宫里的风浪,只怕要渐渐大起来了。 第230章 安哥儿到范家发一通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94 神威, 大房不敢再明着对秦芬如何,范夫人也偃旗息鼓了。 范府从前好似一锅将沸未沸的银耳羹,这里翻涌,那里咕嘟, 如今全是一派和气, 又甜又顺滑了。 不待三房开口,大房就理了几家铺子田庄的账册送回范夫人手里, 大夫人竟改了平日不咸不淡的样子, 热情唠叨得好像五少奶奶了: “弟妹, 小七长大了,如今已经成家立业, 三弟若知道,一定是高兴的。如今我们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这些产业,也该交还给你们了。” 范夫人不精庶务,粗粗过一眼账簿, 也瞧不出盈亏来, 她想了一想,笑呵呵地转头问秦芬:“芬儿, 你瞧……” 这话听着甚是亲近,桃香立在秦芬身后, 低着头默默翻个大白眼。 前些日子这太太和姑娘吵成那样,连一声“离儿媳妇”也不肯叫,只口口声声唤秦五, 如今靠着自家姑娘的面子拿回产业, 倒又亲热起来了。 秦芬如今已改了那副热心肠,只笑着打太极:“大伯母和太太跟前, 哪有我这晚辈说话的份儿,太太真是折煞我了。” 做好人,她秦芬已经做过了,再想要她伸手管事,除非是范离亲自来求。 可是范离也并没有叫她管闲事的意思,她何必多这个事。 五少奶奶坐在当中,看看下首一脸从容微笑的秦芬,又往上看看满脸慈祥范夫人,只觉得这份客气比从前的针锋相对还叫她发毛。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五少奶奶可没有笨到家,连忙抚着肚子,低下头去。 范夫人碰了儿媳妇一个软钉子,连一句多的也不说,立刻改了话头:“也是,你们年轻人自有事情要忙,哪有替我们操心的道理,该我们做长辈的替你们操心才是。” 范离和秦芬,近来只忙些搬家的事,若是从前,大夫人一准要扯着这话讥讽几句范夫人,如今反倒顺着话头说了下去:“是,小七马上要搬出去了,那宅子可不是得好好收拾。” 自打进门,秦芬便是个性子和软的新媳妇,如今仍旧没改了那副从容端方的模样,可是谁也不敢拿她当新媳妇揉捏了。 一屋子女眷,客客气气叙了一上午的话,临别时还客气地退让几下,谁也不肯抢着先走。 五少奶奶如今机灵起来,瞧秦芬笑容淡淡,知道她不喜这副推来推去的场景,捧着肚子喘两口气:“大伯母,太太,请恕罪,我身子实在沉重,得告退了。七弟妹,请扶我一扶。” 她这肚子,如今成了个万金油,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用一用,可是大夫人和范夫人竟好像很认可,连忙挥手放了妯娌俩出去。 五少奶奶也不敢当真要秦芬送到屋里,出了院子便道要散心,与秦芬分手了。 穗儿不解,望望秦芬已经走远,悄声问主子:“七少奶奶如今是范家内宅里说话顶硬气的了,怎么少奶奶不趁机和她多叙叙家常?” “罢了,七少奶奶已经要搬出去了,咱们且还得在这里熬上一辈子呢,也不能光讨好她,咱们也得顾自己呀。” 穗儿只觉得主子如今全变了个人,再不是从前糊糊涂涂的也样子了,稍一沉默,又道:“那少奶奶方才还为她开口,岂不是又得罪了大夫人和太太?” 五少奶奶脸上神情奇异,似笑非笑地叹口气:“少爷如今虽升了官,却再没回西山营去……” 听了这话,穗儿也不由得默默叹口气。 皇帝好像铁了心要给范离撑腰,亦或是要对旁人标榜这兄弟两个冰释前嫌,非把范家这兄弟俩放在一处。如今范离是正三品的定远将军,范夔便是他手下的一名四品副参将,兄弟两个,竟大有相伴相依的意思。 如今范夔不知是不是认命了,回家来一句抱怨的话也不说,只日日埋头理他的公文,五少奶奶摸不透丈夫的意思,只能自个儿拿捏着分寸,在内宅小心过活。 另一头,桃香扶着秦芬,望一望院子里枝头上勃发的新绿,道:“姑娘,咱们要不要也去散散心?” 秦芬并无大事,想了一想,便应了桃香,主仆两个,慢慢往园子里走去。 一路上,婆子丫鬟都是毕恭毕敬,老远瞧见秦芬便停下脚步,垂手低头问声好,等着秦芬过去。 桃香还没受过这样的礼敬,过了片刻,竟忍不住龇牙咧嘴一笑:“嘿嘿,安哥儿来说些娘娘召见的话,就镇得府里上下这样了,咱们这小舅爷真是好威风。” 安哥儿才是个毛孩子,乳牙才脱了两颗呢,有什么威风的。 还不是那日太子在门口随意说的两句话,算是给秦芬撑足了场面。 秦芬把这话一说,桃香立刻拍着脑袋恍然大悟:“是了是了,咱们安哥儿确实没这样的本事。” 这丫头如今还会举一反三了,侧着头想一想,又兴奋地嘟囔起来:“太子虽然身份贵重,到底不管下头人杂事的,我想,大夫人和太太说不得以为这是昭贵妃的意思,所以才对姑娘如此客气。” “得啦,有什么话,藏在心里就成,不必事事都拿出来说。” 话音未落,南音从远处匆匆寻了过来:“姑娘,有贵在外头求见呢,说新宅的屋子窄小了些,咱们那套紫檀的罗汉床和桌椅板凳,不太放得下,他问能不能拆开摆放,得来请姑娘的示下。” 秦芬随口说了章程出来,南音嘴里应了,却不动弹,只笑嘻嘻看着桃香。 桃香不明所以,轻轻推一把南音:“你这丫头,竟走起神来了,怎么还不去传话?” 秦芬将两个丫头都看一遍,不知想到什么,开口支了桃香出去:“你去吧,等会叫南音回去给四姑娘的孩子再绣几针东西。” 主子发话了,桃香还有什么可说的,立刻领命下去了。 秦芬这才问南音:“你这丫头,怎么还捣起古怪来了?” 南音抿嘴一笑:“少奶奶自己心里也明镜似的,偏来说我。” 她顿一顿,脸上忍不住笑,“桃香姐也到年纪了,有贵又是个办事牢靠的,若是这件事能成,于少爷、少奶奶和他们俩自己,都是一桩大好事。” “是啊,等忙过搬家,咱们就来打算桃香的事。” 忙了大半月,初夏的暖风已经吹起来,终于该是搬家的时候了。 五月初二是诸事皆宜好日子,便是定在这天搬家。 前一晚,秦芬顺嘴提一句是否要留下过了端午,范离正看着秦芬平日读的那本游记,想也不想就摇头:“罢了,如今这样互不打扰就很好,你一软下来,只怕有人又得寸进尺。” 这话很是通透,全不是从前那不懂内宅事务的样子,秦芬听了,心里不由得咋舌。 若说聪明,她秦芬也自诩是个伶俐人,可拿到范离面前,那些伶俐全不够看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95 天子密差,这人办得妥妥帖帖,打仗作战,他也办得干净利落,内宅事物的弯弯绕,不过月余,他竟已很精通了。 秦芬忽地起个顽心,伸手盖住范离的书:“你如今也懂这些人心算计了,是天生的聪明,还是你用心琢磨了?” 范离看一看秦芬,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轻轻把秦芬的手给挪了开去:“自然是我用心琢磨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聪明人?你三哥那样的,已经算是顶顶聪明的了,我可不如他。” “可是我瞧三哥在内宅事务上,也不算精通呐。” 精通不精通,原不在聪明与否,而在是否用心。 自家那位大舅哥,原本就不在意内宅的,如今鞑靼人的馆驿正赶工期,他更是把全付的身心都放在公务上了,哪还有心思琢磨旁的。 这世上,又不是每个人都是皇帝那样专宠一人,范离见多了皇帝的深情,也学了那份用心,寻常人却未必这样了。 旁人长短,范离也不去论道,只笑着道:“咱们莫管他人,过好自己的日子便罢。” 秦芬近来忙过头了,困倦得很,才说了两句话就眼皮直打架,范离见了,连忙吹灯放帐子,还没忙活完,便听见床上响起了细细的鼾声。 这花朵一般的姑娘,竟也会打起鼾来,也当真是罕见,这些日子府里外头两边忙,还得抽空往秦家和姜家走一走,只怕她是当真累着了。 范离哈哈一笑,正要卧下,却听见桃香在外头压着嗓子唤“少爷”。 “嘘,悄声,等我出来再说。”范离披了罩衫,出了房门。 桃香指一指外头:“有贵传话进来,皇上急召少爷,叫您即刻入宫!”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离心里不由得打个突,如今四海皆平,皇帝怎么会漏夜急召他入宫? 是鞑靼人又作乱,还是北戎不安稳? 鞑靼人叫范离打得落花流水,只怕是有胆无力,北戎的部落这一向也都归顺了,哪还有旁的事? 倘若不是外患,便是内忧了。 鲁国公和秦王皆已倒台,党羽也作鸟兽散,剩下一个搬弄人心的睿王,不足为惧,还有什么可忧的? 范离心里揣摩事情,手上一点也没停,飞快地换了衣裳往外走,还不忘叮嘱桃香好生上夜。 桃香连声应下,眼瞧着范离就要出院门了,咬着牙把心一横,问了句不合身份的话:“少爷,搬家的事……” “照搬!” 得了范离的旨意,桃香好比吃了颗定心丸,搬着被褥到了房里,没一会就睡了。 方才那阵动静,早把秦芬闹醒了,她直想扯着桃香问两句究竟,却也知道桃香也不曾来得及多问什么,听着这丫头沉沉的呼吸声,秦芬只觉得一颗心飘飘荡荡没个着落,不知多久才睡着。 前一晚走了困,第二天秦芬便有些昏昏沉沉,南音来唤,三次才把她唤起来,帐子一掀,两个丫头都惊了一惊。 “少奶奶的脸色有些不好,要不要请个大夫来?偏生姑爷又领兵出京去了,只怕要挂心呢。”南音语气还稳得住,眼神却不住询问桃香。 秦芬倒是知道范离进宫的事,却不知他出京去了,听了这话,不免追问一句:“少爷又领兵去哪里了?” “说是北戎边境不稳,怎么个不稳也不曾说,皇上派咱们家两位少爷领兵去了。” 姑爷是漏夜离家,姑娘只怕替姑爷担心了一夜,这会听见,定是更担心了,桃香心里明镜似的,可哪敢说出来。 这么想着,桃香也劝两句:“姑娘,还是叫个大夫看看吧,身子要紧呐。” 不过是稍一沉默,秦芬便摇头了:“得啦,不必招摇,我睡前想着今儿要搬家,一时走困而已,咱们照计划行事罢了。” 姑爷不在家,姑娘的身子怎么能出差错,南音还想要再劝两句,忽地见桃香冲自己摇头,想了一想,立刻明白了。 倘若看了大夫,大房和太太假客套起来,只怕姑娘又被耽搁在府里,不知何年何月才走得出去了。 南音咬咬牙一跺脚:“好,咱们这就搬,桃香,你叫有贵先请个大夫到新家去候着,姑娘一到地方,立刻请大夫诊脉。” 桃香只觉得近来南音格外爱使唤人,不由得扁起嘴来:“你这丫头,传个话能把你腿给跑细了是怎么着?”她嘴上嘟囔,人却还是老老实实走了出去。 这个傻丫头,只怕还没闹明白有贵的事呢。 秦芬与南音从梳妆镜里相视一笑,还没说话,桃香又急急忙忙折返回来:“五少奶奶发动了!” “不是说还有半个月吗?”秦芬一下子站了起来,“怎么会……” 桃香叹口气:“北戎边境不稳,皇上急派了咱们家两位少爷出去,五少奶奶一听,就……” 秦芬立刻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五少奶奶是小门户出身,性子少些稳便,临盆之期听见丈夫离京打仗,怎么能不害怕。 两个丫头互相看一眼,都知道今日要出府门,只怕是有些难了。 沉默半晌,是桃香先发问了:“姑娘,今儿还搬吗?” 秦芬稍一沉默:“走,咱们去瞧瞧五少奶奶再说。” 五少奶奶的产期也不远了,封窗的油纸、干净的布巾和剪子等早已备下,这时丫头们正忙里忙外,炉子上还着烧热水,瞧见秦芬来,丫鬟们都停手行礼,秦芬连忙摆手:“自忙你们的,我找穗儿说话!” 穗儿正在里屋陪着五少奶奶,听了这话,急得叫起来:“七少奶奶请进来!奴婢守着少奶奶,恕奴婢失礼不能迎接!” 秦芬大惊,走进屋里四下一顾,只一个稳婆和穗儿在,别的主子,竟一个也没来。 女人生孩子,性命攸关的,哪能一个做主的长辈都没有,五少奶奶平日再不受待见,也不该是这么个境况。 秦芬沉下脸,冷冷道:“桃香去大夫人屋里请人,南音去太太屋里请人,说五少奶奶生产,请长辈们坐镇来!” 五少奶奶疼得满脸是汗,还抽空说两句话:“两个人且慢,弟妹……莫急,大伯母和太太,都,都已派人来过了,说吃了早饭,马上就来……” 穗儿头上的汗比主子还多,眼角也不知是汗还是泪,说话断断续续的:“卫妈妈说,说……生孩子得一天一夜呢,没那么快的,太太那儿,只怕也是这个意思。” “生孩子没那么快,便不急了?”秦芬冷笑一声,“五少爷外出征战,是为我朝杀敌保国去了,咱们家里,就这么待他的妻子?” 这话出来,穗儿一下子忍不住眼里的泪,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五少奶奶心里也委屈,可是那肚子疼得她想升天,哪还有心思哭。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和南音见了这里主仆两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96 个的样子,都在心里叹口气。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自家姑娘又没忍住一腔子的急公好义,自己这一房,只怕今日是出不了府门了。 秦芬在屋里发怒,外头早有小丫头传了话出去,五少奶奶这波疼还没叫完,范夫人便已到了屋里。 她如今很是矛盾,既畏惧华阳宫的权势,又隐约觉着只怕几日后的选秀,能选个新人把昭贵妃踩下去,对着秦芬,便总是古古怪怪的:“芬儿怎么先到了,我知道你今儿有事忙,并没特意叫人去打搅你。” 秦芬如今也不去想那许多,对着范夫人总是礼尚往来,此刻见她声气低,便也和软些相待:“多谢太太为我考虑,可是大面上的礼总得顾,五嫂生产,我怎么能不来。” 范夫人喏喏应了几声,大夫人也已进了屋。 她见五少奶奶低声哼哼,便往身后一指:“小五媳妇莫怕,大伯母方才特地给你寻了这尊菩萨出来,当年大伯母就是得菩萨所赐,生了你两个兄长呢,如今也求菩萨保佑你一举得男。” 大夫人这么一下子,便又踩着范夫人显出她自己来了。 秦芬如今懒得理这些闲事,对着两个长辈,一个多余的眼神也不扫,只望一望五少奶奶:“五嫂,撑得住吗?” 五少奶奶明白自个儿在府里不受看重,也知道今日若不是秦芬,只怕两个长辈得耽搁到晚上才来,此时也不去看旁人,只对秦芬给个笑:“我……” 话还没说完,一阵巨大的疼痛袭来,五少奶奶又凄厉地叫了起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稳婆先前躲在边上装聋子,这时见产妇叫起痛,连忙上前赶人:“各位太太、奶奶,这位少奶奶只怕马上要破水,您几位不便再耽在内室了,还请往外头相候吧。” 秦芬眼瞧着五少奶奶的样子,心里跳得打鼓似的,听见稳婆的话,连忙转身要出去,尚未跨出房门,脚下一软,便倒了下去。 她眼前发黑,耳朵里两个丫头的声音又远又尖:“姑娘!” 第231章 再次醒来, 秦芬已在自己房里,她只觉得一觉黑甜,不知睡了多久,探头一瞧, 日头是在东南, 秦芬不由得一惊:“我睡了一天?” 桃香正背对秦芬坐在脚踏上,托腮不知想些什么, 听见主子出声, 连忙回头:“姑娘, 您就睡了一会,这才是上午呢。” 里头有动静, 外室立刻响起人声:“是芬儿醒了么?” 这是范夫人的声音,听起来慈和得过分, 倒像是惯会装相的大夫人。 秦芬一时闹不清状况,桃香连忙抓个空凑在秦芬耳边道:“姑娘有孕啦。” 什么?她肚子里,竟有了孩子?秦芬几乎先是惊得要跳起来, 随即便是巨大的惊喜袭来。 前后两世加起来, 她如今也算是圆满的了,有一个互相倾心之人, 还有了这人的孩子。 说话间范夫人已进了屋,满脸的欣慰:“我们离儿有子嗣了, 芬儿这是大功一件呐!老爷在天有灵,也一定会高兴的。” 这时的范夫人,也没空去想昭贵妃是否势大了, 便是这儿媳妇有些许不如意, 那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她的亲孙儿。 秦芬此刻见了范夫人又欣慰又动容的模样,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如今她肚子里揣个孩子, 铁定是走不成的了。 便是家里长辈心里愿意叫她出去,碍着人言,也不敢放她走。 若是外头起个“苛待功臣之妻、欺凌贵妃之妹”的话头,只怕范府要被唾沫星子给淹掉,别说是大夫人和范夫人,便是大老爷也要跳出来留人的。 秦芬不由得悔恨,早上看过五少奶奶该早些出门的,为什么偏偏要发那阵善心,如今好了,除了她自个儿的事,谁也没耽误。 她不想提这些烦恼事,便说起别的来:“不知五嫂那里怎样了。” 范夫人如今看秦芬又觉得好,听见秦芬关心旁人,只觉得这儿媳妇心地良善,不由得伸手抚一抚秦芬的鬓角。 秦芬不习惯这样的亲近,倒不是冲着范夫人,而是秦家上下,自来没人爱作这样亲昵的动作,这时不由汗毛倒竖,情不自禁往后一躲。 范夫人自觉尴尬,将手缩回袖子里,轻轻咳一声:“生孩子少说也得一整天呢,时间久的,几天几夜都有,这才半天过去,不会有什么动静的。” 桃香见主子百般不自在,连忙插嘴:“咱们少奶奶还没用早饭呢,太太,不如奴婢去端些点心给她用吧。” “好,好,快去端来。” 杨氏自幼对女儿们教养严格,秦芬若非是病得起不来,绝不会躺在床上用饭,这时才要起身吃饭,又被范夫人给用力按住:“芬儿莫动,让我来喂你。” 喂饭?秦芬自有记忆起,便是自己扶碗拿筷子吃饭,莫说是杨氏和徐姨娘,就是丫鬟们也没喂过她的。 这次,秦芬满脸的不自在,就连喜儿也瞧出来了。 她知道这婆媳两个有心结,也知道自家主子这遭做作太过了,连忙扯开她心神:“太太,五少奶奶那里,用不用叫临儿去瞧着?我们三房总不能一个人都不在。” 生孩子的事,说不得就要问保大保小,丫鬟在那里,可不济事。 大房那里只怕不会出头做主,到时候还是得派人来请,万一来回耽误了事,误了小五媳妇,可不是天大的孽。 范夫人实在是不想去庶子媳妇屋里守着,可是又没法子推脱,只好把秦芬千叮万嘱了许多话,慢慢走了出去。 范夫人一走,屋里的气氛便松快下来。 桃香乐得快找不着北了,一边服侍秦芬吃早饭,一边叮嘱南音:“你针线好,从今儿起,你来给咱们小主子做衣裳,四姑娘家的便是我来做。” 这丫头还真会算,连一点子针线也要分出好赖和彼此来,秦芬不由得好笑。 “四姑娘收了东西一瞧,哎呦,怎么前头的针脚又细又匀,后头的针脚粗得跟蜈蚣腿似的,到时候叫四姑爷参咱们家一本,怎么办?” 桃香扮个鬼脸:“姑娘少哄我,四姑爷管天管地,还能管咱们女子做针线?我偏不信!” 南音心里也满是欢喜,然而瞧着主子和桃香都有些高兴得忘情,还得当个扫兴的坏人,小心地问一句,“姑娘,搬家的事……” 秦芬叹口气:“这下子,是真走不成了,去对有贵说一声,暂且不搬了,一切等少爷回来再说。” 南音应一声,对桃香努个嘴:“去吧。” 桃香忍了好些日子,这时终于忍不得,拉着南音,语重心长地道:“咱们做奴婢的,当差可不能挑三拣四,跑腿的活计又不算繁重,你怎么老是推给我?” 这丫头难得摆出一副正经样子,可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97 却见南音满脸戏谑,压根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桃香愈发不痛快,念着素日的情分,还是耐心地继续说了下去:“我若是哪日放出去了,你又推给谁?” 这话却正巧应在了有贵的事上,秦芬和南音绷不住,齐齐笑了出来。 桃香愣头愣脑地左右看看,不明所以。 待南音把话委婉一提,她立刻臊得满脸通红,上来狠狠捏了两下南音:“臭丫头,开起姐姐的玩笑来了!你当心姑爷把你指给有贵!” 南音左右跳着闪过:“姑爷才不会管我的事呢,咱们的事,全听姑娘的!以后跑腿的事我都不管了,全归你桃香!” “我才不去呢!有贵是什么香饽饽,我为什么要去?” 秦芬等两个丫鬟笑闹片刻,才出声制止:“行了,今日内宅有事,桃香瞧着也不像能出去的了,先叫小丫头去给有贵传话就是。” 桃香脸上的红晕久久不散,左右忙碌半日,终究忍不住,咬着帕子问一句:“姑娘,方才那话,是他自个儿提起的么?” 秦芬和南音顿时大感兴味,一人一边,扯着桃香问了个底朝天。 桃香再怎么能藏事,也架不住日日在一起的姐妹和姑娘这样问,半遮半掩,把事情说了出来。 两个人倒也不是私定了什么情意,而是有贵行事有分寸,叫桃香觉得可靠。 例如,范离大半夜叫有贵进内宅传话,有贵一个眼神也不敢乱瞟,再例如,秦芬受屈,桃香去找有贵抱怨,有贵当真告诉了范离。 南音平日瞧着文静,今日话多得不像她自己了:“就这么着,你就觉得他好了?他不过是守规矩,也没看出哪里好来。” “我也说不清……”桃香先侧着头想一想,随即又害羞起来,“小丫头懂什么!” “哎哟哟,桃香姐护起短来啦!得了得了,我可不敢再说了,万一有贵真做了我的姐夫,我岂不是得罪人。” 秦芬这才放下心来,她原瞧着有贵总和桃香总来往,觉得有贵只怕是对桃香有意的,想给这丫头一个好归宿,如今见桃香也有情,便更好了。 忽然,外头小丫鬟的叫声打破了室内的平静:“七少奶奶,救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立刻走了出去:“稳当些!咱们少奶奶有孕了,哪禁得起你这样吓!” 来的是五少奶奶院里的小丫鬟,哭丧着一张脸,话都快说不清了:“我们少奶奶胎儿不正……难产!求七少奶奶开恩救人!” 人命关天,不能不救,可自家姑娘又不会医,怎么救人? “稳婆说,若是有医术高明的大夫给少奶奶施针推拿,或许能把胎儿给转过去,大夫人和太太都不认识这样的好手,想着七少奶奶或许有法子……若是能请到御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未说完,桃香已明白了这里的意思,气得脸色铁青。 这一家子可真会算计,如今好容易给了姑娘几天好日子,便放心大胆地算计起人来了! 外头的大夫,只要出得起诊金,便是深更半夜也肯上门的,那两位偏不去请,无非是既怕花钱又怕担责而已。 她们还想着请御医?便是杨舅老爷那一品大员看病,也轻易请不来御医的,何况五少奶奶这么一个四品内眷? 自家姑娘有多大的脸面,能有什么法子替她们请御医? 桃香想也不想就出口拒绝:“御医我们可请不来……” “桃香!” 里头主子唤,桃香连忙撂下小丫鬟,折进屋里。 如今还在任的御医,秦芬自然是请不来,便是能请来,也得花去好大的情面,秦芬也还没热心成那样。 她是想起了秦览从前请去给红珠看孕相的那位致仕御医,取个折中罢了。 把这话一说,桃香立刻应了:“既姑娘有法子,我这就叫五少奶奶她们上门去请。” “叫有贵去吧,他是少爷身边的,满金陵城没几个不认识他,他办事比五少奶奶那里的人都管用。” “可是姑娘,若是有贵去请,这诊金……” “罢了,咱们这里出吧,到时候你们去和穗儿提一嘴,五少奶奶愿给便好,不愿给,咱们只当布施了香油钱。” 人命关天,也确是这个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咬咬牙,从秦芬妆奁匣子里取了张五百两的银票,这时也来不及和有贵避嫌,飞快地出去了。 南音轻轻叹口气:“姑娘也太好心了,替五少奶奶作下这样大的情面,五少奶奶这人,可乖滑得很……”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帮都帮了,不如一气儿帮到底,半推半就,旁人反而不记这份情了。 再说了,便是五少奶奶不认,秦芬也有法子叫她记起来,实在不行,叫范离往那位兄长讨银子去。 那位范五少爷虽和范离不对付,却是最倨傲最在乎官声的,他若是欠了秦芬这样一笔钱,只怕睡觉都睡不安稳。 秦芬把这道理一说,南音也明白过来,然而想想两位长辈在家,竟要自家姑娘一个晚辈出面,终究不服,不由得念叨起来: “大夫人和太太两个,也太投机取巧了,从前是这个陷害那个算计,如今变得口蜜腹剑起来,谁不知她们呢,瞧着要选秀了,以为咱们娘娘定会失宠,哼,也不想想,咱们家还有位太子爷呢,这可是……” “莫谈国事!”秦芬赶紧打断了南音的话。 南音自知失言,连忙讪讪地捂住自己的嘴。 秦芬在屋里,静静候着五少奶奶院里的动静。 张御医被有贵软磨硬泡给请了过来,替五少奶奶施针推拿,终于使得胎位顺利转正,折腾了一夜,五少奶奶于五月初三这日清晨诞下一个男婴。 秦芬担心了一宿,听见母子平安,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命南音给那报信的小丫头抓了一大把铜子。 桃香和南音两个也大大松口气:“可太好了,咱们姑娘身上的担子,可算是卸下了。” 南音心思细密些,已想到了旁的,看看桃香喜气洋洋的脸色,轻轻扯一扯她的袖子:“五少爷抢先有了儿子,大夫人只怕又要说一车的废话,太太那脸色还能好了,咱们姑娘,只怕又要受委屈。” “她们敢!”桃香怪叫一声,然而她如今也不全是从前那副跳脱性子,知道内宅里有许多细碎闲气,倘若那两位夫人硬要折腾,总能给自家姑娘气受的。 想到这里,桃香不由得沮丧起来:“嗐,早知道昨儿个,架也要把姑娘架出府去。” 秦芬自己也在想这事,主仆三个不由得齐齐叹口气。 院里的小丫头从外头唤一声“少奶奶”进门,笑嘻嘻地看一看秦芬:“少奶奶大喜!” 桃香瞪一眼那小丫头:“五少奶奶生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98 孩子,给咱们少奶奶道什么大喜?” “有贵哥出去一趟,带了个信回来,说今早的选秀大典上皇后咳了两声,皇上关怀皇后凤体,特命她休养保重,还说……端午祭祀,由昭贵妃替皇后出席。” 第232章 昭贵妃代皇后出席端午祭祀, 这消息好比冷水浇在沸油锅里,激得金陵城都要翻涌起来了。 前次册封太子,皇帝还糊个理由,道太子之母来日便是西太后, 也受得百官朝拜, 满朝文武虽然不情不愿,还是拜了昭贵妃。 这次端午祭祀, 既没个说法也没个章程, 皇后不过是咳嗽两声, 便被架到了后头,由不得人不议论。 依着旧历, 年节大典,皇后若非是病得起不来床, 都该去出席的,假使皇后当真病重,也该由太后和皇后在妃嫔中择一贤德人出席, 哪就由得皇帝随手指个宠妃。 皇帝再是手段厉害, 也架不住御史们铁面无私,范家添丁还没满一天, 金陵城里便已吵翻了天。 桃香和南音寸步不离守着秦芬,把院子看得铁桶似的, 连范夫人亲自来,也被挡了驾:“太太请恕罪则个,我们少奶奶替五少奶奶劳心劳力的, 熬了一宿, 身子已吃不住了,正卧床休息呢。” 说罢, 还装模作样地催促院里的小丫头:“还不去催一催有贵,叫他快着些请大夫来?” 范夫人原还指望昭贵妃失宠,到时候秦芬便没那样硬的腰杆了,她到时候再做个和善慈祥的好婆母,一家子和和美美,如今昭贵妃都快坐到皇后头顶了,她哪还敢报那样的指望。 这时丫头们拦路,范夫人心里不痛快,脸上却还微笑,叮嘱两声好好保养,慢慢转身,自走了回去。 南音瞧出范夫人不高兴,心下有些惴惴:“到底是少爷的亲娘呢,咱们方才是不是太不客气,惹她生气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总有些古怪的伶俐,这时候扁一扁嘴,点破这位太太的心事:“哪儿呢,太太她是自己心里犯别扭,哪来得及生我们的气?” “太太犯什么别扭?” “既后悔前面没趁机多给姑娘上上规矩,又庆幸前一阵子没来作践呗,如今婆媳两个好歹还能落些体面,也算讲究得过了。太太这人,我如今也算看明白了,做好人不行,做坏人不灵,整个儿是个糊涂虫。” 话音未落,穗儿已捧着个小匣子来了。 府里风声全变了个方向,穗儿哪里能听不见,她知道秦芬如今金贵,不敢说自己求见,只把匣子给了桃香,说是五少奶奶醒来,给秦芬还的诊金。 匣子呈了上来,秦芬打开一瞧,不由得叹口气,两个丫鬟不明所以,凑上前一看,也都沉默了。 那匣子里的银票,并不是整整五百两,十两的,二十两的,粗粗一看总有二十来张,秦芬伸手一翻,最大的不过才一百两。 主仆三个,齐齐替五少奶奶心酸起来。 虽然五少奶奶出身低微,到底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官眷,身边竟连五百两整银票也拿不出,可见过得多么不易。 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喝风饮露,只说秦家的几位姑娘,那一派大家气象,不都是金莼玉粒地养出来的。 五少爷平日总指望五少奶奶出去交际应酬,可如今这世道,迈个步子伸个手便得花钱,五少奶奶囊中羞涩,哪里阔气得起来。 “也难怪五少奶奶平日,总是那副不上台面的样子。”桃香低低地咕哝一句,“这一匣子银票,看得人心里怪难受的。” “你难道想叫姑娘把银票还回去?姑娘肯还,五少奶奶也不肯要啊。” 还了回去,便不是结善缘,而是结仇。 五少奶奶那人,一是好利,二是好面,这里把银票送回,岂不是打她的脸。 秦芬托着腮沉思,不多时就有了主意:“四姑娘有孕时,太太给她置办了许多补品,也给我这里全都照样送了一份,拣几样贵重的,送去给五少奶奶就是。” 桃香这丫头,心比谁都软,然而真要往外拿东西,手又紧了起来: “姑娘!太太给你挑的都是顶好的东西,阿胶、燕窝,雪莲、人参,送这些……你这也太大方了!咱们要不还是每日往大厨房叫碗鸡汤送送吧。” 秦芬不由得好笑:“你姑娘我才一张嘴一个肚子,太太送的那些,我吃二年也吃不完呐,我又没说全送出去,问问大夫,拣两样五少奶奶可用的送去就是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仍是不乐意,然而再瞧瞧五少奶奶送来的那匣子,又不说话了,唉声叹气下去办差事。 南音看着桃香的背影微微一笑,摸一摸秦芬的茶碗已经不热,赶紧换了一杯,秦芬嗔一句:“我那碗茶才喝了两口呢,哪就用得着换了。” 平日文文静静的南音,这时竟一板一眼起来:“姑娘有孕,我一点也不能轻忽,若是给咱们太太知道我办差不当心,我老子娘在家也没面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说着,忽地想起什么,咬着嘴唇问一句:“姑娘有孕的事,是不是满了三月再回去报信?” 依着理,确实该满三月了才报信,可是秦芬哪憋得住。 范离不在京里,身边一个亲近人都没有,范府这些人客套的恭喜,秦芬心里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更何况,昭贵妃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秦芬也实在想知道。 “就……回去报讯吧,我昨儿不是晕倒了么,只说身子不稳,想请娘家人来安安心,料想大房和太太也说不出什么来。” 杨氏在家里对账,忽地见桃香回来,先皱一皱眉,问秦芬是不是又受委屈了。 桃香连忙摇头,把秦芬有孕的事情一说,杨氏立刻高兴地连连点头:“好,好,咱们五丫头当真是有福气。”才笑了两下,又忽地收了喜气:“你们姑娘才有孕就使你回来报讯,难不成也跟六姑娘似的,是受了委屈?” “不是不是!”桃香赶紧摇头,把秦芬昏倒的事情缓缓道了出来,只道秦芬是思念家人,想请杨氏去安一安心云云。 杨氏点头应了,只道明日就过府,待桃香一走,便叫人唤了蒲草上来。 蒲草如今已嫁了人,家常只忙着办差事,少有进内院的时候,陡然进上房,竟有些局促。 杨氏也不曾计较蒲草的失礼,只问了要紧的:“五姑娘如今在范家到底过得如何,桃香回来和你说过没有?” 蒲草一时不明白杨氏的意思,嗫嚅几句,竟不曾敢说话。 从前蒲草也是个爽利人,出嫁了反倒磨叽起来,杨氏如今性子急,立刻不满地“啧”一声:“有话快说!” 腊梅平日里受茶花照顾不少,这时生怕蒲草受了主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99 母气,连忙开口:“五姑娘只派人家来说怀孕了,昨儿人还晕倒一次,太太想着她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怕这后头不知有什么大事,这才叫你来的,你知道些什么,照实说就是了。” 蒲草听见秦芬晕倒,哪还顾得上顾忌什么,连说带比划,把秦芬在范家受的委屈说了个一干二净。 杨氏越听眉毛皱得越紧,到最后,竟气得站起来:“这一家子,真把咱们五丫头当软面团子捏了!” 她只听秦芬说过一回委屈,便是替范夫人管家反遭忌讳,她当时替秦芬拿主意还了那点子产业,还当天下从此太平了,谁知那范家两个长辈,竟如此折腾小辈。 昭贵妃都主持端午祭祀了,秦家的女儿还能吃这样的苦头? 杨氏心里有气,第二日打扮得华贵无比,坐马车往范府去了。 到了范府,桃香面带苦笑在门口恭敬候着,其余主子,只大夫人略迎了迎,范夫人那里派了喜儿在门口候着,自己却坐在院里恭候。 算诰命高低,杨氏确实矮了范夫人一级,可是这金陵城里,又有谁敢认真和杨氏论品级。 便是去那些公侯府,人家也得派个少奶奶、大姑娘出来迎候,范夫人一个三品诰命,倒对着杨氏拿起乔来了。 杨氏看一看战战兢兢的喜儿,不怒反笑:“这位姑娘,亲家太太想必正忙着,不是忙着照应五少奶奶,就是忙着照顾我们五丫头,她这会儿不知在哪处,你且请带路,我去拜会就是。” 范夫人哪里是在照应儿媳妇,依着她的性子,只怕闭门看书呢。 杨氏这话音,明白人一听就知道是找茬来了,大夫人乐得看热闹,这时也不遣人通风报信,反倒对卫妈妈一挥手:“快,和喜儿姑娘一起,陪着亲家太太去找三夫人去。” 一群奴婢,把个杨氏前呼后拥地送到了范夫人屋里。 范夫人知道杨氏今日上门,还特特地打扮了一番,穿了件墨绿织花的斜襟上衣,下头一条暗蓝色百花裙,头上工工整整带了套菊花金饰,竟是罕见的华贵。 她自觉一身打扮气势十足,定会把杨氏给压下去,谁知一见杨氏,倒恨不得回屋把衣裳给全换了下来。 杨氏穿了件翠绿的闪缎上衣,下头系一条宝蓝百褶裙,头上戴了赤金点翠凤簪,处处都正巧压了范夫人一头。 彼此一见,杨氏已在心里好笑,然而她今日来不是为了争奇斗艳,是为了替秦芬讨还一口气,这时也不多说什么,只问些要紧的:“我们芬丫头有孕,怎么是她自个儿回去报信?听说那日为了忙五少奶奶的事,还忙晕了?怎么,我秦家的女儿出嫁,便当没人疼了么?” 这话咄咄逼人,范夫人大为不快,说起话来,便也没了平日的和气:“亲家太太这话我却不懂,咱们这里,是夔儿媳妇生产在前,离儿媳妇查出有孕在后,哪里谈得上什么疼不疼的,再说,离儿媳妇的肚子又不曾满三月,怎么好往外说的?” 如今金陵城里已少有女眷敢这样和杨氏说话了,她不由得噎一噎,淡淡地瞥一眼范夫人。 眼前的妇人满脸倨傲,一点心虚的样子也无,杨氏看了,一肚子气忽然消了。 她还当这是个心机深沉难拿捏的,这会听她说话,便知道这妇人只是无知罢了。 范夫人见杨氏不说话,还当自己占了理,又慢悠悠地添两句:“身孕不满三月,不宜四处张扬,这道理竟没人教过她,少不得我以后教一教。” 杨氏才熄的火气,又窜得更高了,她霍然起身,冷冷哼一声:“罢了,我秦家的女儿不敢叫范夫人指教,我是个糊涂的,也教不了她,少不得叫这丫头进宫,去贵妃娘娘膝下聆听教诲了!” 不过是个牝鸡司晨的妖精,便当成万金油使了,今日也说,明日也提,说破天了不过就是个小妇,有什么可得意的! 范夫人还不曾昏头到家,没把这些话说出来,只在心里不住腹诽。 杨氏哪里看不懂范夫人的神情,然而她知道这人愚钝,也懒得再分说,只对着喜儿一挥手:“引我去见我家芬丫头。” 喜儿不知怎么便听了杨氏的吩咐,把个范夫人气得仰倒,到底忍不住吐出半句来:“你这臭丫头,也会拣着高枝攀了!” 杨氏把这句扔在身后,走出几十步,装若不经意道:“这世上的事,无非就是先礼后兵四个字,有些人不识趣,也不怪旁人以权势压人。”她说罢,对着喜儿微微而笑:“姑娘说是不是?” 喜儿惊得心都快跳出腔子了,连忙抢着应声:“是,是。”她不是个蠢的,哪里听不懂秦夫人的话,这位秦夫人,是叫自己给太太带话呢。倘若太太识趣,那么大家欢喜,倘若太太不识趣,秦家便要以势压人了。 秦芬被摁在屋里不得动弹,站在门口伸长脖子盼,终于听见几句莺声燕语,随即便是一群奴婢簇拥着杨氏进了院子,秦芬眼前一亮:“太太!” 杨氏赶紧上前几步握住秦芬的手:“你这个丫头,有了身子还不安生呆在屋里,谁要你闹这些虚礼?”她一边说,一边扳着秦芬的身子朝向亮光,细细端详两眼,牵着秦芬进屋:“脸色还成,我回去对你姨娘和弟弟,也有话好说了。” 秦芬憋了一肚子话,听见徐姨娘和安哥儿,少不得问两句,等杨氏一一答了,便把要紧的问了出来:“太太,这次端午的事,娘娘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氏微微一笑:“有什么怎么回事,不就是这么回事。” 秦芬到底在杨氏身边多年,一看杨氏神情就知道她笑得敷衍,她心里更生无数疑问,干脆把丫头们全赶了出去,再问得明白些:“这次祭祀,是娘娘自己的意思么?” 杨氏重重一震,看着秦芬的眼神颇带些赞赏,好半晌才长长叹口气:“我的好芬丫头,到底是聪明,这事我谁都不敢说,闷在心里快闷出病了。” 第233章 昭贵妃代替皇后出席端午祭祀, 听起来风光无限,实际上却不知藏着多少风波。 “咱们娘娘啊,唉……皇后生逼着她去选看秀女,把她给激起了性子, 往皇上跟前告了一状……” 杨氏才说这两句, 秦芬便紧张地起身四处看了一遍,生怕窗外藏着个不懂事的丫头偷听, 杨氏见了, 又是好笑又是替这丫头可怜:“你放心, 茶花和桃香都在外头呢,她们俩能不知道轻重么?” 秦芬这才放下心来, 仔细听杨氏说的话。 如今前朝后宫,权力斗争, 竟已到了这个地步。 昭贵妃被皇后给狠狠气了一通,心里自然是大大地不痛快,对外放出风声道身子不适, 引得皇帝去了华阳宫。 皇帝一到华阳宫, 便见三公主似模似样地指挥宫女给昭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00 贵妃端汤药,皇帝又是对小女儿欣慰, 又是对爱妃心疼,急急赶进内室一瞧, 便看见一个满眼含泪的病美人躺在床上。 一见皇帝,昭贵妃便笑了,随即就落下泪来:“臣妾如今, 当真不知如何自处了!” 皇帝最怕昭贵妃落泪, 这时见爱妃哭,一颗心都被揉碎了, 连忙抢上去搂住昭贵妃,连声问怎么了。 昭贵妃半真半假地把事情搀在一起说:“前次册封太子,臣妾作为太子生母受了百官朝拜,只怕引起了皇后娘娘猜忌,她竟使人来叫臣妾去选看秀女……” 皇帝还当是怎么了,听到这里,不由得一笑:“皇后既叫你去,你就去,说出去也不是你的错,你怕什么。” 怕?昭贵妃如今是真正的后宫之主,哪里会怕皇后? 皇帝毕竟是个勤政的君主,没那么多功夫琢磨女人心思,一时竟没懂昭贵妃的意思。 昭贵妃少不得自己点破:“皇后娘娘要臣妾亲自选了秀女送给皇上,臣妾再没心肝,也做不来这样的事啊。”她一边说,一边又落下泪来。 皇帝这才明白怀里这爱妃的意思,竟不由得长长叹口气:“唉,你原来是在忧心这个。” 殿里的宫女,不知什么时候已走了个干净,只皇帝和昭贵妃两个,互相倚靠着坐在榻边。 皇帝对着昭贵妃,便没那许多防备,说话也不似平日那样官样文章了: “这选秀,百官、太后乃至皇后都是想选的,只怕许淑妃也是愿意的,你自然不愿意,朕自己又何尝愿意,可是,不选不行啊。” 昭贵妃不过是想在新人入宫前固宠,不曾想到,竟得了皇帝这样一番话。 她偷偷看一眼皇帝,见这男人满脸无奈,一对疲惫的眸子正巧也看了过来。 “前朝和后宫息息相关,许多事,并不只是女人的事。”皇帝一边说,一边轻轻转一转腕子上那串白玉珠,“皇后的娘家,是崔氏不起眼的小支,和崔家主支不和,自家又没有出息的子侄,提不上嘴。许淑妃娘家平平,虽然有两个出仕的,却都不堪大任。你娘家虽得力,到底独木难成林啊。” 昭贵妃毕竟聪慧,这时一听皇帝的话,便有些明白了:“皇上选秀,实际上不是选女儿,是选门第呢。” 皇帝脸上,自嘲的神情愈发浓了:“可不是,堂堂天子,竟要靠联姻来笼络朝臣,这天子当得,也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昭贵妃只当丈夫如今是万事遂心的了,没想到还不如在英王府的时候畅意,这时不由得也替丈夫心酸。 她最知丈夫心意,这男人只愿意实心办事,不愿多涉及党羽争斗,从前便是为着这一条才得废太子信任,也因为这长处,最终得到了皇位。 如今丈夫做了皇帝,先是清除废太子和秦王的勾连,再是打平了鞑靼来犯,可谓是功绩卓著,然而做皇帝又不是光会打仗就行。 朝内有个搬弄人心的睿王,又有个一呼百应的祁王,这两个人,一个是专挑唆百官和丈夫唱反调,一个是只顾自己的卫道士,身后各自跟着一大批拥趸,丈夫这皇位,的确坐得不稳当。 贸然拔擢官员,只怕会选到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叫那些人坐上高位,只怕于朝政不利,若是这些官员都有女儿姊妹入宫,定能忠心耿耿地替朝廷办事。 昭贵妃明白,此时丈夫把这些话拿出来说,不光是自伤,或许也有叫她看淡的意思。 她再不愿选秀,也不能拿出一副妒忌的样子来,这时皇帝递了台阶,她只能顺着下来。 不光得下台阶,昭贵妃还得轻轻巧巧地把话头揭过去:“瞧皇上说的,您好像是专说我一个人妒忌来着。” 她说着,还轻轻横一眼皇帝,“若是哪日臣妾失宠了,我也不靠着顼儿,我就等哪日无忧招了驸马,搬出宫去靠着女儿。” 杨氏说到这一节,秦芬又是好笑又是惊讶,好笑的是,昭贵妃也和寻常女子一样,对着丈夫撒痴撒娇,惊的是,昭贵妃竟对娘家人这样没保留,连和皇帝的私房话也和杨氏说了。 满天下只怕也就昭贵妃一个人敢对皇帝这样了,皇帝偏偏就受用得很。 说到这里,杨氏的神情忽地奇异起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秦芬,忽地想起秦芬如今也已嫁人,许多事情也能听得了,便含蓄地说了出来:“那日,皇帝便留宿在了华阳宫。若是寻常人,才和丈夫说完交心话,必没有心思……唉,娘娘这宠妃,当得也不容易。” 是不容易,皇帝头头是道地说了一大篇话,无非是叫昭贵妃欣然接受新人入宫,昭贵妃只怕心里还在难受呢,紧接着就得侍寝,常人哪受得了这样的事。 秦芬也有一瞬的沉默,然而也知道,皇帝留宿华阳宫,对于昭贵妃是最好的,既能显示华阳宫的恩宠,或许还能在新人入宫前,再有个孩子。 事情到了这上头,便无甚深情厚意好说,秦芬绕过这事,问起了早前说起的那一节:“太太,娘娘究竟是怎么主持端午祭祀的?” 杨氏“嗐”一声:“瞧我,说起家常闲话总是没个头,正事却忘了说。” 端午祭祀,的确不是昭贵妃自己要求的,而是皇后作局设计了昭贵妃。 她先是用选秀的事情激起昭贵妃争宠,知道皇帝必会为此不快,再于选秀那日故意说身子抱恙,引出端午祭祀的话题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帝心里想着要替昭贵妃出气,见皇后说话酸溜溜的,干脆顺着她的话,把这差事挪给昭贵妃。 皇后当时心里是什么滋味,旁人不得而知,太后却当场发了怒。 后来还是大公主赶到殿中苦劝太后同意,太后瞧皇后的亲闺女都这样说了,也只能松口同意了昭贵妃主持端午祭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昭贵妃人在宫中坐着,端午祭祀的差事便莫名其妙飞到了头上。 依着道理,昭贵妃该诚惶诚恐地推了这差事,谁知,她竟不声不响应承了下来。 再后来,金陵城里流言如沸,便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不由得惊讶:“大公主怎么会帮着咱们娘娘说话?她究竟是替皇后做局,还是当真替娘娘说话?” 杨氏叹口气:“大公主只怕也是被皇后给算计了。她不是许给你舅父家的沛哥儿了么,在大公主眼里,崔家和杨家,都是一样的重要,倘若咱们娘娘不主持祭祀,那便只有个许淑妃了,对大公主来说,还不如是咱们娘娘主持呢。再说了,许淑妃这些年一向默默无闻,也确实不适合出席端午祭祀这样的大场面,太后权衡之下,也只能同意。” 秦芬怎么都不敢相信,皇后竟能拿祭祀这样的大事来算计昭贵妃,这是既赌上了夫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01 妻情分,也抛了皇后尊严。 然而再一想想,倘若范离也有个偏宠的妾室,只怕她秦芬便要当场合离,皇后是国母,却是不能合离的,日日瞧着昭贵妃这万千宠爱的妾妃,心里怎么能不恨。 站在皇后位子上想想,她的疯狂也不算什么了。 再有,这事,到底是不是昭贵妃自己算计来的? 秦芬谨慎,到底忍住了不去探问这要命的问题,只问杨氏:“杨家和咱们秦家,如今烈火烹油似的,太太,我是不是得低头做人才好些?” 杨氏摇了摇头:“娘娘如今是进退两难,咱们在外头,越发要替她把面子给撑起来,低头做人反而败了娘娘威风,咱们偏得把气势摆高一些。” 秦芬点头应了,再想想宫中事,还是忍不住说一句,“娘娘这宠妃,当得可真不容易。” “可不是!娘娘端午祭祀受了皇后算计,这是一遭,再加上选秀的事情,娘娘算是连输了两局,依着她这些年的宠爱,我看她是忍不下这口气。如今她和皇后算是不死不休,外头崔家和杨家,也渐渐针锋相对起来。” 朝廷和后宫,从来都不是互不相干的,一道宫墙,怎么能阻隔人心。 杨氏不知想到什么,长长地叹口气:“唉,这些事,我密密地藏在心里,连贞娘也不敢说,在外头,还得做出太平无事的样子。我只怕哪日……” 涉及到朝廷大事,杨氏便不敢说得太深,只转头说起范家的事。 范家大房是白身,不足为惧,范夫人虽是诰命加身,又有个婆母身份拿捏秦芬,到底不算聪明,杨氏浸淫内宅多年,一下子就给秦芬支了个绝妙的高招: “你也不必和你那婆母正面对上,只使劲对那位五嫂好就是了。” 秦芬稍一沉思,就明白了杨氏的意思。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杨氏是叫她拉拢五少奶奶呢。 五少奶奶心思浅,性子也有些急,从前就常常相助秦芬,受了秦芬好处,往后肯定能处处帮她出头。 秦芬心中顿时不忍,五少奶奶那人虽然有些聒噪和自私,但到底不是个坏人,尤其是看了她送来的那一匣子银票,秦芬怎么也不能让这么个可怜人替自己挡刀剑。 然而对着杨氏,她也不分辩那许多,只乖巧应了下来:“太太高见,我一定好好记在心里。”说罢,还是多添一句,“盼着大伯母和婆母能偃旗息鼓,家里平平顺顺的才好,也省得闹成一团,大伙面子上都不好看。” 杨氏满意地抚一抚秦芬的手:“你这个丫头,从小就是忠厚老实,差不多的人,早就借着贵妃的势窜跳起来了,偏你到如今还这样小心。” 她说着,也叹口气,“我今儿来,算是特地狐假虎威一趟,也盼着你们家两个糊涂长辈,瞧娘娘的面上,能放明白些吧,一家子闹得沸反盈天的,又成什么样。话说回来,若论做人明白,你家这两个,可比不上方夫人一根手指头。” 说完自家事,杨氏又把外头许多新鲜事告诉秦芬。 六姑爷方绥今年也入春闱考试了,如今在家一边等着放榜,一边逗弄孩子,圆姐儿从小是由方绥照顾长大的,如今学说话了,先喊的不是“娘”,反倒是“爹”。 方夫人见孙女如此精乖,还当是秦珮教的,只把这好处记在小儿媳头上,一抬手,给秦珮送了多少赏赐去。 秦珮得了赏赐,愈发知道懂事,不教圆姐儿喊娘,竟先教会了女儿唤奶奶。 方夫人高兴得恨不得要淌眼泪,一边心肝肉地疼圆姐儿,一边又对上面两个没结果的儿媳妇不满,一转头,给大少爷和二少爷一人赏了两个通房丫鬟。 秦芬听见,不由得摇头咋舌,左右想想,竟冒出一句,“这么比下来,我家这位婆母还算好的。” 杨氏好气又好笑:“你这个丫头,真没出息,你家那婆母,哪里就好了?” “她高低没塞个美娇娘下来,不过给我些闲气,我受了也就受了,若是给个丫鬟,我还真拿捏不准呢。” 秦芬笑嘻嘻地说完,又替秦珮担心,“六丫头这么一下子,可算招了两个嫂子的眼,可别被记恨起来。” “得了,满金陵城只怕也难找出范家这么一对糊涂蛋来,旁人哪敢为难昭贵妃的表妹,便是你四姐,才入门时受了些闲气,后头也都好了。” 说了方家,又说柯家。 玉锁如今有子傍身,地位更是直逼秦淑这个正房娘子,杨氏说着,竟拿宫里打起比方来:“你三姐如今,只怕恨不得去做皇后的表妹了。” 秦芬赶紧打个岔:“三姐自己不修炼,怪不得旁人,她若是有一丁点正房娘子的款儿,谁敢轻视她?” “这倒也是,她天天无病呻吟的,一点也不像我们秦家女儿。” 母女两个,亲亲热热叙了许多家常,杨氏特地留下用了午饭,还当着送饭的婆子把饭菜全都挑剔了一遍,算是给秦芬撑足了面子。 第234章 自杨氏到范家摆了一通威风, 大夫人和范夫人,便当真安静许多。 南音有些不明白,前头两个哥儿都把太子给拉来了,大夫人与范夫人也不曾停了暗中挤兑自家姑娘, 怎么太太一个四品官的夫人, 就把家里这两位给制住了? 桃香如今颇有大姑娘的样子了,听了这话, 一边手里针线不停, 一边笑着道:“这你就不懂了吧, 县官不如现管,太子爷再尊贵, 两个小舅爷再心疼姐姐,也不可能亲自和那两位下场纠缠, 咱们太太可就不同了,她若是高兴,三天两头便能来寻那两位的晦气, 她们哪还敢和姑娘作对。” 是不敢作对了, 昭贵妃都去给天地祖宗敬过香了,杨家和秦家已是实际上的外戚了, 大夫人和范夫人再不长眼,也没胆子和秦家女作对。 从前昭贵妃再尊贵, 不过是一得宠的妾妃,日后新人得蒙圣恩,昭贵妃便是明日黄花, 她的表妹, 自然也算不上尊贵。 如今不同了,任凭哪个新人再得宠, 也绝不可能去敬拜天地祖宗,昭贵妃和皇后,都快比肩而立了。 这样的昭贵妃,荫蔽下的家人亲眷,哪个不尊贵。 秦芬听两个丫头说得热闹,生怕两人惹出口舌是非,连忙出声打断,拿了进宫的事出来说: “再过几日便得进宫赴宴,衣裳首饰可都收拾妥当了?” 桃香如今好似个话篓子,什么都要嘟囔几句:“姑娘还说呢,进宫做衣裳,又惹来太太的闲话,长篇大套教训些贞静、守礼,还要怎么贞静啊?咱们姑娘花朵一般,难不成也跟她似的,天天穿得老气横秋?” 南音到底脾气好些,闻言替范夫人说两句公道话:“太太这话,倒未必存心来挑姑娘的刺,她自个儿也是那么过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02 她见桃香又竖起眉毛,连忙转个话风:“自然了,论起亲热,还是咱们太太贴心。” 杨氏或许是知道秦芬在范家事事不便,亦或是为了给女儿撑腰,竟是直接找了家裁缝铺子到范府,给秦芬量体裁衣。 这却是大大地打了范夫人的耳光,她名下便有一家绸缎庄,还是秦芬过手管过的,也不曾想着给儿媳添两件好衣裳,竟是儿媳的娘家来伸手管事。 然而范夫人再不痛快,也没法子,杨氏的脾气手段她已见识过了,她是招惹不起的。 秦芬拣了几匹料子给自己裁衣裳,还顺便要了两匹又软又透气的松江棉布,叫桃香送去给五少奶奶,说是给大侄子作衣裳。 那孩子生下来几日,五少奶奶也不敢越过丈夫给孩子起名字,还只“哥儿哥儿”地含混叫着,秦芬听了几次忍不得,拿圆姐儿作例,提醒五少奶奶给孩子先起个小名。 五少奶奶早这么想了,得了秦芬金口一开,当即给孩子起个小名,叫猊儿。 五少爷名夔,是猛兽的意思,五少奶奶给孩子起这么个名儿,显然是饱含深情厚意,倒叫人为之一叹。 五少奶奶如今识得秦芬是个好人,接了她送的两匹寻常棉布,恨不得满世界敲锣打鼓地告诉,又把范夫人给臊了一遍。 这虽不是秦芬的本心,却也当真是暗合了杨氏当初的主意。 渐渐地,在范府,秦芬也渐渐有了些宽厚名声。 此时秦芬问起衣裳首饰,桃香便又去查看一遍,一个小丫头走进来,先四处一顾,见桃香不在,便啧一啧舌头:“幸亏桃香姐不在,否则听了可不要心疼。” 南音与桃香最好,听了这话连忙帮着问一声。 小丫头“嗐”一声:“有贵哥在街上和人起了口角,两个人打得头破血流,双双被拘进了大牢。” 这下子,连秦芬也不得不问一声:“究竟怎么回事?” 小丫头哪懂得里头许多,摇了摇头,只拣自己打听的闲话来说:“后来荆保川大人把有贵哥给保了出来,这会有贵哥正躺在下房哎呦哎呦地叫唤呢。” 秦芬有心想问问有贵的事,可她到底不便踏足下房,便看向南音:“如今桃香为着避嫌,不大去有贵面前露脸了,你去好好问一问这件事,记着先给有贵请个好大夫看看。” 南音接了命出去,好半晌才回来,面色都白了:“姑娘,有贵是皮外伤,说自己不要紧,我还是叫人请大夫去了。他和那人打架,是因为那人说……少爷兵败,回京只怕要吃好大的挂落呢!” 秦芬再是稳重,也听不得这样的话,一下子站起身来:“这人胡说!” 桃香连忙上前扶住秦芬,轻声安慰几句。 主仆三个都傻了眼,不曾想到,许久不听范离的消息,等来的竟是这样的流言。 秦芬首先想到的是回秦家打听这事,可是再一细想想,便否定了自己的办法。 秦家从上到下,走的都是文官的路子,只怕没一个知道范离的事。 秦恒近来忙鞑靼人的馆驿,听说十日里有八日是住在馆驿后头的,哪有空问打仗的事。 姜启文如今入了礼部,平日清闲,如今一是端午祭祀,二是鞑靼来朝,也忙得脚不沾地,只怕问他也不管用。 至于秦览,如今早已是混着过日子的人了,问他何鱼儿家里有几房夫人,他是知道的,问他朝中大事,只怕一概不知。 秦芬知道,这事只怕还是得自己想办法,左思右想,拿了个惊天的主意:“这事,等进宫那日,我寻机问问娘娘。” 拿朝廷大事去问贵妃娘娘,一则是不合规矩,第二,姑娘自己只怕也要吃个不是。 桃香和南音都知道自家姑娘向来四平八稳,连冒险的话都少说,如今作下这样的决定,是太过担心姑爷的缘故,她们再是想劝也张不开嘴,只能咬牙点头:“好,到那日,姑娘觑着无人时便问。” 没过几天,便到了鞑靼人来朝议和的日子,秦芬打扮一新,坐马车往宫里去了。 秦芬一进御花园,便察觉出这次的宴会是昭贵妃的手笔,她一边左右应酬,一边又忍不住起了先前那疑惑:前头的端午祭祀,这次的宴会,究竟是皇后的算计,还是昭贵妃自个儿的意愿? 若说是皇后的算计,怎么还接连两遭把宫务交在昭贵妃手里,这不是自甘退让么? 若说是昭贵妃的意愿,怎么还能容得外头流言如沸? 秦芬一时竟看不懂了。 步入宴会正厅,秦芬先留神去看上头的座次,帝后两人的位子还是照样并肩摆着,边上另放了一张长案,那便是昭贵妃的座了。 昭贵妃,终究是一步一步,从后头走到了人前。 秦芬不敢深想里头的事,只上前与杨氏打招呼。 依着品级,杨氏且还得在园子里呆着,昭贵妃一句“照应五丫头身孕”,便把杨氏安排在了秦芬边上。 母女两个打足精神左右应酬,杨氏抽个空,悄悄问一声秦芬:“五丫头,姑爷的事,你听说了没?” 杨氏怎么忽然提起这事来了,秦芬想一想座次安排,还当是昭贵妃的意思,一时竟不敢答应得太实:“太太说的是什么事?” 杨氏压低声音:“就是五姑爷兵败的事呀!” 秦芬手心忽然又冷又湿,声音都不自觉地带了一丝颤抖:“这事,我听说了一些……” 杨氏用力哼一声:“我也听见了这流言,哼,也不知是哪里放出来的鬼话,竟敢说我们五姑爷兵败,等皇帝腾出手来收拾,总有他们好看!” 秦芬方才险些吓死,这时听见杨氏不过是放狠话,又忽然活了过来,无奈地在心里摇摇头。 如今杨氏不知是身份高了,还是年纪大了,说话比从前少了许多顾虑,方才那几句话,险些把秦芬的魂都给吓丢了。 秦芬想一想,还是忍耐不住,想着等会寻个机会便要问一问昭贵妃。 “咚”地一声,铜磬响起,殿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皇帝穿了身明黄龙袍,身后跟着一身凤袍的皇后,还有个着深青色吉服的昭贵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今日也没人来得及议论昭贵妃是不是僭越了,都等着见那鞑靼使臣。 众人行过礼,皇帝便叫了起,进良立刻招一招手,殿外响起小太监尖细的声音:“鞑靼使臣觐见我朝皇帝陛下!” 殿中一片沉寂,二十个鞑靼人,穿着奇装异服,鱼贯走入了殿中。 当先的那人一脸凶悍的络腮胡子,耳边各垂一条乌油油的辫子,对着皇帝脱帽弯个腰:“尊敬的皇帝陛下,我是汗王座下的使臣布德,汗王向您问好。” 说罢,那布德不待皇帝说话,便自顾自站直了身子。 这些异族人,再是不知礼,也不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03 是这么个莽撞的样子啊。 秦芬不过是心里这么想,对面席上早有性子烈的男宾不满地瞪起眼来,然而碍着皇帝威严,不好说话罢了。 皇帝倒不怎么在意这人的失礼,笑一笑便罢,进良见了,连忙上去引这些鞑靼人入席。 布德却不曾跟着进良入座,只一挥手,从身后召了四个女子出来:“皇帝陛下,这是我们汗王敬献给您的礼物。” 四个女子,全是当下最时兴的苗条秀丽的模样,手里各捧着一件珍宝,齐齐对上拜了下去。 殿里的人群,不再沉默,而是响起一阵轻轻的耳语声。 秦芬不必细听,也能猜到殿中人在议论些什么。 无非是那四个女子生得美貌,手里的礼物也珍贵无比,那位汗王果真是有诚意云云。 秦芬却只觉得古怪,既是那汗王颇为知礼,怎么偏偏选了个不懂礼数的使臣,这还是求和之态么? 布德大为得意,又对上行个礼:“皇帝陛下,我知道您才选了女子入宫,我们这几个女子,和您身边的两位娘娘无法媲美,可是比那些庸脂俗粉,却还是好得多了。” 秦芬更是犯疑,这个布德,瞧他不知礼吧,这会说起客套话倒还像样,再有,皇帝选秀又不是什么朝堂大事,他一个异国人是怎么知道的? 皇帝脸上,也多了些看不透的笑容:“是,这几个女子生得都不错,朕收下了。” 这话出来,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不看旁人,只去看昭贵妃。 谁知昭贵妃连眉毛也没掀一下,一动不动坐着,好似个雕塑。 皇帝好像有意为昭贵妃撑面子,又说一句:“这几个女子资质尚可,还配得上在华阳宫伺候昭贵妃。” 这话出来,皇后便坐不住了:“皇上,这几个女子乃是外邦敬献的礼物,是两邦交好的证据,只怕不宜去服侍人。” 布德也赶紧开口了:“皇帝陛下,这几个女子都是我们汗王精心挑选的,能歌善舞,平日里能替皇帝陛下解闷,可不是为了服侍别的妃子。” 皇帝“哦”一声:“朕知道了,你退下吧。进良,宴起。” 上头几位贵人,在打什么哑谜? 送礼的人还管礼物的去向,皇后也替鞑靼人操心,怎么今日处处透着古怪? 秦芬心里起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不知怎么,又想起了范离兵败的流言来。 难道,这一环一环,后头竟有什么事? 然而等了一日,竟是无事发生。 宴散时,秦芬好容易寻到机会到了昭贵妃面前,拿范离的事情一问,昭贵妃却笑了:“没有的事,范离是什么样的人,打了败仗也会想法子打回来的,你莫要胡思乱想。” 昭贵妃都这么说了,秦芬只能选择相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望一望昭贵妃,觉得这宫装丽人的眼中似乎有深深的疲惫,终究忍不住,关怀一句:“表姐瞧着好像有些累了,回去可叫碧水姑娘炖一盅天麻乳鸽汤,表姐好好补养补养。” 昭贵妃面上一动,再转过来时,脸上完美的笑容,有了一丝无奈:“如今个个儿都只关心我和皇后谁输谁赢,只五表妹你还记得关怀我身子。” 这话甚是自伤,又涉及宫中隐秘,秦芬只讪笑着点点头,哪敢接话。 昭贵妃自个儿又开口了:“皇后作局设计了我主持端午祭祀,我就接下她的招来,好好操办了一场,顺便把鞑靼人朝拜的宴会也给抢到手了,如今皇后,只怕是悔之不及了。哼,咱们杨家女,什么时候怕过谁了?” 秦芬被昭贵妃的话震得一时屏息无语,这话既骄傲又自得的话,也只有这位万千宠爱的贵妃娘娘说出来,才不显得讨人厌。 想想也是,身为皇后,竟拿国母职责与妃子争宠,这岂不是大失体面,皇帝肯这样破格抬举昭贵妃,只怕也是对皇后极其失望了。 秦芬想到这里,也不禁升起个隐秘的念头,昭贵妃,究竟有没有那个福气…… 她知道这事绝不能乱想,赶紧打住自己的思绪,拣了些家常来说。 昭贵妃随意听了几句,点头应下,只叮嘱秦芬千万安心在家养胎,莫要替范离担心云云。 秦芬私心想着,既是没有消息,那便是好消息,外邦的事,到底和她一个三品官眷无关,于是太太平平地回了家。 安心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有宫中人到范府传旨,道皇后召各家女眷进宫叙话。 那小太监对着秦芬,竟也颇为倨傲:“范夫人,请收拾收拾,随我进宫去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后和昭贵妃向来不对付,连带着连杨家和秦家的女眷也不受她待见,她平日里多看一眼秦家女儿都嫌气闷,怎么会召了秦芬进宫叙话? 现在金陵城的人都知道,昨日接见外邦使臣,是昭贵妃和皇后一起,范夫人再不问世事,也听喜儿说了好几遍,此时听见皇后召见秦芬入宫,她还当皇后是要寻秦芬的晦气,连忙拿了个厚厚的红封出来: “这位公公,我们离儿媳妇才有了身子,如今胎气不稳,不宜挪动,皇后娘娘若有吩咐,我跟您去就是。” 那小太监冷笑一声:“皇后娘娘的凤谕,也由得你讨价还价?” 范夫人赶紧递上那个厚厚的红封,小太监捏一捏,知道里头是银票,便稍稍放缓了声气:“行了,瞧你这人懂事,准你们两人一起入宫吧。” 第235章 婆媳两个, 先后上了马车,在里头沉默着不说话。 喜儿和桃香,被这安静给憋得难受,时不时对视一眼, 又低下头去。 丫头们平日遇见, 互相之间照旧是说话的,可是范夫人心窄, 秦芬如今也不似从前随和, 两个丫鬟哪敢贸然开口。 闷了许久, 是范夫人先开口了:“也不知今日,皇后要训示什么。” 秦芬抿一抿嘴, 不曾说话。 范夫人见无人答应,讪讪一笑, 抚了抚头上急匆匆戴的那支一丈青。 秦芬不必猜也知道,无论皇后要说什么,总归不是好话。 从前在潜邸, 皇后还作英王妃时, 便想把秦珮弄进府去膈应人,后头秦家被逼得没法子, 匆匆将秦珮定给了方家,幸好秦珮自己争气, 把日子给过了出来,否则可不是被害了一生。 如今秦家可没在阁的姑娘了,皇后可不知又要怎么算计呢。 秦芬不期然地想到了自己, 她有孕的事情虽未招摇, 到底也传信回家了,宫里自然也知道。 皇后若是赐个美娇娘, 自己可怎么开口拒绝呢。 秦芬觉得,范夫人到时候面上装作为难,心里却要暗暗拍手叫好。 既是如此,此刻也不必多作什么婆媳亲近的样子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04 想到这里,秦芬只作个头晕的模样,阖着眼睛养神。 马车很快就到了皇城脚下,传旨的太监在外头不阴不阳请了一声,婆媳两个先后出了马车。 小太监也不和两人闲话,领着几人左拐右拐,到了一处陌生的宫殿。 秦芬不由得疑惑:“皇后娘娘怎么会在这里召见命妇,这规制,只怕不对吧?” 那小太监忽地冷笑一声:“眼瞧着要作阶下囚的了,还管大殿是什么规制?给我进去吧!”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将秦芬和范夫人一推。 秦芬来不及思索话里的意思,身不由己地踉跄几步进殿,抬头一瞧,却见皇后端坐在上头。 “嗯,好,又来两个。”皇后的声音缥缈得不真实,带着解气的愉悦,“都来齐了没有?” 皇后边上的大宫女,声音却没她那样愉快,语气滞涩得好像几百年没开口说过话了:“回娘娘,杨家和秦家的女眷,都在这里了。” 杨家和秦家?不就是昭贵妃的娘家人? 秦芬四下一顾,除了秦贞娘这个待产的,一家子都已被拘了来,就连秦淑这个商人之妇,也满脸惊慌地瑟缩在杨夫人身后,女眷们周围,是十数个手持长矛的士兵。 瞧见秦芬进来,秦淑忍不住咕哝:“我不过是个草民百姓,这里头有我什么事?要找,也该找她们这些高官命妇啊。” 秦芬简直是摸不着头脑,正要问两句,皇后却开口了:“秦家五姑娘,想必你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 不待秦芬回答,皇后便自己说了下去:“本宫苦昭贵妃久矣……如今昭贵妃毒害皇上,意图叫杨顼那黄口小儿登基继位,她好做垂帘听政的皇太后……哼哼,我已经命人将昭贵妃看管起来,外头也已叫了西山营的将士进宫勤王,且瞧昭贵妃能不能如意吧!” 这话乍听颇有道理,却经不起细细推敲。 昭贵妃怎么会毒害皇帝?他们俩可不光是君王和妃子,而是实实在在的夫妻情分啊! 再有,昭贵妃急着要太子登基做什么?她已是板上钉钉的西太后了,哪怕是皇帝现在就龙驭宾天,昭贵妃也不能作女皇,太子早登基和晚登基,又有什么两样? 秦珮见秦芬满脸迷惑,忍不住哼一声:“五姐,你听她胡扯呢!她是自个儿造反,还编造了罪名扣在我们身上!咱们前头进来的人,每个都听她说过这话啦!” 秦芬这才恍然大悟,可是接着,又想不通了。 皇后贵为国母,好端端的造反干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五姐是不是在猜皇后为什么造反?你放心,她待会也会自个儿告诉你的。” 皇后并没把秦珮充满讽刺的话放在心里,反而笑嘻嘻地又开口了:“没错,这些解恨的话,怎么能不说呢。” 说来也简单,不过就是妇人妒意这四个字。 昭贵妃深得盛宠,皇后早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然而她终究还有个皇后身份略胜一筹,便也就当昭贵妃是只可恶的臭虫罢了。 可是,太子册封,昭贵妃受百官朝拜,给皇后重重一击。 她视若珍宝的皇后身份,旁人绝不可染指的国母名分,就这样被皇帝轻飘飘地分给了一个妃妾。 皇后那时,便起了除去昭贵妃的心思。 然而,她到底忌惮皇帝手段和杨家的势力,还是想再试一试皇帝的心。 于是,选秀那日,皇后假称身体不适,端午祭祀只怕无法出席。 皇帝想也不想,立刻提了昭贵妃的名字出来,还冷冷地讽刺皇后,“既是无能,便该让贤。” 这话的意思,又岂是仅仅指一次祭祀,只怕皇帝心里,已起了废后再立的心思。 皇后当机立断,要除去昭贵妃。 事情说完,皇后在上头笑得前俯后仰,几乎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秦芬觉得皇后只怕是疯了,与秦珮对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出匪夷所思。 只一个秦淑,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秦芬见了,忽地又明白了皇后的疯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夫人安静地站着不动,等皇后笑够了,才冷冷地道:“皇后娘娘只凭手上这点子人手,怕还造不得皇上的反。” 皇后眼中的疯狂忽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冷锐的锋芒:“不错,只凭我自己,确实不能。若是加上睿王和祁王的势力呢?” “睿王不过是一搬弄是非的小人,祁王不过是一虚伪卫道士,两人不足为惧!”杨夫人斩钉截铁地道,“他们在朝中虽有一批拥趸,可是简首辅和我家老爷也并非无能之辈,这几年拔擢的年轻官员未必逊色于这二人的党羽!” 皇后并无一丝气馁,“我知道,我知道。” 她将眼神扫过秦芬,面上多了些古怪的笑容,“北戎与我朝已互通贸易,两国向来和平,哪来的战乱?北戎边境的守军中,许多将士是废秦王带出来的,他们听说废秦王如今过得生不如死,怎么能不生哗变?” 杨夫人忽地变了脸色:“你竟然和前朝勾连!” “当然,当然。”皇后笑眯眯地,“鞑靼人也帮了不少忙,他们和北戎合力攻击我朝边境,守军的大将压不住下头人了,皇上这才急调了范离去的,范离一去,这京里便没了我们的心腹大患,更何况,皇上还发昏招,把个范夔也支走了,这下子,西山营那里,我们也好调动了。” “哼,你们别得意,锦衣卫的指挥使荆保川可是对皇上耿耿忠心,岂能容得你们作乱?” “不错,荆保川是有忠心,只可惜缺些聪明,若是范离在京,只怕许多事是瞒不过人的,可惜呀可惜……”皇后冷笑一声,忽然提高了声音,“你们还等什么!” 殿门忽然大开,秦芬被外头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用力眯起眼睛,好半晌才适应,待看清楚外头的情景,她一颗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广场上乌压压的一群人,竟全是披坚执锐的士兵。 以杨阁老为首,杨家、秦家的男丁,全都被押在了阵前,睿王得意洋洋地跨着匹高头大马,远远地躲在后头。 “皇嫂,人我都押来了,我那位皇兄,现下如何了?” 皇后慢慢走到殿门口,对着睿王,也并无什么笑脸:“他这会昏迷不醒,和那个毒害君上的妖妃,连同孽种,一起困在华阳宫呢。” “皇嫂,还真有你的啊,先是毒倒了皇兄,再困住了昭贵妃和太子,如今却当众推得一干二净,论起心狠手辣和脸皮厚,本王可真是自愧不如。” “哪里哪里,睿王借我这妇人手篡位,也当真是机关算尽,本宫可比不上你。” 这两个人,显然不过是因利而聚,此时当着众人的面,竟互相揭起短来了。 秦珮这丫头,也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05 知害怕还是管不住碎嘴,这时候还在悄声嘀咕:“皇后还想装无辜,睿王偏不让,皇后也没给睿王留面子,嗐,俩人也不知道团结一些。” 他们俩团结,皇帝就该倒霉了,这屋里一大群人,只怕全要丢了性命。 秦芬满肚子的官司,却也被这丫头一句话扯开心神,她生怕这句话被人拿住把柄,赶紧瞪一眼秦珮:“闭嘴!” 秦珮应了一声,却还是忍不住絮叨:“五姐,四姐那婆婆,从前瞧着讨厌,今日却肯替四姐进宫,也算是不错了啊,你婆婆也来了,嗯,也算是个好人。” 这话出来,姜夫人和范夫人齐齐投来嫌弃的眼神,秦芬这便知道了,秦珮不是碎嘴,她是紧张得憋不住话了。 不知怎么,秦芬心里涌起一股古怪的感觉,又想哭,又想笑,还没来得及伤悲,便听见外头睿王开口了:“杨阁老,本王尊称你一声阁老,还盼你识趣一些,本王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了?” 杨阁老不知受了多少磋磨,须发皆乱,装若疯癫,然而一开口还是掷地有声:“你想篡位,还想叫我为你这逆贼做保山?做梦!” 他说着,竟当众痛陈起睿王的大罪来:“罪人杨玄柏,身为皇亲,不知佐助帝王、匡扶本朝基业,有悖于先帝遗愿,此乃第一罪不孝,第二罪乃不忠……” 话未说完,睿王便已飞身下马,到了杨阁老面前,举起马鞭痛打了十余鞭,直抽得杨阁老满脸是血,然后犹不解气,又狠狠照肚子踢了一脚,唤过两个士兵:“押下去!” 杨阁老跌跌撞撞地被押到了边上,睿王的马鞭,又依次指向了杨大少爷、杨二少爷,却都掠了过去,最终停在了杨沛的胸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是大公主的驸马,总该识相些,你和旁人不一样,自有荣华富贵等在后头。你说说看,昭贵妃毒害皇帝,妄图牝鸡司晨,该当何罪?” 杨沛再怎么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已抖得筛糠也似的,杨大少爷见了,用力喝一声:“沛哥儿,莫要怕!” 话音未落,睿王已是一鞭子照杨大少爷抽了过去。 杨夫人终于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然而她知道,这时若是出声,睿王只会打得更狠,于是强自忍住,只把一双手,用力地攥了起来。 睿王又转向杨沛,脸上竟带了一丝和气的笑容:“杨沛,你想好了没有?” 杨沛还是不肯开口,人却抖得更厉害了。 “你若不好好说,我就将殿里的人,尽数射死!” “我……我……”杨沛也读得四书五经,这时却全忘到了脑后,只咬一咬牙,“我不做乱臣贼子!” 这话不光是表白心迹,更是连睿王等一干人全骂了,睿王又是一鞭抽了下去,杨沛那嫩生生的脸上,顿时绽开一道猩红的血痕。 杨夫人终于忍不住,哽咽着唤了一声“沛哥儿”,两位少奶奶并两个小姑娘,也轻轻抽噎了起来,一直低头沉默的杨氏,连忙上去揽住几个人,轻轻拍了起来。 睿王见状,又将马鞭指向了秦家这一群人。 他看一看满脸酒色气的秦览,讽刺的笑笑,随手指在了柯源脸上:“你来说说皇帝和昭贵妃的罪过,说不好,便先射死你家的人。” 看来,今日睿王不光要篡位,还要把皇帝连同昭贵妃的名誉全部毁去,只怕这里头,一半是睿王自己的意思,一半是皇后的手笔。 秦芬看一看殿门口站着的皇后,在心里摇了摇头,女子之妒,竟能厉害至此么? “我……”柯源才说了一个字,秦淑便尖声叫了起来:“你说呀!你说呀!他们想听什么,你说给他们听就是了!” 秦芬心里猛地一沉,不可思议地瞪向了秦淑。 话已出口,秦淑反倒豁出去了,尖声道:“从前昭贵妃得宠,我们也没跟着享什么福,柯源好好一个贡生,本来有希望金榜题名,却因为皇帝的意思,竟做了皇商!我原本也能做高高在上的官太太,可是现在只能是个卑贱的商人妇!” 她说着,将殿里的亲人一个个扫过,最终停在了杨氏身上,“旁人都是如意的,只有我,这辈子再不能翻身!你和该死的秦贞娘,如今可满意了?你们不肯说,我来说!皇帝自私狠决,昭贵妃口蜜腹剑!” 睿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们瞧,到底还是有明白人的不是?” “住口!住口!”柯源厉声喝断,“你这妇人是疯了吗?为了私仇敢这样诋毁皇上和贵妃!” 秦淑哈哈笑了两声,眼中流下泪来,“你如今有了玉锁,又有了儿子,我是没用的死鱼眼珠了,你便这样待我!” “你疯了!你疯了!”柯源急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不住跺脚。 “我是疯了!”秦淑冷笑一声,忽地逼近皇后,从头上拔了支紫竹的一丈青,用力抵在皇后的喉下,“睿王,你还不下令射箭!” “不可!”睿王却忽地叫了起来,“不可射箭!她还藏着玉玺呢!” 变生腋肘,众人一下子惊呆了。 秦芬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上前去,从另一边架住了皇后,秦珮也跟在后头,照着皇后的腿弯用力一踢,然后撞开秦淑,自己擒住了皇后的胳膊。 姐妹两个齐齐拔下簪子,用力抵住皇后的咽喉。 “皇后,你若是还要性命,便下令叫睿王退开!”秦芬冷冷地道,“这殿中的士兵虽多,我秦五拼着不要命,也能先刺死你!” 谁知皇后竟冷笑起来,“蠢货!蠢货!你们不仔细瞧瞧,我身边的宫女是谁?” 话音未落,四个宫女已齐齐动手,秦芬和秦珮还未看清楚,就已被反剪了双手扣在地上。 杨氏轻呼出声:“这是鞑靼人!皇后娘娘,你敢通敌!” 第236章 逼宫造反, 与叛国通敌,虽一样是灭九族的大罪,可是却太不一样了。 尤其是,这位罪人, 还是身为一国之母的皇后。 她受天下万民礼敬, 享百官朝拜,不光因妒造反, 竟还背叛了自己的国家, 这样的人, 怎么配称国母! 这时,就连秦淑看向皇后的眼神也变了, 她虽然也像皇后一样苦于家中妾室久矣,可是, 她在秦家到底也学了些道理,要她叛国,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殿里各人都是震惊无比, 就连侍卫, 也有几个犹豫地放下了手中的长矛。 殿外的广场上,也有些士兵听见了杨夫人的话, 慢慢放低了手里的弓箭。 锁住秦芬的鞑靼女子臂力奇大,见局势不好, 用力一扭:“敢临阵脱逃的,便是要这高官夫人死!” 秦芬顿时双臂剧痛,吃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杨氏和范夫人齐齐上前, 范夫人更是尖叫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06 声:“别伤她!” 皇后“哦”一声:“是了, 她肚子里,可揣着你们范家的金孙呢。” 范夫人扑到皇后脚下, 近乎哀求地道:“娘娘,娘娘,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离儿媳妇吧!她,她不能有事啊!” 皇后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道:“我放过她?那杨慧容从前,可又曾放过我呀?” 这话里阴毒的恨意,几乎叫殿里各人打个寒颤,范夫人抖着嘴唇:“我……我愿替她,我愿替她,放了她,你们拿了我走!” “你?你是个什么东西?她是杨慧容那小贱人的表妹,你不过是捎带上的,你拿什么抵她的命?” “我,我是范离的母亲,他,他知道朝中有变,一定会回京的,到时候你们可以拿我当……当人质。” 不知何时,范夫人的心思转得这样快,口才也这样好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后哪会把范夫人看在眼里,用力一挥袖子便要赶人下去,睿王却出声了:“慢!这妇人说得有理,且留着她有用!” “好,既如此,留下她。” “不,一个换一个。”范夫人拔下发髻上那根一丈青,抵住自己的脖颈,“你们若不放了离儿媳妇,我现在就死!” “你做梦!要我饶过小贱人的表妹,休想!”皇后眼中凶光一闪,“其其格,现在就杀了这老妇!” 睿王却急得跳起脚来,“皇嫂,你就应了她吧!那秦五不过一女流之辈,再捉回来易如反掌!现在赶紧去叫皇兄写禅位诏书,然后盖上玉玺了事!” “罢了,其其格,放了秦五,擒这老妇走!” 秦珮不知怎么,忽地又冒出一句,“造反也只敢求皇上禅位,真是没种!” 这话出来,睿王顿时脸色铁青,几乎想要上前来狠狠对着秦珮抽几鞭子。 皇后却只冷冷一笑:“你别光嘴硬,人家秦五姑娘有人替,你可没人替,等会事成了,睿王以鲜血祭旗,你以为你能逃得了?” 秦珮面色一白,随即就大声道:“这个当口了还只知道挑拨离间,当真是不知所谓!做人做成这样,难怪会输给我表姐!” 听了这话,皇后眼中露出凶光,也不吩咐鞑靼人动手,一步一步逼近秦珮眼前,用力扼住了秦珮的咽喉:“小贱人,给我去死!” “好,好!这位姑娘说得好!皇后娘娘,你对着这么个小姑娘大动肝火,可是输得干干净净了!” 一个男声斜刺里响起,伴随着几下懒洋洋的拍掌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后用力一抖,松开了秦珮的脖子,秦珮陡然喘过一口气,几乎呛得咳嗽起来。 秦芬心中有些疑惑,说话的这声音她虽不识得,听起来可不像十万火急的样子,难道,又是来帮着造反的? 广场上,倒是最游手好闲的秦览先叫了出来:“荆保川!荆大人!” 睿王顿时脸色一变,高声叫道:“护驾!” “护驾?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说护驾?”荆保川从远处慢慢走了过来,“我的人已经把这里包围了,我劝你快快束手就擒吧。” 睿王四处张望,果然见远处有上百名锦衣卫,个个手里拿着强弓硬弩,只要荆保川一声令下,就能把这里的人射成刺猬。 “荆保川,你别以为锦衣卫的人武功高强,就能制住我的人,西山营还有一个旗的精锐在宫外守着,你若是敢动手,我立刻叫他们踏平这里!” 荆保川好像故意气睿王,闲闲地用手掏了掏耳朵,拉长声调:“什么?西山营?范参将到了宫门口了,西山营的那帮小崽子,还敢动么?” 什么?范夔已经回来了? 他不是传信叫人伺机除去范家兄弟么? 范夔回来了,那么范离…… 睿王连忙回头,却见远远一支箭羽,正对着他的方向破空而来,吓得他动也不会动了。 幸好,那箭高了些许,直擦着睿王的白玉头冠飞了过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叮”一声,玉冠碎成几瓣,睿王的头发凌空飞散开来,衬着那惨白的脸色,整个人好似厉鬼一般。 “睿王,若不是皇上下令留你性命,这一箭,便是对着你的心口!” 范离左臂扎了一条脏兮兮的绷带,大步踏来。 范夫人轻呼一声“离儿”,随即就晕了过去。 变故发生得太快,快得众人都来不及反应。 既是范离和荆保川都带人来了,睿王和皇后必然是造反不成的了,四个鞑靼宫女才要自尽便已被尽数擒住,皇后拘来的杨、秦两家的人,也都被带到了边上喝茶压惊。 范离有正事要办,来不及与秦芬说话,使个安心的眼神,然后便和荆保川一道压着睿王走了。 后头的事,自有皇帝处置,眼前的各人,是不必忧心的了。 杨氏好生抚慰了秦珮,然后再走到了范夫人面前:“亲家母,方才多谢你替我家五丫头……我竟不如你。” 范夫人方才被那两个鞑靼宫女擒在手里,人都吓得有些木了,这时听见杨氏的话,也不知道客套,愣愣地道: “我不是替她,我是替我孙儿……再有,离儿是离不开她的,她要是没了,那是剜离儿的心,我是为了我儿子和孙子,可不是为了她。” 话虽不好听,秦芬却不能不领这份情,走到范夫人面前敛衽下拜:“多谢太太的大恩,我无以为报。” 方才范夫人把命都给豁给秦芬了,这份恩情,当真是无以为报了。 不知怎么,秦芬竟好像被秦珮给传上怪病,这时竟在脑中胡思乱想起来,她想着,倘若以后范夫人再给她闲气受,她这一辈子只能忍着了。 秦珮方才一副英雄好汉的样子,这会却哭个没完,先往杨家几个女眷身上哭了一遍,又奔着秦芬来了:“五姐,我,我好后怕……万一我……圆姐儿她可就……” 这么一打岔,婆媳两个倒是不必面面相对了。 秦芬被擦了一身的眼泪鼻涕,好歹忍住了不曾嫌弃,轻轻拍一拍秦珮:“好了好了,你这丫头,往后可别再做这样傻大胆的事了,方才还敢对着……那些人说硬话,也不怕她们对你下毒手?你真是把我们都吓死了!” 秦珮一边抽抽噎噎地擦眼泪,一边还在嘴硬:“他们敢!老天爷眼睁睁看着呢,做坏事的,肯定会被老天爷降个雷劈死!” 杨氏怜爱地抚一抚秦珮的鬓发,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不住地摇头叹气:“傻丫头,傻丫头。” “皇贵妃娘娘驾到——” 常入宫的人都能听出,这是李吉的声音。 皇贵妃?开国以来七八任君主,只那位荒唐的宪宗皇帝偏宠妾妃周氏,立那女子为皇贵妃。 周氏位比副后,令正宫闻风丧胆,且辣手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07 害皇嗣,险些害得宪宗绝嗣,实为后宫之祸患,故而后头几任君主都不曾再立过皇贵妃。 如今建德一朝的后宫,竟也有皇贵妃了。 不过,这位皇贵妃,与前头那位周氏可不同。 皇后谋反,昭贵妃资历深远又育有太子,加上人品贵重,这皇贵妃自然是当得的。 众人不论心里作何感想,却都已准备好了一肚子说辞,预备着出宫后使用。 昭贵妃,不,如今该称作皇贵妃了,并不曾作奢华打扮,只穿了身雅致的宫装,由李吉和碧水簇拥着,款款而来。 众人齐齐对着皇贵妃行礼下拜。 “众位请起,不必拘束,自在用茶歇息就是。”皇贵妃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和、优雅,好像只是散步时偶尔进了这座劫后余生的宫殿来歇息,一点经历过风波的声音都听不出。 这从容的声音,听得各人心里都是一寒。 到眼下为止,便是个傻子也能瞧出,此次的谋反事件,睿王和皇后是被皇帝瓮中捉鳖了。 皇贵妃能照着逆贼的计划“毒杀”皇帝,自然也是知情人。 她分明知情,却由得皇后把家族里各人捉了来当做人质,甚至由得杨阁老被当众鞭笞,这里头的意味,由不得各人不深思。 从前那位娇俏的美人,如今再不只是杨家女了,她先是皇帝的女人、君王的爱侣,乃至后宫的主人,最后,才是杨家的女儿。 她以杨家和秦家做饵,终于诱得皇后与睿王入彀。 秦芬和殿里众人,却一个也没出言质问皇贵妃。 不为旁的,皇帝和皇贵妃自己,不也以身犯险,自愿为饵么? 殿中都不是蠢人,虽然心中也有些怨怼和不甘,还是好好地藏在心底,也学了皇贵妃那从从容容的样子,抛了前头被羁押的慌张,互相攀谈起来。 秦淑方才行差踏错,这时也无人理睬她,她左右看看,连杨家两个小姑娘也不向她递一个眼神,这时她不由得红了眼圈儿,走到柯源边上,轻轻搭住柯源的袖子:“相公……” 方才,杨家十来岁的孩子都不曾失了颜面,偏是秦淑这秦家长女、柯家长媳,在众人面前说出那样的话来,柯源不由得恼火,当着皇贵妃,还不敢高声喧哗,只用力一甩:“少碰我!” 昭贵妃在上头看得分明,这时微微一笑:“秦淑,你可知罪?” 这话分明带着问罪的意思,一说出来,众人心里又是一凛。 皇贵妃这下子,只怕是要问罪于秦淑了。 秦淑和柯源的脸色一下子乌青,就连杨氏,也对他们投去怜悯的眼神,秦芬不知该不该可怜秦淑,只好低下头去,而秦珮,却发出轻轻一声叹:“种因得果,也怪不得旁人。” 是啊,百因皆有果。 杨家、秦家,和皇贵妃,是休戚与共、互为援引,皇贵妃愿意给家族作依仗,可是家族里的人,也不能只沾皇贵妃的光,要紧时候,也得让皇贵妃放心才是。 今日这一遭,除开朝中大事,也是皇贵妃给家族的考验。 秦淑,显然是没通过这考验。 皇贵妃见秦淑不肯开口,又说一遍:“秦淑,今日你竟敢诋毁圣誉,你自己说说,该当何罪?” 这顶大帽子一扣,顿时压得秦淑膝盖发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皇贵妃娘娘,请恕罪!” “恕罪?我初掌后宫,便放过了当众诋毁圣誉的罪人,以后还怎么管理后宫呢?”皇贵妃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温和,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好似箭一样冷锐。 秦芬心里不由得一紧,秦淑今日,只怕是不得善终了。 秦淑自个儿也想到了这里,伏在地上,抖得筛糠也似的:“娘娘,娘娘,表姐!求求您了,看在我家相公对皇上尽心尽力的份上,绕过草民的过错吧!您是贵人,何必与我这贱民计较呢?” 她说着,对自己左右开弓扇了十数个耳光,直打得嘴角鲜血直流,然而皇贵妃还是冷冷地看着,一点说话的意思也没有。 秦淑一生要强,如今当众受辱,只怕是生不如死。 秦芬见秦淑毫无颜面留存,终究是不忍,她知道秦淑只怕难逃一死,倒不如给个痛快,便咬咬牙,要劝皇贵妃赏个恩典,谁知秦珮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用力使个眼神,秦芬正犹豫着,却听见柯源开口了。 “皇贵妃娘娘,请娘娘明察,贱内之所以说那样的话,是为了伺机擒住皇后,她后来制住皇后,是众人亲眼目睹的,请娘娘瞧在她也微有寸功的份上,宽恕了她的失言吧!” 皇贵妃看向了柯源,喜怒不辨。 秦芬见了皇贵妃的眼神,不由得在心里打个冷战,那眼神里,分明是满满的杀气。 然而片刻之后,皇贵妃却微微笑了:“好,就依着你,我便饶了秦淑的口舌之利。” 柯源大大地松口气,对上不住叩首。 “不过,我以后,再也不想看到秦淑犯错了,你自个儿回家料理这事吧。” 秦淑那副性子,想要管住,只怕也得和金姨娘一般了。 秦芬心里忽地起些怜悯,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听见皇贵妃笑着开口了:“芬丫头,珮丫头,你们两个到我身边来。” 第237章 殿里众人, 眼睁睁瞧着秦芬秦珮两个,随着皇贵妃走出殿去。 哪怕是杨夫人,也不曾多说什么。 毕竟,方才秦家那位五姑娘于电光火石间上去制住皇后, 秦家六姑娘紧随其姐, 这两位闺阁女子的行为,说一声巾帼英雄也不为过了。 方才这二人, 并不知皇帝和皇贵妃留有后手, 却还是毅然决然冲了上去, 她二人的所作所为,乃是对皇帝和皇贵妃最大的忠心。 冲着这份忠心, 皇贵妃也得重重地恩赏二人,而杨家这些嫂子侄女, 皇贵妃却要一并放在后边了。 杨夫人轻轻叹一声“后生可畏”,领着两个儿媳和孙女,默默地走出殿去。 范夫人这时醒过神来, 先看看秦芬和皇贵妃的背影, 再想想起方才说的话,不由得后悔。 她方才甘愿替秦芬受擒, 怎么不说是替儿媳妇挡灾来着,竟偏把个实话给说出来了? 如今眼瞧着那丫头是走上青云路了, 万一她和秦家来找麻烦,那可怎么好? 范夫人不由得后怕起来,生怕杨氏来问罪, 匆匆话别, 扭头走了出去。 杨氏连自己嘴里说些什么都不知道,哪还顾得上管范夫人。 她只望着皇贵妃和两个庶女的身影, 心里一时是喜,一时又是悲。 从前是自家贞娘这嫡亲表妹最得皇贵妃看重,今日一番阴差阳错,往后最受看重的,只怕是那两个庶女了。 然而,方才两个丫头拼了性命去制住皇后,她一不曾上前帮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08 ,二不曾言语相助,不光如此,她还在心里庆幸贞娘不曾来涉险,这会,又凭什么眼红人家的青云路呢? 杨氏也叹口气,慢慢走了出去。 殿中众人走得干净,只余一个小太监,远远站在角落,看着一动不动的柯源夫妇。 秦淑无声流着眼泪,紧紧牵着柯源的手不肯放开,见柯源似泥胎木偶一般,又是害怕又是感激,轻轻唤一声:“相公。” 娇滴滴的两个字,却好像一道炸雷,一下子把柯源打醒。 他回头看一眼秦淑,神情复杂,似有无数话要出口,最终还是只说了两个字:“回家。” 秦淑听得出,这两个字出来,她是不会被休出门了,她不由得长长松口气,慢慢跟着柯源走出去。 一路上,秦淑罕见地多言起来:“我方才制住皇后,是想叫睿王一干人等投鼠忌器,只可惜皇贵妃误解了我的意思,幸好相公足智多谋,替我分说清楚。” 听了这话,柯源不由得在心里狠狠地讽刺一笑。 自家这妇人,走路行商,她嫌低贱辛苦,打理家务,她嫌琐碎烦神,就连外出应酬,她也嫌赔笑脸赔得辛苦,总而言之,就是个万事不灵的绣花枕头罢了,她能有那个急智、那个心胸和那个胆子去跟反贼抗衡? 真正有心有胆的,是秦家那五姨和六姨! 那位四姨今日不在,倘若在,也必不会落在五姨和六姨后头的,甚至杨家那两位小姑娘,看着都满脸英气,方才若不是那两位少奶奶拦着,只怕也要帮忙骂几声反贼的。 满殿的女子,到了那生死关头,都敢咬牙赴死,唯独自己家这个妇人,还未如何,先已匍匐在逆贼脚下了,当真是丢人丢得彻底。 柯源连年奔波操劳,已在何鱼儿处得了准话,说皇帝准备赏个九品官身,往后只怕还能再升升,这时想想家中妇人竟这般脓包,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你制住皇后,是想叫睿王投鼠忌器?未必吧?你痛骂皇上和皇贵妃在前,失心疯擒住皇后在后,并不曾劝睿王投降认输,反而叫他射箭,我瞧你分明就是想拉着大伙儿一起死!说到底,就和皇后那疯子差不多!” 秦淑被说破心事,不由得脸上一白。 方才她那番失心疯的举动,正是想着自己余生无趣,干脆来个玉石俱焚,她想着,若是睿王造反事成,她能得个痛快死法,若是皇帝劫后余生,她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也未必有人来计较。 谁料到,从前宽宏的皇贵妃,竟计较起细枝末节来。 幸好柯源有些急智,把她擒住皇后说成有意为之,也算是在皇贵妃面前博了个功过相抵。 秦淑也不曾想,从前待自己平平淡淡的丈夫,竟是这样深爱自己,这时不由得满心柔情,对着柯源尖锐的话语,罕见地和软起来: “大郎,我到今日方知你对我的深情厚意,当真是无以为报……我,我,我今日确实做得不对,我回去一定好好闭门思过,我以后一定对你千依百顺,没有一点违拗。” 柯源的面色变了几变,终究还是归于平静:“好,我信你。” 宫里的路上,时不时便有内侍和宫女走过,远远瞧见皇贵妃,立刻垂首驻足,等皇贵妃到了跟前,无声地行了礼退开。 秦芬见那些宫人捧的都是贵族女子的家常旧衣、妆奁盒子,心里隐隐猜到些什么,待瞧见最末一个托盘上放着件明黄凤袍,她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秦珮显然也瞧见了那件凤袍,轻轻拱一拱秦芬的胳膊,先对那凤袍使个眼色,又将眼神投向了皇贵妃,像是在问,自家这位表姐,是否马上就要继立为后。 秦芬哪敢作这种猜想,连忙用力瞪一眼秦珮。 皇贵妃停在了御花园的一处亭子,领先走进去坐了下来。 “芬丫头,珮丫头,你们坐吧。” 姐妹俩如今知道了皇贵妃的手段,哪敢像从前一样谈笑自如了,都只摇头推让,由秦芬出面谦逊几句:“娘娘面前,哪有我们安坐的道理,臣妇们站着听娘娘训示。” 昭贵妃也不坚持,微微一笑便转开了视线。 “你们心里,是不是其实在怪我?怪我事先不曾给你们预警,任由你们被皇后唤进宫来,当众折辱。” 哪怕是这样想,也不能这样说。 更何况,秦芬还曾被皇贵妃提点过,一定要在家安生养胎,是她自己不曾放在心上罢了。 “你们不说话,那就是在怪我了。” 皇贵妃的话,淡得听不出语气,似乎是带着哀怨,又似乎在逼迫秦芬一定要开口回答。 秦芬左思右想,小心翼翼地开口了:“臣不密失身,君不密失国,皇上和娘娘,一定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我们做臣子的,除了体察上意,也没有尽忠的法子了,更何况皇上胸有丘壑,一定算无遗漏,怎么会叫那些宵小之辈得逞呢。” 皇贵妃想要的,正是这些话,她满意地点点头,将目光投在了秦芬脸上,多叮嘱一句:“既是知道臣不密失身,那便把这话牢牢地记着。” 姐妹两个连忙恭谨应了下来。 皇贵妃微笑起来:“到底是你们懂事,秦夫人将你们教导得很好。此次立了大功,你们说吧,想要些什么赏赐?” 秦芬知道,方才只怕又是一次考验,皇贵妃是怕她们姐妹心生怨怼,出宫后乱说,所以特地先行敲打来着。 她的答案使皇贵妃满意,如今,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可是,内宅女子,还能赏些什么?无论是金银珠宝还是锦缎玉器,姐妹俩都不缺。 秦芬正想依着礼数说一句“但凭娘娘吩咐”,却听见秦珮期期艾艾开口了:“娘娘,我,我想……” 皇贵妃不曾想到,这庶出六表妹竟真的开口了。 她知道秦珮自小宠爱平常,成亲后夫君平常,一向是四、五表妹两个身边的附庸,这时听见这六表妹乍着胆子开口,皇贵妃竟很有兴趣:“哦?珮丫头,你大胆说,只要你说得出,表姐包你能成。” 秦珮咬一咬嘴唇,果真提了个心愿:“我想替我的圆姐儿……讨娘娘的赏。娘娘是贵人,不拘赏个什么,都是圆姐儿一辈子的福分了。” 皇贵妃的眼神,忽然起了一丝波澜,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真心了许多,慢慢地道:“圆姐儿的娘立下大功,她自然也该享一享亲娘的荫蔽,这事我知道了,你放心,表姐包管圆姐儿这一辈子平平顺顺。” 秦珮喜得什么似的,又有了些平日那副天真爽利的模样:“我代圆姐儿谢过娘娘!” 皇贵妃又转向了秦芬,这次,她却没问秦芬的意思,自顾自地开口了:“芬丫头,我知道你这一向在范家受得不少委屈,你颇识大体,能忍的都忍了下来,我会向皇上求一份恩典,也保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09 以后顺遂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不及细想,深深福了下去谢恩。 皇贵妃并没说明要给姐妹俩赏什么,只怕是等着与皇帝商议后再做决定。 这虽显得有些过分圆滑,却也正是她的聪明之处,像她这样处处顾及皇帝的意思,才能做一位合格的后宫之主。 秦芬与秦珮两人叩首谢恩,又听皇贵妃说了些家常,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出得宫门,秦珮长长吁一口气,忽然没了平时那吱吱喳喳的样子:“这一遭进宫可真是……五姐,你今儿也真是胆大,那么多刀剑对着,也敢上去辖制皇后,我秦珮这辈子算是服了你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这时想起来也后怕,然而她总不好当众说自己是一时义愤昏了头,只好说两句忠君的话,然后也赞秦珮两声。 秦珮却好像不曾听见秦芬的话,只上前一步:“相公!” 方绥手里举着把阳伞,正满脸焦急地等待着,这时瞧见秦珮,脸上绽开老大一个笑容,紧赶上前,殷切地问: “皇后娘娘问你什么了?我方才瞧宫墙下有西山营的士兵走过,还怕是有事,可是瞧侍卫们的样子又不像有事……罢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听方绥的话音,便知道这场 “宫变”,不过是一场滑稽的皮影戏,竟是一点风声也没传到宫外。 睿王和皇后两个,人未上场,皇帝和皇贵妃已坐在下头等着开锣,只瞧这两个反贼能唱到什么地步。 宫墙里分明发生了波谲云诡的大事,这时姐妹两个却默契地不曾提起,秦珮轻轻嗔一句丈夫:“你这人,五姐在这里,也瞧不见么?” 方绥这才瞧见边上还有个秦芬,连忙拱拱手:“五姨姐,是在下失礼了,圆姐儿在家想娘,我和珮娘这就回去了,您请自便。” 秦芬对着小两口微微颔首,目视二人离去。 再往远处一眺,范家的马车在后头,桃香却不见,只一个小厮伏在车头打瞌睡,秦芬无法,自己走到了马车跟前,唤醒了那赶车小厮:“你桃香姐姐呢?” 那小厮才从睡梦中醒来,人还迷迷怔怔的:“桃香姐姐,在马车上呢。” 秦芬素知桃香不是躲懒的性子,这时还怕桃香是在宫里吃了亏,连忙掀了帘子上车,却见一个泪人般的丫头缩在马车角落,迎着秦芬的脸,哀哀戚戚地道:“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好了好了,你这傻丫头,哭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秦芬心中模糊地飘过一个念头,却不曾抓住。 她只觉得桃香哭成这样甚是古怪,这丫头笑笑闹闹的,可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 然而今日累了大半天,秦芬也实在是没力气想那许多,只吩咐一句回家。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回家?姑娘不等姑爷了么?”桃香抽抽噎噎地擦着眼泪,忽地又冒出一句,“罢了,姑娘顾好自己就成,不必多替旁人操心,横竖别人也不一定领情的。” 这话说得古怪,然而今日许多事情,桃香这丫头只怕吓傻了,秦芬也不曾多想,只命马车回府。 等到了府里,依旧是平日那副安安静静的模样,秦芬知道,范夫人只怕也受了叮嘱,出宫后不许胡说。 一路安静回了院子,才一进屋,就看见个快要急得冒火的南音:“我的老天爷,姑娘总算回来了!瞧着全须全尾的,可没受皇后磋磨吧?” 她不待秦芬和桃香说话,又自顾絮叨了下去:“太太一回家就说病了不见人,我生怕姑娘受皇后为难,真是急得要命,想叫有贵帮忙想想办法吧,偏又找不见他人,险些把我给急死了!” 一直埋着头的桃香,忽地抬起头来,看着南音的眼神,变了好几遭,最后只是颤抖着声音问一句:“南音,有贵他和你……” 秦芬还在想宫中事,竟一时没反应过来,桃香像是定要追一个确定的答案,又问了一遍:“南音,你和有贵……多久了?” 第238章 桃香的话, 好比一锅热汤泼出来,烫得秦芬和南音同时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南音叫得,比秦芬还大声许多,她还又添一句:“这话从何说起?谁在造谣?”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副场景,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南音于有贵的事上,根本就是糊里糊涂。 秦芬那颗吊得老高的心, 一下子放了下来。 她只怕两个丫头因为一个男人闹起来, 那才是又伤情分又伤体面, 如今既是误会,说开就好了。 桃香先前心里转着许多, 对有贵和南音两个,又是怨恨, 又是怀疑,这时见日日相处的好姐妹是无辜的,又恨自己多心, 连忙拉住南音的手:“你莫生气, 我是……” 话说一半,桃香却没再说了。 那些话, 是有贵自个儿说的。 心上人当着自己的面,对另一个女子深诉衷情, 桃香只觉得尊严全失,她可没脸说这样的事。 再说,她终究是和南音更要好些, 她知道南音是个内敛性子, 这些话说出来,只怕要冒犯人家的尊严。 南音见桃香不肯再说, 还当她是有意替人遮掩,不由得生气:“桃香,平日瞧你也是个聪明的,怎么今日糊涂起来!不论是谁嚼舌说我和……难道姑娘还治不了他么?” 桃香简直是有口难辩,她该怎么说出来,有贵是自己倾心于南音的。 她也曾听得王宝钏谦让正室之位的故事,这时不知怎么,心里冒出一句“有情人终成眷属”,嘴巴一下子也没了把门的:“其实,你们若真是有情,我可以成全……” 话音未落,南音脸上已是涨的通红,用力一甩桃香的手,跑了出去。 秦芬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丫头没为着男人争风吃醋,却还是起了龃龉,她看一看南音的背影,连忙支个小丫头出去:“去瞧着你南音姐姐。” 桃香也不曾想到南音会生这样大的气,这时看一看空落落的屋子,吸了吸鼻子,竟来问秦芬:“姑娘,南音她气什么?我不是说愿意把有贵……让给她么?” 秦芬看一看桃香疑惑的脸,有些哭笑不得。 这傻丫头,也二十来岁了,只怕心眼还不如三公主那小孩子多。 “桃香,你的话说得不对,有贵又不是个东西,怎么能让来让去呢,更重要的是,南音和你是什么情分,她怎么可能接受你的意中人呢?” 桃香似懂非懂的,想了片刻,用力摇摇头:“姑娘,如今可怎么办呀。” 秦芬还不知事情起因,原是不想多事的,见两个丫头闹翻,少不得细细问清。 事情也并不复杂,然而却透着一股荒诞。 桃香是个丫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10 鬟,今日自然是进不得宫殿,因此只守在马车上等秦芬回家。 不想有贵却忽地到了外头,一瞧见桃香,便扯着她说些稀里糊涂的话。 什么“生死关头,这些话再不说怕来不及了”,什么“人活一世,最重要的就是个情字”,把桃香听得小鹿乱撞,然而羞答答等了半天,却等来有贵一句,“我今儿若是回不去了,劳你转告南音,我对她……” 有贵对南音究竟如何,桃香也没听清楚,她听见南音的名字,脑海中已经轰地炸响了,这时对着秦芬再说起,她还是忍不住哽咽:“姑娘,你说,怎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有贵……南音怎么又……” 秦芬轻轻拍着桃香的肩膀,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照她的了解,分明是桃香这丫头占着个先来的位子,怎么有贵竟看上了南音? 前些日子,桃香这丫头自己挑破与有贵的情愫,后来便开始避嫌了,多由南音出去传话,难道,竟是那时候的事? 可是,两个丫头姐妹情深,南音对着有贵时,定然是摆足公事公办的态度,这丫头板起脸来很是吓人,怎么也不会引得男子倾心吧? 说不得,这事只好等范离领着有贵回家再作分说了,可是,皇后联合睿王造反,这事又哪里是那样容易了的,范离只怕得两三日后才能回来呢。 “你们两个先别碰在一起了,正好这些日子选了小丫头上来,你们只对外说带徒弟,一人领一个小的当差就是。” 姑娘替自己考虑得这样周到,桃香再烦恼也不好意思显露了,收拾心情,唤了小丫头春儿进屋。 范夫人抱病,秦芬院里深居简出,大夫人深觉得古怪,可是再怎么好奇,也不敢使人探问了。 宫中巨变,范家七少奶奶立下大功,如今皇帝已下明旨昭告天下,大夫人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去寻秦芬的晦气。 鞑靼人来朝,名为和谈,实际上却是欲图行刺君王,睿王以一文人之身上前阻拦鞑靼人,却被鞑靼人残忍屠杀,眼瞧着刺客到了眼前,皇后不惜以一己之身挡在皇帝前头,不幸重伤。 秦家五、六两个姑娘,挺身挡在皇贵妃面前护驾,终于保得皇贵妃平安。 事平后,皇帝对秦家两个女儿大加赞扬,因着秦芬是官眷,便开恩赐了二品诰命,而秦家那六姑娘只是平民之妻,便不曾加恩于其身,只封了方家那位大姐儿一个县主的头衔,还赐了五百亩的田土。 大夫人想到这里,不由得对着卫妈妈叹口气:“这世上的事还真难说,我听着圣旨的意思,其实小七媳妇也没做什么惊天大事,竟平白得了个二品诰命,这下子好了,连她婆婆都被压过一头,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此刻只主仆两个在屋里,卫妈妈便说两句掏心窝的话:“我的好太太,您没听见,那位杨家女如今作了皇贵妃啦,咱们呐,以后不光没什么可说的,还得上赶着奉承那头呢。” 话虽如此,大夫人到底不痛快,她在范家把持家务多年,早作惯了土皇帝的,这时冷冷哼一声:“到底咱们还是长辈呢,惹急了,去告她个忤逆!” 卫妈妈叹了口气,然而她和大夫人是一起长到大的,再怎么也不能不管,只好又耐着性子劝:“皇后重伤昏迷,听说是再好不起来的了,许淑妃顾念多年情分,自请去照顾皇后,后宫里如今只一帮嫩秧子新秀女,皇贵妃是个什么地位,太太还看不清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夫人再嘴硬,也不敢跟宫里那位对着干,想想秦家那位夫人来时的做派和威风,她只好偃旗息鼓,然而嘴上还得说两句硬话:“得了,看三房可怜,给七少奶奶送些补身汤去吧。” 卫妈妈心里松口气,顺着主子的话哄一句:“哎,咱们就是看她们可怜,没别的。”她说着,又点一点大夫人:“三夫人病倒,也得顾及一下她的面子呢。” 大夫人满心不愿意,然而还是答应了。 卫妈妈又小心翼翼地替五少奶奶说一句:“还有五少奶奶,如今坐着月子……”她见大夫人似要发怒,连忙赶紧接上:“她可是很得七少奶奶喜欢的。” “罢罢罢,都送都送,明儿把这家业都送给三房才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夫人嘴上抱怨,到底还是答应了,卫妈妈这才大大松口气,下去吩咐事情。 等着厨房做好了汤点,卫妈妈点了两个丫头办差,自个儿拎了那份皮蛋瘦肉粥,小心翼翼地往秦芬院里去了。 才到院门口,卫妈妈就被拦了:“少爷才家来了,卫妈妈不便进去的。” 守门的婆子不懂礼数,说话自然不算客气,然而卫妈妈明白,如今七少奶奶院里,只怕是蟋蟀都比别处高贵些,这时也不与那婆子计较,只笑一笑递上食盒:“少奶奶养身,我们太太特地叫了碗开胃的咸粥给她,劳你转交给桃香姑娘。” 婆子接了食盒,看着卫妈妈慢慢走远,用力从鼻孔里出口气:“从前少奶奶好脾气,又是替家里操劳,又是办实事,一个个不知道领少奶奶的情,恨不得飘到天上去,如今少奶奶挺起腰杆子了,反倒都知道来拍马,算什么东西!快吃中午饭了,不说送个炖鸡炖肉,送一碗稀粥算什么?” 话虽这样说,婆子也不敢昧了大夫人的东西,在心里把大夫人骂了许久,才慢吞吞把那食盒送了上去。 范离才到家来,抠?着两个眼睛,胡子拉碴的,木木地望着秦芬,好半晌才开口:“你没事吧?听说你有孕,身子可还吃得住?” 秦芬一望就知道范离这是苦熬了几天,这时先说一句都好,接着就吩咐人打热水来,叫范离快快洗漱了睡觉。 范离已经瞌睡得不行,方才骑马回府,好几次险些从马上掉下来,这时哪还有心思洗漱,草草地用茶水漱过口,扑通一声就扎到床上。 南音知道姑娘爱干净,还想乍着胆子请范离起来先洗漱,人还没走到跟前,已经听见了闷雷般的呼噜声。 秦芬无奈地摇头:“罢了,由得他睡吧,把干净被褥先晒晒,等他起来了,给我换上干净的就是。” 南音应了一声,立刻从范离身边走开了。 秦芬知道,南音是因为有贵在迁怒范离,她原想立刻提这事的,如今看着,倒该缓着办了。 范离这一觉,从上午一直睡到了晚上点灯。 范离到底年轻,狠狠补过一觉,已经精神如常,一边洗脸漱口,一边吩咐人抬水沐浴,见秦芬安安静静坐着绣花,便拿了块点心凑上前来: “我娘子雄才伟略,怎么能坐在家里绣花?皇上又赏了我几样产业,我这就拿账簿来给你过目。” 秦芬不由得好气又好笑:“我成你的女账房了?我偏要在家绣花!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11 ” 范离看一看秦芬手中的东西,不由得咂起嘴来:“四姨姐命也忒好了,孩子还没出世呢,你们主仆三个绣了多少东西。” “这是给我们自己绣的。”秦芬说着,脸上微微一热。 “我们自己?”范离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忽地想起什么,“对对对,咱们有孩子了!中午进府前,有贵寻机和我说了一嘴,我险些忘了!” 秦芬平日里端庄的,这时也忍不住要捶一下范离:“你这糊涂爹,连孩子都能忘,哪日干脆连我也忘了才好!” “不敢不敢,嘿嘿嘿,我哪敢。”范离笑着接过秦芬的粉拳,在手心轻轻摩挲两下。 提起有贵,秦芬倒想起丫头们的事来,正要开口提,却见南音却忽地进来了。 秦芬的手还被范离捏着,这时赶紧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满脸不自在,方才要说的话,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南音却没退出去,只沉声道:“姑娘,柯家来人,说三姑奶奶病重,要喝独参汤,柯家找不到好的,叫人往咱们家来寻。” 什么?好端端的,秦淑怎么忽然病重了? 秦淑瞧着弱不禁风,实际上很是爱惜自己,加上多年养尊处优,身子结实得很,怎么会病倒? 若说是心病,也该是天长日久下来的,怎么会几日之间就这样了? 秦芬正要发问,却听见范离抢着开口了:“南音去库里寻吧,若寻不着好的,去找喜儿也是一样,就说是我的意思。” 南音得了令立刻下去,秦芬不解地转过头来,却见范离面上闪着阴晴不定的神色,半晌后长长吐了口气,像是要把胸中的浊气一下子泄个干净:“皇后,也是病重得起不来了。” 电光火石间,秦芬立刻明白了秦淑病倒的真相。 柯源体察上意,也叫秦淑躺在床上作泥胎木偶了。 这位做皇商的三姐夫,真是够聪明,也够狠心。 往事如流水,匆匆滑过秦芬眼前。 柯家自己挑中了秦淑这媳妇,秦淑得意洋洋地嫁入柯家,柯源弃文从商,玉锁先吃苦再享福,秦淑后来近乎失宠,再到如今,竟成了这样的局面。 秦芬头一次有了些真正的人生感慨,沉默半晌,低低说一句,“人活一世,当真是难说得很。” 范离知道自家娘子心里不好受,这时也不多说什么,只哄孩子一般道:“我把皇上赏的东西拿来给你瞧瞧,怎么样?” 秦芬这时巴不得有事来打个岔,立刻点头应了下来。 小两口盘了盘账册,手里竟也有了许多产业,田土、庄子,秦芬粗粗一算,若是子孙后代不挥霍,只怕三辈子也用不完了。 秦芬再怎么为秦淑感慨,到底也还得过日子,这时盘点完产业,满意地长长吁一口气,难得地开句玩笑:“相公挣下偌大家业,可别急着得意,我可是二品的诰命,比你这三品官,可高一级呢。” 范离哪里不知道这是皇贵妃的意思,那位笑面虎娘娘,是在给自家表妹撑腰呢。 然而他自己夹在母亲和妻子中间难做,对皇贵妃的这一招,倒还挺感激,这时也罕见地赞一句皇贵妃:“是是,皇贵妃娘娘英明神武。” 两人又说几句家常,便又小丫头急吼吼地跑了来,到门口停住脚步,大声地叫道:“大喜!大喜!姜家传来大喜讯!姜家少奶奶生啦!” 秦芬一下子把什么人生感慨和田土产业全扔到脑后,疾步走到门口,拉着那小丫头的手:“姜少奶奶可平安?” 小丫头笑得甜滋滋的:“母女平安!” 秦芬听了平安二字,立刻大大松口气,然而想想姜家的境况,又替秦贞娘在心里起个疙瘩。 姜家最讲那些没用的旧规矩,姜夫人更是爱折腾繁文缛节的,如今秦贞娘生个女儿,会不会受为难? 范离一望妻子神色就知她在想什么,眼珠一转,立刻有个好主意:“姜家大姑娘洗三礼,你叫六姨带了圆姐儿去,她们见了圆姐儿就知道女儿尊贵,必定不会苛责四姨姐。” 圆姐儿是尊贵,可那尊贵是秦珮拼着性命挣来的,和男女又有什么关系。 再有,姜家见了圆姐儿,只怕要恨秦贞娘不曾挺着孕肚进宫去立功,更要把秦贞娘给逼进角落了,哪会善待秦贞娘。 这主意,简直馊得不能再馊了,秦芬好气又好笑地将范离瞪一眼:“你幸亏不是个县官,否则治下全是冤案!” 第239章 姜家大姐儿的洗三宴, 秦珮到底还是带了圆姐儿去。 秦芬见了母女两个,先笑着逗弄几下圆姐儿,然后便把秦珮用力一拧:“你家这个宝贝疙瘩,又带出来招人眼了, 也不替四姐想一想。” 秦珮扁一扁嘴:“我就是怕四姐受委屈, 特地带圆姐儿来给她撑场面来着。咱们圆姐儿,可是二品的县主呢!不过, 我瞧四姐夫的模样, 倒很疼爱四姐和孩子, 有他护着,四姐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秦芬看一看正在逗弄女儿的姜启文, 微微一笑。 这位四姐夫,虽说过分圆滑了些, 却也是个相当识时务的人。 他年纪轻轻已是五品,然而放在秦家的儿子女婿里,却还是不够看的, 因此, 今日在前头见了几位连襟、舅爷,他竟把姿态放得很低。 他身上那五品, 且还是皇后从前借着灵均公主的事,和皇贵妃斗法的时候, 顺手赏的,如今皇后已经彻底落败,他那五品, 便也不如何金贵了。 哪怕只算官职大小, 他比范离出生入死挣来的三品也大大不如,比秦恒那凭本事坐上的五品也略逊色些, 就连柯源身上那九品,也是自家辛苦奔波挣来的,姜启文在这些人面前,哪里能高得起来声气。 他如今是姜家唯一的指望,父母妹妹催逼得都紧,照理应当是个紧绷绷的人,然而这时一边谈笑,一边还能抽空关怀秦贞娘,好像自在得不得了,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姜启文只觉得秦芬的眼神时不时投在自己身上,他颇有些不自在,然而那位五姨可是今日这些人里位份最尊贵的二品,他哪敢去质问。 不光不敢问,还得若无其事地对秦贞娘更好些。 秦贞娘聪明得很,眼睛两下一打转,就知道自家丈夫心里闹什么官司。 自家那五妹向来护短,也知道姜家是爱折腾人的,这时猫盯耗子一样盯着丈夫,只怕还是好意,秦贞娘是个识好歹的人,这时也不出言点破秦芬的意思,只作不知。 不说旁的,那会她若是入宫,只怕要被吓得胎动早产,甚至一尸两命,哪还能好端端地在家给孩子办洗三礼。 秦贞娘自来心胸宽阔,听姜夫人念叨了许多句没福,也不往心里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夫人见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12 媳不受教,心里更不高兴,总想着给这儿媳妇再上一上规矩。 今日是姜家头一个孙辈的洗三礼,姜夫人也没精心操办,不过是依礼摆了几桌席面,连个大丫鬟也没派出,由得秦家一群人耽在秦贞娘屋里闲话。 秦贞娘望一望时辰,催促乳母把孩子抱去喂奶,然后又笑着对各位贵客打声招呼:“请众位移步花厅,去前头吃几杯水酒,今日务必要喝个尽兴才是。” 这么一打招呼,便显出些端庄娴雅的大家气派来。 众人纷纷应了,一个接一个,相伴着往前头花厅去了。 自得了个女儿,姜启文被母亲和妹妹不知念叨了多少句,姜夫人若不是畏惧皇贵妃,只怕早要塞个通房进来了。 姜启文自个儿也略有些失落的,觉得妻子虽好,终究没能绵延子嗣,当真动过纳妾的念头。 今日洗三礼并不周全,姜启文自己也察觉到了,他深恼母亲和妹妹没替自己着想,这时见秦贞娘一句话就把场面给囫囵过去,才明白自家这妻子的好。 想到这里,姜启文便特地落在后头,等众人走出老远了,搂着秦贞娘用力香一口:“姐儿如今已和奶娘熟了,不必娘子时时陪着,今儿晚上,我回来睡。” 秦贞娘脸上一红,正要出言拒绝,却见丈夫已经急急走了出去。 她心里适意,然而却也觉得丈夫犯傻,她还在坐月子呢,他回来做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再说了,她生孩子挣得一身大汗,到这会也不曾沐浴,身上都泛出微微的酸味了,往后这些日子,还得这么生忍下去,到出月子那天,不要变成个酸菜坛子了,哪能叫他近身? 秦贞娘不过是一忽而就拿定了主意:“兰儿,去和我娘说,替我寻个美貌丫头来。” 兰儿方才还在角落里扮木偶呢,这时却忽然醒了:“少奶奶,咱们何必做那自毁城墙的事?方才少爷已经……” 秦贞娘却打断了兰儿的话:“我自有分寸,你不必再说。” 兰儿应了一声,慢慢退了出去。 “范夫人!” 这一声,惊醒了陷入沉思的秦贞娘,她微微欠身:“门口是芬丫头么?” 秦芬进屋,对秦贞娘微微颔首,好像早把话备好了一样:“四姐,圆姐儿掉了一枚金花,气得哭闹不休,珮丫头走不开,我替她回来寻一寻。” “嗯,好,我叫兰儿回来帮你。” “哦,在这里。”秦芬已瞧见了那枚金花,上前拾了起来。 秦贞娘不由得稍稍一默:“五丫头,你是有话和我说?” 秦芬确实是回来寻东西的,这时听了秦贞娘的话,反倒不好解释了,干脆开个玩笑:“怎么,我这堂堂的二品诰命,见四姐这五品诰命,还得使手段不成?” 秦贞娘许久不曾听见有人开玩笑了,这时一颗悬着的心忽然松了下来,用力瞪一眼秦芬:“你这个坏丫头,竟开起姐姐的玩笑。” 既是知道秦芬是无意的,秦贞娘便不像方才刺猬样了,稍一踌躇,问出心里话来:“你方才,是不是听见我和兰儿说的话了?”不待秦芬回答,她又苦笑着问一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秦芬稍一沉默,还是说了实话:“我听见了一点儿。” 至于秦贞娘后边一句,秦芬却没回答。 秦贞娘以指作梳,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脸上的神情像是苦又像是甜:“婆母这几日已经委婉提了几次要给人,你四姐夫都不曾开口,我瞧他,只怕心里也是有那个意思的……” “四姐!不会的!”秦芬心里一急,竟罕见地说起安慰人的空话来。 “会不会的,总得有这一遭。”秦贞娘的声音,渐渐冷静下来,“与其是别人塞来的,不如是自己寻来的,至少知根知底,能拿捏得住。” 秦芬怎么也想不到,自来骄傲的秦贞娘,如今竟盘算起这样的事来了。 秦贞娘见秦芬面露怜悯之色,连忙又把另一半的实话说了出来:“你也别光可怜我,我也是实在要人分担分担,你来闻闻我身上这味!李夫人死前还得以纱覆面拒见汉武帝呢,我这个窘样子,怎么能给人看见闻见?” 秦芬心里忽然好受许多:“若是这个,四姐只管使唤姐夫走远些就是,何至于寻个丫头进来。” “傻丫头,做大妇的,哪个没有这一遭?” 绕来绕去,还是又回到了原话。 秦芬见秦贞娘面上并没多少哀怨神色,知道这事她也不甚挣扎,便不再多劝,略叙了两句就告辞出去。 一路上,秦芬心里却不住想着这事。 秦贞娘自小看的学的,就是怎么当好大妇、拿捏妾室,寻个通房丫头,对秦贞娘来说,不比吃饭喝水难多少。 可是秦芬内里却不是个本朝人,如何能接受这事? 再者,杨氏和徐姨娘,一个有当皇贵妃的侄女,一个多少年做小伏低,两个人尚有许多不得已,秦芬自己不愿过成这样,也不愿弄个徐姨娘那样的可怜人进府。 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席上,秦芬将那金花递给秦珮,自己坐到了范离身边。 范离笑呵呵地道:“你来晚啦,不曾瞧见蔚姐儿的洗三礼。” 秦芬勉强提一提精神:“哦?四姐夫给孩子起名儿了?哪个字?” “草木蔚蔚,其文蔚也。” 蔚这字既是说夏日草木茂盛,又说文采斐然,是个好名字。 秦芬想起范府里那位五少奶奶,她给孩子起名猊哥儿,是因为对丈夫情根深种,再瞧瞧眼前的姜启文,秦芬不由得起个疑惑,难道这人,竟对自家的四姐果真情深么? 一顿饭下来,秦芬简直是味同嚼蜡。 范离见秦芬吃了好几样甜的,知道这姑娘只怕心里有事,忍到上了自家马车,终于忍不住了: “你一整天都神不守舍的,怎么了?岳母和你谈三姨姐的事,你都说得颠三倒四,我说你才有孕了精神短,还得了秦恒那小子一个白眼,你难道当真是身子不适?” 这一下子,秦芬倒噎住了。 她能怎么说?难道说,自己不愿给范离纳妾,正为此事苦恼? 这事能在心里想,也能下手做,可是真要宣之于口,便要得个善妒的罪名了。 亦或者是,秦芬干脆直说,自己不是本朝人士,不愿与旁人共事一夫? 那更不得了了,旁人非得把秦芬当成妖孽给捉起来不可。 思来想去,秦芬只能抱歉地把桃香的事拿出来挡箭:“有贵的事,你知道了没有?” 听见是这事,范离大大松口气:“你没事就好。”他说着,把声音压低了些,好像生怕外头人听见:“那小子混账,我已骂过他了,正想着寻个机会和你说这事,没想到你先提了。” 范家七少爷,自来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13 高声大气的,少有这做贼般的模样,想来还是怕有贵损了面子。 秦芬见了范离的样子,倒不敢把原先的话直说出来了,先问一句:“有贵是怎么说的?” 范离哼一声:“他还敢挑三拣四不成?我骂了他一顿,踹了他两脚,叫他回家等着成亲了。” 这男人,此次出门打仗前,也学了些内宅门道,离家一段时日,又全扔到脑后了。 秦芬扶额,用力叹口气:“我的七少爷呀,你有没有说清楚,叫他和哪个成亲?” 范离用力瞪大眼睛:“自然是阿馥你指哪个,他就娶哪个,他还敢挑拣不成?” 秦芬哭笑不得:“你难道也不问问两个丫头哪个想嫁么?” “自然是桃香想嫁!我都问清楚了!”范离说着,面上颇有自得之色,却还没忘记压着嗓子说话,“有贵那小子喜欢南音,可是桃香却喜欢他,他自己心里都知道这事,却一直不敢说,前些日子宫里出事,贵以为会没命,这才赶紧吐了真话。” “我的好少爷呀,喜欢一个人,和想嫁一个人,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一回事?我看就是一回事!”范离满脸的肯定,“你瞧,我喜欢你,就非你不娶,皇上喜欢你表姐,哪怕是和内阁吵翻了天也要封她做皇贵妃,这些不都是明摆着的事么?” “那皇上怎么没封表姐作……” “自然是因为……哦!你的意思,叫桃香作大的,南音做小的?” 秦芬用力白一眼范离:“你放什么厥词?我的丫头,能叫你这么糟践的?” 范离实在是懒得想女孩子们心里的弯弯绕,这时干脆摇一摇秦芬的胳膊:“好娘子,你直说吧。” 秦芬还真不知怎么说了,在范离看来,这些丫头小子就该听主子的话,哪有什么做选择的权力,可是秦芬自己,却始终没法子把这些人看作物件随意安排。 还未来得及想好怎么解释,马车就已到了范府门口。 秦芬干脆把话头揭过,回去问过两个丫头再说。 一回屋,南音带着柳月在前后忙着,瞧见桃香跟着秦芬回来,立刻低头道:“我去给姑娘端一碗解暑饮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离到底聪明,平时不曾留神,这时一留心便瞧出来,两个大丫鬟,竟好像一座山的两只老虎,呆不到一起了。 姑娘们的心思,范离可猜不出来,更何况事情涉及秦芬最倚重的两个大丫鬟,他也不便出面,于是自己寻个借口,往外头去了。 择日不如撞日,既事情已提了出来,不如解决了才好,秦芬先支了柳月出去办差事,又唤了南音留下,一手拉着一个大丫鬟,走进了内室。 两个丫头满脸不自在,互相之间,连眼神也不接一下,倒显得秦芬像个吃人的老妖婆。 这样郑重其事地支了旁人出去,两个丫头怎么可能不知道是什么事,各自坐了小杌子,还是只看两边。 秦芬知道,这事两个丫头心里一定都拿好主意了,这时也不兜圈子,干脆开门见山:“少爷说,已叫有贵回家准备成亲了……” 这话出来,两个丫头齐齐扭头看向了对方,秦芬看得分明,两人眼里并没一点儿妒忌,全是替对方的担忧。 “不过我给拦了下来,我说得回来问问你们的意思。” 秦芬少有顽皮的时候,这时说话故意留一截在后头,逗得桃香想笑又不好意思,古古怪怪地扯一扯嘴角:“姑娘都要做娘了,还这么没正经。” “我就是想问问你们俩,这事,到底怎么说?桃香,你是大的,你先说。” 桃香原先是抱着成全南音的心思,可是经过秦芬点拨,她似乎懂了一点,回去日日苦思冥想,这时终于不说那话了:“有贵再好,也不过就是个寻常男子,这世上男子多得是,我桃香也不是非他不可!至于别人……”她说着,偷偷瞥一眼南音,“我想,应该听她自己的意思。” 这话出来,秦芬和南音都松了口气。 南音本就对有贵没什么情意的,只是见桃香把有贵看得跟宝贝一样,不好把话说狠了,这时却再没什么担忧的,直通通地说了出来:“我只要守着姑娘和桃香过日子,什么有贵、有财、有官儿,我一个也看不上!” 她说着,主动拉起桃香的手:“桃香姐,你一向对我照顾有加,我再怎么也不会背叛你的。” 桃香眼圈一热:“傻丫头,什么背叛不背叛,一个臭小子罢了,哪就到那个地步。” 秦芬最担心的就是两个丫头为男人起了隔阂,这时见两个丫头都还不曾昏头,不由得大慰:“好,好,我秦芬身边的人,怎么能为男人发痴。你们既然说开了,那以后大家还是好好的。” 桃香紧紧握住南音的手,一边抽噎,一边还在担心:“那,姑娘你,要把我们哪个许给有贵?” “你们两个,我都要好好留着,亲自给你们选个如意郎君,有贵呀,叫他爱娶谁就娶谁去!” 南音也担忧起来,倒不是替有贵,而是替秦芬:“姑娘,这……这事你和姑爷怎么交代呀?” 秦芬倒不曾想到这一出,南音一问,她不由得怔住。 是啊,有贵到底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范离叫他回去准备成亲,想必如今还在家中等着信呢。 这院里有了桃香和南音的事,哪个也不好指给有贵的,总不能从范夫人院里拽一个出来吧,便是范夫人肯,秦芬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容我再想想。” 第240章 信送到秦家, 杨氏满脑袋都是迷糊。 打发了送信的小丫头出去,杨氏立刻抓住茶花问一句:“方才,是五丫头冲我要人么?” 茶花听的也是这话,点点头应了, 心里也是不可思议。 她虽没服侍过五姑娘, 可表妹蒲草却做过那位主子的贴身大丫鬟,对那位主子, 评价高得不得了。 又宽厚, 又实诚, 又有主意,又不欺软怕硬, 除开太过心慈手软些,只怕没别的不是。 茶花光听蒲草说, 便知道秦芬不是个能容许男人纳妾的,这时怎么会派人回来讨要丫头。 杨氏如今年纪渐渐大了,没有精神头多想那许多, 这时想不通便不想了, 一挥手: “总归如今给四姑娘挑人呢,顺手给五姑娘拣两个也方便, 既是五姑娘吩咐了要忠厚人,那便依着她的意思。对了, 人挑好了,叫徐姨娘过过眼。” 徐姨娘听了上房传的话,既欢喜又担心。 欢喜的是, 女儿有了身孕又封诰命, 忧虑的是,女儿都这么好了, 怎么还得替姑爷买丫头。 可是连四姑娘这嫡女都免不了这一遭,自家女儿一个庶出,千难万险地走到如今的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14 位,又怎么能落个善妒的名声。 没法子,徐姨娘只能打起精神,等着给秦芬挑丫头。 到了挑人这一日,杨氏唤了徐姨娘上去,徐姨娘才进院子就见到十几个年轻貌美的丫头分几排站着,不由得咋舌。 闵嫂子办事无比精心,每点一个名字出来,都把这丫头的出身来历、性格本事顺口说出,徐姨娘听了只觉得个个都好,竟没了主意,只能靠杨氏:“太太拿主意就是,我有什么见识,哪有我说话的份。” 杨氏也不推让,点了四个丫头出来:“这四个,徐姨娘拣两个好的出来给芬丫头。”说着又一指:“这个,和那个,调理好了送去姜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徐姨娘如今眼睛昏得厉害,远远的也看不清那几个丫头长相,她有心凑近了看看样貌和皮肉,却又怕丢了女儿脸面,只好作罢。 想了一想,再问一遍闵嫂子,依着性格本事,选了一个针线好的,一个厨艺好的。 如今范离是新贵,姜启文也有出息,秦家自然不能直通通地把人给送去,耐心等到了观莲节这一日,做了荷花糕、浸了荷花酒,柯家和方家的仍旧是婆子们送去,范家和姜家的,使了四个新丫鬟送去。 秦芬的身孕已近三月,正是害喜厉害的时候,一顿饭还没吃几口,便开始弯腰找痰盂,吐的倒比吃得还多。 便是此时,玉容和采莲两个,各提着一盒吃食,随春儿进了屋。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酸气,秦芬躬着腰扶着额,满脸的病色,这场面并不算愉悦。 两个丫头,眉毛也没皱一下,恭恭敬敬行下礼去。 秦芬自传了信,在家耐心等了许久,这时瞧见两个资质不凡的丫头,顿时明白,只怕杨氏是会错意了。 恐怕杨氏是以为,秦芬是要寻通房丫头来着。 可是秦芬也确实不曾把话说清楚,有贵的事牵涉两个大丫鬟,她不愿两个丫头失颜面,所以便不曾对秦家细说。 如今看着两个又俏丽又大方的丫鬟,秦芬不由得冒出个古怪念头,有贵那小子,赚了。 范离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看一看两个丫头,眼前微微一亮。 有贵和桃香南音的事,秦芬与他讲得清楚,他虽替有贵可惜,却也只能作罢。 他是个明事理的人,知道有些事情与其勉强,不如各自安好。 先前秦芬说要回娘家寻人,范离还当会随意要两个使唤丫头来,不曾想,竟费力巴拉地寻了这么两个人来。 这么两个丫头,无论哪个配有贵,算起来都是有贵高攀了。 范离对秦芬已是十分的满意了,这时又多了两分,他坐在秦芬身边捏一捏她的手:“是不是又没吃下饭?桃香腌的那盐津梅子拿来了没?还有,岳母叫人送了糕点来,阿馥你要不要尝尝?” 玉容和采莲两个听了这话,连忙将食盒搁在了桌上。 秦芬哪有半点胃口,闻见食盒里隐隐透出的米糕味,一阵恶心又涌了上来,回身连连作呕。 干呕了半天,秦芬眼里都沁出泪了,还得端庄持重地回转身来,寻个借口,把玉容和采莲留下:“我如今没胃口,正想吃些家里的菜,你们两个就留下给我做菜吧。” “是。”玉容和采莲齐齐出声应答。 桃香领着两个丫头下去,出了院子,脚步不停,却没领着人往下房去歇脚,穿了不知几道门,竟到了厨房。 玉容不由得愣一愣:“这是……” 采莲伶俐些,立刻拦住玉容的话头:“有劳桃香姐姐给我们带路了,我们这就来做午饭。” 桃香立刻明白,这两个丫头,一个伶俐些,一个鲁直些。 做戏做全套,既然姑娘说了要吃家中饭菜,自然得叫两个丫头做几道菜去,这样才好留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进了厨房,找了和南音交好的魏妈妈,细细嘱咐几句,把两个丫头留在了厨房。 玉容对着采莲,脸上颇有些不自在:“咱们……当真得做呀?我还以为……” 采莲却不曾答话,手脚麻利地备菜,等魏妈妈走开了,才轻声对玉容道:“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们听吩咐就是。” 玉容到底也不是傻的,这时已回过神,开始帮着采莲打下手。 觑着无人,她轻轻捣一捣采莲的胳膊:“你方才,瞧见姑爷了没有?” 采莲的手稍稍一顿:“看见了,果然是……” 两个丫头说到这里,互相对一眼,彼此心里都是高兴。 若要做小,那英俊少年郎,总比糟老头子,要容易些。 她们这一批,算上去姜家的两个,都是秦家太太给女儿挑的通房丫头。 闵嫂子选她们这波丫头,是花了大心思的,家生子阖家都在秦府,这自不必说,外头买来的,也得是有家室牵累的,为的就是好拿捏她们。 玉容想一想,又提起正主儿来:“我在秦家时,听见了多少五姑娘的事,什么宽厚伶俐,什么颇得上头心意,今日一见,只是个形容憔悴的孕妇,也不如何厉害么。” 采莲是外头买来的,好容易得了这么个体面差事,自然是万分小心,她只觉得玉容话多,不愿接口,便使唤她去取些银丝面。 玉容老大不乐意的,可是论厨艺,确实是采莲好些,她只能听吩咐,这么着,才算把话头给拦住了。 采莲的意思是什么,玉容心里明镜似的,无非是讨好大妇,小心立身之类的道理。 可是,都已是要做小老婆的了,还那样矫情做什么?不趁早抓住男人的心,还等着大妇把自己洗剥好了送去男人床上么? 再说了,五姑娘吐成那样,别说是服侍男人过夜了,只怕男人呆在她身边都嫌恶心,这时候还不赶紧选得用的人服侍男人,还叫男人闻那痰盂味么? 玉容知道,来的两个丫头也未必都能做通房,五姑娘的意思,只怕还是拣一个好的使唤。 她是家生的,针线又好,怎么看都更合适做通房的,与其等着旁人提拔,不如自个儿争个头筹。 拿定主意,玉容便不再与采莲多话,两人沉默地忙了四个碗碟,到中午饭的时候,一齐捧着到了秦芬屋里。 范离又新得了皇帝赏的一千多亩田庄,秦芬如今横竖是出不得门,干脆把账簿拿出来理一理,等年底了庄头缴租,也不至于毫无头绪。 两个丫头捧着食盒进屋,秦芬头也不抬,依旧看自己的账本,南音上前招招手:“你们把东西搁在这里,跟着柳月下去歇脚吧。” 采莲一声不多说,搁下食盒就退在边上,等着玉容一起出去。 玉容放下东西却不曾走,主动掀开那食盒盖子,殷勤地回头对着秦芬福一福。 她还不曾在范府正经学规矩,南音便拦着不叫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15 她进内室,她也不气馁,站在门口扬着笑脸道: “姑娘,我们给您做了晋州口味的咸汤泡饭和腊味蒸千张,您爱吃口咸的,这两样正合您胃口,还请您赏脸多用些吧。” 话未说完,隔着三丈远的秦芬已被那腊肉的味道给熏得直犯恶心,她不愿在两个新丫头面前太失颜面,只好耐心等玉容说完,强忍着点点头:“好,你们有心了,下去歇着吧。” 南音已看出秦芬的不适,连忙撮着两个丫头出去:“柳月快带你两位姐姐好生歇着去。” 待二人走了,南音便盖上食盒搁在一边,把自己院里熬的白粥端了上来,又把桃香渍的大头菜拿过一碟:“姑娘,吃吧。” 秦芬眼巴巴地看一眼桌上的山珍海味,没滋没味地喝一口白粥,再就一筷子大头菜,边吃边道:“这两个丫头,你们看把哪个许给有贵好些?” 南音知道,有贵“中意”她,只怕是为着她性子沉稳些,而桃香却是个爽利性子,她想想两个丫头的模样,道:“我想着,有贵或许喜欢那个话少的采莲。” 秦芬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既如此,你寻个空去给采莲透个话就是。” “那玉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既是太太送来的,想必也是个好的,且留着就是。” 因是初到范府,玉容和采莲还得学规矩,秦芬过门时,杨氏怕人说她辖制庶女,并不曾派嬷嬷陪嫁,因此秦芬院里没有管事妈妈,如今想一想,干脆叫桃香领着两个丫头往大夫人和范夫人面前都走一圈。 如今大夫人和范夫人都甚是识趣,没一个伸手来惹人嫌的,只道“秦家门风清正,调理出来的丫头比小门户的姑娘还有规矩,不必再教”,两个丫头走马观花似的,又回了秦芬院里。 范夫人看过玉容和采莲,倒对秦芬满意几分。 “往常瞧离儿媳妇性子太硬了些,架子也太大了些,如今看,规矩倒是好的,才有身孕就知道给丈夫纳通房了,我原还想着要不要给人的,如今看,竟是不必了。” 喜儿随口敷衍两句,心里却不以为然。 她和少奶奶院里的丫头,平日碰面了还是照常应酬的,也常听小丫头说,少奶奶虽然孕吐憔悴,可是少爷一点也没嫌弃的。 不光如此,少爷还亲力亲为地照顾少奶奶,捏腰捶腿、端茶倒水样样都做,他在家时,那两个大丫头便无用武之地了,只能站在屋外叉着手看天。 少爷和少奶奶两个,好得跟融在一起的糖人似的,分也分不开,怎么可能容许第三个人插足。 依着喜儿的揣度,哪怕少奶奶愿意,少爷也不肯的。 不为别的,范家三房,就是因为有个庶出五少爷,平白生出多少波折来,少爷自己深受其苦,怎么可能再把这局面延续下去。 她看一看范夫人面上透出喜气,生怕这糊涂主子又冒出馊主意来,终究忍不住提点一句:“太太高兴归高兴,还是暂且按兵不动的好,少奶奶那里,由着她自个儿拿主意才是,毕竟如今胎气还不稳当,若是出个好歹……” “这还用你说。”范夫人用力白一眼喜儿,口中答应,心里却起个主意。 那两个丫头,她也该好好笼络才是,不为别的,儿媳妇把那小院守得铁桶似的,她要问问儿子的事,丫头婆子都摇头说不知,也太不方便。 待要插个人进去吧,她是既没本事也没胆子,如今天上掉下两个人来,她怎么能不趁机捏在手里。 “我想起些事情要嘱咐,把那两个丫头给我叫来。” 喜儿不疑有他,立刻叫小丫头出去传信了。 玉容和采莲才回屋里,凳子还没坐热,就又被唤了出去。 采莲已得了南音透的信,知道自己是要配给少爷身边的有贵了,如今终身已定,反倒坦荡了,对秦芬只是一味忠心就是,这时也不管是什么夫人还是太太来唤,一声不问,乖乖理了衣裳便出去。 玉容却在心里起个疑问,她在家时也依稀听见几句五姑娘婆媳不合的话,此时又被范夫人传唤,不由得在心里胡乱琢磨。 一时想着和范夫人顶撞几句以讨好秦芬,一时又想着拍拍范夫人马屁以谋个前程,思来想去,竟拿不定主意。 走了片刻,玉容见采莲只是沉默,便拱一拱她的胳膊:“你说,太太叫我们什么事?” 采莲还是那副闷葫芦的样子:“什么事,去了便知道。” 这个采莲,当真是滑不溜手,起先装出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哄得人以为她是个老实的,谁想到也就老实了两天。 前两天,采莲还埋头缩在后边不肯动弹,不知怎么,第三天就跟吃了蜜蜂屎一样,对五姑娘嘴甜手勤的,竟是开始死命讨好起来了。 玉容想到这里,不由得扁一扁嘴。 老实人?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老实人,都是装出来的罢了。 既是如此,那她还顾什么五姑娘的面子,终究还是自家前程要紧罢了。 拿定主意,进了范夫人屋子,玉容便打起十二分精神,拿出最可人的模样,又娇柔、又乖顺地行下礼去:“奴婢问太太的安。” 第241章 采莲知道, 自己已是板上钉钉的五姑娘心腹,这时听见玉容那分外娇娆的声音,不由得警觉回头。 只见玉容面上含羞带臊,浑似没骨头一般, 轻巧歪着身子, 正半垂眼帘微笑着,任由范夫人打量。 采莲心里冷冷一笑, 也不多话, 装成木头一般, 把头低了下去。 她来范府,本就拿定主意听五姑娘安排, 及至南音来说了有贵的事,她立刻知道, 五姑娘回娘家寻丫头,肯定不是为了纳小老婆。 甚至再想得深一些,五姑娘只怕是为了姑爷面上好看, 才没用身边人。 至于为什么不用身边人, 那也不难猜,五姑娘和姑爷那么好, 哪愿意为了下人起隔阂。 这么好得如胶似漆的两个人,能叫玉容这丫头给钻空子? 这些天来, 采莲瞧着玉容还算个热心人,也偶尔劝她些安分守己的话,然而玉容不光不听, 还刺猬似的讥讽采莲拍马屁。 采莲这便知道玉容是个不受教的, 懒得和这蠢人多话,干脆不说了。 这时眼瞧着玉容被范夫人越拍越轻, 整个人都快飘到天上,采莲连忙轻轻咳一声:“太太恕罪,瞧着时辰,我们该去给姑娘做饭了。” 自进了这屋门,两个丫头从说话到行礼,全是两个味道,范夫人再是迂,也瞧出玉容是有心巴结的那一个,自然把好声气都给了玉容。 这时听见采莲开口告退,范夫人也不说放不放人,只似笑非笑地挑个毛病:“亲家太太不是已把你们俩的身契送来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16 么?你们如今,可是正正经经的范家丫头了,怎么对着离儿媳妇还是姑娘姑娘的叫,少奶奶三个字,是扎嘴么?” 秦芬身边的丫头不喜欢范家人,因此私下还管她叫姑娘,到了人前才叫少奶奶,哪怕是差了一两声,也没人敢和秦芬论理,因此一向都不曾改过。 采莲这时没转过弯来,可她却不是秦芬的贴身丫头,便没那好福气了。 “是奴婢的不是,太太请恕了奴婢这一遭!”采莲用力跪在地上,抖得筛糠一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此时也不想着什么婚配的事了,只怕消息传秦家,闵嫂子那阎王似的性子,要拿她家里人发作。 范夫人有心给玉容打个榜样,越发不肯放过采莲:“你规矩没学好,出来也是丢你们少奶奶的面子,从今日起,你不必出门了,在院里思过吧,等到中元节再出来。你也不必想着你主子能求情,我这婆母虽不济,一个丫鬟想来还是能发落的。” 这么一关,便是一个月了,不光玉容心里打哆嗦,连喜儿也面露不忍。 可是采莲确实是错了规矩,便是说到御史台,范夫人也占理。 虽说惩罚重了些,可是到底不曾打骂,采莲生怕范夫人说出要去秦家告状的话,这时一个求饶的字不说,连忙应了下来:“奴婢多谢太太,这就回去思过,少奶奶那里,奴婢自个儿会把事情回清楚。” 范夫人看着采莲出去,再对着玉容,便换了副慈祥的面孔:“好孩子,来,给我看看皮肉口齿。” 这话出来,喜儿顿时心惊肉跳,自家这糊涂主子,分明是要扶持玉容上位。 她有心想要给玉容递个眼神,谁知却见这丫头双颊生晕,喜儿忽地明白过来,自家太太这遭,只怕是有的放矢。 喜儿看一看玉容的姿色,又想一想五少奶奶那副憔悴的模样,在心里左右盘算,最终还是低下头去。 五少奶奶虽是千好万好,可少爷到底是个年轻人,哪素得了许久。 万一少爷当真瞧中了这玉容,便是五少奶奶也不能如何,她喜儿一个丫头,又能做什么? 玉容方才被范夫人的威严吓得胆寒,这时对着范夫人,又更显乖顺些,自己拎起裙角露出腿来,任由范夫人打量。 范夫人看过玉容的样貌,竟挑不出什么不是,心道那亲家母对庶女倒还真好,这个玉容,恰好是比着秦芬,样样都次了一等下去。 秦芬生得只是秀丽,这个玉容便只在清秀之外多了些柔美,秦芬针线寻常,诗书皆通,玉容善于女红,于读书认字却一窍不通。 为亲生女儿选通房,也不过就这么细致了,范夫人想着,再看一眼玉容,对这个恰巧补了秦芬短处的奴婢,却露出些满意。 这丫头旁的也都寻常,只听话顺从这一条,在男人面前便能讨许多好了。 自家那儿媳妇什么都好,只是少些女人的柔顺和服从,未曾有孕时,天天不是视察铺子就是巡查庄子,跟个巡山太岁似的,好像比男人还忙许多,范夫人就瞧不惯儿媳妇这一点。 那时候儿子被迷得七荤八素,她便是想插手,也得顾忌儿子。 听说儿媳妇如今孕吐厉害,人也不似从前水灵,总不能叫儿子一直素着下去。 范夫人知道,若是旁的事,她顾忌着秦家和杨家,还得掂量着办,这一桩事,却是说到金銮殿也不怕的。 少爷要宠一个丫头,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更不必说,这丫头还是秦家送来的。 范夫人窝囊多少年,终于也有了借剑杀人的一日,这时对自己颇为满意,拉着玉容,又殷切开了口。 秦芬到底有那么个身份,范夫人也不至于昏头到底,这时假模假式,先夸起秦芬:“你们少奶奶样样都是好的,就是人太要强了些,你瞧瞧,如今弄得一副可怜样子,叫人怪不落忍的。” 玉容能被选了来,大面上的规矩自然好,这时丝毫不曾犹豫,飞快地接口:“少奶奶有孕辛苦,奴婢看了也心疼呢。” 范夫人正等着这话茬呢,喜滋滋地顺着说了下去:“你们少奶奶如今精神短,你得懂得替她分忧。” 至于怎么个分忧法,两人自然是好比瞌睡遇枕头,一个细说,一个细听。 喜儿原是不想管闲事的,待听见“每逢变天,你少爷身上旧伤就要复发,可也不是一味地风湿,得细细地分了热症和寒症料理”,喜儿不由得愣一愣,稍稍一想,便咬牙在心里拿了主意。 觑着范夫人说得入神,喜儿只作个知趣避嫌的模样,对范夫人无声福一福,静静退了出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出得门来,缓缓走了数十步,喜儿便转了脚步,往秦芬院里走去。 她虽不如桃香和南音那样聪明伶俐,却也不是傻的,她知道,太太是铁了心要把少奶奶给斗下去,所以竟连少爷的阴私也拿出来说了。 可是,少爷身上的旧伤,是少奶奶千辛万苦地照料许久,才照料好的。 少爷未成亲前,每逢旧伤复发,便孤零零地在那座御赐的宅子里,半死不活躺着,太太每次都叫送一副祛寒的好药,然后便在家对着老爷灵位哭诉,三五天后,也不知是药效到了,还是少爷自己扛过来了,总之,少爷是又能起来了。 成亲后,少奶奶见少爷发了两次旧病,立刻上了心,先自己查了许多医书,再抄了许多药膳,往外头去寻了不少大夫查证,小心翼翼地选了几个最好的药膳,慢慢替少爷补身。 这么着,才把少爷的身子给补起来了。 想到这里,喜儿也不禁替主子脸红,这做娘的,比五少奶奶那做媳妇的,可差出太多了,差便差吧,还要把儿媳妇的功劳抢了去。她虽是个丫鬟,却也做不出这样抢功的事。 到了秦芬院前,喜儿又不由得踌躇起来。 她一时义愤上头,急忙忙地就来了,好不好地,怎么张嘴呢。 恰巧桃香从屋里出来,见了喜儿,立刻一把拉住,皇天老爷地叫了起来:“好姐姐,你不来,我也要找你呢!快告诉我,采莲怎么犯了过错,竟叫太太罚了一个月的禁闭,少奶奶如今那个身子哪能烦神,还请你快快说清楚了!” 且喜桃香拿了这桩事来问,喜儿赶紧拿这事打个幌子:“我就是为这事来的呢,走,往僻静地方细说去。” 桃香依言跟着喜儿到了安静角落,待听见不过是为着说错“姑娘”两个字,她顿时松口气,谁知那口气还没全吐出来,便又听见喜儿一句,“太太把玉容留下了,正在屋里和气说话呢。” 桃香胸中那口气,顿时又噎了回去:“真的?”她再怎么跳脱,到底是跟着秦芬多年的,这时一想就明白过来:“太太她是打一个拉一个……” 喜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17 连忙用力捏一捏她的手:“好妹子,不要声张,若是嚷嚷出去,我且得担老大的干系呢!” 桃香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拉着喜儿的手用力摇一摇:“赶明儿我拿一坛子花酱,好好谢一谢你!” 喜儿不敢耽搁,急匆匆走了回去,桃香在原地打了两个转,却不急着往回赶。 这话必得回去禀告的,可是,怎么说? 难道说,姑娘,你搬起石头砸了脚,给自己招了个祸害进屋? 姑娘如今那副身子,听见这话了,还不气得又要少吃一碗饭。 桃香知道自个儿莽撞,也不敢自己拿主意,回头寻了个机会,向南音说起这事。 南音平日看着慢性子,这时却拿得定主意:“得告诉姑娘。” 桃香也知道得告诉,这时见南音也是一样的想法,便一咬牙点头了:“好,去跟姑娘说这事。”她说完,对南音望一望:“咱们……谁去?” 南音知道桃香是个碎嘴急性子,生怕她说多了惹姑娘乱想,便主动揽了这桩事:“我去吧。” 到了秦芬跟前,南音吞吞吐吐半天才把事情说清楚,秦芬却笑了:“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个丫头的事,不过是个丫头,又值什么……”她说着,忽地改了口风:“她既是个丫鬟,自然就是服侍人的,叫她去少爷身边服侍服侍,也没什么。” 南音心里猛地一跳,不可置信地看向秦芬,却见姑娘面上露出深思的神色。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不敢说得太直白,委婉地替秦芬先找好台阶:“姑娘,您这样做,是不是对太太的手段将计就计?” 秦芬抚一抚心口,却不曾答南音的话,只提起别的事来:“姜家那两个丫头如何,你们可听说了?” 姜家的事,岂可和自家一概而论,然而主子问话,南音只能照实回答:“听说,四姑爷收用了那个芍药……” 秦芬并不曾多评论姜家的事,又说起一桩毫不相干的事来:“后位虚悬,朝中许多重臣联名上书,请立皇贵妃为后,大伙儿都以为这事准成的,谁知皇帝却把这事搁置了……” 说起朝中事,南音便不大懂了,小心翼翼地道:“这和咱们家,又有什么相干的?皇贵妃已是后宫最尊贵的人了,做不做皇后,原也不打紧。” 秦芬没答南音的话,只不住用手指轻轻扣着桌子。 姜启文待秦贞娘,难道不好么?好,好得不得了,蔚姐儿洗三礼那日,姜启文都恨不得把妻子捧在心口照顾,可是,这也不耽误他收用丫鬟。 皇帝待皇贵妃,难道不好么?自然也是好的,无论是尊崇的地位,还是安乐无忧的后半生,皇帝都替皇贵妃安排好了,可是,临到最后这一关,这男人却不似从前那样痛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两个男人,待自己的心爱之人都是爱若珍宝,然而,却都有自己的私心和盘算。 秦芬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心里总有些怕,怕范离的待自己的那些好,背后也藏着这样的事,到那时,她一颗真心岂不是白白抛入深渊? “就说我身子不好,请少爷今天歇在外书房。”秦芬拿定了主意,停顿许久,才说了后半句,“玉容那里,不必正经吩咐,只叫人不经意透个信去。” 这话出来,南音便知道姑娘还是顾念姑爷,她知道姑娘如今孕中多思,只怕钻了牛角尖,可是她自个儿也想试试姑爷的真心,再者,也瞧瞧那玉容的成色,不知怎么,竟应了下来:“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办。” 第242章 范离被一竿子支到了自己的书房, 既没多想,也不曾拿这事再去问问。 秦芬如今孕期辛苦,心绪也不好,他自然不会为了些许小事去烦扰。 这书房还是秦芬过门后给范离布置的, 就在两人的小院边上, 范离一向黏着秦芬,少来这空屋子, 今日来了, 见里头冰盆、鲜果都齐备, 甚至角落还摆着两盆宝珠茉莉,全是依着他喜欢的样子, 他不由得叹口气:“我何德何能,娶了这么个好娘子, 忽剌巴儿地来这空房子,里头都能给我布置成这样。” “少爷,您来了, 请先歇歇, 喝口水吧。” 帘子一动,玉容端着个红漆托盘进来了。 范离知道这丫头是秦家送来的, 待她便多两分好声气:“好,你先搁着, 我等会喝。” 玉容依言把茶水放下,不曾出去,却立在了范离身边:“少爷, 这屋子的布置可还合心意?” 范离还当这是秦芬叫问的, 微微点一点头,走到书架边上去:“很好, 回去和少奶奶说,我挺中意的。” 他虽然看在秦芬面上,愿意给这丫头好脸色,却不代表他是个愿意放下身段的人。 相反地,由于做过锦衣卫指挥使,他在寻常人面前,甚至是习惯摆出盛气凌人的架势,这时对着一个丫头,自然不会主动亲近。 玉容却好像没察觉到范离的疏远,抿嘴笑一笑:“这屋里的布置,全是奴婢亲手做的。” 范离“嗯”一声,隔了半晌,见玉容还在边上杵着,只当这丫头是想讨赏,他原是不耐烦的,想着这丫头是岳母送来的,又被妻子拨了来服侍,少不得好声气些,便勉强耐着性子添了一句:“你做得不错,我会和少奶奶提这事,你先下去吧。” 玉容却没走开,反倒绕过书桌,走到了范离身边,把手搭在了范离肩膀上:“少爷辛苦,让奴婢替少爷松一松筋骨。” 范离过了多年刀头舔血的日子,根本不习惯人碰他,这时玉容的手才伸来,他便好似被人塞了一把雪在脖子里,浑身都激灵起来。 若不是还有些教养束缚着,只怕他范离就要骂娘了。 他瞪大眼睛看一看身边那含羞带臊的丫鬟,满是不可置信。 哪怕是他再不通内宅事务,此刻也能猜出这丫头的意思来了。 趁着主母有孕,便厚颜无耻地勾引主君,大约是做些飞上枝头的美梦,说她心高也好,有志也好,不管怎么论,总之是个背主忘恩的东西。 这样的东西,合该乱棍打死才是! 范离被玉容激得气血冲头,才要发落,想到这丫头的来历,竟按捺住了:“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你下去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自家那娘子,到底不是秦夫人亲生的,若是他贸然处置了这丫头,只怕娘子要和娘家起个隔阂,到时候反倒不美。 玉容方才还得了两个好脸的,这时忽地见范离翻脸,竟有些不明白,她见范离终究还是给了句好话,还当是他怜香惜玉,想了一想,斗胆说句半真半假的话:“少爷,是少奶奶叫我来服侍您的。” 这话并不是虚的,然而事情的因果,却叫玉容颠倒了过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18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南音把丫鬟们叫在一起,当众说了去小书房服侍少爷的差事,旁人都没抢着应声,玉容却主动站了出来。 她当时本以为南音要摇头的,谁知南音把她上下打量一番,竟准了她的请求,这么着,这桩差事就落到了她身上。 至于这书房里的布置,一半是范夫人的指教,一半是桃香等人平日的教导,这时玉容想一想,干脆又拿出来表功:“这里的布置,也全是奴婢素日留神学来的,毕竟,这都是奴婢的本分。” 范离审惯了犯人,自然能看出来玉容说的不是假话,他不由得愣在原地,脸色陡然青灰起来。 他这一辈子,打小就吃够了苦头,所有的根源,无非就是嫡庶不分这四个字,他对妻子说这烦心事,没有十遍八遍,也有三遍五遍,怎么妻子全然没往心里去,还在闹这一出? 若说是担心什么失宠,那全是没影的事,他都恨不得掏心挖肺地对她了,已经不知道怎么才能对她更好了。 如今满京城里都在传他是个畏妻如虎的软骨头,可他却不放在心上,他若是在乎旁人议论,当初接锦衣卫的差事时,就要被那些鬼话气死了,名声又算什么,横竖日子是自己过的,旁人的流言,不能伤他分毫。 然而,外头流言他可以不管,家中闹起这些来,他却不能不管。 他在看一看屋里精心摆设的冰盆、茉莉,心里更是气得打哆嗦,他平时与她一齐享受的惬意时光,竟被她用来铺陈另一张床了。 他范离为她千辛万苦爬到如今的地位,不可谓不用心,他这辈子,就是对着皇帝和亲娘,也没这样软脾气过,这时想想,竟好像全不值了。 什么丫鬟不丫鬟的且不论,难道他范离的一颗真心,全是用来给她践踏的么? 玉容受了范夫人点拨,脑子里满是自以为是的想法,她见范离的神色阴晴不定,还当他是顾忌秦家和杨家,这时干脆又豁出去一些,双手牵住范离的腰带,微微使劲一抽:“少爷,外头天热,请在屋里好好纳凉吧。” 范离铁青着脸,看着自己的腰带到了那丫头手里,不知怎么,竟没暴起。 更漏滴滴,敲得人心烦意乱。 玉容的事无比重大,南音不敢叫小丫头来盯梢,把屋里差事交了交,自己站在书房外头听壁角。 她先想好了借口,手里端了盘冰湃的葡萄,趁玉容被赶出来,她就赶紧端着果子进去,把那丫头抢着出头的事一说,便算揭过这事。 因不敢离得太近,玉容只在抄手游廊尽头的拐角处凝神听着屋里的动静,先听见南音娇滴滴的嗓音,后又听见范离平静无波的声音,再后头,南音似乎娇笑着说了句什么,后来,便听不见了。 南音再怎么也是个大姑娘了,男女之间的事,总也能猜出一些,她知道,依着少爷那急性子,若是不同意,便该赶了玉容出来,怎么会在屋里安安静静地呆着。 青天白日的,一对年轻男女在屋里安静相对,男的许久不曾动荤,女的呢,又满心怀春,哪怕两人不曾做下什么,只怕少爷也像那四姑爷似的,心里有意思了。 大暑天的,南音竟冒出一身冷汗来,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手里的果盘上凝了许多水珠子,滴滴沥沥淋得裙子都湿了一块。 桃香正在屋里抱着个绣绷扎花,见南音这模样回来,还嗔她几句:“你这个丫头,多大的人了,竟不稳重起来,姑娘哪能吃这凉葡萄,你莫不是借着姑娘的名义要东西吃。” 南音心里装着件天大的事,险些要说破,可是桃香性子燥,姑娘又是那么个身子,她谁都不敢说。 想来想去,干脆拿旁人来说事:“桃香,你说……姜家那个丫头芍药,会是个什么情状?” 桃香手上不停,头也没抬地道:“四姑娘和太太一样的性子,看着温柔腼腆,心里可有数着呢,那丫头就是她回秦家要去的,必定死死捏在手里,芍药再怎么,也是孙猴子遇见如来佛,翻不出天去的。” 南音终究没憋住,委婉地把话引到了自己身边:“你说,若是咱们姑爷……” “咱们姑爷,怎么会和四姑爷似的。”桃香竟然发出一声轻笑,“不说旁的,只说咱们姑爷,吃够了庶出的苦头,哪怕是为着范家的清本正源,他也不会干那样的事。” “我是说,倘若有一天,姑爷他……” 桃香停下手中的针线,奇怪地把南音上下打量一眼:“你这个丫头今天怎么了?差事不好好做,说话也不讨人喜欢。” “南音的意思,不是倘若假如,只怕是已经成了吧。”秦芬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两个丫头身后,惨白着一张脸,语气是吓人的平静。 南音吓得赶紧站了起来,那果盘仍旧湿淋淋地捧在手上,连前襟湿了也不曾察觉。 秦芬苦笑一笑,生平头一次,有了作茧自缚的感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此时已经后悔,后悔叫那玉容去试范离的真心。 从前杨氏替秦览纳妾,也是指望秦览摇头说不要的,然而试了百次,都是一样的结局,秦芬看在眼里,只是替杨氏不值。 这些年来,她分明已经学到了人心变幻莫测的道理,怎么遇见事了,还是忍不住要试? 如今好了,她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竟把个丫鬟糊里糊涂地送了出去,不光没了里子,连面子也丢了。 那姜家的芍药,且还是秦贞娘过了明路给姜启文的呢,到了她秦芬这里,竟成了丫头自个儿谋事,话说出去,怕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秦芬心里一时是气,一时又是愧,更多的,却是对范离的怒火,站在原地哆嗦半日,忽地冒出一句:“我们回秦家去!” 桃香又不是傻的,这时早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是最护着主子的,哪容得秦芬受气,眼见着秦芬发火,她一个字也不劝,立刻打发春儿去叫马车,又一叠声地吩咐南音:“去给姑娘收拾包袱,多收些换洗衣裳,拣两样东西给太太姨娘带回去,咱们回家去好好住上些日子!” 家里的太太对女儿们管教甚严,就连嫡出的四姑娘,在婆家受了气,也没抬脚就回娘家去,自家姑娘如何能这样任性。 南音只觉得事情脱离了掌控,然而她毕竟不敢和桃香唱反调,再一看姑娘,竟也没有异议似的,只好一咬牙:“好,咱们且先回去。” 她毕竟周密,还有心思把小丫头叫来,嘱咐几句院里事: “姑娘有事得回秦家一趟,柳月和春儿这两天照应屋里,你们采莲姐姐如今不得出门,要常去探望,铁牛也别忘了喂饭喂水,旁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就行了。” 两个小丫头不疑有他,齐齐应了,乖巧行礼目送了秦芬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19 去。 隔了半晌,范离却来了,生平第一次,在丫头们面前没讲体面规矩,横冲直撞踏进里屋,转了一圈又出来:“你们少奶奶人呢?” 春儿这时已看出来,眼前的少爷脸色有异于常日,她赶紧捏一捏柳月的手,细声细气地道:“少奶奶有急事回秦家去了,特嘱咐奴婢两个在这里候着少爷禀告一声呢。” “好,好!拿那么个东西去试我,过后了自己拍屁股就走,这手段,当真是好厉害!好缜密!难怪是那笑面虎皇贵妃的表妹!好!好啊!” 这话多吓人,不光说了少奶奶不是,仿佛连宫里的娘娘也带上了,哪里是寻常人能听的。 春儿和柳月恨不得自己当场变成聋子瞎子,两个人瑟瑟发抖,快要把头埋在胸口。 谁知范离好像还没说够,又抖出几句:“皇贵妃机关算尽功亏一篑,难道她不怕自己也落到一样的地步么!” 两个丫头想走,却被范离的滔天怒火给吓得迈不动步子,只好死命咬牙,候在原地。 幸好范离终究还不曾忘了涵养,说了这几句不在谱上的话,已经意识到自己失态,慢慢理一理心情,随手指了春儿:“小书房里,有个丫头被踢伤了倒在地上,你们去收拾了。” 既是有人受伤,怎么也得请大夫,这便得往大夫人处知会一声,加上范府的账目一向糊涂,支银子的事也不知从哪头出,两个小丫头,还真不敢大胆应了这事。 春儿战战兢兢地福了福身,见范离要出去,壮着胆子说一句:“少爷,屋里的姐姐都不在,奴婢们……还不曾办过这样大的差事。” 范离的火气,又要冒了出来,可是对着两个黄毛丫头,他也不好意思发作,更何况,妻子屋里的一草一木他都舍不得碰坏的,更不必说两个大活人了。 忍耐半晌,范离才忍住了脾气,没好气地问一声:“屋里一个大丫鬟也没了么?” 倒是还有个采莲,可是她被范夫人罚了关禁闭,这话说起来,不亚于火上浇油。 春儿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来,然而还得硬着头皮,半遮半掩地道:“采莲姐姐,这些日子不便出门。” 第243章 采莲本身就是秦家派来的一等大丫鬟, 又已许给了有贵,身份不比两个陪嫁丫鬟低,好端端的,怎么会不得出门? 在这府里, 并没多少人敢越过秦芬处罚采莲的, 有数的几个人,范离稍稍一想就能点出来。 范离怒火冲天的心里, 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见方才都是春儿出头说话, 知道这丫头是个伶俐的, 便支了她出去:“你叫采莲出来,若有人问, 便说是我的意思,你跟着采莲一起, 料理了小书房的事。” 采莲因着芝麻大的事受罚,自家姑娘的面子被下得狠了,整个小院都为此不高兴, 此时听见少爷出面, 春儿喜得恨不得对范离作揖,连连道谢出去了。 柳月才挪动步子要出去, 便被范离叫住了:“你留下,好好说一说, 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家给的丫头,竟被范夫人重重责罚了,这事哪怕范夫人院里不说, 桃香也要出面问清楚的, 幸而喜儿亲自走了一趟,把这事分说清楚, 桃香问明白了,当时就替采莲正了名。 “桃香姐姐说了,是因为采莲姐姐不小心把在家时的称呼带了出来,把少奶奶叫成了姑娘,这才被太太罚了。桃香姐姐还说,采莲姐姐是才来的,口里一时改不过来,我们这些当差当老的可不能犯这错。” 范离何等聪明,哪能不明白自家母亲的意思。 那采莲才从秦家来,对自家姑娘的称呼,哪那么容易就改过来的,便是皇帝面前,也不会这般鸡蛋里挑骨头,自家母亲却偏偏要揪着不放。 说来说去,无非是有些机会就要整治整治儿媳妇而已。 更何况,他方才在小书房问得清楚,自家母亲除了重罚采莲,还特地教唆了玉容来爬床。 今日的事,若是要细论,妻子有五分不是,母亲倒有八分不是。 妻子如今怀孕辛苦,眼见着娘家来的丫头一个挨罚,一个又被教唆,心里怎么好受得了。 范离方才指桑骂槐几句,这时不由得大为悔恨,再三想想,还是忍不住扯着柳月问一声:“你们姑娘,只是为了采莲的事才气走的?” 柳月到底比春儿缺些伶俐,愣怔半晌,竟把实话漏了出来:“我听南音姐姐的意思,仿佛是她犯了错,好像是听见了不该听的事,又好像是办了不该办的差事,可是究竟是什么事,南音姐姐也不曾说。” 范离在小书房把玉容拷问得清楚,此时一听柳月的话,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那姑娘听说玉容被指使爬床,心里又气又急,只怕是赌气般地给玉容一个机会,谁知玉容这丫头顺杆子爬了上来,她主仆两个总不好当众反口收回差事,只能将错就错,把玉容派了来。 玉容那丫头也是个黑心眼厚脸皮,半真半假,竟把事情说成是主子的意思,他若是个寻常男人,只怕要顺水推舟应了,偏生他不是。 也幸好他不是个寻常人,否则今日,好端端的小两口,便要为着一个丫头分崩离析了。 至于后头她气得回家,只怕是误以为自己在那小书房已经成了事。 范离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南音那丫头说听见不该听的事,只怕是说这个。 虽然南音窥视主子也是罪过,可到底是为了那姑娘,范离这时哪气得起来。 寻常人若是见一个年轻爷们儿和丫头关着门许久不出,只怕也要乱想。 早知道,他便不该关着门和那个玉容废话许多,该把那丫头拎到大太阳下罚跪,亦或是当面锣对面鼓地对质个清楚。 范离知道这事上秦芬也有不是,可他怎么也责备不起来,想着那姑娘瘦成一把骨头的身子,他就恨自己考虑事情不周到,明知道她孕中多思,怎么就不能替她想想周全呢? 望望外头天色已黑,范离只能用力叹口气,对着柳月吩咐一句,“你下去吧,叫人给有贵传个话,明儿一早备着出门。” 他哪怕再心急,总不好大晚上跑到秦家去拍门,那也太惹非议了些。 秦家倒是不在意的,可宫里那位笑面虎近来心里不痛快,只怕要为这事发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这个当口,范离固然是坐立不安,秦芬也是满肚子心事。 她才一出范府门,就已后悔了,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大张旗鼓地说了秦家有事,怎么能到门口又回去。 更何况,范离和那玉容在小书房关着门胡天胡地,她秦芬就是在把那男人放心里,也决不能丢了尊严不要。 想到范离和玉容不知这时是如何颠鸾倒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20 凤,秦芬险些又吐出来,干脆一咬牙上了马车,再不回头看一眼。 就这样披着晚霞,慢慢到了秦家。 秦家上房已在摆晚饭,乍一听见秦芬回来,婆媳两个还奇怪地对视一眼,只两个小的喜笑颜开:“五姐回来了!又有故事好听了!” 吕真轻轻瞪一眼两个小的:“五姐如今的身子,可不能由得你们胡缠,还不给我坐好。” 如今平哥儿和安哥儿也算认识了这位三嫂的厉害,这位三嫂,管教严厉不逊于四姐,耐心细致处也不逊于五姐,两人不管是撒泼还是胡闹,这三嫂是一概不嫌烦的,如今两人好像顺毛驴,见着吕真一瞪眼,立刻就安静下来。 吕真这才抽个空,一边给杨氏安箸,一边道:“听说五妹孕吐厉害得不得了,只能吃白粥就咸菜,徐姨娘那里渍酱菜的手艺好,不如叫人去寻一碟子来。” 杨氏点点头,顺便嘱咐一句:“叫徐姨娘收拾床铺,说不得五丫头今儿晚上要去过夜的。” 吕真尚不明白这里的意思,杨氏叹口气,又望一望两个儿子,不曾把话说透:“也叫母女两个说说知心话么。” 秦芬下了马车,门口的婆子立刻殷勤地迎了上来,见只她一个人,愣一愣才想起行礼:“姑奶奶家来啦,三少奶奶说,正巧吃晚饭呢。” 话音未落,吕真已经带着庆儿亲自接了出来,乍一见秦芬瘦得脱相,她险些吓一跳,再一瞧这位怀孕辛苦的五妹竟是孤身一个,还不知里头有什么曲折,她立刻明白了婆母方才叫徐姨娘收拾床铺的意思。 这时吕真一边钦服婆母的通透,一边引着贵客慢慢进内院,一边拣着家里的家常说。 是秦芬自个儿憋不住了,觑着吕真说话的空,轻声问一句:“三嫂,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一个人回来。” 吕真跟着杨氏历练久了,不假思索来了句挑不出错的机锋:“你想说,自然不必我问,你不想说,我问了也没用,我何必多那个事呢,是不是?” 秦芬不曾想得了这么一句,又是想笑又是想生气,憋了半晌,咕哝一句:“若是世上人人都像三嫂这样不管闲事,就好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里已经露出些委屈,吕真哪里听不出来,可是五妹有嫡母也有亲姨娘,她这拐个弯的三嫂,再怎么也不该多管闲事。 然而两人从前到底是好友,吕真想了想,还是劝一句:“既家来了,就放宽心。” 说话间已到了上房门口,杨氏在里头听见动静,扬声问道:“是五丫头么?快进来,两个猴儿等你吃饭,等得只叫饿呢!” 秦芬连忙加快脚步进屋,到了杨氏跟前才要行礼,却被杨氏一把扯住:“我的儿!怎么瘦成这样了!” 杨氏如今年纪大了,说话也比从前高声些,这时又罕见地说句亲热的,倒把秦芬的眼泪给招了出来:“太太……” 平哥儿和安哥儿两个原还等得心急的,这时见五姐瘦得跟个美人风筝似的,一下子也想不起来肚饿了,齐齐跳下凳子,一边一个挽住秦芬的胳膊: “五姐,你是不是被五姐夫饿着了?” “好呀,这个五姐夫敢饿我姐姐,走,咱们还请太子给我们撑腰去!” “胡闹!”杨氏出声训斥两个儿子,“你们这狐假虎威的,都是哪里学来的?大人的事,你们小孩子瞎掺和什么?” 吕真见两个小的蔫了下去,连忙笑着骂一句:“若不是瞧你们为五姐,太太今儿一准要罚你们。” 平哥儿这才敢嘀咕两声:“太子平日也很护着三公主来着,我们护着姐姐,又什么错。” 杨氏又好气又好笑,然而也知道两个儿子平日并不仗势欺人,便轻轻放过了:“你们倒还有道理了,吃了饭,赶紧回去温书歇着。” 安生吃过饭,杨氏也不问秦芬回家来作甚,只打发她去看徐姨娘:“你姨娘听见你家来,特地送了一碟子酱菜来,她自打知道你怀孕,不知道多惦记你,你去她那儿过一夜吧。” 秦芬知道杨氏是好意,可是有些话,徐姨娘却未必开解得了。 吕真何其聪明,见秦芬不曾一口应下杨氏的话头,立刻知道这位五妹想和嫡母说心里话,不过一忽儿就想了个借口:“前儿娘娘赏了一盒子北方点心,是咸口的,满府里只安哥儿吃得惯,太太还念叨五妹爱吃的,这时候若是五妹还有精神,不如坐着再尝尝点心。” 秦芬连饭菜都吃不得,哪还能吃点心,可是她正想和杨氏讨教几句,连忙点头:“还请太太赏我两口点心吃。” 这听着倒像秦珮撒娇的口气了,杨氏许久不曾见过小姑娘撒娇,这时竟很受用:“五丫头还娇起来了,腊梅还不快去取点心来。” 点心不过是个借口,腊梅一上完茶点,立刻带着小丫头们全下去了。 杨氏这才开口:“五丫头,今儿一个人回来,是不是你那糊涂婆母又给你受气了?” 秦芬一肚子的话,满心想着找个有见识的人倾诉,这时当真到了关头,竟不知怎么开口。 到底杨氏是个端方的大妇,问她小老婆的事,她只怕还要觉得奇怪,几个阿猫阿狗,有什么可愁的。 再者,那闹事的玉容是杨氏挑去的,若拿这事来问,只怕杨氏心里要不痛快了。 于是秦芬绕过了大妇和小妾那一节,只问杨氏:“太太,我听见两句风声,说凤举还要外放,可是又不曾听他和我说这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只当小两口是为这事争吵,立刻拍着大腿“嗐”一声:“你这个丫头,平时聪明伶俐的,怀孕了只怕精神不济,也糊涂起来,外头的事,你管那许多做什么,姑爷他自个儿都做不得主呢,你急什么。” 秦芬自然知道这道理,可她苦恼的并不是这事,因此杨氏的话也不解忧,这时只懒懒地“嗯”一声,不曾多说。 杨氏自己也是怀过身子的,知道妇人有孕了都爱多心,这时免不了再劝得细些:“五丫头,听我一句劝,把心放宽些,可千万别作茧自缚。” 她说着,把声音压低了些:“娘娘那样的恩宠,尚因为前朝的事和皇上起个隔阂呢,更何况我们寻常人。” 皇贵妃的事,干系着几家人的前程命脉,由不得秦芬不挂心,这时她也没空愁自己那一亩地了,追问道:“太太,娘娘她……” “唉,皇后如同废人,许淑妃避世,娘娘只怕是忘了谨慎小心四个字,竟联络前朝大臣,授意他们请立自己为皇后,皇帝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一个人,哪容得这事,立时把娘娘给冷了下去。”杨氏说着,摇了摇头,“幸亏皇帝顾念旧情,还不曾提拔新人上来,否则娘娘失宠,也就是顷刻之间的事。” 一席话好像冷雨,浇透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21 了秦芬的心。 是啊,她怎么忘了,这是个男尊女卑的地方,范离要宠一个丫头,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她秦芬有什么权利和立场去拒绝? 他待她好,只怕和别家的丈夫尊重妻子没什么两样,等他自己的需求与妻子心愿冲突时,他怎么可能委屈自己? 不知怎么,秦芬又开始在脑中想象范离与玉容颠鸾倒凤的样子,一阵反胃,又扶着桌子作呕起来。 杨氏到底聪明,见秦芬不光没看开,反倒更苦恼了,她立时知道,只怕这丫头愁的是别的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今范家一府,五丫头诰命最高,那两个慌脚鸡恐怕不敢给五丫头受大委屈的。 五丫头还能是愁什么事,无非就是男女之情呗。 杨氏不由得叹口气,她终究是看着秦芬长大的,从前顾忌嫡庶,许多事情也不便给这丫头说明白了,出门时连个教养嬷嬷也不曾给,如今这丫头吃苦,她又怎么能置身事外。 “五丫头,我虽不知道你遇着什么事了,可是有一样,人和人之间的相处,除了相敬如宾,有时候也得剖腹谈心。” 什么意思?难道小两口子还得吵架吵得急赤白脸,那还有什么体面? 秦家的教养,华阳宫的面子,范离在府里的身份,范夫人那头的训诫,条条框框约束了,她秦五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和范离吵架呀。 秦芬听了这话有些糊涂,不由得抬头看向杨氏。 杨氏遇见秦芬疑惑的眼神,微微叹口气:“五丫头,你是不是和姑爷吵架了?” 秦芬连忙摇头:“没有。” 杨氏更知道事情出在哪里,不由得叹气叹得更大声了,这个五丫头,吵都不和男人吵,两人有了心结,还怎么解开? 第244章 徐姨娘听见上房叫收拾床铺, 在屋里忙了许久,恨不得连地砖都给擦洗几遍。 秦芬把杨氏的嘱咐听了一脑袋,糊糊涂涂地出了上房。、 除开琢磨杨氏说的大道理,秦芬心里还在犯疑, 她回家也并不曾说到底为什么事苦恼, 怎么杨氏的话,好像都是有的放矢呢, 那位嫡母, 可也太聪明了些。 到了徐姨娘院里, 秦芬才一进门,就看见一个伸长脖子巴巴盼着的亲娘, 再多的烦恼也暂时搁在一边,脸上竟还能挤出些笑来:“姨娘, 我回来了。” 徐姨娘眼睛昏得厉害,远远只瞧见秦芬穿了身华贵衣裳,还高兴地应一声, 待秦芬走近, 她才惊觉女儿已瘦成个细竹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是听说过女儿孕吐厉害的,谁能想到, 竟已被折腾成这样了。 女儿是身上掉下来的肉,更何况自家这女儿还比旁人懂事千百倍, 徐姨娘不由得心疼无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是身为女人,都得有这一遭,她一个妾室哪能去议论姑娘的事, 这时只好按下心里的怜惜, 强笑着搀一把秦芬:“芬儿,快进屋来, 如今蚊子多,别被叮着。” 秦芬对着徐姨娘,便没那许多顾忌,进屋后叙过礼,秦芬就解了外裳,长长舒一口气倒在床上:“我都多少年没跟姨娘一起过夜了。” 可不是,自打女儿七八岁上去了绛草轩,太太少放她回来过夜的,徐姨娘心里也叹口气,嘴上却还是说主母好话:“你是个大姑娘了,自然该立起来,若是老跟着姨娘,能有什么出息。” 秦芬挥手支了丫头们出去,翻身盘腿坐在床上:“姨娘,太太今天对我说了些话,我没全听懂,想请教请教你。” 徐姨娘眼见着女儿小腹微凸,竟动辄翻来滚去,只吓得心惊胆战:“芬儿,你如今有孕,可不能再和从前一样了,行动间还是要悠着些劲。” 秦芬自打怀孕,被范离惯得什么似的,一个不字也没听过,这时乍一听见徐姨娘嘱咐,她竟眨巴眨巴眼:“我现在不觉得吃力啊,为什么要悠着些?” 女儿这话简直糊涂得不得了,徐姨娘听了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却还不好说什么。 秦府里,自打十来年前,姑娘们的教养就全归太太管,没有姨娘插手的份。姑娘身边原都该配个教养嬷嬷的,可主母生怕叫人说个辖制庶女,便都不曾给,只配了几个大丫鬟算完事。 几个庶出的姑娘,自在是自在了,出嫁后却都过得不大平顺,自家女儿,如今也吃着这亏了。 可是徐姨娘哪敢说主母的不是,想了一想,只好打个马虎眼过去:“小心点总是错不了的。” 秦芬还算乖顺,点头应了一声,慢慢躺了下来,说起心里藏着的事。 “太太说,两口子相处,得开诚布公,得剖腹谈心,还得事事分说清楚,方才太太说了一大堆,我也没来得及细想,姨娘,你说太太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回家来还没说什么呢,怎么太太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徐姨娘先头听说女儿孤身归宁,心里没着没落地担忧,这时听了女儿的话,立刻猜出一些来。 徐姨娘也活了半辈子了,先是在那知州家,十几个姬妾里,好比泥缝里求存,后头又到秦家来,妻妾也不算少,她也算是历经世事,看事自然准。 她哪能看不出,自家女儿事事都通,唯独男女之情上,只怕是个糊涂虫。 既是女儿糊涂,自然是女婿包容得多些,这一遭的事,太太发了那样的话,必然是有缘故的。 既是知道有缘故,徐姨娘自然顺着主母的意思,细细开解起来。 “我想,太太的意思是说,两个人一起过日子,心里若是有什么话了,不能自个儿藏着瞎琢磨,得好好和另外一个人说清楚。 “好比有一次平哥儿和安哥儿闹脾气,全因为平哥儿说了一句‘他就是个实打实的狗脾气’,安哥儿不经意听见,只当平哥儿是为着前一天的事情骂他,气得在屋里直掉眼泪,念叨着再不和哥哥好了。” 秦芬听见这里,颇有些不可置信:“不会吧,太太和三嫂的教养多严,平哥儿能说这种话?” “可不是呢,后来香橼偷偷去问佛手,才知道平哥儿是说他的大黑呢,狗么,自然就是个实实在在的狗脾气,那怎么能是骂人呢,安哥儿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平哥儿。” 秦芬听完,竟有了些豁然开朗的感觉。 杨氏说的道理固然都是正确的,可她到底不是亲娘,只怕许多事情也不好说透,徐姨娘此时说这故事,是暗指秦芬疑心病太重,算是真正点到了关键处。 她先前是关心则乱,听见南音说些“倘若假如”,就直接假定范离已经成事了,这时候一想,南音也并不曾说亲眼看见,只不过是没反驳主子的话而已。 她当时气上心头说要回娘家,桃香是个急性子,又极其护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22 短,自然是跟着附和,南音哪敢和她或桃香唱反调,也只能顺着回来了。 秦芬这时才想起一件事来,她会不会,从头到尾,都误会了他? 他平时除了公务,只喜欢和荆保川那一群人喝酒练武,再有就是四处搜罗小吃回家,说得明白些,就是个吃喝玩乐的性子,对美人根本没兴趣的。 这世上人有千百种,有图名的,有图利的,也有图安乐的,秦芬自己嫁给范离便不是冲着他那三品的官位,外头议论起来,总不信她这庶女不是攀高枝,可是范离却是无比坚信。 将心比心地想想,范离也未必就是色迷心窍,她秦芬为什么不信他? 不说旁的,只说自家那位三哥,恨不得抱着公文睡觉,就是十个美人站在面前也不多看一眼的,这样的男子,世上也不会只有一个。 秦芬想到这里,不由得大为懊恼,她怎么如今变成了这副尖酸小心眼的样子? 徐姨娘留神看女儿神态,见女儿脸上神情变幻,便知道自己约莫猜对了。 这丫头回家来不曾把实话说尽,只怕还以为家里人都猜不着她的心思,可是这府里除了个三少奶奶少不更事,谁不是在内宅活了半辈子的,哪里能猜不着年轻夫妻的事? 如今家里外头并无大事,只两位姑奶奶回娘家来要了美貌丫头,没过多久,自家这女儿就气哼哼地孤身回家,还能是为着什么生气? 还不是为着男女之间的那些事。 徐姨娘约莫听儿子说过些女婿的事,那孩子只爱忙些公务,外加和兄弟们一处摔摔打打,勉强再多加一件爱好,便是洗刷他自己那匹黄马,别的事,他是一概不感兴趣,那两个丫头送了去,他只怕连看也不会多看一眼。 女儿这次生的气,大约还是一场糊涂气。 论美貌,自家这女儿在秦家姑娘中都不算顶尖的,论脾气,自家这女儿也离柔婉远着许多,女婿若是贪图美色,当年也不会巴巴地托皇贵妃来说项了。 这道理,她这亲娘知道,太太那嫡母自然也知道,方才对女儿的劝解,便全是从这上头来的。 可是徐姨娘知道,这些话是万万不能直截了当说给女儿听的,有多少大道理,也只能委婉劝着。 她自己也是怀过身子的,当年虽没这样厉害的孕吐,却是烧心烧得成宿躺不下来,有一半的日子是靠坐着睡觉的,人一疲累,哪还有多少理智,要女儿这时还做女诸葛,也实在是难为人了。 徐姨娘想一想,又拣些家常,边说边开解秦芬。 秦芬不再觉得范离“背叛”自己,心里的大石便算落了地,再经过徐姨娘劝解几句,便拿定主意回去好好和范离交心,一阵轻松之下,竟困倦得很,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次日一大早起来,秦芬竟是精神饱满,到上房见了杨氏,笑得很是开怀:“太太,今儿有什么好吃的?” 杨氏倒奇一奇:“你还能吃好吃的?不是孕吐么?” 秦芬愣一愣,这才发觉进屋闻见早点的味道竟没干呕。 不曾想到昨儿生一场没头没脑的气,倒把个孕吐给治好了。 吕真见了,抿嘴一笑:“可巧了,太太吩咐人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皆因五姑爷一大早就在门口等着,五妹等会多用些再回家。” 秦芬脸上颇有些不自在,口气却已松动了:“太太和三嫂,还嫌我在家碍事不成。” 吕真作势拍一把:“你家范将军就在里间,你可别说这话害我。” 秦芬又愣怔一下,见范离不曾从里间出来,还当吕真是开玩笑,也回拍一下:“三嫂哄我玩。” 范离在里留神侧耳听着,生怕自家那娇滴滴的姑娘又被气着,这时听见她心绪不错,便笑呵呵搓着手出来了:“三嫂没哄你,我确实在呢。” 吕真听见这句“三嫂”,险些吓得站不住。 论辈分,她且得叫范离一声表叔,论身份,范离是皇帝心腹,他叫一声三嫂,她可不敢真答应。 然而这句三嫂,哪里是冲着她吕真,这时范离眼里根本看不见旁人,她哪里又会上去讨嫌。 杨氏自然不会来瞧小辈的笑话,作个张望的样子,走到了外头去:“两个小的,是不是又赖着不起了?茶花,叫人去催一催。” 秦芬还依稀记得昨日杨氏和徐姨娘的嘱咐,这时略撅一撅嘴,便不再拿乔:“你一大早赶来,不用往兵部去点卯了么?” 范离见秦芬不仅不生气,还来关怀自己,恨不得把嘴咧到耳朵下:“没事,没事,我叫五哥替我告了个假,今儿专门来接你来着。” 这话说出去,只怕夫妇两个又要被人翻着花样地议论了,男的不忠不孝,女的恃宠生娇。 秦芬虽有些悬心,当着旁人,也不愿教训范离,只是轻声咕哝一句:“笑什么嘛。” 范离见妻子冲自己撒起娇来,知道事情算是过去了,更是喜得恨不得去耍一套枪法,然而在岳家总不好太过放肆,只好又嘿嘿傻笑两声:“没笑什么,我扶你进去。” 杨氏和吕真识趣得很,见范离一大早来接,用了早点就打发秦芬回家。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由范离扶着送到桃香手里,慢慢上了马车,回头正想问问徐姨娘给的酱菜带了没,却见范离正在细心地检视马车的纱帘子是否掖好。 她也见过秦家和亲眷家的男子,没一个肯为妻子做成这样的,这时见范离以三品官身,做小伏低成这样,心里不由得一酸,又吸起鼻子来。 她秦芬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把个好端端的英雄男儿,给规训成软骨头了? 才哄好的姑娘,喜气洋洋从娘家出来,马车还没动呢,怎么又要哭了。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说也不敢说,动也不敢动。 范离自然听见马车里的动静,可是方才那姑娘分明是笑呵呵上马车的,他只当自己听错了,转头就往黄马身边走。 有贵深恨主子缺根筋,用力一拽主子,对着马车努努嘴。 范离愣一愣神,上前敲敲马车壁,耐心地问一句:“阿馥,怎么了?” 桃香昨儿和蒲草挤了一夜,听了一肚子家常,这时急智上来,竟有些管事老妈妈的样子,先安抚地拍一拍秦芬的手,再对着外头说一声:“少爷,没事,姑娘想到要家去,心里高兴呢。” 待马车动起来,南音还是对桃香假传姑娘的意思,感到不可思议。 然而再瞧瞧姑娘,好像又没什么异样了,南音心里不由得想起茶花嘱咐的话,“姑娘有孕,心思多变,你们除开顺着哄着,也得知道稍稍劝慰些,姑娘过后,会记着你们好的。” 南音若有所悟,想一想自己昨日的所作所为,不光没劝着姑娘,反而是火上浇油,姑娘没把自己抖出来,也算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23 宽厚得很了。 若是叫太太知道姑娘是被自己那些没来由的话给气回家的,只怕自己老子娘在秦府都要待不下去。 南音不由得一阵后怕,不知怎么,竟藏不住话了:“姑娘,昨儿的事……” 桃香从来不知道,南音竟也有这么讨嫌的时候,用力一瞪南音,罕见地摆个严厉的脸色。 秦芬稍一沉吟,轻声道:“昨日的事是个误会,这事已经清楚了,以后不必再提。” 两个丫头又对一眼,心里都是古怪。 姑爷和姑娘两个,自见面了都在大伙眼皮底下,何时有机会分说清楚了,姑娘这是……自个儿原谅了姑爷? 有孕的妇人,还真是难服侍,姑娘人没娇气,吃喝也不讲究,偏生这一出又一出的新花样,闹得她们两个哭笑不得。 一到范府门口,范离便来搀扶秦芬进府,两人并肩说着家常,慢慢走进了屋子。 等丫头们端了茶水退下,秦芬才轻轻哼一声:“你给我过来,我要审你。” 妻子自来性子稳重,少有撒娇的模样,这时忽然发个娇嗔,范离不光没生气,反倒乐呵呵地上前:“真是奇了,我审了多少犯官,竟也有被审的一天。” 秦芬没接这话茬,只道:“你给我老实交代,昨儿和那个玉容,到底关着门做什么来着?” 范离这时才明白有些犯官呼天抢地的心情,他这时候也想拜一拜老天爷,喊一声冤枉了。 可是他想了一夜也想通了,自家这妻子,打进门就替他、替三房劳心劳力,什么都料理得好好的,如今有孕了心绪不佳,他再怎么也不能在紧要关头计较,若是有不周到的,他该忍下去才是。 听见秦芬正经问话,范离也不开玩笑了,认认真真地道:“那丫头言行古怪,我早看出来了,可是想着她是你娘家送来的,大张旗鼓会丢你的颜面,所以我就关着门审了一审。” 秦芬这时便知道自己当真错怪了范离,满脸不自在地抿一抿嘴:“我以为你……那这事是我做错了,我给你赔不是。” 她还记得替娘家人说几句好话:“昨儿回去,太太和姨娘还说我脾气大来着,我以后不会那么冒失了。” 范离昨日听了丫鬟的话,已知道这次的事情根源不在秦芬身上,哪里会要她认真道歉,这时摆手便揭过话头:“咱们两口子,还讲那些虚的做什么。” 秦芬轻轻“嗯”一声,歪着脑袋想了些什么,又问一句,“我依稀听说你要外放,可是你又没和我说这事,我想着旁人的话未必作准,我想问你,这事是不是真的。” 第245章 皇帝想叫范离外放的事, 并不算机密。 可是这件事,君臣之间并没达成默契,皇帝和内阁之间,也没达成默契, 就连皇帝自己, 也没拿定主意。 北戎边境的守军,大部分将领都是废秦王手下出来的, 前次为着对秦王的义愤而哗变, 险些掀起一场政变, 如今已不能放任自流。 然而京中也并不安稳,不怀好意的鞑靼人竟登堂入室, 幸而那鞑靼使臣因为熟知选秀的事而露出马脚,叫皇帝起了疑心, 否则宫变的事,还说不准呢。 如今,内阁想叫范离留在京里坐镇, 皇帝却想叫范离往军中去。 然而当真放了范离出去, 皇帝自个儿也并不十分情愿。 不为旁的,只为皇帝也是个普通人, 也是怕死的。 范离既聪明又忠心,是他最优秀的保镖, 他哪能把这样一个人给轻易放了出去。 而范离自己,也在为君尽忠和守护爱妻之间,犹疑不决。 这时秦芬提起外放的事, 范离迎着她坦诚的目光, 竟有一瞬间的语塞。 这姑娘前头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如今忽然变了个性子, 拿这为难之事问了出来,他竟不知怎么回答。 他想了一想,还是老实答了:“皇上是有这个意思,可是他和阁老们都没拿定主意,因此这事能不能作准,还是未可知呢。” 秦芬想一想杨氏劝的那句,“外放的事,五姑爷自个儿都做不得主”,这时也有一瞬的叹息。 这男人虽是皇帝心腹,终究也还是身不由己。 既是如此,她还有什么好问的,他若是留下,她自然欢欢喜喜地和他厮守,他若是出去,她就在京里替他掌好家事,无论如何,总不相负就是了。 “嗯,我明白了。”秦芬轻轻应了。 这么一问一答,秦芬就好像已经满足了范离的答复,竟没再刨根问底。 范离想了半天,终究还是忍不住把话给露了出来:“我……我自个儿是想外放的……” 话一出来,秦芬又瞪过一眼,范离连忙把下头的话倒出来:“可是我想带着你一起。” 武官外放,尤其是去边境守土,家眷必得留在京中或南北直隶等地方作质,哪有那样容易跟着的。 两人都知道这句是痴人说梦,很有默契地避过不谈。 这番对白,竟好像从没发生过似的。 采莲被关了半日,凳子都没磨光呢,就叫范离给放了出来。 再有个玉容,爬床不成反被踢伤,大夫看过说是无碍,然而脸上却落了个疤,这下子却是当不成一等大丫鬟了,桃香请了秦芬的意思,给了个看库房的差事,算是把这丫头给养了起来。 两件事加起来,秦芬身边算是安稳下来,她没了牵绊,便把采莲和有贵的婚事拿出来操办,还是照常过自己的日子。 自桃香往下的丫鬟们固然高兴,范夫人却在屋里气得只瞪眼。 儿子自然是没有过错的,有错的,都是秦芬这儿媳妇罢了。 “才夸她有点子心胸,舍得给丈夫纳妾,转头就生了这么多事,当真是……” 范夫人倒是想狠狠骂几句,可惜不敢。 喜儿虽是两边不招惹,却也明白自家主子的气愤,少奶奶这次,可是把婆母给得罪狠了。 婆母不过是处置安排了一下丫鬟,少奶奶这儿媳妇就气得跑回娘家,便是秦家嫡出的那位四姑娘,也没这样大的架子。 跑便跑吧,偏生她还有本事叫少爷上赶着去接。 就连喜儿这常常出去走动的,也不明白少奶奶怎么调理的人,把个少爷哄得那样在意,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去秦府接人。 少爷到家门口时,脸上的笑容众人都看得清楚,用太太自己的话来说,“跟吃了蜜蜂屎似的高兴,鬼迷心窍失心疯”,哪个亲娘受得了儿子这样。 可是喜儿也明白,这次的事,若不是自家太太起头,绝没有后头那些事,她虽是贴身大丫鬟,也夸不出主子一个好来。 太太这亲娘,前头多少年只知畏缩避世,如今日子好了,却又开始摆起谱来,算不得体面。 再瞧瞧少奶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24 ,怀着身孕还替少爷操持打理,少爷出门,斗笠披风皆有,少爷回家,冰盆凉茶齐备,外头的人情往来,女眷们的场面应酬,少奶奶一样也没落下,就连华阳宫的三公主,少奶奶也记得时不时绣个东西送去,凡此种种,小半是为了她自个儿,大半倒是为了少爷。 便是个七仙女,也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了。 喜儿想一想,还是忍不住劝解两句,“太太何必跟少奶奶一个年轻媳妇置气,咱们自己闲下来看看书打打棋谱罢了,再说了,如今您闲暇日子多,倒不如往外去多走走,栖霞寺、清心庵,多的是散心的地方,何苦闷在家里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夫人轻轻哼一声,不曾答话。 出门应酬,还得捧着这个,拍着那个,从前儿子不曾飞黄腾达时,她都勉为其难,如今儿子都已这个地位了,她哪还做得来这种事。 喜儿见主子不置可否,心里发急,想想少奶奶平日的宽厚,还是想替她说说话,便再劝两句:“若是太太不愿往佛寺去,那么咱们往山上避暑去也使得,城里热得很,听说山上可凉快呢。” 不知怎么,范夫人只觉得如今使不完的力气,听喜儿连出了两个主意都是要舒散,只是不满意,忽地灵机一动:“你的话不错,闲着也是闲着,合该找些事做做,不如把猊哥儿抱了来养着。” 喜儿听了前半句,还当主子终于开悟了,正要笑着念句佛,待听见后半句,只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来。 自打五少奶奶得了猊哥儿,仿佛一下子懂事许多,一言一行都有些派头了,正和五少爷渐渐和好呢,若是少了猊哥儿,小两口只怕日子都过不下去。 “太太,猊哥儿还不满三月呢,这样的小奶娃难养,您别吵着自个儿了,五少奶奶又不是嫡亲儿媳,咱们还是别讨这个没趣。” 喜儿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已经挺重的了,可是却还是没打消范夫人的主意。 范夫人斜一眼喜儿:“瞧你这糊涂话,我难道单把个孩子抱来,乳母丫鬟这些服侍的,不也跟着过来?我不过是看着他,又有什么吵不吵的?” 喜儿头皮发麻,然而主子说的话又没什么错处,她还能怎么劝。 范夫人竟还好像很好心似的,大发慈悲道:“由得她们准备准备,三日后咱们再抱来,你先去传话吧。” 喜儿实是不想接这个差事,然而她总不能坑旁人去,还是叹口气,自家往五少奶奶院里去了。 五少奶奶正坐在窗下绣肚兜,瞧见喜儿来,笑着颔首:“喜儿姐姐请坐着喝口茶,是婆母有事吩咐吗?” 从前的五少奶奶,哪是这周到讨喜的样子,这副做派,倒有几分像七少奶奶了。 嫁入范家近十年,五少奶奶无福得两位长辈好生教导,倒是七少奶奶这弟媳,把个五少奶奶给带出些样子来。 喜儿心里暗暗叹口气,拣些猊哥儿吃喝睡觉的家常说了,慢慢提起来意:“太太说,瞧五少奶奶和五少爷如今小两口亲热,怕猊哥儿碍着事了,不如给她这祖母养着……” “不行!”五少奶奶不假思索,霍然起身,她自知话说得太硬了,又连忙找补,“猊哥儿还小,一来是离不开亲娘,再者也吵人,怎么能送去扰了太太清净。” 自家主子可说了,服侍的人都跟去呢,哪里就能吵着了,可是这话出来,五少奶奶更要动怒,喜儿绝口不提,只站起身道:“太太叫我先来传话,叫少奶奶三日后再送去。” 五少奶奶前头还在家和穗儿念叨秦芬受折腾的,这时却轮着自己了,不由得在心里咬牙痛骂范夫人。 穗儿见自家主子连脸都白了,知道是急得狠了,也顾不上安慰,追着出来挽住喜儿的胳膊:“好姐姐,今儿这事,究竟是怎么个章程?你好歹透个气儿给我,我回去劝少奶奶,也有话说。” 怎么个章程?太太闲得发慌,乱出馊主意呗。 更何况,太太才在七少奶奶那儿吃个瘪,别处必要找补个面子,这次猊哥儿定是要弄到身边的,五少奶奶,只怕是拗不过。 这话哪能说给旁人知道,喜儿拍拍穗儿的手,拉着她走到边上,轻声劝慰:“大户人家也有祖父母教养孙辈的惯例,太太这么做,也是情理之中,你还是回去好好劝劝五少奶奶吧。” 这道理人人都明白,可是太太分明是个闲散性子,怎么如今竟想起养孙子了?可别是见不得人好,故意添堵来着。 穗儿知道喜儿是个宽厚的,干脆委婉问了出来:“太太身子一向不好,就连七少爷这亲儿子,自小还有一半时间是自己顾自己的,如今太太怎么管起猊哥儿来?若是为此累着了,猊哥儿如何且不说,太太病倒,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喜儿哪说得出个子丑寅卯来,支应两句,再三宽慰了穗儿,匆匆回去了。 穗儿回屋,见自家主子已哭得满脸是泪,心里也不由得发酸,轻轻唤一声“少奶奶”,便说不出话来了。 五少奶奶隔了多年才得了猊哥儿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又因着这儿子,与丈夫也渐渐亲近起来,如今她心里,儿子就是她的福缘,哪舍得把儿子送出去。 倘若猊哥儿这时候三五岁了,五少奶奶顾虑纲常,说不得还愿意送去范夫人身边受教,可孩子还不满百日,她再怎么心宽,也不可能拿个襁褓婴儿去讨婆婆欢心。 五少奶奶愣神许久,用力一抹眼泪:“走,咱们去找七少奶奶!请她帮忙拿个主意!” 七少奶奶自个儿才被太太寻了晦气,这时候正是躲不及的呢,哪里能愿意帮忙。再说了,现放着少爷在京呢,怎么少奶奶不先和丈夫商议。 穗儿把这话一嘀咕,五少奶奶立刻眉毛倒竖,对后头半句避而不答,只说前头一半:“七少奶奶不愿意,我便跪在地上求得她答应!” 这话一出来,穗儿便知道,主子这还是拣软柿子捏。 七少奶奶心善,五少爷却是性情难测,少奶奶不愿和少爷起隔阂,便要强压着七少奶奶给想办法。 再有,听说家里两位少爷或许要往北戎边境去,五少爷如今正忙着熟悉边防布局呢,依着少奶奶的意思,既是少爷帮了弟弟,那七少奶奶帮帮嫂子也是应有的道理。 穗儿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然而自家那胖乎乎的哥儿,总不能就交到太太那个万事不管的泥菩萨手上,说不得只好去哭求七少奶奶了。 主仆两个风风火火赶到秦芬院里,正遇见秦芬给采莲选嫁衣。 通报的小丫头才说完,五少奶奶已领着穗儿进了屋,望一望桌上铺陈的尺头,耐着性子说一句,“弟妹忙啊。” 五少奶奶添了猊哥儿,这一阵子忙得顾不上旁的,秦芬身子不好,妯娌俩除开晨昏定省,倒真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25 少有时间闲叙了。 秦芬猜五少奶奶或许有事,便请她坐下,再打发了人下去,只留个桃香在边上。 有个桃香在,五少奶奶倒把那些哭求的话略收了收,先耐心拣家常说了起来。 穗儿对着桃香,也有些发怵,当初大夫人都被这丫头给指桑骂槐过,府里无人不知的,谁又敢招惹她,早知道,该劝自家少奶奶三思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一边耐心与五少奶奶应酬,一边在心里起个疑影。 这位五嫂,虽然还有几分真性情,却还是改不脱那有好就钻的性子,秦芬这里热乎些,这五嫂便也殷勤些,秦芬这头一时顾不上了,这五嫂也不会上赶着交好,因着这段日子妯娌俩都忙,倒确实淡了一阵子,好不好的,今日怎么忽然上门了。 五少奶奶说了半天,总算慢慢把话题扯到了眼前:“七弟妹怀身子真辛苦,孕吐那么些日子,连太太那酒楼送的饭菜也吃不下了,这几个月,倒全便宜了我。” 从前范夫人心疼秦芬管家辛苦,吩咐每日从太白醉送饭菜来,后头秦芬孕吐,自然是无福消受,范夫人待要不送吧,大夫人又在边上等着说闲话,干脆拿来做个顺水人情,全拿去赏了五少奶奶。 秦芬抿嘴一笑:“哪里就说什么便宜不便宜的了,五嫂生了猊哥儿,是家里的大功臣,太太给你赏赐饭菜,可跟我没关系。” 这话既捧了五少奶奶,也没自堕颜面,还把范夫人也给拍了一把,这中间的分寸拿捏,五少奶奶自知再练十年也不成,她原还想着赶来硬逼着秦芬想法子留下猊哥儿的,这时却知道不妥,想了一想,干脆开门见山。 “弟妹,今日我贸然上门,实在是有事求你。” 秦芬微微欠身:“不知五嫂有什么事?但凡我能分忧的,我一定没有二话。” 五少奶奶一想到这事就要流眼泪:“太太刚才叫喜儿去传话,说要把猊哥儿抱去养……” 这话出来,桃香立刻对穗儿瞪起眼来。 这个五少奶奶,前些日子自家姑娘受婆母折腾,没见她出来支一声,如今自己遇着难处了,倒急三火四地求上门,当真是不知所谓! 穗儿哪敢看桃香,听见主子话说得鲁直,她生怕七少奶奶开口拒了,连忙描补两句:“七少奶奶也知道,我们猊哥儿还小呢,我们少奶奶这亲娘,如何舍得。” 既是穗儿抢着插嘴,桃香也不甘示弱:“喜儿姐姐才去传话,五少奶奶就跑来咱们这里来了,口口声声只说不愿意把猊哥儿给太太,你们可问过五少爷的意思了?猊哥儿的事,五少爷这亲爹还没拿主意呢,哪有我们少奶奶说话的份!” 五少奶奶正是想给自家丈夫省事,这时被桃香戳中心事,不由得面上一红:“亲爹哪有把儿子往外推的道理……” “桃香不懂规矩,叫五嫂见笑了。”秦芬微微一笑,见五少奶奶眼中满是期望,直直地看了过去,“可是,桃香的话也有道理,五哥一个字还没说呢,我哪敢冒头。” “弟妹这是不愿意帮我了?”五少奶奶一下子淌出两行泪,“我为人虽然寻常,猊哥儿却只是个无辜孩童,他……” 旁的事或许有假,这五嫂对孩子的爱,却是绝作不了伪的。 秦芬叹口气,截住五少奶奶的话头:“五嫂言重了,我并没有不帮忙的意思。” 这话连桃香都给说糊涂了,五少奶奶主仆两个更是不明白,这位七少奶奶,到底是愿意帮,还是不愿意帮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样吧,五嫂先回去向五哥要句准话,等五哥拿了主意,咱们再提别的事。” 五少奶奶知道秦芬自来不说空话,闻言一把抹干眼泪:“弟妹快人快语,我这就回去。” 桃香看着五少奶奶去了,耐心等了半晌,见秦芬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小心问一句:“姑娘是不是不想帮五少奶奶,是使个缓兵之计么?” 秦芬长长地舒一口气:“是,也不是。”她见桃香愈发不明白,笑一笑解释道:“内院的事再大,也大不过男人们的事,五少爷是个有主意的,这事咱们越过他去不好,且听五少爷怎么拿主意吧。” “可是,若五少爷也叫来问姑娘,那可怎么办,姑娘才和太太闹了一场不痛快,总不能又下她的面子,到那时候,太太只怕要满金陵城说姑娘的不是。” “到那时候,我自然替五少奶奶想法子。自然了,五少奶奶也不能白受我的好处,她自个儿也得出力。” 桃香见姑娘没有再说的意思,便不再追问,然而心里却是高兴的。 姑娘的意思,她约莫猜出来了,主意,姑娘可以帮着想,事,却得五少奶奶自个儿办。 从前那事事伸手的菩萨性子,姑娘只怕是要收一收了。 桃香觉得,这里头似有些缘故,然而主子不说,她便不问。 第246章 秦芬随了徐姨娘, 从前是副细挑身材,如今孕肚渐显,看着也还是纤细,五少奶奶进屋便看见秦芬立在高几边上赏花, 那场景仿若一副美人图, 五少奶奶不由得赞一句:“弟妹有孕了还这么好看,真叫人羡慕。” “五嫂谬赞了。”秦芬今日拿足架子, 慢慢坐下, 轻轻抬手作个请的手势, “五嫂请用茶,这是皇贵妃娘娘赏的南诏国茶叶, 我家太太一大早才派人送来,味道很是清雅, 可惜我有身孕,只喝了两口尝味道,再多些, 便没福消受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五少奶奶入座后啜一口茶, 果真觉得清香无比。 这样稀罕的茶叶,皇贵妃也能赏下来, 秦家那位夫人也巴巴儿地一大早送来,自家这弟妹当真讨贵人喜欢, 远不是自己能得罪的。 五少奶奶原是想催逼着秦芬立时给拿个主意,见了这阵仗哪还敢咋呼,话都到嘴边也压了下去, 再拣了家常耐心地说。 秦芬见五少奶奶耐心十足, 便没再刁难的意思,随意答了几句, 问起五少奶奶来意:“五嫂看起来镇定自若,想必是和五哥商量过了,已拿定了主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五少奶奶且喜是秦芬自己提了这话题,这时也没心思说场面话了:“是呢,相公说孩子还小,再如何也不好送去打搅了太太,可是他不问家事,叫我自个儿去和太太说,我,我哪有那个本事劝太太打消主意,这不就求弟妹来了。” 她说着,起身对秦芬福一福,“我知道弟妹向来是个菩萨性子,还请弟妹帮帮我,帮帮猊哥儿,我们母子两个,不,我们一家三口,对弟妹感激不尽!这也是相公的意思。” 秦芬先点一点头,又叹口气:“我如今也有身孕了,为人母的心和五嫂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26 一样的,按理说不该推辞五嫂的恳求,然而太太对我,可是有过救命之恩的,我又怎么好帮着旁人去对付她呢……” 救命之恩?那婆婆向来就是个多事的假清高,哪里会对这弟妹有救命之恩? 五少奶奶先是一愣,随即就想起秦芬说的是什么事。 睿王和皇后逼宫造反,这七弟妹在宫中被鞑靼女子拿住,自家那糊涂婆母,当众以命相替来着。 这事虽然是真的,可范夫人自个儿也没多提过,倒是平日与她交好的几个夫人爱提。 五少奶奶知道,自家那婆母不是不想提,可惜那时当众说了,全是因为顾着儿子面上,与儿媳是全不相干的。 “太太那救命恩情,也只是冲着七弟面子,她自个儿都没放在嘴上,弟妹何必太认真了。” 秦芬又故作为难之态,“可是,太太她说不定只是施恩不望报,故意这么说来着,这么一来,这份恩情可不就更大了……” 五少奶奶恨铁不成钢,伸过手来捏一捏秦芬的胳膊:“我的好妹子呀,你怎么这么实诚!她当天那么说,是想告诉旁人没把你放在眼里,那是故意给你难堪呢!” “无论如何,总是救命之恩,金陵城里都传我亏了太太一条命,我怎么能……唉,老听着这些话,我睡觉都睡不好。” 这七弟妹从不会说这样的话,这分明是……五少奶奶眼神微微一闪,随即就拍着胸脯道:“哪个糊涂虫这样说?从明儿起,遇见一个,我就骂她一个,总把金陵城的这些糊涂虫给骂醒才是!” 秦芬似乎大大松口气,随即又皱起眉来:“可是太太这人嘴硬心软……” “太太她嘴硬是真的,心软可就说不上了!她若是心软,能把你那两个丫头打一个抬一个?她若是心软,能把我的猊哥儿硬抱了去?她今儿能抱我的猊哥儿,日后也能把你肚子里这个给夺了去!” 秦芬仿佛被最后一句话说动了,咬一咬嘴唇:“五嫂说得有道理,好,我帮你就是。你心里可有什么章程了?” 五少奶奶先是一笑,随后又皱眉:“我若是有主意,也不必来求弟妹了。我的主意,要么就是哭求,要么就是大闹,不论哪个,场面上都不好看,猊哥儿或许能留下,可是你五哥必定不喜。” 秦芬点点头,慢慢抿一口茶水,作个沉思的样子。 杨氏当初,早替她拿了主意的,围魏救赵、借剑杀人,都是隔岸观火的好法子,可是秦芬总顾念着婆媳和妯娌间的情面,不愿出手那样重。 如今范夫人那头是再好不了的了,秦芬倒不必再顾忌,而身边这位五嫂…… 秦芬又看一眼五少奶奶,慢慢地道:“我这法子不算光明磊落,且我自个儿不方便出面,五嫂听了,可要稍加掂量。” 五少奶奶不假思索应了:“不论什么,为了猊哥儿,要我割肉我也甘愿!” 秦芬不再保留,将一早想好的法子细细道出。 “五嫂也知道,大房自还了咱们三房产业,都是太太自个儿收着了,我再没沾手的。太太不精庶务,草草查过账簿就收起来了,平日里仍旧是由着掌柜们自己管账。 “我私心想着,依着大房的做派,那些账簿肯定不干净,五嫂挑一家店铺,使手下人去闹一场事,出事了太太必要过问的,到时候太太忙着打理家业,哪还有功夫管猊哥儿?倘若哪日事发,只说是掌柜们做生意失了和气,又和五嫂什么相干?” 五少奶奶眼前一亮,随即又犯难了:“该挑哪家铺子,怎么使人闹,我可没个主意,还请弟妹指教。” 秦芬微微一笑:“五嫂,我是管惯了家务的,做事自有我一套章法,我若是出手,只怕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再者说,我手里管着皇庄,若是我派人出面,就是仗势欺人了,到时候连你也要背不是的。” 她说着,端起茶碗送客,“五嫂还是尽快回去想法子吧,如若不然,明日太太就要把猊哥儿抱走了。” 五少奶奶被秦芬的态度震得一僵,随即又笑了:“是,这事本就是我自己的事,弟妹替我谋划已是尽心,怎么做事,合该我自己去想法子。” 说罢,五少奶奶干脆地起身,对着秦芬微微颔首,领着穗儿出去了。 来时五少奶奶揣着许多虚话,走的时候倒干净利落了。 南音看一看已经静静不动的细竹帘子,轻声道:“姑娘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太不近人情了?” 南音连忙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歪着头想了想,微笑一下,“奴婢嘴笨说不好,只是从前咱们家太太和四姑娘,还有上下的妈妈姐妹们,都说姑娘样样好,只性子太绵软了些,现如今,姑娘显见得是改性子了,这是好事,我心里高兴。” “是啊,若是从前,我必要替五少奶奶把事情都办妥当,可是越这样,她越当成理所当然,还有太太和大夫人……如今直说叫五嫂自己去办,她竟也干干脆脆地答应了,这么想想,我从前也真是够迂的,白做那么多好人干什么。” 南音见姑娘总算改过性子,高兴得想烧香念佛,走路的步子都迈大了些。 范离晚上回来,猛地瞧见两个吱吱喳喳的丫鬟,只当自己看错了,还定睛再看两眼。 等两个丫头都退了下去,他不忙着吃饭,反而问一问秦芬:“今儿两个丫头怎么了?南音变得聒噪起来,桃香简直跟个鹦鹉似的吵闹。” 秦芬哪能说两个丫头是替自己高兴,顽皮地挑一挑眉,避而不答:“吃块西瓜,天热着呢。” 范离拿了块西瓜在手里,似笑非笑地看着秦芬:“我看你也好像拾了个金元宝似的高兴么。” 秦芬还是不说话,只夹一块脆腌黄瓜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离忽地又来一句:“你给五嫂支了什么高招?” 秦芬怎么也没想到范离已知道了这事,不由得一惊,黄瓜的盐醋汁呛进喉咙,用力咳嗽起来。 范离连忙扔了西瓜,轻轻给秦芬拍着背:“慢着些,谁跟你抢饭吃来着。” 秦芬好半天才缓过气来,狠狠喝了两口清粥,忐忑地问一句:“你是不是生气了?” 再怎么说,她去算计的,可是自家相公的亲娘,他若是生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范离哪儿是生气了,是大大松了口气。 自家这姑娘,打从进门就是步步退让,如今终于也知道还手了,范离怎么会不宽慰。 范离抱着秦芬香一口,给她夹一筷子鸡丝,慢慢说起了白天的事。 五少奶奶自秦芬这里得了主意,立刻想出对策来,当即叫穗儿出去找人。 五少爷手紧,产业全捏在自己手里,穗儿只能托到了五少爷的长随跟前,那长随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27 知道五少爷忙于公务,只能又寻到了兵部的司房。 兄弟两个正研习北戎边防布局,共用一张书桌的,范离自然就听见了五少奶奶的事。 范夔亲口点了两个忠心的掌柜,叫长随去吩咐事情,回头看了范离半晌,难得地说几句好话:“弟妹是个聪明的,也是个心善的,她替禾意保下了猊哥儿,我且多谢你。至于太太那里铺子的损失……我回头补给你。” 五少奶奶不过是叫人去自家母亲的铺子闹一闹事,这既不伤体面,也不会伤及家里的根本,范离且喜有人能扯一扯母亲的心神,叫她少想闲事,于那银钱的事根本不在意。 对着范夔后头那一句,他便只不置可否:“五哥自个儿看着办。” 此时和秦芬说起来,范离还直想笑:“你如今倒真有了些华阳宫那一位算无遗漏的样子,我以后可怕了你了。” 秦芬忽地想起什么,故意板起脸:“哼,我表姐机关算计反被误,我哪天也落到她那样的下场,是不是?” 范离脸上的笑容,忽然呆滞了起来。 天呐,天呐,他那天不过是说了几句气话,那个笨丫鬟怎么一个字不差地全说给了这姑娘? 范离不敢耽误,连忙双手抱拳作揖:“我哪敢,我哪敢,我说错话了!我求饶!我求饶!” 秦芬横一眼范离,轻轻放过:“你给我小心些。” “是是是,我哪能不小心。”范离说着,替秦芬又夹一筷子鸡丝,“皇贵妃今年过生辰,皇上特许也称千秋节了,到底她老人家手段高妙,我哪敢招惹你家的人。” 皇贵妃短暂地沉寂后,又有了这样的好消息,秦芬怎么能不高兴:“真的?这可真是大喜事!” 范离一时没答这话,细细地品着一根腌笋子,好半天才出声:“皇上提了一位德妃、一位惠妃,还有几个嫔位,并且把宫务也分了下去。你表姐究竟是福是祸……唉,也是难说!君心似海,深不可测,如今的皇上早不是当年的英王了,所以我才总想着出京去外放,只是舍不得你。” 这话题如同隐疾,一触及就发痛。 小两口再谈起这事,还是毫无办法,只是这一夜,仿佛即将久别,缠绵缱倦后,又谈了许久的心事。 第247章 次日一大早, 南音便领着小丫头们,排在房门口等着替秦芬洗漱。 屋里良久没有声音,天光大亮了,房门才吱呀一响, 一个人影轻轻闪了出来, 竟是范离。 他一出来,又把个房门关上了, 看一看满脸诧异丫头们, 摸着下巴嘱咐一句:“昨儿你们姑娘熬晚了些, 南音去太太那里告个假,让你们姑娘多睡会。皆因商议皇贵妃千秋节的事, 够耗心神的。” 皇贵妃的生辰也能称千秋节了,这是杨家的大事, 也是秦家的大事,拐个弯算,也能算范家的大事。 站在屋里的五个丫鬟, 倒又三个是秦家来的, 这时先是一愣,随即就都笑了起来。 南音没忘了差事, 先嘘了小丫头们一声,然后把布巾、牙刷搁在边上, 嘱咐春儿听着屋里吩咐,自己往范夫人处跑了一趟。 秦芬觉浅,早听见范离叫南音告假了, 才臊得要跳起来拦话, 又听见范离抬了皇贵妃的事出来。 昨晚闹得狠了,秦芬也实在是腰酸腿重, 头也昏沉沉的,因着害羞,不好意思对着门口,翻身朝着床里,谁知也不过片刻,竟又睡着了。 范夫人年纪大了,睡得愈发少,大暑天的,竟是天蒙蒙亮就睁眼,如今这个年纪,又梳不得繁复华丽的发髻,只能慢条斯理把那几套首饰换着搭配一遍。 南音进屋时,见范夫人正对镜梳妆,手里拿着对莲子米大的珍珠耳坠子上下比划。 也不知是没睡醒,还是心情好,范夫人竟不问南音的来意,只回头对南音招招手:“眼生的东西反倒容易挑出来,你帮我瞧瞧,哪对耳坠子好。” 南音吓得险些忘记差事,然而主子面前不可失礼,她笑一笑,还是上前认真看了看范夫人面前的耳坠子,稍一沉吟:“回太太话,奴婢觉得这对青金石的,更配您今天的衣服。” 范夫人点点头,自己戴上了那对青金石的,忽地想起什么,又回头看一眼南音,这一次,眼里便有了南音熟悉的疏远,说话也冷淡起来:“你一大早来,是你们少奶奶有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南音硬着头皮把话一说,范夫人立刻冷冷哼一声:“你们少奶奶自打有孕,身子倒真是不如从前了,合该请个大夫看看才是。”她到底顾忌皇贵妃,又补一句,“既是宫中有大事,你们少奶奶操心些也是应当的。” 这些话倒还罢了,虽然不中听,到底还是场面话,南音一声不吭,含笑受了下来。 谁知范夫人还不肯停嘴,又说几句:“开枝散叶的事很辛苦,你们少奶奶一个人,难免力有不逮,以后再添几个分担的,便好了。” 纳妾不纳妾,原本就是小两口的事,那些硬要插手的人家,不是有厚脸皮的婆婆,便是结亲的两家门第相差太多,如今范家门里,可又占着哪一个? 南音脸上的笑还在,可是眼皮已经不以为然地垂了下来。 喜儿听见皇贵妃要过起千秋节,哪里不知道厉害,见南音面上神色淡淡,生怕那七少奶奶动怒,连忙帮着劝一劝: “太太,今儿您还预备着接猊哥儿过来呢,临儿已把西厢房收拾出来了,等着您再亲自看一遍,今日七少奶奶歇着,倒是两下便宜。” 范夫人只是要折腾人,不是要折腾自己,忽地想起猊哥儿要来,这已是一件操心事,倒乐得秦芬不来烦,于是转过脸色,挥手放了南音回去。 南音出得门来,正要叹口气,忽地遇见一大帮人蜂拥而来,为首的正是五少奶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五少奶奶怀中抱着个熟睡的婴儿,瞧见南音行礼,微微颔首,不曾说话。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南音心里颇有些诧异,这五少奶奶已想法子留猊哥儿了,照理说,两三天就能见效的,若是硬拖个几日不送孩子,太太也未必强要,谁知这五少奶奶竟真稳得住,倒先把个孩子给送来了。 想来,一则是不愿自己落人话柄,二来,也是替背后出主意的人,好好兜着底。 南音想到这里,对五少奶奶也起了些敬服,侧身等着她过去,才转身回院。 因不想丢秦芬的面子,南音愈发端庄起来,提着口气,身子不摇,裙摆不飘,端端正正回了自己院子。 等进屋见了桃香的面,南音才长长叹口气:“一大早,又受太太两句刺,幸好只是我们丫头,若是姑娘如今的身子,可不是又要添些气闷。”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28 桃香立刻又竖起眉毛:“五少奶奶不是已经想办法给太太添堵去了,怎么太太还那样清闲?还是五少奶奶临阵退缩了,太太才又多事起来?” 南音赶紧把方才瞧见五少奶奶的话说了,说罢摇头啧一句:“我瞧五少奶奶这一次,心里可有数得很呢。” 两个丫鬟,头并头地说起私房话来。 南音想一想,先说些闲话:“太太一大早就起身梳妆妥当,耳坠子都换着搭了几副,没别的缘故,还是闲得没事做。想想她孀居多年,也真是可怜。” “她可怜?可怜个屁!闲着没事做,不能好好管家务?不能出去闲逛散心?偏要折腾这个那个,那就是她讨嫌!”桃香说着,不满地捣一下南音,“你到底是哪头的?” 南音知道桃香对姑娘最是护短,连忙笑着讨饶,又说起旁的来。 待听见五少奶奶竟然能稳住心神,一大早送了猊哥儿去范夫人处,桃香不由得连连点头:“五少奶奶如今也学精了,事情没办成前,知道先忍气,有了她在前头挡着,姑娘的日子,也好过多了。” 南音望一望紧闭的房门,将声音压低些:“姑娘叫五少奶奶在前头挡着,是不是不太妥当?这传出去,姑娘的名声只怕不好听。” 名声?名声能当几个钱花,能当几口饭吃? 自家姑娘,从前就是太顾及华阳宫和秦家的名声了,又想着替姑爷外出应酬,于是这也忍那也忍,到头来,是个人都来算计一把,到如今姑娘硬起心肠,外头这些人可又如何? 桃香把这些话训了一遍,又用胳膊肘轻轻拱一下南音:“你可别心软,又去劝姑娘改回原来的性子。” 南音连忙摇头:“我哪儿是那个意思!” 桃香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两人正要再嘟囔两句,却听见里屋主子出声,连忙打住话头,进屋服侍。 秦芬难得睡个饱觉,起床便是精神奕奕,既然不用请安,也不必急着梳洗,随手挽个髻子在后头,罩一件家常长褙,闲适地往桌边去吃饭。 外头看门的小丫头“咦”一声,随即便笑着通禀:“五少奶奶来啦!” 桃香正要服侍秦芬进屋去更衣,五少奶奶已进来了,秦芬安坐着不动,笑着对五少奶奶点点头:“五嫂请坐,恕我失礼了。” 五少奶奶她自讨得了秦芬的主意,很是亲近秦芬,如今见秦芬不曾梳妆,只当是不见外的意思,自然更高兴,竟没先提自己的事,而是说起了秦家事。 “方才去太太那里请安,听见门口小丫头嘀咕,说皇贵妃娘娘要过千秋节了,这真是弟妹的大喜事啊!” 秦芬笑着受了这句恭贺,又问一问五少奶奶来意。 “弟妹给我支的主意,事情还没办妥,今儿还是把猊哥儿给送到了太太处,心里憋闷得慌,来弟妹这里散散。” 妯娌两个,从前是无事不聚头的,哪怕彼此打些交道,也是连着利益纠葛的,似如今这般闲坐谈心,倒当真少有。 秦芬如今是个少操心的性子,懒得想这背后的缘由,只耐心和五少奶奶应酬。 五少奶奶说了许久,还陪着秦芬吃了几口奶卷子,意犹未尽地起身离去了。 临出门前,五少奶奶一手掀着细竹门帘,一手扶着门框,回头笑一笑:“如若事发,太太只怕要来请弟妹帮忙,到时候弟妹可要顾念着五嫂和侄儿。” 这就是要秦芬不出手的意思了。 “自然如此。”秦芬一口应了。 五少奶奶却还是不动,一张脸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这主意是我出的,事情不办妥,我也要担个恶名,我怎么会自己搬石头砸自己脚?五嫂请放心。”秦芬说罢,又添一句,“五嫂若是不成,我这里还有后手,必然保你事成。” 五少奶奶这才长长舒一口气:“有了弟妹这句话,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待五少奶奶走远,桃香小心地道:“姑娘,叫五少奶奶出头就是了,您何必亲自蹚浑水,倘若哪日太太回过神了,来找姑娘麻烦,姑娘的名声是不是要受影响?” 南音闻言,不由得瞪一眼桃香,方才说名声不值钱的,又是谁来着? 桃香连忙讨好地笑笑,拍一拍南音的马屁:“南音方才替姑娘想到这上头,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秦芬轻笑一声:“虚名,我很快就不需要了。” 这话高深莫测,两个丫头都不明其意,跟着走到了东边的起居室里,等着听解释。 铁牛四脚张开摊在竹席上乘凉,见秦芬来了,殷勤地挪动身子让开来,拉长声音“喵”一声。 秦芬笑一笑,走到铁牛身边坐下,一边抚摸着铁牛的长毛,一边道:“北戎边境凉快,铁牛若是去,夏天便好过多了。” 桃香和南音还是不懂秦芬的意思,对视一眼,竟不敢说话。 秦芬知道两个丫头不解,自己把话说了出来:“我昨晚上和少爷商议许久,想趁着皇贵妃千秋,求她替我们说话,好叫我跟着少爷外放去。” 天哪,天哪,怎么一夜过去,姑娘竟拿了这样大的主意? 出京外放,说起来嘴皮子一搭,再要回来可就难了。 少爷如今是天子心腹,外出必是封疆大吏,至少也是个坐镇一方的大将军,武将守边,多的是十年回不来的。 姑娘若是跟着,岂不是也半辈子不得回乡了? 然而这些事,又岂是两个丫头能操心的,二人垂头沉默半晌,是南音先出声了:“姑娘的意思,是怕太太阻挠您出京,特地叫五少奶奶绊住她?” 秦芬倒也没有那样算无遗策,只不过是昨日和范离商议后,顺水再推一把。 她不曾答两个丫头的话,只吩咐,“找个人盯着,瞧事情究竟如何。” 不过大半个时辰,便有消息传来。 范夫人名下的一家当铺,早前收了人家一幅名家画作,人家昨日来赎时,给的却是假画,苦主不依不饶,正当街大闹。 消息传到范夫人院里时,她正端坐着看猊哥儿喝奶,听见铺子里有人闹事,她不过是挥一挥手:“叫掌柜的处置了就是。” 掌柜的若是能处置,也不必报进内院了。 原来那人当初当的是急当,掌柜的只以为这必是死当了,把价钱压得极低,不知怎么这人昨日又来赎了,给的价格还极高,由不得掌柜的不动心,收了一千五百两,由得那人把画赎了回去。 今日一早,那人就到门口大闹,只说当铺以假乱真,叫他亏了一千多两银子。 这样大的差错,掌柜的哪敢瞒。 秦芬听了,倒为五少奶奶叫声好:“难为五嫂情急之下也能想出这样的好法子来,寻常铺子,确实也难寻这样大的错处。” 桃香性子急,扯着报信的小丫头问一声:“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29 太呢?猊哥儿呢?” “太太这时候已经急坐了马车出门了,猊哥儿还在太太院里,不知怎么哭闹不止,临儿已经不敢服侍了,言语间想叫猊哥儿回去,反倒被乳娘呛了两声呢。” 桃香挥手叫小丫头下去,由衷地叹一句,“这个五少奶奶,倒真是有本事,一出手竟也这样周全,又能动心忍性。” 秦芬笑一笑,这一日便坐在屋里,等着听外头消息。 范夫人到了当铺门口,苦主上来就拦着马车哭诉,又说自己命苦,又说范夫人势大压人,喜儿忠心护主,又说不过那人,险些气哭了。 人群中有好事之人报了官,差役来了,却没那个本事分辨画作真假,只能又回头禀报了京兆尹大人。 京兆尹虽是四品官,却也没有看画的本事,只能判个改日再断,草草退堂。 日落西山,范夫人才堪堪到家,秦芬和五少奶奶早等在廊下请安,范夫人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手一挥就赶了两个儿媳妇走。 秦芬看一眼五少奶奶,立刻转身就走。 五少奶奶期盼地看一看屋里,忍住了不曾说话,也慢慢调头回去。 范夫人听见屋里传出婴儿的哦啊声,顿时头都大了,连忙唤住五少奶奶:“我这里有事,不便照应猊哥儿,你好生接回去吧。” 第248章 秋风渐起, 桂子香飘,秦芬的肚子也慢慢隆得高起来,远处一望,跟筷子上穿个丸子似的。 这日秦芬在花园里散步, 正巧遇见五少奶奶领着猊哥儿出来。 五少奶奶把猊哥儿递在嬷嬷手里, 上来和秦芬见过礼,亲切地抚一抚秦芬的肚子:“这些日子太太没叫请安, 我都没见你, 这肚子可又大了一圈了。” 秦芬点点头:“是, 也有五个月了呢。猊哥儿也愈发壮了,瞧着更像五哥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 大伙儿都这么说。”五少奶奶回头看看儿子,脸上多些笑容。 叙过闲话, 五少奶奶支了乳母嬷嬷下去,只留个穗儿在身边,秦芬会意, 也只留个南音在身边。 五少奶奶脸上含笑, 说话也比从前多些镇定自若:“太太那铺子的官司还没打完,如今可是再没空去想猊哥儿的事了。” 秦芬为着避嫌, 并不曾追着打探这事,只叫桃香时时报了信上来, 这时听见五少奶奶的话,她略抬一抬眉毛,似笑非笑问一句:“怎么?就只一幅画, 真假那样难辨吗?” 五少奶奶仔细看一眼秦芬, 似要分辨她的神色,然而一遇见秦芬的目光, 又缩了回去,不自在地理了理身上那件绢纱罩衣,望着远方道: “哪儿呢,金陵城里能人那样多,一幅画哪里就辨不清了,我找人闹的事,早就结案了。后来扯出前头大伯母管家的事来,一细算,当铺的账簿上竟差了万把两的银子,如今是太太正在状告大伯母呢,与我可再没什么干系。” 说罢,五少奶奶还是忍不住看了看秦芬:“后头的事,弟妹是不是也早就算到了?” 秦芬不置可否,只轻巧绕过话头:“这些日子我身子重,不曾多应酬,前儿听我四姐说,外头对太太,对你我,评价口风可全不一样啦,这是五嫂办事有力。” 五少奶奶见秦芬不肯答话,也不刨根问题,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太太这人惯会假清高博清名的,以前金陵城都传她独力支撑养大七弟,又说她对家里兄嫂宽容忍让,夸得跟个观音菩萨似的,我也一直把这美名当真,经过上次弟妹点拨,我才回过味来,那全是她自个儿夸出去的。” 可不是自个儿夸出去的,顺带还贬损了一把大夫人。 虽说大夫人那些事是货真价实,范夫人贬她算是自保之策,然而教养范离长大成人,里头却没有范夫人多少事了。 范离十来岁就投入英王府,一拳一脚都是当今皇帝教出来的本事,跟范夫人这亲生母亲,可没什么相干。 五少奶奶想到这里只觉得讽刺,又笑着冒出一句:“原来做好人这样容易,会吹牛就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说得促狭,穗儿听得心惊胆颤,不去看秦芬,只看南音。 南音一脸板正,连眉毛也没掀一下。 穗儿这才放心,低头听两位主子又说了下去。 五少奶奶这次却没扯着范夫人的事不放,又说起旁的来:“听说哥儿两个,还是要外放了,皇上这次只怕要派他们接手边境的大将军印,他们一守便是几年,留我们妇道人家领着孩子长大,下次他们进京,只怕猊哥儿和你肚里这个,都会追着打闹了。” 这次,换南音抬起头来看对面的主仆两个了。 自家姑娘要跟着外放的事,算是临时起意,虽拿定主意,可还谁都没说呢。 姑娘又不会说虚话,可预备怎么接五少奶奶的话,总不好顺口说着堂兄弟两个一起长大,转头就跟着少爷出京了。 秦芬显然也想到了这里,低头想一想,还是绕过了话头。 “五嫂,我娘家嫂子怀孕了,我又不知送些什么好,想请你帮我拿个主意。” 五少奶奶最是热心的,闻言连声应下。 妯娌两个坐在一起,五少奶奶替吕真选了许多东西,一边选,还一边夸采莲和有贵的婚事办得体面,好生吹捧一通秦芬,兴兴头头地离去。 南音一边把那些颜色鲜亮的丝线和绸缎收起,一边问秦芬:“姑娘,这出京的事,还是得赶紧透个口风出去,范家这里倒不如何,家里太太和徐姨娘那里,总该说一声的,总不能到时候当真拔腿就走,太太和姨娘,还有四姑娘和三少奶奶,可不要伤心坏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皇贵妃千秋节还未到,秦芬又没个机会进宫去讨主意,哪能把出京的事乱说。 如今皇贵妃脾气大得很,若是有人告秦芬一个煽乱朝纲,她准保吃不了兜着走。 秦芬想一想也是头疼,竟一时不知怎么办了。 她自知道范离要出京,便打定主意要在京里立起威来,所以才使了五少奶奶这个先锋,替她把范夫人给绊住,再把名声给打出去。 谁知那夜缠绵过后,范离打定主意要带她出京,秦芬原先的种种安排,只能徒留个影子了。 这时想想自己的锦囊妙计,秦芬又是可惜,又是遗憾,叹口气嘱咐一句,“出京的事,等机会到了才能提,趁我还在京里,多送些东西给太太姨娘,还有四姑娘、六姑娘和三少奶奶。” 按捺多时,终于到了皇贵妃的千秋节。 自从皇后被鞑靼人害成重伤,一直昏迷卧床,形同废人,皇贵妃权倾后宫,是实际上的皇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然而,位同副后,终究只是大约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30 等同。 宫中处处张灯结彩,比着皇后的千秋节稍稍减去一等,该用正红的地方改成茜红,该用明黄的地方改成杏黄,九凤宫灯换成青翟宫灯,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皇贵妃在华阳宫中,已换好了吉服,准备接受百官和命妇的朝拜。 典礼之前,还有小半个时辰,皇贵妃端坐在自己的主殿中,看见秦家母女四个进屋行礼,只淡淡一笑:“姑母和三位表妹来了,不必多礼,请坐吧。无忧在侧殿和母亲呆着,我叫人喊她来和姑母表妹见礼。” 三公主的恩宠,就连太子也比不上,谁又敢挑她的礼。 杨氏赶忙拦了要出去传话的宫女,对皇贵妃笑着道:“等会臣妇去拜见三公主,这会且陪娘娘说会家常。” 皇贵妃微微一笑,挥手叫小宫女下去了。 秦芬看看上头,那位珠翠满头、锦衣华服的宫妃,好像个打扮富丽的美人木偶,不光没有早年间的平和从容,就连前头一二年的意气风发也没有了,她不由得一阵心寒,也带了一丝心惊。 这巨大的皇宫,到底还是把从前那个温柔可亲的杨慧容给吞没了,如今坐在上头的那个人,只怕和从前和皇后,也没什么两样。 如今金陵城里都知道皇贵妃脾气大,甚至有些胆大的还说她,“比从前的皇后也不差什么了”,暗指她像崔氏皇后那样性子乖张、行止任性,然而秦芬这时看着皇贵妃的脸,却深深理解了她。 皇贵妃高高坐在上头,脸上的落寞,浓得好像落日后的雾。 杨氏如今年纪大了,精神头不足,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推了秦贞娘和秦珮出来应酬。 秦贞娘稳重,秦珮活泼,两人一唱一和,说了许多养孩子的儿女经,终于把皇贵妃给逗笑了。 “四表妹和六表妹还是这么惹人喜爱,五表妹肚子看着老大了,今儿贞娘和珮丫头两个,可要好好照应姐妹。” 皇贵妃说着这话,倒又有些从前的周到亲切。 她稍稍顿一顿,轻轻抚一抚肚子,“等我肚子里这个生出来,若是公主,就叫圆姐儿和蔚姐儿进来作伴,若是个皇子,我且等着瞧芬丫头。” 众人不意竟能听见这样的大喜讯,一时又惊又喜,连声恭贺。 秦芬却愈发明白了皇贵妃的落寞。 皇帝特许将皇贵妃的生辰称作千秋节,倘若是从前,或许还是一种盛宠的表现,然而如今,皇贵妃却猜不透,皇帝此举到底是为了她,还是为了那尚未显怀的肚子。 秦芬准备了一肚子求皇贵妃说情外放的话,这时一下子咽了回去。 若是从前,皇贵妃圣眷优容,秦芬所求之事或许还好办,可如今皇贵妃自己都已如履薄冰了,秦芬哪还能拿自己的事去烦她。 不多时就有小太监来请皇贵妃出去接受朝拜,皇贵妃对杨氏微微颔首,杨氏立刻知趣地领着女儿们退下,皇贵妃却单点了秦芬的名字:“芬丫头来陪着我。” 秦家门里算起来,秦芬的品级是高,可是侧殿现放着杨夫人这个一品诰命呢,她又是皇贵妃的亲娘,怎么皇贵妃却点了秦芬作陪。 秦家门里没一个是傻的,唯一一个不长脑子的,还在柯家重病卧床,这时候没一个人多吱一声,都波澜不惊地退了下去。 杨氏领头,对秦芬嘱咐一句:“你肚子大了,等会寻你四姐六妹,让她们好生照应你。” 母女三个,从秦芬面前一一走过,都投来包含深意的目光。 秦珮甚至嘴唇一动,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还是忍住了,深深凝一眼秦芬,匆匆走了出去。 秦芬明白,这母女三个,都是叫自己小心皇贵妃呢。 近来范家的官司闹得厉害,皇贵妃肯定知道了,如今世人皆知皇贵妃威重,这时秦芬自个儿心里这时也发起毛来,暗自后悔是不是把阵仗闹得太大了,皇贵妃嫌不体面了。 皇贵妃一手搭着碧水,一手搭着秦芬,走到宫门口,不曾乘轿辇,只慢慢往奉先殿走去。 “芬丫头,凤举要外放了,你可有什么想法?” 秦芬不曾想到皇贵妃提的是这个,多少年应酬下来,她心里还在揣测皇贵妃的意思,嘴里却已流利地说起场面话:“凤举能为君尽忠,报效朝廷,这都是皇上给的机会,臣妇感激不尽。” 皇贵妃忽地松开碧水的胳膊,举起手来命碧水停下,碧水叫了声“停”,后头浩浩荡荡的依仗便停步不前,皇贵妃拉着秦芬往前走了几步,紧紧看住秦芬的眼睛,嘴里将前话又说了一遍。 “芬丫头,表姐问你,凤举出京,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话虽差不多,里头的意思可差多了。 秦芬心里一震,也迎着皇贵妃的眼睛看了过去。 这位久居深宫的贵人,面容还是一样白皙细嫩,皮肤并没一丝衰老的痕迹,然而眉心却已起了淡淡的纹路。 她此刻看着秦芬,眼神里并没一丝试探,全是浓浓的关怀。 不知怎么,秦芬竟把实话说了出来:“我……臣妇……我想跟着凤举外放去,想求皇上和娘娘成全。” 皇贵妃长长吁了口气:“你这丫头,终于还是不曾和表姐见外。”她说着,面上竟多些自嘲的神色,“如今就连母亲都畏我如虎,只你这个丫头,敢和我说真话。” 说完这句,皇贵妃又恢复了方才平静无波的样子:“你说的这话,范离已和皇上求过许多次了,皇上只是不置可否,如今既知道了你的意思,表姐自然帮你。” 说罢,皇贵妃搭着秦芬的手,慢慢往奉先殿走去。 碧水领着仪仗,远远跟在后头。 秦芬也没想到,出京外放的事那样难,自己求也没求,皇贵妃就轻松答应了下来。她听见范离求了皇帝多次,自然在心里狠狠谢他几遍,可是看一看皇贵妃,秦芬又糊涂起来。 皇帝那里,范离自然能软磨硬泡,皇贵妃这里,范离可是使不上什么劲的。 皇贵妃,究竟是为着什么,才愿意帮她秦芬? 没等秦芬问出这个问题,便已到了奉先殿前,皇贵妃走到皇帝身边,两人一起进殿去上一炷香,然后就共同往繁英殿去出席宴会。 这是皇贵妃的第一个千秋节,负责操办此事的惠妃,在规制下头,极尽所能办得热热闹闹。 繁英殿内外,人人尽兴,喧嚣声好像有实质一般,把繁英殿填得满满当当。 皇帝一边与皇贵妃对饮,一边还不忘给惠妃赏一杯美酒,秦芬见了这景象,只是替皇贵妃心酸,然而一瞧皇贵妃,竟泰然自若,全没早前落寞的样子了。 秦贞娘时时操心着秦芬,没心思饮酒,秦珮却是一杯接一杯喝个不停,秦芬劝两句,她也不肯停,只说是高兴,可是姐妹三个彼此都知道,秦珮是替皇贵妃气闷呢。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31 终于熬到宴散,秦珮已经喝得大醉,起身时跌跌撞撞,险些把秦芬撞个趔趄。 杨氏连忙伸手架住秦珮,对秦芬努一努嘴:“你家范将军就在前头,你自去吧,六丫头这里有我们呢。” 秦芬对着杨氏和秦贞娘,也没什么好客气的,略作话别,转身就要离去。 谁知却险些撞在别人身上,那人连忙退步,伸手搀一把秦芬,还细声细气道一声小心。 这嗓音怪里怪气,秦芬不由得猛一抬头,却见一个笑嘻嘻的内侍站在面前,不是进良又是谁:“范夫人,且请留步。” 第249章 身为天下之主, 皇帝少有精力过问命妇的事。 倒不是他管不过来,而是依着他的身份,实在是没必要亲自管。 从前的皇后,如今的皇贵妃、德妃、惠妃, 乃至太后太妃, 哪个管不得女眷。 命妇进宫,年老的、资历深远的, 便往太后、太妃处请安, 年轻些的, 自然往皇贵妃等人处拜见。 得皇帝亲召见的命妇,只怕一年里也没有几个。 这时进良站在秦芬面前, 才说个留步,众人已经纷纷投来各异的眼神。 秦芬无心理会旁人的看法, 端起笑脸请进良带路,顺手摘了腕子上一只翠玉的镯子递了过去。 进良略推一推便接了,再开口时, 那笑容便加深许多:“范夫人安心, 范将军已先去了。” 既是范离也受到召见,那便不会是私事。 有了进良这一句, 秦芬便放了大半的心,跟着进良, 不疾不徐地走到了慎独居。 慎独居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院,一道扇形门进出,边上连着个大院子, 据范离说的故事, 那便是御书房。 这慎独居的院子虽然普通,每隔十余步便有一个年轻力壮的侍卫, 哪怕秦芬不懂武,也能看出这些人无一不是高手。 这样的气派威严,由不得人不低头。 秦芬再是镇静,这时心里也不由得擂起鼓来,正胡思乱想,忽地瞧见范离双手交叠捧着肚子,歪着头出神看天,正好像安哥儿罚站的模样,她不由得一乐,险些出声唤人,幸好还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强自忍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扮成个文静样子走到范离身边,轻轻拉一拉他的袖子,范离猛地惊醒,回头看见秦芬,不由得诧异。 他将视线投远些,看见进良将拂尘交到小太监手上,掸掸衣裳进屋去了。 不一会儿,进良便出来相请:“范将军,范夫人,皇上宣召。” 范离对着进良用力哼一声:“多谢公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进良受了范离一个软钉子,笑着只当没听见,微微躬身让了两人进屋,自己心里也在犯纳闷。 皇上今天,把皇贵妃领到了慎独居,又传了范将军来,还把范夫人也给叫来了,这都是哪出跟哪出啊? 范将军把他那娘子看得跟宝贝似的,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愿妻子受委屈,陡然见了娘子被传召,只怕她受委屈,自己这传话的狗腿子,自然要受迁怒。 进良想一想宫中的事务,暗自摇头咋舌,自己掐断了自己的思路,回头拿过拂尘,嘱咐一句小太监:“从今儿起,不该打听的事可不准乱打听,不该看见的事,也别看见。” 小太监连忙应下:“是,干爹。” 皇贵妃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都被皇上给冷了许久,自己这挨了一刀的东西,哪配当什么干爹,哪日给皇上听见这两个字,只怕要把自己打进十八层地狱了。 自己可没有皇贵妃本事,那位主儿,人都快进冷宫了,还能怀着龙胎翻身,转头就过起千秋节了。 进良赶紧对小太监摆摆手:“罢了,以后还是叫师父吧。” 屋里夫妇两对君臣四个,竟都站着,八只眼睛大眼瞪小眼,除了皇帝,个个都是不解。 皇贵妃与皇帝做了多年夫妻,如今却也摸不透皇帝的心思,这时看一看范离,又看一眼秦芬,笑着打个岔:“皇上和凤举有要事相商,我和表妹先告退了。” 皇帝伸手拦了,轻轻扫一眼范离,最后把视线落在了秦芬脸上:“皇贵妃方才在席上说,范夫人想跟着外放,她已答应作保,对着朕言辞恳切地请求了许久。” 这一席话,算是把事情挑破了说,既没给皇贵妃留面子,也把秦芬架在了火上烤。 皇贵妃嘴唇微微一动,脸色忽然惨白。 秦芬怎么也没想到皇帝叫自己来慎独居,为的竟是这件小事,听皇帝口气淡淡,她只觉得后头藏着汹涌的怒潮,这时手脚都凉了,还是毫不犹豫跪下请罪:“皇上,臣妇是有些愚心想跟着外放,娘娘是可怜我才替我求皇上的,这事与娘娘无甚干系,还请皇上不要错怪了娘娘。”她说着,攥紧拳头,咬牙磕个头:“此中罪过,臣妇一概认罚。” 皇贵妃替杨家、秦家担待了多少,今日又主动替秦芬去求外放的事,虽然不知为什么,却也终究是好意,秦芬再怎么样,也不能让皇贵妃平白担这样的干系。 皇贵妃原先脸色惨白的,这时倒又恢复了些血色,她看一眼皇帝,也跪了下去:“是我自己愿意替芬丫头求情的,皇上若是要罚,连我一并处罚吧。” “哼,你是打量朕不会罚你?”皇帝的口气依旧淡淡,听不出喜怒。 秦芬只隐隐觉得不对,皇帝话里话外,怎么好像全是针对皇贵妃? 她小心地瞥一眼身边的皇贵妃,见皇贵妃腰杆挺得直直的,口中认错,身子却一点没软,秦芬只觉得更奇怪了。 皇贵妃如今不算得意,怎么接连犯错,先是替小两口求外放,再就是口是心非地认错,这可不是要招来皇帝的怒火了。 皇帝盯着皇贵妃看了许久,久到秦芬以为他已在心里想好了处罚,谁知开口时,却是对着范离:“你这个小子哑巴了?皇贵妃和你娘子说这半天,你一个大男人缩在边上不吭声,这成什么话?” 这话出来,屋里其余三个人便都听出来是在撒气。 皇帝面前,谁敢随便开口插话,惊扰圣驾,严重者可是死罪。 范离摸不着头脑,看一看自家娘子和皇贵妃,也乖乖跪了下来:“臣有罪。” 皇帝又哼了一声,慢慢地道:“你现在,总算还学了点规矩体统,再不是从前那副横冲直撞的样子了,想必是你娘子的功劳。” 这话风,仿佛是…… 秦芬正要偷偷瞥一眼皇帝的脸色,又听见皇帝道:“你这头倔驴子,非得要人替我管着你才行,你娘子跟去任上也好,你惦记着家中,打起仗来也不至于太拼命,还能多替我尽忠几十年。” 这下子,不光是范离发愣了,秦芬和皇贵妃也愣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32 范离苦苦求了皇帝多少天的,皇帝一直不松口,今日皇贵妃才稍稍一提,皇帝就肯了,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若说是为着对皇贵妃的宠爱,只怕没人信的。如今皇贵妃虽然位高权重,却再不是专宠了,下头的几位妃嫔,年轻貌美又识进退,恰如十年前英王府的杨侧妃,就是皇贵妃自个儿也觉得比不上人家了,哪里还敢奢望皇帝专宠于她? 皇帝却没解释这缘故,只对着范离用力瞪一眼:“如今你可高兴了?死乞白赖求了朕这么久,今日看在皇贵妃的面子上,便准了你所求!” “是,是,臣多谢皇上大恩,多谢皇贵妃大恩,臣这就回家收拾行李准备去边境。”范离笑得龇牙咧嘴。 秦芬心里还是纳闷,然而却知道许多事不是她该操心的,于是也跟着谢恩,慢慢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了皇帝与皇贵妃两个,皇帝背着手站在窗前,皇贵妃还是愣愣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终究还是皇帝忍不住先长叹一口气,回身轻轻搀一把皇贵妃:“有身子的人了,也不知保重些。” 皇贵妃许久不曾得过皇帝这样温情地说话了,眼睛一眨,竟有些泪意。 然而这深宫,最不需要的就是真情,皇贵妃又把眼泪忍了回去,淡淡笑一笑:“皇上面前,臣妾怎可失礼。” 皇帝看着皇贵妃的面容,好半晌才开口:“你为什么要替你五表妹求情?难道不怕我罚你吗?你这样做,值吗?” 皇贵妃才动一动嘴唇,皇帝又添一句,“我不想听场面话。” 皇贵妃也罕见地直直看向了皇帝的眼睛:“因为我想成全芬丫头和凤举两个,为了这一对小儿女,臣妾受什么样的罚都不在乎。” 见皇帝面上似有讥诮之色,皇贵妃又慢慢地道:“方才皇上语气不善,芬丫头想也不想就替我认罚,真心换真心,我们姐妹两个都是一样的。皇上说,我为她开口,值还是不值?” 皇帝没想到也有被人反问的一天,竟有一瞬间的语塞。 不过是片刻,他又追问:“为什么你要帮他们?他们出京,对你可没有任何好处。你可从来不是个随意施舍好心的人。” 皇贵妃竟然轻轻一笑:“不错,皇上眼里,我就是个工于心计、善谋人心的女人,从我想当皇后开始,皇上眼里我什么都是错的,管理宫务是错的,怀了身孕也是错的!” 夫妇两个,多年来尊卑分明,皇贵妃何曾这样言辞锋利过。 皇帝也不知是被皇贵妃的态度所打动,还是被她说的话吸引,竟没出声打断。 “只怕我有孕的消息传出,皇上也以为我是有心算计!不然也不会有这个千秋节了!”皇贵妃说着,声音不自觉地带了些颤抖,眼圈儿也红了,“就是因为我身居高位却什么都没有,我才想去成全芬丫头!” “胡说!谁说你什么都没有!朕不是在你身边?还有顼儿和无忧,他们难道不在你身边?” “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是后宫所有女子的皇上,顼儿更是朝廷的储君,你们父子二人,又哪里是我的呢?无忧自然是我的女儿,可她还小,又懂什么事?”皇贵妃说着,视线穿过窗户,看向了天空,“臣妾看着五表妹和凤举,就好像看着十年前的英王和杨侧妃。” 是啊,十年前的英王和杨侧妃,那时候的他们,多么恩爱。 那时候,英王不过是先帝膝下一名恩宠平平的皇子,踏实办差,心无旁骛,杨侧妃呢,虽然屈居于正妃之下,可是她却拥有丈夫全部的疼爱。 最重要的是,那时候,他们两个,也是真心换真心。 从什么时候起,夫妇两个也多了谋划算计? 是杨沛被许给大公主的时候,还是杨、秦两家的女眷无辜被皇后擒拿入宫的时候,亦或是皇贵妃想着再进一步的时候? 皇帝原觉得是皇贵妃日渐跋扈,这时一算,竟是自己对不住她的多。 “你究竟,为什么要当皇后?”皇帝终究忍不住,还是问了这一句。 皇贵妃竟也老实答了:“先帝一朝,四王议政时,皇上也未必没想过当太子。是个人,都会有这点野心,我也不是七仙女,自然不能免俗。” 她顿一顿,又道,“皇后才是皇上的正妻,生同衾死同穴,臣妾也是个庸人,也想永远陪伴皇上。” 皇帝听完,眼中似有星点火苗燃起,不知怎么,今日格外啰嗦,又把前头的话问了一遍:“为了那小子和你表妹的事,你也不怕触怒朕吗?朕若是惩罚你,你也不在乎吗?” 皇贵妃惨然一笑:“臣妾连皇上的信任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皇帝没想到,皇贵妃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这时说的,不是权势、宠爱,不过是夫妇间最平常的信任。 自己宠爱了多年的女人,怎么会是这么一副凄风惨雨的模样? 皇帝仔细看着皇贵妃的面庞,这女子本就不是顶顶貌美,如今添了年岁,双颊不如宫里的新人那样饱满鲜嫩,眉心也有了淡淡纹路,本该是一副叫人厌弃的模样,可是他心里始终不能忘记她从前的一切。 在英王府时,她总是拿绢花绑在树上增添热闹气氛,旁人只当她是恃宠而骄,可他却知道,那是为着叫他紧绷的心,能时时放松。 每当范离外出办差时,她便把范夫人接到庄上以安范离的心,若非如此,范离也不能屡建奇功。 后来他登基为帝,皇后性子古怪,是她代行皇后之责,与命妇们来往应酬。 她做到了一个皇后应该做的所有事,怎么他偏生不能给她一个后位呢? 皇帝将视线从皇贵妃脸上移了开去,紧紧盯着墙角的一株万年青,半晌后才道:“皇后病重,只怕不久于人世,后宫不可一日无主……” “不可!”皇贵妃却忽然出声了,“皇后活一日,她造反的那层窗户纸便能糊着,她若是忽然病逝,金陵城里只怕要流言四起!” 皇帝眼中又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这些道理你既然都明白,为什么还要联络朝臣替你说话?” 皇贵妃今日好像什么都敢说:“臣妾自请立为皇后,与皇上废后再立,那全是两回事。一个是妻妾相争的小事,一个是男子负心甚至君王失格的大事,皇上怎么反而不明白这里的道理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多少年了,皇帝竟是今天才认识了皇贵妃。 这女子勇敢、聪明、坚韧、富有野心,可是却还没忘了守护身边的家人,她身上的每一条优点,都值得他珍惜。 他曾以为她变了,变得像其他人一样,眼中只有权力,可是今天她宁可受罚也要替秦家五姑娘说话,分明还是从前那个杨慧容。 若是哪日有需要,她应当也会这样守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33 护……自己。 而自己,贵为天下之主,又有没有守护她? 皇帝眼中似有汹涌的浪潮涌起,许久不曾说话。 “朕累了,皇贵妃,你先回宫吧。” 第250章 了皇帝的亲口允诺, 秦芬自然是能跟着范离外放的了。 消息自秦芬的小院传出去,先在范家打个转,接着就慢慢飘到金陵城各处。 小丫头来报这消息时,大夫人正坐在窗前看远处的风景, 面前摊着本《太上感应篇注集》, 手里捏着串紫檀佛珠,似模似样地间或念两句。 听见秦芬要出京, 大夫人只觉得神清气爽, 经也不念了, 佛珠也不转了,双手合十望空一拜:“可算把这尊阎王……菩萨给送走了。” 高兴了一会, 大夫人又叹口气:“三夫人到时候也跟着出京去,咱们这一大家子, 吃喝嚼用,从今以后只怕得紧起来了。” 大房不事生产,除开原有的几家铺子田庄能产些出息, 只婆媳三人的嫁妆能供花用, 统共算起来,一年也不过二三千两的银子, 和范夫人那十里红妆,可差得太多了。 大夫人再如何舍不得, 也知道自家的好日子到头了。 小七已然长大成人,娶的媳妇又是个硬茬,眼瞧着一房人都要离京了, 她哪有本事把三房的产业给留下。 卫妈妈见主子长吁短叹, 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三夫人,她自个儿不愿走呢。” “什么?”大夫人听见这一句, 只觉得匪夷所思。“前些年我们盘剥她,全是因为三房没用,如今她自个儿抽风,要上赶着送银子给我们使么?” “那倒不是这个缘故,嗐,那院里,婆婆儿媳,正闹得不可开交呢。” 怎么不闹,说不可开交,只怕还轻了,范夫人的叫骂声,几乎要把屋顶给掀翻了。 兄弟两个还得点卯办差,自然是不在家的,只五少奶奶和秦芬两个,低眉顺眼地站在廊下,听屋里的范夫人且哭且诉。 从故去的范三老爷久病缠身说起,说到他瞒着家里人,荐了庶子去军中,又说到自个儿这些年活得不易,再说到范离在英王府吃苦摔打,再到后头终于成家立业。 范夫人心里还有数,没把皇帝和皇贵妃给绕进去,也顺便抬手饶过了秦芬,只哭诉范离不孝。 “好容易孩子长大出息了,我这老婆子该享福了,偏要拉着我去什么覃州受苦,那是什么地方?听都没听过的!我这把老骨头,去了能活几年?我不去!我不去!” 小丫头们见屋里闹得凶,早躲得不见人影了,这时只妯娌两个领着各自的大丫头,默默站在廊下听范夫人哭诉。 范夫人从前是个病歪歪的样子,不知什么时候生出一副牛劲,足足骂了小半个时辰,五少奶奶几次想和秦芬说话,都没寻着空隙。 又过了片刻,范夫人终于停了,五少奶奶终于得着空,嘟囔一句,“如今这太太,可比从前还难伺候了。”说罢转头冲秦芬扯一扯嘴角:“这下好了,她这副样子跟着你们去任上,你可没好过的。” 秦芬也苦笑一笑,心里却不明白范夫人到底在闹什么。 金陵城于范夫人,该是个伤心地才是。 在这里,她失了丈夫,又眼睁睁看着庶子上位,还受了大嫂多年窝囊气,若是个寻常人,怎么都要想尽办法逃离的,怎么范夫人竟和旁人反着来,竟不愿意走了呢。 五少奶奶见秦芬低着头,轻轻拱一拱她的胳膊:“想什么呢?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不舒服了就回去,这里有我支应着也就行了。”她说着,压低声音,“我瞧太太未必真有那个力气再闹了,今儿说不定也就到这儿了。” 可不是该闹完了呢,范夫人这多少年都是副文雅样子,再怎么想闹腾,也没那个精神。 再是满心烦恼,秦芬也被五少奶奶的话逗得一笑。 幸好周围没有小丫头敢看热闹,否则这一笑,又得惹出些麻烦来。 五少奶奶的话倒是点醒了桃香,她看看自家姑娘那大肚子,心里不由得起些忧虑。 想一想每次回秦府时,闵嫂子和蒲草总嘱咐几句,“五姑娘身边没有嬷嬷,你们两个丫头,得多管些事”,桃香一咬牙,干脆上去用力捏一捏主子的胳膊:“少奶奶晨起就说腰酸的,既五少奶奶好意,不如少奶奶先回去歇着。” 五少奶奶听了,连忙哎呦一声,催促秦芬回去。 九十九步都走了,秦芬哪里就差最后一步了,她反手捏一捏桃香的手,对五少奶奶笑笑:“我和五嫂一起。” 五少奶奶心里大为感动,凑近一些,牵住秦芬的手:“弟妹也太实诚了,换个人,借着皇贵妃的光,早不知得意成什么样了。” 秦芬抿嘴笑一笑:“五嫂又笑话我。” 这话说的,是宫里的事。 皇帝忽然传了圣旨,文绉绉一大长篇,先把皇后夸了一遍,又可惜她英年重病,接着又夸皇贵妃克勤克俭,堪为宫中表率,末了才来几句要紧的,“国不可一日无母,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即日起,皇贵妃杨氏掌凤印,摄后宫事,一应供奉,皆与后同。” 皇后谋反,是宫中秘闻,虽有些隐约流言传出来,到底世人不知底细,如今全天下还当皇后真是为了救皇帝而重伤昏迷的,皇帝自然不能废后令立。 太后再如何也到了享清福的年纪,加上与皇帝并非亲生,管起后宫来,也不如何尽心尽力,倒还不如把宫务交给皇贵妃。 至于那凤印在皇贵妃手上是否合常理,倒是有御史辩过这事,可是皇帝不必自己说话,旁人就反问回去,皇后人都没醒,怎么管凤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今的皇贵妃,除了没得到那顶九龙九凤点翠珠冠,别的,什么也不差了。 金陵城里谁也没料到,皇贵妃都联络朝臣煽乱朝纲了,眼见着就要被打入冷宫,怎么还有本事翻身上位,可是无论众人肚子里怎么想,却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这事,秦芬倒是隐约猜着一些,可君心不可妄测,她连范离也没说。 哪怕是说了,恐怕也没人信。 皇贵妃宁可得罪皇帝,也要求他放了范离秦芬出京,这里头,小半是为了秦芬,一大半,或许是皇贵妃对于外头自由的向往。 皇贵妃自个儿,是一辈子出不了那道宫墙的了,秦贞娘和秦珮,也都守在金陵城里过普通贵妇的日子,只一个秦芬,能到边境去看一看雪山、闻一闻花香,皇贵妃怎么会不替秦芬争一争。 皇帝或许就是从这件事上看到了皇贵妃的真心,忽然意识到这相伴多年的女子竟还那样重情重义,心里大为感动了。 至于前头皇贵妃自请立为皇后的事如何一笔抹去,秦芬却怎么也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34 猜不透了。 五少奶奶此刻把秦芬和皇贵妃一齐夸了一遍,见秦芬脸上丝毫没有得意的样子,打心眼里佩服这弟妹,看看屋里还没人出来传话,便也学着秦芬,老老实实低头站着。 又过了一盏茶时分,喜儿才开门出来,到了两个少奶奶跟前,连气也不敢大声喘,几乎是嗫嚅着说道:“太太说身子不适,要请大夫。” 五少奶奶毫不犹豫:“好,我这就吩咐人请最好的大夫来。” 秦芬心里一动,抬头看向喜儿:“太太病了,便得我们儿媳妇轮流侍疾,若是病重,自然得耽在京城治好了再出去,是不是?” 这话出来,喜儿都结巴了:“是……哦,不是,不是!” 五少奶奶这才明白,自家婆婆打的什么主意。 无非是,以自己做饵,网住儿媳妇不肯放罢了。 五少奶奶对秦芬能跟着出京外放,也是羡慕得紧,可她到底有数,知道秦芬不是寻常身份,只对着穗儿念叨两句七少奶奶好命,也就罢了。 至于出手算计秦芬,五少奶奶是想都不敢想的,谁不知道,范家七少奶奶,是从慎独居出来了才说要外放的。 无论是秦芬自个儿求的,还是皇帝特旨准的,这位秦家五姑娘能出京,那都是她的本事,谁敢和她去较这个劲。 五少奶奶眼见得秦芬戳穿范夫人心事,也无暇去想旁的,连忙上前拦住秦芬:“弟妹身子重,别在这里干站着辛苦了,收拾行李准备出京去。太太这里有我呢,横竖你五哥出京,猊哥儿又慢慢长大了,我也不用费多少心,我天天在太太这里,不把她服侍好了决不回屋。” 这话寻常听着还好,偏生带了猊哥儿,叫人不由得想起范夫人硬要夺了猊哥儿抚养的事,不能不多想。 五少奶奶的意思,仿佛是要借侍疾的机会,好好整治自家婆母。 这个五少奶奶,如今真是个妙人。 秦芬也实在有些站不动了,对五少奶奶微微点头致意,转身回去了。 才走到院门口,便听见范夫人屋里传出一声,“叫她走!都走,都走!我不用谁服侍!” 桃香原还怕范夫人硬要留人的,这时听见范夫人的叫声,知道姑娘是不用再留的了,心里的大石头便放了下来。 她看着四周没人,对秦芬轻声嘀咕:“姑娘扶持五少奶奶,倒算歪打正着,如今五少奶奶变成太太的克星了,又能帮着姑娘留住太太,又能帮着辖制太太,姑娘再没后顾之忧的。” 主仆两个相识一笑进了院子,谁知进屋还没坐稳当,又有秦家来人。 秋高气爽的天气,那婆子到了秦芬面前,竟一脸汗:“徐姨娘知道五姑奶奶要出京,急得昏过去了!” “什么?”秦芬捧着大肚子就猛地站起来。 婆子被秦芬的动作吓了一大跳,连忙又把后头的话说了出来:“杏儿姑娘掐人中捏虎口,姨娘已醒了,太太也叫请了大夫,看了说无碍的,只是太太想这事终究还得姑奶奶回去一趟,这才叫奴婢来传话的。” 桃香耐心等婆子说完,才轻轻嗔一句:“好嬷嬷,你以后说话,可不能这么留一截的了,也太吓人了。” 婆子喏喏两声,等着秦芬给回话。 秦芬苦笑一笑,若是旁人留她,她自有话好回,可是徐姨娘留她,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劝。 “我明儿一早就回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晚间范离回来,听得徐姨娘病了,还问一声要不要请御医,秦芬回一句“先看看再说”,心里却明白,徐姨娘是心病。 次日一大早,秦芬就坐车到了秦家,一进上房,徐姨娘已经立在杨氏身边了,吕真和两个哥儿,却不曾在屋里。 杨氏多少年不要徐姨娘站规矩了,秦芬还当徐姨娘是受了敲打,谁知才见完礼,徐姨娘就红着眼圈儿开口了:“都是我的不是,害得芬儿这么大个肚子颠回家,我真没用。” “太太,姨娘她……” “嗐,你姨娘一听见你要出京,一下子急了,这不就昏了过去,杏儿吓得魂都丢了,赶紧叫人来报我,我想着这事得叫你知道,就派婆子给你传话,可是徐姨娘醒来听见你出京是皇上的圣旨,又怕自个儿给你添麻烦了,她又是个老实头,也不敢再叫人去范家送信,这不提心吊胆了一夜,见着你就好了。” 杨氏如今日子松泛,说话愈发唠叨琐碎起来,这一大长篇,听着倒像秦珮在絮叨。 她说罢就起身:“恒哥儿媳妇这些日子也孕吐,我横竖无事,去瞧瞧她,你们在这里安心说话就是。” 杨氏一出去,徐姨娘的眼泪就淌了下来:“我的芬儿……” 秦芬平日里多少伶俐口齿,这时候全不管用:“姨娘!”只说了这两个字,她的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徐姨娘赶紧掏出帕子替女儿擦眼泪:“姨娘没有别的意思,姨娘就是舍不得,就是,就是……”她不知怎么说,结巴半天,又笑了:“姨娘高兴,姨娘高兴。” 母女两个坐在屋里,擦了眼泪,平心静气叙起话来。 徐姨娘自个儿在宅子里关了一辈子,不曾想到女儿竟能嫁个位高权重的如意郎君,还能跟着去见外头的天地,她终究不是那等自私妇人,这时并不曾开口阻拦,只在言语间流露出不舍。 秦芬才来时,只把徐姨娘当个远房亲戚,可是渐渐地也被这妇人的爱女之心打动,不知不觉,也依赖起了她。 如今徐姨娘言语里尽是不舍,秦芬哪里会不动容。 然而再不舍得,好容易争来的机会,也不能轻易放弃,秦芬想一想家中情景,对徐姨娘道:“虽然凤举他娘称病,可我势必要出京,幸好有五嫂替我拦在前头,这事算我亏了她,回头我好好补偿那大侄子就是。” 徐姨娘这便知道,女儿是非走不可的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走了,姨娘一个人可多寂寞……”徐姨娘说着,又哭了起来,秦芬还没开口,杏儿就赶紧劝:“安哥儿眼瞧着就长大,到时候娶妻生子,姨娘和如今的太太一样,时时操心少奶奶,哪还有空闲时间。” 徐姨娘破涕为笑,点头称是,秦芬也顺着宽慰两句,然而母女两个都知道,安哥儿以后娶妻生子,那也是嫡母的事,徐姨娘以后,不过是在内宅寂寞终老罢了。 秦芬心里一酸,险些就要说留在京里,然而还是强自忍住,含着泪道:“我以后一定时时记得写信回来。” 徐姨娘才擦干的泪,又淌了出来:“好,好,你多写信,给我,给安哥儿,给太太,还有四姑娘六姑娘,你多写信。” 北风乍起,该是秦芬离京的日子了。 因秦芬身子重,范离特地请了圣旨,由范夔先往任上交接军务,他自己则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35 着秦芬乘马车慢行。 这一日,秦家上下都来了,秦贞娘由姜启文陪着,秦珮拉了才出任六合县令的方绥,就连柯源,也带着玉锁来相送。 平哥儿哭得满脸鼻涕眼泪,杨氏都嫌他邋遢,挥手赶他到一边,徐姨娘伸手搂住平哥儿,两个人倒哭得一样凄惨。 秦芬左右看一遍,只是不见安哥儿的身影,问了一声,杨氏苦笑一笑:“这孩子闹脾气了,不愿来,他四姐都亲自上门骂了,只是不肯。” 离京的日子是皇贵妃叫钦天监算好的,没有为着安哥儿改的,秦芬再是惦记安哥儿,还是得依着时辰,对家里人一一话别。 秦珮先还持得住,这时见秦芬当真要走了,伏在方绥肩上哭得泪人一般,秦贞娘也不住抹着眼泪,和杨氏站在一起,挥着帕子送别秦芬。 平哥儿早已哭得嗓子都哑了,这时低低喊两声“五姐不要走”,却被徐姨娘紧紧抱住。 秦芬一步三回头,也哭得妆粉皆花,终于还是被范离扶上了马车。 车把式吆喝一声,马车慢慢走了起来,秦芬赶紧趴到窗户边上,掀开帘子看后头。 秦珮和平哥儿两个手拉手追着马车跑了几步,秦贞娘上来,一手扯住一个,对着马车喊一声:“五丫头,你要好好的!” 桃香哭得抽抽噎噎,南音不忍再看后头,劝秦芬放下帘子,秦芬只是舍不得,仍旧定定地看着后头。 良久后,马车转个弯,再看不见秦家人了,秦芬才慢慢从窗户边坐了回来。 “只是安哥儿没来,这个臭小子,平日白疼他了!”桃香气得捶一下车座,马车立刻停了下来,车夫诚惶诚恐地问一句:“将军,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秦芬破涕为笑,轻轻瞪一眼桃香,南音连忙掀起帘子,探头出去说一句:“无事,是桃香磕着胳膊肘了,走吧,赶路要紧。七,七……七少爷!” 这话出来,桃香抢到窗边,只看一眼,就瞪大了眼睛:“是安哥儿!”她说着,一手指外边,一手对着秦芬乱招:“姑娘快来看,后边是安哥儿!” 范离和秦芬连忙凑上去看,却见安哥儿骑着那匹已经长大的马,努力在后边追着。 秦芬的心都险些跳到喉咙口,这个臭小子,躲了家里人偷偷出来,难不成想跟到边境去!若不是南音凑巧发现,还不知他要跟到哪里! 范离见秦芬满脸焦急,连忙按住她:“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去和他说几句。” 谁知道,见范家的马车停下,安哥儿并不曾追上来,只用力勒住了马。 “姐姐!姐姐!你等着我长大!我一定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