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多福》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 ?  《庶女多福》作者:庄小九 文案: 七月半,放河灯。 景阳侯府庶出的五姑娘锦鱼却从水里捞起了两名少年郎。 三日后,两人同时求上门来,要以身相许。 锦鱼躲在屏风后头偷看。 一个身穿大红遍地金缂丝箭袖,神采飞扬,说是敬国公府的小公爷。 一个宝蓝杭绸直缀上连朵花儿也没绣,内向寡言,说是永明侯府不受宠的庶子。 嫡母脸上笑开了花,叫了嫡姐出去受礼。 那侯府庶子江凌眉眼迤逦,睃了嫡姐一眼,便低头沉默。 那小公爷却与嫡姐不停眉目传情。 锦鱼想了想,便任由嫡姐抢嫁了小公爷,自己却与江凌凑和成了亲。 可无福之人忙断肠,有福之人不用忙。 若干年后,嫡姐大归,孤苦一生。 而那不受宠的庶子江凌,却成了跺跺脚都能震动天下的权臣,对锦鱼更是一人一生,千好万好,谁不羡慕锦鱼,实在太有福气了。 只有江凌,夜阑人静,一手拿着折子,一手替身边人儿掖了掖踢开的被角,眸中尽是温柔,心道:我一生发奋,不过是怕夫人后悔当年之选。 * 内容标签:甜文爽文市井生活轻松HE锦鲤 搜索关键字:主角:锦鱼┃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有福之人不用忙 立意:好好过日子,多用用脑子 作品简评: 七月半放河灯。锦鱼从水里捞起了两名少年郎。一个神采飞扬,是敬国公府的小公爷。一个内向寡言,是永明侯府不受宠的庶子。嫡姐抢嫁了小公爷,锦鱼只得与江凌成了亲。若干年后,嫡姐大归,锦鱼却一辈子都在福窝里。 本文文笔流畅,故事新奇,情节曲折,节奏紧凑。女主男主双向奔赴,都有惊才绝艳的事业线。女主的福气,不仅在于美好的爱情,也包括了亲情和友情。心中有善,福报自来。 第1章 卫五姑娘锦鱼立在窗下大木条案前。 她面庞白瓷般细腻莹洁,鸦黑的浓发用素蓝丝带绑扎了一个单螺髻,身上一件麻色粗棉布衣裳,腰肢系得不盈一握,整个人看上去若朝霞明媚,若晨露清新。她正挽着衣袖,露出白藕般的一截胳膊,右手执了一把三寸长唐草小银剪,端详着案上一盆盛大金粉牡丹花盆景。 牡丹根深花重,本不适合做盆景。可这一盆两尺来高,栽在双龙戏珠的黑漆土陶大盆里,枝干苍劲挺拔,伸展有三尺许,拳头大小的粉白花朵,已经半开了十来朵,实在世所罕见,看不出有何需要修剪之处。 可锦鱼歪着脑袋端详了一阵,扬起手来,漫不经心般东一剪西一剪。 不过片刻工夫,那十来朵花儿已经只剩下一半。旁边打下手的丫头豆绿看得目瞪口呆,直呼可惜。 可这花儿一少,整个盆景的气韵便截然不同。 之前富贵花开在人间,如今清秀古雅入仙境,从凡升仙,不可同日而语。 豆绿眼儿睁得大大的,小蒜头鼻子几乎要挂在花梢上,大声赞道:“啧啧啧,姑娘真真是神仙手段!定北王妃收到这花儿,定然又要重重赏咱们一回。” 锦鱼手上不停,长长的睫毛半垂着,像黑蝴蝶低垂的翅,嘴角微翘,道:“我哪有什么手段?全凭花神赐福。” 凑得太近,叫花枝尖戳痒了鼻子,豆绿退后半步,揉揉可爱的小蒜头鼻子尖,嘻笑道:“姑娘生在二月十二花朝节,定是花神转世!要不然怎么这京城内外,就数咱们洛阳庄的花种得最好!姑娘可没出门看去,这些日子,咱们的前院那么大地方都挤不下,马车在外头大路上排了一两里路。” 锦鱼听她说得夸张,水眸流转,笑盈盈白了她一眼,放下银剪,伸手拿起白棉布巾子擦手,抬眼看向窗外。 四月末的蓝天,像一块无边无际的嫩嫩碧玉,干净明澈,一尘不染。 将近正午,艳阳正当空,光线透明亮白,却有一种柔婉,并不刺眼。 “帝城春欲暮,喧喧车马度。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正是牡丹盛放的时节,洛阳庄的牡丹这几年名气越来越大,这时节来的人多,倒不稀奇。 目光不由满意地向西南角她最爱的牡丹花圃望去,却猛地定住。 就见那灿若五彩云霞般炫目的花圃中,不知何时,竟来了一群五六人。当中两名锦衣少年,身边各侍立着一个贴身小厮。 领路的是一个皮肤黑黑的中年婆子。就见那婆子朝着花团锦簇的花圃指指点点,似在解说什么。 锦鱼不由嘟起了饱满的红唇,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气呼呼隔空瞪着带路的薛妈妈,好像这样就能把她瞪走一般。 不想突见那薜妈妈转头朝这边指了指。 那两个少年也随着薛妈妈的手指方向,齐齐转头朝这边看过来。 左边那位穿着织金杏黄箭袖的,身姿挺拔,倨傲冷淡。 右边穿素蓝锦衣的,虽比那倨傲少年高上些许,却半垂着头,姿态谦恭拘谨。脸上肤色雪白,胜过盛开的玉版白。 锦鱼略略怔住,再想看清楚些,那蓝衫少年却已经转过头去了。 倨傲少年却指着这头,仿佛在问薜婆子什么,迈脚欲往这头来。 锦鱼不由扬了扬秀丽的眉毛,板着粉白的小脸,转身朝门口走去。 豆绿忙要跟上,锦鱼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把大金粉搁阴凉通风处,仔细收好了。” 她径直出了门,右转绕过院子中一株金骨垂丝大柳树,向后头一排三间青砖大房去。 自打她及笄,她娘见着样貌出众的公子少爷,便叫那薜妈妈去打听人家成没成婚,订没订亲。若是都没有,便想着法子往院子里领,想让她相看呢。还只当她傻,瞧不出来似的。她初时想着她娘不易,不想如今越发没个体统,今日她倒要把话挑明白了,看她娘娘还好不好意思再把人往内院领。 她嘟着红唇进了屋,就见室内靠窗炕上,挨着锃亮的黑漆炕桌,面对面坐着她娘秦氏跟梅姨。 秦氏穿一件嫩绿衫子,下颌尖尖,双眼微红,正拿一块天青绢子拭眼。 她满嘴的话便咽了回去,贴身倚着秦氏坐下,紧挽住她的胳膊,问:“娘,好好的,您怎么哭起来了?” 秦氏却不回答,反问:“太阳正大呢,你不在屋里呆着,怎么来了?斗笠也不戴一顶,仔细晒成黑炭。” 锦鱼见她娘不想说,也不好追问,便抱怨道:“薜婆子怎么也说不听,又带人进牡丹圃了。还是年轻的公子哥儿。传出去,我这侯府千金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秦氏忙朝对面梅姨飞快使了个眼色。梅姨便不动声色下了炕出门去了。 锦鱼知道她干嘛去了,也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 不管她,待她出去,见她娘在给她张罗茶水,想了想,猜她娘哭多半跟回府的事有关,便劝道:“娘,正月里,您就给府里写了信,夫人连个字都没回。前些日子您又给爹爹直接写了信,还是石沉大海。咱们在这里,也不少吃少喝的,当家作主,清静自在,干嘛非要送我回府?您若定要我嫁人,咱们招个老实本分的上门女婿,安安稳稳地就在这里过日子不好么!?” 秦氏伸手替锦鱼抿了抿两鬓散落的柔软发丝,无奈地扯了扯嘴唇:“说什么孩子话!这庄子可是你爹爹的!咱们安生过日子,自然相安无事。我要敢把你随便嫁了人,惹恼了你爹,哪还有安生日子过?!你爹这人……“秦氏说到此处,双眸泫然,道:“那心可狠着呢。谁知道他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锦鱼沉默。她爹景阳侯确实狠。她还没满月,她娘还在坐月子,天寒地冻的日子,他一着恼就把母女两个一起撵到这庄子上来了。 亏得梅姨忠心照料,她们两个身体也好,不然如今坟头草都长成树了。 这十五年来,她爹对她们娘两个也是不闻不问,就当根本没她们这个人一样。 她瞟了她娘一眼,见她娘又开始拭泪,便试探道:“那我不嫁人不成么?就跟娘还有梅姨一起过日子。爹指定想不起我多大了。到时候年岁大了……” “便把你随便塞给哪个大官做填房!”不想没等她说完,就被秦氏一声吼给打断了。 锦鱼噎住。看来她娘是铁了心要送她回府,好在府里也并不像想接她回去的样子,船到桥头自然直,也许过些日子,她娘就灰了心,不提这事了。她不想再惹她娘伤心,便安心坐下喝茶吃点心,跟她娘说起今年牡丹售卖的数目来。 * 一时回了屋子,见案上大金粉已经搬走,豆绿还没回来,锦鱼便朝窗外望了望,牡丹圃里已经空无一人。 她忙戴上清漆大竹斗笠,提了工具袋,往牡丹圃去。 春日的阳光明媚而温暖,照射得各种颜色都更艳丽几分。红、黄、绿、白、粉、紫、蓝,墨,本来种了数百株牡丹花儿的花圃已经空了一半,但反更显美丽,大多数花儿都含苞待放,只有少数肆意盛放。深深浅浅,点点团团,像天上的花园绽放在了人间。 她仔仔细细地巡了一遍,见圃中脚印都在垄间,并无伤到的花叶,花情甚好,这才松了一口气,给几棵牡丹松了松土,给需要浇水施肥的花株做了标记,便出了园圃,正沿着郁郁葱葱的黄色蔷薇□□慢慢往回走,却听得中堂方向远远地传来些嘈杂之声。 中堂介于前院内院之间,是接待贵客的地方,轻易不开,难道府里来了贵人? 她站住东张西望,正想找个人打听打听,却见□□拐弯处跑出个满头汗水的小丫头,见着她急急道:“姑娘,府里来人了。夫人正在中堂见客。叫我来跟姑娘说一声,请姑娘赶紧换了衣裳,一会儿出去见人。” 锦鱼站住脚,略一思忖,反抬脚匆匆朝中堂方向走去。 她常年种花莳草,脚上有的是劲,走得飞快,连身后的小丫头都追不上。景阳侯府一直没有音讯,突然来人,却没事先给个信,总觉得不是好事。她得赶紧去瞧瞧。 一口气奔到了中堂外,就见黑漆大门紧闭,门外围了七八个仆妇,里头传来人语声哭泣声,她心头猛地一抽,这声气怎么像是她娘? 她哪里还顾得上细想,横冲直撞,推开中堂大门,闯了进去。 就见堂屋正中雕缠枝花红木八仙桌旁,端坐着一个穿紫红锦缎的婆子,下颌角抬得老高,平成一条直线,板得像块麻将牌。 而她娘秦氏竟然缩成一团跪在地上,发丝松散,一双总带着些轻愁的眸子红肿得像小兔子。梅姨也跪在边上,正扶着她娘。 锦鱼只觉得犹如一盆滚水泼在胸前,热辣而痛楚到令身体蜷缩。 她娘再怎么说也是景阳侯的妾室,洛阳庄的主人。这麻将牌看着不过是个体面些的仆妇,有什么资格受她娘一跪? 却听麻将牌婆子不屑道:“一个小丫头就敢横冲直撞的,若是在府里,早一顿好打撵出去。” 锦鱼懒得管她,弯腰伸手去扶她娘,却又听那婆子道:“秦姨娘,你在这里便是跪死了,夫人也看不见。我好话劝你,夫人让你们暂且不要回府,真真是为了你们打算!” 景阳侯夫人不想接她回去,本在她意料之中,还正中下怀。 可她娘和梅姨,为了她能回府竟然向景阳侯夫人的心腹婆子下跪,她却无法忍受。 有热辣的感觉往眼睛里涌,胸口憋着一股浊气,她大声喝道:“娘,她一个婆子,你求她做什么?若您定要我回府,我回就是了。” 秦氏先是眼眉僵住,像枚面具,旋即又哭又笑,扶着梅姨两人一起站了起来,掏出丝绢抹了抹眼泪,对上头婆子道:“王妈妈,这是五姑娘。” 那王妈妈明显噎了一下,仍是抬着直线的下颌角用眼睛打量了锦鱼几遍,才不情愿地站起身来,膝盖都懒得打弯,敷衍着福了一福,道:“老奴是夫人的陪房,姓王。给五姑娘请安!”旋即又甩了甩手上的绢子,道:“真真可怜见的,好好一个侯府千金怎么穿得比我们府里的三等奴仆都不如!等我回去禀告了夫人,必叫她们好瞧!……” 锦鱼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棉布衣衫,冷冷一笑,并不理她。绸衫不是穿不起,只是她一向惜物,总在花草丛中打滚,不肯浪费罢了。 她抬头挺胸,故意走到王妈妈身边,把她往旁边一挤,坐在了王妈妈原先的位置上,然后指了指对面:“娘,你也坐下吧。” 秦氏脸上惶恐,朝她直使眼色,并不敢坐。 那王妈妈无奈往旁边让了让,倒也不敢自已拿大坐下,只夸张地叫道:“哎呀呀,我说夫人果然没有料错。好好的姑娘,都被姨娘教坏了。没半点儿规矩。姑娘,你虽托生在她肚子里,可她说到底也是个奴婢。您怎么能管她叫娘呢?!” 这王妈妈长得虽像块没嘴的白板,说话却像公鸡般吵得厉害。 锦鱼本不耐烦听,可最后两句入耳,脑门却像叫人拿锤子猛地敲了一下。 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她怎么会没想到?! 第2章 她娘在洛阳庄一直是当家作主的夫人。她怎么竟从来没想过……她娘还是奴籍?!身契说不定还捏在景阳侯夫人手里。她天天只想着花儿草儿,想着自己,竟没替她娘跟梅姨谋划过! 无论嫁不嫁人,她都得先回府,再想法子给秦氏跟梅姨脱了奴籍才是正经。 她已经十五岁,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了。 锦鱼的性子自来干脆,不干则已,要干便干。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 她当下心一横,小脸紧绷道:“王妈妈,你回去只管跟夫人说,过了端午,不来接我们,我们便自己回去。我是堂堂侯府的千金,我就不信,景阳侯府还能不让我进大门!” 王妈妈脸上露出几分意外,三角眼皮下黑珠子滚了几滚,低头想了一会儿,躬了躬身,道:“那老身便先告退了。一切自有夫人定夺。”说着便转身向门口走。 不想王妈妈走到门口,一脚抬起,正要跨过门槛,突见一个身影,一团红火似地撞过来,力气大得像只小牛犊,直撞得她噔噔倒退几步,“哎呀呀”叫了几声,一屁股摔在地上,只觉得身下裂成了几大块。 她当下挑眉就怒骂道:“哪个不长眼的小蹄子!”门外跟她一起来的仆妇们大呼小叫一涌而上扶她起来。 她勉强起身,回头看去,就见那红火的身影直朝五姑娘奔去,就听那丫头嘴里嚷道:“不得了啦,敬国公府的小公爷求见姑娘,想请教怎么好好养护牡丹花儿呢!” 王妈妈心头撞鼓似的狂跳不停,当下哪还记得裂开的屁股,只拉长了耳朵,一双眼不敢眨地盯着她们。 就见五姑娘满不在乎地抬了抬秀气的下颌,道:“谁有闲工夫理他!” 王妈妈心跳顿停,心底冒出一股凉气。 敬国公府与景阳侯府素有往来。这位小公爷,她也见过,论家世样貌品行,那是京里首屈一指的小爷,不知道多少贵夫人紧盯着。与四姑娘年貌相当,夫人早盯肥肉似的,盯了几年了。可惜敬国公夫人只得这么一个儿子,比金龙蛋还宝贝,挑媳妇跟沙里挑金一般。夫人暗示了几回,人家都装傻充愣。夫人倒也不好张这个嘴。好在敬国公夫人至今也没瞧上谁。夫人只得上赶着天天奉承着敬国公夫人,盼着能攀上这门亲事呢。 可哪里想得到,这样金贵的人,居然能跟这庄上出身的五姑娘扯上关系! 却见秦氏急急走到门口,指了个黑脸婆子,道:“这位小爷咱们可得罪不起。薛妈妈,你赶紧地出去,先好生招待着。等我们这里送走了王妈妈,再……” 就听那黑脸姓薛的婆子答了声“是”,转身走时,嘴里还嘟嘟哝哝道:“养护牡丹?我不嘴皮都说破了么?怎么就非要见我们姑娘!” 王妈妈惊得耳朵都要掉下了,眼见着那黑脸婆子出了中堂门,她心思陡转,突然尖叫了一声:“五姑娘,且慢。老奴想了想,秦姨娘说得有理,姑娘要学规矩,还得回府里去才是。姑娘既想回府,老婆子便拼了这张老脸,成全了姑娘。今日时辰还早,不如……不如姑娘与姨娘便与我同车回去?” 若叫这五姑娘跟小公爷见了面,那还了得? 这五姑娘……她今儿虽头一回见,却实在想不到,明明只是庶女,还是个在庄上泥土里滚出来的,可除了一身衣裳见不得人,却什么也不输给四姑娘。容色美貌,与秦氏有八分像,气度却比秦姨娘大气百倍。眉眼间竟有股从容淡定,做事主意也大,颇有几分侯爷的派头。若是与四姑娘站一处,还不知道谁会给比下去! 万一叫小公爷一下瞧进了眼……岂不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她不知道这事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还不死命拦着,夫人事后知道了,还不一顿板子打死了她? * 锦鱼自然不知道这王妈妈怎么突然改了主意,但她见目的达到,也懒得再多问多想。秦氏见突然峰回路转,也怕夜长梦多,便留下梅姨看家,两人赶紧回屋收拾。 回到屋里,豆绿手上麻利地收拾着衣物,嘴里却不停碎碎地唠叨:“姑娘真应该偷偷去瞧瞧那两位小爷。那小公爷那气派可大了,我都不敢正眼瞧。穿蓝衣的那位么,听说是永明侯府的,我长这么大,除了姑娘,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儿。若是跟姑娘站一处,不知道到底谁更白净一些!” 锦鱼忙着把唐草小银剪、松土小钯子等用得顺手的工具都放到大牛皮口袋里。听她这样说,便猜那敬国公小公爷多半就是之前进牡丹圃的那位倨傲少年。 “人家怎么好端端地要见我?是不是你多嘴多舌?” 豆绿手上不停,把一件件簇新的绸缎衣裳往箱子里放,打眼看见一件素蓝妆花杭绸衫,圆眼珠子转了转,放在一边,又翻出一条拖地白蝶绉纱裙,又挑了腰带禁步等物,配好,放在锦鱼床上,道:“姑娘冤枉我。小公爷说他今日既得了盆绝色牡丹,想回府献给敬国公夫人,又怕府里的下人们养不好,这花没两日便没了颜色,反败了敬国公夫人的兴。因而想见见咱们庄上最懂牡丹花儿的人。我想那不就是姑娘么?!所以赶紧跑来找姑娘了。” 锦鱼莞尔。她还当这小公爷指名点姓要见她,还觉得这人太过无礼。原来全是豆绿在自作聪明。当下便揭过不提。匆匆忙忙地与豆绿一起收拾了要紧的工具书籍,剩下的只得叫梅姨日后再派人送来。 想想毕竟头一回进府,总不能还是灰头土脸地,当下便依了豆绿的安排,重新洗漱,换上素蓝妆花杭绸衫。 她们出去时,王妈妈早在前头催了四五遍,说怕晚了,关了城门。 这般火急火燎,实在极是诡异。 秦氏不由有些愁眉不展,暗暗担心王妈妈有什么阴谋。 锦鱼却没什么想法,笑着安慰秦氏道:“娘,有福之人不用忙。您瞧瞧,我一说要回府,王妈妈便上赶着地,比您还着急,就生怕我不回去。”倒把秦氏逗笑了。 上了车,甚是闷热,锦鱼觉得睏乏,拉了床薄被搭在身上,闭眼准备睡一路,却听豆绿不知在吩咐谁:“去跟小公爷说一声,我们姑娘回景阳侯府了,不能见他。” * 她跟她娘擦黑天进的府,谁也没见着,就被送进了一个偏僻的院落,叫浅秋院的。 院子不过三四丈阔。 正面三间小房,东西各一间厢房,天井里辅的砖早坑坑洼洼,光秃秃的,也没个花木。梁柱油漆剥落,露出了里面的朽木。 进了屋子,情况也没好多少。 屋里墙面泛黄,好几处破损。也不知道多久没粉刷过了。 正中堂屋放了一张杂木八仙桌,四把脱漆官帽椅。 两侧的屋子里各有一盘炕。 秦氏怕锦鱼不开心,忙道:“府里人多,想是只剩下这院子了。虽是小些,地方倒是清静。回头收拾收拾,也是不错的。” 锦鱼笑道:“娘,你住东屋,我住西屋。”心里却想,堂堂景阳侯府,这样破败的房子,也好意思拨给她们住。 好在她跟她娘手上有钱,第二日起,便塞了银子给下人,该洗洗,该漆漆,该添添,院中辅平了地,屋里重新糊了纱窗,门口搭了紫藤花架子权当影壁,院子里放了一对青瓷大缸养睡莲。还买了几条鲜亮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 的绯鱼,放进去养着。 端午节时,便把房子收拾得漂漂亮亮能往人了。两人同跟来的两个丫头豆绿和幽菊,安安静静地过了节。 这期间,锦鱼总算弄明白了侯府如今住了三房人。 祖母吴老太太健在,因而还没彻底分家。 她爹是嫡长子,袭了景阳侯爵,官居兵部尚书,如今是一府之主。 次子也是嫡出,如今在五城兵马司任副指挥使。 三叔今年才二十出头,却是庶出。 三个儿子都成了亲,又都有姨娘们,生的孩子也不少。她一时也只记清楚了大房这边的情况。 嫡母许夫人。另有两个姨娘,一位姓楼,一位姓杜。 她一共有五个兄弟,两位嫂嫂,两个侄儿,一个侄女。 四个姐姐一个妹妹。 大姐二姐三姐都嫁了人。 四姐是许夫人生的嫡次女,名叫锦心,与她同年同月生,只比她大了三天。 六妹叫锦柔,生母楼姨娘,比她跟锦心小了一岁。 她们回府住了十来日,这样一大家子人,竟没有半个人来探望。 她们想出院门去逛逛,也叫守门的婆子给拦住了。 一时不像是回了家,倒像是坐了牢。 秦氏不由有些后悔,又不敢吵闹,怕叫人抓了把柄,又送回庄子上去。 锦鱼只得劝她,既来之则安之。世上没有不透见的墙,许夫人总不能把她们在这里关上一辈子。 她倒没想错,过了端午,到了五月十六,晚饭前,王妈妈总算来了。 * 走出她们那个小小的浅秋院,她才真的见识到侯府的富贵。 亭台楼阁绵延不绝,也不知道有多少房宇。 王妈妈引路,她也不知道是哪个方向,直走了小半个时辰,就见一座单檐卷棚式歇山顶的大屋,上头一块乌木匾额,铁笔银钩,两个亮闪闪的泥金字:“喜福”。 进门,就见是个五开间的大厅,两边挂着灰梅色菱形纹单罗纱幔,当中地上放着八对十六座黄花梨透雕麒麟圈椅。椅旁有水墨石面立几。上面放着金线铁线哥窑抱月瓶。里头着插着紫丁香,清香飘浮。 更惊人的是,上首靠墙软榻之后放着八扇黄花梨雕花鸟屏风,雕工细腻,木头从左到右纹路相接,倒像是一整棵大花梨木树,单取了中间最宽处,整块雕成,价值万金。 锦鱼不由看呆了。她还当她不缺钱,可整个洛阳庄卖了,也布置不出这样一间屋子。 她们到了也不敢擅自落座,只站在门后头,等着众人陆续前来。 一张张面孔,男男女女,大大小小,花团锦簇的,一晃而过,她都看迷糊了,觉得还不如花儿容易记认。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人才到齐了,认亲开始。 她便安安静静地按着王妈妈的吩咐,不带丝毫感情的一一上前叫了人,送上自己的见面礼。 因人实在太多,除了吴老夫人和景阳侯是她亲手绣的上等丝帕,其他人都是从外头绣庄买来的现成品。 秦氏本来劝她给要紧的人,包括许夫人,每人送一盆庄上的上等牡丹。 她却没点头。所谓“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她亲手打点过的盆景花木,每一件都要卖到百两银子以上。 这些人,名义上是亲人,可她真的不熟,何必送这么重的礼?更重要的是,她也不想炫富,回头扎了别人的眼,再惹出些事端来。 呈上礼物的时候,她也看得出来,虽然大家脸上都一团和气,可没人真把她当回事。尤其是年纪最小的锦柔,眼珠子朝上直直翻着,毫不掩饰心里的不屑。 倒是她爹景阳侯把那天青色的烟云丝绢帕拿在手上,仔细展开,一脸严肃地看了几眼绣的几竿墨竹,才若无其事地揣进了衣袖。 一时认人完毕,锦鱼收了一堆寻常的戒指手镯头花绣品作回礼,便被引着落了座。自然是在最末,跟六妹锦柔的位置正对着。 丫头们便送上茶来。 这才听许夫人道:“侯爷这下可放了心?母女两个都平平安安齐齐整整的。我端午节前便特意打发了王妈妈去把她们接了回来。可一来过节家里事多,二来总要教她们些侯府规矩,这才延迟到现在让五丫头来见人。” 锦鱼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所谓教她规矩就是让婆子把她关在浅秋院不让出门吗?! “你自来做事周全。”就听上首塌上老太太费力地道。 隔得老远地,她向她爹看去。就见她爹脸色严肃,点了点头,道:“夫人贤惠。” 许夫人这才展颜而笑。众人便开始闲话起来。 听她们说些家常琐事,锦鱼插不上嘴,自然保持沉默。目光却在众人脸上溜了一圈。 她回府都十来日了,想给她娘脱奴籍的事,却是一片茫然没有半点头绪。 俗话说得好,靠山而立,靠人而行。 她在府里总要找个靠山,才有可能帮她娘脱籍。找谁呢? 第3章 锦鱼笔直坐在后头左侧。她抬起眼,头不动,目光从众人脸上悄悄滑过。 同侧第一张大圈椅上坐着的中年男子是她爹,穿着件漂色家居圆领袍,坐得像棵老松,一动不动,十分严肃。能靠他么?这十五年来,她娘最常挂在嘴边的两句话:第一句是她爹狠,第二句是她爹靠不住。 她暗暗摇摇头,目光右移向上,看向最上首正中的虎足软榻。这盛夏的天气,老太太还穿着厚厚的暗红夹棉背心,衬得脸色更加蜡黄,像一张浸过水的黄表纸,整个身体半截枯柴似地戳在榻上。听她娘说老太太身体一向不好,以前老侯爷在时就不怎么管闲事,后院全是许夫人在打理。她不过是个突然从庄上滚回来的庶出孙女,老太太能理睬她么? 还有谁呢?许夫人? 她转过眸子看向侯爷正对面。就见许夫人头上插着八宝花钿,身上穿着丹霞锦衣,整个人看着彩绣辉煌。 论五官,杏眼桃腮,十分端正美丽,只是眉间有两道竖纹,面皮虽白却有些松驰,显得憔悴,看上去比她娘老了得有十岁。 据她娘说,许夫人出身书香世家,祖父中过榜眼,入过阁台。父亲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如今官至礼部侍郎。许夫人主持中馈,对她们这些姨娘庶女庶子,大面上挑不出个错。侯府后宅一团清静,因而不仅老太太侯爷常常挂在嘴边称赞,在京中也广有贤名。 可许夫人再贤惠,也没理由帮她娘脱籍。除非,她娘脱籍后离开侯府……这样对许夫人跟楼姨娘杜姨娘倒还算有些好处。 她想到此,目光投向许夫人身后。 楼姨娘半垂着头,那柔婉的姿态倒像一朵盛开的小茉莉花儿,叫人忍不住想凑上去闻一闻,可仔细看容貌不过清秀,中人之姿罢了。 杜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 娘年纪不过二十许,五官明丽,浓眉大眼,高鼻厚唇,有些胡姬的味道。可两眼分得略开,眼尾下垂,瞧着多少有几分呆滞。 她娘则站在最后的位置,只露出半张雪白的面孔来。 明明也是快四十的人了,可许是在庄上过得安逸,皮肤白里透着红,倒像是个花信女子。 论才干,她娘这些年一手一脚撑起洛阳庄,把她好好养大,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可她那有眼无珠的爹,居然忍心把她娘给赶到庄上去。她们回来这么久,她爹也没见过她们。今儿到现在为止,都没正眼瞧过她娘一眼。 可事在人为,回府日子久了,谁知道以后呢? 她娘脱籍后若能出府其实更好。就算不能重回洛阳庄,她们攒的钱也有足够买个小庄子,生活安稳,做个真正的当家夫人,岂不比在这侯府连个座位都没有的强? 她的目光又重新慢慢停在许夫人的脸上。 不想正对上许夫人的目光。 两道目光在空中一撞,好像有细小的银芒一闪而过。 说不上是嫌恶还是忌惮,但绝对不是欢迎。 * 认完亲第二日,王妈妈便派了四个丫头来浅秋院。一个年纪大些,叫玉钩的给了她娘,其他三个给了她。 这之后,仍是没人理会她们,她虽想出去走动找找楼姨娘杜姨娘,她娘死拦着不让,说这跟庄上不同,贞静要紧,才回来,别传出些不好听的名声,毁了未来的亲事。她想了想,只让豆绿满处逛去,不管什么闲言碎语都打听了来。 她则每日雷打不动卯正必起,辰时与她娘一起,走上小半个时辰,去给许夫人请安。 她娘是想巴结着许夫人给她结门好亲。她则想伺机找个机会放了她娘。 两人各怀心思,对许夫人都十分恭敬讨好。 许夫人虽对她们没特别为难,却也只是淡淡的。中间许夫人带着四姑娘六姑娘出过两趟门。她娘想求许夫人也带上她。许夫人只笑笑让她多学学规矩。她娘便求许夫人给她找个教引的嬷嬷。许夫人又道好的嬷嬷哪里说有就有的,要等机缘。一个个软钉子半点错都挑不出。她娘当面也只能陪着小心,回到浅秋院就暗暗生闷气抹泪。 她并不想嫁人,倒不着急,只是看她娘这样,心里也怪难受的。越发决心要给她娘脱了奴籍,以后再不用对着许夫人低声下气。 转眼便到了七月初。 这日一早,锦鱼母女梳洗完毕,吃过早饭,又按例去给许夫人请安。 进了梢间,就见许夫人穿了一件月白绡纱衫子,坐在竹榻上。身边紧挨着四姑娘锦心。 锦心挽着双垂环的发髻,扎着珍珠箍,一粒粒东珠都莲米般大小。身上是件紫水晶色薄纱半臂,下头一条耦合色绉纱拖地裙,清新美丽如晨雾中半开的荷花。 后头左右各立着一个小丫头,正用绢团扇轻轻地朝她们母女扇着风。 楼氏母女一左一右,早已经坐在下首,满脸小心地陪着笑。见她们来了,只嘴上招呼一声,都懒得起身见礼。 她们这样无礼,也不是第一回 。她跟她娘都不想惹事,便只当不在意,进去请了安,坐在比楼氏母女更下首的地方。 一时寒暄完毕,就听锦心道:“因老太太的身子不好,咱们家的习俗,七月半定要全家到五丈河上放河灯。济孤魂,看焰口,悼先祖,为老太太祈福。时才我跟母亲议论,咱们家年年两艘船都挤不下。今年若临时再加上五妹妹,怕是要挤得转不开身。”说完,便拿一双杏眼水亮亮地看着锦鱼。 锦鱼默默看着锦心。她跟她娘被撵出家,说来都是因为这位四姐姐。 当初她娘跟景阳侯夫人前后脚有了身孕。 结果景阳侯夫人早三日生下了锦心。 她落地的时候,全府上下都忙着给锦心做洗三。她娘身边只有一个没经过事的贴身小丫头,也就是梅姨。 她娘跟梅姨抱头痛哭,手忙脚乱,以为这鬼门关是过不去了。 好在她是个孝顺有福的,没难为她娘,顺顺利利健健康康落了地。 她爹过了几日才知道又多了一个女儿,来看她娘。 她娘自然满腹委屈辛酸,忍不住抱怨,说她虽是庶出,也是侯爷的女儿,出生时,身边没个人,连洗三礼也没有办,让她爹定要办一个与锦心一般热闹的百日作为补偿。 她爹却当场黑了脸,说她娘嫡庶不分,心比天高。 两人便吵了起来,一怒之下,她爹就把她娘跟她赶出了府。 而锦心却是许夫人的小女儿,府里最尊贵的姑娘。据豆绿打听来的闲言碎语,许夫人自不必说,便是老太太跟侯爷,也是把锦心当眼珠子疼。 她回来后,锦心对她的态度一直高傲冷淡,跟锦柔倒算是有说有笑。她从没放在心上。 可七月半这样全家出动的场合,也不想带她,未免有点欺人太甚。 不过若单她自己,她还懒得跟她们凑热闹呢,又不是没去过。只是她把目光转向她娘,就见她娘微垂着头,欺霜塞雪的脸孔一片惨淡,眼眶里微微有晶莹闪动。 她便忍不住道:“这事有何难的?我自己出钱,租一条西瓜扁跟在你们大船后头便是了。” “这怎么成?叫人知道堂堂景阳侯府的小姐,坐条破船,传出去不成了咱们家的笑话?”锦心还没说话,锦柔抢先抢白道。 锦鱼红唇微勾:“我船上只挂洛阳庄的旗,谁知道我是景阳侯府的人?” 洛阳庄其实本名叫三福庄,只是因为牡丹花出了名,牡丹又叫洛阳花,因此京中人只管它叫洛阳庄。知道庄子本名的人倒没几个,更别说了解洛阳庄跟景阳侯府的关系了。 许夫人嘴角便微微勾了勾:“你倒是个能干的。” 锦心眼眸转了转,道:“既是给老太太祈福消灾,单留你一人在家,若是老太太问起来也不妥当。便这样定了吧。” 母女两个都只字不提雇船的钱谁出。 锦鱼也懒得计较这种细节。何况她自己一艘船更自在。 又闲扯了几句,便各自散了。 可一出门,她娘就捂着脸,泪如雨下。锦鱼忙揽住秦氏的肩头,问道:“娘,可是因为放河灯的事?我不是也……” 秦氏站住脚,大声哭诉道:“那船多大!多你一个,难道会沉了不成!偏不让你上船!这是摆明了不想让你见人呀!咱们留在这府里还有什么指望?都是娘误了你……” 锦鱼倒没往这头想,听她娘这样说,便想许夫人大概是怕她跟锦心一道,做事万一失了侯府小姐的体统,拖了锦心后腿吧。所以只要她单独行动,就根本懒得管她一个小姑娘独自租船出行合适不合适。 她看看左右,见有仆妇正朝这头张望,她忙推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 她娘往回走,一边小声劝道:“娘,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忙断肠。我这么有福气的人,说不定明儿就遇上个天上有,地上无的小郎君,到时候您可别舍不得我嫁出去!” 逗得秦氏哭笑不得,气恼地拍了她一巴掌:“你若有福怎么会投胎在我肚子里。” 锦鱼转头凑到她娘眼前,笑道:“娘肚子里哪里不好?瞧瞧我长得像娘,不好看么?!” 秦氏无语,抽出绢子狠狠地擦了擦眼泪,咬牙道:“是我傻。今日总算是看清,夫人就是个嘴甜心苦的。你的亲事靠她是不成的了。打明儿起,咱们去投靠老太太吧。好歹,你也是她的亲孙女。” 锦鱼笑着点头。心里却道:吴老太太缺孙女么?嫡亲的长房五个,二房四个,还不算庶出的几房。 她从小不在府里长大,吴老太太自己活着都费劲了,哪里会有精神头管她的闲事?不过,只要她娘开心,她就都听她的。 从第二日起,秦氏便带着锦鱼去给老太太请安。 只是老太太却比许夫人更冷漠百倍。她们连院门都进不去,只能在门口跟婆子递个话儿。 这样转眼就到了七月十五。 吃过晚饭,锦鱼早早准备妥当,带着豆绿才要出门,却有个胖乎乎的小丫头跑了来,道:“夫人说姑娘自己一个人出门不妥当,今年就留在家里替老太太祈福吧。” 秦氏再也忍耐不住,当场摔了个青瓷杯,哭骂道:“这是哪门子的道理?难道五姑娘不是府里的姑娘?!我就不信,这府里没个讲理的去处!”说着就要往外闯。 锦鱼也气个半死,可一把死死拖住她,打发那小丫头道:“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那小丫头见秦氏撒泼,也害怕,一溜烟跑了。 待那小丫头走了,锦鱼忙劝秦氏道:“娘这样闹,有理反成了没理。您别担心,我这就带着豆绿出去,我不信,当着一家子的面,她有什么理由不让我上车跟着出门!” 秦氏顿足哭道:“你当这是在洛阳庄么?二门在哪里,你可知道?便是到了二门上,谁会放你出去?” 锦鱼却胸有成竹道:“娘,我不知道,豆绿知道呀!”这些日子豆绿四处瞎逛却不是白逛的。 秦氏想了半天,擦干净眼泪,决然道:“你去吧。我便不去了。省得扯了你的后腿。想来她们也不会真不让你上船。” 锦鱼嘴角翘翘点了点头。 第4章 为了稳住她娘,锦鱼脸上笑着,其实心里早气炸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堂堂一个侯夫人居然会对她一个孩子使诈。 大概是怕不答应她,她想别的法子,事情闹大,不得不带她去吧。所以就假意答应下来,先稳住她,再临时反悔,叫她根本没有时间想法子。真是太过阴险。 她越想越气,叫上豆绿,一人裹了件靛蓝夏布油面披风就往外走。 哪知刚出院门,就听后头有人叫唤。 她回头一看,一个大脑门的丫头急急追了上来。 这丫头叫香罗,是王妈妈送給她的三个丫头中的一个。听说原是四姑娘屋里的一等大丫头。 就见香罗追上来,红着脸急道:“夫人不是不让姑娘去么?” 豆绿刚要回话,锦鱼抢先道:“谁说的?” 香罗一下愣住,道:“刚……刚才夫人院子里的小五儿说的呀!” 锦鱼朝天冷笑:“她明明催我赶紧去,说是怕耽搁了大家伙儿呢。” 要使诈,谁还不会呢。 就见香罗半张着嘴,像个傻子般吭不出半句话。 锦鱼懒得再理她,带着豆绿转身就走。 这里离许夫人的院子远着呢。往返小半个时辰,香罗就是跑去求证叫人,黄花菜都凉了。 可香罗又噔噔追了上来,道:“那我陪姑娘一起去吧。” 锦鱼看都不看她一眼,冷笑着点点头。 这许夫人,防她跟防贼一样。可今天就是把香罗打昏,她也非要出这个门。 也要叫她们知道,她可不是好糊弄的。 * 一时到了二门上,守门的婆子并不认得锦鱼跟豆绿,却认得香罗。 知道她是四姑娘身边得力的丫头。 见她带着两个脸孔陌生裹着披风的女子,以为是哪房的小丫头,跟着出去放河灯的,半点不敢为难,问都没问多问一句,客客气气,就让她们三个出了门。 可到了前院,府里众人竟早已经出发。 车马房空空如也,连一个留守的婆子都没有。 锦鱼都要气笑了。 这次出行是锦心一手一脚操办的。想不到连告诉她们的出发时辰,都故意晚了两刻。 香罗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有些幸灾乐祸地道:“姑娘请回吧。咱们到底来晚了一步。” 锦鱼眸子冰凉直视着她,道:“说好替老太太祈福的。我若不去,回头老太太知道了,岂不是大不孝?豆绿,叫小厮儿去街上找轿子来。就说是夫人叫小五儿来通知我们,让我们赶紧追上去的。” 豆绿忙朝西南小角门跑去。 香罗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口口声声求她回去。 锦鱼只冷笑道:“你最好四处去嚷嚷,说夫人言而无信,苛待庶女,回头坏了夫人的贤名,看夫人会不会剥了你的皮。” 这件事许夫人做得十分不光彩,又定料不到她胆子这么大,怎么会交待门上的人不许放她出门?否则二门上就把她拦住了。 香罗急得原地打转,却又不敢真的叫唤起来。 不一会儿,豆绿便带着小厮婆子抬着轿来了。 锦鱼大大方方上了轿,豆绿步行跟随。 香罗只得哭丧着脸赶紧跟上。 * 自打回府,锦鱼还是头一回出门。忍不住掀开轿帘朝外张望。就见街上人流如织,扶老牵幼,男男女女,一家一户,俱是出门放灯看焰火的。 晃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五丈河渡口。 这里除了来乘船放灯的,还有各种抢着做小生意的,挤得水泄不通。 这时便显出锦鱼与豆绿穿油面披风的高明之处了。 披风一裹,只露出两只眼睛,也不怕与身边人擦肩磨踵。 香罗就狼狈许多,只得跟在两人身后,护着头脸一路向前。 好容易到了渡口码头,就见停着七八艘船。也有画舫,也有扁舟,还有大瓜篓。 锦鱼一眼便看见了一艘船,两头尖翘,船身上顶个大蓬,像剖开一半的西瓜。 白帆收拢,竹篷里透着灯光,船首上挂着一张青布璎珞幡,上头绣了一丛三朵白牡丹,正是洛阳庄的标记。便知是梅姨给她找的西瓜扁。 她悄悄拉了一下豆绿。豆绿眼儿一眨,便嚷道:“香罗,咱们府里的船在哪里?” 香罗踮着脚东张西望,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 几乎哭出来,道:“肯定早就开走了!姑娘咱们回去吧。夫人若知道我们私自出府,你我都没活路了。” 锦鱼懒得搭理她,道:“走,咱们赶紧上船,追他们去。” 便拉着豆绿像泥鳅一样,转眼间就滑进人群里往前去了。 香罗又惊又怕又后悔,只得拼了命地追上来。 * 一时上了那只西瓜扁,里面茶水点心俱全,几个架船的健壮婆子各司其职,十分周全。 香罗忍不住暗道这船虽比不上侯府的豪华,可偌大一艘船,只得她们三个人,倒比挤得转不开身的侯府船舒适百倍。 可再舒适,她也没心情享受,又气又怕,坐在船蓬窗口,不停抹泪。姑娘派她来盯着五姑娘,她可怎么给姑娘交待?回去还不知道怎么受罚。可又想,这也不能怪她。五姑娘回府这些日子,一直老老实实,在夫人跟四姑娘跟前,大气不敢出。谁能想得到,竟有这天大的胆子?连夫人和姑娘都想不到的事,怎么能怪她一个小丫头呢? 锦鱼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船行了好一阵子,见她还一直在哭,便笑着亲手给她拿了一盘水晶冬瓜糖。 “香罗,你就是哭死也晚了。我刚才问过豆绿,豆绿说她跟门上说是几个小丫头要出门玩儿,没声张。咱们悄悄的,不叫夫人发现就是了!” 又叫豆绿:“去找找,都给咱们准备了些什么灯?” 一时两个婆子抬一个大箩筐进来。 里面各色灯俱全。 荷花灯,彩船灯,酒杯灯,鸳鸯灯,牡丹灯,小兔灯…… 她便提了那只白色牡丹灯。 豆绿选了鸳鸯灯。 便都提笔在灯上写了字,她写的是:“娘亲得脱贫贱身,重返洛园作主人。”一笔簪花小楷,秀丽精绝。 豆绿也会写字,只是粗一笔细一笔,长短不一,像狗爬,只四个字:“如意郎君。” 锦鱼不由失笑。 豆绿皱起小蒜头鼻子,怒道:“我一心为姑娘着想,姑娘还取笑我,真是不识好人心!” 锦鱼失笑,道:“你替自己求的,偏赖我头上!” 两人叽叽喳喳斗着嘴,点燃河灯,一起出了船篷。 就见此时船已到河心。 一轮皎月像只圆圆玉盘,高高挂在青天之上,仿佛开了个明亮桃花源径,穿过去,便别是洞天仙府。 船移云飘月也动,一时不知道是云在走,船在走,月在走,还是她们在走。 河面上早浮着大大小小的河灯,光彩闪烁,晃若天河。 就有婆子拿了长长的竹杆来,让她们挑了灯,伸下去,放在河面上。 两盏灯便在河面上一荡一荡地,随着水流,汇入到那一片灯海中去了。 锦鱼正看得入神,不想就听豆绿“呀”地叫了一声。 她抬眼,就见豆绿胳膊直伸,手指前方。 她顺着豆绿的手指方向看去,就见前头一艘短棹,没有搭篷,后头只得一个船工摇橹,船上坐了四五个人。 其中一人一身银白锦衣格外耀眼,正低头伸手捞起河中彩灯赏玩。 她不由皱了眉头。 每一个放下河灯的人,心里都带着美好的情感和愿望,未必愿意叫人看了去。 这人衣着华丽,明明可坐高船大舫,偏坐这短棹,想必就是为了捞别人的河灯,看别人的心事。 既无聊又可恶。 隔得远,天也黑,倒也看不清那几人长什么模样。 她便待转身回篷,豆绿却没挪动脚步,道:“他们……他们好像是……是那个……” 这时就听身后一声惊叫。 锦鱼回头一看,却是香罗不知何时也出了船蓬,正双眼发直看着前方。 她不由诧异。 再回头,就见那艘船上捞河灯的人抬起头,朝这边看过来,下颌高扬,十分倨傲。 锦鱼只觉这一幕甚是熟悉,却有些想不起来何时见过。 “你……你们认得小公爷?”香罗惊讶不已。 豆绿一拍巴掌,道:“我就瞧着是他!果然是他。咦,你也认得他么?” 锦鱼不想跟陌生男子朝相,懒得听她们八卦,转身进了船篷。 却听得外头豆绿大呼小叫道:“哎呀呀,他们好像朝咱们这边划过来了!” 锦鱼不由心惊,想了想,掏出一张丝绢蒙了脸,在脑后打了个结。又走了出去。 就见那艘小棹果然朝她们这头摇了过来。 棹中锦衣少年见她出来,竟在短棹上站起身来,身材高大,姿态倨傲。 他这一站,锦鱼总算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在洛阳庄要见她的那个什么国公府的小公爷么? 这样一想,不由心头一动,注目看去。 就见小棹尾巴上果然坐着一个瘦削的身影,河见微吹,扬起了他束发的丝带,他并没往这头看,只是侧头注视着满河灯光,晃动的波光反射到他雪白的脸孔上,迤逦魅惑,引人遐想。 锦鱼一时看得入了神,待回过神时,就听见短棹上有人道:“爷,赶紧坐下,小心落水。” 再看那银衣少年,却背手而立,任由河风吹动衣袂,短棹已经近得能看清人的面孔。 锦鱼猛然惊觉,那银衣少年真是冲她们来的。 哪里还顾得上细看那美少年长什么模样,忙吩咐船上婆子道:“还不赶紧扯帆,难道要叫这轻薄浪荡子真撵上我们不成?” 众船婆便手忙脚乱地吆喝起来。 白帆升起,橹桨齐发,大船叫风一鼓,波涛卷动。 猛地不知哪里卷来一阵大浪来,她们全都晃了一晃。 豆绿手忙脚乱,一手抓着帆绳,一手抓她。 她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手抓船沿,喊道:“都回……” 一语未毕,就见那棹上银色身影一晃,“哎呀”一声,“扑通”掉下水去,溅起一片水花。 那小棹左右晃了几晃,竟然整个翻转过去。 就见浪卷着满河河灯,上下乱窜,光影之间,扑通扑通,水花四起,也不知道一共掉下去了几个人。 锦鱼双膝跪在船板上,双手死死抓住船沿,嚇得浑身颤抖。 第5章 船还在顺流下行,转眼之间已经离小棹翻处拉开了数丈。 锦鱼木呆呆地,前方河道乌黑中闪着团团火亮,像一条浑身冒火的恶龙,转眼就会将一切吞噬干净一般。 恍惚之间,水波翻卷处,河灯忽闪之下,一张雪白模糊的面孔撞进眼中。 她猛地回过神来,尖声叫唤:“转头,转头,快转头,救人啊!救人啊!” 河面之上,灯影幢幢,那声音响亮而尖利,带着恐惧的颤音,远远传开,仿佛连波浪都被劈开了一般。 几个船婆子听了吩咐,顿时手脚麻利地转了帆的方向,又有人摇橹转舵,一阵忙乱,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 不过片刻,这艘西瓜扁便靠近了众人落水之处。 就见河灯早被扑得乱七八糟,好几处有人在挣扎呼救。 船婆立刻解了小舢板,派了两人下去,上头的人又伸出长竹竿四处捞人。 锦鱼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紧张万分地看着他们搜救,猛地就听有人喊:“救起来一个,救起来一个!” 就见一个精壮汉子,臂弯里拖着一个人,朝小舢板游去。 河灯的光摇晃着,波光也在起伏,晃得人眼晕。那人湿淋淋的,也看不清长什么模样。只见穿着一件深色衣裳,湿透了,隐约猜得出应是蓝色的。 锦鱼默默叫了一声阿弥陀佛。 又听人尖叫:“小公爷!小公爷也救起来了。” 香罗兴高采烈得破了声。 她不由在河面上左右逡巡,就见小舢板旁,一个银白身影抓住了一根竹竿,正在扑腾。 她又松了一口气。 又过得片刻,扑翻的小棹已经翻正过来,救起来的人也陆续上了棹。 就听那精壮汉子道:“谢天谢地,竟是一个没少。我王老三定要好好祭一祭河神。” 想来这汉子是船公。 却听人道:“最该谢的,是人家小姐!”声音暗哑,大约是之前呛了不少水。也不知道是谁。 锦鱼听得这话,猛地回神,低声道:“都进去,不许说咱们是谁。”一手一个,拉住豆绿与香罗,飞快躲进了船篷里。 却听外头有人道:“恩人小姐可是景阳侯府的?船上有位丫鬟姐姐我好像认得……” 锦鱼暗暗懊悔考虑不周。听刚才香罗的口气,分明是见过那小公爷的。救人时,就该叫香罗赶紧进去。 如今可不好收场。只得吩咐船家赶紧离开。 一时不知行到何处,隔着篷窗,只见外头四处焰火此起彼落,红花绿柳,星辰明灭,满天飞霞,她默默看着,耳里却满是豆绿跟香罗两个的刮噪,说着刚才救人的事。原来那小公爷是敬国公府的,那美少年则却是永明侯府的。之前在洛阳庄远远见过,没想到会在这里又遇到。 心里不由有些忐忑。若是以前在洛阳庄,这根本不是个事。可如今她在侯府,今儿赌气自己一个人出来,若只是自家人知道也就罢了,传出去,许夫人头一个饶不了她,别再连累了她娘,又给许夫人磕头求饶。 这样想着,便没了看焰火的兴致,便叫豆绿通知船家,打道回府。 回到府里,时辰还早,许夫人等人都还没回来。 今儿特殊,二门还没落匙。她们仍是跟着香罗后头,大摇大摆地进了二门。 回到浅秋院,秦氏正在院子睡莲缸边上,纳着凉等她们。 见她们毫发无伤地回来了,大松一口气,喜得团团转,直打听上了哪只船,都跟谁在一起,放了什么灯。 豆绿香罗半句话不敢吭。 锦鱼想了想,揉了揉眼,伸了个懒腰,含糊道:“我们坐的自己的船。放了几只灯,又逛了片刻,便回来了。”也不敢提私自出门,又救了人的事,便洗漱睡下了。 * 过了两日,一切如常。锦鱼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猜也许那敬国公府的小公爷不敢叫家里人知道自己胡闹落水的事,所有没有声张。 这日锦鱼母女两个一大早吃过早饭,趁着太阳还不大,便仍去期颐堂给老太太请安。可惜还是大门都进不去,只得在外头行了礼。 母女两个便慢慢往回走。 不想刚走到中途,就听身后脚步响,有人叫唤:“五姑娘,秦姨娘,夫人叫你们过去,有话要问。” 锦鱼回头一看,就见个方头方脑的婆子朝她们追过来,正是许夫人的心腹王妈妈。她心头一悸,只得跟着去了。 一进古香堂梢间,锦鱼就看见了一个大脑门丫头低头垂眼站在门边。见她们进来,香罗飞快地瞟了一眼,忙又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 锦鱼暗暗叹了一口气。虽然前日反复交待过香罗,让她不许告密,看来还是搞砸了。 上首四扇樟木雕花屏风前,金丝竹榻之上,坐着许夫人母女。 许夫人身上穿着件梅色薄绸绣宝象花对襟直领衫儿。 四姑娘穿着的却是桔色轻绡绣水莲的对襟半臂,衬得人若一朵娇花。 这对母女日常都打扮得十分精致。她不由看了眼她娘跟她自己。她娘入府以来都穿些深暗的颜色,今日一件茄色襦裙,十分老成。她则更是随便,一件素蓝衣衫,头上只别了一根姆指宽的碧玉簪。 两个上前行礼问安毕,就听王妈妈道:“你们都多少日子没来给夫人请安了?也就是夫人宽厚,一直没追究过你们。你们也该懂得感恩才是。” 锦鱼一怔。她还以为是因为她娘撒泼,她私自出府。没想到竟是为了请安这样的小事? 秦氏忙连声告罪,她也只好跟着附和,两眼却疑惑地看着许夫人。 却见许夫人似笑非笑道:“你们在庄上住得久了,想着你们必是喜欢清静的,才安排你们住在了浅秋院。离这里确实有些远。这大热的天,你们不来请安,我也就罢了,哪里会计较这个。” 这话说得真奇怪。明明是当初把她们打入冷宫,怎么许夫人倒黑白颠倒,利用这事向她们强行卖好?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正想不明白,却听许夫人猛地声音一高,道:“可秦姨娘,我体贴你们母女,你怎么却这样害我?” 这罪名不小,秦氏唬了一跳,低头垂眼,急道:“奴婢怎么敢害夫人?” 却听许夫人道:“昨日我想五姑娘一人坐船实在不妥,这才叫她别去了。也是为了她好。你怎么竟敢唆使她私自出府?!这要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叫我怎么跟侯爷交待?!” 锦鱼听她到底绕到这事上来,反心头一松,上前坦然笑道:“姨娘不知道,是我自个要出去的。五儿来传信,我怕她年纪小,是个糊涂的。怎么全家上下,人人都要替老太太祈福,独缺我一个?便想追上夫人问个明白。若真是夫人的意思,那我便回来就是。谁知道到了车马房,大家早走了。只得又往河边赶,可侯府的船也早走了。” 却见许夫人眼中银芒忽地一闪而逝,右侧嘴角却慢慢挂起,上下打量了她两眼,道:“刚才敬国公府来了人,言之凿凿,说七月半在五丈河,是咱们府上的姑娘救了小公爷的性命。把我唬得够呛!府里的姑娘们明明全都跟我们一处。哪里有这样的事?我这才叫了香罗来问,原来竟是你闯的祸。” 锦鱼暗叫一声倒霉。原来还是那小公爷坏的事。这事没法子抵赖,只好道:“我本想去找侯府的船,谁知道这么巧遇到了小公爷。总不能见死不救。” 许夫人嘴角便慢慢抿起,眼神冷酷,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 如老鹰盯着猎物般,厉声道:“你倒是个嘴巧的。秦姨娘,她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轻重,你却不能不懂。她私自出府,若叫侯爷知道了……不但你们娘俩逃不了,便连我也要吃个治家不严的挂落!我挨顿骂倒也没什么,我只担心,侯爷一恼,又把你们赶回庄上去,再传出去些不好的名声,岂不白白误了五丫头一世!” 许夫人这番话,可真是处处打中秦氏的要害。锦鱼暗暗心惊。果然就见她娘脸色惨白,两眼垂泪,哀求道:“还求夫人替我们周全。” 许夫人似乎这才松了一口气,慢条斯理地端起红釉白底盖碗茶喝了一口,思索片刻,长叹一声,道:“什么周全不周全的!咱们如今都是一条藤上结的瓜。我已经跟敬国公府的人说了,就说是四姑娘救的人。反正小公爷身边人认出了香罗,我只说我当时也在船上,只晕了船,在舱内出不去。总不能现在去跟人家说,咱们家还有个五姑娘,胆大包天,竟敢私自出了府!这京城勋贵之家,也就这么个小圈子,五丫头若是毁了名声,怕是只能远远嫁到京外去了……” 锦鱼不由哂笑。许夫人既能想到这个借口,何不说她娘也在一处?说来小公爷的救命恩人,是份天大的功劳,许夫人这是眼红了,想从她这里抢了给四姑娘。 之前一个圈又一个圈地绕着,恩威并行,软硬兼施,不过是要她们娘俩认了这事。 “求夫人成全……千万别将五姑娘嫁到京外去啊!” 秦氏已经哭着跪在地上了。锦鱼只觉得好似肚子上叫人锤了一拳般闷痛。 许夫人真是很知道怎么威胁她娘。 这功劳她本来也不稀罕,只是许夫人既然这样迫切,她却不能白白让给四姑娘。 她的目光停在她娘身上,也许上天送这个机会给她,就是为了能替她娘脱籍? 想到此,她不由心头鼓跳,正要说话,却听得脚步声响,外头进来一个婆子,欢天喜地道:“夫人,敬国公夫人带着小公爷,永胜侯夫人带着她家三郎登门来访。奴婢先引他们去了花厅招待下了。” 许夫人大惊失色地站起身来:“他们两家不才派人送了礼?我还当……”说着,慌乱地理了理发鬓,转身拉起锦心,上下打量了两下,道:“这身衣裳倒也见得客,只是这头上太素净了些。”忙急急吩咐丫头进去拿首饰。 锦鱼见她们忙碌,伸手把她娘拽了起来,贴她娘耳边道:“娘,您别动不动就跪地磕头。有什么用!” 秦氏满脸泪痕,欲言又止。 这头许夫人打扮好锦心,交待王妈妈看着她们两个,让在这里等着,回来还要继续问话,便带着锦心两个匆匆而去。 直听得外头脚步声停了,锦鱼才冲王妈妈招了招手。 王妈妈一脸警戒,皱着眉头凑过头来问她有何吩咐。 锦鱼贴她耳边,轻声道:“也带我去瞧瞧。” 第6章 王妈妈眼都要瞪裂了一般,大惊失色道:“姑娘说的什么话!” 锦鱼眼眸活泼一转,瞧着她娘秦氏,笑道:“我听说那永明侯府的三公子是京城出了名的美少年。我白救了他一命,却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四姐姐都能出去见人了,我就偷偷瞧一眼,哪里过分了?” 果然就见秦氏本来微红的眼眸立刻冒出了光,像只闻到鱼味的猫儿。 王妈妈却咳了一声,冷讽道:“你是什么人?四姑娘是什么人?你能跟四姑娘比?前儿那事,若不是夫人替你周全,就凭你私自出门,败坏门风这一条,早把你送到家庙去,一碗药灌了。” 锦鱼根本不怕她。她回来时间虽不长,可也知道这府里,还是她爹景阳侯说了算。许夫人哪里就敢轻易杀了她? 她站起身就往外走,道:“你若带我偷偷看看,我保证乖乖的。否则,我这就去告诉那小公爷,救人的是我不是四姐姐!” 王妈妈吓得猛窜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心中急想道:夫人想把四姑娘嫁进国公府,筹谋多少年没个路子。偏这五姑娘天降鸿运,居然救了小公爷。夫人把这功劳硬抢来给四姑娘,打的什么算盘,她再清楚不过。这五姑娘倒会抓拿人的把柄。 若真叫闹起来……坏了夫人跟四姑娘的好事,她非得叫夫人剥了皮不可。 当下眼珠子骨碌乱转,权衡半天利弊,道:“你可得说话算话!不然我就叫人把你娘绑了,给扔井里去。” * 王妈妈吩咐心腹看好秦氏,自己带着锦鱼出了古香堂,走后夹道悄悄绕到花厅后头,从仆妇们进出上茶的入口悄悄走到北墙一座螺钿嵌珍珠山水八扇大屏风后头。 锦鱼踮起脚尖,从屏风的海棠孔朝外看去。 就见背对她坐着个贵妇,身上是梅色薄绸绣宝象花衫儿,头上插着金丝八宝大花钿,正是许夫人。 许夫人下首,坐着盛装打扮的锦心。梳着飞仙髻,插着一只衔珠点翠珊瑚钗。那一粒龙眼大的珍珠,在锦心眉鬓微微晃动,映得她越发明艳动人。 她的目光斜斜投向对面,带着隐不住的缠绵蜜意。 锦鱼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大厅之中,面对面放着八对紫檀双螭如意纹官帽椅。 左边上座一团珠光宝气里裹着一位美妇人,浓眉大眼,英气傲人,气派十足,让人不禁想起四个字:蓬荜生辉。平素许夫人总是一副贵妇的格调,可与这位夫人一比,那真是米粒之光比日月。 锦鱼不由暗暗称奇,半天才接着看去。就见妇人下首笔直地坐着一个少年,乌云似的头发,束着白玉镶金冠,身上穿大红遍地金缂丝箭袖,腰上缠的翡翠玉带,一粒粒麻将牌大小。再看长相与那夫人有几分相似,两道俊俏飞扬的黑眉直插入鬓,神气倨傲,只是那一双深目却也正朝着锦心的方向看去,情意似有若无。 锦鱼猜想这便是那个闻名多次的敬国公府的小公爷了。这身份这模样,难怪香罗说这位爷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公子爷,多少世代簪缨累世功臣之家想与他结亲。 只这却与她无关,当下便又好奇地往右边看去,视线却被挡住了。 只得小心翼翼地挪了挪位置,换了个海棠孔。 这才看见右边上首也坐着个妇人,却只能看到胸口以下。只见她穿着墨绿杭绸绣忍冬草斜襟衫,双手交叉放在并拢的膝上,细伶伶的手腕上套着只翡翠手镯,可只得一抹阳绿,实在有些寒酸。还如她送给她娘那对手镯。更何况这位夫人现在与敬国公夫人许夫人同处一室,显得颇有些格格不入。 她暗暗摇头,转眸再看。就见忍冬草下首是一抹宝蓝,杭绸直缀上,连朵花儿也没绣。少年脸色洁白如清晨刚刚绽放的玉版牡丹,修眉俊目,迤逦无比,整个人好像有一团皎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 的月光朦胧地晕晕笼罩着,好看得能把人的眼神魂魄都吸了过去。 锦鱼只觉得哪里都是安静的,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 正看得入神,就见少年轻抬俊眸,朝锦心的方向飞快地一睃,便垂下长黑如蝶翅的睫,沉默不动,宁静得像只有星星的夜空。唯有那张面孔,像夜空里唯一的明月,皎皎迤逦。 外头不知道谁说了什么,就听许夫人回道:“两位夫人,求求你们,贵重的礼也送了,客气话也已经说了两箩筐了!你们也想想,别说都是自家孩子,就是那不相干的,见着有难,哪有不伸一下手的?我那日也是晕船糊涂睡着了,不然当时就该叫接他们上船,好生安置再送回府才是。我这丫头偏是个死心眼拘死礼的,怕惹出些没必要的闲话,见人没事,就忙不迭地逃了。不想到底叫你们找上门来。” 锦鱼有些哭笑不得,许夫人这样给锦心脸上贴金,不会觉得亏心么?! 就听有人朗笑道:“你家四丫头我也是打小看着长大的,知道她自来规行矩步,想不到关键时候倒是个拿得起事的。当时情形那般凶险,若不是她当机立断命船掉头救人,我们镇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若他真是有个……唉……呸呸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一世人只有这么个儿子,不管怎么说,你家四丫头从今后便是我们敬国公府的救命恩人,必当涌泉相报!” 听敬国公夫人这样说,锦鱼不由大为后悔。她怎么就没想到挟恩图报?明明这个小公爷是她的福星,她居然白白浪费了这个大好的机会。 若是求了敬国公夫人,让她开口给她娘脱籍,难道她爹跟许夫人敢不给人家这个脸面?! 如今这功劳白教锦心抢了去,她娘脱籍的事可怎么办? 却听有人清清嗓子,怯声怯气道:“许夫人,这话本不该当着孩子们的面说,可我听国公夫人说得有理,救命之恩,何以为报?我们家三郎别的也就罢了,就这模样,京中谁见了不夸的?若是府上不嫌弃,不拘哪位姑娘,叫他娶了,也算他以身相许报答府上大恩了。您说是不是?” 许夫人尚未回话,就听有人拍着巴掌,道:“白夫人,你这话可说到我心坎上了。这些年为着我家镇儿的亲事,我可伤透了脑筋。知道的,说我是胆子太小,怕答应了东家得罪了西家。不知道,还怪我枉自尊大。如今这可真叫天作之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许夫人,锦心这丫头,若给了我们国公府做儿媳妇,别说我家镇儿,便是我,光凭这救命之恩四个字,也定会把她一辈子捧在掌心里疼。” 锦鱼在屏风后头,差点儿一头栽倒。 这两位夫人也太过无礼莽撞了。当着锦心的面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正想许夫人会不会发怒,却听许夫人纵声大笑道:“你们两个为老不尊的。这话是能当着孩子们胡说的么!快快快,快把几个孩子送出去!我好来跟你们掰扯掰扯这个理!”却是连声音都带着明显的激动。 锦鱼怔住,就见人影晃动。 那一片大红遍地金闪过,有清傲的声音道:“小侄求许家婶婶成全!” “哈哈哈哈……” 几个妇人的笑声震耳欲聋,许夫人的声音最高亢。 “哎哟哟,这是逼着我答应呀!快快快,出去!你没瞧见我们四姑娘羞得脸皮都要滴血了么!” 就听椅子动,脚步杂沓,锦心蚊子哼哼般告辞,随后门轴响动。 锦鱼踮脚再窥时,就见外头只剩下三位夫人了。 就听许夫人道:“您堂堂敬国公夫人亲自上门开了口,我哪里有不应的道理?只是再怎么说,锦心这丫头也是侯爷的心头肉,我可不敢自作主张,总要问过他的意思,待他点了头,才好给您回话。” 就听敬国公夫人道:“我却不管。我只当你是应了。白夫人,你就等着喝一杯现成的媒人茶吧。” 三人又齐齐笑起来。 就听白夫人又怯声怯气道:“若国公夫人瞧得起我们永明侯府,我自然是求之不得。许夫人不如就把庶出的五姑娘许了我家凌儿,也好来个双喜临门。” 这话一出,躲在屏风后的锦鱼自然是一惊。便是坐在前头的许夫人,锦鱼也见她身影晃了一晃。 锦鱼暗忖:这白夫人消息怎么这般灵通?竟然知道她? 却听敬国公夫人道:“咦?我怎么不记得景阳侯府还有个五姑娘?白夫人,你怕不是记错了罢?” 就听白夫人怯怯低声道:“我原也不知道。只是刚才在院子里,瞧见个穿红的小丫头,不知犯了什么事,正被管事嬷嬷数叨,我听得说是五姑娘身边的丫头。” 锦鱼莞尔,便猜是豆绿,这丫头十件衣裳九件红。 这才听许夫人淡淡道:“确是有个五丫头。原在庄子上养大的,近日才回府。性子有些野……倒是我们家六姑娘……性子最是温顺贤淑,模样儿也俊些。” 就听那白夫人终于笑起来,道:“能娶到府上的姑娘,便是我家凌儿的福气了,无论是谁,总是好的。我之前也不过是想着长幼有序罢了。” 锦鱼本也不想谁来以身相许,可听到许夫人这样踩低她,捧锦柔,不由脸颊泛红,心里窜起一阵愠怒。 她回府这么久,锦柔是什么德性,她最清楚不过。长得普通也就罢了,对她向来都是眼睛翻到天上去。势利浅薄,怎么配得上那白如玉版,皎皎如月的美少年? 明明两个人都是她救的……许夫人抢了小公爷给四姑娘还不算,还要抢了这美少年给六姑娘?!实在欺人太甚! 她抬起手,扶着屏风,憋着气,犹豫着要不要跳出去闹一场? 可她答应了王妈妈不闹的,她说话向来算话,总不能把王妈妈给卖了。 再说……听许夫人的意思,对敬国公府的亲事十分满意,若被她搅黄了,折磨不了她,还折磨不了她娘吗? 还不如……以不闹为条件,逼着许夫人放了她娘。 她慢慢放下手。 却听许夫人道:“我家侯爷对这些孩子没有一个不上心的。这事不急。我总也要问过我家侯爷才好。” 语气淡淡的,与跟敬国公府的热络态度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外头三位夫人便又闲话起来。眼看到了饭点,许夫人便客气说要留两位吃中午饭。敬国公夫人说家中还有事。白夫人便也不好再留,许夫人亲自送出二门。 这里她们散了,锦鱼才满头大汗从屏风后出来。正忙着收拾东西的婆子丫头见了她都甚觉惊异。 她只当没看见,仍跟王妈妈一道,径直回古香堂去了。 * 等了约两刻钟的工夫,就见许夫人满脸冒光兴冲冲地回来了。许夫人见她跟她娘还坐在梢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 便吩咐说让她们先回浅秋院去。 锦鱼猜她是急着去找锦心说敬国公府的亲事,想了想,便跟秦氏告辞出来。 走到将近浅秋院,路上杂草丛生,仆妇们都不往这边来。秦氏看看前后左右,这才问她刚才人瞧得如何。 锦鱼便道:“没瞧中。敬国公府咱们够不着。永胜侯府,穷兮兮的。” 秦氏便有些忧愁,蹙眉道:“那也不能浪费了这份大功劳。总要想个法子叫那两家知道真相才好。日后你有了敬国公府的帮衬,谁还敢欺负你!” 锦鱼忙拉了她一把,嘴角翘翘,贴着她耳朵道:“自然不能叫她们白抢了去。娘,你先回去,我回去跟许夫人交涉交涉!你在一旁,我反而不好说话。” 秦氏美目含泪,伸手抚了抚她的脸庞,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是我误了你。你只记住,就凭这一桩,日后你的亲事,咱们得自己做主。还有嫁妆,也不能少了你的。” 锦鱼莞尔。 她娘一颗心里塞得满满的都只有她的亲事。 第7章 锦鱼回到古香堂,再次进了梢间。 一进门就觉得气氛有些异样,青石地上一滩湿痕,王妈妈垂头站在炕边,丫头们俱都战战兢兢的模样,许夫人却不在里头。 她上前给王妈妈打招呼,王妈妈一抬头,锦鱼就见她额角肿了个大红包,黄黄的脸孔从眉间往下有一道奇怪的红痕,胸前也湿了一片。 她不由好奇,便问怎么回事。 王妈妈怨怼地狠狠地挖了她一眼:“还不是被你连累的。” 锦鱼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多半是许夫人知道王妈妈带她去偷听,一怒之下砸了杯热茶在王妈妈头上。难怪王妈妈瞧上去这般狼狈。 许夫人表面和善,怎么对下人这般刻薄? 王妈妈可是她的心腹陪房妈妈,怎么这点脸面都不给? 倒叫她有些对不起人,便摸了摸随身的香包,掏出指甲盖大小的一枚小银锭来。 那银锭只两分重,铸成了牡丹花儿的样式,十分精致可爱。 她伸手塞到王妈妈手里,道:“妈妈拿着逗家里孩子玩儿罢。” 王妈妈脸上露出几分诧异,接过正要细看,却听得里头脚步响。她忙慌不迭地塞进衣袖里,规规矩矩地缩到墙角肃立。 一时就见许夫人带着两个大丫头走了出来。身上已经换了件家常梅红绣灰海棠花的衫子。她瞥了一眼锦鱼,往炕上一坐。 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脸上显得黑沉沉一片。 锦鱼忙要上前问安,可话未出口,便见许夫人挥手“咚咚”两声,猛拍了桌子,冷声喝道:“五丫头,你还不跪下!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跑到花厅去偷听?你这些个不知道谁教的下流作派,如今都得一一给我改好了!不然传出去,咱们整个侯府的脸面都叫你丢光了!一家子的姐姐妹妹们都要受你的连累!” 这话说得极是过分,骂了她娘。 锦鱼心中恼怒,下跪?她从小到大除了拜菩萨,还没跪过人。这叫她怎么软得下膝盖?可又不敢当面跟许夫人对吵。只得强忍心头不快,上前行了一礼,张着一双水莹莹的眸子,镇定地看着许夫人,道:“母亲,刚才的事,回头您再跟我算账罢。我想先跟您谈个交易。” 许夫人的脸在阴影里,眼眸中的两点亮,闪得像黑夜里恶狼的眼,十分瘆人。听到这话,似乎有些愕然。 王妈妈在一旁低声道:“夫人不妨听听,若是不能答应,老奴便给她灌了药,送到家庙去,超生了她。” 锦鱼:…… 这王妈妈手上到底有多少条人命啊,怎么动不动就要灌药?可这话虽说得狠,其实倒是在帮她。看来刚才那小银锭子没白送。 她忙道:“母亲放心。救人的事……今后谁问起,我都推不知道。只要……只要您……答应我一件……哦不……两件事。” 许夫人的瞳孔缩了缩,脸色慢慢和缓下来,却并不说话。 一筹莫展许久的事情,突然有了眉目,锦鱼不免有些激动,接着道:“求母亲给我姨娘跟梅姨……哦,梅姨……就是梅枝,我姨娘以前的丫头,帮她们两个脱了奴籍。” 许夫人的头微微后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旁边王妈妈便问:“那第二件事呢?” 锦鱼张了张小嘴,脸却先红了。 她刚才来的路上,想着那美少年若是娶了锦柔,实在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太过可惜。又想,若她只跟许夫人提一个条件,就没了讨价还价的余地。不如多加上一条。 可真要自己张口,又觉得还是有些羞赧。 王妈妈又在一旁催她。 她向来也不是扭捏的性子,被这一催,便一咬嘴唇,滚烫着脸冲口说道:“我……我的亲事,不……不如就……就是永明侯府那个……三……三郎。” 一语未毕,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一颗心跳得像庙会上乱敲的锣鼓。 屋里却极是安静。 锦鱼垂着目光,除了自己胡乱的心跳,仿佛能听见乌木条案上鎏金三足龙钮熏香炉冒出青烟的嘶嘶声。 “果然是个没规矩的野丫头。”半天,才听见许夫人冷笑一声,如是说。 她不在乎许夫人怎么说她。她只在乎许夫人同不同意她的条件。 想了想,她解释道:“这两件事,说到底其实是一件事。我姨娘这么多年在庄上早过惯了,是为了我的亲事才求着回府的。我若嫁了,她也脱了籍,自然是要离开侯府的。难道……这对……里不是件好事么?” 这话一出,许夫人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顿时睁得像个铜铃,鼻翼微微翕动着,半天由惊讶到平静,最后垂下眼睑,右手搓着左手无名指上的一枚大猫儿眼,半天道:“你可说的是真心话?” 锦鱼只觉得压在心口的大石头突然被搬开了,满腔的热血在全身沸腾。 果然有福之人不用忙!天上掉下个小公爷,她的事情解决得如此顺利。 “我若不是真心想如此,刚才在花厅时就冲出去讨个说法了。母亲若是肯答应我的条件,我这一辈子,任谁问,都只说是四姐姐救的人。” 许夫人沉吟着,半天抬起眉眼,眼神柔和如水,一副慈母模样:“你父亲问,老太太问,你也不说么?可这件事,对外好办。对内却不好办。人人都知道锦心一整晚都跟大家在一处,怎么好端端地能坐了别的船,去救了人?” 锦鱼抿嘴淡淡一笑,俏皮地眨了眨眼:“母亲想我怎么说?我便怎么说。” 许夫人右嘴角终于慢慢勾起:“你还真个伶俐的丫头。你才回来,有些事不明白。那永明侯府是出了名的破落户,江三郎更是京里出了名的绣花枕头。咱们府上并不想跟这样的人家作亲。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 可也不能当面拒绝。我提你六妹妹,是因为楼姨娘必死活不肯的。这门亲事自然做不成。不让你嫁她,我倒是真真为了你打算。你若定要嫁他……以后可不许反悔。” 原来那美少年姓江。绣花枕头?她瞧着倒是安安静静极稳妥的一个人。 她想了想道:“我一个庄上长大的庶女,只有别人挑我的,哪有我挑人的?他好歹也是侯府出身,凑和凑和过,能差到哪里去?” 许夫人挑着眼角瞧她,半天笑道:“你能替你姨娘作主?她好容易回府了,还会愿意再搬回庄上住?” 想不到两件事,许夫人都同意了。锦鱼暗暗长出一口气,嘴角好看地翘起:“牡丹花是肉质根,喜欢土层深厚肥沃。虎尾兰却不同,根毛细弱,只能种在沙土里,不然活不下去。我姨娘和我都是虎尾兰,太多的福气,我们承受不起的。” 炕上许夫人眼角的鱼尾纹如波浪般慢慢漾开,笑道:“那便如此。你先回浅秋院去,没我的许可不许踏出院门半步。告诉你娘安心准备嫁妆吧。” 交易达成,许夫人不再罚她跪下,而是轻罚她禁足。 锦鱼心情顿时轻松得像小鸟在树枝上唱着歌儿般撒欢。 她忙行礼谢过,踏着云朵一般飘回了浅秋院。 * 回到院里,叫她娘只管放心,说许夫人答应替她在亲事上作主。花厅偷听的错,许夫人罚她禁足。其余的都守口如瓶, 秦氏将信将疑,可看锦鱼满脸喜色,便真的如言开始操心起她嫁妆的事情。 锦鱼只安心呆在浅秋院。每日被秦氏逼着绣东西。她想想若是定了永明侯府,她也愿意早日嫁出去,便乖乖听话,闲时也只是修修盆景,种种花草,读书画画,日子过得极是悠哉清静。 这日午觉醒来,她正跟她娘两个坐在窗前讨论蚊帐的花样子。 她想绣百花,她娘却偏让绣百子。 正僵持不下,王妈妈却来了。 秦氏忙问怎么回事。王妈妈只说是老太太要见锦鱼。 别的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 锦鱼回府两个月,还是头一回进期颐堂。 进了院门,就见屋宇高耸轩昂。 正房三间,梁柱都有怀抱般粗,俱涂着五彩漆。两侧各带两间耳房。 左右绿漆厢房各有三间。 天井里四角种着高过屋顶的长青松,中间俱是平整青砖,恢宏中又带着清幽朴拙,极有世家之风。 堂屋门口廊下,金丝竹帘外立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还有两个青衣小童。 见她来了,众人俱朝她好奇地望了望。 她也好奇地朝那两个小童望了望。 有丫头打了帘子,通传道:“五姑娘来了。” 她进了堂屋,闻得一股沉郁的药香,也不及细看陈设,便被朝右引进了梢间。 就见右侧靠窗有一排炕,老太太坐在炕桌边,膝上盖着朱砂色万字薄锦被。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妈妈坐在她身后。 侯爷身穿缥色家常圆领衫坐在对面红木椅上,脸色严肃,也看不出高兴不高兴。 原来她爹也在,难怪门外有小童。 许夫人则坐在右手,脸上神色紧绷,似乎不太高兴。 炕前还有一排四张玫瑰椅,锦心坐在打头一张上,靠近许夫人。见她进门,抬起一双杏眼,神色警惕万分,好像防贼一般。 锦鱼穿过紫檀多宝格落地罩,上前行了礼,老太太便嘶声道:“你也坐下回话吧。” 她想了想,走到锦心身边,坐在了最未一张椅上,靠近侯爷。 屋里谁也没说话,过了片刻,才听许夫人道:“如今五丫头到了,有什么话,你们只管问就是了。看我有没有委屈了她。”语气十分幽怨。 锦鱼心头一紧。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这样大张旗鼓,老太太跟侯爷同时出动。 她定了定神,笑道:“老太太请问。” 就听老太太咳嗽了两声,有气无力道:“花妈妈,你来问。” 原来坐在老太太身后的老妈妈姓花。 就听花妈妈道:“今儿个敬国公夫人和永明侯夫人请了媒人上门提亲。老太太跟侯爷都觉得突然。便问原委,才知道说是七月半放河灯,咱们府里的姑娘救了小公爷和永明侯府的江三爷。可那日除了你,其他的姑娘明明都一直跟我们在一条船上。所以叫你来问问,可是你救的人?” 锦鱼不由奇怪地看了一眼许夫人。这么多天过去了,她还当许夫人早都把一切事情安排妥当了。难怪锦心见她一脸警惕。也不知道刚才许夫人怎么说的,她该怎么把话圆回来呢? 就见许夫人做出端庄大方,一脸正气的模样,道:“你只管看我做什么,说实话便是。” 实话真的能说么?锦鱼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第8章 锦鱼想了想,才垂首恭谨道:“那日母亲说不让我去放河灯,我便呆在家里了。外头的事情并不清楚。倒是香罗跟豆绿跑出去野了一晚上。” 话没说实,文章全留给许夫人来做。 眼角余光中,就见许夫人紧攥着的袖口松了一松。 “那日她们几个小丫头私跑出去玩。因那条船是五丫头找人雇的,豆绿那丫头便带着一帮丫头上了船。不想意外救了人。因敬国公府的人认出了香罗,便以为是四丫头在船上,千恩万谢的上门来。我当时摸不着头脑,只得将错就错含糊认了。又怕坏了四丫头名声,便说我也在船上。当时只当他们谢过也就罢了。因而没跟你们提,心里也怕追究下来,你们怪我治家不严,让丫头们胡闹。哪里想得到,他们竟然有了做亲的心思?现在再去分说明白……却怕人家不知咱们是无心之失,只当咱们故意蒙骗,倒白白害了四丫头的名声!” 这话圆得实在周全。八分真两分假。 锦鱼暗暗点头。 不管谁救的,救人的都是侯府的人。 她都一口否认是自己了,侯爷跟老太太就算心里明白,也没必要跟许夫人叫这个真啊。 果然,就听侯爷道:“四丫头的丫头救的,算在四丫头头上,也不算太过。敬国公府倒是桩好亲,永胜侯府却是不成。” 香罗原是锦心的丫头。现在做了她的丫头,侯爷想来并不知道这个变动。 这个节骨眼上,许夫人跟锦心不会没事找事说什么。 她自然也不会特意分辩,便垂头做乖巧状。可她偏就感觉有一道目光射向自己。她警惕地微微抬头,却见老太太目光一闪,垂下了满是皱褶的眼皮,像颗蔫了的老白菜。她不由暗暗心惊,老太太大概是知道真相的?找她来问是想给她一个机会争这份功劳? 可就算问明白了是她救的人,又能怎么样呢?现在去跟敬国公府说救人的是她,毁了锦心,她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 娘脱籍的事也飞了,许夫人肯定跟她们母女不死不休。 再说,老太太也好侯爷也罢,平时对她的事都不闻不问,不可能真的为她着想。这关键时候,别跑出来捣乱,坏了她跟许夫人的交易,她就谢天谢地了,怎么敢靠他们替她作主? 她打定主意,便继续做乖巧状,低头不语。 就听许夫人道:“我本来也觉得江家破落,那江三郎更是满京出名的绣花枕头,不是一门好亲。可五丫头是在庄子上长大的,京里知根底的人家未必愿意要她。我想着……这姑娘低嫁也有低嫁的好处,五丫头嫁过去,怕江家只有拿她当菩萨娘娘般供着的。” 锦鱼忙低下头,却听老太太嘶声斥道:“你们两个,当着两个丫头的面,议什么亲!” 就见锦心眉眼一转,“端庄万分地直直站起,礼仪周道地告了退。 眼看着锦心体面离场,锦鱼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厚着脸皮继续留下,稳坐如泰山。 “你姨娘到底怎么教导你的?!你四姐姐都给你做了现成的榜样,你却连这点进退都不知,还不赶紧下去。”侯爷开口就不耐烦地训斥。 锦鱼忍不住腹诽,你明知我在场还谈亲事,不知进退的不是你么?倒好意思骂人。 她只得起身,委屈道:“因老太太找我来问话,不知道老太太问没问完,因而不敢擅作主张告退。”语气虽然软叭叭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算是驳了她爹景阳侯。 话一说完,屋子里突然好像被扔进了一坨大冰块般,瞬间冰凉了几分。 这府里除了老太太,没人敢这么顶撞景阳侯。 锦鱼突然有些后悔。小不忍而乱大谋,她现在还想求着她爹别来管她的事,怎么倒跟他闹僵了? 正想着说点什么找补回来,却听景阳侯恨声道:“我本还想着给你找个好人家,不想你竟是这般不成器的东西。当面都敢顶撞父母。既如此,你母亲说得也没错,你也只配嫁到江家这种破落户去。” 锦鱼:……果然是有福之人不用忙,福来如水挡不住。 正惊喜交加,不知该做何反应,却听老太太也有气无力嘶声道:“罢了,既然你们两口子都同意了,我这个当祖母的也没话可说。我也乏了。都回去吧。” 谢天谢地,老太太果然也不想多管她的闲事了。 锦鱼只觉得悬着的心落了地,忙又看了许夫人一眼。就见许夫人暗暗点了下头。 她忙强压心头喜悦,脸色肃然,行礼告退出来。 * 秦氏听说锦鱼定了永胜侯府,十分不乐意。 锦鱼便拿许夫人的话劝她:“嫁个瞧不起我的人家,回头我岂不受罪?他们家门第不差,只不过是没钱。咱们也不缺钱。这江家既然高攀了咱们家,日后自然只有捧着我过日子的。” 秦氏想想也觉得有理,便去四处打听江家三郎本人。 打听回来便又更不乐意了。 原来这江家三郎名叫江凌,跟锦鱼一般,也是庶出,姨娘也是不得宠。 只是他生了一副好相貌。据说三月三上巳节时,朝他扔香帕荷包的小姑娘,比小公爷还多,是京里出了名的美男子。 永胜侯府一心想通过他结一门高亲。自他过了十五岁,白夫人便带他出来四处见人。 可他寻常见了人,未语脸先红,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响来,木木讷讷,只会坐在一旁发呆。 在各家大人们看来,他是文不能作诗,武不能开弓,是个好看的废物罢了。谁家也不乐意把姑娘嫁给他。因而如今十八岁了,正经亲事没攀上,反把名声搞坏了。 锦鱼总共也不过远远见了江凌三面,半句话也没跟他说过。倒也没法子替江凌辩白。想了想道:“娘,我自来最喜欢养花,大不了,我把他当朵花儿养着罢了。总比那面目可憎却偏爱多嘴多舌的人好。” 秦氏无语,知道这亲事锦鱼自己是乐意的,便只得又叫人去打听。 回来说这江凌倒也并非一无是处。 他从来不惹是生非,也无喝酒赌钱嫖妓等不良嗜好。 虽只要出门,便常有姑娘追着他跑,他却跑得比姑娘们都快。 据说有一回不知道哪家姑娘厉害,把他堵在了宏福寺的一间禅院里,硬要生米做成熟饭,叫家里不同意都不成。 他却一跐溜爬到屋顶上硬躲了一宿。 事后别人问他到底是哪家姑娘这般剽悍。 他却红着脸拼命否认,只说自己爬上屋顶,不过是去看月亮。 这事在京里传得极广。 世人或笑江凌软弱无用。或说这事根本是江家凭空捏造出来的,就为叫人宣扬他这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声,攀上门好亲事。 锦鱼听了这故事,想想江凌那模样,心头不禁涌起一句诗来““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连她遇到了,都忍不住想多看几眼的美少年,有姑娘喜欢他追着他跑,有什么奇怪的? 她觉得这事多半是真的。 不由想,江凌先是坐怀不乱,没有趁机占人姑娘的便宜。事后又宁可叫人耻笑,也不肯点名道姓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这人品实在叫人敬重。 她便劝她娘:“爹爹倒是有权有势,又能干,可他对咱们好么?江凌便算是无用的,只要对我好,不比找个爹爹这样的强?” 秦氏平生最悔嫁了景阳侯。纠结了一阵,写信跟梅姨商量。 不想梅姨很快便回了一封信。信里说原来她们回府那天,小公爷因听人说洛阳庄牡丹好,一心想亲自挑一盆好的送给敬国公夫人做端午礼的。可瞧了好些盆,不是嫌花不够多,就是嫌花形不够漂亮。 正碰到江凌去洛阳庄替白夫人取一株事先订好的玉版白。 那花刚搬出来,就叫小公爷瞧入了眼,要高价从他手里买过来。 江凌便大方地说把那玉版白送给小公爷。 小公爷也没怎么推辞。只是受了之后,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薛婆子在一旁见了,便提出让他们两个进牡丹圃去,亲自挑选。 所以锦鱼那日才见到他们两个。 那小公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选了一圈,还是觉得江凌那株玉版白最好。 江凌便把那花让给了小公爷,自己重新选了一株。 两人因这事结了缘,成了朋友。这才七月半时,约了一同去游河灯,意外落水,被锦鱼所救。 秦氏看完便对锦鱼道:“一个男人最好是有本事,如此女人嫁了也有个依靠。若是个没本事的,至少要是个懂得避祸的,这小日子才能过得平平安安。那日他若不肯把玉版白让给小公爷,以小公爷霸道的性子,未必肯罢休。闹出事来,不但他自己遭殃,咱们洛阳庄怕也跟着受连累。他这性子软弱,以后虽会吃些亏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 ,可不至闯出大祸来,你一辈子也少操多少心。” 锦鱼深以为然。 到中秋节前,两桩婚事便算定了下来。 * 过了中秋,消息传开,景阳侯府客似云来。 锦鱼跟谁都不熟,一开始许夫人一叫,她还出去见人。 可几回下来,她也看明白了。 这些人都是来恭喜锦心的,顺便嘲笑下她。每回锦柔跟楼姨娘都跟着陪客,对她总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她懒得跟她们浪费时间,便索性只安安静静地呆在浅秋院里,与秦氏一起忙着准备嫁妆。 最后那帐子,秦氏拗不过锦鱼,叫人找了外头的绣娘绣百子千孙帐,锦鱼自己则开始动工绣百花帐。 锦鱼描了花样子,准备了布料丝线,忙忙碌碌,可心头却始终记挂着一件事,想要去找许夫人问个清楚,可每次遇到许夫人,许夫人身边都总有一堆人,实在找不到个说话的机会。 这样一拖便到了九月初,锦鱼心里越来越不安,许夫人答应给她娘脱籍的事,到底办得怎么样了? 这日午饭过后,她想了想,找了个借口便往古香堂去,打算今日无论如何要把这事问个清楚。 不想到了古香堂,却是静悄悄的,看门的婆子说许夫人出门了。 她不由觉得郁闷,正要转身回去,却见暖玉院内走出一个瘦瘦条条的丫头,是锦心屋里的大丫头香绢。 这暖玉院是古香堂的跨院,许夫人溺爱锦心,一真留她在自己院里,只拨了这个跨院给她。 既撞见了,她便打了声招呼。 不想香绢却道:“今儿夫人不在,我们姑娘也正好得闲。五姑娘若是有空,不妨去坐坐,我们姑娘有些话想说。” 自从她把救人的功劳让给锦心,锦心对她的态度好了许多。但是私下也没什么往来。今日是吹了什么风? 她想了想,她也不必得罪锦心,叫她去便去就是。 便跟着香绢进了院子。 她还是头一回进来,一看才发现虽说是个垮院,可比她住的浅秋院要大了三倍不止。 影壁,后罩房,东西厢俱全。檐画柱子全都色彩鲜亮,廊前挂着鸟雀笼子,叽叽喳喳的,却不觉得吵闹,只觉得生机盎然。 天井中种着两株小儿腰粗细的老玉兰,碧叶亭亭。 香绢便带着她往后走。 绕到三间大房后面,却见竟然还有一个小小花园。院角一棵金桂花树,已经快谢了,却仍满院都是媚骨的香气。 就见香绢指了指院墙下两间小小退步道:“我们姑娘日常喜欢在这里抚琴煮茶。” 锦鱼不由暗叹,这才是侯府千金的气派。 她跟她娘挤在那个小院子里,总共就三间房,连放琴的地方都没有。 一时进了门,就见里头其实打通了,八扇窗,窗棂图案竟都各不相同。有步步锦,冰裂纹,盘长,方胜。处处都透着精致。 锦心正坐在中间六角带帷桌前,面前放着整套的汝窑茶具。 见她进门,也不起身,只笑着指了指面前。锦鱼便上前坐下。 香绢便上前执了汉瓦如意壶,用水莲方斗杯,给两人都倒了一杯茶。 锦鱼谢过。 锦心手上把玩着那斗杯,啜了几口,才挑眼微笑道:“我看妹妹是个伶俐人,才找你过来说说体已话。” 锦鱼还是头一回跟锦心私下说话,便静静听着。 第9章 锦心却没说话,反朝香绢看了一眼。 香绢默默出了门,轻轻扣上了锁。 锦鱼慢慢喝了一口茶,极清淡的茶香,怪好喝的,不知是什么茶。 锦心却站了起来,指了指立在屋子正中间的螺钿彩漆花鸟屏风:“你随我进来。” 锦鱼便跟着她转到了屏风后头,却见一条长长的乌木案子,上面堆满了各色锦缎,还有大大小小的礼盒。 “这些都是别人送我的。妹妹随便挑罢。”锦心挑着眼角看她,有种明明白白的优越感,叫人怪讨厌的。 锦鱼上手摸了摸那些锦缎,入手细腻厚实,再看花色精致繁复,配色鲜亮。最近她在准备嫁妆,倒知道行价,这样的货色,一匹至少要十两银子。 她想了想,笑道:“无功不受?,姐姐好端端地送我东西做什么?” 就见锦心眼神一亮,右嘴角慢慢扬起。这个表情跟许夫人倒像了个十足。 “妹妹果然是个聪明人。我还担心……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罢。人虽是你救的,可光凭这救命之恩,你也踏不进敬国公府的门槛。再则,我与小公爷……我们……” 提起小公爷,锦心一张脸像一点胭脂沾了水,慢慢地晕在了雪白的纸上。 “也……也算得是青梅竹马。便是没有这救命之恩……也……彼此……早就……你……你也别觉得委屈,日后再后悔,传出些没用的闲话,说……说我抢了你的亲事。” 锦心的声音起起伏伏,说到亲事,到底害羞,几乎听不清。 锦鱼那日在花厅便知道锦心喜欢小公爷,小公爷对锦心也并非全无情愫。 她从来没想过要踏进敬国公府的门槛,搅和到他们之间去。 可听锦心这么说,却觉得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如果没有这救命之恩,她也能嫁进敬国公府,她又何必心虚地给她送礼呢?不就是封口费么。 可惜她跟许夫人早有交易,却不能再收锦心的礼。 想到此处,她不由心头一动,她见不着许夫人,可锦心能见着啊。 她便上前主动拉住锦心的手,弯弯嘴角道:“我与姐姐所求不同。我自来说话算话,从不出尔反尔。回头母亲回来了,还请姐姐转告母亲,我所求之事,还望尽快有个结果才好。” 她倒有些担心许夫人答应她的条件是在逛她的,不然怎么这么久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人也找不到,倒像是故意在躲着她一般。 锦心杏眼微挑,十分自信:“只要你不在父亲和老太太面前出尔反尔,传出些闲话来,我便当你是我最好的妹妹。母亲那里,我自然帮你催着。”想想,脸上又带了几分羞怯的笑意:“听说你家江三郎跟……他……也是极要好的,日后我们敬国公府对你们,定会照拂一二。” 她家江三郎?锦鱼倒不反感这话,也微微笑了起来。 虽然她并不指望沾敬国公府的光,可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两人又闲话一阵,锦鱼才知道原来是大姐锦熙又有了身孕。 许夫人一大早得了喜讯,便大包小包,急急跑到宜春侯府看望去了。 * 也许是最近喜事太多,许夫人心情好,也可能是有锦心帮着说好话,过了四五日,那天她刚吃完午饭,王妈妈就亲自来叫她到古香堂去。 锦鱼到了那里,就见许夫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 人满面红光,得意洋洋地又给她猛卖了一通好,说这脱籍的事如何如何费事,这才把秦氏与梅姨的脱籍文书拿给了锦鱼。 如今不比前朝,没有了官户、杂户,奴婢一免便可为良。 锦鱼捧着那文书,眼圈发热。 轻飘飘两张硬黄纸,表层微微泛着蜡光,平滑如丝,盖着方方正正的红色京兆府官印。 这两张纸曾经像两座大山,压得她娘腰总是勾着,膝盖总站不直溜。 如今她娘成了良民,能蓄私产,能当家作主,再离开了侯府,活得定会更舒坦。 却听许夫人道:“按理锦心跟你的亲事,要隔开些才好。只是我找高僧算了算日子,只有明年四月里十二十五这两个日子最好。要么你们同日成亲,要么……你的亲事晚上三日。却又正赶上锦心回门……所以,我跟侯爷合计了合计,不如两好并一好,双喜临门,叫你们两姐妹就定在四月十二,同日出嫁。” 锦鱼正沉浸在替她娘成功脱籍的兴奋中,晕乎乎地也没多想,便道:“全凭母亲作主。” * 锦鱼一路脚下生风,几乎是跑回浅秋院的。 秦氏见她小脸放光,跑得额角都是汗,忙给她倒了杯井水镇着的葡萄饮子,拉她在堂屋八仙桌前坐下,笑问:“难不成有什么好事?” 锦鱼左手掏出手绢擦汗,右手端起琉璃杯,把凉凉的葡萄饮子一饮而尽。 这才献宝一般从袖中掏出文书拿给秦氏看。 不想秦氏接过一看,顿时脸色大变,不但全无喜色,反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她怎么会这般好……”话说到一半,她猛地抬头,一向带着轻愁的眉眼间俱是厉色:“你……你要气死我么?!我就觉得怪道,怎么你死活要结永胜侯府的亲事,你说……你是不是为了我跟你梅姨,才听任她摆布,要嫁那个绣花枕头的?!” 锦鱼从未见她娘如此表情,手上捏着的罗汉杯一滑手,咕噜滚下了桌,“哐当”一声摔成几片,她吓得抽了抽脚,忙道:“不是不是,娘……我这是一举两得,一石二鸟,占了大便宜了。” 却见秦氏泪如雨下,哽咽道:“若非如此,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连个影子都没跟我提过!小鱼,我是你娘,我把你带到这世上来受这遭罪,看着你明明样样都比别人好,却样样都不如别人,我这心里比钝刀子割肉还痛!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呢!为了我,你嫁了个没用的女婿,我……我……还不如一头撞死了,省得拖累了你的好!” 锦鱼急得忙站起身,冲到堂屋门口,看了看左右,见只有幽菊站在门边,别的丫头都不见影子,忙让幽菊守着,别叫人靠近。这才转身回来关上门,走到秦氏身边,低声道:“齐大非偶,反正我也够不上敬国公府的高枝,拿这个功劳替娘跟梅姨脱了籍,不是皆大欢喜么?!” 不想这话根本没安慰到她娘,就见她娘浓密的睫毛底下流出眼泪来,顺着雪白的面颊,泪痕一道道不住地滑落,直达到略微苍白的嘴唇边。嘴唇痛苦地轻轻颤动着,那些眼泪无处可去,似乎都流进了她的心里。 锦鱼只觉得心痛如绞,哪里还顾得害羞,冲口急道:“娘……我就瞧中了江三郎。他有用没用我都只想嫁他。并不是为了娘。” 其实是有些后悔的。 不是后悔这桩亲事,而是后悔当初把两个条件绑在了一处。如今跟她娘倒说不清楚了,白让她娘替她操心。 秦氏的哭声终于顿了一顿,可过了片刻,又继续呜咽个不停。 锦鱼急得无法,觉得胸口的痛苦得都要裂了,终是忍不住吼道:“你若真怕拖累了我,如今拿了放奴书,不如就回去洛阳庄好生住着。许夫人也是因为我说你会出府,才答应的。” 哭声终于停止。 再不停止,锦鱼觉得自己的心口就要梗坏了。她扶着她娘进了屋,拿出手绢给她娘拭泪,又替她娘倒了杯茶,见那茶水已经有些凉了,便朝外喊幽菊,叫她去打新的热水来。幽菊答应着去了。 这边秦氏抽着鼻子道:“我等给你送了嫁,再出府,成么?” 锦鱼笑道:“那有什么不成的?刚才许夫人跟我说日子订在四月十二。刚刚好六个月。” 秦氏呆呆瞪瞪睁圆了眼,半天才急道:“这么快?哪里来得及准备嫁妆?不对呀,那你四姐姐呢?难不成要你先嫁?” 锦鱼想都没想,道:“四姐姐跟我同一日出阁。” 不想秦氏像只受惊的虾米般蹦了起来,跳下炕就往外冲,吓得锦鱼伸手去扯她的腰带,死活拖住,问:“娘这是怎么了?” 秦氏满脸通红,红到发根,连头皮也成了虾皮色,本来就红肿的眼睛,更是赤红一片,闪烁着无法遏止的怒火,鼻翼翕动,嘴唇气势汹汹地道:“欺人太甚了,欺人太甚了!本来你就处处比锦心差一大截,同日成亲,是怕别人不比着你们两个么?这不是叫所有的人都瞧你的笑话!不成,我绝不同意!” 锦鱼双手环抱着秦氏的细腰,头埋在她的背上,能听到秦氏因为太过愤怒而血脉偾张的心跳,眼圈也慢慢红了。 她知道她娘是在替她委屈。 两人明明生日不过差三天,可处处都是天差地别。 她跟锦心同时定的亲事,上门的客人们十之八九只知道送锦心重礼。 便是家中姐妹,送她们两个的东西也是厚薄分明。 大姐锦熙送了锦心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还有大大小小十二只平遥推光漆器。送她却是区区两匹松江白棉布。 二姐锦芬送了锦心一幅前朝名家真迹书法。送她的却是一幅不知道哪里买来的童子牧牛图,还没她自己画的好。 三姐锦兰给锦心的是一对哥窑刻花缠枝莲梅瓶,送她的却是一只寻常窑口的陶笔洗。 这也罢了。她也没送过这些姐姐们什么东西,人家肯送她,无论什么礼物,她都是感激的。 她只生锦柔的气。锦柔送了锦心一只白狐皮昭君套,却故意送她一对绣花枕套。 当时大家都在许夫人处,锦柔还怕她不明白其中典故,刻意道:“哎哟,姐姐将来家里也不缺绣花枕头,我原该送个别的,该打该打。” 众人只觉得风趣都哄堂大笑,她恨不能上前打锦柔一个耳光,却又怕节外生枝,妨碍了给她娘脱籍。 要说她完全不会跟锦心比那是假话,可也不会自怨自艾,她有属于她的福气。 “亏得娘当初把我带到了庄子上,叫我从小山中无好汉猢狲称霸王。不然在府里,天天跟她比着,便是娘不气死,怕我也早气死了。”有些话,憋在心里反成病。说出来,也就没事了。 就感觉秦氏浑身的怒气散了些。 她忙又接着道:“我有我的福气。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 不说别的,我姑爷就比她姑爷长得俊。” 这话一出,秦氏忍不住返身拍了她一巴掌:“你越发没脸没皮了!这话也好意思说!” 到底没之前那么生气了。 锦鱼把头埋进秦氏颈窝,格格地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提起江凌,她就心情愉快。 就算出嫁的排场被锦心他们比下去,她也不在乎。 何况,虽然同日成亲有点奇怪,但她还是想尽早出嫁,这样她娘也能尽早离开侯府。 她跟锦心,反正这辈子都注定要被各种比较。 不同日成亲,别人就不笑话她了么? 这些个别人她也不知道谁是谁,笑不笑她有什么要紧的。 可无论她怎么劝解,秦氏虽不像之前那样怒发冲冠,仍是一口咬定不同意她跟锦心同日出嫁。 第10章 早一天晚一天出嫁,根本不重要。 只是她先前答应了许夫人,现在再反悔,许夫人肯定要怪在她娘头上。她娘虽然成了良民,也是人家的妾。还是个不受宠的。她们回来这么久,她爹一次都没来过浅秋院。两边真吵起来,许夫人就是山中之王大老虎,她娘就是可怜的小白兔。老虎要咬死白兔,简直就是呲呲牙的工夫。 就听她娘怨恨道:“女儿家一辈子,也就做新娘子这一日是最尊贵的。便是那砍柴的淘糞的,女儿出嫁,也得凤冠霞帔,吹吹打打,全家子捧在掌心里一回。你出生时,洗三礼也没能办成,如今要成亲了,她又要夺了去!这可是一生一次的机会!”说到后来,想起伤心往事,又满脸泪痕,声音哽咽嘶哑,鼻子吸气都不通了。 锦鱼忙抽了细纱手绢递给她娘。 秦氏接过,拿绢子捂了脸,擤了擤鼻涕。 锦鱼想想,她娘说得也有些道理。如果她跟锦心同日成亲,肯定人人都围着锦心转,就像当年,她们两个前后脚出生,谁会在意她的存在呢? 可这样做对许夫人和锦心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什么四月只有两个好日子的鬼话,她是不信。 她又不是非要四月成亲,五月六月七八月,不成么? 她思忖片刻,答应去找许夫人换个日子。 秦氏才总算放下这件事,转头把放奴文书捧在心口,摩挲个不停,脸上更是泪一行,笑一道,嘴里念叨个不停,不是说对不起她,就是欣慰她长大了,知道孝顺,又夸自己当年决定英明,带她离开了侯府,不然过去十五年都要一直被锦心踩在脚下。一朝成了自由人,也难怪她激动得有些疯魔。 锦鱼看着也觉得鼻头酸楚。 她早日成亲,让她娘能安心回到洛阳庄,不再需要对许夫人卑躬屈膝才是正经。 等秦氏稍微平静下来,她忙劝着赶紧给梅姨写封信,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又叫豆绿取五两银子去厨房加菜。 豆绿一路小跑着去了。 过了一柱香的工夫,豆绿回来,一进门,锦鱼就见她小蒜头鼻子皱成了一只小笼包。 锦鱼忙放下她娘给梅姨写的信。 自打她把救小公爷的功劳让出去,豆绿这丫头就一直心气不顺,觉得她吃了大亏。 虽然她拿大道理掰开揉碎地劝了几回,这丫头还是觉得锦心跟许夫人不要脸,抢了本来该属于她的国公世子夫人之位。时不时地摆出一张臭脸来。 她便好声好气地问豆绿出了什么事。 豆绿朝她瞪了几个白眼,拧着身子,跺着脚怨气冲天道:“我才到厨房,说要加菜。厨房上上下下的婆子媳妇们却说咱们怎么没半点感恩之心?只顾着自己,要加菜,也该先给四姑娘和夫人。我一听这话头就不对呀!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说四姑娘说了,姑娘自小长在庄上,京中无人知晓,太过可怜,因而提出要跟你同日出嫁,好叫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侯府还有一位五姑娘。夫人觉得四姑娘友爱姐妹,十分懂事,也说可怜姑娘受了这么些年的苦,要叫你亲事上好看些,因此大慈大德,特地求了老太太跟侯爷,给姨娘脱了籍。好嘛,我一路回来,就听这事全府都传遍了。人人都夸四姑娘人美心善,夫人仁德贤惠。明明是她们无赖……” “住嘴!”锦鱼急忙呵斥道。隔墙有耳,这院子里新来的四个丫头,老太太锦心院子里各来了一个。许夫人那边来了两个,一个搁在她身边,一个搁在了她娘身边。 豆绿说话嗓门又大。不定怎么就传出去了。她既然已经答应了许夫人跟锦心不往外说,就得守信。 秦氏却猛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呆愣愣地,突然又像泄了气的皮球,慢慢坐下,嘴里低声念叨道:“原来如此……好个贤良淑德的夫人……” 锦鱼大惑不解,却见她娘总是笼着半分轻愁的眸子莹光闪动,脸上雪白一片,嘴唇却咬得通红,似乎有满腔的话要说,又说不出口。 她忙打发豆绿道:“你不许再胡说,到门口守着,别叫人偷听了我跟姨娘说私房话。” 豆绿嘴上能挂油壶,脚步噔噔噔地出了门,把堂屋门关上了。 锦鱼这才转忙问她娘是什么意思。 秦氏满脸慢慢泛起怒红,道:“我……我怎么这么傻!我竟还当她是个好人!原来……她便是做了那龌龊事,也有法子,拿它来给自己挣个好名声!她欺负我不够,还要叫她女儿同样法子的来欺负你!简直……实在是欺人太甚。” 秦氏不会骂人,气得浑身都在抖,嘴里却骂不出半句脏话来。 许夫人踩着她们母女,拼命往自己脸上涂脂抹粉,这行为,锦鱼也恶心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她伸手摸了摸胳膊,却听她娘道:“当年的事,我天天只知道怨恨侯爷,如今想来……侯爷固然可恨,怕跟她也脱不干系!” 原来当初秦氏想要给锦鱼办个热热闹闹的百日宴,比肩锦心。侯爷便骂秦氏心比天高,嫡庶不分。 秦氏只觉得委屈死了,一气之下,便把心里的怀疑吐了出来。说嫡难道就可以害庶吗?她生产时身边连个稳婆都没有,若是怀相不好,只怕会一尸两命。这分明是许夫人故意指使的。 侯爷却道这件事许夫人早就解释过,是那稳婆自己贪杯。谁能算到她娘正好那日生产?不过是巧合。又说许夫人心地善良,向来贤淑,根本不可能做这种事情,还警告她娘不许再疑神疑鬼,说些闲言碎语,污蔑夫人的清白。 秦氏见景阳侯完全站在许夫人一边,对她们母女的委屈半点不放在心上,伤心难过至极,便赌气叫他走。 景阳侯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便道这是侯府,是他的地盘,要走也是秦氏走。 秦氏气得发疯,抱着锦鱼赌气真要走。 景阳侯不肯示弱,就叫人立刻备车。 两人吵到这个地步,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 然闹得全府都知。 许夫人便派了王妈妈来看怎么回事。 王妈妈听说是为了当初接生的事,便硬拉着秦氏去了古香堂,说让许夫人亲自给秦氏解释解释劝和劝和。 秦氏到了古香堂,许夫人便没再让她跟侯爷碰头,两头劝。 最后许夫人跟秦氏说,侯爷一意要送秦氏走,她实在劝不住,让秦氏先离府,等侯爷气消了,她再好好劝劝侯爷,接她们娘俩回来。 秦氏见景阳侯动了真气,虽然心都委屈碎了,但想着锦鱼还不足月,怕她真在庄上长大,日后找不着个好亲事,毁了一辈子,便想服软了。 许夫人却叫秦氏放心,说景阳侯不过是赌一口气,过几天便舍不得了。 退一万步说,锦鱼要真在庄上长大,她这个嫡母也不会不管,定会替锦鱼找门好亲事。 哄着连夜把秦氏跟锦鱼送出了府。 这一走,便是十五年。 这么多年来,秦氏从来没恨过许夫人,恨的只有景阳侯一个。 锦鱼听了这段往事,虽然也觉得许夫人当年的所谓两头劝和多半是两头挑火,但也不觉得她娘恨错了人。 说到底,若她爹真想要她们两个回来,打发人来接就是了。十五年不闻不问,跟许夫人可没什么关系,难道是许夫人绑着她爹,不许他来么?!如今她们回来,她爹不也仍是不理不睬的?就当没她们两个一样。 可许夫人母女也实在过分,明明抢了她的功劳,得了梦寐以求的亲事,还要吃别人的饭刮别人的锅底,踩着别人往自己脸上贴金,真以为她们母女那么好欺负?! 锦鱼难得地生了气。一双黑黝黝的眼眸亮得惊人,瞳子里好像燃着两簇小火苗,站起身来往外走:“我去问问这事到底是谁的主意。”也不带豆绿,怕她说错了话。 不想走到半路,却下起了小雨,秋风呼呼地吹,叫人身上有些发寒。 她自来身体好,也不当回事,便随手摘了片蒲扇大的绿油油的芭蕉叶子,顶在头上,一路小跑到了古香堂。却见门口和院子里都没人,大概都去避雨去了,正想找人通传一声,却隐隐听得东梢间传来笑声。 她心头一跳,眼珠子往左右一扫,蹑手蹑脚走过去,蹲在窗下,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就听里头几个人正在商议纳征的事情。 成亲讲究个三书六礼。这六礼便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纳征完成才算是婚约正式成立。这一日,男方要请两位女性亲戚约同媒人一起登门,送上聘礼。 听声音像是有许夫人,锦心还有王妈妈。 几人说了一阵国公府会请什么人上门,会送多少聘礼,又商议日期,就听锦心道:“我与五妹妹既要同日成亲,何不也同日纳征?” 锦鱼听得心里咯噔一下。就算同日成亲,也不必同日纳征,这不是故意叫人拿她们两个比较么?她不信锦心不懂这个道理。 “那还不把她臊死。国公府请的什么人登门,永胜侯府能请到什么人!更别说礼单了。”王妈妈笑得很得意。 锦鱼只觉得无语,难不成她臊死了,王妈妈能得到什么好处?!她跟着得意个什么劲。 “这有什么可好臊的?本来永胜侯府跟敬国公府就是云泥之别。我跟她,也是嫡庶有别。难不成她一个庶女在亲事上还想压我这个嫡女一头不成?”锦心语气里全是不以为然。 锦鱼暗暗倒吸了一口气。在原来锦心眼里,事事压她一头是天经地义的。根本不会考虑这样做是不是会伤害到她。可锦心到底为什么要搞什么同日出嫁呢?就是为了让她的寒酸衬托她的高贵? 可惜接下来王妈妈又扯开了话题,说什么小公爷文武全才,这回下聘,定会打一对活雁来以表诚意云云。奉承得锦心跟许夫人母女两个格格直笑。 锦鱼蹲得两腿发麻,衣袖全湿了,觉得有些寒气逼人,想想正要站起身,悄悄退出,却忽听锦心道:“娘,你说我这同日成亲的提议是不是妙绝?满京城哪天没有婚丧嫁娶?再热闹,过两天也就忘了。我这回却不同。我与庶妹同日出嫁,到时候肯定会全城轰动,人人都恨不能来看个稀奇。我就想叫全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终是轰轰烈烈地嫁入了敬国公府。以前取笑咱们的那些人,跟咱们争国公府的那些人……那脸都得叫咱们给打肿了。想想我就解气。” 锦鱼气得脸色渐渐发白。原来还真是锦心的主意,这是要拿她当个活猴耍着玩儿,引着全京城的人来看热闹,就为了炫耀自己得了一门京城闺秀人人都羡慕的好亲事。 “我本来还担心侯爷不同意。谁知我跟他一说是五丫头自己同意的,他竟说既如此便随她去。”许夫人大笑起来。 “这事也是奇了。我看那五姑娘不是个蠢的,怎么竟一口应了?可见是神明保佑着四姑娘呢。必叫你事事称心如意。”就听王妈妈又巴结道。 “她还不蠢,这世上便没蠢人了!”许夫人鼻孔里哼了哼。 锦鱼只觉得胸口好像叫人猛锤了一拳,尖锐的隐痛在胸腔里蔓延开来。这许夫人果然是人品低下,两头瞒。跟她说同日成亲是侯爷的意思,跟侯爷却说是她同意的。当初她娘出府,许夫人定然也是这般两面三刀。 她左右看看,见花坛里有几块红薯大小的白色鹅卵石,伸手抄起一枚,轻手轻脚从窗下挪开,活动了活动腰腿,退开几步,举起手来正要用力砸去,却听“吱呀”一声,耳房有人开门,下一刻就听见有婆子嚷:“咦,那是谁?你要干什么?!” 锦鱼当机立断,猛地狠狠扔出石块,只听豁啦啦一声响,屋里几个人全都尖叫出声。 第11章 她举起芭蕉叶挡住头脸,撒开双腿,一溜烟消失在小径上。 因为秋雨绵绵,路上没半个人影,后头远远的有人在喊,可哪里追得上她。 她一口气跑回了浅秋院,冲进屋里,见秦氏正趴在八仙桌上不知道写着什么。 秦氏抬头,见她身上湿了一半,急忙忙叫幽菊准备热水,又要进去拿干衣裳给她换。 她一把拉住秦氏,眼里闪烁着无法遏止的怒火,整个人绷得像壶烧滚的水,呼呼冒出热气。 “她们要同日出嫁便同日出嫁!我定要叫她们偷鸡不着蚀把米!” 秦氏懵住。 锦鱼气呼呼地,也坐不住,冲进屋子。屋里豆绿早听到动静,手忙脚乱地给她找了身干净衣裳,她一边换衣裳,一边把偷听到的话全都说了。 秦氏越听越气愤,听到后来,两片粉唇失了血色,两颊肌肉不住地轻颤,眉眼间那一抹轻愁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毅然的坚韧。 好像风中的芦苇突然挺得笔直,任由风再劲吹,它只是摇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 ,却不会倒伏。 这样的秦氏,不知道为什么,叫锦鱼想到四个字:为母则强。 就听秦氏问:“你做的牡丹花笺纸呢?可还有?” 这回轮到锦鱼不解。 秦氏慢慢道:“帮我做张请柬吧。我想请人吃饭。” 菜已经准备好。酒也是现成的。 只缺一位客人罢了。 锦鱼猛地明白过来,她娘这是想向她爹低头,请她爹过来。 一阵苦涩顿时弥漫在心头,揪得她的心一跳一跳的难受。 十五年了,她娘最恨的就是她爹。恨他绝情,恨他无义。 可如今却为了她要跟锦心赌一口气,亲事上能办得风光些,甘愿放下心结,做小伏低去讨好她爹。 眼睛里有什么热热的晶莹的东西在涌动,视线模糊了。 她的头摇了一下又一下。 她娘为她付出得还不够多吗? 想收拾锦心的人是她,却要她娘放下自尊心来使美人计。 如果要用她娘的尊严来维护她的尊严,那她帮她娘脱籍的一番心意不都尽付东流了吗? 何况如果她娘为了她现在去争宠,跟她爹又重新有了牵扯,日后还怎么回到洛阳庄去?会不会再狠狠地伤一回?她娘还有几个十五年可以虚度?! 她咬紧牙,坚决地又摇了一下头,冲豆绿道:“去把茶炉搬进屋来。” 浅秋院离别处都远,用热水不方便,她便叫人买了只茶炉放在厢房里,平时烧水热饭也方便。用的菊花炭都是梅姨送来的。 豆绿听得她扔石头砸了许夫人的窗户,觉得大快人心,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忙跑了出去。 “娘,你放心,要讨好爹爹,也是我去。”锦鱼把腰上绯色丝绦系紧了紧。 她是做女儿的,向亲爹低头不丢人。更何况,听许夫人的话,她爹是听说她想同日成亲,才同意的这事。又想起那日认亲,她送的手帕,她爹也是仔细看过,直接收进了袖子。可见对她也并不是真的完全漠不关心。 秦氏低头想了片刻,眼中垂下泪来,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豆绿把茶炉搬进来,往茶炉上搁了只注满水的铁釜。 关了门,三人坐在小杌子上,一起动手把那身衣裳剪得稀烂,一点点扔进炉子里,不到一刻钟,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到了酉时,外头天色昏暗,豆绿便点上了灯,幽菊也进来道今儿的饭菜送来了。 几人这才出了锦鱼的屋子,到堂屋用房。 今儿她们使了银子,菜色自然不同。 一大碟燕窝煨鸡丝,一盘子海参烧明虾,一碗糖醋樱桃肉还有一砂锅红烧白桂鱼。 还有四个素菜两道汤。 两道点心也精细,一道是鸭蓉三珍陷的小烧麦,一道是竹节卷的小馒头。 锦鱼看着那竹节卷小馒头,心头一动。上回她给她爹送手帕时,问过她娘绣什么图案,她娘说竹子。莫不是她爹喜欢竹子?这对她可不是难事,心中顿时有了打算,拿起一只小馒头,轻轻咬了一口,又喝了一口花胶炖羊肉虫草汤,顿时一股气从胃暖到心,正吃得舒爽,就听外头一片吵嚷之声。 秦氏的手端汤的手晃了晃,汤撒出一点,滴在桌面上。 锦鱼伸长胳膊,用手扶了扶她娘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担心。 一时就听有人敲门,幽菊去开了门,就见王妈妈带着几个婆子闯了进来。 锦鱼笑道:“哎呀,王妈妈可是闻着我们加菜,特意赶来蹭饭的?豆绿去搬凳子!” 王妈妈本来气势汹汹,见状倒是一愣,抬起平直的下颌,喝问道:“刚才可是你在夫人院子里偷听,还拿石头砸了夫人的窗户?!” 锦鱼睁大了眼,故作惊讶状:“哎哟,什么人这般胆大包天,竟然要砸夫人的窗户?她跟夫人有仇吗?” 王妈妈扯了身后一个婆子一把:“说,你来瞧瞧,是不是五姑娘干的?!” 锦鱼心道若真是瞧得清清楚楚,怎么会有等了这半天才跑来找她?她当时举着芭蕉叶子,把头脸挡住了,不信这婆子能看得清。 她站起身来,直冲到那婆子跟前,指着她鼻子骂道:“今儿府里谁不知道,夫人大恩大德,刚脱了我姨娘的奴籍,我感激还来不及,做什么要拿石头砸夫人的窗户?莫非你觉得夫人做了什么坏事害我不成?!咱们倒要到夫人那里去分说个清楚明白!” 那婆子一个劲只往王妈妈身后缩,用手推着王妈妈,意思是叫王妈妈替她出头。 王妈妈心道当时她们在屋里说的那些话,若叫五姑娘听去了,能不恨她们?砸块石头都是轻的。 她不由往五姑娘脸上看去,却见她粉脸晕红,双眼明亮得好像烧着小火苗,气势汹汹,没半点心虚的模样。这怒火中烧的模样倒更显出了十分的美貌。 她不由觉得不像,想着来前夫人交待,让她试探一下,若偷听的人真是五姑娘,那她肯定会闹着改成亲的日子。 她定了定神,便双眼紧紧盯着五姑娘脸上的表情,道:“不知道是谁,这不正一处处地方查呢!对了,还没恭喜五姑娘,能跟四姑娘同日出阁,真真是难得的福气!” 却见五姑娘横眉扫过来,威仪十足,美貌惊人,道:“可不是!您瞧瞧,我跟姨还娘特特整治了席面,正想好好庆祝一番呢!你们倒来搅局,真真是扫兴!” 王妈妈一噎,闻着屋里还有醇醇的酒香漂浮,心中再无疑虑。 若是真听见了那些话,明白了四姑娘的算计,这会子,母女两个肯定会哭哭啼啼,想着怎么改动日子,哪能这般高兴,还有心情饮酒作乐呢? 后来,许夫人跟王妈妈暗中查了好几个月,还是没能找到扔石头的犯人。 这事最终成了景阳侯府的一桩悬案。 * 锦鱼是第二天去望燕楼的。 望燕楼位于侯府花园边上。其实是从花园隔断出来的一个院子。 因景阳侯身为兵部尚书,差事机密。因此这里不但直通侧门,而且明卫暗卫不少。 府中诸人即便是许夫人等,也不能随意进出。 豆绿打听得景阳侯回府已经是傍晚。 西天云层翻滚如蓝雾堆成的山。 太阳从这云山后头拼命射出一点余辉,给云山雾海添了一层红的金的银的光边,绚烂迷人。 锦鱼和豆绿站在花园外的小石径上,看着怪石嶙峋,花木葳蕤的花园,还有花园后露出的小楼一角,心里十分忐忑。 毕竟,她从小就没学过怎么去讨好人。 正迟疑着,却听得前方有隐隐的哭声传来。 她不由心生好奇。与豆绿对视一眼,两个左右一看,迅速躲在了一块爬满长春藤的大石之后。 就听有人低声道:“姑娘,侯爷不肯见您,不如还去求夫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 吧。” 声音是朝她们这个方向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在说什么事。 就听有一个细细的声音吊起:“求夫人?求夫人便是浅秋院的下场!” 就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另一人劝道:“那姑娘也别灰心。侯爷惯常也不见人。便是夫人跟四姑娘来了,也是十次见不了一二回。今儿也许侯爷有事在忙,咱们明日再来。” 两人商量着渐渐远去了。 听到后来,锦鱼倒是认出来了,是锦柔中她的贴身丫头。不由心里拔凉。 锦柔是在府里长大的,她爹都不肯见。她贸然求见,她爹会不会也跟老太太一样,门都不让她进? 豆绿也问:“姑娘,咱们还去吗?” 锦鱼想了想,抬眼看了看天色,秋天的晚霞撒下来,落在花园斑驳的树木上,格外绚丽。 她点了点头,迈步向前走去。 凡事总要试一试。不行,她再想别的法子。 * 到得望燕楼门口,就见是两个腰板粗壮的婆子守在朱红大门前。 豆绿把手中的盆景放在地上,上前,先往两个婆子手里一人塞了一把铜钱,道:“我们姑娘来给侯爷请安。”又指着地上的盆景道:“这盆君子竹是我们姑娘亲手种的,送给侯爷赏玩。” 那两婆子袖了铜钱,其中一人从地上捧起那盆君子竹,转身进去通传不提。 锦鱼便问剩下那个婆子:“侯爷寻常都不见人么?” 那婆子笑道:“侯爷喜欢清静。怕撞见人,连后花院都不去。日常便逛逛紫竹斋罢了。” 又闲话了片刻,就见先前那婆子一脸肃然地出来,连看了锦鱼好几眼,道:“侯爷让姑娘进去。” 锦鱼心头一跳,喜悦微涌。看来那盆君子竹她带对了。 第12章 便叫豆绿在外头等她,跟着那婆子进了院子。 就见院中种着几株高大挺拔的木棉树,只是都秋天了,还奇怪地开着白蕊淡紫红色花儿,花枝掩映中,依稀露出青绿楼体和黄琉璃翘角飞檐,有些说不出的神秘。 那婆子引到楼前便不再前行。楼里出来个面目清秀的青衣小童接她。 跟着小童进了小楼,一直朝西走,就见西面的轩窗开着,正对着外头花园,园中种着桂花树,还有点点微黄,飘着宜人香气。 中间又夹杂着几株桑树,树叶半黄。 锦鱼也没多想,继续向前,就见西窗之下,大花梨条案上放着她刚刚送进来的那盆君子竹。 景阳侯笔直地坐在案旁太师椅上,正望着那竹子出神。 夕阳的光透进来,浅浅的勾出一个蓝灰色的模糊的剪影。 所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 这盆君子竹生得翠生生的,种在一截玲珑奇巧的褐色老树庄里。几竿细竹挺拔优雅,叶片婆娑婀娜,刚劲中带着娇柔,叫那老树庄一托,倒不像是在只得方寸的盆景之中,而是独居幽谷,超然脱俗。 她爹要不喜欢,她反倒会觉得奇怪。 她上前行礼问安。 景阳侯指了指对面。她便在条案边一张紫檀禅椅上坐了下来。 就听景阳侯问:“你喜欢养竹?” 其实她是个俗人,最喜欢养牡丹。想了想,她笑道:“竹似贤、竹性直、竹心空、竹节贞,故君子人多树之,为庭实焉。” 这是白居易《养竹记》里的话,说竹子有很多高贵品质,所以君子喜欢种它,算是拐着弯儿夸了自己一把。 她虽在庄上长大,可秦氏一刻没忘她是侯府千金。五岁就请了个老举人给她开了蒙,学习琴棋书画。到了八岁,又请了刺绣名家,教她女红针黹。 她及笄之后,秦氏才遣了她的师傅,让她专心学习家务诸事。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配不上侯门千金四个字。 却见景阳侯听完这话,嘴角微扬。 她不觉有些不好意思。她有意卖弄,想必叫她爹看穿了。又觉得,她爹不黑着一张脸时,还是很英俊,很潇洒的。 她忙环顾左右,就见屋里放了四个三层紫檀大花架子,放满了各色竹子盆景。四方竹,观音竹,紫竹,佛肚竹,琴丝竹,菲白竹,米竹,凤尾竹应有尽有,倒真叫她开了眼。 便微笑着问:“父亲喜欢养竹?” 却见景阳侯脸色僵了一僵,微微抬眸,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沉郁。 她心里微惊,她猜错了?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就听一旁正给她倒茶的小童道:“姑娘不知么?侯爷最是爱竹的!” 锦鱼苦笑道:“我是真不知道。我娘……哦,我姨娘从不跟我提府里的事。”虽然她猜到了才选了竹盆景过来。 就见景阳侯垂下了眼眸,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锦鱼见他有些不快,想了想,站起来,鞠了一躬,赔罪道:“女儿对父亲一无所知,给父亲陪罪。” 景阳侯却别过头,看向窗外。 夕阳的光照过来,他眸中似有晶莹的光闪动。 父女两个都静静地看着夕阳。 那夕阳的光渐渐弱下去,窗外的树影子慢慢浓起来。 过了好一阵子,景阳侯才转过头来,眼中神色恢复了平静。 锦鱼忙讨好道:“女儿别的本事没有,载花种草,照料盆景还有一两分本事。若是父亲不弃,这些竹子,女儿可以替父亲照看一二。”她不惯说这样的话,语气多少有些生硬。 好在景阳侯竟很快地点了点头。 目的达到。锦鱼心里慢慢涌起成功的喜悦。这样才能有借口常来常往嘛。就算是她亲爹,她对他感情,也不如对她娘的一根小手指头。 便坐下慢慢喝了几口茶,想着怎么告辞,却听景阳侯道:“脱籍的事,听说是你求的夫人。这……是你姨娘的主意么?” 锦鱼有些诧异,忙摇头。看来许夫人跟景阳侯商议过这事。 “不想我娘再为奴了。她一回府便成天给人磕头陪罪,我……我瞧着心疼死了。姨娘她……为我牺牲太多。”秦氏当初要不是为了她,也不会跟景阳侯闹翻。 景阳侯这样静静坐着,就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她不由自主说了真话。 心里忍了许久的委屈也被这一番话一勾,汩汩往外冒泡泡,眼晴里热辣辣的。 她低下头。白瓷杯,青绿茶,两滴温热不觉滴下,荡起涟漪。 怎么说着说着她竟在她爹跟前流下了泪? 锦鱼抽了抽鼻子,不好意思地放下白瓷茶杯,正要抽手绢,对面递过来一条绢子,甚是眼熟。 天青色的烟云丝绣着几竿墨竹。墨色淡了几分,想是已经用了些日子。想不到她爹竟随身还带着她送的手绢。心里有一丝暖滑过。她没接这绢子,仍是抽了自己的绢帕抹了抹眼角。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 景阳侯慢慢把那绢子收回袖中,起身走到另一侧的书桌旁,拿了一个雕花红漆小木盒子过来。 开了小铜锁,取出一张泛黄的纸,递给她。 锦鱼展开,薄薄一张纸,上头写着两个字“官契”,又都盖了一个圆圆的大红印章,圆圈里一个大大的“废”字。 她娘原来是官奴么?本名叫秦桑,被卖时才五岁。 接过官契,双手一个劲地发抖,眼角上晶莹的泪珠不停地滑落。 半天,她才哽咽着叫了一声:“父亲。” 此时,她的嗓子里好像堵了块糯米糕,有些甜,却又觉得心酸难忍,胸口闷闷的生痛。这声父亲出自肺腑。 难怪许夫人嘲笑她蠢。她果然是个蠢的。 她娘的身契原来是在她爹手里。虽然经办人是许夫人,可真正同意她娘脱籍的人竟是她爹。 回府之后,该靠谁她都傻傻分不清。 今天来这望燕楼,也是九分虚情假意,十分利用之心。 如果不是她爹主动拿出这张官契,她怕要一辈子蒙在鼓里。 她捏着绢帕拭了拭眼泪,想起刚才拒绝了她爹的手绢,抬眼抽了抽鼻子,道:“父亲若是喜欢我绣的手绢,我赶明儿再给父亲多绣两条。” 这话,她是真心诚意的。 虽然她爹过去对不住她们,将来也未必会对她跟她娘好到哪里去。 可光凭他同意给她娘脱籍这一条,她就不会再把他当个不相干的人。 * 回到浅秋院,秦氏在堂屋等她。见她眼睛有些红肿,急忙站起身来:“你爹……无情无义的,是不是待你不好?我……都怪我是个没本事的!”语气又急又气,满心歉意。 锦鱼不由叹道:“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娘,我今儿才知道原来你的本名叫秦桑。”便拿出那张官契来,把事情经过说了。 秦氏捏着那张官契,指骨发白,凄然一笑道:“我被卖的时候太小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对于她爹帮着脱籍这件事,似乎并没有什么情绪反应。 锦鱼知道十五年的怨与恨不是一张契书可以消弭的,也不再追问。 第二日,她便让豆绿翻出天丝棉裁了四块手绢。 又自己描了花样子。 因是景阳侯用,她只往古朴大气简洁上走,画了四季竹。 春夏秋冬各一张。 春日凌空横截,如圭如璧。 夏日绿竹猗猗,如金如锡。 秋日立地拏云,风来萧萧。 冬日疏竹压雪,劲秀洒脱。 画好样子,她就暂时把百花帐的绣活放下,午睡过后便开始绣这帕子。 正跟豆绿两个坐在窗下飞针走线说说笑笑,就听得外头有动静。 一时听得外头有人叫王妈妈。像是茯苓的声音。茯苓也是之前王妈妈领来丫头之一,原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二等,长相寻常,话少稳重。平常除了豆绿,锦鱼也会用用茯苓。另外两个则叫她们呆在厢房里做些杂事。 她忙把帕子放回针线簸箩里,掀了帘子出来,坐在堂屋八仙桌边,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 王妈妈进门,直线下颌仍是抬得老高,行了礼,锦鱼让座。 王妈妈却不肯坐,只笑道:“夫人说,明儿夫人打算让大奶奶二奶奶看家,伺候老太太。夫人想带着三位姑娘去给宏福寺给观音菩萨上几柱香,也赏赏花,闲散闲散。姑娘也准备准备,带上一个丫头,明日辰时出发。” 宏福寺的秋海棠与玉簪花在神京首屈一指。 每年九月十九观音菩萨出家日都会举办盛大的赏花会。锦鱼往年也去凑过热闹。 明儿却是十八,赏花会前就能提前去宏福寺赏花,都是京中权贵之家才有的特权。 可她心底还是有一点点纳罕,这还是她回府后,许夫人头一回主动带她出门。 锦鱼当下笑道:“不过一句话的事,何必还劳烦妈妈跑一趟,打发个小丫头来不就成了?”说着示意豆绿。 豆绿忙开了螺钿黑漆钱匣子,抓了一把铜钱递给王妈妈。 王妈妈将钱塞进袖口,看看左右,笑道:“豆绿这丫头,行事毛毛躁躁的,明儿姑娘就别带她去了,省得叫人瞧了,说咱们侯府没规矩。要我看,最好带上香罗或是玉钰去。” 锦鱼暗暗挑了挑眉,微微一笑。王妈妈推的人,正是她平常不愿意用的。 香罗不用说,原是锦心的人。 玉钰则原是许夫人院中二等。 王妈妈来这一趟,莫不是就为了说这句话? 见她并无二话,王妈妈似乎认定她同意了,便称忙,高扬着麻将脸得意地走了。 王妈妈前脚出门,豆绿就皱着小蒜头鼻子骂道:“这个王麻将手也太长了,姑娘带谁不带谁她管得着么!” 锦鱼莞尔。豆绿给王妈妈这绰号取得倒也贴切。 茯苓在一旁没作声。 锦鱼便叫茯苓:“你去告诉香罗跟玉钰一声。让她们两个今晚早点歇息。” 豆绿蹙眉,小嘴噘得能挂葫芦。 等茯苓出了门,锦鱼才朝豆绿招了招手。豆绿忙凑上前来,她便在豆绿耳朵边上嘀咕了几句。豆绿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像只开口的石榴。 到了第二天一早,豆绿跟茯苓卯时就起了床,伺候锦鱼洗漱换衣吃早饭。 等她们都忙完了,却仍是不见香罗玉钰的身影。 茯苓便要去催人。 锦鱼与豆绿对视一眼,豆绿道:“催她们做什么?若是她们到时还不来,便咱们两个去。我闷在这屋里都要长毛了。” 茯苓便垂下眼,没再说话。等到了卯时二刻,仍是不见那两人的踪迹,锦鱼便道:“咱们走吧。” 三人一时出了二门,就见前院里停着三台马车。 许夫人和锦心锦柔还没来。 她们便由管马车的婆子领着上了第二辆车。 过了约一刻钟,辰时都过了,才听外面脚步阵阵,锦鱼掀开湖蓝素绫的窗帘朝外看,就见许夫人带着锦心锦柔一齐来了。 许夫人上身是枫红织金蝶恋花夹袄配草绿马面裙,头上插满珠翠,妆容一如既往的一丝不苟。 锦心乌发挽成一个十字髻,一只八宝金凤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上身是鹅黄锦缎窄裉衫,下着白罗襦裙,裙摆上绣着一丛硕大的玉簪花。身上又披了件薄薄的琥珀色缂丝披风。整个人明艳中带着清丽别致,顾盼生姿,意气风发。 锦柔则里面穿着件藕合色对襟小袄,配一件银红的披风。她小脸略显苍白,看上去清减了几分,人如其名,多了几分婉柔,越显得楚楚动人。 锦鱼心中狐疑不定。 她们这样盛装而出,莫非今天是要去见什么人?可好端端地怎么还带了她?王麻将还特意交待要带那两个丫头? 她想着便挪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 前头,掀开帘子,叫了一声:“母亲,四姐姐,六妹妹。”却并不下车。茯苓与豆绿两个缩在车里也不敢出声。 许夫人脸色不虞,可看看天色,冷睃她一眼,点点头,便带着锦心锦柔上了第一辆车。王妈妈等两三个心腹跟上。 其余丫头婆子都挤到第三辆车上去了。 倒是锦鱼这俩车最空闲,就她们三个。 出了大门,就见十来个骑马护卫早已经侯着。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便上了山道,马车慢慢前仰着,颠簸着。 锦鱼掀开湖蓝素绫帘子,就见满山的红叶黄叶在清爽的秋风里摇摆着,簌簌落落,落不完的落。 夹道秋花野菊烂漫如锦。 空气好像透明清脆,像绵绵清冽的泉水荡涤着人的五脏六腑。 远远向上看去,隐约可见绿色的庙宇屋顶,好像盘龙起伏,辉煌宏大。 再往山道前后看,数十辆各色车马竟是蜿蜒如巨龙盘山一般。 锦鱼不由更觉得奇怪。想不到提前一日能来的人竟然这许多。看来今天寺里会人满为患。不过也没细想。 马车又费力地行走了约小半个时辰,终于停住。 这才听外头有人道:“到了到了。” 她忙戴了帷帽,系好半旧的月白色缂丝披风,下得车来,就见车正停在寺庙前院青石板地面上。 再看时,就见早已经停了数十台马车,黑青红绿等各色,角上俱挂着铜铃铛,有的是四只,有的是八只。不少车棚前柱上都烙着徽章。她也不认得都是什么府邸 正想问茯苓知不知道,就见王妈妈朝她们冲过来,脸嘴难看:“怎么是你们两个?香罗玉钰呢?” 豆绿道:“她们睡得死死的,叫都叫不醒。怕耽搁了时辰,只好我们来了。”她可是特意起早半个时辰,悄悄给她们屋里点了盘安息香。这会子她们大概还在打鼾。 王妈妈张口结舌,半天咬咬牙,眼角抽了抽,跑回许夫人身边,跟许夫人耳语了几句。许夫人皱了皱眉头,扫了她们一眼,便点了点头。 王妈妈这才又往她们这边跑来,擦了擦汗,道:“今儿庙里人多。夫人怕你们不熟悉,回头不小心冲撞着什么人。叫老奴跟着伺候姑娘。” 锦鱼只得笑笑。不明白为什么叫她来,还防她如贼? 便由王妈妈引着,跟在许夫人等人身后,一起入了山门。 先去了后头禅房放置行李包袱,喝茶歇脚。 这才出来到大雄宝殿上香。上完香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便又回到禅房用餐。 一时餐毕,众人正坐在一处喝茶,就听外头有小和尚来道有客求见。 锦鱼眼眸一亮,什么客来得这么巧?!忙抬眼去看许夫人跟锦心。 就见许夫人脸上的笑意像满出来的滚水,锦心却是垂首低头,双手绕着裙带,粉脸通红。 锦鱼心中终于雪亮一片,不由莞尔。 第13章 接着就有丫头问是什么客。 果然就听那小和尚童声童气回道:“是敬国公夫人与公子也正好来上香。听说夫人与姑娘们在此,欲请诸位到白萼禅院一聚。” 看来敬国公夫人跟许夫人是早约好了的。 之所以带她跟锦柔来,大概为了掩人耳目,毕竟只带锦心实在太过着迹。传出去叫人笑话。 锦鱼小巧的嘴角不由秀弯如月。许夫人想让香罗与玉钰来,防贼般防她,是怕她跟小公爷见了面,说些不该说的话吧。这真叫“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又想,难怪许夫人终于把脱籍的事办好了。若一直对她虚与委蛇,她还真保不齐会闹个鱼死网破,一怒把事情抖出来。但现在事情已经办妥,许夫人又怕没了拿捏她之处,所以才对她严防死守,不敢放松。 她忖度片刻,盈盈一笑,道:“母亲,我时才有些晕车,吃了东西,这会子有些不舒服,可否不去拜会敬国公夫人?” 许夫人双眼猛地一睁,右嘴角高高挑起,脸上笑意更盛,声音格外慈爱,道:“可怜见的。就叫王妈妈陪着你去西屋歇一歇,也好养足了精神,呆会儿好看看秋海棠玉簪花。” 等许夫人带着锦心锦柔走了,锦鱼叫豆绿跟茯苓伺候着,重新梳洗换了衣,一时完毕,才笑对王妈妈道:“我们去洗墨池逛逛。” 洗墨池与白萼禅院正好在宏福寺的东西两头。洗墨池边上有个小亭子,正好可看绕池而种的玉簪花,景致十分宜人。今儿寺里人多,那里是必游之地,人必不少。去那里赏花乐景倒是其次,最要紧是找机会结交几个贵女。 锦心搞什么同日成亲的把戏,想踏着她的尊严炫耀扬威。她想反击,在京里却一个相识没有,根本孤掌难鸣。有了几个自己的朋友则不同。既可以戳穿锦心和许夫人的一面之词,又可以有出门的机会,让她从容筹谋,在成亲当日叫锦心与许夫人灰头土脸。所以刚才她才顺水推舟,不跟许夫人一道去白萼禅院浪费时间。 王妈妈脸上变色,尴尬道:“姑娘不是身子不爽利么?何不在屋里好好歇歇?” 锦鱼拿眼白她,冷笑:“我这会子又觉得好了。不如去找夫人她们?!” 王妈妈:…… * 这时已是下午未时,秋光正好。 蓝晶晶的天上飘着软绵绵的云朵,都像被水好好洗刷过一般,不带一丝尘埃。 她们一路走到洗墨池,就见那池子曲折圆润如一粒花生,中间窄窄的地方,建了一座白石拱桥。照在镜子般的水面上,又生出一个月洞门来,天上的朵朵白云倒映下去,好似满池子都盛开着白色的牡丹。 池边碧葛牵箩,种满了一丛丛硕大的金边玉簪花儿,白白的花朵,一茎茎地开放着,像一朵朵小小的白合托在镶了金边的绿色碧玉盘里,再叫池水一映,真真是美若仙境。 而此时,桥上正站着五六位少女,远远看去,珠翠满头,锦罗奢华。 锦鱼心中大喜,想必都是贵女,急赶数步,定睛一看,不由愣住。 雪白的花,翠色的叶,碧色的水,灰色的桥中,居中一人,明艳如盛开的琥珀色芙蓉,十分醒目。 竟然是锦心!锦心不是跟着许夫人去白萼禅院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正惊讶不已,胳膊叫人狠狠一掐。她回头就见王妈妈一脸的惊慌失措,连声嚷道:“五姑娘,咱们回去罢!” 锦鱼蹙眉,用力想甩开她,王妈妈的双手却像螃蟹钳子般,抓得更紧。 豆绿见状上前拉扯。茯苓在一旁低声劝阻。 正纠缠在一处,却听得一阵琴声响起。众人都是一愣,锦鱼循声而视,却见洗墨池边醉笔亭中,几个锦衣少年,或坐或站。中间一位少年,乌发红衣,傲然神飞,正轻轻拨动琴铉,一曲《凤求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 回响开来。 锦鱼顿时明白过来。若是敬国公夫人与许夫人在场,大概小公爷跟锦心也只能眉目传情。现在这样,又非独处,还隔着半片池水,桥上的姑娘,亭中的郎,借琴传情,真是既全了相思意,又叫谁也挑不出个错来。 难怪今日那么多的马车,敬国公夫人也真是宠子至此,竟然找了这么多家一起来凑这个热闹。倒是便宜她了。 这才听王妈妈做作顿足道:“哎呀,我家四姑娘怎么在此?想必是偶然遇到了。” 见王妈妈如此作戏,锦鱼掰开她手,一面笑,一面道:“有四姐姐在,我自然更不用回去了。” 王妈妈伸长了脖子,一脸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模样。 她们在这里纠缠,早惊动了桥上的姑娘亭中的少年。 就见一道藕合色的身影婀娜地朝她们奔来,锦鱼实在没想到,先来给她打招呼的竟然是锦柔。 一时锦柔走得近了,冲她行了一礼,满脸堆笑,甜甜叫了一声:“五姐姐。”一副与她极要好亲热的模样。锦鱼不由暗暗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锦柔在家对她可从来都是鼻孔朝天,这副模样自然是做给在场的人瞧的。至于谁,倒不知道了。 她也忙笑盈盈地上前牵住锦柔的手,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锦柔不着痕迹地挣开了她的手掌,脸上笑容依然明媚如秋海棠:“因小公爷说与大人们在一处,太过拘谨,因分了两处而行。各位夫人去了观音殿,我们便都来了洗墨池。难得大家能出来一回。自然要淘气一番。” 两人便沿着池子往石拱桥走,就听锦柔道:“弹琴的正是敬国公府的小公爷,你可认得?” 锦鱼想想,摇了摇头。她偷看的事,旁人也不知道。说认识倒是奇怪了。 锦柔有些得意,便站住脚,指着醉笔亭那头道:“旁边依柱而立,身着淡紫色锦衣的,是神京出了名的才子,姓王,祖父如今任着户部尚书。” 锦鱼对京中权贵知之虽少,却也听说过这位王才子的大名。“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这位公子乙酉年中了骥北案首,才名远扬。名青山,字水洲,号白鹭公子。她不由多看了几眼,就见这人果然生得极好,眉目如画,五官轮廓无一不精致,神态清高绝尘,似乎对她们的动静一无所知,或者完全不感兴趣,只怔怔盯着池边玉簪花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胳膊又被扯了一下,还是锦柔道:“石桌边,身上穿着金丝流光宝花锦,拿着个琥珀杯正在喝酒的,那是宏图侯钟家的三公子,单名一个哲字。人称金算盘,一身市侩,倒不像是个侯门公子。”言下似有鄙薄之意。 锦鱼投过视线,就见这钟三公子容长脸儿,白净斯文,那身花团锦簇的衣裳,隔得老远,都金光刺目,倒像是用了真的金丝。一向衣饰华丽的小公爷跟他一比,都要甘拜下风。 钟三公子似乎注意到她们,好奇地举目朝这边瞧了过来,还笑了一笑,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锦鱼也客气地回之一笑。会经营能生财,有何不妥?她是来交友的,不是来结仇的。 一笑之后,她便挪开眼神……不想目光落处,对上了一双幽黑静谧的眸子。 白如玉版的面庞,半旧的素蓝色圆领袍,像空谷的孤松,月光下静静的寒江,藏匿在钟三公子周身扬起的一片金光里。 他正顺着钟哲的视线侧着脸往这边看。 明明身边都是人,还有热烈的琴声,可江凌却像被裹在一层明纱里,好像这些热闹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旁观的客人,孤寂清静,互不打扰。 整个人惊人的安静与素寂,却又漂亮得惊心动魄。 她的目光落过去,便只能凝聚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幽黑静谧的眸子在她的脸上停了一瞬,微微一怔,便又如初次见时那般,默默转过头去。 可他刚转回去,却是一顿,猛地又转了回来,目光露出明显的惊讶。 锦鱼正怔忡失神,却听耳边“噗嗤”一笑。就听锦柔道:“哎呀,五姐姐这是看到五姐夫就挪不开眼了么?!也是,五姐夫可是京中有名的玉囊呢!” 锦鱼有些没听明白,不知道锦柔何意,只是想:他没见过自己,刚才那吃惊的模样,不会是认出豆绿来了吧?幸好今日她想着要结交贵女,怕叫人看轻了,刚才特意打扮了一番。 却不敢再看,只当没听见锦柔的讥笑,只装作无谓地敷衍朝亭子那头扫了一眼,见有一个黑色柱子似的人站在小公爷身后,也懒得细看面目。 这时却听琴声一停,亭子里有人拍掌叫好。 便听有人道:“把这琴给姑娘们送过去。请她们也推一人还酬一曲,方是道理。” 就有几个小丫头,抱琴的抱琴,抬凳的抬凳,往石拱桥上跑。 路过她们,有丫头认识锦柔,问了声好。 锦鱼慢慢跟着锦柔上了桥,就见除了锦心,还有三位姑娘。锦柔便一一替她引见了。 一位大约十三四岁,梳着双丫髻,扎着珍珠头箍,一粒粒珍珠能有龙眼大。瓜子脸,狭长眼,生得十分秀气。叫钟微,原来是钟三公子的妹妹。 一位却有十七八岁的模样,比她们都年长些。眉眼比锦心还要精致美丽,与王才子有几分相像。通了姓名,果然是王青山的长姐,名唤王青云。 最后一位与她相仿的年纪,长得粗眉浓眼,英气勃勃,冲她一笑,脸颊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是安国伯家的嫡女,姓柯,叫秀英,在家行三。 锦鱼见众人态度疏离,心知交朋友这事欲速则不达,再说这几位的性情她也不了解,倒不必急着巴结,当下便也不刻意言语,斜靠在桥栏杆上,认真欣赏四周的玉簪花。 就见绕池怪石间,一丛丛玉簪茂盛葳蕤,绿盘金边,中间白色的花朵绽放如一捧捧雪柱冰棱,叫人如身在画中。 耳朵里就听众人推举锦心弹琴回赠。她不由微微一笑。这些姑娘自然都是聪明伶俐的。知道小公爷到底想要谁的酬和。 锦心推辞不过,粉红着一张俏脸,便坐下弹了一曲《高山流水》。琴声悠扬婉转,颇有“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意境,听得出来在琴技上是下过苦工夫的。 一曲既罢,众人自又是一阵喝采。 就见有个青衣小丫头捧了件东西往这头飞跑,一时到了,那小丫头喘着气笑道:“小公爷说这一曲是姑娘赢了,这是输给姑娘的彩头。” 就开了红漆描金的捧盒。 锦鱼好奇探头看去,就见里面紫红丝绒垫上放着一枚翡翠玉簪,八分左右长,一头粗,一头细,粗的那头顺着石头白泌色,雕着一朵朵玉簪花,晶莹剔透,美得窒息。 这哪里是什么彩头,分明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 小公爷绕着弯儿的在给锦心送定情的礼物。 就听王青云爽利笑道:“怎么还有彩头?早知如此,我便也下场了。琴到了咱们这边,咱们可不能叫他们小瞧了去。” 便吩咐那丫头道:“你回去跟他们说,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云。我今儿拿出一方紫云砚来做彩头,让他们各做一首咏玉簪诗来给我们品鉴品鉴。” 锦鱼不由大觉有趣。便心下捉摸,若是轮到自己该出什么彩头方好,若出自己戴的钗环,落到不知道哪个男子手中却是尴尬。想到此,眼睛不由瞟向对面亭中,一眼又落在江凌身上。突然想起,江家是个没钱的。几次相遇,江凌都穿着这种半新不旧的素蓝衫子,定然是囊中羞涩。 若是一会儿大家都比着出彩头,他岂不尴尬?若是丢了脸,怕连她自己都要牵连进去,白白给锦心嘲笑了去。 便大方笑道:“姐姐这彩头太贵重了。若是要咱们一人出一份,我可出不起。不如……” 哪知话未说完,便叫锦心高声打断了:“五妹妹!你这叫什么话!你若出不起,我这当姐姐的替你出了便是!”说完,便对众人道:“我这妹妹是在庄上长大的,没见过这些世面。还望姐妹们看在我的份上,莫要与她计较。” 锦鱼笑容一僵。锦心竟是连话都不让她说完,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特意扯上什么她是在庄上长大的。这是等不及到成亲之日,便要踩着她显摆自己么?!还是当着她未来夫婿的面!真是欺人太甚。若不叫她狠狠吃个教训,她怕是要变本加厉。 第14章 当下锦鱼便眉目熠熠,扬眉而笑,道:“王家姐姐,说起玩耍,无论是打马球,还是踢蹴鞠,都只得一只球,你争我夺,玩着方才有趣。咱们不如就以这翡翠菊花簪为彩头,看看最后谁有本事能赢了去?”又一脸天真地转向锦心:“四姐姐素来最是大方,不会舍不得拿了这簪子做彩头吧?” 众人脸上的神色都十分精彩。 王青云愕然难掩,环视众人道:“大家以为呢?” 众人默然。 倒是钟微晃了晃头上丫髻,珠光耀目,拍手笑道:“这个主意好。不然我又得拿出好东西来,也不知道最后便宜了谁。” 众人这才仿佛像是孙悟空没了紧箍咒,全松了一口气。 锦柔头一个软软甜笑道:“我都听王姐姐的。” 锦鱼横了她一眼,只觉得分外有趣。锦柔在家对着她,总是一副尖酸傲气的模样,怎么到了外头,竟这般大方温柔,天上地下,也实在是厉害。 王青云美目流转,再看了一眼钟微,才转向一直没说话的柯三姑娘。 柯三姑娘便又笑出两个酒窝,道:“怎样都行。” 王青云只得问锦心:“你说呢?” 锦心嘴角费力勾起,唇瓣微微发颤,硬声道:“我自然也听王姐姐作主。” 王青云又看了一眼钟微,才道:“既如此,那便以这翡翠玉簪为彩头吧。” 锦鱼就瞧见锦心的脸孔刹那雪白,一道杀人般的目光朝她投来。 她只当没看见,正听王青云在问比什么好,便忙道:“插花、焚香、煎茶、挂画乃‘四雅事’,咱们今日是来赏花的,不如就来比插花儿吧。他们么,便是姐姐刚才的主意,让他们各做一首咏玉簪诗来给我们品鉴。” 王青云想了想道:“可这样一来,便有一人以插花赢,一人以咏诗赢。最后到底算谁赢呢?” 锦鱼从善如流,笑道:“姐姐说得极是,不如咱们也可插花,也可咏诗,任选一样。最后大伙儿一起品评,得票最多的无论是诗还是花,便是最后赢家。如何?” “卫五姐姐这主意极妙了。所谓人各有所长,比如我那三哥哥,若是打算盘,他能打上一天一夜不嫌烦,可若是叫他做一首诗,可真真是要泪流到天明!插花,全凭心证!”钟微拍手凑近锦鱼,两眼弯弯。 王青云作了决定,叫那小丫头去通知对方,又叫人去找寺里要花器。说插了花,会供奉给菩萨。 大家便都婀娜络绎下了桥,换到一旁的单檐黑琉璃瓦绿剪边的金刚殿去。 这殿有东西配房,为防作弊,小和尚便叫众人先在殿外等候。 一组两人进去,进东配房。插花的,在花器底贴上名字。作诗的,则由小和尚抄了,都先放在西配房中暂存。 一直热热闹闹忙碌了小半个时辰,最后作诗有四人,插花的有七人,作品全都在殿内摆定。 众人正要进殿,却见人声喧哗,衣香鬓影,一大簇人轰轰烈烈地从西边过来。原来夫人们虽在观音殿,可耳目没放过这边,听得玩得有趣,也都过来了,要跟着一起品评。同来的还有宏福寺的住持寻禅大法师。 一时行礼相见过,由住持领着,一众人前呼后拥挤挤攘攘进了大殿。 一时殿门,就见左右各供奉着一位金刚,左为“密迹金刚”,大口怒张,凶神恶煞。右边“那罗延金刚” ,铁口紧闭,怒发冲冠。便是常见的哼哈二将。 再往里去,殿中四根大柱,正位挂着土黄色幔帐,中间香烟冉冉,供奉着一尊两三丈高白衣观音,左手持红莲,右手结愿印,脚踏白莲花。 观音相前,长长乌木供桌之上放着七组鲜花,四份诗卷。 主花全是玉簪,只配花配叶各不相同,有用黄栌的,有用桂枝的,还有用绿萝,甚至秋海棠的。 所用花器也是各种材质,有青铜葫芦瓶,瑞象三足锡尊,汝窑粉青净瓶,粗陶抱月瓶,高低大小,形状各异,皆是不俗。 可众人的目光都都不约而同最后落在了右手第二组鲜花之上。 花器是一只两尺来高的净白柳叶瓶,一簇五朵玉簪花儿,只中间一朵开得刚刚好,六枚洁白如玉的花瓣中间,捧着一只丝线般粗细的娇黄花蕊,三片碧玉般的大叶。寂静绽放,水润鲜活,全无半点惹人怜惜的幽婉惆怅之气。 “藉之青玉叶,表以白玉英。”简单到极致,却也美到极致。 便连寻禅大法师都不由走到那花跟前,合什道:“佛法云,花代表六度。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因叫六度之花。若有众生,奉施香华,得十种功德。今日各位所奉之鲜花,各有妙处。只这一捧,却是禅意寂静,无出其右。不知道是哪位施主所奉?日后有缘,还请来弊寺指点一二。” 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出声。 * 锦鱼这时并不在殿内,而是在殿外的大铜鼎香炉前,与豆绿两个在插香。 之前大家一涌进殿时,豆绿悄悄拉住了她。 豆绿把点着的香火递到她手中,尖着小蒜头鼻子四处看看,才低声贴着她耳朵道:“刚才江三爷过来,问我姑娘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 不是姑娘?” 这话说得奇怪。锦鱼却听懂了,心想刚才他果然是认出豆绿来了,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弯起。 “江三爷谢谢姑娘救命之恩。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去找他。他能办的,必尽力替姑娘办了。” 锦鱼把三柱香插到香炉里,想了想,对着香炉拜了拜,摇了摇头。 有这救命这恩,想来日后这位江三爷不会待她太坏。这就够了。 豆绿正想再说什么,却见一个小和尚从殿口奔来,道:“姑娘,大家都在殿内,要选状元了。” 锦鱼扬眉,整整衣襟,嘴角再度上扬。 待踏进了殿门,就见众人的目光齐齐朝她射来,似乎有些不善,在怪她姗姗来迟。 她也不是故意的,这不是被豆绿揪住了么。 她飞快地环视一眼,就见夫人们跟主持还有几个寺里的僧人都站在乌木桌前。左手边站着小公爷等人。右手边则是王青云领头。她忙轻手轻脚,溜到右侧最末站稳。 却听寻禅法师道:“老僧惭愧失态,忘了诸位还要评选魁首。请诸位自便。”说完,便带着众僧退到一边,静静站立,不再多言。 锦鱼并不知道刚才出了何事。 却听敬国公夫人笑道:“难得大师有兴与这班孩子们胡闹,原是我们的荣幸。” 说着便领头从右往左,一瓶瓶花儿看过去。 小公爷等随后,男子走完,才是她们女子,锦鱼落在最后。 看完花儿,就见案上四份字迹誊写一模一样的诗作。 众人便推安国伯夫人来念。 一时念毕,敬国公夫人便道:“我倒有个主意,咱们几个一人以十两银子为一注,孩子们便以五两银子为一注,瞧着好的,便放上一注。倒也不必拘泥于只选一个最佳。末了,数数谁替寺里挣的香火钱最多,便算是赢了。”说着拔下头上一只点翠八宝寿菊花钿,放在乌木桌头,又笑道:“既然有咱们在此,怎么好让卫四姑娘出彩头……” 就听一位夫人笑道:“哎哟,这人还没进门,当婆婆的先护上了。” 众人哄堂大笑。 锦心羞得头都抬不起来。 锦鱼探头,见这夫人生得文秀,与钟微眉目有几分相似,性子也是诙谐和善,便猜应该是宏图侯夫人。 敬国公夫人便啐她一口,道:“你喝了几口老酒,当着孩子们的面,就好胡说!这里就数你最有钱,不凑凑兴可说不过去!” 许夫人笑得眉眼如线,道:“哎呀,你可别为难咱们的黄夫人。我来也就是了。”说着撸下手腕上一只通体洁白的羊脂玉镯放在旁边。 宏图侯夫人黄夫人便笑道:“你们都是会打劫的。”说着,便取下项上红宝项圈来。一共八粒大珠,指甲盖大小,鸽子血般鲜艳。若论价钱,怕是生生压了敬国公夫人的花钿一头。 寺里僧人早拿了红丝绒垫着的黑漆木盘子来。 另外两位夫人,一人拔下一枝步摇,一个往盘中放了一枚玉佩。 一时盘中珠光宝气,令人炫目。 锦鱼越看越心惊。这边的事,那头原来一清二楚。夫人们哪里是来看热闹的,分明是来给小公爷和锦心帮手的。以免小公爷苦心替锦心准备的定情翡翠簪子落入他人之手。 她心里更觉抑郁。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没有人帮。本来想教训一下锦心的,现在看来是没法子了。总不能叫这些夫人都厌弃了她。她还想跟王青云和钟微两个交朋友呢。 就见寺里的和尚乐呵呵地拿了一副围棋来。 黑子算十两,白子算五两。倒也便宜雅致。 锦鱼冷眼瞧着,就见江凌果然只拿了一枚白子。轮到她时,她也只取了一枚白子。 锦柔挤过来,贴她耳边讽笑道:“姐姐可要我借你几两银子?” 锦鱼暗暗翻了个白眼,这锦柔还是那个锦柔,便笑道:“你若白送我,我便要。” 锦柔:…… 她俩笑容满面咬着耳朵说话,在别人看来,倒只是姐妹间的亲密。 一时众人都取了棋子,便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品评商议。 锦鱼却径直走到右手第二组花前,放下了那枚白子。 她放完正要走开,就见江凌如玉树般款款而来,目不斜视,白皙修长的手指,粉白得几乎透明的指尖,一枚白玉般的扁圆棋子,“咯”地轻轻一声,放在了她的棋子旁边。 江凌跟着她,投出了自己唯一的一枚棋子。 锦鱼微微发怔,抬眼看他。 离得近了,她觉得他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光。暗室生华,也许并不仅仅因为他那白玉版般的肤色,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他的颌,处处如玉如琢,一双幽深静谧的眸子,冰洁玉光,如月下寒江,迤逦万千,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锦鱼突然觉得自己噎住了,嗓子干涩,脑子里好像漫起一阵白色的迷雾,有阵阵晕眩。 “卫五姐姐,江三哥哥,我也觉得这花儿最好看。” 耳边突如其来的笑声把她从这种近乎失魂般的状态中拖出来。她不由脸上一热,转头看时,却是钟家兄妹两个。说话的是钟微,笑的却是钟三公子。 钟微晃着沉甸甸的乌黑发髻,头上珍珠的光一闪一闪,道:“三哥哥,你笑什么?!难道这花儿不好看?” 钟哲脸上的笑容收不住,道:“自然是好的。只是你是真觉得好,还是人云亦云?因为刚才寻禅大师夸了,才跟着说好的?” 锦鱼一怔,这才明白,自己进来时,为什么大师要说那话。 就听钟微道:“我说不是人云亦云,你大约是不信的。”说着小手一撒,只听得“噼里啪啦”几声响,她手上一把白子,五粒全放在了这五花三叶的柳叶白瓶花儿前了。 钟哲哈哈大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你个小财迷。这回我信你是真的觉得这花儿好看了。”说着,也上前,把右手拳头一松,锦鱼就见花前又多了十粒白子。 锦鱼不由心潮澎湃,这对兄妹财大气粗,又爽快,这个朋友她是交定了。 “说什么呢?这般热闹?”却听有人道。 锦鱼回头,看清来人,不由更是喜上加喜。 第15章 来的竟是她想结交的第二人——王青云。 就见王青云亲热地扶着宏图侯黄夫人的左膊,一双大大的瑞凤眼,看着的人却是钟哲。 钟微则一蹦,上前挽了宏图侯夫人的右膊,笑吟吟道:“母亲,我跟三哥哥都觉得这花儿最好看!您说呢?” 宏图侯夫人笑道:“我却不懂这些。只知道你们都在想法子掏空我的钱袋子!” 围着的几人都笑起来。 宏图侯夫人嘴里这样说着,却示意身边绿衣丫头。那绿衣丫头便拿出十粒黑子,给了兄妹两个各五粒。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 锦鱼越发觉得这一家子十分有趣。嘴上说着舍不得钱,出手却一个比一个大方。 钟微得了棋子,握着走了一圏,往案尾一首诗处放了一枚,却又跑了回来,雪白的掌心里还躺着剩下的四个黑子,天真道:“母亲,咱们能不能找小和尚退钱?” 众人又是一阵笑。笑声中,钟微挑了挑狭长眼,把那四枚黑子全放在了那细白瓶儿前,完了,拍拍手,双手叉着小腰,道:“我倒想看看,是谁这般厉害,不过五朵花儿,就诳了我们家这许多的钱!” 众人再度咯咯笑个不止。 锦鱼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有了钟家大力捧场,她今儿赢定了。 众人笑声中,就见钟哲把黄夫人给他的五枚黑子,也一并放在了她的插花之前,笑道:“咱们回头跟这主人打个商量,叫她退咱们一半钱,你觉得如何?”话是回的钟微,眼神却投向了锦鱼。 王青云笑得弯了腰,拍手道:“哎哟,你们两兄妹真真奇人也。可惜我的钱都投完了。” 这时却听又有人道:“什么事这般好笑?” 锦鱼回头一看,心里微微一惊。来人身穿暗红缂丝箭袖,长眉飞扬,一双俊目,傲然夺人。 她不由用目光去找锦心,却没找到,只看到锦柔站在案尾,反复拿起那四首诗,看了又看,最后给其中两首诗各放了一枚白子。 锦鱼暗暗挑了挑眉毛。那四首诗,只有一首颇有才气。却不知锦柔为什么会同时给两首诗放了白子。 耳边就听得钟微把要退钱的话给小公爷说了。 小公爷便也轻轻拍掌,微微笑道:“这主意极妙。这花的主人么,我约莫猜到是谁了。”说着示意身旁虎头虎脑的一小厮。那小厮便拿出五枚白子放了上去。 五花三叶前,一时黑子白子,堆积如小山。甚是壮观。 这时却听那虎头虎脑小厮忽道:“咦,这位姐姐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锦鱼见他指向豆绿,不由一惊,旋而恍然大悟。 难怪许夫人不让她带豆绿来,怕的莫不就是这一出吧? 她暗暗扯了扯豆绿的后襟,抢先道:“五丈河香罗救人,她也在呢!” 豆绿耸耸小蒜头鼻子,道:“我瞧着你也面熟,原来是那日见过。” 那虎头虎脑的小厮睁圆了眼,目光在豆绿与锦鱼之间转来转去。 呼啦啦,王妈妈不知道从何处突然窜了出来,老鹰抓小鸡一般揪住豆绿:“你过来,我有事要你去办。” 豆绿皱眉,看了一眼锦鱼,锦鱼点了点头。豆绿这才一步两拖地被拽走了。 小公爷冷眼瞧着,待豆绿走了,傲然问锦鱼:“卫家五姑娘?” 锦鱼见惯了他这目下无尘的态度,笑了笑,只当不认得他,见了礼。 小公爷脸上更寒,问:“拿那翡翠玉簪当彩头是你的主意?” 锦鱼心中愠怒。锦心的帮手还真多。柳镇这是来找她兴师问罪来了。 正要反刺他几句,却见江凌不知何时挪了过来靠近了柳镇,问:“我看天色不早,大家可都投完了?” 柳镇却根本恍若未闻,只双眼如冰刀般瞪着锦鱼,一副非要她当场低头认罪的模样。 锦鱼更怒,杏眼瞪得溜圆,与他针锋相对,道:“是我又如何?不过是一只翡翠簪子,什么稀罕玩意。” 小公爷气结,道:“你……你不稀罕,你可有本事再找出一支来?” 锦鱼理直气壮一指她的玉簪插花:“不过是个死物,我这活的,不比你那个强!” 小公爷一双眼本就漂亮,此时瞪得极大,一圈黑睫根根可数。 锦鱼正要放下手,却被小公爷一把捉住了手腕。 “这……这是你插的花儿?!” 锦鱼气急,大庭广众之下,他怎么可以如此冒犯? 她挣扎两下不脱,不由气急,脑子一热,一脚踹出,正中柳镇小腿。 柳镇“哎哟”一声,也不知是太过吃惊,还是吃痛,竟松了手。只蓦然睁着黑宝石般的大眼珠子,满脸难以置信。 锦鱼逃脱,飞快闪身,躲到江凌身后,探出头来道:“不是我插的难道是你插的不成?!” 这一串的争执快得众人不及反应,见小公爷挨了打,不由个个目瞪口呆。 小公爷素来傲然的面孔变得通红,额上青筋一跳一跳,吼道:“你给我滚出来!” 江凌张臂护住锦鱼,低声劝道:“佛堂之上,莫要再闹了。” 宏图侯夫人离他们最近,此时上前去拉小公爷,道:“这是怎么说的?都订亲的人了,怎么还小孩子似的打架?” 小公爷正在怒头上,也不管是谁,狠一甩手,倒把宏图侯夫人推得倒退两步,若不是被王青云扶住,倒要摔倒在地。 钟哲叫了声“母亲”,冲过去扶稳她。 这时就听人声嘈杂,殿内各处的人都齐向这边涌来。 先就听到敬国公夫人的声音:“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 许夫人却比敬国公夫人跑得还快,到得近前,拉着小公爷的手便上下仔细察看,嘴里不住问可有伤到。 锦鱼此时不由大为后悔。这些夫人们知道了她居然敢打柳镇,定然不会允许家中女儿与她往来!她今日可真是倒霉,被柳镇害得坏了名声! 正懊悔怨怒,却听柳镇回道:“没事,是我不小心滑了一下。” 她不由一怔,柳镇居然没告她的状。虽然说起来,是柳镇失礼在先,可这里的人全围着他转,谁会管她的死活?!这样想着,却忽得意识到自己所站之处,也是不妥。 她正在江凌身后,脸孔几乎紧贴着前面蓝色的衣衫。靠得这样近,鼻端传来雨后松林般的气息,清冷中带着一丝暖意。 肩平且宽,腰瘦而窄,像一面墙,替她挡住了周围的纷扰。 他的身侧垂着一枚玉佩,质地普通,雕着松鹤延年。想不到他身上唯一佩饰,竟是不合时宜的老人用物。江家果然是太穷了。她心头微微一抽。 她默默后退两步,却见主持大师走了过来,道:“诸位可都投完了?天色不早,下山的路当小心慢行才是。” 敬国公夫人便不耐烦地道了声是。 就有几个小和尚出来,从诗作开始,翻牌子数棋子。 殿中顿时又热闹起来。 那四篇诗作最好的一篇果然是那王才子的。一共募得了五十两银子。 另外两篇,一篇是王青云作的,得了十两银子。 一篇倒有些令人意外,竟是那铁塔汉子安国伯家的公子写的。虽是才华平平,可他一介武夫,能写出这样的诗来,也算得上文武双全了。也得了十两银子。 最后一篇吊尾,最最叫人竟想不到,竟是锦心所作,只得了区区五两银子。 锦鱼见她不知道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 么时候回来了,正依在许夫人身边,头垂得低低的。她刚才不知道躲哪里去了,是因为看没人投给她的诗,羞臊难当么?见她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锦鱼心底的郁闷总算稍微纾解了一点。 锦心得嫁如意郎君,想向全天下人炫耀本无可厚非。可想拿她当垫脚石,就就得让她摔个灰头土脸。 剩下的便都是花儿,也有得了五两的,也有得了二十两的。 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开出来,最后只剩下两组花儿。 锦鱼万万想不到,江凌的插花竟与她的紧挨着。 那是一只红铜金鱼扁缸,小南瓜大小,里头胡乱插了一大把玉簪黄栌彩叶草,也没个高低疏密,全堆在一处,看着像一坨杂草。 前面半颗棋子皆无。她不由有些郁闷,到底他还是叫人见笑了。早知如此,她就把她那五两投给他了。 小和尚便先去翻了江凌的。名字一出,所有人的目光,不是看向江凌,而是投向了锦鱼。 其实都不用细数,明显最后得胜的就是她。 不过那小和尚还是乐哈哈地认真数了数。 因为钟夫人出了九十两,钟家兄妹出了七十五两,她跟江凌十两,再加柳镇后来加的二十五两,刚好得了个二百两的整数。 那禅大师花白眉毛长长的垂下来,竖掌为礼,道:“这瓶花儿,可有名字?” 锦鱼上前行礼,道:“是。取一个寂字。” 大师叹道:“妙哉妙哉!卫五姑娘小小年纪,想不到竟有如此慧根。日后姑娘有闲暇再到小寺,务必请于这花道上指点一二。” 锦鱼连称不敢,心里一块石头却是落了地。寻禅大师是天下有名的高僧大德,有他这句话,她算是在京城的贵女圈中能够凭着插花之艺扬名立万了。这倒是意外之喜。 这时却听有人道:“这花放在寺里固然妥当。可她们小孩子家家的,正值青春年少,这般素寂,实是非福之兆。” 锦鱼闻声看去,就见说话的人长相明丽,打扮辉煌。 第16章 却是敬国公夫人。 锦鱼微微垂首,嘴角带笑,并不争辩。寂静涅槃是佛法的第三个法印,最高一个境界。以清净心,以平等心,以慈悲心待人,则福自至矣。怎么会是非福之兆?敬国公夫人对佛法可真是一窍不通。 就听寻禅大师缓缓道:“佛法云‘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己,寂灭为乐。’常住寂静已是人间大福报了。”说着,便再度合掌为礼,请众人到配殿用茶吃素点心。 敬国公夫人脸上如刷了一层白霜般,转身而去。 锦鱼不由暗暗一乐。这敬国公夫人看来于佛法上毫无慧根,连大师指点都听不进去。这样想着,便跟在众人后头,进了配殿,一时坐定,茶点过后,就有小和尚托了那放满彩头的黑漆盘子过来。 只见珠辉玉丽,煌煌璀璨,晃人眼目。 钟微凑过去,狭眼弯弯,做出一副羡慕状,道:“卫五姐姐,你今儿可发了大财了!” 锦鱼莞尔,伸手拿起黄夫人放下的那只红宝项圈,道:“寂灭为乐。今儿跟妹妹头回见,甚是投缘,这便当姐姐给你的见面礼罢。”这些东西虽好,她也不必抱着当守财奴,不如拿来结交朋友。 室内顿时一静。 黄夫人也是大感诧异。他们今天接到寻禅大师的帖子,前来赏花。却没想到竟与许夫人还有敬国公夫人来了个偶遇。说是偶遇,谁不知道敬国公夫人与许夫人溺爱儿女,特意安排的?那翡翠簪子本是重头戏,为着捧卫四姑娘。可惜这好好一出戏,却叫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卫五姑娘给搅和了。 她不由多看了这卫五姑娘几眼。 就见她面庞白瓷般细腻莹洁,体态楚楚,却毫无柔弱之态,反极明媚,好像照过许多的阳光,整个人都莹润明洁,像一道清晨的霞光闪烁在湖面之上。 乌发挽成朝云髻,别着一枝累丝垂珠金凤钗,两鬓插着点翠牡丹花钿。上身一件翠蓝天香罗窄袖襦袄,下着一条浅石灰银丝朵云绉挑线裙。身上佩着双鱼祥云玉禁步等物。 这容颜气派,说是个庶女已经叫人不敢信,更别说还是个庄子上长大的。相比之下,今儿那本该叫人众星捧月的卫四姑娘倒是相形见绌了。 也难怪这丫头一出手就得了寻禅大师的青眼,搅动风雨,倒真是个有意思的人物。 想到此,她微微一笑,道:“哎哟,我这闺女可真有本事,竟真把钱给要回来了。” 这项圈原是她出的彩头。其他人不知之前退钱的公案,却也觉得此话好笑,便都哈哈一乐。室内气氛松弛下来。 钟微接过那红宝项圈,狭长眼儿一瞟,伸手从头上把那沉甸甸的东珠发箍取了下来,递到锦鱼手上:“这便是我给姐姐的见面礼。回头姐姐可要教我学学插花才成。” 锦鱼也不推辞,大方接过。豆绿不在身边,便交给身后茯苓收着。这才又拿起盘中那只羊脂白玉镯,起身亲送到王青云面前:“这只镯子送给姐姐作个见面礼罢。”这原是许夫人的东西,她也不想留着。 王青云起身笑道:“不敢当。我做姐姐,倒没什么好东西给妹妹。”话说得客气,却从丝绦上摘下一条蝴蝶玉簪花玲珑禁步,送给锦鱼还礼。 便又送了敬国公夫人的点翠八宝寿菊花钿给柯姑娘。柯姑娘也脱了手上赤金绞丝臂脱给她。 盘中只剩下安国伯夫人的步摇与王家夫人的玉佩。 锦鱼盯着那枚玉佩,见虽不如许夫人的羊脂玉,质地也油润不错,雕工更好,一朵半开大牡丹花,花下有一只傲然独立的白头翁,甚是可爱,意头也好,取富贵白头之意。 她不由有些迟疑。单留下柯家与王家的彩头,总有点奇怪。 不想就听有人道:“怎么单姐妹们有见面礼,我们便没有呢?” 她不由吃惊,抬头一看说话的竟是钟哲,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她对钟家兄妹极有好感,当下心头一动,举起那只步摇,晃了晃,笑道:“我倒是想送,你可戴得?” 钟哲笑道:“谁说一定要这些金珠玉器。不如你插一瓶花儿送我。” 就听黄夫人叹道:“我这儿子到底不如我那闺女会打算盘!” 钟哲急驳她道:“卫五姑娘一瓶花儿可是足足值得二百两呢!” 众人顿时又笑个不止。 只有敬国公夫人与许夫人脸上甚是难看。 锦鱼只当没瞧见,便笑道:“那便待我回去,再送到你们府上去罢。”说完,捡了那玉佩,款款走过去,递给坐在角落里的江凌,道:“钟家哥哥有了见面礼,这便给你吧。” 江凌眉眼间似有流星滑过,起身规规矩矩还了一礼,接过,想了想,道:“我身边一时没合适的东西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 礼,请姑娘容我改日奉上吧。” 锦鱼嘴角弯弯,心情极是愉悦。下次江凌大约不必再佩那松鹤延年了。江凌的面子,也是她的面子,寂灭为乐没错,可不寂灭也可为乐,她还远远做不到无我之境。 回来坐下,手里拿起那只步摇,正要说话 ,就听敬国公夫人人道:“送姑娘们也就罢了。送哥儿这些东西却是不妥。许夫人,你家这位五姑娘到底是庄上出来的,要学的规矩还多着呢。今日天色不早,咱们还要赶回禅房收拾回府,不如便到此为止罢。” 许夫人连声称是,脸色上的粉都浮起来,显得皮肤黄而松垮,眼神如刀般向锦鱼飞来,解释道:“到底是庄上长大的姑娘,我回去定好生扳扳她这野性儿。” 锦鱼知道今天许夫人恨毒了自己,倒也没把这眼神当回事。她之前一直乖乖的,还把那么大份功劳拱手相让,许夫人母女还是在后面算计她?对她可有半点感激之心,友善之心。 至于敬国公夫人,她压根也没想送东西给柳镇,敬国公夫人根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步摇她可有的是人送,便将手上步摇交给茯苓好生收起。 这头众人见敬国公夫人发了话,便略略寒暄两句,各自回禅房收拾整理归家不提。 * 锦鱼一行回到府里已经酉时。 回到屋里洗漱换衣用了晚饭,她便让豆绿去找个好看的匣子来,打算装了那步摇,明日好送去给老太太。当初救人的事,老太太怕她受了委屈,还特意问过一回。也算是她给老太太的一点孝心。 豆绿却道:“姑娘,今儿我可累了有一日了。你容我歇歇罢。”说着便扭着身体耍赖般地往炕沿上一歪。 锦鱼笑着骂了她一句“懒丫头”,便让茯苓也去歇息。 自己开了斗柜,拿出一只溜金刻花镶玛瑙的长方形首饰匣子,拿了那步摇,连同珍珠箍玉禁步金臂脱一起,放好,上了锁。仍归还原处。上炕靠里拉了一条银蓝白菊吐蕊大抱枕,躺下,问道:“你后来被王妈妈给捉到哪里去了?” 豆绿听了顿时来了精神,一轱辘爬起来,笑道:“姑娘,我们在偏殿的耳房里,各家丫头婆子都在那里歇脚喝茶扯闲篇。我可听到不少事儿呢。” 锦鱼侧过身来,一手托腮听她说。 豆绿便问:“你可知道她们都管江三爷叫什么?”说完自己格格笑起来,不等锦鱼猜,便道:“江家玉囊。” 锦鱼大感兴趣,道:“挺适合他的。玉郎,玉郎……” “不是郎君的郎!是酒囊饭袋的囊!”豆绿格格格傻笑个不停。 锦鱼不由暗暗运气,狠狠白了她一眼。江凌这人明明就头脑清楚,行事缜密。不说别的,单说今儿,他等着她先给自己的花儿投了棋子,才跟过去。却又怕人说什么闲言碎语,连看都没多看她一眼。 为什么人人都觉得他是绣花枕头?真正的绣花枕头是那小公爷!连命是谁救的都分不清,还张狂不知分寸,居然抓了她的手腕!又问:“你还听到什么了?” 豆绿哼了一声,磨牙道:“议论最多的,倒是小公爷跟四姑娘的落水情缘。啧啧,说得比那书上的才子佳人还传奇。好像她们一个个都亲眼在场一样!姑娘,我可真是不甘心!若是小公爷知道……” 锦鱼举起左手,见晧腕上隐隐有一圈淡青,忙打断她:“我可不想让他知道!瞧瞧他做的好事!” 豆绿原不知道她跟柳镇打架的事,她便简单讲了一遍。 豆绿听了,气得骂了柳镇几句,也不耍赖了,立刻下了炕,给她找出黑山羊血,用黄酒研了,给她涂上。 她便吩咐豆绿:“你可不许多嘴多舌!坏了我的好事!” 豆绿这才应了,一个劲儿保证她的嘴巴严实得刀子都划不开,倒把锦鱼逗笑了。 两人正说笑,就听外头有人道:“姑娘,夫人叫你过去!” 锦鱼一愣,“哎呀”一声,翻身爬起。 她就知道今日的事不会就这样算了。 可许夫人不累么?算账的事就不能等明日么?! * 最后她带了茯苓过去。毕竟中间好一段,豆绿都不在场。而且茯苓原是老太太的人,许夫人发作时,总会有几分顾忌。 此时天色已晚,茯苓便点了只气死风琉璃灯在前头引路。 两人一路到了古香堂,就见西梢间步步锦窗格透出黄晕的灯光,门口站着两个婆子,黑乎乎看不清脸。 许是周围太静了,里头的哽咽哭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婆子见她们来了,便打起了石青绣芙蓉的帘子。 及进了梢间,就见许夫人与锦心都穿着家常的衫子,坐在炕上,锦心扑在许夫人怀里,正呜呜地哭。 许夫人一看见她,不等她出声称呼,便掀起眉毛,扬手一只茶碗扑面飞来。 锦鱼吓得本能缩头往旁边一闪,那茶碗正正砸在她身后茯苓的胸口。 茯苓“哎哟”叫了一声,捂住胸口,却不敢吭声。 就听许夫人吼骂道:“你可真真好本事!今儿出足了风头,竟然算计到你四姐姐头上了!” 锦鱼转身去查看茯苓,见她胸口湿了一片,脸色还好,稍稍放了心。 正要转身与许夫人辩理,却听得许夫人破音叫道:“王妈妈,给我掌她的嘴!”真真是暴风雷霆之怒。 锦鱼吓得下颌不断打颤,脚下如有千斤,动弹不得,就见王妈妈直朝她冲来,接着便听“呼”的一声,一片黑影朝她脸上袭来。 她放声尖叫,双手提着裙子,转身便往逃。 一切发生得太快。 守门的两个婆子,只见一道窈窕的身影快得像只兔子,向院中奔出。 两人都没反应过来,王妈妈已经追了出来,嘴里嚷道:“抓住她!抓住她!” 两个婆子这才回过神来,一左一右,拔足向前追去。 锦鱼一气跑到院门口,却见院门竟然已经下了门闩。那木门闩粗得像大象腿一般,她伸手去拨,哪里拨得动,不由暗暗叫苦,一转身,就见王妈妈为首,三个婆子像三匹老狼,气势汹汹朝她奔来。 她就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小兔子,跑得再快也无处可逃。 锦鱼急得额角冒汗,却见东厢里黑乎乎一片,她一咬牙,便往那头冲,可还没跑两步,腰上一紧,已经被人从后头抱住了。 她拼命挣扎叫嚷了几声“救命”,嘴里就被塞了一块不知道什么的东西,怪怪的味道令人能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她只急得拼命扭动身体,双手双足乱挥乱打,呜呜呜哭了起来,却是无济于事,下一刻已经身体悬空,胳膊与腿脚都被铁钳卡住一般。 眼看就要被抬进门口,却听外头有人喊:“开门!开门!” 声音稚嫩,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 莫辩男女,像是小童。 她如闻救星,用尽全身力气挺腰一挣。 第17章 也不知道是她挣扎得太用力,还是王妈妈等婆子听到有人来了太吃惊,“扑通”一声,她直直掉落,右脚先着地,接着是腰背,一阵钝痛从右踝,到腰背,麻麻地。 她躺在冰凉的青砖地上动弹不得,正想双手撑地,努力爬起,却听外头那童子又嚷:“侯爷来了!” 锦鱼心潮激荡,浑身顿时涌出无穷之力,扯下嘴里的臭布团,抬起上身,朝着大门方向,放声嘶喊:“父亲救我!父亲救我!” 王妈妈等几个婆子早慌成一团,有人来捂她嘴,皆低声商议如何是好。 就听身后脚步声响,一阵香风。就听王妈妈问:“不如先把她捆了藏起来?” “侯爷是聋子吗?!还不快去开门!”却是许夫人的声音。 王妈妈只得放开锦鱼,飞跑去开门。 又听许夫人吩咐那两个婆子赶紧把她扶起来。 两个婆子便立刻一左一右架住她的胳膊,把她往上扯。 锦鱼猛地回神,许夫人这是要消灭欺凌她的罪证啊!当下身子下坠,就是不肯起身,双手乱挥乱打,嘴里直嚷:“母亲,我错了我错了,别打我……别打我!” 她常年种花莳草,手上劲头不小,打得两个婆子嗷嗷直叫,都躲闪开去。 却听环佩叮叮,猛地就见一道身影朝她冲了过来,那人发疯般抬脚朝她踢来,嘴里骂道:“你个遭雷劈的小贱人!” 锦鱼“啊”地尖叫一声,右手使劲一攘抓她右手的婆子,那婆子一个不防,身子一歪,正正挡在她身前,当下闷哼一声,想来是替她挨了一脚。 她这时才看清来的是锦心。 就见锦心一脚没踢着她,更是癫狂,张牙舞爪,挥掌就朝她脸上打下。 那长长的指甲好像五只钩子,若是打在脸上,她一脸定是毁了。 锦鱼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猛地把头一埋,随后只觉颈后一凉,旋即微微生热,几道刺痛在颈后浮起。 这时总算听到有男子震雷般大喝一声:“还不住手!” 锦鱼心头一松,双手紧紧护住脸面,泪珠却沿着指缝滚落。 她哽咽着委屈着叫了一声:“父亲!” * 古香堂西梢间内,又多点了几支牛油蜡烛,照得四处雪亮如白昼。 景阳侯与许夫人坐在炕上,中间隔着一张黑漆描金卷云纹炕桌。 丫头婆子们一个个战战兢兢地上了茶果,便都躲了出去。 锦鱼站在景阳侯正对面地上,锦心则是站在许夫人身边,几乎倚在她身上。 锦鱼细细地抽泣着,双手揪住被扯开了的衣领口,低垂着头,脚上腰上颈后传来各种隐隐的痛,她也顾不上,只把耳朵竖得尖尖的,听他们说话。 就听许夫人笑道:“这么晚了,侯爷怎么过来了?可用过了晚膳?我这里有热热的黑糖双红羹,侯爷可要进一些当宵夜?” 就听景阳侯道不必了。两人又寒暄两句才听景阳侯道:“本想来问问你们今日去宏福寺如何了。”语气平淡,喜怒莫辩。 就听许夫人回道:“原来是此事。便是侯爷不问,我也要说的。今儿五丫头行事十分不妥,可丢了咱们景阳侯府好大的脸面。” 许夫人便跟景阳侯略略说了今日之事,一共数落出了她四大罪状。 一是不该设计抢小公爷送锦心的翡翠簪子。 二是不该提议赛插花。 三是不该踢打小公爷。 四是不该送外男见面礼。 许夫人说完,又道:“自她回了府,我就担心她行事没分寸,丢了咱们侯府及侯爷的脸面,因而不肯带她出门。可侯爷前日又特意嘱咐我,说日后锦心去哪里也要叫她一起跟着,好跟锦心学学怎么跟贵女们来往,也免得以后出嫁了,行事不妥出丑丢人。我这才勉为其难带上了她。” 说到这里许夫人顿了顿,语气中隐有责怪景阳侯插手后院之意。 锦鱼却十分意外。原来她能出门,是拜景阳侯所赐。景阳侯表面上看似对她不闻不问,想不到竟是知道她的难处,还暗中帮她,不由心中微暖。 景阳侯没说话,却又听许夫人道:“谁知道,她竟胆大包天,惹出了这许多的祸事。敬国公夫人实在瞧不过眼,当众说了她两句。我当时可真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又不好在寺里发作。回了府,才把她叫了来,打算教训她几句,叫她跟锦心认个错儿。不想,她竟反打了锦心一掌,夺门就跑,我这才让婆子去把她捉回来。可侯爷也亲见了,她却是撒泼打滚,尤如村野泼妇,闹得像是谁要杀她一般!哪里有半点侯门千金的模样!也是我……唉……心疼她从小在庄子上长大,对她太过溺爱了些,这才纵得她无法无天。我教女无方,真真是惭愧得很。这样下去绝不成的,我打算让她移到古香堂来住着,好好拘束拘束她的性子。” 锦鱼震惊得忘了哭泣,抬起头来,双眼圆睁,嘴唇微微张开,无语至极。 她知道许夫人为人表面和善贤惠,内里其实都是算计。可没想到许夫人竟然厚颜无耻到敢当面颠倒黑白。还要把她移到古香堂来,是想跟锦心两个照三餐打她么? 她心慌如雷,忙去看景阳侯的反应,却见景阳侯嘴角勾了勾,似有一丝苦涩,片刻长吸一口气,抬起眼来,又是一脸的严肃。就听他道:“夫人辛苦了。锦鱼既是野性难驯,不服你的管教,我便带她到望燕楼去,亲自教导教导吧。” “父亲!” “侯爷!” 锦心与许夫人同时失声叫了出来。 锦鱼懵头转向,脑子还在为了许夫人的无耻和算计震惊,没明白她们母女对此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 “她行为失检,忤逆嫡母,欺凌嫡姐,侯爷这是打算轻轻揭过么?!”许夫人大怒。 锦心则放声大哭:“父亲!我才是这个家里的嫡女,我才是在您膝前长大的!是您牵着我的手,学走的路,您都忘记了吗?她今儿个这样欺负我,您……您……怎么能说都不说她一句!您为什么要这么偏心她!” 锦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可锦鱼完全没明白。景阳侯要带她到望燕楼教训,怎么就是偏心她了?莫非许夫人母女是要他当场把她痛打一顿不成?她怔怔看着景阳侯。 不想就见景阳侯脸颊绷了绷,口吻冷极:“我若不是偏心你,会允了你跟敬国公府的婚事?你不会以为,我真相信救了柳镇的人,是你的丫头吧?!” 室内顿时静默一片,只有不知哪个角落的蜡烛“噗”地一声爆了灯花。 锦心哭声戛然而止。就见她一张嘴半开半闭,眼睛通红,脸颊也通红,脸上表情像哭到一半被冻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 结了,僵硬得像只做坏的面具。 锦鱼刚刚才暖过的心头,却是泛起一丝苦涩。 原来他早就知道。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心偏得都到胳肢窝了,锦心……居然还能委屈成这样。果然是嫡庶有别。 半天,就听许夫人愠怒道:“那又如何?!难不成因了这救命之恩,敬国公府就会要一个庶女做媳妇?再退一万步,便是没有这事,锦心也配得起小公爷。” 这话倒跟之前锦心说过的几乎一模一样。 锦鱼暗暗摇头,今儿也不知道是谁,担心豆绿把事儿捅出去,怕得要命。 就听景阳侯冷笑一声,道:“敬国公夫人跋扈高傲,若没这救命之恩,锦心便是勉强嫁过去,怕也没有好日子过。我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夫人……锦鱼的事,以后你不用管了。” 说着,已经下了炕,叫唤丫头进来给他穿鞋。 许夫人气得发抖,尖声道:“你……一码归一码!今儿锦鱼犯下这许多的错,你打算就这样揭过不提了么?!秦氏就那么好?才回来几日,便叫你又忘了嫡庶二字!?” 锦鱼越听越疑惑。 怎么会又扯上她娘了?什么叫又忘了嫡庶二字?她爹以前忘过么?若是忘过,那也肯定跟她和她娘无关。不然她们两个怎么会被打入冷宫这么多年? 许夫人跟锦心到底想要怎么样? 锦鱼正无语,就见本来穿好鞋准备离开的景阳侯站住了脚,徐徐转过身来,静静凝视许夫人片刻,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突然转身在炕沿上又坐下了。 许夫人似乎也吃了一惊,呆在原地。锦心靠了过去,母女两个紧紧挨在一处,互相搀扶着。 锦鱼也莫名觉得室内气氛特别吓人。她悄悄地退了几步,恨不能缩到落地罩姜黄色纱幔里去。 就听景阳侯道:“夫人既然如此说,咱们就来评评锦鱼到底做错了什么。” “敬国公夫人来见,你便是不回绝,也不该带着锦心去见她。抬头嫁女,低头娶媳,你不懂?若他们要见,也该她来访你,不是你去访她。这件事上,你跟锦心都丢了咱们景阳侯府的脸面,反倒是锦鱼做了锦心本该做的事,她错在何处!?” 许夫人与锦心脸色顿时由白转红。 锦鱼在旁边听了,不由暗暗叹服。 就听侯爷又道:“抢小公爷送锦心的翡翠簪子?你的意思是小公爷借了这个由头与锦心私相授受?若要送,光明正大,由府里的奴仆送来,难道谁还会拦着不成,偏要搞这酸文假醋,才子佳人的无聊把戏!还沾沾自喜,以为做得高明。传出去,真明白的人,定当锦心轻浮。锦鱼把那簪子做实了只是普通彩头,倒叫人知道咱们府里还有明白人!她又错在何处?” 锦鱼无语,心里暗自惭愧:……爹,我可真没您老人家这么多想法。 她还想再听她爹怎么扭转乾坤,把她说得神乎其神,就听锦心道:“爹爹,谁不知道,您在朝堂之上,一百个人都说不过你一个!这样的手段,你立了心要替锦鱼开脱,我与母亲便是一百个加起来,也说不过您!” 锦鱼对景阳侯的事知之甚少,也不关心。听到这话,不由吃惊。她看她爹一向不怎么多话,举止从来都刻板严肃,原来很善辩么? 正诧异,就听侯爷道:“我可是亲眼瞧着你刚才对锦鱼又骂又踢又打的,全无半点淑女风范,长姐气度。我却没亲眼瞧见她如何欺负你!我还没问你的错,怎么你倒要一直逼着我对锦鱼兴师问罪?锦心,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也不小了,回头到了婆家,若也如此行事,必吃大亏。” 说着,再度站起,下炕走了几步,出了落地罩,回头见锦鱼还一脸魂游天外地缩在纱幔之下,走过来,叹了一气,牵起了她的手,拉着她出了门。 锦鱼从小到大,没有跟任何男性牵过手。 头一回被父亲这样牵着。男性长辈的手,宽大,骨节分明,粗糙而干热,叫她觉得从来没有过的安全。 两人的步伐,一大一小,一轻一重,塔塔塔塔,在这安静的秋夜里,皎洁的圆月下,声音格外分明,也离奇的和谐。锦鱼心里酸酸涩涩,不由暗想,若她当初没被送到庄上去,景阳侯会不会也牵着她的手,教她学步? 出了古香堂,茯苓打破了沉默,道:“侯爷,已经戌时二刻了,再过一刻,府里各处都要落匙。若要教训姑娘……,不如等明儿个下了朝?” 锦鱼回过神来,正要松开景阳侯的手,却听景阳侯道:“今后五姑娘就住到紫竹斋去。你去替她收拾。” 锦鱼不知道紫竹斋是什么地方。却见茯苓小眼大睁,似乎十分吃惊。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行了一礼,匆匆走了。 锦鱼被景阳侯牵着手,像个小孩子。 她有些晕晕乎乎的,只觉得走到哪里都不重要,就这样安静无言地走了一路。 月光下,已经能看见望燕楼的屋脊,像夜海里翻涌的浪。 景阳侯突然站住了脚,松开了她的手,背手而立,半天,说出了一句她做梦都想不到的话来。 第18章 景阳侯说:“你很好。别叫任何人欺负了去。” 锦鱼本正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猛地听到这话,不由抬头,看着那与她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内心里涌起无数难言的情绪,她嘴唇轻轻地颤动着,眼睛亮亮地潮润起来。 原来景阳侯真的是她的父亲。 就听景阳侯道:“敬国公府的事……”语气斟酌迟疑,似乎想解释什么。 锦鱼回过神来,秀巧的嘴角高高翘起:“父亲不必担心,我一点儿都不稀罕。” 侯爷转过头来,凝视了她片刻,眼神中有赞许,有愧疚,更多的却是释然。 他浑身似乎都轻松了不少,便又慢慢往前走。 锦鱼想了想,上前抓住了他的手,摇了摇:“我从小没被您牵过。爹爹再多牵一会儿!” 景阳侯脚步微顿,却没甩开她。 两人又走了片刻,眼看就到望燕楼门口,景阳侯突然道:“今日你见的那三家,都比那永明侯府强上百倍。” 锦鱼心头一跳,没明白过来。半天却听景阳侯道:“若你能从中任选一人,你可还稀罕那永明侯府?” 夜色里锦鱼只觉得脸颊滚烫,喃喃道:“不都已经定了的事么?” 却听景阳侯傲然道:“你的终身大事,岂能拿来交易?放心,若你瞧中了谁,爹爹自然替你作主。谅那永明侯府也不敢说个不字。” 锦鱼心头一跳。是巧合吗?她爹让许夫人带她出门,正好遇到三个年纪家世相当的年青人? 还是根本是她爹怕她日后后悔,让她在纳征之前,再选一回? 那三个人都是嫡子,虽都非长,可配她,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 仍是她高攀了。 若是后者,她爹也未免太有本事了。安排得不着半点痕迹。怕便是敬国公夫人与许夫人都未必能看得明白。 她眼睛里热热的,映着月光,莹莹有泪,她像一头小鹿仰视着眼前高大的父亲,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我……不想反悔。” 景阳侯避开她的目光,眼中似乎有晶光闪过,片刻后,他道:“那江凌……我今日见过了。倒不是个笨人。罢了……低嫁也好,他们永明侯府绝不敢亏待了你。” 锦鱼更是吃惊,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瞳子,嘴角却像放开了的风筝,要翘到天上去。 许是她那模样太过呆傻可爱,景阳侯抬手,圈起食指姆指,冲着她的脑门,轻轻一弹。 锦鱼吃痛,抬起右手捂住脑门,却不但不恼,反放声大笑。清脆的笑声像只快乐的小鸟,在寂静的夜风里悦动不停。 下一刻,她的左手又陷入了一只温热的大掌中。 她止住笑声,吃惊地喊了声:“父亲。” 景阳侯却没看她,抬脚慢慢前行。她只得加快脚步跟上。 就听他小声道:“小时候没牵过。今儿便多牵一会儿。” * 锦鱼住进了紫竹斋。因太夜了,又累了一日,便胡乱洗漱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起来,才发现,这地方一头连着望燕楼,一头连着府里的后花园。原是景阳侯自用的精室雅舍。 正房三间,倒座四间,进门两边都是雕粱画栋的抄手游廊,环抱着小巧的天井。 天井里没辅青砖,而是辅了雪白的卵石,石隙长着厚厚的苍苔,窗下无花,种着杆杆紫竹,竹香宜人。 正中却立着一座细长高耸的太湖玲珑石假山,悬葛铺萝。 下头又掘了一方弯月小池,水色青碧,养着尺长红黄白花各色鲤鱼。 石畔,又种了两株大魏紫。 姚黄为王,魏花为后。可惜早已经过了花期。不然这两株魏紫盛开,映着下面小池,必是浅紫红晕,娇艳欲滴,如贵妃照水,美不胜收。 正房里的摆设布置,更是比老太太的含饴斋还要富贵豪气。 更厉害的是,在倒座还有一间小厨房,一应锅碗瓢盆都是现成的。 平素府里人要进望月楼一次都不易,她如今想去,不用走前门,从这小月亮门,迈脚就去了。 锦鱼明白,她爹确实更偏心锦心。可是现在看来,对她也不坏,这就够了。 血缘真是极奇怪的东西。 她在庄上十几年,没见过她爹,总觉得是个陌生人。又因她娘的话,心里对她爹是有些敌视的。 不想昨日他救了她,又牵了牵手,她竟再也恨不起来。 吃过饭,怕秦氏担心,便穿好衣裳,带着豆绿茯苓两个去了浅秋院。 还没进堂屋门,秦氏就眼睛浮肿地冲了出来。 母女两个不过是一夜不见,竟像是隔了三生三世一般。 秦氏抱住她便痛哭失声,锦鱼本来没觉得如何,可她娘这一哭,她也忍不住酸了鼻头,泪珠儿一个劲儿地往下滚,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哭。 两人莫名地哭了一阵,倒是茯苓在旁边劝道:“姑娘能住进紫竹斋可是天大的福气。姨娘该欢喜才是。” 锦鱼也是后来才想明白,她爹为什么要叫她连夜住进紫竹斋。不过是不放心许夫人与锦心,怕他不在家时,许夫人与锦心打上门来。住在紫住斋,许夫人与锦心却是不敢闯进去打人。 茯苓说得没错,这确实是天大的福气。 她娘听了茯苓的话,也止住了哭声,却开始全身上下查看锦鱼,锦鱼忙拉着她进了屋,坐在炕上,低了头给她看:“只有这一处小伤。” 秦氏凑近细看,就见雪白如玉的肌肤上,三道细细的红紫,像完美瓷器上不该有的裂痕,分外惊人。她不由又泪如雨下,一边去翻出了药来,轻轻替锦鱼涂抹,嘴里不停地后悔当初不该回来,又把药瓶塞给茯苓,交待要一日涂两回。 锦鱼抬起头,整理了一下衣领,笑道:“这玉肤膏还是我找人配的。我那里一大罐子呢。昨晚就涂过了的。” 秦氏便也罢了,扭着头把她玉肤膏收进竹匣子里。 不想锦鱼猛地瞧见她娘雪白的颈侧竟有梅子大小一块青紫痕迹。不由大惊失色,一把拽住她娘,嘴里嚷道:“娘,你这是发的什么疹子?!叫我好好看看!” 不想秦氏猛地一推她,双手紧紧遮住了颈子,一张粉脸红如秋桃。 若不是豆绿眼疾手快扶了锦鱼一把,她非一头从炕上栽下去不可。 她不由大觉怪异,正要问幽菊怎么回事,却见幽菊也是满脸的红,嘴角欲笑非笑十分憋不住。 秦氏却已经直接缩到墙角去了,嘴里结结巴巴道:“没……没事,叫……叫大蚊子咬了一口。” 锦鱼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这都九月中了,哪来的大蚊子这么厉害! 再看她娘,就见秦氏脸色红比桃花,连眉眼之间那总抹不去的轻愁都无影无踪了。 锦鱼越看越可疑,这才注意到她娘居然穿着件樱桃红的夹袄,领子上还缝着雪白的兔风毛。回府后,她娘还没穿过这么鲜艳的衣裳! 可她娘与幽菊这模样,分明是不打算说实话的。 她只得暂且放下。回到自己屋子里收拾东西的时候,悄悄吩咐豆绿去打听出了什么事。 不过片刻,豆绿回来,满脸愤然,皱着小鼻子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昨儿个侯爷叫姑娘搬去了紫竹斋,他却来了浅秋院!定是侯爷拧的!” 锦鱼:……她爹再怎么样,也不像是会对女人动手的男人呀? 却听一旁“噗嗤”有人笑出了声。锦鱼看时,却见茯苓红着脸儿道:“姑娘别追问了。想来侯爷跟姨娘和好了,是极好的事。” 豆绿满脸不服,锦鱼却隐隐有些悟了,顿时也红了脸,拉住豆绿,叫她别再哆嗦,赶紧收拾东西。 锦鱼在紫竹斋躲了几天,许夫人和锦心也没来找过她麻烦。 据豆绿打探来的消息,说是许夫人病了。锦心一直在侍疾。 锦鱼知道自己与许夫人跟锦心这是结下大仇了。 可她也不后悔。 反正这样撕开了面具也好,省得许夫人与锦心还当她是个傻子,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本来她还有些担心,许夫人跟锦心找不着她出气,会去欺负她娘。 结果茯苓却说,这几日她爹都歇在浅秋院。豆绿也说,如今府里早沸沸扬扬,人人都说,秦姨娘又重新得了宠。 锦鱼心里却有些犯愁。 也不知道她娘到底是不是自愿的,还是为了她在忍辱负重?刻意讨好她爹。 她也试着问她娘,可每次一提,她娘的脸就红得跟要中风一样,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 愿意跟她谈。 本来她算计得好好的,她出嫁了,就求着景阳侯放了她娘出府。 可如今事情变成这样……她娘这府还出得去么? 不过相比这事,还有一件事,让她觉得十分奇怪。 许夫人病了十几日,她本来硬着头皮要去侍疾,可古香堂的大门都没能进去。 而且许夫人也好,锦心也好,直到许夫人的病好了,也没再来找她任何麻烦。 这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没了下文。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爹跟许夫人谈好了。 这样一拖到了十月十五下元节,也是她跟锦心纳征的日子。 * 锦鱼一大早带着豆绿茯苓去了浅秋院。 与她娘忙了一早上,看了看洛阳庄送来的账册信件,又选了些官窑瓷器列进嫁妆单子。 中午吃过饭,她也懒得回紫竹斋,便在自己原来的屋里睡了。 一睡起来,就见秦氏身上穿着一件孔雀蓝的衫子进了屋,手里端着一只红漆海棠盘,上面放着一碗热腾腾的茶水,道:“说是什么进贡的银毫贡芽,你尝尝。我喝着味道怪清淡的,还不如你寻常焙的花茶香口。” 不用问,这茶必是景阳侯赏的。 锦鱼心中有些感触。她们不缺钱,可也买不到这种贡品茶叶。 她端起来喝了一口,只觉得满颊清香,好似在哪里喝过一般,一时也想不起来,看了看周围,只有茯苓在,便笑道:“豆绿呢?又出去偷懒了么?” 一语未了,却听外头脚步响,人还没到,声音先传来:“姑娘又在背后说我坏话。我一大早去出去打探消息去了,到现在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姑娘若怪我偷懒,我便不跟姑娘说了。” 一时人已经蹦跶着进了屋。 锦鱼笑道:“打探消息?打探什么消息?” 豆绿皱着小蒜头鼻子一脸不可思议。 锦鱼这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豆绿定是去看纳征礼的热闹去了。 永明侯府与敬国公府送来的东西,必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问也是白问,便索性懒得追问。 她慢慢品着茶,倒想起来了,这茶之前在锦心那里曾经喝过。 喝完了茶,豆绿茯苓便伺候她重新梳头,刚挽好了百合髻,正在选首饰,就听外头有人尖声尖气大笑道:“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若是江家三爷,非打个地缝钻进去不可!” 声音极大,明明白白地就是要说给她听的。 锦鱼想了想,“啪”地放下手上赤金嵌双红宝长簪,高声道:“是谁在外头乱嚼舌根,给我滚进来。” 一时石青软帘一动,一个穿着柑橘黄衣衫的高挑丰满女子,袅袅娜娜走了进来。 第19章 这丫头叫玉钩,今年十七了。 原是许夫人院子里的二等,是当初王妈妈送到浅秋院来的四个丫头之一,还点明了要她来伺候秦氏。 锦鱼之前住在浅秋院时就知道,虽然这玉钩顶了个大丫头的坑,秦氏需要人伺候时,她却从来不见踪影。 这些日子,听幽菊说只要侯爷一来,她就前后乱凑,真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早看她不是个东西。 玉钩长得丰满,年岁又大,像只熟透了的蜜桃,说起话嗲声嗲气,并不怕她。 “姑娘不去瞧瞧么?满府的人都去瞧热闹了。”说着又装腔作势地“咦”了一声,指着豆绿道:“刚才豆绿也在呀!还没跟姑娘说么?” 锦鱼不由看了豆绿一眼。 豆绿站出来,直走到玉钩跟前,叉腰仰着头,道:“我去了呀。我们姑娘根本不在意这些个虚礼,我有啥好嘚嘚的。” 玉钩挪了几下腰,好像怕人不知道她腰细一般,哈哈笑道:“虚礼?京中规矩,男方纳征的聘礼有多少,到时候女方的嫁妆至少要照着这个数翻一番。今儿咱们四姑爷起码下了一万两银子的聘礼,到时候咱们侯府给四姑娘的嫁妆少说也要两万两。” 这规矩锦鱼倒也是知道的。不过没放在心上,反正江家贫窘满京城都知道。她也没打算照着这个两倍的规矩走。 倒是这两万两的嫁妆,叫她吃了一惊。她本以为,锦心能跟嫡长姐锦熙一样,就已经够风光了。 她若加上洛阳庄,不比锦心差多少。 她们同日出嫁,锦心定会吃个暗亏。 可如果锦心的嫁妆有两万,这十里红妆一摆,她就是加上洛阳庄,也是无法与她相提并论的。 要怪也怪这小公爷,太过财大气粗了。 却听豆绿大声道:“那有什么了不起!国公府有钱罢了。论心意,我们姑娘之前纳采的雁可是活的!” 《仪礼·士昏礼》曰:“昏礼下达,纳采用雁” 纳采是六礼中的第一礼。 永胜侯府当时送了一对活雁。 敬国公夫送了一对赤金雁。 当时她没想着跟锦心比,也没留心。想不到豆绿居然还记着。 玉钩却是挑着嘴角冷笑不止,道:“活雁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娘当年成亲,我爹送的也是活雁呢。” 玉钩是家生子。她爹她娘都是奴才。拿他们跟锦鱼和江凌比,是成心恶心人。 锦鱼眼眸明亮,朱唇弯了弯,把心里涌起的一股气强压了压。 江家与柳家……确实是差得太远。 若她要因为江家比不上柳家,就气得死去活来,只怕还没成亲,便生生气死了。 豆绿也不是好惹的,便继续跟玉钩两个斗嘴。 玉钩说江凌送的聘礼只怕不足一千两。 豆绿便问玉钩怎么知道的?若不是一千两,差多少,玉钩是不是要陪钱?又逼着玉钩立字据。 两人吵来吵去。 锦鱼慢慢把剩下小半盏茶喝了,掏出绢子擦了擦嘴角,才道:“玉钩,你以前是在夫人屋里当差的。如今在姨娘这当差,你这般嫌贫爱富,是不是觉得特别委屈?” 玉钩停了争吵,阴阴阳阳,道:“我们做奴才的,只是主子挑我们的,哪有我们挑主子的份儿?” 锦鱼便轻描淡写道:“说得好。你这般羡慕四姑爷手面阔绰,又羡慕四姐姐嫁妆丰厚,我便替姨娘作主,把你送给四姐姐当丫头吧。” 玉钩甚是吃惊,却并不怕,反笑道:“我自是巴不得离了这里。可惜我作不了主。姑娘也做不了主。” 锦鱼眨了眨眼,笑得明媚如春光,道:“作不作得了主,你去一趟便知道了呀。” 玉钩“哼”了一声,扭着身子走了。 谁知她前脚刚跨出浅秋院的大门,锦鱼后脚便叫幽菊把玉钩的东西都收拾了,扔出了大门,又让个粗使婆子去通知王妈妈,说玉钩想去伺候四姑娘,她已经把人送过去了。 * 把院门关好,锦鱼便指挥着几个粗使婆子把院里睡莲的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 给换掉,在缸底盖上厚土,准备过冬。 正嘻嘻哈哈干得愉快,不想就听外头有人高声叫:“开门!四姑娘来了!” 听声音倒像是那个玉钩。 锦鱼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门。她俩的仇,躲是躲不过去的。 大门一开,锦心带着一大群丫头婆子涌了进来。 就见她穿着梅红缂丝银线菊花锦缎袄,打扮得花枝招展,气色极佳,掩不住的喜气洋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那超乎寻常的纳征聘礼。 见她似乎也没有追究之前宏福寺旧仇的意思,锦鱼也有些意外,想了想,便请她到堂屋里坐下说话。 一时里外都挤满了丫头婆子们。 幽菊给两人都上了茶。 锦心的是一只娇黄莲纹折腰杯。 锦鱼的是一只粉彩缠枝花斗笠杯。 又上了两小碟子点心。一盘是红皮的玫瑰蜜酥皮棋子饼,一盘是白皮的芝麻核桃桂花糕。 锦心半仰着脸,斜睨了一眼,便转开了头,一脸瞧不上这茶水点心的模样。 锦鱼淡淡一笑,捡了一块玫瑰饼轻轻咬了一口。 这玫瑰蜜是她用庄上的玫瑰自制的,入口绵密丝滑,甜而不腻。玫瑰的香气更是清甜馥郁,咬上一口,唇齿留香。甜香顿时盈满小小堂屋,诱得人垂涎欲滴。 锦心转眸瞧了她手上的玫瑰饼一眼,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似乎在忍耐诱惑,别开眼眸,板了板脸,道:“妹妹好大的威风,玉钩可是母亲送给你姨娘的人,你说撵就撵了,这是不把母亲放在眼里么?!” 锦鱼淡淡一笑道:“姐姐哪里的话?俗语说得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玉钩今儿看了姐姐的聘礼,眼馋得都要得红眼病了。我也只好成全了她。她眼里可没有我姨娘,在浅秋院也是只愿意伺候侯爷的。想来姐姐若肯留她在身边,她定会尽心极力地伺候姐姐姐夫的。” 不想锦心听了这话,勃然变色,伸手一扫,只听“哐当”一声,好好的娇黄折腰杯碎了一地,像掉落的黄色花瓣。 “果然叫我料中了,你个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贱种,猪狗不如的东西,打的果然是这下流的主意!” 锦鱼呆住了。 她知道锦心会生气,许夫人送玉钩来没安好心,她送给锦心也不过是想让她们明白,谁也不是傻子。 可没料到锦心居然一下子就撕破脸,满嘴的污言秽语。 她怔怔地看着锦心。 就见锦心满脸胀得好像要破了皮一样,突然朝着她抬手一掌挥来。 锦鱼大骇,本能地用力猛地一格。 只觉右手小臂处一阵钝痛,她还没回过神来,就听锦心“唉哟”叫了一声,身子一歪,脚下一滑,竟摔倒在地上。 锦心接着又发出几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锦鱼看时,就见锦心整个人都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而地面上……正散落着片片娇黄,正是锦心之前摔碎的娇黄杯。 一群丫头婆子全都尖叫着冲上前去扶人,却见锦心泪痕满面,嘴唇惨白,扶起来后,腿都站不直。双只手掌举着,上面鲜红一片。 锦鱼顿时吓得浑身僵硬,呆坐在椅上,一颗心砰砰乱跳。 一时也不知道锦心是故意摔倒的,还是真那么弱不经风,她这一格就倒。 * 秦氏本一直躲在卧室里,听到响动,冲出来看见锦心浑身是血,吓得战战发抖,直嚷:“快请大夫快请大夫!” 便有粗使婆子争先恐后地去了。 这便秦氏过来要扶锦心进她屋里躺下。 锦心却不肯动弹,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走不了,只站在原地继续猪啊狗啊贱人啊地又哭又骂,恨不能活撕了锦鱼。 几个丫头婆子七嘴八舌围着她团团转,抢着挤着想帮她把手上的瓷片取下来。 一时全乱了营,有冲去找许夫人报信的,也有飞奔去找大夫的,还有主动请缨,要跑去道观找道姑的。 锦鱼满脑子都是木的,就见豆绿凑到她身边问:“姑娘,这可怎么办?要不要赶紧把这地打扫干净?” 她怔怔地,总算回过神来,想了想,忙摇头:“不行,谁也不许动这地上东西。”又叫茯苓:“去通知侯爷。” 今儿下元节,景阳侯沐休,这也是选在这一天纳征的原因之一。 因为方便景阳侯见见两个女婿,训导一番。 * 这样闹腾着,头一个赶来的是许夫人。 她一来,众人都没了声,乖乖站在原地不敢动,像一根根木头桩子。 她被王妈妈扶着,抢步进了堂屋,一眼就看见锦心叫人架着,手上身上都是血,顿时摇摇欲坠,抱着她痛哭,嘴里又嚷:“我的儿!我的儿!锦鱼那贱人在哪里?给我打!给我打!给我打!” 想来她早就听了下人回报。 许夫人带来的人立刻狼群般朝锦鱼涌过来。 锦鱼早看见她。见她大病初愈,脸上气色还没恢复,灰灰黄黄中带着气急败坏的潮红,整张脸像极了一张盖满了红章的黄裱纸,再这样一哭,更是前所未有的又老又丑。 见四五个丫头婆子朝自己扑来,她跳进来就往屋里躲,秦氏幽菊豆绿都拼命拦在她前面。 可寡不敌众,不过片刻,就被一帮婆子冲进来,扯着头发硬拖回了堂屋。 锦心指着地上早被踩得乱七八糟的黄碎瓷水渍跟许夫人哭诉:“她推我!锦鱼推我倒下的!” 许夫人气得眼睛像红眼牛般,指着那片碎瓷,道:“就让她们几个全给我跪在这里!” 几个婆子恶狼般上前,扭着锦鱼的胳膊,就死命往下按。 秦氏挣扎着往前扑: “我跪,我替五姑娘跪!” 她身形窈窕,脸带梨花,瞧着实在是楚楚可怜。 许夫人见状,只觉新仇旧恨齐涌上心,放开锦心,两步上前,抬手就朝秦氏挥去:“贱人!”。 她手上一颗红宝戒指高耸,随着“啪”的一声巨响,秦氏如玉般的脸上便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锦鱼吓得牙齿咯咯作响,胸口紧压得好像要裂开一般,一颗心跳到嗓子眼里,堵住了气,一股难以抵挡的寒冷一直透入她的骨髓。 她自生下来,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像现在这般无助,惶恐。 她娘这是被许夫人毁容了么? 第20章 短短的一瞬间, 却像一百年那么长。 锦鱼眼睁睁地看着秦氏脸颊上殷红的血沿着伤口涌出来,像一条条恐怖的血红的弯曲的蚯蚓。 原来这才是她跟她娘在这府里的真实处境。 难怪她爹要把她接到紫竹斋。难怪同一天她爹留宿在了浅秋院。 不过是让许夫人对她们略有顾忌罢了。 若是许夫人趁着景阳侯不在府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3 把她们母女两个打残了, 难道景阳侯会因此休了许夫人, 不认锦心这个女儿不成?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最初许夫人只是冷着她们娘俩, 不过是视同草芥, 懒得费心罢了。 而她冒然跟锦心争夺,许夫人怎么会放过她?不过是在等一个最好的机会罢了。 便连玉钩今日的行径,说不定也是料定了她不肯吃亏的性子,故意撩拨她,她却一步踏进了这个圈套。 她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她一挥手, 锦心就倒在地上,起码有一半是在做戏。 至于受伤,也不知道锦心是忘了地上有碎瓷片, 还是故意使了这苦肉计。 不然许夫人怎么会只打她娘,不动她一根手指头。也许一切在她们来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的。 这样的心计深沉,这样的阴毒跋扈狠辣。 难怪她娘自从回府就一直战战兢兢, 小心万分。 她心里对许夫人锦心母女两个毫无畏惧……不过是无知者无畏罢了。 锦鱼眼泪滚滚而落, 紧咬齿痕深陷, 心里悔意与恨意交织着, 不知道哪一个更多。 可就在她又恨又悔之时, 就见许夫人又狂扇了她娘好几个巴掌。 “啪啪啪”的响声, 每一记都抽在她的心上, 让她痛不欲生。 她拼命挣扎,叫着她娘, 却是强不过死压着她的婆子们。 只得眼睁睁看着她娘俏生生的脸孔红肿得像只烂桃,嘴角的鲜血蜿蜒如蛇, 顺着下颌流入颈下。 秦氏与她近在咫尺,她满眼盈泪,已经看不清她娘的面孔。 悔恨万分之际,她也明白,仇已经结下。她不反击便是等死。 想到此,她大声哭嚷道:“别破了我娘相!别破了我娘相!求求你们了!要打打我吧!”双膝一软,闭眼就往地上直挺挺跪去。 茯苓已经去了那么久了,她就算跪,应该也不用太久。 一定要让景阳侯还没进门,就听到她的喊叫。 “拉住她!堵了她的嘴!”不想就听许夫人吼道,似乎看穿了她的企图。 锦心受了伤。景阳侯自然会心痛。她若好好的,侯爷定会完全偏向锦心。反不会追究她娘受伤的事了。她必须受伤,还要伤得比锦心更重…… 却见王妈妈一个箭步朝她冲过来,也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就硬往她嘴里塞。 她拼命地摆头躲避,又把脸往王妈妈手上凑。不想那王妈妈竟是一味闪避,并不敢打她。 一旁豆绿跟幽菊也在拼命哭喊,被几个婆子丫头围着拳打脚踢。 双方正胡乱缠打之际,总算听得外头有人叫:“侯爷来了!” 锦鱼身子一松,叫几个婆子牢牢地提了起来。 * 景阳侯一来,局面顿时大不一样。谁也不敢再打人,谁也不敢乱闹腾。 该裹伤的裹伤,该涂药的涂药,各自处理完毕,早有婆子来收拾了地上瓷渣,才叫了众人回到堂屋里。 景阳侯脸色如往常般严肃,端坐在堂屋上座,也看不出来到底有多生气。 锦鱼扶着秦氏站在他旁边,就见秦氏脸上被许夫人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打得破了相。现在上完药,脸上红一块,青一块,肿一块,白一块,乌一块,像是一块染坏了的白布,凄惨无比。锦鱼心如刀割,不敢再看,抽出手绢不停地抹泪。 许夫人坐在景阳侯对面。 锦心由王妈妈跟香绢两个扶着站在许夫人旁边。 大概许夫人刚才动了真怒,又打了人,犯了旧疾,一边说,一边喘,咳个不停,哭道:“今儿纳征,玉钩……咳咳……不过说了几句五姑爷不如四姑爷的大实话,锦鱼便不依不饶,要把她撵出去,还说要把玉钩送给锦心!玉钩原是我院子里的,便是嫌弃她……不好,也该叫人送回我院子里去。锦心自是生气,便来找她理论……哪知她竟推倒锦心,把锦心伤成这样!身上伤了不说,右手掌上,老大一个血洞,便是治好了,怕也要留个不小的疤。我实在气……气不过,又不敢动锦鱼一根手指头,只得罚了秦姨娘!都是在她……屋里惹出的事端,她竟就干站着眼看着,也不管管!说来姑娘们……年纪小,不懂事,要说错,都是秦氏的错!” 锦鱼心里骇然。锦心突然发作,当时秦氏在卧室里,哪里来得及管她们? 许夫人三言两语,竟把毒打她娘到破相的事,说得如此这般合情合理。若是不知道事情前因后果……谁听了这话,都会站在许夫人一边。 许夫人说完,王妈妈便又是递茶,又是顺气的。 景阳侯却一直半垂着头听着,一句话没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锦鱼偷眼见他一直在转大姆指上的金镶翡翠的扳指。 半天,他动作停了下来,双手交握,抬起头来,吩咐道:“把玉钩送去给人牙子,今日便发卖了。” 许夫人顿时大惊失色,大咳起来,哭道:“侯爷,玉钩是我身边长大的孩子,是我的人!秦姨娘不喜欢她,我再选好的来!玉钩我自带回去!” 景阳侯却晃若未闻,指了指身边一个身材精干的丫头,道:“从今儿起,我屋里的晴烟到浅秋院当差。顶了玉钩的缺。” 玉钩本来正在一旁哭天抹泪,搔首弄姿,听到这话,如遭雷劈,顿时惊天动地哭喊起冤枉来。 景阳侯厉声道:“再敢喊一声冤枉,便先打上一百板子,直接扔到乱坟岗去!” 玉钩的哭声戛然而止。 堂屋内外,雅雀无声,便连许夫人似乎都不敢咳嗽了。 顿时就有几个婆子上前,拖了玉钩出去了。玉钩出去时,整个人像朵瞬间枯萎了的花儿。 锦鱼浑身僵硬,脸色煞白,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开口替玉钩求情。 她娘没说错,她爹是个狠心绝情的人。 难怪她娘在她爹面前从来半点不敢放肆。 也难怪许夫人就算恨毒了她,这些天来也只能忍着,就算今天捉住了她的错处,也不敢动她一根手指头。 可如今锦心受了伤……她却全须全尾的,她爹本来就偏心锦心,又这般凶狠……会怎么处罚她呢? 会把她撵出紫竹斋么? 会从此不再庇护她跟她娘么? 这是不是许夫人与锦心今天闹这一场的目的? 想到此,她屏住呼吸,心口好像搁了块冰坨子,丝丝散着凉气。 却见景阳侯处置完玉钩,又开始慢慢转动手上翡翠镶金扳指。 就听许夫人流泪道:“侯爷!锦心受了这般大的委屈……手上留了疤,可是一辈子的事。难道您就一点儿都不心疼么?!” 景阳侯端起汝窑天青罗汉杯喝了两口茶,这才道:“夫人觉得该如何罚她?” 锦鱼听了心里又惊又凉又急。 秦氏扑上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4 就往地上跪,口齿不清哭道:“都是我的错,求侯爷罚我罢了。” 却听许夫人道:“秦姨娘,我已经罚过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她如今又是良妾,总不能真把人给打死了。且叫她禁足浅秋院好好养伤罢。倒是锦鱼……得狠狠地罚一罚,不然她总不知道拘束自己的性子,怕是日后闯出天大的祸事来。” 景阳侯点点头:“夫人言之有理。不知夫人想怎么罚?” 许夫人沉吟片刻才道:“这事是从嫁妆上起,需得在嫁妆上罚,才能叫她真正长个教训。” 锦鱼松了一口气。只是罚钱,还好。 秦氏惊道:“永胜侯府本就艰难……若是陪嫁少了,五姑娘岂不……” 她因伤了嘴,语速极慢,一语未完,已经有人呵斥道:“闭嘴!侯爷与夫人正说话,何时轮到你个姨娘插嘴!说三道四!”竟是锦心。 锦鱼心里莫名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锦心想在出嫁时风光无限,自然不想她抢了风头。 不会是许夫人连公中该给她的银子都不肯出吧? 不过她也不是太担心。只要有洛阳庄……就够了。 想到此,莫名地她眼皮一跳,正心慌,就听许夫人道:“既是她欠锦心的,便叫她把洛阳庄赔给锦心吧。” 青天霹雳从天而降也不足以形容锦鱼的震惊。 她一颗心抽成了一团,脸色瞬间煞白如纸,愤怒却如火山般从丹田汩汩冒出烟来,烧红了她的面孔,她浑身都,连脖子连发根都绯红一片。 原来如此么? 她们的目标是她的洛阳庄这只金母鸡。 这偌大的侯府,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她甚至可以不要景阳侯,不要这侯府千金的身份,但是她不能放弃洛阳庄。 那是她长大的地方,那里一草一木都是她跟她娘一手一脚养护出来的,那里才是她的家。 她不知道许夫人与锦心要洛阳庄是单纯为了报复她,还是有别的因由,她只知道……便是拼了这条小命不要,她也要保住洛阳庄。 却听景阳侯道:“柳镇与江凌两个还在外书房等着。这事容后再议。” 许夫人正要开口,景阳侯已经又道:“秦氏锦鱼,你们母女两个,从今日起便都在紫竹斋禁足。没我的允许,哪里也不许去。谁也不许见。晴烟,你好好看着她们。”说着,站起身来,甩袖而去。 直到景阳侯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紫藤花架后,锦鱼才觉得鼻头一酸,又流下两行热泪。 许夫人与锦心的算计,她爹能看穿么? 洛阳庄之争,她爹能站在她一边么? 第21章 景阳侯一路出了内院, 进到外书房,就见柳镇江凌两人仍坐着闲话等他。 见他回来,柳镇忙起身行礼, 道:“可是出了什么急事?若有国公府能帮上忙的地方, 还盼侯爷莫要见外才好。” 江凌却是腼腆腼腆拘拘谨谨, 半句好话说不出, 只跟着行礼。 景阳侯多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坐下才道:“没什么事,是她们在里头列嫁妆单子,有一事不清楚, 我怕弄错了,进去说一声。对了,刚才说到你们两个都去过洛阳庄?” 柳镇微微一笑, 道:“正是呢。我们在庄上还与四姑娘失之交臂。”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几分赧色, 接着道:“我与四姑娘认识这许久, 竟不知道她擅种牡丹。家母前日得了那株玉版白, 爱不释手, 竟是迷上了牡丹花儿。既说到嫁妆, 若这洛阳庄能入了四姑娘的嫁妆, 家母必定十分欢喜。” 景阳侯心里咯噔一声。 就算柳镇今日下聘, 带了金山银山来,要陪什么嫁妆却是景阳侯府的事。柳镇直接开口指明了地要, 却是十分失礼。 他沉吟片刻,道:“想要洛阳庄可是令堂的意思?” 柳镇却一拱手泰然道:“岳父大人莫要误会。小婿只是想我们敬国公府也不缺什么。四姑娘陪嫁什么都是锦上添花。家母既然十分喜欢牡丹, 四姑娘又擅种牡丹,将洛阳庄陪嫁过来,婆媳之间,日后必定融洽。” 景阳侯听这话甚是自大,不觉心里有些不舒服。 虽然国公府门第高贵,可他们景阳侯府也同样有丹书铁券。 再则,若擅种牡丹的是锦心,便是真陪嫁了去也不妨。也不知道柳镇怎么会生出这样的误会。 他想到此,不由又多看了一眼江凌,心道,不知道江凌是不是也有一样的误会。 却见后者正襟危坐,一动不动,晃若玉雕神像一般。 他不由又暗暗叹了口气。难怪人称江玉囊,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刚才许夫人开口强要洛阳庄,他就觉得有几分奇怪。 现在柳镇提到敬国公夫人迷上了牡丹花儿,莫不是锦心今日闹了锦鱼一场,就是为了想要洛阳庄,日后便于讨好婆母? 可就算锦心不知道,许夫人也该知道的。当初送走秦氏锦鱼时他便说好的,三福庄的一应收益都归锦鱼母女。日后锦鱼出嫁,三福庄便是锦鱼的嫁妆,他不再添别的嫁妆。便是如今三福庄成了洛阳庄,这个承诺也不该变。 如今为了讨好敬国公夫人,却来逼他食言而肥,未免对着敬国公府太过低声下气。 当下便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道:“想来中间有些误会。不知道你如何认定当日在洛阳庄的是四丫头?” 柳镇诧异不已,道:“我听庄上婆子道,她家小姐是二月生人,今年十五。后来又听小丫头说,她家小姐回景阳侯府了……难道府上……”说到这里,突然噎住,一双深目张得大大的,似乎想起了什么。 景阳侯不觉心中生愧。这么多年,锦鱼这个女儿在庄上长大,府里从来不提。别说外人,便是府里的仆佣们也大多不知道有个与四姑娘同年,生日只晚了三日的五姑娘。倒也怨不得柳镇先入为主地生了这场误会。 他便捻了捻胡须,道:“她说的定是五丫头。五丫头才出生便有个算命的道士说,她八字轻,压不住侯府的富贵,要想平安长大,需得找个贫贱些的去处,到十五岁再接回来,才可保一世平安。因此我便狠心将她送到了庄上。前些日子她及了笄才接回来。京中知道的人甚少。也难怪你误会了。” 却见柳镇呆坐在椅上,一张俊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 景阳侯不由又去看江凌,却见他仍是正襟危坐,玉像一般,连神色都与刚才一模一样,连头发丝都没动过。 景阳侯心中微微一跳,看来误会的只有柳镇一个人。想不到,这江凌竟是个明白的。 不由又想起九月十八那日,他一直派人盯着宏福寺的动静。 听得说散了,柳镇没回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5 跟着江凌两个去了忘忧楼,他便追了过去,想暗中亲自查看一下这两个未来的女婿。尤其是江凌,他总觉得他实在配不上锦鱼。 不想到了忘忧楼,却见柳镇已经醉得稀里糊涂。 江凌虽是脸色微红,人却清醒得很。 他便问江凌:少年人上酒楼,又是与朋友一处,该当痛饮,他为何却没醉? 不想江凌却道:酒醉易误事,易闯祸。别人误了事,闯了祸皆不打紧。若我误了事,闯了祸,便是真祸事。 这话说得辛酸,却是大实话。 他便又问他今日在宏福寺可有何事。 江凌便双手奉上了一枚富贵白头的玉佩,说是锦鱼插花赢的彩头,给了他当见面礼,又问日后他有了回礼,能否请求侯爷转交。 虽无言词谈笑自如之能,但问一句答一句,倒也是清楚明白。行事也妥当,他当时便知,这江凌并不是外界所说的那般蠢。 如今看江凌这态度,怕是早知道他们两个在洛阳庄和五丈河两度相遇的,都是五丫头。 只有柳镇还被稀里糊涂蒙在鼓里。 见柳镇仍是满脸震惊迟迟无法回神,景阳侯心里升起一丝不详之感。 按说小公爷两回都没真见着锦鱼的面,应当不至生出些奇怪的想头? 上门求亲时,国公府也是明明白白知道锦心的。 救命之恩只是提亲的契机,不是原因。 不然,他又何至于任由许夫人母女冒充恩人? 如今柳卫两家订亲的事早在京城勋贵圈中闹得沸沸扬扬,柳家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子小误会就毁婚。 他摆了摆衣袖,淡笑道:“五丫头在庄上时间长了,自然对花草之事有几分心得,要说擅种牡丹,那是过誉之辞。难不成她还亲自上手挖土施肥花不成?自然都有庄上的把式侍弄,想是因她是那里的主人,庄上婆子才夸大其词罢了。” 这样说着话,心里对洛阳庄该给谁却已经有了定论。 * 锦鱼与秦氏回了紫竹斋,先扶秦氏到自己住的西屋里躺下,这才叫晴烟帮手把东边的屋子收拾出来。 等收拾好了,便跟秦氏挪了过来,谁知秦氏刚躺下,就听到外头传景阳侯来了。她赶紧让幽菊帮秦氏梳头,自己先迎了出来,又让晴烟张罗茶水,请景阳侯在中间堂屋坐下。 一时幽菊扶了秦氏出来,就见秦氏头上梳了个简单的圆环髻。 晴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小杌子,秦氏谢过坐了。 秦氏脸上红肿虽是略消,青紫却更加醒目,脸颊两侧都如茄皮一般,看着甚是吓人。 景阳侯瞥了秦氏好几眼,蹙眉问晴烟:“你可把黑山羊血给她们了?” 晴烟道:“用了。五姑娘还给抹了玉肤膏。” 景阳侯眉头皱得更紧:“什么玉肤膏?哪里配的?怎么不用珍珠生肌膏?胡乱用了药,再留了疤痕。” 锦鱼之前听晴烟说过这珍珠生肌膏是贡品。不过她闻了闻,像是用了珍珠粉、当归、血余炭等,怕生肌过快反留疤痕,又怕景阳侯责备晴烟不会办事,忙伸出一双雪白的小手,道:“父亲……您瞧瞧,我日日与花草为伴,少不了勾了划了,可这双手,哪里有半点痕迹?”说完,又起身走过去,在景阳侯跟前弯下头,指着后颈子:“前些日子,四姐姐指甲划的,您瞧瞧,可还有痕迹?都是用的玉肌膏。” 景阳侯爷垂目看时,就见一弯粉颈,雪白如玉,看不出半点瑕疵。那日锦心打伤锦鱼,他亲眼所见,看来这玉肤膏疗效不凡。 他便看向秦氏。 秦氏点点头,想说什么,可脸上疼痛,终是忍住了,只一双幽幽的眸子如泣如诉,似乎又说了千言万语。 景阳侯却匆匆别开了眼,低了头喝茶,叫她进屋歇息。 锦鱼见状,心里更觉得惴惴不安。这头晴烟扶了秦氏起身,秦氏看向她,她只好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给秦氏递了个放心的眼神。 虽然法子还不知道在哪里,但她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洛阳庄。 而能决定这一点的人,只有她爹景阳侯。 这样想着,她便强忍着不安,不敢乱说一句话,也低头静静地喝茶。 半天,一盏茶毕,才听景阳侯道:“随我去古香堂吧。” 锦鱼顿时一颗心更是慌得如撒了一把小石头落水,她爹为什么要带她去古香堂? 刚才还避开了她娘的眼神……是想反悔当初的承诺么? * 她一路提心吊胆到了古香堂,王妈妈接出来,引着他们进了许夫人的内室。 走到门口,就闻着一股子闷人的药味。 进门就见里头已经上了灯,晕黄的灯光下,许夫人靠在床头秋香色大蟒织锦引枕上,头上戴着石青色攒珠抹额,脸色黄得像叶天的泡过水的黄叶子,又肿又憔悴。 锦心扭身侧坐在床边绣凳上,双手都缠着白纱布,正指挥着一个丫头给许夫人喂药。 那丫头手里端着只青瓷小碗,用白瓷调羹,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正往许夫人嘴里递过去。 许夫人却咽了嘴里的东西,摇了摇头。 锦心嗔道:“娘怎么跟小孩子似的,药只喝一半呢。” 许夫人却将双手撑床,直起上半身,酸酸道:“这不是侯爷跟五姑娘来了么?我怎么敢叫他们等?只怕回头侯爷又要怪我不贤惠。” 锦心道:“若母亲还不贤惠,那天下就没有贤惠人了。” 锦鱼睫毛蔼然低垂,掩住双眼中的疑惑。 刚才许夫人打人时可威风了,那手上的力气可半点不弱,怎么转眼的工夫就病了,还病得这般厉害。不会是装病吧? 就听景阳侯道:“当着孩子们的面,你这又是在说什么话?这是吃的什么药?谁来按的脉。” 许夫人捂着嘴轻轻咳嗽,锦心便一一答了。 王妈妈早叫人搬了一张太师椅过来。景阳侯便在床边坐下,锦鱼只得立在他的身后。 就听景阳侯与许夫人又议论了半日今日来下聘的全福人。 锦鱼这才知道敬国公府请的一文一武。文的是当朝左相之嫡长媳,武的是荣亲王妃。煊赫得毫无意外。 叫她有些意外的反是永胜侯府。竟然也是一文一武。武的竟是宏图侯夫人,文的是礼部侍郎夫人。 她与江凌都是庶出,又不受家族宠爱,永胜侯府又没落,能请到这样两位全福人已经是无可挑剔的体面。再想着宏图黄侯夫人为人爽朗诙谐,她不由暗暗感激。 又说了小一盏茶的闲话,才听许夫人问道:“你带五丫头过来,可是要让她来给锦心赔礼道歉的?” 锦鱼本正想着怎么还宏图侯夫人的人情,听到这话,悚然一惊。 是呀,带她来,还能是什么事?自然是向锦心赔礼道歉来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6 她一颗心倏地沉了下去。 第22章 景阳侯闻言, 正要说什么,却见锦心眉头高挑,眼尾下垂, 可怜兮兮地朝他举着白棕子似的双手, 像只猫儿似地挥动着, 娇声道:“爹爹, 我伤成这样,你看看呀!还有母亲,因没能护住玉钩,心里郁闷,病成这样, 都是叫锦鱼给气的!爹爹,这回您若还不替我主持公道,我是绝不甘休的!” 景阳侯看得心软, 道:“您想要怎样?” 景心眼睛亮晶晶地闪着:“我要她给我赔礼道歉,还要把洛阳庄赔给我!” 果然锦心一心想要的便是洛阳庄。 景阳侯心里暗暗失望。他的嫡生女儿,掌上明珠, 却对着未来夫婿低声下气, 百般讨好。为了嫁柳镇, 抢了妹妹的救命之恩不算, 现在还要抢妹妹的嫁妆。 他眉眼微垂, 道:“洛阳庄才多大点地方?你可是嫡女, 嫁的又是国公府, 如今他们送来的聘礼也有万两之数。我打算破例把鹰山脚下的那个庄子给你。一共一千五百亩地,一年的出息至少也有五千两。比你大姐姐的陪嫁还要大两倍。” * 锦鱼见景阳侯溺爱锦心, 有求必应,要少给多, 不由大喜过望。 她才不稀罕什么一千五百亩地的大庄子。她只想要她自小长大,辛苦建成的洛阳庄。若能保住洛阳庄,便是给锦心认个错又有何妨? 不想却听许夫人道:“我京西那个绿柳庄,也有一千亩地,还带了一整座的山,打算给了她。你那头何必再给那么大个庄子?不如就把洛阳庄给她,再添上一间长兴坊的辅子,岂不正好?” 锦鱼心头顿时冰凉一片,却隐隐有些明白。许夫人与锦心放着大五倍的庄子不要,偏要她的洛阳庄,大约不仅仅是为了要惩罚她,必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却听景阳侯道:“你既如此说,那我便用这庄子跟锦鱼换了洛阳庄罢。” 闻听此言,锦鱼如遭雷击。 这笔买卖她也不能说很亏。毕竟养牡丹的本事在她身上,一千五百亩地的大庄子,全拿来种花,一年收益可远不止五千两。 可是那是洛阳庄,那不是买卖,是她和她娘真正的家。 家都没了,要许多的钱来做什么呢? 胸口一阵闷痛难忍,嘴唇气得哆嗦,却听锦心火上浇油,欢呼一声:“谢谢父亲。那洛阳庄归我了!” 她再无犹豫,上前直直往地上一跪,苦苦哀求道:“父亲,我什么嫁妆都可以不要。只要洛阳庄。倒不为别的……听姨娘说,父亲这些日子,受饮我酿的蔷薇露。父亲可知那蔷薇露为什么好?就为了我几年前专配的土肥,慢慢养出的黄木香花儿,到了花开之季,又一朵一朵,单捡那半开不开,花香最浓的用来酿酒。这还只是蔷薇,那些牡丹,别人只瞧着花开似锦,可谁知道我这些年费了多少心血……” 她想叫锦心还有景阳侯知道,那些牡丹花儿长得好是因为她。就算锦心抢了去……过不了几年,也就全毁了。 “你想唬谁呢!种花的事,自有花农花把式操心,你难不成还自己去施肥捉虫子不成!” 锦心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又挥着小白粽子似的手,娇声道:“爹爹,她还没跟我道歉呢!她还得给我道歉才成!” 锦鱼饱满的嘴唇泛着苍白,眼睛里辣乎乎的。抢了她的洛阳庄还想她道歉?除非今日打死了她!她眼眸里射出愤慨,夹着水光,怒视着景阳侯。 不想景阳侯还没说话,许夫人却已经冷笑一声,道:“侯爷,您瞧瞧锦鱼……这么凶,是要吃人呐!她把锦心伤得这般重,洛阳庄是她赔给锦心的,您怎么反倒要用五倍大的庄子跟她换?!岂不是反倒叫她得了便宜!侯爷……您一向最是重嫡轻庶的,怎么如今竟这般偏心起来?!” 重嫡轻庶……景阳侯还不够重嫡轻庶么?锦鱼刚要张口辩驳,却见景阳侯脸色一变,眼睛缩了缩。 她的目光下移,就见景阳侯的手指渐渐攥紧,慢慢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走到了床边,屋子里顿时冷风荡荡。 锦鱼乖觉地闭了嘴。 就听景阳侯道:“锦鱼哪里错了?玉钩那样的刁奴不该好好敲打一番?锦心作为姐姐,这已经是第二次动手打妹妹。上次抓伤了锦鱼的颈子,可有道歉?今日杯子是她自己摔的,也是她先动的手……最后伤到不过是自作自受!有什么理由竟让锦鱼把嫁妆赔她?!但凡你有几分明白贤惠,就该知道,我为着偏心锦心,这才想着委屈锦鱼,宁可破了自己当年的承诺,也要把洛阳庄换出来给她作嫁妆!难不成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母女为什么千方百计想要洛阳庄么?!” 锦鱼大为惊骇。原来他们果然是相亲相爱一家人,景阳侯为了满足锦心,还假装公平,说要跟她换庄子,诱她以利!难怪他瞧见许夫人大发淫威,毒打了她娘,他也没说许夫人半句不是,反嘘寒问暖地。这样偏心,真真叫人寒心! 她正气愤不已,却见锦心倚向景阳侯,曲起手指,扯了扯他的衣袖:“我就知道爹爹最疼我了。爹爹想换……那么……就……就换个小点儿的给她罢。鹰山那庄子……留给大哥哥不好么?” 景阳侯板着脸没说话。 许夫人从床上坐起,黄肿的脸上浮出几丝红晕,干笑道:“是我想差了。就算要换,也该用我的嫁妆。我原打算给锦心的那座绿柳庄,便给了锦鱼,您觉得如何?” 听他们三个说得热闹,锦鱼左右看了看,见靠墙的红漆大立柜上头放着一只兔子般大小的青铜羊羔摆件,她心下发狠,慢慢起身,朝那摆件走去。要撒泼,光哭是不成的,得闹出点大的动静来,得嚷得全府都知道,许夫人和锦心欺负了她。她便砸了这摆件。景阳侯不是教导她别叫人欺负了去么?她不过是听从了他的教导罢了。 手刚摸到冰凉的羊羔头,就听景阳侯道:“洛阳庄,我不会给锦鱼当嫁妆。” 身后立刻便响起锦心的欢呼:“谢谢爹爹。” 许夫人也忙笑得极大声道:“侯爷果然是最重嫡庶,最疼锦心的。” 这结果毫不意外。锦鱼心中好似叫人挖去了一块。洛阳庄对她而言,是她的一部分,是她真正的家。那些花儿草儿,像她亲手养大的孩子们。她的家……她的孩子们,就这样叫人生生夺去了。眼泪涌到她的眼眶中,带着彻骨的寒凉,深深的恨意涌起,她伸手去提那羊羔脚,却一下子没提动。正要使力,却听景阳侯的声音再度传来。 “你们会错意了。” 一盆冷水朝许夫人与锦心泼去。 锦鱼一怔,回头看去,见景阳侯仍是背对着她,手在身侧攥成了拳头。 就听景阳侯道:“你们母女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7 心不足,白白辜负了我一番好意。自打锦心出生,我是太过骄纵你们了!如今锦心眼看就要嫁人,若还是这般任性妄为,日后必会惹出不可收拾的祸事来!我决心已定。洛阳庄,我也不会给锦心!” 锦鱼顿时放下手里的绵羊,几步奔回去,站在景阳侯左侧。 景阳侯听得动静,侧了侧脸,看了她一眼。下一刻,锦鱼只觉得右手上微微一热,她低头看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竟牵住了她。 锦鱼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怨。她轻轻挣了挣,景阳侯却攥得极紧。 “爹爹……” “你……那你……你想给谁?!” 锦心与许夫人的声音交织着响起。 就听景阳侯道:“鹰山的庄子就换给锦鱼做赔嫁。至于洛阳庄,今日你毒打秦氏,令她几乎破了相。我便把洛阳庄给了她。等锦鱼出了嫁,你若还是容不下她在这府里,她也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去处!” 锦鱼本正心如死灰,以为今生要与洛阳庄无缘了,听得这话,顿时巨大的喜悦像朝阳冲破了晨曦,喷薄而出,照亮了整个天空。 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忙抬头朝景阳侯看去,可眼泪却不争气,突然像断线的珍珠流个不停,泪眼婆娑,哪里看得清? 两声刺耳无比的尖叫震醒了她。 她忙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就见锦心缠着白纱的双手乱挥,不停狂叫哭喊道:“父亲偏心!父亲偏心!” 许夫人却是从床上颤颤爬了起来,枯瘦的手指指着景阳侯,颤抖个不停,突然一口气没喘上来,晕了过去,仆倒在床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王妈妈惊天动地地叫了一声:“夫人!” * 锦鱼是被景阳侯拖出古香堂的,一路上她脚步都在发飘。 这个结果……没有比这个结果再好的了。 洛阳庄当嫁妆,她本来也是想给她娘住的。 可她是出嫁女,自娘是景阳侯的妾,住在她的庄子里,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如今洛阳庄归了她娘所有,她娘想在那里怎么住,便在那里怎么住! 她不由又看了看一脸黑漆漆的景阳侯。 这个爹虽然偏心,可对她们倒也不算太坏。 回到望燕楼,景阳侯去了书房,她则回了紫竹斋,欢天喜地地给秦氏报告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秦氏听了倒没有喜形于色,反道:“他这样做……也不是因为要向着咱们。只不过是想叫许夫人与锦心吃点教训……只可惜,这人的性子是说改便改的么?锦心从小骄纵惯了……不是我诅咒她,别看她如今欢天喜地嫁得如意,日后她还真未必比你有福气!” 这话没安慰到锦鱼,倒叫她心里猛地一震,不由自省警惕。 从小到大,秦氏也没少娇惯她。不然她一个庶女,怎么天不怕地不怕,有胆气处处跟锦心对着干?这才闯了祸,叫秦氏吃了大亏。 好在也算因祸得福。秦氏后半辈子有了依靠。她自己……也白得了偌大一笔嫁妆。 便张罗着叫幽菊用黑豆炖了乳鸽汤给秦氏作晚饭,她也没另做,就跟着吃了点。 一时饭毕正要回屋洗漱,却听得外头人声鼎沸。 忙叫豆绿去打探。 一时豆绿回来道:“我的妈呀!这是刮的什么风?怎么一家子全来了,都求着要见侯爷呢!” “都有谁呀?可知道是为了什么?”她实在好奇。 “大爷二爷大奶奶二奶奶还有楼姨娘跟六姑娘都来了!”豆绿嘴甚伶俐,一口气说道,喘了一口气,又道:“我听他们在那里议论……好像在说什么鹰山的庄子……又说什么侯爷跟夫人十几年没红过脸……” 锦鱼默了默。 这个家真是从上到下都站在许夫人与锦心一边。 不过现在望燕楼的大门紧闭,这些人也只能在外头望楼兴叹。 秦氏愤愤道:“肯定是来劝和的。怕侯爷一时跟夫人置气,真把那鹰山庄子给了你。” 锦鱼想了想,回屋取了几件东西,带着豆绿,去了望燕楼。 第23章 锦鱼自然不用绕到外头走大门。 径直从月亮门处走了进去。 望燕楼下守着的小童见了, 并没大惊小怪说什么,反奔进去问了,一时出来, 引了她进去。 她进到书房时, 见景阳侯仍像上次那般坐在书斋的西窗前, 双手自然地搭在椅扶上。 夕阳在天边挣扎着抹出最后一道暗沉的金红, 外面的桑树叶子早凋了一半,剩下的零零落落地憔悴地黄着。 她行了礼,从豆绿手中接过四张手绢,摊平在乌木大条案上,又把桌上的青铜雁鱼灯移得近了些。 景阳侯垂目看时, 一团淡黄的光晕,黑紫色的桌面,如同一副月亮照着的画框, 中间嵌了一副四拼画儿。 四幅天青纱手绢,图案并未如寻常般居中,反各偏内角一隅, 春夏秋冬, 正拼成一幅四季竹景图。 一眼望去, 无论图案设计还是绣功配色, 都赏心悦目, 令人惊艳。 他不由拿起那幅秋竹, 仔细看了看, 就见每一根竹子,叶子, 都用深浅不同的绿丝线与黄丝线绣出来,萧萧秋意盎然绢上, 全无寻常绣品的呆滞,构图竟是不输名家手笔,不由讶然问道:“你哪里找的花样子?” 锦鱼歪了歪小脑袋,黑瀑般的发丝往左边垂下,伸出一根玉葱般的手指,点到了自己的鼻尖上,嘴角高高翘起。 景阳侯见状,心头大震,又多看几眼,不觉胸中酸涩惊喜齐齐涌上,一时难以描绘。 认亲之时,锦鱼送的绣帕,他只看绣功,以为是从哪副古画上描下来的花样子,倒没放在心上。 今日见这一共四幅,又相配得如此精妙,这才起意相问。没想到竟是锦鱼自己画的。 府里的孩子们,无论男女,他全都从小延请了名师,用心栽培。 几个女孩子中,也就锦心在各方面要略出色些。 他也因此多偏爱锦心几分。 可别的不论,单论绣品,锦心的与锦鱼的一比,却好比是鱼目对珍珠,烛火照月明,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锦鱼回府后,他为着顾忌许夫人与锦心,除了上回,也没主动亲近过,仍觉得有些陌生。 可他抬眼仔细凝视,这孩子确实是他的女儿没错。 她皮肤如玉色晶莹,两颊红扑扑的,饱满的粉唇弯弯翘起,尖尖的下颌,整个人清澈干净得好像秋天的长空,又明媚如朝霞,像极年轻时的秦氏。 眉毛浓密漆黑如鸦羽,一双眸子亮如晨星,眉眼间却又有几分磊落的大气,像他。 单论模样……竟也是几个女儿中最美丽的一个,性子也开朗活泼。 他不觉心里越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8 发软和,亲自把那绢子取了,吩咐身边小童收好。 打眼见案上放着一个指甲盖大小青花瓷盒,不由想起一事,将那盒子一推,对锦鱼道:“差点儿忘了,有人还你的见面礼。” 锦鱼先是睁着一双大眼懵懂不明,旋即明白过来,顿时红了一张小脸,取到手中,心里虽是好奇极了,却不好意思当着景阳侯的面打开。 玉钩的事叫她彻底明白过来。 许夫人与锦心豪横惯了,若她如刚进府时般一味奉承百般忍让,自然可以相安无事。 可就算如此,只要挡了她们的路,她们一脚踩来,也绝不会有半分情面。 她之前想得没错,只有讨了她爹的欢心,才能保得她跟她娘在这府里的平安。 江凌送的东西想来也不会闯什么祸,就怕太不值钱,惹了他的嫌弃,可怎么办? 可若是不给他看看,江凌都敢托他转交了,她还掖着藏着,岂不显得太小气鬼祟? 她不过迟疑了一瞬,便深吸一口气,把那瓷盒双手往景阳侯跟前一奉,弯着眼儿,道:“不如父亲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若是不该我要的,便拿去还给他。” 她一边说,一边拿眼角瞟着景阳侯,却见景阳侯微眯了眯眼,审视她片刻,重又垂眸,面无表情,摆摆手:“我已经瞧过了。” 锦鱼只觉得胸腔一松,眉梢眼尾慢慢扬起。 今天江凌与柳镇同时上门,她其实有些怕景阳侯厚此薄彼,叫江凌难堪。可现在看来,景阳侯还肯替江凌传递东西,可见他对江凌印象不错。 当下便大大方方拧开了盒子,就见里面盛着的东西,比芝麻粒还细小,椭圆形状,外表光滑,有黑有棕还有些呈淡黄色。显然是什么东西的种子。 她便递到锦阳侯眼前,问:“爹爹可知道是什么种子?” 锦阳侯摇了摇头:“你认不出来?” 锦鱼弯着眉眼,眼神如星辰般闪亮,道:“我瞧着像是兰花的种子,却也不敢打包票。回头种得了,我挑盆最好的送给父亲。梅兰竹菊,兰花配竹,倒也不会辱没了父亲屋里这些竹子。” 景阳侯见她如此开心,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怔忡,问:“你还缺种子么?有何值得开心的?” 锦鱼嘴角弯弯,把那盒种子小心地放进荷包里,道:“种子不好,花儿难保。备选的种子越多,自然就越有机会选出最好的种子,种出最好的花儿来。这东西虽是不值钱,却也正投了我的喜好。”在她看来,这份礼送得,倒比随便找个家里发霉的老古董给她有诚意多了。 景阳侯心里不由暗暗一叹,这孩子果然不是个嫌贫爱富的,不由道:“若我改了主意,不把那鹰山的庄子给你,你可有怨言?” 锦鱼眼中好像掠过了夕阳最后一缕绚烂的光:“若是为了一个庄子闹得爹爹与母亲失和,岂不是我的不孝?父亲随便给我一个小庄子罢。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跟洛阳庄离得近些就成。” 景阳侯脸色随着窗外的夕阳一起沉下去,放在案下的手,再度捏成了拳。 许氏,锦心……还有现在院子外头的一家大小,全加一处,论心胸,竟都不如一个庄外长大的庶女锦鱼。 秦氏,把这个女儿教得很好,像他。 正心中感慨,就见锦鱼睁着一双像极了他的大眼,盈盈道:“爹爹若是不嫌弃我手艺差,我可以不时过来替爹爹照料一下这里的竹子的。” 望燕楼是军机重地,他因心里觉得亏欠这个女儿,已经破了两次例。 怎么可以让她不时过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不”字在唇齿间绕了几绕,到底没说出口来。 * 锦鱼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回到紫竹斋,去跟秦氏打了声招呼,便迫不及待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屋没炕,靠墙放的是一张紫檀架子床,里外两层。里头挂了醉红香云纱。外头一间小阁,左手一张小床,右手却是一间小桌子,上面放着文房四宝。床下又有上锁的抽屉柜子,十分方便。 平素豆绿就睡在左手的小床上。 锦鱼便在床沿上坐了,掏出江凌送的种子盒子,左看右看。 豆绿却不知道在忙什么,脚步声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最后才跑回来凑在她跟前问:“姑娘!侯爷反悔说不给姑娘那庄子了,姑娘怎么不哭不闹不求求侯爷呢!听说好大一个庄子,大公子二公子都眼馋好久了。” 外头的吵嚷声还在隐隐约约传来。 锦鱼不理豆绿。 豆绿不依,作势要抢她的盒子,她才胳膊一拐,紧紧护住那盒子,白了豆绿一眼,道:“侯爷偏心锦心,锦心哭闹有糖吃。我哭闹,你以为他会像心疼锦心那般疼我不成?反倒是,锦心如今既哭闹不休,我便要比她懂事比她大度才成。而且鹰山那么远,我也不方便啊,最好是跟洛阳庄近些的庄子。大小有什么打紧的?” 洛阳庄的牡丹没了她时常照顾,品相肯定会下降。 她以后嫁了人,又不能常出府到处跑。 洛阳庄在京西,鹰山在京东,她根本照顾不过来。 最好是两个庄子靠得近些,她两头照应着,又能常常见到她娘,又能讨了她爹的欢心,怎么算都是笔合算的买卖。 更何况,她虽说庄子大小不打紧,以她爹的性子,定也不会叫她吃太大的亏。 京西的庄子,至少也会有一千亩地,种粮不嫌多,种花却是足够了。 又过了两刻钟,外头的喧闹声总算没了。 晴烟进来,说是侯爷派了小童出来传话,答应锦鱼的陪嫁会再跟许夫人商议,让他们都散了。 锦鱼便叫豆绿去打水来给她洗漱,自己则拉开了拔步床下的抽屉,把江凌送的花种子小盒与前日得的见面礼放在一处。 目光不由落在那莹润晶亮的珍珠箍上,顿时便想起一件要事,忙坐下,取了纸笔,写了一封信,叫了茯苓进来,让她回头想法子送去给钟家五姑娘。 她当初答应了要还钟三爷一份见面礼,还要教钟微插花,可一回府就叫锦心抓伤,后来又搬到紫竹斋,又怕许夫人锦心找麻烦,便一直没敢有所行动。 不想黄夫人倒是没计较这些个,还做了她的全福人。她既真心感谢,也想结交一下这家子。 办完这些,她才由豆绿茯苓两个伺候着洗漱了,散了头发,上床准备睡觉。 茯苓替她放下醉红纱帐,小声道:“姑娘……四姑娘向来要强,便是大姑娘也让她几分。她若闹死闹活,只怕洛阳庄的事,还会生变。” 锦鱼侧过身来,把一只胳膊弯曲放在头下枕着,想了想,决然道:“我怕侯爷为难,已经把鹰山庄子主动退还了。她若还是要谋夺洛阳庄,我却不会再让的。” 话是这么说,可她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9 心里还是怕她爹回头磨不过锦心又反悔。 第二日起床,便让豆绿去了一趟洛阳庄,通知梅姨,让梅姨赶紧在附近买个小庄子,把洛阳庄最要紧的东西清点了准备好,以防万一。日后若有变故,便全都打包搬走。 到了晚上落匙前,豆绿总算回来了,带了一封梅姨的回信。 梅姨信中说会尽快办理,让她放心,又商议给她办嫁妆的事。 她总算心下稍安,接下来便每日在紫竹斋安心照顾秦氏,替景阳侯照顾那些竹子,莳花弄草。 她的禁足是十月二十九老太太生日那天解除的。 为的是老太太喜欢人齐。 侯爷派人来告诉她,说锦心手上的伤一时好不了,多半真要留个疤,让她先好好去给锦心陪个不是,再送些玉肌膏去。 她自然只得硬着头皮去了。除了玉肌膏,还叫茯苓用绿锦匣子装了一只白玉环为礼。 本想着许夫人定不会轻饶了她。 谁知到了古香堂进了梢间,却见锦心穿着件梅红蝶穿花带银狐风毛的窄裉袄裙坐在炕上,地下站着相陪的除了香绢,还有王妈妈。 第24章 王妈妈说许夫人因身子未好, 在里头歇息。 锦鱼偷偷看锦心。见她似乎瘦了几分,原来那种精致过度的美丽中带了几分柔弱,显得倒可亲了几分。 她便上前双手平放置于胸前, 右手掌上左手掌下, 左腿屈膝, 右腿后弯, 低垂下头,行了一个大礼,嘴里道:“妹妹行事鲁莽,令四姐姐受了伤。还请四姐姐原谅。” 她原以为自己要维持这个姿势很久。 不想刚行了礼,就听锦心淡淡吩咐王妈妈道:“扶她起来吧。妹妹也到炕上坐。” 她不由大感意外, 忙谢过,在炕沿上坐了,便叫茯苓送上玉肌膏还有玉环。 之前没给锦心送玉肌膏倒也不是她小气。只是觉得锦心高傲自大, 哪里会瞧得起她的东西?肯定更愿意用景阳侯给的珍珠生肌膏。再说她也有些担心,怕锦心用了,万一真的留了疤, 再怪到她头上, 她岂不冤枉? “这玉肌膏是父亲叫我给姐姐拿来的。大概是见姨娘用了好。” 只是过了十四天, 秦氏脸上的伤口全结了极细的痂, 青紫也已经全散了。看痊愈的速度, 再过一个月就会好得差不多。 锦心淡淡地笑, 也没推辞, 叫香绢收了。 锦鱼又送上玉环,说是陪罪之礼。 锦心垂着长睫, 看了一会儿,右嘴角高高勾起, 道:“说来我也有错。不该意气用事。咱们姐妹有缘,生日不过隔着三天,原最该相亲相爱的。”说着从头上拔下一只簪来。 翠莹莹的绿,簪头带着白泌,正是之前柳镇费尽心机送给锦心的翡翠菊花簪。 她哪里敢收?十分推辞。 锦心却神色难辩地道:“你若是不收,便是不肯跟我和好。” 锦鱼实在无法,想了半天,才道:“你若定要送我东西,也别送这翡翠菊花簪,不管什么,换一件便是。” 锦心想了想,便叫香绢拿了一整只首饰匣子出来。 两尺来方,黑漆嵌宝,一共五层。 拉开来,每一层都珠光闪烁,美不胜收。 锦鱼晃得眼花,道:“姐姐这些都太贵重了些,随便选一样送我便是。” 锦心便取了一只八宝累丝仙草钿花,亲手替她插在右鬓,笑道:“走吧!” 这态度……好得有些诡异了。 锦鱼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可想着今日老太太生辰,不敢节外生枝,只得跟着去了。 * 老太太的寿宴摆在喜福堂,也就是她回府之后,全家认亲的地方。 因六十三不是整寿,老太太身子一向又不好,因此并没宣扬,只设了家宴。 除了卫家族中几个长老,老太太娘家两个侄儿一家,便是出嫁的三个女儿女婿。 锦鱼跟在锦心后头进了门,见里头已经乌泱泱坐满了人。 中间用玻璃挂彤红细纱屏风隔开,男左女右。 她们一进去,便引来众人纷纷瞩目。 锦鱼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地东张西望,只跟在锦心后头,半垂着头,做乖巧状。 立刻便有两个丫头上来领座,锦心却道:“把我的位置挪到跟五妹妹六妹妹一处吧。” 锦鱼更觉诧异。锦心向来目高于顶,备受宠爱,家宴时多半挤在许夫人身边。怎么今日倒要跟她们两个庶妹同桌? 丫头便引了她们到右侧后面靠墙的地方坐了。 辅了大红寿字织锦桌布的大圆桌边上,早已经坐了四五个花枝招展的堂姐妹,锦柔也在,都问了好。 锦心坐下,拉了锦鱼坐她边上。 锦柔便用帕子掩着嘴笑道:“前些日子听说两位姐姐打架不和,什么时候倒背着我这般好了?” 至于这个问题,锦鱼也是一头雾水,只能沉默。不过她不由多看了锦柔两眼。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锦柔说话时总喜欢用手帕掩着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故作姿态,以引人注目。 锦心却嗔目笑道:“我与五妹妹本来就是极好的。那日只不过是我一时不察,叫玉钩那蹄子挑拨离间当枪使了!多亏得父亲目光如炬,打发了她,不然以后不知道还会生出多少事来。” 几个姐妹们听了,自然都顺着她的话说,一起骂玉钩是奸佞小人,惹事生非。 姐妹们本都是嫡亲的,自当和睦。 锦鱼只得默默微笑。她回府之后,可没有哪个姐妹主动来跟她和睦过。 不想就觉得右边头上一动,听锦柔道:“咦,你这朵花钿可是四姐姐的?!” 她忙偏头一让,瞪了锦柔一眼。 锦柔这才缩回了手,撇撇嘴,说了一声小气。 她正要解释,却见景阳侯与许夫人两个一右一右亲自扶着老太太进了堂。 众人忙起身相迎。 既是寿宴,老太太打扮得自然喜庆。 头上戴着八宝点翠子孙万代金冠,上身穿胭红百寿穿珠团花吉服袍,下面是玉色马面裙,手上捏着翠十八子沉香串。 两人扶着老太太落了面南尊座,便下来,领着众人向老太太磕头,祝了一遍寿。 祝寿毕,众人再按尊卑亲疏一一上前再给老太太献寿。 老太太后头站了一排媳妇孙媳妇,老太太特意让许夫人坐在了边上。 自然有族老的夫人见了动问一句。 老太太便道:“她素来是个贤惠人。这些日子身上有些不爽利,咳得厉害,吃着药,怕扰了我的兴,我也怕她累着,便叫她坐一会子。” 锦鱼隔得远,说话声是听得清清楚楚,只是看不清楚许夫人的模样,不知道病得如何了。 今天人也不算太多,不过十二桌,不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0 会儿就轮到了她们这桌。 锦心又叫她跟自己一起上前。 锦鱼忙听话起身,却刻意拖下半步,并不敢跟她并排。 倒是锦柔不请自来,一步冲上前,亲热地挽住了锦心右胳膊。 锦心脸上不耐烦的神色一掠而过,快得锦鱼都觉得是自己眼花。 却见锦心露出一个大方的微笑,一手牵了她们一个,朝最上首走去。 旁边自然有人凑趣:“老姐姐,您瞧瞧,这样三朵富贵花儿,可真是叫人眼馋。尤其是锦心这丫头,这模样这气派,倒比老姐姐当年还出色几分呢!” 众人都说笑起来。 锦鱼听这声音像是刚才问许夫人的,不由偷偷多看了一眼,见此人长得像块刚蒸得的馒头,正是卫氏一族的族长夫人,姓什么她倒是记不清楚。隔得近了,看许夫人,尽管脸上尽力搽脂抹粉,可掩不住憔悴,看来确实是病了。 锦心便领着三人一起磕头祝了寿。 那族长夫人却又道:“旁边穿绿的这个,可就是在庄子上长大的那个?” 锦鱼万没想到这位馒头夫人竟然会问起自己。 忙行礼欲答,却听许夫人道:“正是呢!”声音嘶哑,说了这话,又咳了几声。 那族长夫人便道:“到底是咱们卫家人,便是在庄上长大,这通身的气派也是假不了的。听说之前侯爷心疼她自小在庄上长大,要把鹰山庄子给她做嫁妆,都叫她主动推了,真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来……族祖母给你个见面礼。” 锦鱼意外之至。可转念一想,又有点明白。 虽然那鹰山的庄子是景阳侯私产,可仍是卫氏一族的。 若是给了她,便成了别家的产业。 她忙笑着上前行礼,甜甜地叫了一声:“族祖母。” 族长夫人便从头上拔下一只小孩儿拳头大小的珊瑚珠花,亲手替锦鱼别在了左鬓,笑得像个弥勒佛:“这花儿别她头上,才不算埋没了。” 就听许夫人道:“可不是?锦心也心疼这个妹妹。央着我,让把我京西的那座绿柳庄给了她。那庄子,我原是准备给锦心的。” 这句话,倒像是当头一棒,叫锦鱼终于明白了锦心今日种种。 锦心一直是景阳侯最喜爱的女儿,之前敢哭敢闹敢不讲理,是因为没人能动摇她的地位。 而现在她住在了紫竹斋,能自由出入望燕楼,又主动推了鹰山庄子,显然景阳侯对她是越来越喜爱。 锦心感到了威胁,所以只能表现得比她更懂事,更大方。 因为就算她们两个今后出嫁了,娘家的支持也是她们在婆家的腰杆子。 她正为这个发现而胡思乱想,就听有人道:“夫人贤惠。家和万事兴。今日老太太生日,她们姐妹如此和睦,老太太瞧见了,自比送她老人家什么珍珠宝贝都欢喜百倍。” 锦鱼回头,就见景阳侯从左侧首席上起身,走了过来。 她忙上前行礼。 景阳侯却指着她头上仙草花钿:“你这花儿哪里来的?” 锦鱼心头一跳,微微一笑,便说是锦心送的。 锦心便上前亲热地挽了她的胳膊,道:“这钿花是父亲送我的及笄礼。妹妹喜欢,我便送给妹妹了。” 锦鱼无奈。锦心当时送她首饰,她就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果然又暗暗吃了一亏。现在这个场面,她怎么可能去辩解说,这是锦心主动送她的,不是她挑的。再说,她也不知道这是景阳侯送给锦心的及笄礼。可别人不知道原委,只会说她眼浅,不懂事,要什么不好,偏要姐姐的及笄礼?又会觉得锦心大方,受了委屈。 景阳侯冲着锦心,脸上露出满意的慈爱之色,道:“姐妹之间,原当如此。”又转头对她道:“五丫头,你及笄时还在府外,这个是你姐姐的,你回头还了她,我再找好的来补给你。” 锦心笑道:“何必还我?就当是我替父亲转送的吧。父亲只管找好的来补给我就是。您的教诲,女儿铭记在心,今后自然会好好照顾妹妹,绝不叫父亲失望。” 一时满堂皆是赞许之声,都说景阳侯教女有方,锦心嫡女风范。 锦鱼暗暗翻了个白眼,总算明白,锦心为什么一定要在老太太生日前跟她“和好”。 她给锦心赔礼道歉是背着人的,锦心的”亲热爱护”却是好好地展示在了众人眼前。 她也不是没办法叫锦心吃个憋,可看抬眸看了她爹一眼,见她爹少有的脸带微笑,再看上头老太太,脸上皱纹也像菊花般盛开,她想想也就罢了,来日方长。 再说许夫人为了贤惠之名,把自己的陪嫁庄子绿柳庄给了她,她也算得了些实惠。便垂头微笑不语,等着锦心招呼她们退下。 不想却听一个苍老嘶声道:“侯爷不说这事,我倒也老糊涂忘了。来……五丫头,你过来。” 她一惊抬头看去。 第25章 就见上首老太太正抬着枯瘦的手指着自己。腕上一只水汪汪的阳绿翠镯摇摇晃晃。 锦鱼忙上前叫了一声“祖母”。心中大为震动。老太太这是话中有话啊。她及笄时在庄外, 老太太是老糊涂了,可作为嫡母的许夫人呢?难道也老糊涂了不成?莫名锦心今日的一番作为,老太太全看在眼里, 见她吃了暗亏为了大局不声张, 所以在替她打抱不平? 老太太的手指尖干枯如柴, 有些冰凉, 颤巍巍地,却还是亲手把那红玛瑙十八子沉香串套在了她手腕上:“你的及笄时住在庄上,这是我这个当祖母的,补给你的及笄礼。” 锦鱼抬眸,正对上老太太浑浊的眼眸, 只见那历经世故的瞳子里有一闪光。 她晃然惊觉,老太太在做什么。 今儿可是老太太的寿宴。 老太太带头给她补及笄礼,别人怎么好意思干看着? 果然……就听族长夫人笑道:“老姐姐……你这是替你孙女儿拐了我的见面礼不算, 还要再拐我一件宝贝玩意儿才甘心呀!” 花妈妈笑道:“您老若是舍不得,便拔根毛,我们家五姑娘也定当宝贝供着的。” 众人不由哄堂大笑。 也不知道是谁塞给茯苓一只点红漆海棠盘。这丫头便端着那盘子在屋子里走了一圏, 随后便珠光宝气堆了整整三大盘子。 锦鱼目瞪口呆, 都不敢去看许夫人锦心母女的脸色。 末了, 还是景阳侯打断了这番热闹, 道:“今儿是老太太的好日子, 倒叫五丫头沾了最大的福气, 怕她人小受不住, 你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谢了老太太,下去好生坐着。” 锦鱼忙趴伏在地, 跪谢慈恩,又冲着众人行了个大礼, 这才随着锦心锦柔下去了。 锦心脸上的笑容僵得好像结了霜。 锦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1 柔则一双眼睛左瞟右瞟,羡慕之极。 一时回了桌子,众堂姐妹看锦鱼的目光已是不同。便有人主动问她紫竹斋是什么样儿的?能不能去玩耍等语。 锦鱼并不想邀请谁去添麻烦,只笑着说要回去问过景阳侯才成,没表现出半点受宠若惊的小家子气。 经过今日这一场,她算是知道,从今以后,她这个五姑娘算是在卫家立住了。不会有人再当她不存在。 锦心本想利用景阳侯的及笄礼来表现自己的大方,却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会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 老太太生日过后,侯府便又恢复了平静,只有许夫人的病听说更重了。 家中诸事全丢给两个媳妇。只留锦心在身边照顾。 按理锦鱼也该去伺疾。可是许夫人却说,她当初不该一时冲动,打了秦氏。如今秦氏伤势未愈,叫她好好照顾着秦氏便是,不必过古香堂去。 锦柔要去,许夫人又说她身子柔弱,年岁还小。 她们两个也只能跟着姨娘每日早起去请一下安,便各自回去了。 只是许夫人生病消息传了出去。 便陆续有人家来探病。夫人们来了,都只见锦心妆容素淡衣不解带地伺候在许夫人床前,另外两个庶女却是人影子都不见。许夫人与锦心贤惠之名,不径而走,在京中贵妇中一时传为美谈。 锦鱼听得豆绿来说这事,想了想,只暗暗觉得许夫人母女这种小算计十分可笑,也懒得理她们。 秦氏脸上的痂已经开始要脱落了,她便加了百倍的小心照顾。 反倒是秦氏自己不怎么在意,只说脸上有疤许夫人也少了些顾忌,说不得反是因祸得福。 锦鱼却不同意,凭什么为了怕许夫人顾忌,她娘就得破了相? 她偏不能叫许夫人如了愿。因此秦氏睡觉时,她都让丫头给她手上包了棉纱,就怕梦里痒痒,挠下来,回头落了疤。 其余时间,除了准备嫁妆,便是帮着景阳侯照顾竹子,种花养草。 之前江凌送的兰花种子,她挑了些好的出来。又找了种过兰花的旧土来装盆育苗。每日精心查看,其乐无穷。 不想,这日午后,她正忙里偷闲,拿着《金漳兰谱》在看,晴烟却进来道:“侯爷说之前姑娘送的那盆君子竹,有些不好,让姑娘过去瞧瞧。” 锦鱼不由奇怪。她前两日还看过的,虽是因为天气日寒,不如夏天时精神,却也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便赶紧穿了石榴红双排菱花扣的小羊羔皮袄子,披了石青色的梅竹披风往望燕楼去。 两院之前本没上锁,后来也不知道是谁跟景阳侯说了,说姐妹们想来寻她都不敢上门,景阳侯便命人两院之间的月洞门上了锁。她想过去,也得通传,得了侯爷的同意,守门的小厮才敢开门。自从锁了这道门,还真有不少访客过来。几个堂姐妹都来找她玩过,也邀她去过她们的住处。她也不是个小心眼记仇的,便也跟众人渐渐熟悉起来。锦柔也与她亲近了许多。锦心又要忙着准备嫁妆,又要照顾许夫人,也忙得没工夫打她的麻烦。她日子过得甚是舒坦。 听晴烟这样说,她也没多想,便把书收好,跟着出了门。 一时进了望燕楼,见那些木棉树上只剩下稀疏的叶子,枝干萧索,地上掉了一堆的荚果,倒把整个望燕楼露了出来,四角翘檐下都有飞鸟铃,一阵风过,吹得叮当作响,甚是清静。 她跟着小童子进了门,仍是上回侯爷的书房,就见侯爷仍是坐在窗前,阳光甚是明亮。 见她来了,挥了挥手,那小童便退了出去,还仔细地关上了隔扇门。 锦鱼上前请安问好毕,见偌大的桌案上并无她的君子竹,不免有些好奇,张大了眼,东张西望。 却听侯爷道:“我有事问你。” 锦鱼忙转回头来,正襟危坐。知道竹子的事不过是个由头。 就听侯爷道:“当初,敬国公府与老太太与我特意叫了你去,问七月半时救人的是不是你,你为何说是你的丫头与你四姐姐的丫头救的人?” 锦鱼没想到是这事。十分奇怪侯爷突然旧事重提,仔细看了看侯爷的脸,却见他似乎神情有些紧张,眼神闪烁,不敢跟她对视,不免更觉得怪异,想了想,问道:“父亲,这事不早已经过去了么?提它作什么?可是出了什么事?” 侯爷手捏成拳,脸色更加难看,声音略高道:“这家里可有人逼着你这样说?” 锦鱼更觉得不明所以,有些慌张,忙道:“自然没……” “侯爷!”却听有人叫了一声,还是男子的声音。 锦鱼悚然,她不知屋里还有别人。 就见景阳侯“腾”地站起,怒道:“柳镇,你可是答应了只听不出声的!” 锦鱼越发惊骇,转头看去,就见一人从花架后转出,一身大红缂丝箭袖,腰系一条翡翠玉带,两道漆黑的眉毛直插额角,下颌微抬,自带傲气,脸上怒气难掩,正是柳镇的? 她想起身,腿脚却有些发软。 难不成她爹叫她过来……是来见柳镇的?这也太过匪夷所思。 正想说话,却见花架子后又走出一人,身穿靛蓝棉袍,身如玉树,人似芝兰。冲她行了一礼,白如玉版的面孔先就红了几分。 她不由更是瞠目结舌,却又觉得这样倒也好些。若是她单见了柳镇岂不更怪? 她忙也红了脸,起身福了一福,道:“不知道你们也在!我……”她看向景阳侯,告退二字滑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何必让她爹为难呢?想必是柳镇发现了真相,来找她对质的。奇怪的是……他怎么不去质问锦心? 柳镇却并不把景阳侯放在眼里,反直奔到锦鱼面前,道:“是我请侯爷让我见你一面的。若是不然,与景阳侯府的亲事,便一笔勾销。” 听得这话,锦鱼只觉仿佛叫人当脸狠打了一个巴掌。 她对景阳侯虽没多少感情……却也觉得回府以来,他至少是拿她当女儿看的。怎么也没想到,为了锦心的亲事,他竟叫她私下来见柳镇?若是事先告知她一声,也就罢了。怎么可以这样暗地里逛了她来? 她很想夺门而出,可腰腿却软绵绵地不听使唤,只能又慢慢坐下,心里羞愤难当,脸上却强忍着不动声色。 “不知道小公爷见我要做什么?”她问。 “四月时在洛阳庄的景阳侯府小姐,是你还是你四姐姐?”柳镇反问。 这事她没跟许夫人有什么交易,倒是说得的。 “是我。” “七月半时,在五丈河,救了我性命的小姐,是你还是你四姐姐?” 锦鱼低下头,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清楚。那日我并未出府。”这个谎话,只能硬着头皮说到底了。 “可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2 你四姐姐逼你如此说的?”柳镇的声音越来越咄咄逼人。 锦鱼忙摇头。 景阳侯早恼羞成怒,上前一把扯住小公爷的翡翠玉带,道:“柳镇,人你也见了,话你也问了!我何曾骗过你?!你还不快走,还待怎样?” 小公爷却动也不动,只拿一双深目紧盯着锦鱼,道:“你别怕。只管说实话。我自替你作主。” 锦鱼有些哭笑不得。她可是景阳侯府的人,她爹就在跟前,他一个未来的姐夫,能给她做什么主? 她忙又摇头,正色道:“多谢姐夫了。若真有什么事,我自有父亲替我作主。” 小公爷却高声道:“若没人逼你,你为何不认?这可是对我的救命之恩!你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见此情形,锦鱼突然有些明白过来。 虽不知道柳镇是怎么知道真相的,可看来他也不是傻子。只是他自视甚高,实在无法理解她救了他,却不肯承认这件事。因而才找上门来,定要亲自问她个明白。 她爹被逼无奈,只得同意。 本来若柳镇没跳出来,这件事,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没了刚才的心慌屈辱,她也有了力气,当下慢慢起了身,行了一礼,道:“《因果经》上说:富贵贫穷各有由,夙缘分是莫强求。古人亦云:施恩不望报,望报不施恩。救你的人无论是谁,若是指望着得你报答,那这福田也就白种了。” 说完,推开椅子,便想离开。 不想却被柳镇阻住了出路。 柳镇盛气凌人一指在旁边作壁上花的江凌:“那么他呢?他可是早知道救人的是你?这才指名道姓地要求娶五姑娘?!” 锦鱼正想说话,江凌却上前一步硬挤在两人之间,背对着锦鱼道:“这话你当问我。何必去问她?” “我偏要问她!你要如何?” 锦鱼几乎是紧贴着江凌后背,一时鼻端都是他身上的气息……她自来对花草之香甚熟,此时竟是分辩不出是何种香气,只觉得十分清爽泌人,脑子有些莫名的眩晕。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景阳侯暴喝一声,冲上前来,拉住锦鱼往外一推:“你还不赶紧回去?” 锦鱼这才回过神来,提起裙摆飞奔夺门而出。 只听得身后传来江凌的声音:“是……我早知道了。” 她不由暗暗担心,有心想留下来听听,却身不由己,被晴烟扯着胳膊,架着离开了。 第26章 她回到紫竹斋没一柱香的工夫, 景阳侯便过来了。 锦鱼心里有些气他为了锦心出卖自己,又想,若还是如往常般笑脸相迎, 景阳侯怕还以为委屈了她, 她也没个脾气。 她是懂事, 也能理解景阳侯的不得已。可她不是任人欺负的包子。 毕竟柳镇他爹当年立下从龙首功, 他爹又是最受皇上宠信的能臣,他娘还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在这京城里,柳镇说是半个皇子,也不为过。 她想了想,便不肯出去迎接, 反钻进拔步床,放了醉红香云纱,侧身躺下, 背对着外头。 外面豆绿茯苓并不敢拦景阳侯,任由他进了卧室。 锦鱼本并不想哭,可听得他叫了一声:“五丫头”, 眼泪却不争气地顺着眼角流到了枕头上, 冰凉凉的。 就听得有椅子响动, 茯苓请景阳侯坐。 片刻后, 听景阳侯先叹了一口气, 道:“此事也是阴差阳错。说来多少也怪洛阳庄上的婆子没规矩, 竟连你二月生这样的话都告诉了小公爷, 不然他也不会误会你是你四姐姐!” 锦鱼并不知道这话从何而来,听他反指责自己的不是, 不由真动了气,嗓子里干噎, 半句话都说不出。 却又听得脚步响,随后有人哭道:“侯爷,都是我的错。可他自己误会了,怎么倒关五姑娘的事?”却是秦氏听得这边响动,跑了过来。 锦鱼也顾不得跟她爹生气,忙掀了帐子出来,请秦氏进来,拉了在床沿上坐着,道:“娘,你这是做什么,小心哭哭啼啼,泪水再伤了脸!” “娘?谁是你娘?!没规矩。以后不许叫娘,只准叫姨娘!”景阳侯突然喝斥道。 锦鱼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满腔热血好像烧开的一锅水,恨不能一口喷到景阳侯脸上去。回府后,她平素也是注意称呼的,只是今日生气,一时不察而已。 他自己做错了事,反来找她们的茬? “我这十五年来,只知有娘不知有爹!爹爹若是觉得我辱没了侯府,不妨今儿个就上官府去,与我绝了这父女关系!我自带了我娘离了这了不起的景阳侯府,从此生死无关便是!”此时,她真是不无比庆幸自己回府来第一件事,便是给她娘脱了籍,不然可说不出这般硬气的话来。 景阳侯何时叫人这般顶撞过。他因自觉之前的事处置有些失当,这才压着脸面来找锦鱼,不想这孩子竟然这般目无君父。 他气得脸色发白,正要发作,秦氏早双膝一软,跌扑到了他跟前,脸上泪水纵横:“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她自小叫惯了一时改不过来!侯爷别怪她。” 锦鱼见状陡然一惊。她怎么一怒就忘了她爹是什么人?竟学着锦心跟她爹闹。受宠如锦心尚且没有好果子吃,不得不跟她“和好”,何况是她? 她忙下了床,挨着她娘一起跪下:“父亲,是我错了。不该因为之前的事受了委屈,便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顶撞父亲。” 她倒是可以嫁出去,可得罪了景阳侯,她娘便是有了身契,这一辈子也难踏出这侯府一步。 秦氏嘤嘤哭泣,苦苦哀求。 半天,才见景阳侯的粉底靴子动了动,道:“秦氏,你出去。我有话单跟五丫头说。” 秦氏无法,只得哭哭啼啼地去了。 锦鱼跪在地上,直到双膝痛得钻心,才听景阳侯道:“起来吧。为父也知道你今日受了委屈。可是……你当明白,这世间没人可以不受一点委屈。今日小公爷来找我……说是找到了当初的船娘,得知那日船上只有你还有你的丫头。口口声声说咱们侯府骗了他,若是不让你见他一面,说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他便要闹上御前……这件事到底是咱们理亏。景阳侯府虽是煊赫,可到底比不上敬国公府。结下这门亲事,并不光是为了锦心,也是为了咱们景阳侯府。你虽在府外长大,却也是景阳侯府的女儿!景阳侯府好了,你自然也好。便是江凌,日后做了景阳侯府女婿,小公爷的连襟,走到哪里,别人也少不了多给他几分脸面!” 锦鱼心知景阳侯说的也是实情,忙擦擦眼泪,乖巧点头道:“父亲的教诲,女儿必定谨记在心。”忙扶着茯苓的手站了起来。膝盖麻痛,豆绿立刻挪了张椅子过来给她。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3 她坐下便伸手轻轻揉着膝头,心道她过去在庄子上过的日子,无忧无虑,从未吃过这种苦头,倒比在侯府跟人争来斗去强了百倍。因此也不稀罕江凌当什么小公爷的连襟。今日柳镇既是知道江凌早知道真相,却不告诉他,必会记恨。他不打压江凌,她便阿弥托佛了。哪里还指望沾什么光? 至于什么家族荣辱……她嫁到永胜侯府,不拖景阳侯府的后腿就不错了。家族荣辱哪里轮得到她来操心? 揉了几下膝盖,她才用绢子擦干净脸面,又亲自出来给景阳侯奉了茶,这才问道:“后来可怎么着了呢?” 景阳侯瞥了她几眼,接过茶喝了几口茶,才道:“江凌……是个老实人。就是太实诚了,日后难免吃亏。今日这事,他原该否认到底。偏自己认了。小公爷气得恨,打了他一巴掌,叫我给拉开了。” 锦鱼气得呆住。 明明是柳镇自己糊涂,却怪到别人头上,还动手打人。他有什么好骄傲的?不过是投了个好胎。 不由暗暗切齿,这笔帐日后有了机会,她定要找回来。 “不过由此可见……人人都说江凌不中用,可他倒是个仔细人,也实诚。今日爹爹也不会叫你白受了这委屈。回头爹在户部替江凌谋个勾当,日后你们也能安稳过日子。” 锦鱼不由转怒为喜。景阳侯虽是偏心,倒也没把心偏到咯吱窝里去。打了她一巴掌,定会给个甜枣,忙眉开眼笑,开心谢过。 景阳侯白了她一眼,斥了她一声女生外向,便起身走了。 * 没几日,景阳侯便找了个宫里出来的嬷嬷进府教她规矩。想来上次她说了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景阳侯还是上了心。 那嬷嬷姓江,说是以前在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的。年岁大了,皇后娘娘特意开恩放了出来。各家各府想请都请不到,还是敬国公夫人帮的忙。 既然有这么厉害的一位嬷嬷来府,自然不可能只教锦鱼一个。 锦心与锦柔也都跟着一同上课。 这江嬷嬷倒是特别会看人下草碟,对锦心捧着,对锦柔敷衍着,唯独对她盯得最紧。 好在锦鱼聪明伶俐又自来好学,不把这当磨难,反当作难得的机会,认真努力受教。 听说侯爷得了嬷嬷的回报,十分满意。 许夫人身子渐好,对她亲切得好像以前那些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锦心也是,一口一个妹妹。 一切风平浪静。 锦鱼又要完成功课,又要照顾秦氏,又要种兰花,忙得一直没空。 秦氏的脸恢复得很不错,只有当初许夫人戒指划出的那一道,如今还有一道白痕,好像在右脸颊上描了片细窄的白竹叶子。锦鱼甚是担心这道疤痕再也抹不去,秦氏却不甚在意。 * 转眼到了十一月中。敬国公府与永胜侯府都上门请了期,她与锦心如许夫人所愿,定在了四月十八同日出嫁。 又过了两日,她接到了钟微的一张请贴。 自上回下元节纳征礼之后,她与钟微便一直都有书信往来。 十月末,钟微还曾想邀请她去宏图侯府赏菊花,她也忙得没空去。打发人从庄上选了两盆菊花送去。 一盆绿的叫“绿纱幻影”。其色艳如翡翠,花瓣如丝飘拂,晃若一副轻纱衬着秋光。 一盆金红的叫“朱砂金印”。花瓣如管,红比朱砂,中间花蕊却是金黄如圆圆的一个印鉴,富贵逼人。 事后钟微写信来骂她:喧宾夺主。说是她送的两盆菊花,把她们家的菊花统统都比下去了。 又说十一月二十她及笄,无论如何,锦鱼不能再礼到人不到。 锦鱼诸事忙乱,倒差点儿忘了这事。 可钟微极上心,提前几日,特意又下了帖子给她。 因而这日上完江嬷嬷的功课,回去吃完中饭,歇了午,她便特意去了一趟古香堂,想求个许可。 她一进西梢间,就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火炕烧得极热。 侯爷也坐在炕上,身上穿着家常圆领闪绿素软缎衫子。 锦心一身烟霞银罗花软缎,依在景阳侯身边,左手拿着一粒鹌鹑蛋大小的紫葡萄,右手握着一柄小银刀,正亲手替他挑葡萄籽儿。 那温柔孝顺的模样,叫锦鱼见了,实在自愧不如。 再看锦柔也坐在许夫人身后,正给许夫人捏着肩,一张粉脸红扑扑的,可见来了有一阵子了。 她上前行礼请安,景阳侯微微点头。 自从上回小公爷的事,锦鱼心里便与景阳侯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默契。 那是父女之间的秘密。之后,谁都没再提起过。 她也微笑回礼。 又向许夫人请安,问锦心好,一切完毕,才把钟微的帖子送上去给许夫人。 锦心却笑道:“这贴子,我与六妹妹也有呢。到时母亲会亲自带咱们一起去。只是钟家富得流油,咱们送的礼品,可不能太寒酸了。妹妹若是手上没有合适的,只管跟我说,我替妹妹准备就是。” 锦鱼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听了点了点头,没说话。她也不可能让锦心替她准备什么礼物。 一旁锦柔却笑道:“前儿个五姐姐不得了那许多的及笄礼?哪里就难了她呢?倒是我……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四姐姐不如心疼心疼我吧。” 锦心看了一眼景阳侯,笑道:“那你回头到我屋来就是。” 许夫人便笑对景阳侯道:“江嬷嬷不愧是皇后娘娘跟前出来的,这才几日,我瞧着五丫头贞静了不少。锦心也越发有姐姐的模样了。” 景阳侯捻须微笑,点头不语,十分满意这家里的一团和气。 锦鱼心里却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可怜景阳侯。 夫人与女儿们都畏了他的威,在他跟前演这家庭和睦的大戏,只有他一个人乐在其中。 * 转眼便到了正日子,许夫人便带着锦心坐一辆车,命锦鱼跟锦柔坐一辆车,带着十来个丫头婆子,浩浩荡荡一起去了宏图侯府。 她们到时,宏图侯府门外,早就车马如云,挤得水泄不通。 等了好一阵子,才有仆妇过来,引着她们进了大门。 在外院又换乘了宏图侯府的马车,往二门去。 进了二门,又换了小轿,抬着走了好一阵子,才到了一处所在。 第27章 就见这是座二层八开间卷棚顶的大楼。楼门口挂着一副乌木金粉的对联, 她也不及细看,就见上头挂着块丈宽黑漆金粉大匾,上写轩昂瑰丽四个大字:明月松韵。不用猜想, 都知是当世名家手笔。 下了轿, 进了一层, 就见站着些穿金戴银的婆子丫头, 都规规矩矩,并无交头接耳,喧哗无状之态。 倒是从二楼上隐隐传来些笑语之声。 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4 有丫头婆子引着她们上了楼。 上去就见佑大的楼层,四周窗户上全镶着透明琉璃,屋里雪亮, 又不见一丝风儿。 沿着墙边,每隔七八步,便放着一只两尺来高鳝黄铜铸麻姑献寿暖炉。 虽是十一月底天气, 楼里却是暖如春夏。 北面上首,有一层小暖阁,挂着梅粉色珍珠罗的幔帐, 辅着灰蓝地毯, 设着紫檀椅案, 案上放着细白瓷瓶, 里头插着一株臂粗朱砂梅, 花色鲜艳凌冽。 此时京中梅花未开, 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只是瓶小梅大, 有些不稳的模样。 台下一桌一桌地都铺着梅粉色的桌围,已经聚了不少人, 一片衣香鬓影。 黄夫人不知从何处迎了上来,就见她身上穿着珊瑚粉玉鸟纹缂丝褂, 头上珠翠闪闪,上来便亲热地拉着许夫人的手,笑道:“我是请你们也难,不请你们也难!瞧瞧,你们家这三朵花儿一来,倒把我家五丫头比下去了!”目光却在锦鱼脸上多停了一会儿。锦鱼对她善意一笑。 这边许夫人笑得慈祥:“这张嘴呀,说得人连个站处都没有。你们家五丫头那小模样标致得……不知道多少人家眼巴巴望着今日呢!还有今儿这场面,可是京里头一份了!” 两人嘴里互相恭维客气着,自有丫头引了她们落座。 她们的座位在前面第二排中间。 头一排却仍是空着,想来都是些府邸更高贵的人家。 她们这桌便陆续有人来,都是侯爵府邸,她一个都不认识。 互相称呼过后,小姑娘们便都只跟锦心聊天。 锦心也应付自如,大方得体,锦柔偶尔也能插上一两句话。 只有锦鱼自己在旁边听着,也不知道话头来龙去脉,十分无聊,又是头一回参加这样正式的大宴会,难免好奇,四处多看了几眼,却不见钟微的身影。 不想衣襟却被扯了一下,她抬眼看时,就见锦心冲她使眼色,低声嗔道:“你别东张西望的,像个乡巴佬。” 顿时一桌的夫人小姐们都朝她侧目。 锦鱼脸上羞红。可又无法辩驳,这确实是她失仪了。 只得硬着头皮谢了锦心,回首端坐,闷头继续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仪式总算开始。 就见钟微被丫头扶着,从暖阁侧走出来。 她上身穿朱砂红浮光锦绣联珠纹对襟衫,下面一条拖地闪金洒米珠儿绡纱裙。 头上梳着朝云髻,倒是素净,只别了一朵红宝珊瑚珠花,想是为了方便回头插簪。 打扮得十分华丽,比上次见着果然成熟了几分。 就见黄夫人从首席上,请出了位王妃出来做赞者。 那王妃生得有几分富态,身上穿着茄紫色银鼠褂,满脸通红,憋得好像真成个紫茄子般。 就听黄夫人体贴问:“可是太热了?我叫她们开了窗户散散风。” 就听一个少女俏声道:“可不是太热了?我母妃畏热,这屋跟个烤炉似的。” 锦鱼不由好奇谁说话这么不客气,却见是坐在那王妃身边的少女,十二三岁的模样,穿着娇黄衫子,生得雪白圆润,倒是十分可爱。 黄夫人忙叫人去开窗。 不想那窗刚一开,一股凌冽寒风吹进来,只听得“哗啦”一声响,众人看时,就见那案上的红梅竟是被吹倒了。好大一枝梅花,连同白瓶,一起掉在灰蓝地毯上,鲜艳夺目的朱砂色花瓣散落了一地。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哪个女子的一生,及笄礼也只有一次。 谁愿意出这样的意外事故? 何况兆头更差,竟是“倒梅”。 便是向来长袖善舞如黄夫人,一时竟对这番变故呆住,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倒是那王妃叫了一声“阿弥陀佛”,道:“快……快把窗还关上吧。”又埋怨那小郡主多嘴。 小郡主不服顶嘴,母女两个几乎当场吵起来。 钟夫人也顾不得自家事,忙两头劝。 宏图侯家的丫头婆子们又有人赶紧去关窗。又有人抢着去收拾地上残花。 好好的一个及笄仪式竟是上上下下顿时乱成一团。 锦鱼见台上见钟微小脸发白,不由替她担心,可又没什么法子可想。却听得锦心小声道:“哎呀……这场面,可真是京里头一份儿了。”隐隐有幸灾乐祸之意。 锦鱼眉头微蹙,横了她一眼。锦心怎么要强成这样?刚才许夫人不过说句客套话,她都不服气。 钟微显然也是不知所措。 她先是呆呆地看着地上,半天却猛地抬眼四处看了一下,竟拍了一下手掌,笑了起来。 众人不由大惊。这姑娘莫不是给气疯了吧? 却见钟微展颜笑道:“这可真是天意难违。我哥哥托人特意从北边给我找了这枝十全十美朱砂红梅来。我说这样完美的花儿,只有一位姐姐才配来插。可我听说她近来在家学规矩没空儿,因而没好意思跟她提这事。如今可见老天爷都有心成全我的愿望,硬要她来帮我这个忙了!” 小小年纪,面对如此变故,没乱发脾气,反而转眼就把这意外“倒梅”,说成是天意眷顾。这番心胸机敏,在座看明白的人无不在心中大赞。 锦鱼见钟微眼神投向自己,只微一怔,便大大方方站起来,笑道:“若是妹妹说的是我这个姐姐,我自只好出来献丑了。” 钟微狭长的眼睛弯弯如月,福了一福:“卫五姐姐,那便有劳了。” 众人惊诧的目光纷纷投向锦鱼。 绝大多数人都不认得她。 就见她乌发如云,梳着垂发分心髻,戴着一对儿珍珠箍,一粒粒俱有龙眼大小。右鬓边插一枝赤金飞凤挂红珊瑚珠的钗子。 上身一件银蓝妆花缎的窄裉袄,下面拖地闪银白纱裙,小腰一握,系着一条娇黄丝绦,悬着玉佩香囊。 明明是临危受命,众目睽睽,她却半点不慌张。从容走来,窈窕中带着一股子大气。 随着步子踏出,那血红的珊瑚珠子,便在脸颊边晃动起来,衬得她肌肤玉雪,眉目楚楚,下颌灵巧。 美貌出众倒也罢了,最难得是有一种明媚的朝气。 如晨露映霞,如雪积骄阳。 夫人们见她是从许夫人那桌起身的,又姓卫,行五,便知是景阳侯家卫家的,还是个庶女,都不由大为惊诧。 当场就有人打听起来,问可许了人家。 黄夫人笑道:“叫永明侯江家三郎抢了去。前些日子,我做的全福人,下的聘。” 众人不由又是惋惜又是议论,再朝台上看去。 * 锦鱼双腿跪坐在地毡之上,飞快地估量着。 这花枝太大,花瓶太小,若是仍这般插着,怕是还会倾倒,她便道:“去找只方瓶来,若是没有,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5 象腿瓶也成。越大越好。” 自有丫头飞奔去了。一时抱了好几只瓶子来。 锦鱼选了只汝窑天青方瓶,用花枝比了比,这才飞快下手剪枝,整理花朵。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便已经完成,将那梅花一一插入瓶中,放到几上。 所谓化腐朽为神奇也不过如此。 之前那朱砂红梅浑然天成,艳色凌厉,可众人赞的也不过是花儿生得好。 如今叫她仿佛这样随手一插,却是立刻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儿。 最妙的是,之前那梅花满枝过于饱满,经这一番折腾,花儿稀疏不少,反显得错落有致,意趣悠远,韵味风华,竟远超之前。 偌大一个暖阁,因这鲜活的花儿变得生机昂然,美如化境。 赞叹之声络绎而起。 那王妃既解了窘境,便笑对黄夫人道:“果然天意如此,好事多磨。微丫头日后必有大福。” 见锦鱼下台正正走过,便随手拉住,上下打量了一下,笑道:“真是个伶俐的孩子。之前在宏福寺替寻禅老和尚插了玉簪花儿的卫五姑娘,也是你?” 锦鱼说是。 王妃甚喜,竟抹了手上一只赤金镶蓝宝镯子套在锦鱼腕上。 锦鱼大为意外,也不好当众推辞,看了一眼黄夫人。 黄夫人便笑道:“你只管谢了定北王妃就是。她是最爱花儿的。日后怕是少不得要找你的麻烦。” 定北王妃笑道:“听你胡唚!她又不卖花儿,我能找她什么麻烦!” 锦鱼不由有些惊诧。定北王妃可是洛阳庄的大主顾,只是她没见过真容罢了。此时倒也不便自报家门,便收下谢过,回到桌上。 桌上之前对她视而不见的众人再看她时,目光便已大不相同。 锦心脸上似笑非笑,问:“你什么时候,跟钟五姑娘竟这般熟悉了?” 锦鱼想了想,笑道: “大约这便算是一见如故。” * 接下来,钟微的及笄礼总算是顺顺利利。 礼成后开了宴。 钟家的酒宴,果然是珍馐海味燕窝鱼翅如流水。 等吃完,这才分了两拔人。 楼上看戏,楼下聊天。 楼下中间一个大厅,四周又分东西南北各小厅。 不想在楼上看戏的姑娘们便都渐渐聚在了东厅,或坐或站,喝茶聊天。 数十位姑娘,锦心倒是认得一半,自去聊天结交,说笑不断。 锦鱼见角落里有个绣墩还空着,便走去坐下。她除了钟微,便只认得王青云与柯秀英两个。可柯秀英一直贴着王青云,锦柔也死命往她们那边凑。王青云身边围了一堆人,颇有些众星捧月之势。 她懒得过去凑热闹,便面带笑容旁观,却听身旁有人问:“姐姐在笑什么?” 她抬头,就见钟微不知何时挽着小郡主的手,一起走了过来。问话的是钟微。 她忙起身见过,这才知道小郡主叫长宁。 那长宁郡主却拿眼睨着她,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哼”了一声,道:“姐姐怎么会跟她交好的?她不是个庶女吗?” 锦鱼不由暗暗皱了皱眉头。 怎么这些人一个个天天嫡呀庶的。 嫌弃庶子庶女,就别娶小老婆,别生呀。 可这样的场合,她也不能跟小郡主吵架,只能当没听见。 就听钟微道:“我交朋友,全凭喜好。”说着,亲热地拉了锦鱼的手,道:“说吧,你怎么谢我!” 锦鱼莞尔,道:“我帮你解了倒霉运,你不谢我,反倒要我谢你,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钟微笑道:“明明是我的及笄礼,却让你沾了福运去。从今儿之后,这全京的夫人小姐,怕没人不知道你卫五姑娘会插花的大名的!再一打听……哎呀呀,原来那闻名遐迩的洛阳庄也是卫五姑娘的。你可眼看就要发大财了,怎么不该谢我!” 锦鱼哪里有她想的那么远,被她逗得直笑。上回她送菊花来,钟微才知道洛阳庄是她的。 就听长宁郡主道:“洛阳庄是你的?你会种牡丹?我母妃那株盛丹炉就是你种出来的?” 锦鱼点头。 长宁郡主小眼睛亮晶晶地:“我要告诉母妃去!她必定欢喜。” 锦鱼莞尔。这位小郡主口无遮拦,天真烂漫,在一众假模假式的贵女中,也是难得。 今日钟微是主人,长宁郡主是贵客,她们三人没说上几句,便有人看见了。 顿时这小小的角落,成了热灶,众人皆往这头挤过来,以长宁郡主钟微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半圏。锦鱼身旁原坐着的几个姑娘,见状都忙起身给钟微和长宁郡主让座。 那长宁郡主也不客气,拉着钟微便坐下,又见人全围了过来,越发得意,便道:“我倒有个主意,不如一会儿把大家伙儿的礼物全都摆出来,也不说是谁送的,单看钟姐姐最喜欢哪个?选出个状元,榜眼,探花来,如何?” 第28章 锦心便头一个笑着凑趣赞成。 众人自然也都道好。其实众人送礼莫不花了心思。可钟微收下, 只怕也没工夫拿出来一一查看,更不可能记得清楚谁送了什么。如今机会难得,谁不想自己的礼物能在正主跟前露个脸呢? 钟微推脱不成, 便只得吩咐丫头把姑娘们送的礼物都取来。 坐等之际, 锦心不知何时挪到了锦鱼身边。 锦鱼抬头见锦心冲她微微一笑, 想了想, 便起身把座位让给了她。自己反起身往外头去,找了个茶桌。见桌上放着只娇黄梅花提梁壶,旁边放着几个鸡蛋大小的青瓷折腰梅花杯,便自己动手斟了半盏茶,抿了一口。 就见众丫头婆子们一阵忙碌, 抬出数张黑漆几案拼在屋子中间。 又用红漆海棠盘将礼品呈上,一件件摆放出来。一时只见满室生辉。 众人便都围过去看。锦鱼也跟在后头凑热闹。 就见什么金钗玉环如意香鼎都是寻常,最打眼的是一个玉石红梅花盆景, 高三尺,玛瑙雕佛手为盆,盆下配镂雕红木座。金丝为枝, 红玉为花, 青玉为叶, 白玉为蕊, 花枝亭亭, 柔中带刚, 婀娜妩媚, 价值连城。 那长宁郡主先就跑到这梅花边上站定,一脸得意。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这是她送的。不过这手笔确实也大得有些异乎寻常。 钟微是个有眼力价儿的,当下挤了挤狭长的眼眸, 笑道:“这自然是状元了。可巧也是梅花。” 长宁郡主便笑得露出粉嫩的牙龈来,道:“果然是我送的点了状元!其实今儿若不是卫五姐姐自己急着站起来,抢着去出风头,我便要让你用这个去摆景了,岂不比那真花儿强百倍!” 锦鱼在后头听得,不由哭笑不得。这才明白长宁为什么提出叫众人看礼物。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6 因为是小郡主叫开窗的,多少算是闯了祸。如今急着叫钟微看她的礼物,也是想请求钟微原谅的意思。 可小郡主说她想出风头,却有些不讲理了。可她又不好跟人家隔空吵架。正郁闷,就听有人接话道:“我那妹妹有些不懂事。郡主便瞧在我的面上,原谅她罢。”竟是锦心。 锦鱼心道锦心当时也在桌上,明明知道当时钟微看着她,她才起身的。江嬷嬷反复教导过她们,一家子的姐妹,出门在外,便该互相维护,才不会叫人瞧笑话。可见锦心是半点没听进去。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才好。 正暗自鄙夷锦心,却见那小郡主睁着小圆眼,像只不懂事的小鸡,道:“我哪里有怪她?我还叫她姐姐呢!” 有几个姑娘不知道是城府浅,还是本来就不喜欢锦心,竟是出声笑了起来。 锦心一张粉脸顿时胀得通红。 锦鱼自己也忍不住偷偷地翘了翘嘴角。 却听钟微道:“我若早知道郡主送了这份大礼,自然也不会去求卫五姐姐帮忙救场。” 锦鱼不由感叹。看看人家钟微,年纪虽小,却是明明白白。长宁郡主身份既高,为人又幼稚无礼,钟微竟也没怕得罪她,反坦然说是自己求她帮忙的,算是替她澄清了出风头一说。倒是比锦心这个亲姐妹便像姐妹。这个朋友真值得一交。 长宁听了这话,显然有些不以为然,道:“姐姐叫她帮忙是抬举她。怎么用得上一个求字?喂……卫五姐姐,钟姐姐待你这么好,你干嘛躲得人影子都不见?是不是送的礼见不得人?!”后半句话,长宁是隔空朝着锦鱼喊的。 众人如今都认得锦鱼。一听前头喊,竟自动分开,给她让出了道。 锦鱼只得无奈上前,道: “我送了一幅画儿。”她哪里知道解了钟微的围,却无意中得罪了一心想显摆的长宁郡主。 “画儿?你送的是画儿?谁的手笔?”不想锦心竟提高了声音问,像比谁都紧张。 锦鱼本来也没想到会被拉出来示众,只得硬着头皮道: “我自己画的。” 就听人群里有人“噗嗤”笑了一声,道:“王姐姐,您诗画双绝,一会儿倒要请您好好品鉴品鉴我五姐姐的画儿。”却是锦柔。 王青云倒谦虚道: “卫六妹妹谬赞了。我哪有这样的本事?” 锦心则蹙眉低声训锦鱼道:“我明明提醒过你。钟家什么好画儿没见过……你若没有好东西,只管跟我说,我送你一件便是。” 锦鱼心里愠怒。锦心真的太爱争强好胜了。这是怕她送的东西叫人嘲笑,连带着一起丢了自己的脸面,才急急撇清。 想着钟微的好日子,也不好跟锦心发作,便只挑了挑眉毛,故意上前挽住钟微的胳膊,亲热地道:“你敢嫌弃我,我便不跟你做朋友了!” 江家穷,她自己也不算多富。虽然上次老太太寿宴,她狠狠发了一笔小财,可她早叫茯苓和豆绿两个一一登记在册,准备记住这些人情。根本没打算把那些东西随便拿出来送人。 而且她也没打算以后出门,都跟人比富。更不可能为了送礼跟许夫人或是锦心开口。 钟微大笑:“不敢不敢,快告诉我你送的是哪一幅,便是一幅白纸,我也选了做榜眼!” 锦鱼目光淡淡扫过锦心锦柔,凑在钟微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锦心锦柔的脸上轻讽的笑意顿时僵住,像是霜打的茄子。 她们与钟微早就认识,虽然不能算很熟的姐妹淘,但锦鱼才见过钟微一面啊,怎么就能跟钟微好成这样!上次在宏福寺,钟微也是一直帮着锦鱼。 不过有人比她们还看不过眼,长宁郡主挥着小手,跳脚嗔道:“你们作弊!不算不算不算!” 钟微笑得花枝乱颤,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道:“好好,不算不算。那她的画儿我便自己一个人欣赏罢了!” 锦鱼也大大方方走到桌边,取了一个两尺长的红木雕花匣子,道:“我的不参加评选便是。”说着把那画匣子递给钟微身边的丫头。那丫头便收了下去。 长宁郡主拧着眉毛,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结果。 钟微见状,忙拉她一起去点评别人的礼物。一一看去,赞不绝口,拿起这样也好,拿起那样也好,谢了又谢,最后勉为其难地选出了两样。 一件是红木透雕座的刺绣插屏。屏芯绣的不是花儿鸟儿,也不是山水,却是白桃子,红石榴,黄佛手,紫葡萄,四种果子,鲜活得很,好像拿来就能咬一口,十分别致有趣。 锦鱼不由也上前细看了几眼,见小小一幅绣品,就用了抢针,套针,平针,斜缠等针法,可见是下了工夫,用了心的。 送这插屏的却是工部顾尚书家的嫡长女顾茹,个子娇小,玲玲珑珑。 另一样,却是一个巴掌大的五方财神白玉雕。东方甲乙宫青金财神、南方丙丁宫赤金财神、西方庚辛宫白金财神、北方壬癸宫乌金财神、中央戊己宫黄金财神。五方财神齐聚。玉质油润如脂,雕工细腻,人物活泼,出神入化。 钟微拿在手里,笑道:“谁送的?知道我是个小财迷?” 众人哄然大笑,丫头忙要去查礼物册子,王青云却站了出来,笑道:“自然是我。” 王青云给人的感觉颇为清高出尘,送书送画送文房四宝都好,不想竟这般了解钟微的喜好,送了这俗不可耐的东西。 上回在宏福寺锦鱼便看出来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王青云一直颇想讨好钟微,下足了工夫投其所好。锦鱼心里不由暗暗佩服她目标明确,能曲能伸。 众人又赏玩一回礼物,各自扎了小圈子说话。 锦鱼自然是一直跟钟微与小郡主一道。 锦柔紧贴着王青云,王青云又贴着钟微,因而便也在一处。 倒是锦心与她们呆了一会儿,见没人跟她搭话,黑着脸去找了顾茹说话。 小郡主直言快语,钟微磊落洒脱,王青云满腹诗书,锦柔见缝巴结,锦鱼自己却是听多说少,偶尔插一两句俏皮话。 几个小姑娘们在一处,唧唧喳喳说不完的闲话。 不知怎么就提到腊八节。 王青云便问锦鱼道:“我们几个年年腊八到宏福寺施粥,不知道今年你可有空一起来?” 锦鱼不知道她说的“我们”是哪几个,想了想道:“多谢姐姐相邀,我要问过母亲才能知道成不成。到时候,还烦姐姐给我下个帖子吧。” 锦柔忙也央着王青云要帖子。 王青云笑笑应了。 时间过得飞快,一时便有丫头来通知道:“楼上的戏散了,定北王妃这就准备走了。” 众人忙跟着小郡主一起上了楼。 就见上头也是三三两两,一圈一群,都在互相闲话告辞。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7 其中自然是北定王妃周围围着的人最多。长宁郡主自去见王妃。 锦鱼四处看了一眼,见许夫人正带着锦心锦柔与敬国公夫人站在一处,敬国公夫人拉着锦心的手,满脸笑容,一眼就看得出来,她对这个准儿媳妇十分满意。 想比之下,这样的场合,江家连受邀的资格都没有。 她也不想硬凑过去,见身旁桌子空着,便顺势坐下,远观众人。 不想才坐了片刻,就见王青云走了过来,对她笑道:“今儿都没找着机会跟你说几句私房话儿。” 锦鱼虽知王青云对她好,更多是为了讨好钟微,但是她也不讨厌王青云。 努力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人有什么错呢?何况她觉得钟哲人也不错。 她忙站起来,王青云立刻按住她的肩头,一同坐下,与她寒暄起来,未了道:“你可知令尊托了家父,要在户部替江三爷安排一个勾当的差事?” 锦鱼不想此事王青云竟是知道,忙微红了脸,点了点头。 王青云抿着嘴笑道:“这差事虽只是个小小的八品官,可不管是管出纳,还是茶盐,好可多着呢。可见你虽是在庄上长大,令尊疼你不比别个少。” 锦鱼虽知景阳侯最疼是锦心,但也不好驳她,谢过,正要说话,王青云之继母齐夫人却走了过来。 锦鱼忙起身问好,齐夫人亲热地拉起她的手,拍了拍,笑吟吟道:“我们要回去了。等我家梅园花开,请你来赏花。” 锦鱼行礼谢过,将齐夫人与王青云直送到楼下。转身刚上楼,就听有人道:“你怎么乱跑?我们也要回去了。” 她忙循声转头,就见许夫人站在离楼口不远的地方,正与一位穿着绿绸绣暗红菊草的夫人在说话。锦柔乖巧地站在一旁,想来敬国公夫人也已经走了。锦心正朝她走来。 她正要迎上去,却忽听有人道:“卫五姐姐,你在这里,我正四处找你呢!” 这声音清脆爽快,她如闻仙音,忙回头,果然见是钟微,再看楼面上,不知何时,北定王妃与长宁郡主已经不在了,楼上人群也空了一半。 钟微道:“卫四姐姐,我看你母亲正跟蒋夫人说得热闹,谁不知道蒋夫人新闻最多,且得有一会子呢。我先拖卫五姐姐去见个人,一会儿便送她回来。” 说着也不管锦心答应不答应,拖了锦鱼便往楼下跑。 锦鱼有些反应不过来,叫她一路拖下了楼。 一径竟出了楼,也不知道往哪里去。 豆绿忙追上前来,给她披上那墨蓝云锦小羊羔的披风。 第29章 锦鱼跟着钟微出了松韵楼, 拐上了一条松林小径,经过北厅窗下,再往前走, 拐过一个小弯, 竟赫然见有一座四柱粉墙的水榭。 原来那松韵楼竟可眺望一片池塘。 只是这时已经十一月末, 除了一片清碧枯水, 池中只剩些残荷枯苇,没什么好看的景致。 钟微拉她进了水榭,叫了个丫头守在门口。 豆绿却一定要跟着锦鱼进去。 锦鱼想了想,她虽相信钟微不会害她,可是在别人家里, 连她亲爹景阳侯都可能出卖她呢,今日万一出了什么事,有豆绿在, 也有个帮手,便道:“我的事都不瞒豆绿的。” 钟微一笑,便罢了。 * 水榭四周都关着隔扇, 隔扇上糊着白窗纸, 透出光来, 虽不甚明亮, 却也看得一清二楚。里面桌椅俱全, 却空无一人。 锦鱼不由挑了挑眉, 睁眼望向钟微。 钟微拉她坐下, 道:“不是要见什么人。只是我有话儿,想问姐姐, 可却总没个机会。” 锦鱼便道:“什么话儿这般要紧?不能写在信中?” 钟微绕着她转了一圏,笑道:“我想问你, 救了小公爷与江三爷的,是不是你?” 锦鱼猛然一惊,难道这事已经传开了?按理不该瞒着钟微,可她答应过锦心与许夫人的,也不想节外生枝,想了想,笑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呢?” 钟微睁大了眼,顿足惋惜笑道:“原来我哥哥说的都是真的!姐姐……我想不明白,你怎么就把功劳让给了你姐姐?是被逼无奈么?” 锦鱼不由更是惊诧:“你哥哥又是怎么知道的?!”说完,才意识到自己露馅了。等于承认了这事。不由懊悔,轻轻拍了钟微的胳膊一下,她太老实了,三两下就被钟微把话套了出来。 钟微狭长的眼睛里黑眼珠子转了转,道:“我告诉你实话,你可不许生气。” 锦鱼点头。她哪有什么好生钟家兄妹气的地方? 就听钟微道:“其实……其实我哥哥猜救了小公爷的人是你。你却不肯承认,他便料定你看中了江凌。那日他提出要见面礼,也是试探,不想你一下就中了计,竟送了玉佩给江凌。” 锦鱼大骇。难怪钟哲小小年纪便能掌管钟家十八家商铺。这洞察能力近乎妖孽。 半天,她才回过神来,问: “他怎么猜到的?” 钟微得意道:“我哥哥这个人……怎么说的呢?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他都能瞧出个所以然来。当时小公爷的小厮说豆绿面熟,他瞧见你扯了豆绿的后襟一把,便知道你在有意隐瞒。” 锦鱼默然。不过心中却是一动。钟家兄妹都这般厉害,她是没法子跟人家斗心眼的,不如就好好结交成朋友罢了。 “你哥哥可真有本事。我上回答应要送他一盆插花,却始终没有机会。可惜如今天寒地冻的,你这里也没什么现成的花木。”锦鱼有些郁闷。 钟微拉着她的胳膊,双眼弯弯,笑得有几分谄媚,道:“这倒没事,来日方长。不过……我想问你,你可知道那江凌是京里有名的绣花枕头,绰号叫作江玉囊?你若愿意做我嫂子,我便求了我哥哥,叫他帮你把这亲事退了。如何?” 锦鱼不由两颊飞红。这叫什么话?!原来这才是钟微想说的话。自然不能写在信上。 钟哲确是不错,可当时她爹问她时,她都没动念头,如今纳征礼都过了,她更不可能反悔。不过钟微总是一片好心,她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你就这么喜欢我么?也不嫌弃我是庶女?” 钟微道:“我跟我娘都说,姐姐是个厉害的。姐姐与我哥哥极配,别人怕是辖制不住他。” 锦鱼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他们钟家人是不是以斗心眼为乐?她有什么本事辖制钟哲? 钟微又道:“若说嫌弃,我怕姐姐嫌弃我。姐姐能把洛阳庄打理成丰台第一花庄,我除了会投胎,还有什么别的本事么?至于我母亲……那是最和善开朗不过的一个人,从来不会瞧不起谁。” 锦鱼“噗嗤”笑出了声。会投胎可就是最大的本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8 她看向钟微,眼神中更多了几分亲密。这些事,钟微不说,她又怎么会知道?交朋友贵在坦诚。“那以后咱们便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你告诉我,为什么不想要王青云做你嫂子?” 钟微抿着嘴,双眼上翻,做了个怪相,却不肯说。 锦鱼想了想,道:“莫非……你瞧中了王青山?” 话音未落,钟微就一蹦老高,脸色发白,双眼圆睁, 锦鱼“哈哈”拍掌大笑,道:“我也有几分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本事。” 在宏福寺,钟微除了给她投了棋子,便是投给了王青山。王青云方方面面都不错,又对钟微十分巴结,除了这个理由,她实在想不出,钟微为什么不想王青云做嫂子。 钟微脸红耳赤,满脸羞赧,拧着身子道:“我……我只是觉得她……她老是一本正经的,跟我哥哥不配。” 锦鱼“啊”地怪叫了一声:“你这叫什么话!刚才说我与你哥哥般配,难不成在你眼里,我是个不正经的!” 钟微啊啊跳脚,上来捂她的嘴。 锦鱼笑得瘫在椅子上,一边扭着脸躲让。 钟微拧不着她的嘴,索性伸手去拧她的肚子,锦鱼怕痒,笑着躲闪,两人推搡着闹成一团。 忽听外头有人道:“咦,你守在这里做什么?五妹妹跟谁在里头?!”却是男子的声音。 锦鱼顿时噤了声。 钟微正半扑在锦鱼身上,也顿住了。 两人面面相觑,却听外头门响,钟微手忙脚乱爬起,叫道:“别进来……”。 可是已经晚了一步,一道光从门□□进来,背着光,走进一个男子,穿石青闪金圆领锦袍,外披一件全白狐毛的斗篷。 锦鱼被钟微闹得鬓角松散,忙抬手抿了抿,起身拉起披风兜帽挡住头脸,道:“妹妹,我也该回去了。有事写信罢。” 钟哲似乎很意外,站在门口发呆,一句话没说。 锦鱼经过时,对他福了一福,轻盈如一阵风似地消失了。 * 锦鱼回到松韵楼,就见偌大一座楼宾客已经散尽。 一楼大厅里,黄夫人陪着许夫人坐在椅上,正说着话儿。 见她回来,许夫人面带微笑,眼神却冷如冰霜,道:“钟五姑娘叫你去见什么人了?” 锦鱼说不出话来。 她若说什么人也没见,怕是许夫人也不相信。可若说见了,她哪里凭空捏造出一个人来? 至于钟哲……大约以为家中客人都散尽了,才过来的。 更何况,她若提了他,岂不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黄夫人笑着打岔道:“我家丫头今儿玩疯了。真真失礼。倒叫你们好等。” 锦鱼忙屈膝行礼道:“钟五姑娘不嫌弃我愚拙,肯跟我结交,是我的荣幸。” 好在她刚说完,钟微就喘着气追了上来,道:“水榭那边有棵梅花,也不知道怎么了,就不开花,我请姐姐去瞧了一眼。” 这谎话并不高明。 可是已经够用了。在人家宏图侯府,又是黄夫人跟前,许夫人便没再追问,起身告辞。 可回到家里,换衣裳时,茯苓清点东西,发现她头上那枝赤金飞凤挂红珊瑚珠的钗子不见了。 锦鱼不由有些心慌。 倒是豆绿机灵地道:“姑娘给了钟五姑娘。说从今往后,跟钟五姑娘便是情同姐妹。” 茯苓一向老实沉默,当即点点头,一言不发,把换下的衣裳首饰都一一收拾起来。 锦鱼虽见糊弄过去,还是不放心,第二日便给钟微写了封信,说“昨日与妹妹水榭一叙,其乐无穷。赠给妹妹的珊瑚挂珠钗虽是菲薄,还望妹妹妥为保管。你我今日虽未结金兰之义,但已有姐妹情深之谊。”又把王青云邀请她去施腊八粥的事情说了,这才封了信,交给茯苓,请她想法子送去宏图侯府给钟微。 过了几日,钟微回信来说,说那日礼物太多,她一时忙中出错不知那珊瑚挂珠钗放在何处了,求她原谅,还送了她一只芙蓉点翠碧玺花簪赔罪,说是一对儿的。她自己留了一只,给了锦鱼一只。 锦鱼心知那东西钟微没找到,不知道被谁捡去了,心里虽然有些害怕,可又一想,反正跟钟微已经说好了,便是有人要用这个做文章,怕也没办法做到她头上来,便把这事搁下,专心应付江嬷嬷的功课,又忙着收集药材,准备再配制一些玉肌膏给秦氏用。 * 中间不过下了一场大雪,王青云邀她去施腊八粥的帖子就来了。 她仍同上回一样,请安时拿给许夫人看,问可不可以去。 当时锦心与锦柔也在。锦心脸露酸意。锦柔揪着手帕,咬牙生着闷气。 锦鱼没想到王青云竟然连锦柔都没给下帖子。 许夫人便斜着眼儿瞟了一下那帖子,道:“上回在宏图侯府,你便忘了贞静二字,大出风头,别人表面上说你能干,背地里谁不嫌弃你不知分寸。你眼看就要嫁人了。我不让你去,原是为了你好。” 锦鱼心知争辩无用。若是锦心也被邀请了,许夫人说的定又是别样的话。 她便乖巧地应了,只道:“那我便托人给王家姐姐送几两银子,算是尽了心意吧。” 许夫人不置可否。 锦鱼便只当她答应了。回去便写了封信,封了二十两银子,让茯苓亲自送去给王青云。 三姐妹里,王青云单请了她,她心里其实是暗自欢喜的。 她因不是在府里长大的,比不上锦心锦柔,在闺秀圈中没什么朋友。 如今总算是有了两个属于她自己的朋友。 怎么说都是可喜可贺。 王青云当天便回了信,说江凌的差事已经定了下来,负责给工部修膳处发放银晌。 又说江凌暂时没法子去上差,因不知道什么缘故叫小公爷打了一顿。 锦鱼自然知道是什么缘故,可还是气个半死。 还能是什么缘故? 这小公爷真是跋扈,倒跟锦心是天生的一对。 打了江凌一次不够,竟是又打了一次。 她暗暗在心里又给柳镇记上了一笔。 * 到了腊八那天,各府都有天子赐粥。 景阳侯府也不例外,锦鱼也分到几口。那粥盛在小小的五彩琉璃碗里,粘稠温热,隐隐看得出胡桃、松子、乳蕈、柿和栗。 锦鱼头一回喝这天子赐的御粥,只觉得味道虽甜,却不够香。 她用银勺子喝了两口,便放下了,要让给秦氏。 秦氏却攒着眉头,把粥又推回来,眼中微红,道:“明年你可就喝不着了。” 江家大约早没什么圣宠。 锦鱼心道: “我自己熬的比这好喝。”,转眼瞥见香罗还站在一旁,便不好多说什么,又拿着小勺喝了两口,道:“我倒不饿。姨娘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9 我喝了吧。凉了可惜。” 母女两个正在互相推让,却听得外头一片吵嚷,有人道:“夫人叫姑娘去古香堂。豆绿闯了祸,如今夫人正审她呢。” 锦鱼手上一颤,银勺子“咯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30章 豆绿是家生子, 自小长在洛阳庄的。五六岁时叫秦氏挑了来给锦鱼作丫头。 虽然一同挑来的还有另外几个,可就豆绿最机灵,也最得她的喜欢。 感情上, 豆绿虽比她大一岁, 她却总觉得豆绿像她的小妹妹。 反倒是锦心锦柔, 身上虽与她流着同一个父亲的血, 却让她觉得陌生。 豆绿有时在她跟前没规矩,性子大胆活泼些,但却不是傻子。知道侯府是什么地方,能闯什么祸?大到许夫人要大张旗鼓在古香堂审她? 她怀疑许夫人是在故意找茬。 她忙叫茯苓陪着,披了件大红羽纱面的小羊羔斗篷, 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古香堂。 意外地,许夫人竟不在平常理事的西梢间,而是在东花厅。 她跳进门一看, 惊得僵在了原地。 不仅锦心在场,景阳侯也在。而最最意外的,是江凌也在。 江凌眉梢嘴角红肿着, 唇边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血红, 大约是结的痂。 可这伤丝毫没削弱他的美貌, 反是美玉残缺, 素馨埋地, 让人怜惜。 身上却穿着件明蓝色织梅花图案的锦衣, 领口袖口都镶着雪白的风毛。那锦衣质地光华夺目, 一看就非凡品。 看样子伤得不太重,也顾不得细看, 忙又去找豆绿。就见厅中地上,豆绿缩成小小一团, 跪在当中,两个小发揪不知道被谁扯掉了一个,黑发半披下来,挡住了一边的脸,看不清楚表情。 她忙定定心神,上前双膝弯曲,给景阳侯与许夫人行了礼。 景阳侯也不叫她坐,黑着脸,指了指豆绿,道:“你……你怎么教的丫头!” 锦鱼不知道话从何起,见江凌也在,便猜多半与豆绿给江凌玉肌膏有关。 她这回给秦氏配玉肌膏,多配了一些。 想着今日江家定有婆子来送腊八粥,便让豆绿寻机交给她们,让带给江凌。 她想了想,道:“她无论做什么,总是受了我的指使。若说有错,便都是我的错。还望父亲明示因由。” “砰”地一声,景阳侯气得拍了桌子,道:“你糊涂!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就敢说是你指使的?!她……”景阳侯一抬手,一件殷红的东西像只鸟似地朝她飞来,她伸手一捞,却是一枝珊瑚钗,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就是自己丢掉的那枝 只是拿在手上细看,却见虽是做工不俗,却比不上她的那支。 “这是什么?”她问。 景阳侯气咻咻地不答。 “你可真真养了个好丫头!菜还没上桌呢,她倒先想着偷吃。今儿她竟跑到外院去,要私传此物给江家姑爷,被人抓了个正着。”这话却是许夫人说的。 锦鱼心头一跳。豆绿对她一片忠心,当初还反对她嫁江凌,怎么可能去勾搭江凌?她飞快地瞟了一眼江凌,见他半垂着眸子,脸色凝重,宛如一座雕像,看不出在想什么。 她今儿让豆绿把玉肌膏给江家的婆子,可没让豆绿跑到外院去,这钗子又是哪里来的? 再说豆绿怎么就算知道江凌来了,怎么跑到外院去的呢?外院那么大,人那么多,豆绿又是怎么找到江凌的? 她正低头沉思,却听“啊”地一声,接着便听锦心道:“母亲,这支珊瑚钗我之前就瞧着眼熟。您瞧瞧,这是不是那日五妹妹去钟五姑娘的及笄礼时戴过的?莫不是……” 言下之意,是她指使豆绿传送的。虽然她与江凌已经定亲,可背着父母,私送定情之物,行为未免过于轻浮。 这丢掉的钗竟真被人作起文章来。锦鱼不由心中大为庆幸,当时未雨绸缪,正想张口解释,却听景阳侯道:“这样的丫头,留在身边也是祸害。今日便拉出去发卖了。” 锦鱼吓得脑子嗡地一响,声音都在发颤:“她……只是在奉命行事。”虽不知事情真相,她也不能这样任由景阳侯把豆绿给卖了。 “哐当”一声响,景阳侯衣袖一挥,茶碗落地,打了粉碎。 “你……你……”景阳侯气得颤抖着手指指着她“愚蠢!取家法来!” 也不知道是说她指使豆绿做这样的事愚蠢,还是她居然承认这事,没让豆绿当替死鬼愚蠢。 锦鱼见景阳侯连她都要打,急忙冲到豆绿跟前,喝道:“豆绿!玉肌膏呢?你弄哪儿去了! 豆绿这才抬起头,小蒜头鼻子一耸一耸地,叫了一声:“姑娘!”便哇哇地哭了起来。 锦鱼见她两边脸颊高高鼓起,红肿如桃,嘴角还挂着血丝,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显然豆绿惨遭毒打,却什么也没说。 豆绿两眼巴巴地看着她,道:“我拿了玉肌膏准备送给江家婆子的。可那两个婆子身边一直有人。我没法子,听人说江家姑爷亲自来送腊八粥了,人在外院。我便塞了看二门的婆子一两银子,溜了去找他。可……可刚要把东西给他,便……便叫人捉住了。玉……玉肌膏就……掉掉……掉池塘里去了。” “明明是你扔进去的!鬼鬼祟祟的,谁知道你扔的是什么?分明是想毁灭罪证!”就听有人喝道。 锦鱼循声看去,却见一个大脑门子,竟是香罗。香罗站在锦心身后,她之前没注意到。 她心头一动。怎么那么刚刚好,香罗偏看见了?豆绿也不是傻子,不可能明明看见香罗在旁边,还给江凌递东西。除非……香罗其实一直偷偷在盯梢。 这哪里有巧合,分明是陷害。只是……锦心这样处心积虑地害她,到底想得到什么? 可就听脚步声响,她抬眼就看有两个婆子手里拿着大板子进了门。 她急得忙问:“那钗子又是怎么回事?” 豆绿哭得更厉害了:“我去找姑爷的路上,在地上瞧见这个,还以为是姑娘的钗子,便捡了起来。后来瞧着不是,便先揣在怀里,想着回头交给哪个管事的嬷嬷……我真没有把这钗子给姑爷。” 眼见两个要行家法的婆子直冲自己而来,锦鱼忙往前一扑,冲着景阳侯,往地上一跪,道:“王大姑娘告诉我,说小公爷把江……江公子打了。我怕他……还没成亲,脸上就留了疤,这才让豆绿给他送玉肌膏。都是我的错。”不管如何,先把小公爷拖下水,若这事是锦心故意害她,她必叫锦心得不偿失。 “你……你胡说什么?谁把谁打了?!”果然就听侯爷惊问。 锦鱼心中诧异。江凌脸上带伤,侯爷见了不可能不问一声。她不由匆匆瞥了江凌一眼,难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0 不成他说伤是自己摔的? 也许只有锦心一个人还蒙在鼓里。 景阳侯则是脸色一顿,喉节动了动,不自在地看了许夫人一眼,挥手叫道:“住手!”却是冲正扭住锦鱼准备动手的两个婆子说的。 锦鱼松了一口气。 真是因祸得福。那日景阳侯出卖她,让她在望燕楼私会小公爷,做了有愧于她的事,如今倒成了她的护身符。 却听许夫人道,“五丫头,你这一向跟江嬷嬷学规矩,难不成都学到狗身上去了?就算是江姑爷挨了打,你心疼他,想送什么东西,跟我说一声,我能不让你送?你怎么竟让贴身丫头去私相授受?未免太不检点!你别忘了,你如今还没过门呢,就算再怎么心疼你姑爷,也不能逾越了规矩!传出去,别人不会笑你,只会笑话我们景阳侯府!丢了我们全府上下的脸!” 锦鱼心里又委屈,又愤怒,却只能低着头,不言语。许夫人既抓到了她的错处,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明明在外院的事,许夫人却巴巴地把江凌也叫到内院来看。 若她怕江凌瞧不起自己,又怕景阳侯骂,不敢承认这事,那么就一举除掉了她最得力最信任的丫头。 若是她认了,便也担了个不检点的罪名,叫江凌看轻她,叫景阳侯厌弃她。 其用心不可谓不毒辣。 “五丫头自己本就不懂规矩,身边又有这更不懂规矩的丫头,竟然前后院的乱窜。日后还不知道会闯出什么祸事来!侯爷,依我说,这丫头是不能留了。我再选好的给她做陪嫁的丫头。”许夫人略收拾了情绪,对着侯爷,又摆出一副贤惠无比的腔调。 锦鱼藏在衣袖里的手握成了拳,恨不能一拳挥到许夫人脸上去。她眼珠子冰冰凉地看着景阳侯。若他敢把豆绿赶走,那日望燕楼私会小公爷的事,她绝不会再守口如瓶。 景阳侯瞥了她一眼,转过脸去,似乎在考量什么,半天,道:“这事确实是让江姑爷看了笑话。从今日起,锦鱼跟豆绿,都关在紫竹斋,半步不许出门。” 紧绷的胸腔里缓缓呼出一口气,锦鱼伏地谢过。只要豆绿无事,便把她一直关到出嫁,她也无所谓。但是,不能就这样完全便宜了许夫人,便笑道:“父亲放心,便是父亲不说这话,母亲对我也是管教甚严。本来今日王大姑娘单邀请了女儿去宏福寺与她们几个一起施粥,母亲都没准我去呢!” 景阳侯脸露诧异,扬眉多看了许夫人两眼。 许夫人只得保持一脸端庄的微笑。 景阳侯黑着一张脸起身,江凌也忙跟着起身。锦鱼便拉了豆绿跟着一起退了出来,不敢再留在古香堂。 出了古香堂的大门,江凌对她双手一拱,弯腰为礼,便随景阳侯出去了,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 锦鱼目送他的背景离开。心道,难道别人管他叫江家玉囊,果然行动像根木头。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那迂腐之人,也觉得她今日行动不当? 若是如此……日后她嫁了,怕是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正在忧思,不想豆绿却贴上来,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叫她大吃一惊。 第31章 豆绿说的话是:玉肌膏我送到姑爷手上了。 锦鱼呆怔半天, 内心却是转忧为喜,又大为感动。 豆绿不必说,从小在她身边长大, 忠心耿耿, 打死也没出卖她, 怕坏了她的名声。 而江凌也不是笨蛋。手里明明握着玉肌膏, 却始终一言不发,装木头,配合豆绿。 送钗子的事终归是假的,最后总能辩解清楚。只要他跟豆绿都矢口否认交换了任何东西,许夫人空口无凭, 她私送玉肌膏的事也就遮掩过去了。 “傻丫头,你早该实话实说,白挨了打!”与豆绿相扶着, 一路往紫竹斋去,她忍不住心疼,埋怨道。 “我才不傻。是姑娘傻。那钗子怎么来的, 只要侯爷一查便知道来历了。到时候, 还不知道是谁倒霉。偏姑娘一来就认了, 这事回头若叫有心人传得到处都是, 岂不叫人笑话姑娘, 坏了姑娘的名声。” 豆绿肿着小嘴, 却仍是嘴硬, 倒叫锦鱼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 她已经说了这事与小公爷打人有关。她是不信许夫人与锦心笨到这个地步,会继续在这事上做文章。 她不由骂道:“糊涂。好汉不吃眼前亏。名声坏了总有法子洗干净。若是人打坏了, 我哪里再找一个豆绿去!” 豆绿挽着她的胳膊,笑道:“不过几巴掌,哪里就打死我了呢!若真有性命之忧,姑娘放心,我肯定立马招供,把姑娘卖个干净。” 这话说得,别说锦鱼,便是一向沉默得像个影子般的茯苓也跟着笑出了声。 豆绿又得意道:“姑娘,我看咱们姑爷不错。您瞧瞧,今天这样的日子,敬国公府不过打发两个体面的婆子过来。咱们姑爷却是脸伤着,也要亲自来送腊八粥。便连府里的婆子们都说,姑娘低嫁永胜侯府,日后定是只有享福的!” 锦鱼不由莞尔。有个忠心耿耿的丫头,还有一个会装傻充愣的相公……享不享福不好说,日子大概不会太无聊。 * 被禁足了紫竹斋,锦鱼反倒觉得开心。至少许夫人锦心没办法再找她的麻烦了。 怕香罗或是玉钰又出卖她,便打发了去浅秋院帮秦氏看屋子,身边只带着豆绿茯苓,除了隔两三天去望燕楼照料景阳侯的竹子还有培育兰花,便是加倍用心的设计制作嫁衣。 没错。 锦心想跟她同日出嫁,她便要叫锦心悔不当初。 一个新娘子,除了比十里红妆的嫁妆外,最重要的便是盖头与嫁衣。 比嫁妆,她是不可能比锦心更有钱。 但是她的盖头与嫁衣,一定会在当天把锦心比得日月无光。 所以许夫人最后想给她多少嫁妆,她根本懒得去过问。反正公中该有的,许夫人既然自许是贤惠人,也不敢做得太明目张胆。 转眼就到了年关。为着一家子团圆好看,她的禁足也就再度解除了。 不过这次她又多了些谨慎,但凡踏出紫竹斋一步,都叫茯苓跟着。 茯苓是老太太院子里出来的人,对府里的事见得多,不会像豆绿似的轻易踏进别人的圈套。 因此安安稳稳地过了年。 这期间,锦鱼也见了不少亲戚,包括三位姐姐。不过姐姐们对她都很冷淡,全都围着锦心转,好像四月份就要出阁的,只有锦心这一个妹妹。 她也并不把她们那种势利的态度放在心上,反而十分高兴。 以后嫁到永明侯府,也少了几家需要应付的亲戚。还有一件让她开心的事,便是她娘秦氏脸上的那道像白竹叶似的伤疤,终于彻底看不见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1 。经玉肌膏养了这些日子,她娘秦氏越发貌美如花,容色更胜伤前。 说来多亏了茯苓。她之前一时配不齐的药,茯苓说老太太那里的药比药铺子都全,自告奋勇去要了来,包括一大包研得细细的珍珠粉。她配得了,便也孝敬了老太太一罐子。老太太用了,也说好。又赏了她些好药材。 过了年没多久,进了二月,便到了锦心与她十六岁的生日。 许夫人想着锦心最后一次在家中过生日,自然大为不舍,替她好好地操持了一番,请遍了京中亲友,来了二三百人,轰轰烈烈热闹了一整天。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没请钟家与王家。所以锦鱼也没能见着钟微与王青云。 秦氏见了,又替锦鱼委屈,锦鱼便笑着劝她道:“她有她的福气,我也有我的福气。咱们自己关起门来过生日,不必应酬那些势利亲戚,反倒自在些。” 她生日那天,梅姨特意从庄上来,带了好些时新的花卉,最打眼的是一盆暖房里养出来的紫斑牡丹,早早就开了花。 永胜侯府送来了一柄玉如意。玉质看上去竟还不错,比之前江凌佩戴的松鹤延年玉佩好百倍,像是挖了家底掏出来的, 宏图侯府王尚书府也都送了贺仪来。王青云送的是一只汝窑青釉荷叶笔洗,相当贵重。钟微的手笔却又更大。送的是一只鎏金珠宝盒,小南瓜大小,形似如意头,上下各嵌着整块的指甲盖大小的蓝宝石,光亮如镜,盒周刻着两句诗“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又奢华又文雅。 二月十二,她一大早去给老太太磕了头,老太太赏了她一串翡翠珠链,一颗颗花生米大小,通透晶莹,总共一百零八颗,极是贵重。 中午,她们便在紫竹斋的小厨房做了一桌酒菜,与梅姨喝了一顿。 到了晚间,侯爷下了朝,竟也过来了。 她原没指望。见他来了,倒也有些意外欣喜,便与秦氏两个亲自下厨,又重新整了满满一桌酒菜,一起吃了饭。 当天晚上,侯爷便留宿在紫竹斋。这还是她娘搬来紫竹斋后头一回。 锦鱼心情不免有些复杂。晚饭时多喝了几口蔷薇露,早早歇下了。不想睡到半夜,却被嘈杂之声吵醒。侧耳一听,隐隐传来她娘的哭声。 她忙披了厚毛衣裳下床,本想叫豆绿去偷听一下,可听小榻上豆绿呼呼地打着鼾,睡得跟小猪似的,想了想,便没叫她。反重新回到床上坐下。 夜深人静,窗口透出些许淡白的月光。 那头声音虽低,却也能听个大概。 “人心不足……夫人……贤惠……” “嫁妆……” “便是不给……” “呜呜……” 锦鱼暗暗叹了一口气。她明白她娘的心。不过是为了她好,想替她多捞些嫁妆。 可是对于景阳侯来说,她的生日他能记得来一趟,已经是恩宠。 再要求更多,便是贪心不足,反令人生厌。不过如是真生了厌也未必是件坏事。 她娘就回去洛阳庄,岂不比在这府里快活? 犹豫片刻,她决定装作没听见。 * 到了三月初,许夫人叫锦鱼与秦氏到古香堂西梢间去。 锦鱼进门,就见古香堂一扫过去的老派横秋,纱帷褥子引枕等物全换成了喜庆的朱槿红,放置的花瓶茶具摆件,也都是娇黄、钧红、翠青等鲜亮的颜色。大概是许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又赶春天的节令吧。 就见锦心也在,仍如往常般偎依在许夫人身边,见她来了,淡淡地笑着招呼她。 侯爷穿着缥色家常圆领道袍坐在许夫人对面。 她与秦氏上前行了礼,许夫人便弯着眉眼,两片嘴唇费力地向两头扯开,露出一个笑脸来。 “唉,一转眼,便要往亲家那里铺嫁妆了。我拟好了公中给你们的嫁妆单子,便趁着侯爷今日沐休,叫你们过来,交待清楚。把锦心的也一起给你们瞧瞧。省得有人说我偏心,” 许夫人说完,便拿出两份红封折叠帖。 一份上封面写着景阳侯府四女妆奁总草。 另一份封面上写景阳侯府五女妆奁总草。 锦鱼上前,想了想,道:“谢谢母亲,四姐姐的,我便不看了。”便要拿她的那份。 许夫人却把锦心的那份硬塞她手里,道:“还是看看,省得日后听人传来传去,倒叫你们姐妹之间生了嫌隙。” 锦鱼只好拿了,回到座上,把自己的那份递给秦氏,自己拿起锦心的看了起来。 就见上头写着两个田庄,三间辅子,两个宅院。 两个田庄小的五百亩,大的不过千。 三间辅子,两间在东市,一间在西市。 两个宅院都在安康坊,地段很好,离侯府不远。 还有若干家私布匹。 每一项旁边都标注着大约的价值,粗算下来,共值约一万两左右。 锦鱼也懒得去记具体的名称位置。看完便递给了秦氏。 秦氏默默把手中的帖子递给她。 她拿过打开翻看,就见一共有一个田庄,一间辅子,一个宅院。 田庄写的是绿柳村,八百亩。 辅子在西市,是一间衣肆。 宅院在待贤坊,地段普通,是个两进的小院子,如今赁给人住着,每月有十两银子的进项。 后头也有家私布匹若干,共计银五千两左右。 她对京城情况不熟悉,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 秦氏看完锦心的,也说不出什么来。 她便把两张帖子都还给许夫人,谢过,便想告辞。 却听许夫人道:“你们看看,我可有半分偏颇?” 锦鱼忙道:“母亲辛苦了。并无偏颇。”就算有,她也看不出来呀。 许夫人笑道:“你近来是懂事了不少。江嬷嬷果然用心。”说完,便道,“侯爷,我这里一碗水是端平了,您也把您的添妆写上吧。叫两个孩子看看,省得日后说咱们当父母的偏心眼儿。” 锦鱼低头瞥了她娘一眼。 原来许夫人叫她们来的用意在这里。 是怕侯爷私下给她们补贴了什么,日后揭出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其实侯爷无论要给她什么,只要写进了嫁妆单子,瞒是瞒不住的。 她便乖乖退回椅上坐下。 侯爷拿起锦心的单子,提笔在上头写了两行字,又拿起她的,笔端顿了片刻,也写下了两行字。 许夫人先拿起锦心的那一张,先是脸露喜色,随后笑道:“侯爷把长兴坊粮油辅子给了锦心?这庄子……也有八百亩。可见是真心疼她的。” 景阳侯笑道:“这是自然。”说着,便把锦鱼的那张帖子也推给了许夫人。 许夫人扫了两眼,脸色顿时黄中泛起一层死灰,强忍怒气道:“侯爷!嫡庶有别!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2 锦鱼的赔嫁,怎么可以超过锦心!” 景阳侯皱眉道:“光粮油铺子一年就有上万的收益,足抵得锦鱼这边所有的收益了。怎么叫超过了锦心?” 许夫人声音都发着抖,道:“你……你如今是比着锦心给么?她只是个庶女!当初二丫头三丫头,你都只赔嫁了一个小铺子!” 景阳侯却彻底黑了脸,道:“锦鱼自小不在我身边长大,江家又穷,我当爹的便是想多补贴她些,又如何?若要说比照前面的三个女儿,锦心的嫁妆如今也是锦熙的两倍!锦熙还是嫡长女呢!” 许夫人起身叫道:“锦心嫁的可是国公府!还是唯一嫡出的小公爷!这如何能比?” 两人一来一往,顿时吵得不可开交。锦心在旁哭着劝两人。 锦鱼一时插不进嘴去,只觉得大开眼界。 她刚回府时,总觉得无论景阳侯还是许夫人都高不可攀,如今看来,也是寻常男女,为了金钱与子女,可以互相扯头皮。 她不由大感好奇,到底给了她多少添妆,竟让许夫人气成这样?!难道她娘那天晚上的枕头风真吹动了景阳侯? 她转头看向秦氏,却见秦氏低眉垂首,仍是寻常在景阳侯跟许夫人跟前那副逆来顺受的受气包模样。 这边却还在吵个不停,吵到后来,景阳侯勃然怒道:“这些都是我名下私产。我乐意给谁便给谁!你的私产,要给谁,我可曾过问过半分?便是那绿柳庄,你拿来跟公中的产业掉换了,才给了锦鱼,我可有说半个字?” 一句话,堵得许夫人干噎着,双眼赤红,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却听锦心哭道:“母亲……母亲……不要吵了!爹爹的嫁妆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锦鱼一惊。难道锦心跟她想的一样?其实光是公中的嫁妆就不少了,争得这么面红耳赤的,真是何必? 不想就听景阳侯冷笑一声,道:“是么?有骨气!反正你有你母亲的嫁妆补贴着,倒也不稀罕我给的东西!既如此,本要给你的嫁妆便全都给了锦鱼!算是你贤良大度,心疼妹妹!” 锦鱼:……突然天降横财是什么感觉? 第32章 再看景阳侯, 伸手从炕桌上拿起那张写给锦心的添妆单子,撕得粉碎,气冲冲地下炕, 披了件狐皮大氅便甩手而去。 锦鱼还在发呆, 却觉得手上软软地叫人一握, 秦氏冲她使了个眼色。 她忙随着秦氏加快几步, 向外就跑,就听得身后许夫人在尖叫:“秦氏……你个杀千刀的狐狸精,我非撕了你不可!来人,给我抓住她!” 王妈妈一马当先往外冲,一边大呼小叫招人帮手。 可今日天气有些冷, 外头还飘着毛风细雨,寻常院子里头的丫头婆子们都在倒厅歇着,先是透过窗户看见景阳侯怒气冲冲大步流星地出来, 又看秦姨娘跟五姑娘在后头跟着,虽是看到王妈妈在后头追,谁也不敢出去触景阳侯的霉头, 打一顿都是轻的, 抬脚就被卖了才惨, 便都假装积极大呼小叫, 脚下却不使劲。 眼看景阳侯已经出了院门, 后头又大呼小叫, 锦鱼以为众人真要追来, 吓得反手拖了秦氏跨出院门飞奔,不想奔得急了, 地下卵石又滑,“哎哟”一声, 与秦氏两个一齐朝地上扑去。 眼看就要摔个五体投地,胳膊却叫人往上一提,硬生生止住了这股跌势,抬眼看时,却见是景阳侯,满脸乌云,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说着景阳侯反身上前,将锦鱼跟秦氏护在身后,冲正奔来的王妈妈等人,冷笑几声:“我倒要看看,谁敢动她们母女两个一根手指头?!” 王妈妈吓得方脸上面肌一个劲哆嗦,像块黄手帕在风中颤抖,半天才道:“侯爷,夫人如今悔得跟什么一样,四姑娘也哭得撕心裂肺。侯爷……您就是不看夫人的面,也心疼心疼四姑娘,她也没做错什么,不过体贴侯爷,一时说错了话……便是夫人真说错了什么,也请侯爷回转去,有什么不能商量的呢?” 锦鱼在景阳侯身后,听王妈妈这样说,心里倒真佩服,她不但会见风转舵,还会抓住要害。说白了,给她多了,虽然许夫人不开心,但也动不了筋骨。可如果景阳侯真一气之下把该补贴给锦心的嫁妆全补给了她,别说损失惨重,便是这脸面上也下不来。 锦鱼心中一动。她之前原想着自己的嫁妆无论怎么样也不可能追得上锦心,已经放弃了,可如果把锦心的这笔嫁妆拿到手,或许可以一拼? 若不是锦心硬是想踩着她显风光,她也不会在乎锦心的这些钱。 可许夫人与锦心未免也欺人太甚。 上次陷害豆绿,这次又拿绿柳庄填了公帐,她都没找着机会报仇呢。 此时景阳侯背对着她,那狐皮大氅的风毛油光光地闪,手却是垂在身侧。她看不见景阳侯的脸色,也不知道他听了王妈妈的话后是不是动摇了。 她自来说做便做的脾气,当下上前轻轻牵住了景阳侯的右手,可怜兮兮道:“爹爹还是随王妈妈回去吧。不然夫人真当我姨娘是狐狸精,定要撕了她,可怎么是好?” 果然这话一出,就听景阳侯冷笑数声:“你倒是会分身,她刚才还在喊打喊杀,这会子你都到了院外,倒知道她后悔了不成?” 王妈妈嗫嚅着嘴不敢回话。 景阳侯这才又道:“你若不敢动手打人,便回去跟她说,这些年我太过纵容她们母女,越发纵得她们不把我放在眼里。之前我一时心软,答应她,没把鹰山山庄给锦鱼,她倒好,说好了要把绿柳庄给锦鱼做嫁妆,如今却算成了公中的。这笔帐就用我原准备给锦心那两处嫁妆补给锦鱼。锦心自己也说了,不想要我给的嫁妆,那就由夫人自己看着办吧!” 说着,反手紧握了锦鱼的手,低头问:“刚才可有摔着哪里?” 锦鱼脚虽崴了下,却没伤着,便问秦氏。秦氏揉了揉细腰,没说话,脸上却先红了。 景阳侯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吩咐道:“叫人去抬张春凳来。” 秦氏脸上更红,忙道:“不碍事的。我扶着茯苓就是。” 一直没出声的茯苓这才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伸手扶住了秦氏。 景阳侯眉头皱了皱:“以后出门,记得带着晴烟。”这才罢了,却并没放开锦鱼的手,父女两个便这样手牵着手,一路回了紫竹斋。 路上人虽不多,却还是叫人瞧到了眼中。 上回景阳侯牵锦鱼的手是在夜里,也没人瞧见。 如今这样一走,不到两刻钟,全府的人都知道了。 再听说原打算给锦心的大笔嫁妆,都给了锦鱼,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府里传得沸沸扬扬。 众人私下都说这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3 五姑娘实在厉害,这才回府不到一年,竟是叫景阳侯捧在手心里疼。 不过锦鱼自然不知道自己在众人眼里突然翻了身,她回了紫竹斋,便没敢再出门,也不知道外头怎么闹的。 不过经此一场,她倒是总算明白当年她为什么会出府了。 景阳侯这性子是吃软不吃硬。 平日看着四平八稳不苟言笑,可什么事儿真上了头,便能失去理智,什么事都做得出。 许夫人错就错在,谈嫁妆时不该把她们母女一并叫来,以示公正。 否则见着景阳侯给她的太多了,私下闹一闹,或许能满意收场。 上回鹰山山庄,她主动给了景阳侯台阶下,但说到底还是景阳侯向许夫人还有家中一众大小让步了。 这回许夫人又闹……她却绝不会再给许夫人台阶了。 许夫人既贪得无厌,她又何必装清高粪土钱财? 看看钟家,钱这东西,本来就是多多益善。 * 许夫人仍与上一回一般,又叫了儿子媳妇等一干人等去找景阳侯说项。甚至还惊动了老太太。 可是锦鱼一点都不担心。 以景阳侯的性子,她不主动说不要这笔钱,他哪里好意思又反悔? 上回鹰山的事就已经反悔过一回了。 别人都说景阳侯疼她,只有她知道,景阳侯是觉得亏欠她,也是想好好给锦心一个教训,倒是真心为了锦心好。 锦心好强冲动,若不改改,嫁过去对着敬国公夫人还有小公爷那么强势跋扈的母子,日子怕是难过。 最后也不知道怎么收的场。 过了半个月,陆续有人上门来添妆。 听说许夫人跟人说,说锦心心疼庶妹,主动把景阳侯给的嫁妆给了锦鱼。她只好再掏了家底来填。 于是没过多久,满京人都大赞景阳侯府家庭和睦,教女有方,锦心的贤名一时传遍了京中。 这外头的消息却是钟微跟王青云写信告诉她的。 她们也在问什么时候来添妆。 她总说不着急。 到了三月底,许夫人到底还是把她的嫁妆单子给她了。 原来的庄子铺子宅子还是她的。 后头又添了好几笔大的。 给锦心的长兴坊粮油辅还有一座八百亩的庄子,真给了她。 另外景阳侯还给她的一个庄子和一个铺子。也难怪许夫人要闹,说是比着锦心给。 庄子也在洛阳庄附近,有五百亩左右。铺子却是最得她心,一年虽只有几百两进账,却是个鲜花铺子。 说实话,这真的没法子跟锦心的粮油铺子比。 难怪许夫人一闹,景阳侯就恼了。 老太太给的却是银票。由最大的钱庄晋阳号开具,全国通用。 她得了一千两,听说跟之前的两个庶女姐姐一样多。 其余的许夫人两位姨娘兄弟等人,多的一两百,少的二三十。 算下来,她也有一万左右的嫁妆了,这还不算洛阳庄。 她觉得足够风光了。 锦心的算盘白打了。 * 日子过得飞快,送走了教规矩的江嬷嬷,转眼到了成亲前五日,按习俗,是亲戚朋友们来添妆的日子。 锦心那头,一大早,就没断过人。 她这边,却是门可罗雀。 只有钟微与王青云来了。 她们两像是约好的一般,前后脚进的门。 黄夫人带着钟微,齐夫人带着王青云。 两位夫人身份摆在那里,许夫人自然开了东花厅。 一阵热热闹闹的寒暄过后,黄夫人与齐夫人便拿出了她们给的添妆。 齐夫人给两人各送了一只雕花碧玉钗。不过锦心的那枝看上去要略粗些。 黄夫人送的则是镶宝赤金对镯。锦心的是红宝。锦鱼的是蓝宝。倒是不相上下。 钟微与王青云送的东西却都装在红木雕花的匣子里,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事先约好的。 锦鱼见钟微冲自己眨了眨眼,她便不想当面打开,只叫茯苓抱着。 锦心却勾起嘴角,道:“王姐姐与钟妹妹特意来添妆,我感激不尽。得拿出来亲眼瞧瞧,也好牢牢记住这份情意。” 钟微却慌张地摆了摆手,道:“哎呀,因为东西实在拿不出手,才装了个大盒子充门面!姐姐好歹等我走了再看,便是你瞧着不好,可也骂不着我了。”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 黄夫人便拍着钟微的背,呵呵笑道:“我这个女儿自来是个小财迷。你们可就饶了她吧!” 母女两话说到这个份上,锦心自是不好意思坚持,只得悻悻作罢。 大家又说笑一阵,众人便一起起身去前花厅里看嫁妆。 整整一个五开间的大花厅,原本的家俱全都挪开,给两人放嫁妆。 锦心的嫁妆全都用红绸扎了成双成对的大红花儿,放在东头,占了八成的地方。一水的小叶紫檀,精雕细琢。 锦鱼的嫁妆也用红绸扎了花儿,花儿小不说,还都是单朵的,全堆放在西头角落里。 许夫人便笑道:“倒不是我偏心,国公府准备的婚房是个三进的套院,地方大得不得了,把我愁得,只好拿自己的嫁妆往里贴,这才勉强应付过去。” 这话听起来像抱怨,其实是在炫耀。 黄夫人齐夫人自然不停地恭维着敬国公府如何富贵。又问许夫人这许多的小叶紫檀的木料从哪里找的,匠人又用的是哪家,雕工怎么这般细致。 钟微便携了锦鱼的手走到一边,悄声道:“你也别生气。相比别的庶女,你这花梨木的家私,颜色淡,雕工也粗糙些,却也是很不错了。之前建安伯府嫁庶女,用榉木打的家俱,那才叫京城人都笑掉了大牙。” 建安伯府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锦鱼想了一会,没想起来,便拿眼斜吊着瞧她,弯了弯嘴角:“谢谢你安慰我。不过,我也不在乎这些。难不成坐个小叶紫檀的板凳,屁股都要高贵些?” 钟微捂着嘴,笑得差点儿抽筋。 王青云不知何时也过来了,硬是挤进二人中间,一手一个,亲热地挽住她们的胳膊,低声道:“我瞧着你的家私怕是不够使的。等你嫁过去,若是缺什么,只管跟我说。” 王青云这话倒也不是在瞎吹大气。她亲生母亲过世之后,王尚书再娶齐夫人之前,都是她一直管着王家内宅。后来齐夫人进了门,虽掌了中馈,可也管她不着。单看王尚书连衙门里的事都跟她说,就知道她在王家的地位。 锦鱼点头谢过。她也不缺钱,更不喜欢繁琐之物。她的这套,她都嫌花雕多了。等到了永明侯府,她便叫人把那些不怎么精细的雕花,能去的去了,再重新慢慢上漆,求个简洁大方。 三人凑在一起,王青云又说起之前施粥的事,惋惜锦鱼没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4 来,三人叽叽咕咕嘻嘻哈哈说得热闹。 锦心却一副端庄贤良的模样,跟在三位夫人身边,只是偶尔冷冷地瞥她们一眼。 锦鱼只当没看见。锦心事事想占尽,还不许她有两个好朋友了?她才懒得理她的冷眼。 可她不理锦心,锦心却不放过她。 前脚送走钟微她们,锦心却硬把她拉到了古香堂。 第33章 自作聪明 仍是在西梢间, 早重新收拾得干净整洁。 锦心与许夫人进里间去,一会出来,锦心已经换了件梅红色的织锦方袖小袄。许夫人也换了件枣红夹衫, 两人面对面坐上炕, 锦心便提起翠青提梁壶, 给许夫人倒茶。 杯口冒着腾腾白气, 有茶香溢出。 锦鱼站在地上,尴尬地看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见锦心倒完茶,冲香绢抬了抬下巴。 香绢便转身出去了,一会儿回来, 拿了两只雕花红木匣子,放在炕前红漆海棠小几上,开了盖子。 锦心似笑非笑, 道:“也把你的拿来瞧瞧。” 锦鱼有些无奈,看了一眼钟微王青云送给锦心的礼物。 一件是巴掌大的玉环,雕着龙凤双喜, 洁白油润如脂, 十分漂亮, 日后便是锦心这个国公世子妃, 挂在身上自用也绝不丢人。 另一件却是一套文房四宝, 小指粗细的青管湖笔, 黑亮发金的徽墨, 一方小巧老坑桃花端砚,这品相便是放在国公府的书房也是相宜的。 她猜玉环是钟微送的, 文房四宝是王青云送的。 她们送了自己什么,她还没来得及看, 想了想,道:“我的刚才已经打发婆子送回紫竹斋了。想来定是比不上姐姐的。” 锦心却慢慢挑起细细的黑眉,道:“你自来不守规矩。母亲担心她们送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来,叫我来查一查。你最好自己拿出来。若是不然……只得派人到你屋里搜去。到时候怕父亲又要说我们欺负你。” 锦鱼瞥了一眼在旁边闲闲喝茶的许夫人,见她不作声,默许的锦心所为,只得叫人去取。 一时取了来,茯苓接过,上前放在炕前红漆花几上,打开。 锦鱼抬眼看去,不由心中猛地一跳。 只见左边匣子里装了一只一尺来高平平无奇的红色琉璃瓶。 另一只匣子里却是一本官局刊印的《贤女传》。 锦心也甚是无语。 许夫人探头看了一眼,右嘴角高高勾起,挥了挥手,道:“再过两日便是吉日,我不过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去吧。” 锦鱼这才松了一口气。 出门时,隐隐听得锦心的声音传来:“难怪……我还当那两个真当她是好朋友呢…………” 锦鱼也懒得理她。 回到屋里,豆绿迎上来,鬼头鬼脑问:“唉哟,好好的,怎么单让把钟姑娘与王姑娘送的礼拿过去?” 锦鱼一怔,她刚才怎么没想到这个,锦心连个谎话都没编圆,不由噗嗤笑出来,道:“大约是想比比谁的礼更贵重吧。” 豆绿一拍大腿:“唉哟,那我可多事了。我怕她想抢了姑娘的好东西去,便把东西换了。早知道……” 锦鱼莞尔。也不知道豆绿总这么自作聪明的机灵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时豆绿早把东西取了出来。 就见钟微送她的是一个一尺高的玉雕葫芦瓶,通体晶莹,摸上去微微生温,放在红漆炕桌上,莹莹生辉。 再看王青云送的,也是一本书。靛蓝书皮四角微损,泛着沧桑古韵,竟是本孤本的《瓶花谱》。 锦鱼倒吸一口凉气。两件礼品都可当作传家之宝。 刚才她看到那两件东西就知道豆绿调换了礼物。 因为那本《贤女传》根本是她爹扔给她,叫她好好学习的。 可她从来没翻过,还簇新簇新的。她当时真怕锦心也有一本,岂不漏了陷? 还有那个红色琉璃瓶,是之前梅姨送来的波斯货。她看着颜色好看便留下了,只是用来插花有些喧宾夺主,她便白搁着了。 想不到倒是救了急。 她不由伸手拿起那葫芦玉瓶细看,那莹润的玉色叫人越看越喜欢,也难怪钟微不想叫锦心看到。 若是不然,也不知道锦心会不会气得今晚跑来紫竹斋放火。 不过,对于她这花痴来说,王青云送的《瓶花谱》更投她所好。只是她舍不得碰,决心好好收起来,回头得了空先抄出两本来读。 豆绿见她不说话,在旁边懊悔地自责自己多事。 锦鱼听了,不由噗嗤一笑,伸手轻轻拧了一把豆绿的小蒜头鼻子:“以后不叫你豆绿了,叫福豆吧!” 豆绿吃痛,身子拧麻花一样躲开她,笑着不依:“不要不要,不好听不好听……” 锦鱼放声大笑。 * 当日,傍晚,景阳侯过来了,与她们母女一处吃了晚饭,便坐在堂屋喝茶闲叙,问了问摆嫁妆的情形。 锦鱼与秦氏都说无事。 正闲话着,晴烟进来说楼姨娘与锦柔来给锦鱼添妆了。 锦鱼不由暗暗有些好笑。这一整天的功夫,她们母女都不过来,专挑了个景阳侯在的时辰。不过来者是客,她忙亲自迎出院子,一时请了进来,行过礼,落了座。 就见楼姨娘看着侯爷,一双眼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锦鱼也不怪她。 实在是谁能想到呢? 自打上回景阳侯与许夫人为了嫁妆的事,吵了一架,虽然后来老太太出面,景阳侯与许夫人还是和好了。但是打那之后,景阳侯来紫竹斋的时候,却是越来越多,如今更是几乎十日里能有五日是在这里用晚饭的。楼姨娘想是有日子没见着景阳侯了,这才有了这番模样。 正暗暗观察不语,锦柔却凑了上来,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胳膊,叫了一声“姐姐”,然后竟红着眼眶,说了一堆不舍的话。 景阳侯在旁边见了,捻着一把美髯十分高兴,又说了一堆姐妹就要血浓于水互相帮扶的大道理。 锦鱼自然也柔柔顺顺地呵呵笑着应付。 最后楼姨娘用只竹奁送了一百两现银。据说比当初送给两个庶女姐姐的翻了一番。 锦柔则嘻嘻笑着给了她一个苹果大小的红玉石榴摆件,石榴籽粒粒分明,晶莹通透,价值亦是不菲,嘴里却谦逊道:“我送给四姐姐的是一个黄玉佛手。远不如姐姐这个。她与咱们两个到底不同,终归什么东西都是最好的,五姐姐可莫要怪我小气。” 锦鱼不由暗暗摇头。锦柔这人最会两面三刀,当着锦心的面还不知道怎么说呢。也不知道锦柔如今对她这样巴结,是为了景阳侯还是王青云,又或者就是一箭双雕。 可当着景阳侯的面,她也只能笑着谢过,叫豆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5 收了。 锦柔却顺势拉着她的手道:“咱们姐妹一起,到里间去说几句体己的话儿吧。” 锦鱼也不想在外头看景阳侯与她娘还有楼氏尴尬地说话,便与她掀了洒银红花帘子进到里头。 两人坐在靠墙的玫瑰椅上,中间隔了一张红木四方花牙几。 锦柔打量了几眼她的屋子,变着花样的赞了又赞,未了道:“老太太给了你什么做添妆?我听说,四姐姐求着祖母要那只翡翠镯子添妆。大嫂子都闹起来了。” 锦鱼才知道她要进来说话的用意,不过是想日后轮到她时有个参照。 锦心想要老太太的翡翠镯子,也真是敢开口。 那镯子满是阳绿,颜色美如翠羽,水汪汪的。据说也不知道哪一朝的皇后娘娘赏的好东西,传了几代,传到老太太手里的。可称无价之宝,便是破万的银子也买不来。 老太太平素都舍不得戴,上回老太太生日才郑重戴了出来。 因老太太一直病病歪歪的,家里几个媳妇都不错眼儿地盯着呢,就怕一个不小心,这样的好东西叫别人从老太太手里哄了去。 不过这与她有什么关系?难道锦柔想她也去跟老太太争这个?说来老太太已经送了她两件极贵重的翡翠饰品了。一条十八子的沉香手串,一条一百零八颗的翡翠项链。她平素在家也不怎么戴这些东西,不过收着压箱底罢了,又不能真拿出去当个一万银子花销,何必这样贪心不足。 她便笑了笑:“你不说我都忘了,我今日忙了一日,竟忘了去给祖母请安。也不知道老太太会不会怪罪下来。” 锦柔听了,便站起来,热切道:“我现在陪姐姐一起去吧。才刚吃过晚饭,老太太也不会睡下的。” 锦鱼想想也觉得老人认古礼,今日本就是添妆的日子,她不过去,难不成还要老太太亲自到她这里来不成? 忙收拾收拾,穿了衣裳出来,跟景阳侯等说了。 景阳侯便骂了她一句“糊涂”,才道:“我今日也没去给老太太请安,倒不如一起去罢。” 景阳侯要去,自然秦氏与楼氏也都跟着,一时众人皆穿戴整齐,浩浩荡荡地往老太太的期颐堂去了。 * 一时进了正屋梢间,就见四周点了蜡烛,照得明晃晃的,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似桂如兰。 老太太在炕上坐着,头上系着一条黑边秋香色镶珠抹额,身上搭着一条同色绣福字薄被,脸上气色却没之前那么黄了,脸颊似乎也丰润了几分。花妈妈仍是如常陪坐在她身边。 再想不到的,是锦心与许夫人还有大嫂子刘氏都在。 这家说是许夫人掌着中馈,但真正日日打理琐事的却是这位大嫂子刘氏,名叫翠微,长得身材高挑丰满,性子据说是端庄稳重,温柔敦厚,原是老太太娘家外甥女,素来在老太太跟前是极得宠爱的。 锦鱼回来这么久,跟这位大嫂子刘氏一点也不熟。她也没想过要亲近这位嫂子。之前浅秋院那样破落,这位嫂子都只当不知道。 不过刘氏是锦心嫡亲的嫂子,向来却是最照顾锦心的。 难不成锦柔刚才说的消息是真的。刘氏怕锦心将老太太的镯子哄了去,特意守在这里? 侯爷进门自先领着众人向老太太行礼。 许夫人刘氏锦心也向侯爷问安行礼,一一叙定,这才落了座。 闲话了片刻,室内气氛竟一时有些僵住。 第34章 翡翠镯子 老太太咳嗽了几声, 便冲锦鱼招了招手,锦鱼忙上前,正要作答, 花妈妈却伸手一拉她, 叫她坐在炕沿上。 锦鱼有些意外。 因为老太太拿药帮她配玉肌膏又帮她要了许多补上的及笄礼, 她也常来请安。 每次花妈妈都拉她坐炕上, 可现在锦心锦柔都在场,单拉她坐炕上却是叫人想不明白。 她也不好拒绝,便挨着炕沿上坐了。 老太太问她添妆的事,她便一一作答。 老太太间或咳几声,她见花妈妈袖着手, 只得往里又坐了一点,给老太太拍了拍背,动作轻盈熟练, 倒像是从小跟在老太太身边一样,没半点生分。 景阳侯便笑道:“五丫头虽是个会孝顺的,却也是个糊涂的。今儿这样的日子, 天都黑了, 还要六丫头提醒, 才想起来, 还没来找老太太要添妆。” 花妈妈便笑起来:“可不是!老太太一大早就盼着, 谁知她竟是不露面。老太太刚刚还赌气来着, 说若是她今日不来, 以后便是什么好东西都没她的份儿!”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刘翠微也跟着笑道:“正是呢。以前呢,只有四妹妹是老太太的心肝宝贝, 如今来了个五妹妹,竟是叫老太太也是打从心眼儿里面疼。你老人家素来对我们这些晚辈, 最是公平正道的,不如这么会儿,就把这添妆都交待明白了,省得再叫人惦记着,您老人家也好早些歇息。” 听到这话如此不客气,锦鱼手下一顿。看来锦柔说得一点没错。锦心想打那翡翠镯子的主意,大嫂子真的恼了。 却见老太太抬起手,用丝帕捂着嘴又轻咳了几声,衣袖处绿光莹莹一晃,锦鱼吃了一惊。 老太太把这镯子取出来戴在碗上,莫不是真打算给锦心?难怪他们来了,锦心许夫人与刘氏仍是不肯走呢。 就见老太太冲花妈妈努了努嘴。 花妈妈便从炕里靠窗处拿出来一个红木莲花匣子,放在炕前花几上,打开来,就见里面挖着红绒布凹,里面稳稳地卡放着一只六寸大小翡翠玉盘,白底翠绿飘花,通体光素,弧度优美,撇口圈足。烛光之下,若玉盘承露,莹莹如水。 锦鱼不由暗暗咂舌。老太太压箱的宝贝可真是太多了。 这玉盘虽不如那镯子可以戴出去晃别人眼,可也价值千金。 这么贵重,不可能是给她的。 锦柔早按捺不住,离了椅子,上前来看,啧啧羡慕。 锦心却一脸端庄,稳坐在禅椅上,一动不动。 便听花妈妈招手叫锦心:“四姑娘,这是老太太给你的!” 锦鱼就见锦心的脸色顿时一僵,双手紧紧抓住扶手,似乎站不起来。 刘氏也凑过来看了,回头叫锦心,掩不住地轻笑道:“这玉盘老太太不知藏在哪里的,我们竟都没见过。也不知道翻了多少箱柜才找出来的。” 许夫人叫了一声锦心,锦心才回过神来,慢慢走过来,嘴角努力向上,眼中却隐隐有水光,上前行了大礼,谢道:“谢老太太赐妆。祝老太太身体安康长寿万福。” 行完礼,并不取那玉盘,反退了回去,却又不坐,一副迫不及待就想离开的模样。 许夫人起身上前拉着她的手,骂丫头香绢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6 你怎么木头一样干站着,还不去取了来好生抱着。” 香绢忙缩头缩脑地上前,盖好盖子,抱了红木莲花匣子回来站着不敢动弹。 “不知道老太太给五丫头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呢?也叫我们跟着开开眼罢。”许夫人仍是拉着锦心的手,笑道。 老太太抬起眼眸,浑浊的眸子叫烛光一闪,倒有几分难得的凌厉。 她双手扶着炕,似乎想坐直身子,锦鱼忙伸手用力扶住她。 花妈妈也忙给老太太身后垫了个萱草黄的大引枕。 趁着锦鱼扶她的工夫,老太太顺势拉住锦鱼的左手掌,从骨瘦伶仃的手腕上脱下那只满阳绿的翡翠镯子,费了些力气给她套上了。 那晶莹绿镯上手,衬得锦鱼一只皓腕越发莹莹如雪。 锦鱼完全懵住了。 “老太太!” 屋子里几个人几乎全都失声叫了出来。 不仅有许夫人刘氏,甚至也包括了景阳侯。 老太太半歪在锦鱼身上,脸带凄怆之色,道:“这圈口太大,我如今戴不住了。总归是要给你们这些孩子的。可是……总不能为着个死物件,倒叫你们姑嫂不合,留下祸根,不如就趁我现在还明白,给了锦鱼。她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没在府里享过一天福,手边也没个好东西。” 只听得一声尖叫,锦鱼还没反应过来是谁的声音,就见锦心发疯般夺门而出。 许夫人也尖叫一声,追了出去。 刘氏站在屋里,脸色惨白如纸,咬着嘴唇,身子摇晃,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景阳侯见了,喝了一声:“糊涂东西!还不赶紧去看看你婆婆!” 刘氏掩面而出。 锦鱼仍在呆滞中。 有句话在她脑子里挣扎了半天,总算冒了出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老太太多半本来是打算把这镯子给了锦心的。 可是因为刘翠微来争。若是给了锦心,便打了刘翠微的脸。 若是给了刘氏,又打了锦心的脸。 只有给了她……那两人才能同仇敌忾,一起恨她,倒也能姑嫂同心。 她一时竟不知道是该感激老太太还是气老太太把她当靶子立着给人打击。 屋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老太太嗓子里嘶嘶的喘息声。 最后还是花妈妈打破了尴尬,道:“五姑娘,你还不谢过老太太疼惜。” 锦鱼木头人一样,下了炕,双手平放在胸前,前腿弯,后腿曲,低下头,郑重行了一礼。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道:“你们都出去吧,留我跟侯爷说几句话。” 锦鱼叫秦氏牵着,楼氏也拉着锦柔一齐退了出去。 出了期颐堂,楼氏与她们作别,临别,楼氏眼中似有水光,脸上笑容十分勉强,声音都微在颤抖,道:“秦姐姐回府这些日子,侯爷的笑容,竟比之前十五年都多。”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不等秦氏作答便拉着锦柔消失在开满迎春花的小径中。 锦鱼站在原地,半天没能动弹,末了举着手腕问秦氏:“娘……这福气太大了些,我这手能受得住么?” 秦氏噗嗤笑了出来,伸手一戳她的脑门子:“我如今算是信了你常说的那句话。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忙断肠。老太太既给了你,你便受得住!” 母女俩个一个满心欢喜,一个脚踏祥云,一路回了紫竹斋。 * 却说这头锦鱼等一走,花妈妈便给老太太端了一盅香茶,服侍着她喝了。 景阳侯闻着这茶香气宜人,不禁问道:“这么晚了,母亲还饮茶,可会扰了睡眠?” 花妈妈笑道:“上回老太太生辰,五姑娘特别给老太太配了个五花茶作寿礼。老太太喝着倒觉好,这一冬都喝的这个,咳嗽也少了许多,这身上也有了些肉。” 景阳侯大为讶异,老太太身子不好,一直没断过药,什么人参燕窝冬虫夏草吃了得有几车下去,也不见有什么起色,什么花茶竟能有用? 老太太笑道:“五丫头说上品饮茶,极品饮花。我以前竟是不知。那丫头也不知从哪里找的方子,一共是玫瑰花,彼岸花,合欢花,木棉花还有桂花,一共五味,用了五年以上的白牡丹根做引子,我自打拿这个当茶喝,倒是真的好了些。” 景阳侯不由默然。难怪老太太突然把传家宝般的镯子给了锦鱼。刚才那姑嫂相争不过是借口罢了。 就听老太太道:“五丫头回来这些日子,我瞧着秦氏竟把她教得极好,比那几个都强,又知道孝顺,可惜……就是有些傻乎乎的。敬国公府多难得的缘法,硬生生叫人抢了去,还帮着人圆谎。叫她同日出嫁,她也傻傻地应了。锦心那头,皇后娘娘有恩赏下来一柄玉如意,作了头抬嫁妆。锦鱼这头……好歹也要有件压得住头阵的东西才好。” 景阳侯从来都觉得锦鱼是太过聪明了,作事主意大,不柔顺,倒从没觉得她傻。因而上回还特意找了本《贤女传》给她看,想让她收收性子。老太太是心疼她,才会觉得她傻。不由心中暗暗叹息,明明锦心才是老太太自小看着长大的,如今怎么倒叫五丫头得了缘法?锦心都是叫他跟许夫人一起宠坏了。如今再想扳回来,却是不易。 却听老太太又道:“我知道你自来重嫡轻庶,怕是觉得这东西不该给了她。这原也没错。只是这东西搁我这里,早就引得人人觊觎。便连锦熙前两日来给锦心添妆,过来给我请安,也拐弯抹角地打听。我是怕再不给了人,哪日我一闭眼,为了这东西,一家子骨肉反目,闹得不像样子。” 老太太说多了话,又有些喘。 花妈妈忙在背后给她顺气,也劝说:“俗话说得好,傻人有傻福。我看五姑娘是个有大福气的。侯爷也劝劝夫人和四姑娘吧,那玉盘也不是什么俗物。别糟蹋了老太太一番苦心。” 景阳侯点点头,不敢再让老太太费神,便走了出来,想了想,去了古香堂。 * 锦鱼自然不知道,老太太当她是个傻的。回到紫竹斋便把那镯子摘了下来,举着却没知道放哪里才好。 这才想起……这东西老太太肯定有装的匣子,她戴着回来,也没要匣子。只得等明日再去取了。 便找出块梅粉色的软丝巾子一层层裹起来,这才仔细锁进了珠宝匣子里。 第二日一早亲自带着茯苓去了,跟老太太说了会子话,因天气好,不冷不热的,她便说庄子上的老太太们,七老八十还打鸡骂狗的,皆因常在地里走动的缘故,硬拉着老太太在那青砖院里走了一柱香的工夫,又叫人找了朱瑾花绣球花,连同浅秋院那两缸睡莲绯鱼,都给老太太搬了来摆在院子里,好叫老太太日日能出来走动走动,活活气血,说是比躺着吃药强。 老太太与花妈妈因吃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7 五花茶确实好,听她这样说,便也随了她。自此老太太倒是一日日精神起来,却是后话。 至于锦心那头,离出嫁的日子也没几天了,锦鱼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也没工夫去打听。 只是老太太把传家镯子给了她的消息在亲戚间不过一两日便传遍了,她这里瞬间热闹了起来,府里族里的堂姐妹们嫂子甚至姨娘们丫头们都过来给她添妆,好不热闹,却也免不了说些闲话。 她便知道锦心为了这事哭得死去活来,说了些不敬老太太的话,又与大嫂子刘氏撕破了脸。 景阳侯气极,破天荒地嚷着说要对锦心动家法。 许夫人拼死拼活地拦住了。 说是总不能叫锦心带着伤痕出门。 不过锦心倒是总算没敢再闹腾,消停了。 转眼到了出嫁前一日,梅姨终于把替锦鱼准备的嫁妆还有陪房们全送进了府。 四家陪房,八个丫头,五十二抬嫁妆。 其中有十六抬抬高两丈有余,四周用红色纱幕围裹,顶结并蒂红花,景阳侯府上下人等不由万分好奇,都猜不透是什么东西。 第35章 势如连璧 到了第二日, 锦鱼不到卯时就被从床上挖了起来,叫一众丫头婆子押着开面梳洗化妆穿衣。 简单填些点心,巳时到祠堂去祭祖拜别家人, 聆听族训。 本来两人一共安排了一个时辰, 锦心拜完, 她再拜, 时间绰绰有余。 不过锦心进去之后,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竟是拖到巳时末刻才红着眼睛出来。 待轮到她,众人一来已经累了,二来也急着去吃起嫁酒, 于是草草了事。 锦鱼倒也没太在意,反正要一直跪在祖先排位跟前听家中长辈训戒,短一点她倒少吃些苦头。 等她出来, 说是前头起嫁酒已经开始了。 她也不能去吃酒,便回了紫竹斋暂且休息,与秦氏与梅姨话别。 免不了又是一番泪流满面, 只得重又梳洗化妆。 外面不断有消息传来。 午时二刻, 说是敬国公府的姑爷带着喜娘花轿来了。 八抬大轿, 精工细雕, 四面都填着人物吉祥的人物故事, 红漆鎏金, 堪比半副銮驾。 说外面观礼的人极多, 已经堵了半条大街。 一时听得远远地有鞭炮声隆隆传来,又有小丫头跑来说四姑爷足足撒了有百两黄金的喜钱, 全府的人都堵在大门口抢喜钱,热闹非凡。 秦氏便有些焦躁起来, 一直问五姑爷迎亲轿子来没来,就怕误了吉时。 外头婆子丫头们却都说不知道,外头人太多了。 秦氏不由后悔当初不该同意跟锦心同日出嫁。 锦鱼倒还沉得住气。她十分自信,只要她本人一出现,再加上她的秘密嫁妆,所有的热闹焦点都会回到她这边。 据丫头婆子们回报,外头四姑娘四姑爷的婚事进行得十分顺利。 锦心已经拜别了父母,由大哥背着要送出去上轿了。 许夫人哭成了泪人,众人都在劝。 果然不过片刻,就听到外头远远的鞭炮声震徹云霄,喇叭鼓乐齐鸣,终于起轿了。 才有喜娘奔来,叫锦鱼往外头花厅去。 锦鱼由豆绿与茯苓两个扶着出来,到得花厅,只见虽风和日丽,空气里却飘着未散开的鞭炮硝烟,甚是呛人。 除了景阳侯与许夫人坐在厅中上座,还有不知道多少亲朋女眷们都坐在两旁。 锦鱼一进去,厅中先是一静,接着就听得众人窃窃私语。 她耳朵尖,众人的声音也不算太小,倒听得清清楚楚。 先是议论她美貌。 “这便那庄上长大的?还是庶出?怎么竟这般美貌大气?”这是之前没见过她的。 “这五姑娘素来穿着极素净的,今日这样一打扮……真真是个神仙妃子也比不上。”这是之前见过她的。 “不打扮有不打扮的美,这盛装有盛装的美,可叫一句话说着的,淡妆浓抹总相宜!”这是有文化的。 再接着议论她的嫁衣。 “这嫁衣哪里制的?竟这般好看!” “可不是,这红色也不是大红,也不是梅红,也不是朱红,却是恰到好处,好衬颜色!不知叫个什么红?” “你们光看这颜色料子了,我瞧着这裁剪才见工夫,前面利落,后面也不带半丝累赘,衬得这身子玲珑又不拘谨!也不知道是哪家裁缝铺子的。” “我瞧着倒与你们不同。刚才四姑娘的嫁衣,虽颜色不如这个,可料子裁剪工夫都不比这个差,要说最大的差别,我看倒是这刺绣的图案与绣功!” “可不是!刚才听人说四姑娘的刺绣找了顾家人帮手,已经是难得一见了。哪知道这位五姑娘竟然能更胜一筹!也不知道是谁的手笔。这百花嫁衣,我瞧着近年来,京中无人再能出其右者了!”立时便有人附和。 厅堂不大,也不小,这时锦鱼已经走到了跟前。 就见许夫人早已经哭得妆容半褪,双眼红肿如桃,见她来了,便恶狠狠看她,恨意毫无掩饰。 锦鱼心中暗想,恨她做什么呢? 又不是她要抢老太太的镯子,也不是她要同日成亲的。 便不再看她,反把目光投向景阳侯,隐隐见他眼中有泪光。 她便随着喜娘上前奉茶跪拜,谢亲恩,求训示。 说起来,锦鱼所受的亲恩,基本全来自于秦氏。 可众目睽睽之下,也得说些什么。 她便道:“女儿自幼在外,不曾承欢膝下,不曾病中尽孝。实在愧对高堂。但父亲母亲对我却仍慈恩如海,慎选佳婿,又命我与姐姐同日出嫁,足备嫁资,厚薄无差,女儿铭感五内,才虽不敏,今归夫家,自当三从四德,绝不辱卫家女之名。” 说完三跪三拜,一时想着如今一去,只留秦氏一人在这府里,也不知许夫人会不会拿秦氏,心中难过至极,伏在地上的纤细身子不由轻轻抖动,泣不成声。 景阳侯刚才送走锦心,本就甚是伤感,只强忍着没有流下泪来。 此时见锦鱼如此,不由心中大恸。 之前锦心跪拜完毕,许夫人便扑上去扶她起身。锦心扑在许夫人怀里,母女二人抱头放声大哭。 可锦鱼如今,却是只能伏在地上。她嘴里喊着母亲,可许夫人何曾把她当作过女儿? 一时又想起老太太的话来,越发觉得愧对锦鱼,见许夫人久久不语,他便起身下座,伸手去扶锦鱼:“起来吧。莫怕,便是嫁了,你也是我的女儿,娘家也是你的家。” 锦鱼没想到景阳侯会下来扶她,顺势站起,凑近景阳侯耳边,声音哽咽,道:“爹爹珍重,请保护好我姨娘。”一边说着,一边又流下几行泪来。 父女两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8 个站在一处,靠得极近。 看在众人眼里都不由大感诧异。 一来景阳侯素来严肃,不苟言笑,刚才锦心辞嫁,他也不过是脸上动容,怎么对这个庶女竟是这般宠溺,竟亲自相扶,又泪流满面?莫不是传言都是真的?景阳侯最喜欢的女儿竟反是这在庄外长大的五姑娘? 家中有适龄儿子的人家不由暗自懊悔。 早知这五姑娘人才如此出众,在家又如此得宠爱,还不如自家娶了回来,倒叫那永胜侯府捡了个大便宜去! 又听她说足备嫁资,厚薄无差,更觉惋惜,也有些好奇,想看看她到底能有多少嫁妆,毕竟她们都瞧过锦心的了,那可是足足一百二十八抬。 锦鱼自然不知道众人心中在想些什么,与景阳侯哭了一阵,便由喜娘领着下来,又去洗脸上妆折腾了一番。 眼看时辰都到了末时,却仍不见有人来催上轿,便叫茯苓去打听打听。 一时茯苓回来,道:“四姑娘的嫁妆共有一百二十八抬,如今还有几抬在院子里呢。” 锦鱼也没法。终归她也不知道锦心这嫁妆抬这么慢,是不是故意的。 又等了两刻钟,外头才有婆子来道:“四姑娘的嫁妆都抬完了。姑娘的嫁妆正在往外抬到院子里去。还要请示姑娘,那新来的十二抬嫁妆,要不拆了帷幕?是放在头里还是放在最后?” 锦鱼松了一口气,道:“放在头里,排在老太太的镯子之后。帷幕自然要拆的,只是出门时再拆。” 因前头两个庶出的姐姐公中都是全抬六十四,因而她的也是如此。 本来按她的性子,多出来的这些个嫁妆,偷偷带过去也就是了,不必大张旗鼓。 可今日既与锦心同日出嫁,她也就索性全都摆出来。 白得的锦心的那份嫁妆,钟微王青云送的孤本,还有她这些日子收到的各种添妆等等,满当当的有十二抬。 梅姨最后送来的那五十二抬,其中三十六抬,其实是秦氏打小替她慢慢准备的。只因当初她爹说过除了洛阳庄,不会再给她别的嫁妆。谁知又有了呢? 而那用帷幕蒙着的十六抬则是她暗中谋划许久的一支奇兵,必能让锦心偷鸡不着蚀把米。 如此一来,她的嫁妆也正好有一百二十八抬。 光从抬数上看,竟与锦心打了个平手。 * 却说来观礼的众人在锦鱼辞亲之后,便都络绎去看嫁妆。 锦心的一百二十八抬,早前已经叫众人纷纷咋舌,心中暗暗猜测,都估着至少值个五万两银子。便对锦鱼的嫁妆没报多大的期待。 一来知她是庶女,二来知她嫁的是永胜侯府,听说当初聘礼不过两三千之数。景阳侯府就算翻个三倍,也不过上万,与锦心的完全不可能相提并论。 于是都抱着随随便便看个热闹的心情。 不想第一抬出来,众人就沉默了。 虽说锦心的第一抬是皇后娘娘赏的玉如意,可也只是个宫中常见的玩意儿,并非什么稀世奇珍,不过图个皇后娘娘赏的体面而已。 可锦鱼的不一样。老太太的翡翠镯子,京中与景阳侯府有些来往的人家都知道。同样来自宫中不说,听说还是当时皇后娘娘自己的心爱之物。 这样一只镯子,砸再多的钱都买不来。谁家还不当传家宝珍藏着。 谁知竟然给了个庶女作陪嫁。 光这一件,至少也抵得十抬八抬嫁妆了。 众人再一想刚才辞亲的场面,两相一结合,越发在心中认定,这个庶女在景阳侯府虽是不得嫡母欢心,可老太太和景阳侯定都是当作心尖尖待的。今日的嫁妆,怕是小觑不得。便都打起精神。 不想接着便见抬出了十六抬用红帷幕遮掩的嫁妆。 又甚高大,不像箱笼家具,一时倒叫人猜不透是什么东西。 接着便又一抬一抬,竟是一共抬了一百二十八抬出来。 中间虽有些家私瞧着粗糙,只是亮眼的东西却是更多。 庄子铺子光看数量,竟然也不输锦心。 再接着是那玉瓶孤本等等,都是可以传家的珍宝。 一通抬完,已经到了未时二刻。外头说新郎总算来了。一时鞭炮齐鸣。只是比之前锦心的响声小了许多,不过众人也没留神,眼睛都盯着那直到现在还蒙着的红布嫁妆。 锦熙便忍不住问许夫人:“什么稀罕的东西?这都要出门了,还不拆开?”她身上有九个月的身孕,本不想来送嫁,但怕锦心临出嫁,还是想不通,特意跑了来,她作为已经出嫁了大姐,说的话,锦心总要听几分。好在锦心没闹,顺顺利利地出嫁了。 若不是想看看这十六抬东西到底是什么,她早就回府了。 许夫人道:“我哪里知道?昨日夜里才鬼鬼祟祟地抬了来,还找了婆子通宵守着。我倒也想知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要这样藏着掖着?” 锦熙看了看左右,见众人表面不在意,可都尖着耳朵听的样子,忙道:“母亲,您也太过宽厚了。什么都由得她。她倒好,竟是不把母亲放在眼里。” 许夫人淡淡一笑:“唉,她自小在庄上长大,跟我不亲,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不说这……” 话音到此,许夫人突然双眼发直,好像闷死了的鱼眼睛,白多黑少,一动不动。 锦熙忙转头看去,却见那十六抬中的第一抬,大红的帷幕徐徐坠落,高大的红漆木架子上端放着怒放的鲜花。 花盛叶丰,国色天香。 两朵粉嫩欲滴的艳紫花朵大若银盆,一朵朝左一朵朝右,殊色绝丽,并蒂而开。 时人最爱牡丹。有史记载曰:京城贵游,尚牡丹三十余年矣。每春暮,车马若狂,以不耽玩为耻。 又有诗云: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 可见其风之盛。 此时正是牡丹时节。 牡丹花开,倒不稀奇。可牡丹木本,向来独朵顶生,世人何尝见过这样的并蒂花后魏紫! 锦熙第一个反应便是……这花儿是假的。 人群却是骚动起来,有人顾不得礼仪,起身朝前涌,可那些婆子似乎早有准备,排成一排,笑着作揖拦住:“我们姑娘就是怕这花儿太招眼,才叫让布蒙住的。这花假不得……” 说话之间,第二抬也已经揭开。 现场却除了抽气声,再无人动弹。 锦熙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竟是二乔!‘势如连璧友,心似臭兰人’,一枝双色花,一朵粉红在上,一朵娇黄在下。 锦熙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剩下的十四抬……不会全是各色奇种牡丹吧? 这要抬着走一圈,京城的地面会不会都叫围观的踩塌了? 若真如此,莫说锦心区区五万两银子的十里红妆,便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9 皇上嫁公主,辅上五十万两,怕也没人记得住了。 谁能忘得了这些冠前绝后的,稀世珍品牡丹呢? 不过片刻,街外面便传来人群的欢呼与喧闹声。 锦熙嘴唇颤抖,正在出神,肩头却猛地叫重物一压,她回头,却许夫人脸色苍白地靠在她的肩头…… 第36章 满城若狂 锦熙胸口发闷, 赶紧扶住了许夫人,在她耳边道:“母亲,别叫人瞧了笑话去。” 心里却不由暗暗叹息, 难怪这五妹妹回府不到一年, 不但讨了老太太的欢心, 也得了父亲的欢心。这份心思哪里是她那个被宠坏了的傻妹妹能比的? 这样丰盛的陪嫁, 便连她这个嫡长女都不及。 虽然她也妒忌,可是说到底,这五妹妹也是她的妹妹。 这五妹妹得了脸,她在婆家不也跟着得脸么?还有这许多的牡丹花,若是能找五妹妹要上一盆, 家中宴客时岂不叫人艳羡? 当下按下酸酸涩涩的心情,露出一副大度的微笑,目送着一抬抬的嫁妆流水般抬出大门。 * 此时外头维持秩序的景阳侯府仆佣们一个头两个大。 朱老四是景阳侯府门上的总管。 他在景阳侯府几十年, 还从来没见过府门口挤这么多人。 刚才四姑娘出嫁,来的人已经填满了半条街,已经叫他们忙得顾头不顾腚。 本以为四姑娘的嫁妆那么多, 看热闹的人肯定跟着十里红妆散了。他们也能松口气歇一歇。 哪里知道敬国公府的花轿前脚刚离开, 江凌就骑着匹神骏的大宛汗血马带着花轿, 吹吹打打地到了门口。 那后头跟着的人潮简直跟洪水一般, 乌泱乌泱地, 一个个人挤人, 挤得个面红耳赤, 满头是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地也顾不得礼防了,都挤在一处往前凑。 竟比之前柳镇带来的人群多了一倍不止。 他急得吆喝着手下看好秩序, 自己也喊得嗓子都劈了:“新娘子还没上轿呢,可别把轿子给挤坏了。” 心里暗暗叫苦, 可看看那五姑爷再看看那花轿认了命。 都说这五姑爷长得好看,如今穿着新郎官的大红衣冠,头带乌纱方顶官帽,腰缠金镶玉带,那一张脸真是如雕如琢,古人说那些个潘安宋玉怕也不过如此了。他一个半老头子瞧了都得说一声好看,何况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谁还不想多看几眼这样的新郎官? 再看花轿,也是八抬,论华丽煊赫自然是不如刚才敬国公府的轿子,可是这顶轿子四周轿板都雕着简单的松枝,上头是一对灵活的白头翁,取白头偕老之意。其余皆用最简单的步步锦纹饰,反显得格外地高贵雅致,相比之下,之前的那顶轿子倒有些俗气了。 更何况,这轿子四周,也不挂常见的彩绸大花,而是全用艳红的芳纪牡丹,一朵朵都盘子般大小,花香浓郁。不但好看,还仙气飘飘,把之前呛人的硝烟味儿冲淡了许多。 这样别致的花轿,也不知道江家从哪里找来的,也难道一路走来,看热闹的人都趋之若鹜。 门上几十个家丁在他带领下拼了老命堪堪维持住了秩序,也顾不得拦门了,直接就引着江凌下了马,让他进了大门。 门内守着的几个兄弟,本该拦门为难新姑爷一下的,可之前四姑娘出门,拖了时辰,如今都申时了,五姑娘已经过了吉时,不能再拖,也知道江凌没什么才学武艺,便都随便敷衍着问了江凌几句,什么“举头望明月”下句是什么之类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便草草叫他过了。 一时由卫家二少爷背了锦鱼出来。 众人一看新娘子的衣裳漂亮得不像话,都大声起哄,羡慕江凌娶了个能干老婆,叫江凌多撒些喜钱来。 江凌雪白的俊脸早红得如那芳纪红牡丹一般,半低了头,迤逦的眉眼却忍不住朝锦鱼瞧去,就见锦鱼趴在卫二的背上,脖子挺得笔直,大红绣花开富贵的头帕上,四角坠着的金线牡丹璎珞一晃一晃,一闪一闪,好像她狡黠明亮的眼睛。 他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腼腆的微笑。 众人哄笑起来,鼓掌乱叫,又有小童也不知道是谁教的,稚声稚气地齐声在唱:“哎呀呀,哎呀呀,新娘子美叮当,新姑爷笑朗朗!” 江凌脸上更红,眼睛却仍是盯着锦鱼。 卫二今年虽已经二十出头,可长得个头中等,人又偏瘦。 也不知道是卫二的腰弯得不够,还是力气不足,锦鱼在他北上摇摇欲坠,好像就要滑下来了一般,卫二自己也一副要被勒断脖子的滑稽表情。 他不由大为紧张,生怕锦鱼到不了花轿口,就掉下来,忍不住跟了上去,可又不敢伸手去扶,一双手只得尴尬地虚扶在空中。 众人更是笑得顿足捶鼓,天摇地动。 又有小童在唱道:“新娘子有福了,嫁个新郎像月亮。不冷不热好漂亮。鞭炮劈里啪啦啦,花轿抬起摇啊摇……” 卫二一副勉强挣扎的模样,走得极慢。 江凌一直悬着心,总算等得到锦鱼到了花轿口,喜娘正要说几句吉利话再揭轿帘,他眼看锦鱼的脚尖都要碰着地了,也顾不得许多,几步抢上前,亲手掀了轿帘。 旁边的喜娘张着血红大嘴……硬生生把到嘴的吉祥话换成了:“新郎亲掀轿门帘,新娘一世不缺钱。新郎跟着新娘走,新娘一世没啥愁!” 她这随口一编不要紧,江凌倒是听进去了。 他见锦鱼安安稳稳地进了轿,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起轿时,便刻意跟着轿子,落后了半个轿身,而不是骑马走在前头。 朱老四见花轿悠悠抬起,向外移动,心里更紧张,忙跟了上前,吆喝着两边的小厮壮丁死命拦住两旁的人群,心里却不由暗自比较。 从这接新娘子上轿看,显然是五姑爷会疼人。 瞧瞧之前四姑爷,身份高贵是高贵,可站在一旁,脸色板着,好像不是在迎亲,而是在讨债一样,动都不动一下。 四姑娘上轿后,四姑爷也是骑上高头大马就往前走,根本没回头看一眼花轿。 瞧瞧人家五姑爷,自打五姑娘一现身,那双眼就没离开过,生怕五姑娘会什么意外似的,还亲自打轿帘子,出门又紧紧跟在五姑娘的轿子旁边,生怕叫人冲撞了。 这五姑娘啊,日后怕是福气不小。难怪进府没多久,老太太跟侯爷都对她另眼相待。 * 锦鱼坐在轿子里,头上闷着头盖,豆绿想跟她说些什么,喧天的闹声,也听不清,只听见人群一阵阵哄笑,童谣唱得可爱,还有人在喊些乱七八糟的话……刚走没多久,就听得身后人哄然大叫…… 大红绣花开富贵的头帕下,金线牡丹璎珞一晃一晃,一闪一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0 ,她的嘴角忍不住慢慢勾起。 她原想着拼嫁妆拼不过,便取了巧,托梅姨想法子收罗些珍奇的牡丹。 可叫天从人愿,她之前培植的好几种牡丹一直不曾开花,竟是这一年都开了。 又怕早早抬起府来,叫人毁了,这才赶着头一天,叫人蒙了红布抬进来。 本还怕许夫人不答应,谁知道许夫人为了锦心忙得脚朝天。这些事都是大嫂子刘氏在管。 她娘秦氏便有些惴惴地去问了刘氏,哪成想刘氏一口就答应了,还意有所指地说:“你们自己着人看紧着些吧,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想来之前锦心得罪了刘氏,刘氏也就懒得为了锦心得罪她娘跟她。 事情竟是出奇的顺利。 比奇珍异宝比银子数量,她定然无法比过锦心。 可要论叫人见之难忘,她有信心,她的牡丹必定无敌于天下。 果然,后面的惊呼声越来越大,似乎周围的人群也越聚越多。 好在轿中就她自己,实在忍不住,她便偷偷掀起盖头想往外看。 可轿子两侧的茜红窗帘都遮得严严实实,不见一丝缝隙,她也只能作罢。 不想轿子却是越走越慢,一柱香的工夫后,几乎停了下来。 外头人声如潮水般响个不停。 “瞧见没有……并蒂牡丹!并蒂的!老天爷呀!” “这卫家五姑娘从哪里找来这许多妙冠天下的牡丹花儿!” “听说洛阳庄就是她的呢!” “这江家玉囊真是撞了大运了!” “我倒说是卫家五姑娘有大福气呢!瞧瞧人家江玉囊……多好看啊!” “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新郎官!” “可惜瞧不见新娘子!定然也是美艳绝伦的!” 锦鱼正尖着耳朵听外头的声音,却听有人忽道:“爷,这人来得太多了,前面路都几乎堵住了,这可怎么是好?”声音就在轿旁窗边。 “你们分两拨人。一拨在前头慢慢开路,一拨牢牢护住这花轿。慢一些不打紧,只别惊着了……”说到此处,那声音有些莫名的颤抖,“我媳妇儿。” 锦鱼一惊,这才知道江凌并未走在花轿前头,而是一直护在轿侧。 听他这样吩咐,更觉贴心,她要的就是全城轰动,如今如愿以偿,哪里会嫌人多。 却听有人大声回道:“今日我家姑娘出嫁,全城的人都来争看,是我家姑娘的福气!人越多福气才越大呢!” 锦鱼不由暗暗失笑。这是豆绿,在外头跟着轿子步行,倒是深知她的想法。 “是这样么?那……你去跟吹鼓手们说,声儿越大越好,一路别停,回头都有重赏。”却听江凌道。 不过片刻,鼓声喇叭声唢呐声喧天震耳…… 锦鱼:…… 这声音怕是皇城根底下都能听见响了,不知道多少人听了声音赶过来看热闹。 可听了一会儿,她实在受不住,默默伸手捂住了耳朵。 停停走走,这一拖……就拖到天擦黑,才进了永胜侯府。 * 永胜侯府众人早都等得心力交瘁,又不好开吃喜宴,点心茶水都要见底了,能聊的闲话也再说不出半句,才见到花轿进了门,众人不由热泪盈眶,立时奔迎出去,鸣炮三响,鼓乐大作,齐声高唱落轿歌:天赐姻缘巧安排,旺夫升运又聚财。拜神除煞撒金谷,迎得新娘进门来。 喜娘站在旁边,还没来得及让江凌踢轿门,江凌已经下了马,伸手又揭了轿帘。 早被一通唢呐乱轰到头晕的喜娘:…… 也再想不出什么吉祥话儿,伸手进去扶了锦鱼出来。 锦鱼手上抱着装了五谷的红釉瓷瓶,由喜娘牵着跨火盆。 锦鱼跨过去的时候,只觉得这火根本不旺,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只是她也是早就人饥口渴,只想着赶紧把这婚仪给结束了才好,实在无神多想。 晕头转向地任由人牵着拜了堂,乱轰轰地又换了小轿,被人抬着走了一阵,才到了一个院落中落了轿。 喜娘引着她进了屋里,扶着她坐定,才道:“这便是新房了。” 喜娘的声音都是嘶哑的。 锦鱼忙谢过,让豆绿给赏钱。 就听那喜娘道:“我接过这么多的新娘子,论福气,我瞧啊,奶奶您是头一份!再没见过哪家新郎这般体贴的。这轿门都没踢,日后啊,定然事事都依奶奶的。恭喜恭喜!” 锦鱼累得腰酸脚疼,在盖头下默默微笑,吩咐茯苓带喜娘出去吃喝歇息。 等喜娘下去,她才偷偷揭了头盖,由豆绿伺候着喝了茶水吃了一块蜜糖玫瑰糕。 实在是太乏了,吃完,她便坐在床沿上合目养神,不想竟一下便沉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到人语声。 “姑娘,快醒醒,姑爷进房了。”接着有人推她的肩膀。 “莫要吵她,只由她睡吧……” “这可不成,一会儿闹洞房的人就来了,还要喝交杯酒……” 锦鱼猛地醒过神来,她如今不是在紫竹斋,已经嫁进永胜侯府了。 她猛然一惊……脸腾地火烧起来。睁眼时,只见前面红彤彤一片,整个人都笼在红绡里,外头有烛光人影子在晃。 她忙坐直了身子……一颗心却是砰砰砰地跳个不住,出嫁前秦氏躲在被窝里跟她说的那些见不得人的话,絮絮地回响在耳边。 第37章 洞房花烛 心扑通扑通跳个不住, 可脑子又有些雾蒙蒙的,倒减轻了那种紧张不适。 喜娘的声音也甚是豪迈响亮,她只半晕半醒地跟着指令行事, 突然只觉得眼前霍然一亮, 头顶一轻, 盖头揭开了。 眼前是一张玉雕般的面孔。 大红的衣衫, 晃动的红烛光,满室混杂的香气,周围散发着热气的人群,都虚化成了一张与她不相干的纸画儿,默默的贴在那里, 不存在一样。 她呼吸一窒。 眼前的脸孔好像最白的玉版牡丹,染了清晨粉红的霞光。 心里知道那只是一片雪白,入目的却是粉色, 温暖的,令人心动的粉色。 乌灵乌灵的眼眸里面藏了一万颗星星。 又像藏了两面小小的镜子,映着她的脸和缩成一粒的红红的衣裳, 像颗小小的火豆豆, 怪怪的却说不出的可爱。 “哎呀……瞧瞧……真真是天设地造的一对璧人……”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道。 “可不是呢, 便是那年画上的仙女仙童也没这般好看的……”另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道。 “别挤别挤……”也有人在叫苦。 “咱家三郎都乐傻了。三郎别傻乐了, 这以后就是你媳妇了, 什么时候看都成, 还不快喝了交杯酒早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1 早洞房!那才叫美呢!”一个洪亮的男子声音嬉笑着。 众人哄堂大笑。 锦鱼两颊滚烫, 只觉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就听有人啐道:“你个做大伯子的,倒说这样的浑话!回头新娘子恼了, 叫咱们三郎睡地辅去!小心三郎捶死你!” 那男子笑道:“新房三日无大小,我做大伯子的怎么了!来, 贤哥儿,跳你三叔床上去……叫他们明年就给你生个小弟弟!” 锦鱼还没回过神来,就见眼皮下头多了一个小男男娃娃,三四岁的模样,圆圆的小脸跟个红苹果一样,睁着一双大眼睛,侧勾着头,从下往上看着她:“三婶婶……你真好看,快让让我呀!” 锦鱼脑子还晕乎着,没太明白他的话。 却猛地觉得身后床一阵摇晃,就听好几个声音一齐喝道:“宜姐儿!还不快下来,叫你弟弟上去!” “我不我不!我就要……一个娇蛮的小姑娘脆声声地叫道。 “咚咚咚咚……” 床一上一下,晃得厉害,锦鱼回头,就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色小袄,正在床上大闹天宫。 宜姐儿见锦鱼回头,朝她整个蹦了过来,锦鱼吓了一跳,忙伸出双手将她抱住。 那宜姐姐嘻嘻一笑,却趁机在她腰上拧了一把,锦鱼吃痛,“哎呀”一声,却没推开她,反把她抱得极紧,那宜姐儿挣扎两下没挣脱,便噘嘴瞪眼,伸手来摘她的花冠。 锦鱼腾不出手来,正不知如何是好,那只捣乱的小手却叫一只白皙的大手一把擒住。 “宜姐儿!”江凌笑喝道。 就有一个花信少妇上前来拉扯宜姐儿,声音咋呼呼地:“还不快下来,看你三叔回头生气,不理你了。” “三叔,你娶了三婶,是不是就不疼宜姐儿了!”小姑娘却不笑了,说变脸就变脸,一双小狗般的眼睛泪汪汪的。 江凌把她从锦鱼怀里硬扯出来,交给那花信少妇:“大嫂,你这几日拘束着她些,别叫她来闹着了她三婶。” 锦鱼这才知道这少妇是江凌的大嫂胡氏。听说出自山东登台大族胡家。人长得高大爽利的模样,说话也如是。 胡氏硬拖了宜姐儿就要往外走。 那宜姐儿却抱住江凌的腿不撒手,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鼻子孔都冒泡泡:“三叔不疼宜姐儿了!不要三叔成亲!” 锦鱼有些好笑。 她本来还担心美貌通房什么的来找她的麻烦。万没想到冒出来的是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小情敌。 却见江凌弯了膝腿,蹲下身子与宜姐儿对视着,摸了摸宜姐儿的头,笑道:“你三婶婶救过你三叔的命,你得跟三叔一起,待她好,才能报她的恩呀!” 宜姐儿长长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却不再哭了:“那你跟我好还是跟她好?” 真是道不好回答的要命题。锦鱼几乎失笑,倒有些好奇江凌会怎么回答。 却见江凌想了想道:“宜姐儿跟你娘最好还是跟三叔最好?” 宜姐儿努努小嘴,不甘心地道:“当然是我娘。” 江凌笑道:“那第二呢?” “三叔!”宜姐毫不犹豫。 “宜姐儿!”江家大哥声如洪钟地喝斥道。 众人都哄然笑起来。 江凌也笑起来,那笑容好像春风拂动了浓碧的天,清爽又温柔。 “那宜姐儿在我这儿也排第二才公平呀!” 宜姐儿眨巴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锦鱼低头,嘴角染上笑意。江凌哪里木讷呆笨呀,分明温和又聪明,难怪宜姐儿喜欢他。 还有江家这些人……好像跟他们景阳侯府的冷漠不同,大家都很随意的样子。 贤哥儿和宜姐儿的作派要搁景阳侯府那叫没家教,会被骂死。 但她喜欢。 她再胆大,嫁入完全陌生的永胜侯府还是打心底里有些害怕。 看来这些人不难相处。江凌也不会为难她。以后的小日子应该会过得不错。 正默默想着心事,腰上却叫人轻轻一扯,她回头,又对上一张小苹果般可爱的脸蛋,躺平在床上,仰视着她。 贤哥儿不知道何时已经爬到了床上,滚在一堆早就被宜姐儿踩烂了的花生红枣之中。 贤哥儿压低声音道:“三婶婶……我爹让我在你床上撒童子尿呢……我撒不撒?” 锦鱼:…… 这大伯子还真是为老不尊。 花生红枣踩烂了容易收拾,不耽误睡觉。 要是叫人撒了尿……那气味一时半刻哪里散得开。 她挑了挑眉毛,贴在贤哥儿耳朵边道:“你偷偷撒你爹的酒壶里去。童子尿大补。” 贤哥儿一双大眼睛眨啊眨地,笑得像只小狐狸。 * 夜已深。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喜娘的歌声响起,众人也扯开嗓子跟着唱起了这首诗经《绸缪》,锦鱼与江凌勾手喝了交杯酒,喜娘便哄着众人全退了出去。 外头的更夫早报过了三更,屋子里终于只有他们两人。 两人一时倒有些僵住。 半天,江凌才嗫嚅问道:“你……饿不饿?” 锦鱼摇头。 江凌又问:“那你……渴不渴?” 锦鱼不语。 江凌忙伸手去斟香茶。 一双白皙的手不住在颤抖。 青花莲子高足杯递到她手边,被烛光映成橙色的茶水一荡一荡地。 锦鱼紧张的心情不由松弛下来。 他比她还紧张呢。 她伸手去接小小的高足杯,虽是极小心,可指尖还是轻轻擦过他的手背……凉而滑的触感,好像拂过一块暖玉。 手更颤,茶水晃荡,泼洒出几分,湿了她的手指。 “对……对不住……”江凌叫,声音也在抖,便又急得浑身找巾子。掏了袖子又去搜荷包,却是一无所获。 锦鱼眼角睃见床上有一块粉白,顺手一抓,也没细看,擦了擦手,低头递过去,问:“……夫……相公也擦擦吧……” 手在空中片刻,却不见江凌来接。 她不由奇怪抬眸看去,却见江凌双颊通红如枣,一双眼盯着她手上不动。 顺着江凌的视线,她慢慢看去,“腾”地一下,把手上雪白的巾子猛地一扔,好像那不是一块白帕子,而是一条毒蛇,她羞得用双手捂住了脸。 那两个孩子在床上髟折腾,不知怎么地竟把元帕给折腾出来了。 她竟不知,抓着元帕擦了手,还要给江凌! 真是丢死人了。 却听江凌抖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2 声音道:“我……我……去洗漱洗漱。” 片刻后,只听得门响,接着是脚步响。 “姑娘……哦奶奶,我们来辅床吧。” 豆绿跟茯苓进来了。 “咦……姑娘……这元帕怎么已经脏了?”豆绿叫道,声音在这夜深人静中,竟是听得清清楚楚。 “噗嗤……” “哈哈……” 却听得有人在笑,声音竟是从床下传出来的。 锦鱼:…… 豆绿吓了一跳,忙去掀床裙:“是谁,还不快滚出来……” 里头有人道:“都怪你……” 全是孩子的声音。 啊啊啊……太丢人了。 若不是有这一出,她跟江凌真行了周公之礼,岂不叫这些孩子全听了去! 她以后在江家还怎么面对这些孩子。 豆绿想去把人抓出来,可那床下极低极大,大人伸手也抓不到人。 还是茯苓有办法,道:“第一个出来给十两哦,第二个给八两……” 话音未落,床下咚咚响。锦鱼忙让到床上,躲在红绡纱帘后朝外看。 就见三个小孩子争先恐后地爬了出来。 大的看上去十岁,小的只有五岁左右,中间一个七八岁的模样。 全是男孩子,一个个衣裳都皱成了咸菜一般。真真是一群皮孩儿。锦鱼也不好意思盯着看,看了也不知道谁是谁。 茯苓便领着三人出去了。 豆绿忙叫人来给她散头发洗漱。又叫人来重新收拾床铺。 一切准备完毕,又过了片刻,江凌才回来,浑身带着皂角的清香。 锦鱼缩在被子里,紧紧地抓着红绫被角……背对着外面。 心里想着秦氏教她的那些话,告诉自己女人都要有这么一遭。 可纤细的身子还是不住地轻轻颤抖。 架子床轻轻地晃了晃,她抖动的身子落入了一个温暖而精瘦的胸膛,暖暖的。 床轻轻地晃动起来,连同一室的烛光纱影。 * 此时敬国公府的履霜堂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所院子原是敬国公府除了敬国公与敬国公夫人的中堂之外,最豪华大气的院子。 一共三进,俱由红木建造,雕梁画柱,玉阶绣户不在话下。 今日既是世子大婚,更是从里到外都张灯结彩,又加一轮几乎全圆的月亮,越发映得如天上宫阙一般辉煌缥缈。 王妈妈却无心欣赏这泼天富贵,她站在新房外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本来她是许夫人的心腹陪房,不该跟着四姑娘再做陪房嫁到敬国公府来。 可许夫人实在太痛爱四姑娘,便强令她一家子都跟了来。 她自己虽不愿意,可到底还是忠心许夫人,一口应了下来。 可她家里的老公儿子媳妇女儿却都不乐意。 因着她是许夫人的心腹,一家子在景阳侯府都领着轻省的肥差,在府里一众仆役中那是人上人。 如今一家子都叫跟了来做四姑娘的陪房,差事没个着落不说,他们能从人家敬国公府的人手中抢到好差事? 可不走也不行。 不走,许夫人岂会放过她们。 她也明白许夫人的担忧。四姑娘这门亲事怎么来的,她最清楚不过。 虽说侯爷早跟夫人说过,说小公爷已经知道救人的不是四姑娘而是五姑娘,还问夫人要不要索性退了这门婚事。可夫人跟四姑娘就是一门心思只想着进敬国公府。 要她说,倒是五姑娘是个聪明人。 低嫁到永胜侯府,别人还不得把她拱在头上当祖宗? 哪像四姑娘,瞧瞧,这才刚进洞房,里头就传出了哭声。 她又不敢敲门去问怎么回事,只得在外头干着急。 第38章 偷听壁角 锦心确实在哭。 柳镇僵硬地坐在一旁, 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不过是问了一句当初救人的事,她为什么要冒认,她就哭了起来。 从来都只有人哄他, 他从来没哄过人, 也不知道如何哄, 也懒得去哄。 明明是她自己做错了事, 他怕惹出些是非来,都没跟他娘提。她居然还有理了,哭个不停,好像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他心里不由有些说不出的烦腻,又更恨江凌锦鱼两个。 虽说就算知道救人的是锦鱼, 他也不可能娶个庶女为妻,但他也未必便会跟卫家作亲,娶了锦心。 江凌……亏他还当他是个朋友, 什么话都跟他说。他却一直瞒着自己。 他越想越憋闷,实在是气不过,去找江凌理论。 江凌却说什么卫五姑娘救了自己的命。卫五姑娘既然不想叫人知道救人的是她, 他自然也不能出卖了她。 倒驳得他哑口无言, 这才打了他一顿出气。 可是当时聘礼都下了。宫中皇上皇后娘娘也都知道了这门亲事。 他就算闹开了, 与锦心退了亲, 也不过是叫人觉得他做事莽撞糊涂, 多半反笑话起他来。 因而这事他便连敬国公夫人也没说。 可心里到底憋闷, 刚才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哪知竟成这样了。 他越想越烦, 不由提了酒壶,又多自斟自饮了几杯。 今日大喜, 他在外头本就喝得半醉,现在一杯一杯下肚, 又有了八分醉意,一时酒涌上来,锦心的呜呜声又响个不停,只觉头疼,不由怒道:“你若再哭……我便叫人送了你家去!” 那哭声终于止住了。 不想下一刻,却听锦心嘶声哽咽道:“夫君说我冒认,要把我送了家去,不如现在便拿条绳子勒死了我,大家干净!” “怎么不是冒认?难不成在洛阳庄的人是你?五丈河上的人也是你?!”柳镇吼道。 “我确实错了,我最大的错便是当了她的姐姐!”锦心捂脸痛哭,接着嚷道:“夫君若是不信,三日回门时遇到她只管问去。五妹妹她自小便极野,七月半时她偷偷跑出去游玩,回来怕叫父亲母亲责备,便苦苦哀求我替她遮掩。我因怜她自小在庄外长大,没得过父母教导,因此心软替她认了下来,跟母亲求了情。母亲也怕父亲严厉,将她再送回庄上去,便也与我一起替她遮掩。老太太与父亲不信,还叫了一起来问,她也是矢口否认了的。为此,我倒惹得父亲不喜。谁能想到你们会上门求亲?若是……若是我知道你来求亲,单只为了这救命之恩……我与母亲又岂会应承?后来你也知道了的,却没来退亲……我只当你想明白了,还想着今日与你说个清楚,谁知道你不等我开口,便给我压了这么个冒认的罪名!你怎么可以如此冤枉我?我如今分说明白,你若还要送我归家……也不用你送,只管拿了刀子来……我自掏了这颗心给你看看!” 说着便起身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3 冲向门口,嘴里只管嚷着“拿刀来!” 唬得一直在外偷听的王妈妈在外头拍门直叫:“姑娘姑娘!出了什么事!可别犯糊涂呀!” 吓得柳镇酒顿时醒了一半,冲上前去从后头紧紧将她抱住,伸手捂了她的嘴,道:“你疯了不成!这样闹腾,明日母亲便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锦心便顺势扑到柳镇怀里,嘴里呜呜哭个不停,心里却是放下了一块巨石。 当初侯爷来跟她娘说柳镇已经知道了救人的是锦鱼,她还以为天都要塌下来了。 倒是她娘沉得住气,说两家都下了聘礼了,这门亲事可不是说退就退的。 便与她一起想了这番说词。 三日回门,柳镇便是有心想问什么,也绝无机会与锦鱼那贱人单独相处。就算是真问了,她也不信锦鱼敢说出真相来。毕竟她娘秦氏还在府里呢。 今日她本来也想趁机把这话说了,不想柳镇倒先提及。她不由又怒又喜,本来只是假哭,可哭着哭着,想起锦鱼回府后老太太跟侯爷竟然都向着锦鱼,又想到嫁妆也被锦鱼抢走不少,不由真的觉得委屈起来。又见柳镇不来安慰自己,更觉得自己对他的一颗真心,都叫他辜负了,自是越哭越伤心,哭得停不下来。 如今见柳镇肯抱住自己,又说这事要瞒着敬国公夫人,她便觉得柳镇心中到底是有自己的,一颗心顿时化成了蜜糖水,伸手抱住他的腰身,红着脸儿闷声道:“我对你的心……你难道全不知道么!” 柳镇温香暖玉在怀,又听她这样说,自然心中也有些受用,便道:“我正因知你的心,才疑心你强抢了她的好事去。其实这也没什么打紧的。也值当你新婚之夜,哭成这样!” 便执了锦心的手,两人一齐回到床边。 到底新婚燕尔,自是浓情蜜意,不消多说。 外头王妈妈在门口尖着耳朵听着里头响动,不由慢慢放了心。 四姑娘论长相家势与小公爷都是极般配的。 她就怕四姑娘心气高傲,不肯低头,既然软得下身段,这日子还怕过不好么? 等四姑娘当了家,她们一家子还怕捞不着个肥差? 她便捶捶酸胀的老腰,准备下去歇息了,不想猛地就见那新房后的夹道里,窜出两三个黑影子来……,她吓得失声尖叫。 那几个却是嬉嬉笑笑,嘴里乱嚷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新娘哭,新郎笑……窗外偷听的贴壁角,妈妈大惊小怪好无聊!”说着便自行开了院门,扬长而去。 王妈妈半晌没回过神来,她刚才明明带着人前后都搜过的。 等回过神来,不由暗暗叫了一声糟糕。 忙急急往外追去,可她是初来乍到,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出得这进院子,外头早没了人影子。只得又转回来,却听门一响,小公爷穿着不整的中衣,外头披着大红衣裳,冲了出来,怒道:“出什么事了?还让不让人安稳了?” 王妈妈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刚才那几人说的话,若叫四姑娘知道她办事疏漏,不全怪到她头上来,忙笑道:“不知哪里来好大一只肥猫……我一时惊吓,扰了小公爷。” 柳镇怒视她几眼,转头进去,重重关了屋门。回来便对锦心道:“你家这个陪嫁的婆子太过聒噪了。” 锦心为讨柳镇欢心,第二日便远远地打发了王妈妈,叫她去替自己巡视各处的嫁妆,只把香绢等几个年少的丫头留在身边伺候。又吩咐陪过来的四房人家,都以她的奶娘洪嬷嬷为首。 * 永胜侯府这边,一大早,锦鱼便起身梳洗,由江凌陪着,去给公婆敬了茶,认人。 踏出晓光院,她立刻才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永胜侯府的窘迫。 晓光院虽只有一进大小,可是到处都是新的。 漆是新的,地是新的,门扇窗户都是新的。墙也是涂得平整雪白。 她本来还暗道这永胜侯府并不像外间所传那么穷窘,可一出院子门,她便看出这家的破败。 首先便是各处的花木,全都长野了势,与各色茅草窜得老高,跟原来的花木纠缠在一处,也分清哪里是花哪里是草。 路上经过的几处地方,也都漆褪瓦残的,显得相当破旧,窗上糊的都不是纱,而是发黄的皮纸。也不知道多久没换过了。 她不由想,江家为了结景阳侯府这门亲,怕是老底都翻出来才下了聘礼,替她收拾出了间看得过去的新房。 认亲的大厅叫作常善堂。取《道德经》“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之意。 虽也是个五间开的大厅,地方尽够,可是梁柱乌涂涂的,漆都掉了个七七八八,露出木头本来的褐色来,一条条斑驳得像开了裂。 上首的红漆架子屏风倒是新的,不过纱屏刺绣金玉满堂,家中女眷自己动手就行,不值什么。 地上的家具花几都跟柱子差不多的模样。但凡有人动动身子,还能听见椅子不耐烦的吱吱咯呼声。 江家有些什么人,她倒是早就知道了。只是不认脸,今日一见,倒是感受到了江家人对她的和善。 名单上的人全数都到了场。 虽然每个人穿得还算新鲜,可是头上的饰品瞧上去到底不比她在景阳侯府瞧惯了的那么花枝招展。 锦鱼也不是嫌贫爱富的人,这些人穷也好富也罢,她都要与她们打一辈子的交道,因而都当这些人是她未来的亲人看。 每个人她都有用心准备了针线。 虽因时间有限,不可能人人的东西都由她亲手绣出来,但花样子和配色全是她亲自描绘挑选的。因此那针线活儿一拿出来,就叫上上下下的人全都赞不绝口。 二嫂子顾氏更是举着她送的岁岁平安荷包道:“满京的人都说我们顾家的绣品是天下无双,可惜我是个笨的,只会绣,不会画花样子。瞧瞧这麦穗,一根根都跟花儿般好看,不知道三弟妹是哪里找来的花样子?”她说话秀声秀气的,人也长得文文静静,与大嫂胡氏的爽朗极不相同。 锦鱼忙笑道:“是我自己胡画的。若是二嫂喜欢,只管来找我要。” 大嫂胡氏手中也拿着个荷包,却是连年有余,举着笑道:“我这莲花可比你那麦穗还好看。不过……三弟妹,你是不知道,我是天天盼着你早点进门。按理我不该急着说这话,可是难得今日老爷太太全家子都在……我也顾不得了。我早听说你是个能干的……不说别的,光说你这些个嫁妆……” “初英!你三弟妹才进门,你这样说岂不叫她误会!你好歹叫她松散些日子,你便再忍上三个月罢。”打断胡氏的是白夫人。 胡氏脸露难色,道:“不是我不想撑,实在是为了把这亲事办得像个样子,我连娘家人都借遍了。弟妹嫁进来,便是咱们家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4 人,多三个月……” “好了,别为难你三弟妹。去我书房里,把那紫砂壶再挑上几把好的拿去典当了。” 江家已经是靠典当度日了么? 锦鱼一惊,抬眼看去,说话的竟然是永胜侯。 永胜侯长得清瘦文气,脸色雪白,虽与江凌的模样有一二分相似,却是远不如江凌好看。 锦鱼不由看了一眼江凌。 见他半垂着眼眸,长长的黑睫掩着,看不清眼中神色,只是脸色却是绯红,像是强忍着什么。 胡氏的话她不是没听明白。 不是叫她拿嫁妆出来补贴,便是想叫她一起管家,而一起管家,也意味着要拿嫁妆出来的补贴。 若她答应下来,虽是皆大欢喜。 可是她昨天才进门,永胜侯府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江家欠了多少钱也不清楚,哪里敢瞎逞能呢? 不知道江凌是不是也与大嫂胡氏一般的想法?希望她把这事接过手来? 按理说,谁家想算计儿媳妇的嫁妆度日,都是极丢脸的事。 江家人大概也是实在没法子了,这才这样不顾体统地开了口。 她正迟疑,却见江凌右手地揭簇新的衫摆,双膝一弯,跪下了地。 嫁夫随夫,她虽不知道就里,也忙提着裙摆,跟着一起跪在了当地。 刚刚跪定,却听江凌扔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句话来。 第39章 为你发奋 江凌说:“我要分户。” 锦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分户与分家略有不同。 分家只是各家拥有自己的财产, 吃穿人情往来全都自己负责。 分户则不同。 分了户,户籍自立,与永胜侯府便不再算是一家人了。 虽说永胜侯府破落, 可也是堂堂的从一品郡侯之家, 食?千五百石。 还有一则, 永胜侯府乃是开国孝慧仁皇后外家, 当年也是南征北讨,立下赫赫战功。 太宗皇帝感念孝慧仁皇后,因赐永胜侯府世袭侯爵,丹书特券,无需降等。 据她爹景阳侯说, 永胜侯府如今败落倒多半也是因了这浩荡的皇恩。 江家子孙从此再无心立功,但求无过。因此一代不如一代。到江凌父亲这辈,更是只会喝茶赏画斗鸡走狗。祖上攒下再多的家业, 也经不起这一败再败。这才破落了下来。 可也因了这独一无二的皇恩,即使永胜侯府再败落,这京中达官贵人往来, 也还都算他们一份。 只因别家今日再怎么煊赫, 可过了这一辈便得降等袭爵, 也是一代不如一代, 除非能像她爹景阳侯一样, 拼命督着那几个兄弟读书, 以后从科举出身。 这样的家庭, 有贵无富,却也难得的平平安安。也许当年的孝慧仁皇后便是期待江家永世如此。 自立门户说来简单, 可真单分出去,他们便只是普通的市井小民。 跟京中勋贵各家再无瓜葛。 她倒是无所谓, 之前在庄上时也过得平平静静,反比在景阳侯府快乐许多。 只是不明白江凌好端端的为什么想要分户? 若是为了怕江家图谋她的嫁妆,那该分家而不是分户才对。 还有这样重大的事情,江凌怎么也不跟她商量一下?莫不是真的以为她是那贤良淑德的女子,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正暗暗有些不快,却听人问:“是你媳妇挑唆的么?” 她循声望去,却是江家大郎,呲牙挑眉,满脸怒容。 江凌摇头。 锦鱼心里本来的那一点不快顿时消了一半。 若是江凌跟她商量过,不管她是同意还是反对,不孝不贤这口锅,她就先背了一半。 “我不信。谁不知道你媳妇是个能干人?无法无天的!昨日才进门,竟是教贤哥儿往我酒壶里撒尿!好歹是叫奶嬷嬷瞧见了,不然……” 有人“噗嗤”笑了出来,道:“大哥,不是你先教贤哥儿往三弟媳妇床上撒尿的么?” 有又人笑道:“这原是你的不对,竟教孩子不学好。”竟是白夫人。 锦鱼:…… 她原以为江凌这一说,永胜侯就会先跳出来反对,大骂不孝。 却没想到这些人竟都没当回事。 “锦鱼呀,你也莫怕。这事你还没进门,你大嫂子便跟我商量过。你是个能干的,等你缓缓,闲散够了,这个家就交给你来管。倒不是她懒,想推事,实在是她身上又有了,如今月份小,她也怕。我这性子又太和软了些,支应不开下人们。你二嫂子呢,家里的针线都是她在管,你瞧瞧,我们一家子出门在家的,穿得也是个样子,都多亏了她。她没日没夜的,这一大家子人,她也腾不出手来。再说,她是个老实人,不识字。你叫她看账本,没一盏茶工夫,她就得疯了去。” 这话倒叫锦鱼有些脸红。倒不是她不想帮忙。实在是也不知道她能干这事是谁传出去的。洛阳庄也主要是她娘跟梅姨在打理,她不过是擅种花草罢了。又从来没真管过家,哪有这本来一来就管永胜侯府这么几百口子人。 正想说几句,却被永胜侯打断了。 “老三……这事以后再说罢。你才刚成了亲,就闹分家,咱们家人知道根底,自然不会怪到你媳妇身上。可那外头的人免不了嚼舌根,坏了你媳妇的名声。再说……这事不是小事,你也得跟你老丈人商量商量。哪能自己就做主了呢?人家明珠宝玉一般的闺女嫁了你,你不能叫人享福也就罢了,竟叫人转头就成了平头百姓!这也说不过去。”永胜侯说话缓缓的,不急不徐,倒是十分通情达理。 不想江凌却道:“若是我自己,自然没有要分户的道理。正因娶了她,我才想着,不能叫她吃苦受累,跟着我过咱们家这清苦的日子。日后……日后我自然要发奋的,不能再如从前般胡乱混日子。” 锦鱼不由怔怔发呆。她本不在乎江凌胡乱混日子,只要他不花天酒地便罢,小富即安。 哪里想到他竟说要发奋图强?只是发奋便发奋,干什么定要分户呢?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这事今儿不议了。回门时,你跟你老丈人好好商议商议,若是他也同意,我自然无话说。” 锦鱼万想不到永胜侯竟然如是说。 明明是他的儿子,他怎么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等吃过饭散了,回到晓光院,锦鱼便忙拉了江凌进房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凌便道:“按说,这一大家子的人,总要有人总管。大嫂累了这些年,如今情况又特殊,你帮帮她原也是应该的。只是也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若是你不愿意,今日那样,你不答应,岂不叫人说你?就算你愿意,我想着你刚进门,谁是谁也弄不清,回头累受了,钱花了,反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5 一堆埋怨。这结了怨,日后再想解开,却是不易。其实这家也乱了这些年了,夫人便是再替大嫂撑上几个月,也不会就倒了。我自然要想法子替你先拦下来。只是也没个好由头,只好提了那事。” 锦鱼越发觉得江凌这人做事有成算。 她确实为难。若是日后这管家的差事定要落到她头上,她好歹也要先跟着白夫人胡嫂子两个学上一年半载的。这样呼啦啦地一股脑儿地堆她头上,她哪有这个本事摆布得开呢? “你是真心想自立门户么?” “这事一时半会儿也办不成的。就算爹答应了,还要见族老,族老同意了,才能去见官。有件事,外人是不知的。江家代代平庸,倒不是因为没有人才……只是当年孝慧仁皇后深谋远虑,给了永胜侯府爵位世袭罔替,却没给永胜侯府免死金牌,并留下一道密旨,怕永胜侯府卷入一代代的帝王之争中去,惹来抄家灭族的大祸。因此上……不许子孙任六品以上实职。有野心的子孙,必得先分了户方成。” 锦心不由大为震惊。世人只知江家破落,却不知还有这样一个家规。难怪永胜侯说自家人知道根底。 这位孝慧仁皇后确实想得深远。一但分户,便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也不易牵连不到本家。但分户出去的子孙,真成了功立了业,怕也不会惠及本家。所以江家虽在勋贵中占有一席之地,却只得这么破落平庸下去,毕竟最多只能当个六品的小官儿罢了,就算想参与造反,也没人给个眼神。 “其实……夫君,我只想问你……你想分户,是为了我还是为着你自己的野心?”锦鱼觉得江家这样就很好。权势熏天又如何?旧时王谢堂前燕到底会飞入寻常百姓家。 她注视着江凌。 江凌有一张白玉般雕就的面孔,每一根线条都那么恰到好处,清晰却不尖锐。因而明明线条分明,却不让人觉得凌厉,反而仍是温和从容的,连孩子都喜欢的。 唯一让人觉得有些不好说话的大概便是他的鼻梁了。 笔直□□有棱。 他不低头垂眸羞怯木讷的时候,便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坚毅镇定之色。 锦鱼突然觉得……她从头到尾都想错了。 她原以为,她会是那养花人,好好地娇养着江凌。 其实她自己才是那朵花儿,江凌想要养着她。 江凌的答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孝慧仁皇后用一道恩旨束缚了江家后代的人生,只求四平八稳。 对她是恩赐对江凌也许就是诅咒。 如果江凌是一只生了巨翅的大鹏,她有什么资格定要把他关在笼子里?要求他过她想要的人生? 她这样想着,就见江凌唇边浮起一丝微笑,像春风吹动新绿的柳叶般。 “为了我自己的野心。”他说。 锦鱼心定了,微微一笑。她讨厌人说谎。尤其是假借爱护她的名义。 江凌也在看着锦鱼。 她明媚的脸上好像染了一层霞光。 那道光从昨晚到今晨一直不曾褪过,好像那光是从内到外散发出来的。 她本人便是一道朝霞,一滴晨露。 叫他想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舍不得碰舍不得饮。 然后那霞光中却又露出了一点闪,好像黑暗中狡黠的猫儿眼。 她饱满的红唇边慢慢露出个微笑,点了点头。 他知道她不势利。若是势利时,又怎么会舍柳镇而选他? 可他若说……他发奋皆为了她,她却未必会信。 景阳侯说,是她选择了他。 既如此,他若不发奋,待她老了,见着她那当了敬国公夫人的嫡姐,会不会后悔今日之选? 他绝不能让她后悔。 绝不能。 * 转眼便到了三日回门之期。 大嫂子胡氏替锦鱼准备了十二样回门之礼。两坛清酒,两匣子点心,两包山药,两盒茶叶,两匹锦缎,两篓子新下的樱桃待,又有红豆红糖山货等,都是成双成对的。 又派了新漆得的一辆车。 江凌便仍骑了马跟在车边走。 只是这回只是一匹普通的枣红马,并不是迎亲时特意借来的大宛汗血宝马。 锦鱼便仍是带了豆绿与茯苓两个。 虽她在景阳侯府住的日子不久,可一朝嫁出去,再回来,竟也有些近乡情怯,心头莫名忐忑。 更何况还挂念着她娘秦氏。 一时到了门前,进了角门,就见里面已经停了一辆双轮马车,紫黑色的木头雕版,金饰银的盘螭绣带,门上烙着个三团火的敬国公府印记。 锦鱼便知,锦心已经先一步回来了。 一时停了车,便有婆子搬来了下马凳。 豆绿先跳了下去,转身正欲扶锦鱼下车时,就见江凌站在一旁,先伸出了手。 茯苓替锦鱼打着帘子,锦鱼见状脸上一红,想了想,伸手握住江凌的手,踩着下马凳,下了车。 豆绿在旁默默地收回了双手,暗暗翻了个白眼。 姑娘自打嫁了人,眼里便是有了郎君没丫头! 迎宾的地方还在喜福堂。 她们一行刚走到门外,已经听到里面笑语不断。 锦鱼默默吸了一口气,想了想牵着江凌的手,走了进去。 第40章 又是绝杀 见识过永胜侯府的惨状, 再看景阳侯府的喜福堂更觉得奢华惊人。 尤其是今日要接待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回门,许夫人更是下足了工夫。 上头的屏风换上了一排八只螺钿雕刻的喜迎门花鸟人物,看得叫人眼花缭乱。 地上的椅子花几都换上了小叶紫檀, 摆放着红彩矾红彩莲玉壶春瓶, 里面插着大朵的魏紫, 又搁着鲜红釉描金双喜祥云盘, 里面盛着龙眼还刚上市的红樱桃。 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一屋子的人。 锦心穿着一身玫瑰红对襟绣粉芙蓉襦裙,与柳镇依次坐在最靠近上首的左侧座位上。柳镇在前,锦心在后。 锦鱼心里做好了准备。 这种家族大聚的场合,她向来都是被排在最后的那一个。 她与江凌上前给老太太景阳侯许夫人等见了礼,便要往后走, 不想却听有人道:“今日你是回门的姑奶奶,最尊贵,快到这边坐。” 却见大嫂刘氏笑嘻嘻地冲她招手, 指了指锦心与柳镇下首。 她不由诧异,这才注意到锦心之后的两张椅子果然空着。 她忙谢了。走到近前,正想让江凌坐上位, 江凌却拉她坐下, 自己坐了下首。 这样她便与锦心相邻了。 却听锦心笑道:“五妹夫真是个明白人。知道我们姐妹要好, 必得坐在一处, 才好方便说话儿呢。” 态度亲昵得让锦鱼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6 什么事。 就听柳镇冷笑一声道:“他自然是个明白人。” 锦鱼听这话音, 知道柳镇还在生气。只因江凌明知救人的是她, 而不是锦心,却没告诉他。可她也不好跟他搭话, 只得偷偷看了一眼江凌。 江凌本正低头垂眸,一副玉石雕像模样, 不知怎么的,她这一望,他竟是觉察了,抬头腼腆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明白还是糊涂。只想既在岳家,夫人当居上座。” 锦鱼唬了一跳。 这话绝了。 先就否认了锦心与她要好的话,又刺了柳镇一句。 都是女婿陪着女儿回娘家,一个捧着人家的女儿好叫岳家安心,一个却大剌剌地自己坐了上位。 倒确实是一个明白一个糊涂。 柳镇这一刺,倒是自己吃了一计回旋镖。 锦鱼万没想到江凌竟是个口齿厉害的。 这短短瞬间便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可是万万想不出的。 景阳侯见着两个女儿回来,倒是极高兴,特意请了一天假在家中等着。 见锦心先回来了,神态间与柳镇倒也亲密,这才放下心来。 再见锦鱼,进门竟是与江凌牵着手的。跨门坎时,那江凌还小心翼翼的虚扶着一只手,一脸担心她好像会磕着碰着的模样。又想起那日成亲,江凌也是这样,简直是把锦鱼当只凤凰蛋般,就差揣怀里捂着了,虽是放心,知道他们将来感情必是和顺,却也觉得这个女婿实在没什么出息,将来也就混个小吏,平平安安罢了。 柳镇那句话,他也听出了言下之意。心里其实不喜。这事都过去这许久了,大丈夫当拿得起放得下,怎么还念念不忘,说出这样酸气的话来,未免心胸狭隘。 可他也不想女婿回门就给他一顿教训。 万没想到江凌竟然说出这样一消三打的话来,他还当江凌口舌笨拙,为人迟钝呢,不由对这个女婿有些刮目相看,心中倒喜欢了一分。 当下道:“都是一家子,哪里有这许多的明白不明白。只盼着我这两个女儿,嫁到你们家中,没给咱们景阳侯府丢人罢了。” 室内静了几息。 才听许夫人笑道:“锦鱼在府里时日短,我不敢打包票。锦心可是我一手一脚带大的,最是知分寸懂进退的。敬国公夫人必是满意的。不然我怎么瞧着锦心头上这枝步摇甚是眼熟?可是你婆婆给你的?” 锦鱼侧脸去看锦心头上,却见右鬓贴着一只巴掌大的点翠龙凤花钿,又插着一枝赤金点翠挂一串水滴翡翠珠子的步摇。 锦心笑道:“母亲还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这话说得俏皮,一家子都笑起来。 锦心这才又纤指一翘,玫红的指甲映着那碧翠的珠子,道:“昨日祭祖认亲时,我婆婆亲手替我插上的。说是国公府的传家之物。我本不该随意佩戴,还是相公说,今日才该戴着,好教老太太父亲母亲家中诸人都放心。” 那步摇确实漂亮。 锦鱼并不介意锦心过得好还是差。 难道锦心过得差,她就能多长两块肉不成。 只是想不明白,许夫人说锦心便说锦心,干什么还非要暗踩她一脚才甘心?难道她过得不好,她们母女就能多长两块肉?说什么不敢打包票,分明就是说她不知分寸不懂进退。 她便有些忍不住,想要开口,手却叫人轻轻一握,柔滑温暖的触感,让她顿时安了心。 白夫人本来就不富裕,给她的是只玛瑙镯子,颜色鲜红,带着些流云纹。虽也不算太差,却与那步摇完全不能同日而语。她今日也没多想,更没戴过来。 她便眉眼婉转看了江凌一眼,低头微微一笑。 可惜还是有人不肯放过她。 “五妹妹最是灵巧,在家便哄了爹爹与老太太那许多宝贝去。到了永胜侯府必也是得了婆婆的好东西,快拿出来给我们开开眼才是。” 这声音就在她耳边,她自然知道是锦心。 她抬头看向锦心,正要张口,手上却又叫人一捏。她一由恼怒地瞪了江凌一眼。她可不是任由人欺负了不敢吭声的脾气。 “世人都知道我们永胜侯府最是清寒,哪里会有什么好东西给她?说来惭愧,她才进门,我母亲嫂子便都央着她来主持中馈,好在叫我给拦住了。”江凌道。 锦鱼:…… 又是绝杀。 世人都知道,难道锦心不知道?这样哪壶不开提哪壶,为人岂是知进退有分寸的? 而对一个新媳妇最大的信任,不是给她几件首饰,而是直接把整个家都交给她。 主持中馈的媳妇,在哪个家族都是地位最高的。 何况……江凌非嫡非长,她一个庶出的媳妇,进门婆婆嫂子都“央”着她来主持中馈,这是给景阳侯府挣了多大的脸面? 她正感慨,又听江凌道:“因怕她才进门,累着了,我母亲特意跟父亲商量着,把祭祖的事往后推了推。” 锦鱼:…… 刚才听锦心提到祭祖,她才想起这事。 想着各家规矩不同,倒没太多想。不想江凌竟是连这个都拿来做起了文章。 刚才这番话,别说她讲不出。便是讲得出,也绝不如江凌替她讲更叫人震撼。 果然老太太头一个就道:“亲家母这真是抬举她个小人儿了!在家里我们也没教她管过事。五丫头,你可别瞎逞能,永胜侯府比不得咱们家,那是开国就开府的老勋贵了。家里人口嫡支旁脉的,比咱们家只多不少。” 锦鱼听话里还刺了许夫人一句,说许夫人没教她管事,知道老太太是维护自己,不由心中暖暖的,笑道:“老太太只管放心。我哪里就敢呢?我家相公也替我拦了。我婆婆跟大嫂子这才说了,以后慢慢教着我罢。” “这主持中馈的事呀,可急不得。妹妹以后得了空,常来我们宜春侯府走动走动,一来咱们姐妹也亲近亲近,二来遇到为难事,我也可以给你出出主意。” 锦鱼万没想到说这话的人竟然是锦熙,她有一种太阳从西边升起来的错觉。 她不会是在做梦吧?锦熙怎么突然向她示起好来? 只得懵懵地应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见锦熙都倒向她这边,锦心的脸色有些难看,之后便没再攻击她。 众人闲话了一回,便各自散了。 柳镇与江凌随景阳侯去外书房说话。 锦心与许夫人回古香堂说话。 锦鱼则先去了期颐堂。 一进门,花妈妈就拉着她上炕,又给她拿了好几大盘子的点心果子,像对小孩子一般。看得她直笑。忙问了老太太的安。 老太太伸手拉住她,细细看打量了一番。 就见锦鱼头上浓浓黑发梳成个高耸的朝云髻,别着一根蝙蝠葡萄纹的赤金红宝簪子,一件樱红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7 绣银红牡丹的窄裉直袖袄,衬得一张粉光脂艳的小脸如朝阳露珠般明媚。 不由拍了拍她的手背道:“看出来了,你姑爷一门心思维护你,你在婆家的日子差不了。” 却见锦鱼只管傻笑,嘴角弯弯放不下来。 她不由又觉得好笑。这个孙女儿这模样儿,怕也没哪个小郎不喜欢。这性子也是最开朗的,只可惜在她跟前的时间太短了。 她轻轻又拍了锦鱼的手背上一下:“这傻丫头,提起你姑爷就笑成这样!我只跟你说……这刚入门时,就没有不好的。这日子久了才能见着人心。你带了那老些嫁妆,他们家自然是要捧着你的。只有一点,你别傻乎乎地拿了自己的嫁妆去填他们家的大窟窿。我细细打听过……他们家上下三百来口人呢。若他们自己不争气,你便是拿金山银山往里填也扶不起来的。” 花妈妈把块玫瑰蜜腌的荔枝饼用小银刀切成了碎粒,分了两半,一半给了老太太,一半给了锦鱼,笑道:“刚才老太太听说你婆婆急着叫你管家,便提心吊胆上了。怕你的嫁妆还没在手里捂热乎就叫人哄了去。我劝她说……你是傻人……不我是说……” 花妈妈跟老太太常说锦鱼是傻人有傻福,一时说溜了嘴,倒卡了话。 锦鱼正用小银签子戳着荔枝饼吃得斯文,听到这话,噗嗤笑了出来,便老太太也笑了起来,还呛了一下,花妈妈这头忙拿茶水给她喝。 锦鱼忙拿绢子捂住嘴,道:“嬷嬷想说我傻人有傻福,便说呗,难道我还会生气不成?老太太,您别担心,我的嫁妆,我自己还没理清楚呢,怎么可能叫人哄了去。我打算着过些日子,便叫人一处处地把我的嫁妆理一遍,各处的人手都好好分派了,只不知道这理嫁妆要注意些什么事情?” 老太太便与花妈妈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教导了她好些事项,诸如如何跟掌柜的交割,才能不叫掌柜的暗中使绊子或是私下没了钱财去等等。 说了一阵子话,外头说许夫人带着锦心锦熙来了,她才忙退出来要到秦氏那边去。 临走,老太太道:“你手上的人若是不中用,只管来找你花妈妈,从我这里借多少人都使得的。” 锦鱼谢过笑哈哈地走了。 老太太这才跟花妈妈道:“这孩子你怕是说对了。傻人有傻福。她那个女婿,我原以为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不想今日这番作派,倒像是个绵里藏针的厉害角色。反倒是锦心那头……”说着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说话间,丫头已经引了许夫人锦心锦熙过来。 锦心双眼略有红肿,似乎狠哭过一场。 她只得装瞧不见,闲话了一回。却都是许夫人与锦熙在说,锦心沉默不语。 老太太才问锦熙:“你这身子,算算不到一个月怕就要生了,这样三天两头往娘家跑,你婆婆你相公不说什么?” 锦熙欲言又止,看了一眼锦心,勉强笑道:“我嫡亲的妹子与敬国公府结了这门贵亲,我婆婆哪有不乐意的?” 老太太看在眼里也不再追问。便又问锦心敬国公府如何,柳镇如何。 锦心这才淡笑说道:“我公公婆婆还有相公都待我最好不过。谢谢老太太关怀。” 老太太心中不由有些愠怒。 这许多年的祖孙情份纵容疼爱竟比不上那一只翡翠镯子么? 不过是把那镯子给了锦鱼,锦心便与她再也不亲。 当下只觉得没了兴头,又没咸没淡说了两句便打发她们去了。 待锦心等走了,花妈妈便劝:“她自小得了独宠,处处都要强拔尖,如今突然来了个五姑娘,模样性子都讨人喜欢,如今侯爷与您老人家对五姑娘都多有照拂,她这心里不痛快也是难免的。以后在敬国公府吃了苦头,就知道在家的好了。” 老太太说了许多话,也有些累了,便闭了眼,半天道:“你找人去打听下,问问锦熙今儿回来是为着什么?怎么突然倒对锦鱼这般亲热了?” 花妈妈叹了一口气,嘴里埋怨着老太太操心太过,到底还是出去找人打听不提。 第41章 姐妹同心 却说锦心与锦熙随着许夫人又回了古香堂, 这才开始一起到东梢间用午饭。 一桌子的菜,一多半是锦心爱吃的,海参鹅掌, 白玉璇子, 莲子八宝鸭等共有七八道。 锦熙爱吃的也有, 豆腐皮的鸡肉包子, 醋溜鸭腰。 许夫人笑着一个劲往锦心碗里夹菜,锦心却有些不耐烦道:“这鸭子今儿怎么这么肥?莫给我夹了。” 许夫人知她心情不快,顿了顿手,叹了一口气。 锦熙却把筷子上的豆腐皮鸡肉包子一扔,道:“你都嫁为人妇了, 也该懂点儿事了!刚才让你去先去老太太那里,死活不肯,去了也摆出一张臭脸来。那是老太太!你也瞧瞧人家五妹妹, 多会来事!” 锦心听着前面尤能忍住,听她赞锦鱼,便把手中汤匙重重往地上一掼, 怒道:“我自然没有你懂事。竟是当着我的面巴结起那个小贱人来了!” “什么小贱人!那也是你妹妹!兄弟齐心, 其利断金, 姐妹同心……”锦熙话未说完, 却听锦心跳起来, 指着她怒道:“她就是贱人!明明和母亲跟我答应得好好地, 我们也给她姨娘脱了籍, 可她转头便把事情到处传。如今全京城的人都当我是个笑话!你是我姐姐,也帮她说话, 你们都帮她说话!都欺负我一个!”说着便伤心得掩面痛哭。 锦熙忙道:“我跟你说了,那话是从诚亲王府传出来的!谁不知道诚亲王与小公爷是打小光屁股一处长大的表兄弟。五妹妹家那个永胜侯府就算能跟人家搭上关系, 也不知要绕几城人。哪里就这么快!这事多半是妹夫……” 谁知她不提柳镇还可,一提柳镇,锦心竟然一挥手,将面前碗碟扫落在地,哗啦啦一通响,汤水油脂碎瓷片狼藉一地,锦熙脚面裙边都溅脏污了一片。 她不由大惊失色,怒从中来。 她才是嫡长女,结果母亲偏心,给锦心的嫁妆比给她的多了两倍不止。 她也忍了。谁叫妹妹嫁的是当今最炙手可热的敬国公府呢? 她怕自己这个妹妹不懂事。回头跟敬国公府作亲不成反结成仇。这才拖着个沉重的身子一趟趟往娘家跑。 锦心冒领锦鱼的功劳,她是早隐约知道的,可也没太放在心上。 谁知昨日她婆婆来问她,说她婆婆娘家嫂子听诚亲王府的人说,救人的不是锦心而是锦鱼。问她是怎么回事。 其实她婆婆当初也想把她小姑子嫁到敬国公府,结果出了个勇小姐智救落水郎的佳话,叫景阳侯府拔了头筹,本来甚是扼腕,如今听了这信,自然也忍不住要闲话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8 一番。 她都要生了,听了这消息,怕叫下人传话,伤了锦心的脸面,又闹得沸反盈天。只得说不如她今日回娘家,趁着锦心回门问一问。 她婆婆相公嘴里不说,心里能不介意?只是碍于景阳侯府与敬国公府都比他们宜春侯府势大不好说什么罢了。 哪知锦心死活不信这话是从柳镇那边传出去的,非说是锦鱼,恨得要死要活,都要魔怔了。 刚才她跟许夫人两人一起,哄了半天,才叫她勉强去了老太太那里。 没想到,锦心竟把气撒在许夫人身上,她实在瞧不过眼,才说了那话,想敲打她一下,没想到锦心竟然撒泼至此。 她扶着桌子站起身来,道:“娘,她这性子,你也该好好管管了。在咱们家里,也就罢了,若是在敬国公府里这般,怕是有得苦头吃。” 许夫人却道:“她今日回门,你做什么上赶着的把这谣言来告诉她!你就不能先悄悄告诉了我?也不怪她多心,疑心你跟你大嫂子一样,因着我多给了她些嫁妆,便嫉妒她,反捧着锦鱼那个贱蹄子,一起都来笑话她。” 锦熙气得脸色发白,胸口发闷,肚子阵阵抽疼。 她娘这真是偏心偏到咯吱窝去了。 她便抖着声息,一边叫婆子说要家去,饭不吃了,一边转身就走,不想刚走两步,脚下一滑,竟直直摔倒下去。 一阵剧痛从尾骨撕心裂肺地蔓延上去。 还没来得及叫人扶起,身下已经汪了一片水。 她当下惊慌失措,几乎昏厥过去。 接生的婆子们准备的所有东西,全都在宜春侯府呢。 她现在乘车回家,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事情? 可不回家,这里事事不趁手…… 许夫人原来有个得力的王妈妈。自打王妈妈走后,这古香堂就越来越乱,人人都争着轻省的活计干,你抢我的,我抢你,该干正经事反没人干了。 本来就乱。如今出了这要命的事,许夫人大叫王妈妈,叫了几声才想起人给了锦心,今日也没带回来,才又叫别的妈妈赶紧去找稳婆,若不是找不到,便叫些老成的婆子来。 锦心站在原地,早吓傻了。 屋子里人出出进进乱成了一团。 * 此时锦鱼正与秦氏抱头痛哭。 因锦鱼出嫁后,许夫人人便着人来通知秦氏,让她搬回浅秋院。 秦氏推说东西杂乱,想拖过锦鱼回门再搬。 许夫人却把锦鱼出嫁时受的气全撒在了秦氏头上,立逼着她一时三刻搬回了浅秋院。 虽说之前她们住在这里时,浅秋院好好地整顿过一回,可后来两人搬走,让香罗与玉钰两个看守。这两个哪里肯用心,不到半年,便又荒废得厉害。 锦鱼一来,见秦氏这般,自然不免伤怀,尽捡了永胜侯府的好处说。 秦氏见女儿嫁得不错,回来比从前更有了一层说不出的光彩,自然也是欢喜,不免落泪。 两人抱在一处哭了一阵,锦鱼便道:“如今我也嫁了,娘何苦还要在这府里受人闲气,不如赶紧搬回庄子上去罢。” 秦氏想了想,眼眸之间郁色淡淡,到底一笑点了头,说会找机会与景阳侯提这事。 两人又说一阵闲话,这才摆了饭。都是秦氏自己亲手下厨做的家常菜。 有山药红枣炖老母鸡汤,油焖大虾,蘑菇炖豆腐等一共八道。 锦鱼也饿了,香香地吃了两碗米饭才搁了筷子。 秦氏命丫头们上来收拾,这才在一旁笑道:“我让幽菊到外头打听过了。前日你与四姑娘同日出嫁,如今满城的人都在议论这事呢。” 锦鱼刚到永胜侯府,这两日忙得晕头转向,早忘了这事。听她娘提起,顿时来了兴致。 为了压倒锦心,她可没少费心思。现如今手指上还有针眼子呢。 “不光外头的人,便是府里的人,也都是议论这事。”香罗端着剩菜盘子道。 锦鱼没带她和玉钰去永胜侯府。 见她凑上来说话,本来不太想理她,可见她态度巴结,眼巴巴看着自己,想了想道:“你只管说就是。” 香罗顿时喜笑颜开:“说什么的人都有呢。不过媳妇丫头们都问说想知道姑娘的嫁衣是哪里做的。那衣料颜色又是哪里染的?我说都是姑娘自己弄的,她们都不信。说顾家刺绣最是有名的,四姑娘的嫁衣原是请了顾家人帮着准备的,竟给姑娘比下去了。说什么都不肯信。尽说是我糊弄她们。” 幽菊端了茶水进来,笑道:“她倒没说假话,我这里也一堆人来问。不过外头问得多的倒是那些牡丹花儿。都问是哪里找来的。今儿一早梅姨捎了信来说,这两天,洛阳庄外的马车排了得有十里地远。都是想去买牡丹的。因人实在太多,今年的花儿都不够卖了。只得把价钱翻了个翻儿。” 锦鱼偏着头有些不甘心,问:“外头就没人议论四姐姐的嫁妆?” 幽菊道:“自然也是有的,不过十停里有八停人都在说姑娘的事说牡丹花儿的事。也不知道哪里传出去的,说姑娘是花神节生的,都说姑娘是花神下凡。错过了热闹的都后悔得不行。” “正是正是。便连夫人院子里的姐姐们也偷偷问我,能不能拿到姑娘描的花样子,哪怕是一两样儿都好呢。”玉钰也凑上前来道。 一时几人七嘴八舌把外头府里的话都说了。 据说就是也没多少人在意景阳侯府的四姑娘嫁了敬国公府的小公爷。 反是满城都是讨论她的那些牡丹花。 还有见了那日盛况的文士写了诗赞那些花儿。 听说还有人要起个牡丹诗会。 锦鱼听了,心思一动。她的牡丹虽是不愁销,可是她如今多了那么多的地,都拿来种粮食似乎有些浪费了。若是多种些牡丹……也不必如洛阳庄般都是精品,这神京有上百万的人,寻常人家只是买不起这牡丹罢了,若能买得起,还怕没人来买?岂不比种粮食收益好无数倍? 正捉摸未来大计,却听香罗玉钰一齐哀求道:“姑娘,之前我做错了事。可我到底是姑娘的丫头,如今搁在府里,也不知道怎么办。不如姑娘今日便带着我一起去永胜侯府吧。” 锦鱼本不想带她们,可转念一想,她如今对锦心许夫人那边的事是一摸黑,这两个跟着她,自然是可能把她的事传过去,可也能把那边的事传过来。 正想点头,却听得外头有人大喊大叫:“秦姨娘,你赶紧去瞧瞧吧。大姑奶奶突然发作了,这就要生。一时也不知道到哪里找稳婆去,你当日不就是自己生的么?帮着瞧瞧去。” 锦鱼吓了一跳。刚刚锦熙还好好的,这会子怎么就要生了。 却听秦氏哈哈笑了几声,转眼怒道:“我当日九死一生,如今真是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9 报应。我才不去,若是去了,大人孩子,哪个有个三长两短,还不都怪罪到我头上。” 锦鱼见状,忙出了堂屋到外头来,却见正是当初她砸窗户,差点儿看见她的那个婆子。便问了情形,知道事情紧急,便答应了让那婆子先回去。 锦熙虽然对自己不亲,可也没害过自己。再则刚才在喜福堂还帮她说过话,她实在不忍心锦熙真出了什么事,回头苦劝秦氏:“娘,这也不是堵气的事。咱们瞧瞧去吧。若真出了事,侯爷岂不怪咱们见死不救?” 见秦氏动摇,便直接拉了她一起往外跑。 豆绿与茯苓立刻跟上,锦鱼走了几步,转念一想,决定给香罗一个机会,便叫她一起跟着,去打听一下出了什么事。 几个人这才一起,火急火燎的往古香堂来。 * 到了古香堂,锦熙痛苦地叫声不断地从屋子里传出来。 院子里早站满了人。 景阳侯与柳镇都在。 见她们来了,景阳侯上前拉住秦氏,急道:“你赶紧进去瞧瞧去,你有经验,可别叫锦熙出了什么事。” 秦氏板着一张俏脸没理他。 锦鱼忙道:“我陪姨娘进去吧。”说着便硬拉了不情愿的秦氏往里走。 进得东梢间,就见挤满了人,气味混杂,中间一滩湿迹,也不知道是水是油。 锦熙躺在炕上,叫声不断,许夫人坐在炕沿上,一手拉着锦熙,一边垂泪,不停问:“宜春侯府来人没?” 下头有婆子道:“五姑爷骑了马带了人才去通知了。” 锦鱼不由怔住。难怪江凌不在,怎么倒是他去宜春侯府叫人?卫家这许多人,人呢? 就有人道:“侯爷叫了秦姨娘来……” “她来做什么?叫她滚……”许夫人嘶叫道。 秦氏巴不得这句话,转身就要走,却听炕上锦熙叫道:“五妹妹……五妹妹……” 锦鱼不明的她叫自己做什么,忙凑上前去,就见锦熙脸色惨白,凌乱濡湿的头发贴着额头。 她不由放软了声音,道:“大姐姐,不会有事的,当年我姨娘不就自己生的我,没事的没事的,你瞧瞧,我不健健康康长这般大了?” 锦熙的手在空中乱抓,锦鱼忙把手伸给她。 锦熙紧紧抓住不放,哑声叫道:“秦姨娘……救我……” 手上叫锦熙抓得极痛,锦鱼眼眶微红,暗暗感叹,锦熙真是个聪明人。这样抓住她,她娘秦氏还能离开么? 秦氏果然上前道:“不是我不肯救你,实在是……我也不知道怎么救啊?当年我是被逼无奈,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的。这生孩子且慢呢,一会子宜春侯府的稳婆自然就来了。你如今有太医有稳婆,有一家子围着,不会有什么事的?” 锦鱼猛地想起一事道:“娘,你不常说当年生我时,吃了蓖麻油炒鸡蛋么?说也不知道谁跟你说的,吃了这个孩子生得快!所以当年我落地才那么顺利。” 秦氏迟疑道:“倒有这事……”说着去看许夫人。吃不吃可不是她说了能算的。锦鱼这孩子太老实,她们来就来了,若是叫锦熙乱吃东西,吃出问题来算谁的? 还不如等宜春侯府的稳婆和太医来了稳妥。 这生孩子生上七八个时辰的人都有的事。 哪里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呢? 许夫人也在迟疑。一双肿眼不停地看看锦鱼又看看秦氏,似乎不相信她们说的话。 “啊……我吃……快……吃……”锦熙惨叫连连,声音微弱。 第42章 报应太快 蓖麻油炒鸡蛋到底管不管用, 谁也不知道。 反正锦熙吃完不久,肚子就抽动得更加厉害。 江凌跟宜春侯府的众人赶到时,才进二门就听到她十分瘆人的惨叫声。 宜春侯世子当即便腿一软, 差点儿一跟头摔地上去, 亏得江凌手快扶了他一把。 众人飞奔到了古香堂, 那姓朱的稳婆忙洗了手进了东梢间。宜春侯夫人也跟着跑了进去。 景阳侯忙请宜春侯世子等人都到东花厅喝茶等待。 柳镇江凌还有卫家一干人等陪同, 此时不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了,都在一处提心吊胆地听着那边的动静。 * 东花厅与东梢间紧挨着,里头的话音这边都听得一一清二楚。 就听有婆子着急问道:“奶奶这可是怎么着的?怎么会突然发作了?昨儿我瞧着,这胎还没沉下来呢,估摸着怎么都还有几日呢。” “锦心……都是锦心害我!呜……我要死了……救救我呀……救救我呀……”锦熙又是哭又是骂。 众人都不知道原委, 不由面面相觑。 宜春侯世子哪里听得这个,当下怒问景阳侯道:“内子为了四姨妹的婚事不顾身怀六甲,三天两头往娘家来。四姨妹到底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竟来害她?!” 旁边柳镇闻言,又愧又惊,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半句反驳不得。 景阳侯之前已经问过古香堂的婆子, 倒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家丑不好外扬, 只得称说是误会。 却听那头锦心的声音传来:“我没有, 我没有……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滑倒的!” 又听许夫人喝道:“你姐姐都痛糊涂了, 你就别添乱了, 赶紧出去吧!” “什么,滑倒?我说怎么好端端出了事!亲家母, 这事你得给我个交待!若我媳妇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这回却是宜春侯夫人在嚷嚷。 “真是意外!你别听锦熙胡说!”许夫人道。 宜春侯夫人哪里肯信, 两人竟吵了起来。一个只要交待,一个只说意外。 众人听了,心中都不由疑惑道:三朝回门是喜事,锦心有什么理由乱发脾气?莫不真是锦熙真痛晕了胡说? 却不想,就听锦熙大喊:“她……她……乱发脾气,摔了碗碟……地上都是油水,我……我才摔的!是她……啊……” 听到这里,宜春侯世子突然暴起,冲到柳镇跟前,揪住他的衣领吼道:“我知道了!她必是听了我夫人送来的信儿,觉得丢人,这才大发脾气!可恶!做这种欺世盗名的事,还怕人说不成!我明儿就满大街散去!” 柳镇是个横行惯了的,哪里受过这番侮辱,又听锦熙确实是自己摔倒,更觉气壮,当下一拳就朝宜春侯世子脸上打去。 宜春侯世子不防吃了一拳,痛得狂叫一声,飞起一脚,踢在柳镇小腿上。 柳镇吃痛,差点儿跌倒,伸手去扯住宜春侯世子腰带。 两人纠缠在一起。 江凌坐在柳镇边上,隔得最近,忙上前夹在二人中间劝解。景阳侯也上前呵斥,卫家老大老二也一涌而上将柳镇硬抱住拉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0 因之前是江凌快马去送的信,宜春侯世子对江凌倒有几分好感,便扶着江凌的肩,擦了擦破血的嘴角,对柳镇怒道:“你也别不承认!七月半救你们的,根本不是你媳妇儿,是江凌媳妇儿!这消息可是你自己跟诚亲王说的!王八蛋才不敢认。我媳妇得了消息,好心来通风报信,倒枉遭了这番罪。这事,我跟你们没完。” 柳镇本正气得挣扎不已,恨不能把宜春侯世子揍成猪头,听到这话,却是脸红滴血,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明明谁也没透露,诚亲王怎么会知道的?还传得这么快?! 心中不由大恨,既恨锦心做了这种不体面的事,如今连累他一起叫人笑话。又恨自己当初糊涂。更恨锦鱼……若不是锦鱼滑头利用锦心,又怎么会生出这许多的误会来。 景阳侯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原以为这事早过去了,哪里知道竟还是纸包不住火,报应来得这么快…… 心中后悔至极。当初一念之差,如今倒受这番羞辱。 * 东花厅能听见东梢间说话,东梢间也能听见东花厅说话。 锦鱼之前趁着稳婆查看锦熙的胎位,已经把手从锦熙手里抽了出来。正与秦氏缩在一边偷偷揉手,旁观着两位夫人吵,锦熙锦心吵,直到听了宜春侯世子的话,才知道竟还是为了救人的事。 万没想到……她这里没说出去,却叫柳镇说出去了。真叫人哭笑不得,不由去看锦心,只见锦心一张脸早惨白如纸,摇摇欲坠。 却听许夫人骂道:“这都是哪里传出来的胡话!周妈妈,你是死人不成,还不先扶四姑奶奶下去歇着!”又转头吼锦鱼秦氏:“稳婆都来了,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锦鱼无语暗暗摇头。这事明明已经瞒不住了。许夫人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当下也懒得计较,便拉着秦氏跟在锦心后头出去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没个结果,她也不好回永胜侯府,便叫豆绿去问过江凌,江凌也说要留下来陪她,打发了人回永胜侯府送信。 倒是锦心,出来后便直接出了二门,一路哭着要回敬国公府。 香绢见拦不住,忙打发人通知了柳镇。 柳镇正羞臊难当,恨不能赶紧离开回去问个清楚,当下便甩袖而去。 * 也不知道是不是蓖麻油炒鸡蛋真起了作用,天刚擦黑,锦熙就生下一个男孩,母子平安。 锦鱼与江凌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胡乱在景阳侯府用了些晚饭,便急着赶回了永胜侯府。 第二天,却接到宜春侯府的贴子,请她隔日去参加那孩子的洗三礼。 锦鱼心中不免有些奇怪。 按说刚生了孩子不宜见风,锦熙怎么不顺势留在景阳侯府坐月子?这洗三礼哪里不能办? 因新婚江凌请了十日假,也在家中。 两人便一起去跟白夫人与大嫂胡氏说了,打算第二日备了礼物去宜春侯府看望。 白夫人与胡氏自叫人替他们安排车马不提。 第二日,两人吃过午饭,穿戴整齐,便去了宜春侯府。 宜春侯府虽比不上景阳侯府,可还是比永胜侯府要兴旺得多。 世子夫人又得了长男,自然不少人来贺。门口车马不绝。 他们到后,宜春侯世子亲自出来接了江凌去了,锦鱼则叫婆子一路引进了锦熙的内室。 锦鱼不由有些诧异。 今天来人那么多,不可能人人都往内室领。她还以为自己来了,不过是等添盆热闹的时候见锦熙一面罢了。哪里想到锦熙会叫自己到内室相见? 进了屋,有一股淡淡的当归红糖气味,还有一丝血腥气。 锦熙齐眉戴着海蓝攒珠抹额,脸色虽有些苍白,脸颊略肿,却还精神。 见她来了甚是亲热,招手叫她往床沿上坐。锦鱼便只得坐了。 丫头忙过来把碧纱帐子挽了挽,又在旁边花几上上了茶果点心。 锦熙便拉了她的手,见她左手青紫,不由道:“我那时吓得半死,可把你给抓痛了。前日多亏了你跟你姨娘!不然我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锦鱼笑道:“大姐姐吉人天相,自然是母子平安的。我跟姨娘也没帮上什么忙。” 锦熙摇头,叹了一口气:“唉……俗话说良言一句三冬暖,你当时握着我的手,安慰我的话,我一辈子都会记得。往后啊,你可不许当我是外人,咱们两个得多多走动才是。” 锦鱼见她言词甚是恳切,语气唏嘘,猜锦心大约是伤了她的心了,忙道:“这是自然。姐姐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若是我能办到,只管跟我说就是。” 她话音刚落,锦熙还没说话,却听得外头脚步声响,有丫头道:“夫人来了。” 锦鱼忙起身,就见宜春侯夫人带着几个婆子走了进来。 宜春侯夫人笑道:“听说五姨来了,我赶紧过来见见。我都听说了,前日多亏了你。不是我说……你这个大姐姐最是个好性儿的,为人又大度。若她有个闪失,我上哪里再找个这么好的媳妇儿!” 锦鱼被这番热情闹得倒有些不知所措,不由暗暗后悔,自己带来的添盆礼只是一只小金锁,太微薄了些。 忙客气了一番,又把刚才跟锦熙说过的话说了一遍。 宜春侯夫人便笑道:“你这个姐姐哪里张得开口?如今她坐月子,只得在这屋里关着,没个好气味。你当日花轿上用的芳纪牡丹,又喜庆,香味又好,满城人都在议论。我便倚老卖老,厚着脸皮帮她要一盆,搁在屋里,她也舒爽些。” 锦鱼:……如今洛阳庄的牡丹普普通通的也能卖到一百两一盆。这礼要得未免也太重了些。 给呢还是不给呢? 第43章 雷霆震怒 虽然觉得肉痛, 可是锦熙也没拦着宜春侯夫人。 她若是不答应,不但宜春侯夫人下不来台,锦熙也下不来台。 她素来与人为善, 想想刚进屋里, 确实闻着这屋气味不是很好, 当下笑道:“我回去就叫人到庄上瞧瞧去, 若有时,自然叫他们送来。” 宜春侯夫人喜笑颜开,又可着劲地夸她陪嫁的牡丹,一副恨不能跑到永胜侯府去瞧瞧的架势。 锦鱼这回学乖了,不敢乱开口。就算她愿意, 以永胜侯府现在的状况,要宴客着实有些困难。 硬着头皮又寒暄片刻,外头便叫摆好香案了。 锦鱼便与宜春侯夫人一起退到外间, 等锦熙起身。宜春侯夫人便吩咐乳娘抱孩子过来给她看。 不过三日的孩子,卷在红红的蜡烛包里,只露出一张小脸, 瞧着已经白白嫩嫩的, 睁着一双清澈的黑眼睛东张西望, 时不时裂开小嘴傻乐, 笑得锦鱼心都化了。 忙问叫什么名字, 说是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1 没取名, 乳名叫幸哥儿, 幸运的幸,幸福的幸。 看着幸哥儿的小脸, 锦鱼顿时也不肉疼她的芳纪了。 就权当她这做姨母的给幸哥儿的见面礼吧。 * 洗三仪式在锦熙院中的西厢房举行。 锦鱼陪着锦熙进去的时候,里面早挤满了宜春侯府的亲朋故旧。 正上面供奉了香案, 还有碧霞元君、琼霄娘娘等十三位神像。神像前又摆了张极大的红木八仙桌,桌上放着只锃亮的大铜盆。盆里热气腾腾冒着白雾,满屋都是艾叶的味道。 宜春侯夫人便上前先上了香,那朱稳婆冲她拜了三拜,说了些吉祥话儿,这才从乳娘手中接过幸哥儿。 宜春侯夫人便上前从旁边红瓷瓮中舀了一勺清水,倒入铜盆中,又放下一只巴掌大的金麒麟。 洗三礼便正式开始了。 锦鱼虽是跟着锦熙进来的,但她年纪轻,辈分小,只得在一旁等着别人先添盆。 耳边便不时听得有人低声议论。 “宜春侯世子夫人旁边站的那个美人儿,可是她那妹妹?嫁了敬国公世子的那个?” “是她妹妹不假,却不是那一个。这是前日用极品牡丹做陪嫁,轰动全城的那一个。听说在家里行五的。” 锦鱼莞尔。果然没人能抗拒牡丹花的魅力。 “是她呀!那倒怪了,怎么倒是她陪着宜春侯世子夫人出来?敬国公世子夫人呢?” 锦鱼听到这话也是咯噔一下,正是,她怎么没看见锦心? 虽说那天她们两姐妹闹翻了,可今天这个场合,岂不正好借机赔罪,两姐妹重归于好?若是不来,怕是两人的关系会变得更僵。 却听有人道:“我听说一件事……” 说着声音低下去,锦鱼想听却听不见了。 片刻后才听有人惊呼:“还有这样的事?!难怪……” 锦鱼只觉得有好几道目光直往自己这边射来,叫她颇有几分抵挡不住,偷眼去看坐在一旁的锦熙,却见锦熙脸色也有些不自在。 她倒有些明白锦心为什么没来了。 闲话传得最快。锦心冒顶她救人的事,怕是半城人都知道了。来了叫人议论,锦心那么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受得了。 这时就见二姐锦芬和三姐锦兰从人群里走了过来,锦鱼忙行礼问好。 锦芬都锦兰与她都是庶出,可之前对她也都是淡淡的,所以问完好之后,她就缩在一边,继续安静看洗三,没打算跟她们聊天。 这时宜春侯夫人一辈的长辈们还没添完盆呢。 耳朵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她们三个闲话。 不想就听二姐锦芬道:“五妹妹,回头我家老太太过六十大寿,你可一定要来走动走动。我回去就打发人给你送帖子过去。” 锦鱼受宠若惊。 二姐锦芬嫁的人家也是极好的。周老太爷是三公之一,御史之首,监察百官,职比副相。 锦芬嫁的虽是嫡支,但却是周家二房行四的庶子,人称周七爷的。 她回府小一年的工夫,周家的喜事宴请她可全没沾上过边。 像周老太太过寿这样的大事,许夫人自然是要亲去的。还会带上锦心。若是心情好,还会带上锦柔。 若是小事,景阳侯府不过叫大嫂刘氏或者二嫂杨氏代表或者送份礼也就罢了。毕竟锦芬在周家也不过是个说不上话的孙媳妇。 锦鱼没想到锦芬竟会主动邀请她去。当初她订亲,锦芬送她的不过是副烂画。给她的添妆也是一只包金铜钗子。实在是寒酸得很。 不过那都是陈年旧账,她也不是个计较的人,忙笑着谢过。 却听一旁锦兰笑道:“二姐姐倒是个急脾气。你家老太太的生日,我记得是十月底了。五妹妹,过几日倒是我的生日,本来也不想声张的,可难得这个机会,我作东,邀请姐妹们都来我家里坐坐。你可不许推脱。” 和锦芬嫁到清贵之家不同,锦兰嫁的却是三代皇商的董家,十分殷实。 虽然之前对她也不甚大方。 锦鱼有点摸不着头脑。 怎么一出嫁,这两个姐姐竟是突然对她亲热起来?若说是为了江家,那是不可能。 难道也是为了她的牡丹花? 这牡丹花的威力,会不会太大了点? 她忙也答应下来。 姐妹们一团和气亲亲热热自不在话下。 在场的人多半是宜春侯府的亲戚。见状心中都忍不住暗道:之前只听说卫四姑娘如何贤惠,在家如何得宠。可怎么这么看来,这卫五娘子竟像是更得姐姐们的喜爱呢?卫四娘子嫁了敬国公府,今天这样的场合竟然没来,是瞧不起她们金家么?未免太势利了些。心里便都不由对瞧得起金家的卫五娘子好感倍增。 * 而此时在敬国公府里,锦心一身红衣,正伏倒在堂中华丽的碧蓝色波斯地毯上,哀哀痛哭。 柳镇站在一旁,垂头丧气。 敬国公夫人高高坐在堂中上首紫檀太师大椅上,满面怒容。 柳镇前日回府后便直奔诚亲王府,质问诚亲王从哪里知道救人的不是锦心。 诚亲王便说他们几个那日躲在洞房窗下偷听到了他跟锦心的吵闹。 柳镇无语,只得把锦心跟他辩解的话又说了一遍。 诚亲王却笑道:“你也不用跟我说这个。我不过是当个笑话,回来跟府中姬妾说了。哪里想到会传得这样快,闹成这样?倒是我对你不住了。” 柳镇虽是尊贵,却尊贵不过诚亲王去,再跟他理论也于事无补,只得灰溜溜地回来,怪锦心无能,明明院子里都是她的人,怎么竟叫人偷听了墙角都不知道。 两人自然又是大吵一架。 不过这些事倒都一直瞒着他娘。 谁知今日宜春侯府洗三,按理他们夫妻该去道贺。 可是锦心还记恨着锦熙污蔑她,又怕众人知道了真相私底下都笑话她,扭捏着不肯去。 不知怎么的就惊动了敬国公夫人。 又不知道谁多嘴,竟把锦心跟锦熙闹翻,锦熙这才摔倒产子的事原原本本也传到了敬国公夫人耳朵里。 拔出萝卜带出泥,救人的是锦鱼而不是锦心的事,便再也捂不住了。 敬国公夫人当下雷霆震怒,带着十来个婆子丫头,气势汹汹冲到他们的履霜院来兴师问罪。 柳镇见锦心哭得凄惨,心里虽然也烦她之前骗了自己,但还是硬着头皮又把锦心之前的解释给敬国公夫人说了一遍。 敬国公夫人本来眉毛就极英挺,此时几乎倒竖起来:“你媳妇果然是个贤惠人,竟然这般爱护妹子!我就说呢,七月半那码头那河上多乱啊,锦心素来循规蹈矩,怎么竟会自己乘了一艘船去游玩?可笑的是景阳侯夫人,竟说她也在船上。我还当他们家有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2 么说不出口的秘辛,也不好多问,竟是上这么大个当!柳镇!我只问你,你可是成亲之前便知此事,却跟着你媳妇一起来瞒着我?!” 柳镇听他娘直呼自己的大名,知道这是气极了,忙一撩袍角也跪在锦心旁边,叹了一口气道:“当时宫中已经知道了,我怕娘知道了觉得丢人,又想这事别人哪里知道去?若是为了这事退婚……也有些说不过去……” “放你娘的狗屁!怎么就说不过去了?!他们景阳侯府欺骗在先,倒叫咱们敬国公府成了全京城的笑话!来人……” 成亲前,锦心贤名远播,敬国公夫人对这个儿媳妇还是很满意的。 可后来景阳侯府安排两个女儿同日出嫁,还说是锦心为了提携自己的妹子安排的,敬国公夫人就相当不满。可想想,那永胜侯府拿什么跟他们敬国公府比?就算同日成亲,世人哪里会注意到那一对?因此也没拦着。 没想到……亲家给锦心的嫁妆不过是中规中矩,反拼命抬举那个庶女。世人谁不爱个稀奇?如今人人都议论那个庶女如何心思灵巧,嫁得如何风光,哪里还有人记得那日是他们敬国公府娶媳妇? 天知道,她为了这场亲事风光些,还特意去宫里求了皇后娘娘赐了头抬嫁妆。结果全都白费劲。 因此她这两日心里本来就有些疙瘩。这才一听出了事,便忍不住来兴师问罪。现在听儿子竟处处替锦心说话,明明早知这事竟与锦心一起狼狈为奸隐瞒自己,本来七分气倒变成了十分。 柳镇听他娘叫人,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就听敬国公夫人道:“着人去请景阳侯夫人,我倒要当面跟这个贤惠人问个清楚!若说不清楚,谁的女儿谁领回去。” “母亲……不要啊……”本来一直扑在地上的锦心大声哭喊,抬起了头。 敬国公夫人看也不看她一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朝外走去,嘴里道:“开了二门上的争迎堂,准备待客。” 锦心纵身向前一扑,抱住敬国公夫人的小腿,敬国公夫人不防,一个踉跄,若不是身边众人扶住,几乎摔倒。她是武将之女,骑马射箭都来得的,当下气得抬脚就踹。锦心吃痛惨叫一声,上半个身子全扑倒在地上。 敬国公夫人怒气冲冲如一道火似地卷了出去。 柳镇忙上前察看锦心,见她捂住腰腹,脸色惨白,泪痕满布,又是心痛,又是惭愧,怒道:“你不知道我娘身手了得么?偏去抱她的腿!” 锦心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侮辱,吃过这样的苦头?见柳镇不向着自己就算了,还埋怨自己,不由更是伤心难过,越发伤心大哭,道:“我才进你家门,你们就又打又骂?还要撵我,我不活了!”说着就要去撞墙,柳镇忙死死抱住,怒喝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娘不过是在气头上,等你娘来了,大家说开了,也就好了。难不成还真为了这事就休妻不成!”心里却是早后悔不已。暗想,还不如当初得知救人的不是锦心时,就找个借口,把这婚事退了。如今这样……他娘怕是不肯轻易罢休。 * 宜春侯府里,锦鱼等啊等,总算是轮到她添盆了。 她便上前也拈了香,舀了水,把小金锁放在铜盆边上,跟着别人学舌,说道:“小金锁,小银锁,锁福气,锁财气。” 朱稳婆见那日锦熙生产时,紧紧抓着锦鱼的手,今日又是唯一陪同出来的,便认定这个妹妹与别个不同,与锦心最是要好。当下把幸哥儿摇了摇,送给她看,笑道:“幸哥儿,睁眼瞧,五姨母,送弟弟!” 倒把锦鱼闹了个大红脸,忙塞了她一只小银锞子,羞笑着跑了下来。 众人都跟着笑。 锦鱼忙朝锦熙身边跑去,却见许夫人与大嫂刘氏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锦熙身边。 她们来得比她晚,一直都在跟金家的亲戚朋友寒暄,她也没好凑过去打扰。 现在只得上前问安。 许夫人皮笑肉不笑点了点头,抿着嘴没说话。 锦鱼左右一瞧,就想溜开,不想却被刘氏拉住了胳膊,笑道:“五妹妹,前日没得空问问你,在婆家过得可还好?若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只管打发了人来问我。” 锦鱼:…… 她今天是人缘大爆发么。人人都对她这般友善。当下只得乖乖地答应了。 却见许夫人眼神淡淡地看了刘氏一眼。 刘氏笑笑,便不再拉着锦鱼。 锦鱼忙趁机溜了出来。 四月中下旬,太阳虽大,却不烤人。 丫头婆子站在院子里,三五成群,花团锦簇。 她便找了根附近没人的廊柱子,坐在后头阴凉处。 刚坐定,就见外头来了个婆子,竟是之前锦熙出事,来浅秋院叫她娘的那个婆子,姓冯,脸长长的,倒好记认。 就见那冯妈妈一脸的张皇,东张西望,一时进去,引了刘氏出来。 这两人哪里不去,偏巧到了她坐在的柱子前头。两人的说话,她不想偷听都不行。 就听那冯妈妈道:“大奶奶,这可如何是好?国公府的人在家立等着,说要请了咱们夫人过去。我说夫人今日在宜春侯府作客,她们竟是要直奔了这里来请。我被逼得没法子,这才跑进来找大奶奶。” 刘氏道:“可知道是什么事?” 冯妈妈道:“问了,她们不肯说。只管要请咱们夫人。” 那头突然没了声音。 锦鱼怕她们瞧见自己,只好缩得小小的一坨。 过了片刻,才听刘氏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稳住她们。我这里跟夫人说一声去。” 说着那冯妈妈便先跑开了。 刘氏在原地站了片刻,冷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定然是咱们的四姑奶奶有难了。出了门子,还当自己在家?能作威作福不成?这才是刚起个头呢!” 说着转身去了。 锦鱼暗暗一想,心里也有几分明白出了什么事。只是觉得这敬国公府也太盛气凌人了。亏得当初她拿救人的功劳跟许夫人换了她娘的身契,不然她这个救命恩人,还不知道会跟敬国公府有什么牵扯。 便仍在柱子后头坐着。今天这样的场合,她是近亲,要给足锦熙面子,总要吃过洗三面才能告辞。她又不想一直跟不熟悉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应酬,怪累人的。 却不想坐了没一会儿,就听得有人在问:“你们可瞧见了卫五娘子?” 锦鱼吓了一跳,不知道谁在找她,忙从柱子后头走出来,就见是刘氏身边的一个媳妇子,见到她忙急着上前道:“五姑奶奶,夫人跟我们大奶奶急着要去敬国公府,夫人说让叫上你。” 锦鱼:…… 飞来横祸。 她不如一直躲着装不知道呢。 第44章 嫁到宝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3 便找人通知前院的江凌, 说自己要跟许夫人去敬国公府,回头自己直接从敬国公府回永胜侯府。 不想她跟着许夫人刘氏出来时,就见一道靛蓝的身影玉立在了马车边。 刘氏笑看了锦鱼一眼, 没说什么。 许夫人则板着一张, 心里老大不自在, 道:“五姑爷何不跟他们喝酒去, 不必跟着。” 江凌上前鞠躬行礼,笑道:“不知道岳母急着去敬国公府有何事?有岳母和大嫂子在,想来没什么事处置不了的。我媳妇又没经过什么事,去了怕只会添乱,不如就不去了?” 锦鱼大喜又有些懊恼自己脑子转得太慢。 刚才她怎么就没想到呢?出嫁从夫。她现在已经不是景阳侯府的人了, 而是永胜侯府的人。 她去不去,许夫人作不了主。江凌能作主。就该把这事推到江凌身上,让江凌替她拒绝了才好。 许夫人脸色甚是难看。 虽然敬国公府的人没说什么事。她也能猜到几分。如果可以, 她也不想带锦鱼过去。 可除了锦鱼,谁能证明锦心的“清白”呢?权衡半晌,眉毛揪成一团, 气咻咻道:“既如此, 你便跟着吧。” 当下锦鱼只得上了自家的马车。 江凌仍骑马护行。 两人跟着景阳侯府的马车一路去了敬国公府。 一进敬国公府, 锦鱼便被震撼住了。 层台累榭, 丹楹刻角。 阳光撒到各处, 屋顶上, 檐画上, 树叶上,花枝上, 到处都明明暖暖地辉煌着。 又是四月中旬,不见樱花桃花杏花这些个俗物, 只见牡丹蔷薇杜鹃报春玉兰争相盛放,满府花香浮动, 大堂高耸,双层歇山顶,合抱粗的柱子挂着乌木涂金对联牌,门楣上挂着匾额“争迎”二字。字迹遒劲飘逸,定是名家手笔。 进得堂内,金瓶银钟,玉盘檀椅,叫人眼花缭乱,所谓白玉为堂金作马也不过如此了。 她暗暗咂舌。 便有几个衣饰华美的仆妇出来引着进去坐下。 上了茶果点心,又歇了片刻,才听得堂后脚步声响。 一时紫檀水墨大理石屏风后转过来一个身材高大、金灿辉煌、英气勃勃的妇人,正是敬国公夫人。 许夫人忙笑着站起来,道:“亲家母,我们正吃洗三酒呢,怎么好端端的急着找我?” 锦鱼心道:许夫人这话是在埋怨敬国公夫人跋扈。可若真硬气,何必一刻不停地赶了来?若是不硬气,现在说这话,又有什么意思? 果然就听敬国公夫人冷笑一声,径直往上首盘螭紫檀官帽大椅上一坐,朝锦鱼瞥了一眼,道:“你倒有脸来问我!你带了卫五娘来,不就早知道我是为了何事找你么?你撒了这么个大谎,如今倒叫我们敬国公府成了满京城的笑话!你倒还有闲心吃什么酒!” 锦鱼:……知道敬国公夫人跋扈,可还是没想到竟是骄横如斯。这是一点脸面都不给许夫人留啊。 许夫人气得满脸胀红,浑身环佩叮当作响,刘氏上前扶住她。 两人尴尬站在原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锦鱼坐得稳稳的,不由也跟着尴尬起来,可心里又忍不住多少有点儿幸灾乐祸。 许夫人让她娘差点儿破相的事,她可还记恨着呢,这回许夫人是遇着克星了。 半天才听刘氏道:“亲家夫人,想来这中间有些误会。咱们既然来了,不如大家坐下慢慢把话说清楚就是。对了,怎么不见我家四姑奶奶?” 敬国公夫人道:“误会?呵呵……你家姑娘自己亲口说的……哪里来的误会?诚亲王亲耳听到的,这早晚,怕是连皇后娘娘都要传了我去问个清楚。想我一世清白做人,行得端坐得正,不想倒栽到你们这种奸人手里!真真是冤也冤死了。” 话虽极不客气,可到底吩咐婆子们去把锦心跟柳镇都叫来。 锦鱼不觉头痛。怎么还跟后宫扯上关系了?想想她在洛阳庄里自在的时光,连个县官都没见过。皇宫什么的,那真是比天边都远。 就见许夫人气得浑身发抖,脸上又红又青,憋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道:“亲家母若要这样说,那大家不如一拍两散罢了。今儿人都是齐的,我便与你一起递牌子进宫去,在皇后娘娘跟前分说个明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锦鱼不由讶然。 许夫人胆子还真不小?一拍两散,锦心还活得了么?出嫁六天就和离? 她再去看敬国公夫人,不想就见敬国公夫人脸色一顿,倒少了几分刚才的气势凌人,只冷道:“且等你女儿来了,你自跟她说去。” 刘氏便扶了许夫人重新坐下。 锦鱼垂着头,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就听得脚步杂沓,一时从屏风后头进来了好些人。 当中两人都穿着红锦洒金的衣裳,本来该衬得一脸喜气的,如今全都垂头丧气。 锦心更是手里捏着块碧色纱绢帕子,不停地抽泣抹泪。 两人进来便先给敬国公夫人行礼,又来见许夫人。 锦心这时打眼瞧见锦鱼也在,不由尖锐地叫了一声:“母亲怎么叫了她来!” 许夫人气势汹汹道:“我是不知道你是怎么跟你相公说的!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自然要叫了她来。不然咱们母女浑身是嘴也说不清。锦鱼……如今人人都传说是你救的人,锦心是冒顶功劳。你倒说说看,到底为什么,你当初要瞒着我,不肯认了这功劳,定要推给你姐姐?你姐姐替你受了这天大的委屈,你不出来替她分辨清楚,还叫个人吗?” 锦鱼:…… 虽然她没闹腾,用这功劳换了她姨娘的奴籍,可许夫人冒领确实是先。 后来这些烂事,也不是她弄出来的。 现在许夫人倒好,什么事都往她头上一推,这是料定了她不敢不顺着她们的话说。 锦鱼暗暗叹了一口气,视线落在锦心身上。不过三日,锦心竟已经瘦了一圈,脸上涂了厚厚的粉,显得脸皮都厚实了几分,可还是掩不住红肿的眼皮,黑黑的眼圈。 不由想到永胜侯府。虽然永胜侯府上下都待她都好,江凌也极体贴维护,可她还是有一种住在别人家里的忐忑不安。何况锦心还要面对这么跋扈骄横的婆婆。 又想到景阳侯一再的教导,不管她认不认,她总是姓卫的。锦心在敬国公府倒了霉,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只是许夫人跟锦心,又实在是讨厌得很,为什么不管做什么都能把事情搞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为了锦心,就要她来背锅,凭什么呢? 她迟疑着,不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江凌。 江凌从头到尾本没说一句话,她这一看,江凌竟是立刻回望了她一眼,好像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4 时刻刻都关注着她一般。 锦鱼迟疑着,正不知道怎么开口,江凌竟已经抢先道:“这些事,我媳妇都跟我说了,我来说吧。” “你?!”许夫人惊得脸皮一个劲地抖动。不由暗暗后悔当时怎么一个大意,竟让江凌跟了来。若只是锦鱼,还好应付些。虽然经过同日出嫁这一回,她已经不敢再轻蔑地觉得锦鱼是个傻子了。但是秦氏还在她手里捏着呢,不怕锦鱼不乖乖的。可江凌就不一样了。 就听江凌道:“依我说,真相如今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全了两府的脸面。不知两位夫人以为如何?” 锦鱼:……她们都在纠缠真相,可就算让她来背黑锅,又有什么用?锦心也落不着好。救人的是她,不是锦心。锦心说自己救了小公爷就是骗世盗名。最后不过是她们两两败俱伤罢了。 怎么把这事圆了,不伤到敬国公府和景阳侯府,这才是重点。 江凌一语中的。 谁把江凌当绣花枕头,谁才是真草包! 这个相公,她可真是交了狗屎福运,嫁到宝了。 * 锦鱼当下便乖巧地坐在一边,听江凌说。 敬国公夫人与许夫人也不是傻子,一点就透。 当下敬国公夫人不由多看了江凌几眼,皱眉道:“如今这脸面伤也伤了,如何能全得回来?” 许夫人却凝神细思。 就听江凌慢悠悠道:“相必诚亲王当日喝了不少酒。” 诚亲王是亲王,可是如今皇上千秋正盛,又有他大哥太子在位。这皇位且轮不到诚亲王,所以他向来声色犬马,是京中有名的纨绔。不然也不会做出去偷听人家洞房这样不顾体统的事情来,醉后说了些胡话也是可能的。 许夫人接口道:“……你……你是想叫诚亲王改口?这怕是……” “胳膊折了往袖子里塞。当初四姐出嫁,头抬嫁妆还是皇后娘娘赐的。若是这事闹出来,岂不叫人连皇后娘娘也一同笑话了?这话既是从诚亲王府传出来的,我们永胜侯府的人出来说什么,也是杯水车薪,倒不如求了诚亲王亲自出来澄清……若是小公爷不嫌弃我笨嘴拙舌,我可与你同去说服诚亲王。”江凌思路清晰,说得头头是道,还勇担重任。 锦鱼虽低着头,可嘴角忍不住一个劲地往上翘。 以后这些个麻烦事,都交给他,自己只消还同原来一样,养花种草读书习画便是了,想想都美滋滋。 就听敬国公夫人道:“既如此,此事宜早不宜迟。你们两个现在就去。” 锦鱼便起身道:“这事既已经解决,我不如就先告辞了。还赶得及宜春侯府洗三宴。” 不想敬国公夫人却冷声冷气横道:“你且在这里给我好好呆着。诚亲王如何说,还不知道呢!若是他不答应,这事便要着落在你的头上!” 锦鱼:……敬国公夫人跟许夫人还真像,只是一个太骄傲,装都懒得装,一个总是假惺惺。反正好事都是自家的,出了事就找人来背锅。明摆着欺负他们永胜侯府。 她便怏怏地嘟了小嘴,正要坐下,却听江凌道:“她一个人呆在这里,我难免牵挂分神,若是一个不小心在诚亲王跟前说错了话,岂不帮了倒忙?不如我就在这里陪她,四姐夫自己去找诚亲王吧。你们向来相得,必是能说得清楚的。” 说着,竟回到原来椅上,端然一坐,还冲锦鱼微微一笑。 他生得芝兰玉树,这一笑,真是如四月天一般清爽和煦,暖酥酥地直钻到人心里去。 锦鱼心里舒服得好像梅雨天晒了个大太阳,忍不住嘴角扬起,眼含秋波,一抹红晕悄然从耳后泛起。 锦心在一旁,见江凌拿乔,又与锦鱼两个眉来眼去,心中恼怒不已。 再看锦鱼,今日穿了件珊瑚色的对襟小袖衫,下头系了条素白珍珠绉纱拖地裙,上身纤细,下身飘逸。头上梳着元宝髻,插着珊瑚挂珠分心金凤花钿,又可爱又端庄。一张小脸,白里透着粉,清爽娇媚如晨雾中含苞的牡丹,又有一种新妇才有媚态。 她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又恨又气。她所有不痛快都是因为这贱人的出现!她抢了爹爹的宠爱。那个绣花枕头哪里是捧那贱人,分明不过是为了讨好爹爹罢了!他又有什么本事说服诚亲王?何必给他这个脸面? 当下冲口道:“相公与诚亲王亲如兄弟,相公一个人去怕是还好些。诚亲王总不会不给他这个脸面?夹个外人在中间,若诚亲王觉得丢脸,本来肯的,怕也不肯了。” 敬国公夫人本来见江凌拿乔,也有些为难。 她自己骄傲,自然也知道儿子是什么德性,向来只有人求他们,没有他们求人的。除了皇家,他们平素可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要柳镇低声下气求人,就是对着诚亲王,怕是也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来。说不定,还把人得罪了。 可要她开口求江凌,她又低不下这个头。听了锦心这话,不由怒从心头起,烦道:“闭嘴!都是你们自己惹出来的祸事,早跟我说明白,我岂会同意娶你这样不知轻重的媳妇!如今你妹夫肯替你们收拾残局,你不说一个谢字,倒还敢说嘴!” 骂完锦心,她看锦鱼都顺眼了几分,心道这事倒也怪不得这个小庶女。嫡母嫡姐硬要抢功,她胳膊能拧过人家大腿?便放柔和了声气道:“卫五娘子,你回去也好。一家子突然从洗三宴全出来了,没得倒叫人疑心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锦鱼长呼一口气,欢欢喜喜,轻盈起身,行礼告辞。 江凌便与柳镇两个也一同出来,直送了锦鱼上了马车。锦鱼只当他会分头行事,不想他竟跟在了车旁。锦鱼也没多想,只道诚亲王府与宜春侯府同路。 马车摇摇晃晃,她不觉有些眼眸惺忪,正待小睡片刻,却听窗外柳镇怒道:“诚亲王府却在东边!” 就听江凌道:“自然要先送我媳妇回宜春侯府,不然我不放心。” 又听柳镇冷笑道:“这青天白日,许多人跟着,你还怕你媳妇跟别人跑了不成?” 锦鱼不由皱了眉头,这是什么屁话。她相公这么优秀,她会这么傻吗? 却听江凌道:“我媳妇品性高洁,哪里会做什么下作之事?我不过是怕我家这架毛病极多的马车,走着走着出了故障,伤着她而已。” 锦鱼捂着嘴差点儿没笑出声。 她发现江凌真的挺会阴阳人的。这是暗讽锦心品性低下,做了下作之事。 江凌送了锦鱼回到宜春侯府,亲眼见宜春侯府的婆子们接了她,又反复嘱咐让必得等他来接,才跟柳镇骑马离开。 锦鱼回去时,这头正准备开席,立刻引得金家众人瞩目,便有那好奇心重的凑上来打听。 锦鱼笑道:“原不知是谁传错了话,说家里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5 有急事。我白跑了一回,差点儿错过幸哥儿的洗三面!” 众人也不好再问。便又都纷纷开始打听她那些珍奇的牡丹。 锦鱼不由暗笑,难怪今日她人缘奇好,原来这些人都是想去看看传遍帝京的牡丹。 只是永胜侯府那么破败,她却不好擅自作主,随便请了人家去。 只得委婉推说自己是新媳妇作不了主,回去要跟家里商量。 心里却极开心。虽说出嫁从夫,可女人的脸面,除了靠夫家,还能靠自己。 她有一技之长,还需要怕别人瞧不起么? 她嫁的永胜侯府破败怎么了?她庄子上长大的又怎么了?照样可以在贵妇圈中交游广阔。 一时吃过了洗三面,锦鱼便想告辞,锦熙却不肯放她,硬又重新拉了她进内室去,逼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锦鱼只得把实话说了。 锦熙听了,低头半天不语,拿了绢子拭眼角。 锦鱼忙劝她:“大姐姐坐月子呢,这是做什么!别伤了眼。” 锦熙伤感道:“我本也气她。差点儿害死了我。可听你这一说,又觉得心酸。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锦心有这么个婆婆……虽是富贵,可那日子,怕未必有你我过得舒坦。到底是亲亲的姐妹……罢了,我也不气她了。你也原谅她罢。” 说着从枕下取出一个小巧荷包,塞给锦鱼:“之前我婆婆找你要牡丹,我知道你为难。我听人说洛阳庄好的牡丹,如今都要卖到上百两。可你是我娘家人,给我撑面子,我也不好驳了她的话,你也别计较。” 锦鱼本早不计较牡丹的事,见她如此,心里更是半点疙瘩都没有了,哪里肯收,几番推辞,最后笑道:“大姐姐,你就当我是给幸哥儿的吧。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回头你婆婆知道你给了我钱,岂不还是丢了你娘家人的脸面?” 听锦鱼提到幸哥儿,锦熙立刻笑得合不拢嘴。 锦鱼想了想又道:“倒是有一件事……你得空也劝劝母亲还有四姐姐。这世上的事,并不一定是东风压倒西风,更何况咱们还都是卫家人……哪里就一定要争个你输我赢?大家和和气气互相帮扶着,不好么?” 锦熙自己也是这样想的,自然赞同。 姐妹两个又说了一会子的话,外头有婆子来传,说江家三爷来接卫五娘子了。 锦熙忙吩咐叫请进内宅来。 又叫人去请宜春侯世子也过来。 锦鱼心里也好奇,不知道江凌跟诚亲王谈得如何了? 第45章 大事化小 锦熙便又净了脸, 与锦鱼一同出来,就在刚才办洗三礼的东厢房坐了。 上头的供桌和神牌都还没拆,屋子里全是贡香艾叶的味道。 就有婆子上来奉了茶, 一时外头脚步响, 宜春侯世子与江凌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宜春侯世子人逢喜事精神爽, 大概喝了不少酒, 一张厚实的脸孔通红得像只饱满的红柿子。 与他一比,江凌更显得玉树临风,潇潇如月下竹,气质卓尔如白鹤立于鸡傍。 锦鱼对自己这个相公真是越看越满意。 江凌进来先就关切地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红润, 神色娇媚,一切安好,心中顿安。这才神色从容地跟锦熙问了好, 坐下。 一时喝了茶,锦熙便遣了婆子丫头,屋子里只得四人, 这才问:“不知事情如何了?” 江凌道:“过两日, 诚亲王府会打发一个犯了口舌的姬妾。自然会有人动问。诚亲王便会解释说此女编造谣言, 损毁敬国公夫人世子夫人清誉。” 锦鱼讶然。 这事真是处理得极巧妙。 若是诚亲王大动干戈出来辟谣, 倒把原本不知道这事的人也闹腾得知晓了。更会让人觉得是欲盖弥彰, 本来不信的人, 反信了八分。 现在这样四两拨千金, 诚亲王也不用认错。话虽从诚亲王府出来,谣言却是那姬妾编造的。至于这姬妾是谁, 诚亲王府后宅无数,谁又会追查得出来? 再则, 人家诚亲王都说是谣言了,这事不过是大家扯闲篇八卦着好玩,又没谁真跟锦心有深仇大恨,非要弄个清楚明白,过两日京城再有了新鲜事,也就没人在意了。 真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却听宜春侯世子道:“你们两口子中途落跑,原是为了这事?你们也忒好人了。今儿但凡有人问我,你夫人产子顺利不顺利啊?我可没跟她客气,竹筒倒豆子,通通全说了。” 锦鱼:…… 锦熙埋怨道:“夫君,你可真是个急性子。这事怎么能随便往外传!到底那是我亲妹妹!” 宜春侯世子冷笑道:“你妹妹怎么了?差点儿害我儿子出了事!我哪只眼睛认得她是谁!她若不是你妹子,我就张榜贴告示去!” 眼看两口子为了锦心就要吵起来。 锦鱼忙道:“大姐姐大姐夫,这事反正我们尽力了。能不能平息下来,就看她的运气了。”便拉着江凌要告辞。 锦熙也不好阻拦,便起身送客。 临走,江凌笑劝道:“大姐,大姐夫如此,本也是因为担心你。若是……锦鱼遇上这事,我定是杀人的心都有了,定远不及大姐夫镇定。” 宜春侯世子越发觉得江凌是个明白人,亲自送出大门外,从此将江凌引为知己,不在话下。 却说过了几日,锦鱼就听得说诚亲王府撵出来一个通房。 虽然早就知道此事的人,尤其是当日去宜春侯府作客的人家,心里都明白,锦心那些个贤名都是假的。 不过,慑于诚亲王府敬国公府,这之后,也没人再公开议论,渐渐也就没人在意了,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 却说这事没两日也传到了宏图侯府。 钟微自然免不了跟黄夫人两个议论了一番。 黄夫人便叹息道:“也不知道许夫人是聪明还是愚笨。当初就原原本本告诉敬国公府,救人的是锦鱼,又能怎么样?难不成敬国公府还能为了救命之恩就娶个庶女不成?两家有了这层关系,再慢慢议亲,岂不是水到渠成?” 钟微听了不由一个劲地点头。近日黄夫人认真教她如何打理内宅,凡遇事情都会这般掰开了细细说给她听,她也十分受教,大有长进。心里不由庆幸道:亏得她娘是个最能干明白的。若是像许夫人那般自己糊涂,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也是糊涂的。 就有婆子从外头来道:“永胜侯府的江三奶奶给姑娘送了封信过来。” 钟微愣了片刻,才想明白江三奶奶是谁,一跳起身:“拿来。” 一时打开了信,虽只有一张纸,字却是豆粒大小的簪花小楷,内容倒真不少。 钟微边看边笑,却听得有人问:“妹妹这是接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6 了谁的信,笑得这般春暖花开的?” 钟微抬头,见钟哲穿着天丝七彩锦,华丽非常地摇晃着走了进来,不由“噗嗤”笑了一声,道:“自然是个会种花儿的。锦鱼说,如今人人都对她的牡丹垂涎欲滴,盼着她能大宴宾客,可是江家破落,院子失修已久,请客用的桌椅板凳也凑不齐,她只好望花兴叹了。可惜……啊!” 钟哲整整衣袍坐下,笑道:“确实可惜!那日我可是去大街上瞧了热闹的!那十六抬牡丹,我敢说,便是皇宫内苑也找不出来这般品相的。” 黄夫人在旁边听了,道:“听你说得这样好,倒连我也勾起好奇心来。我当日可是他们的全福人,不如我便厚着脸皮,带着你们两个去永胜侯府硬走一遭?” 钟哲却笑道:“我倒有个法子,既不扰了永胜侯府,还能叫你们赏上牡丹,只说,你们怎么谢我吧?!” 钟微与黄夫人齐齐看向他,眼神里都带着警惕。 钟微心道,她这个哥哥算计最精,不会是想利用她,打锦鱼牡丹的主意吧?锦鱼哪里斗得过他,若叫他算计了去,岂不是愧对朋友? * 却说锦鱼在家,也为了那十六抬牡丹发愁。 短时间不下地种着,倒也将就。若是时间长了,却是伤根。 若把这牡丹全种在永胜侯府,这侯府破败成这样,一时也理不清楚,回头整理时,再要移栽,又伤一回。而且江凌说要分户,也不知道怎么个分法。万一她种花的地方,回头不归他们两个,可怎么办? 若是还把牡丹送回洛阳庄,又有点说不过去。 毕竟洛阳庄虽在她娘名下,却还是景阳侯府的产业。她跟江凌又没和离分手,嫁妆怎么好还回去? 她自己名下的庄子呢,刚接手,庄头是谁,土质如何都还没整理清楚明白,总不能胡乱交到别人手上。这些精品可都是她多年的心血。 一边烦恼着,她一边给钟微和王青云都写了信。 其他人也就算了,既然这些牡丹引得全城人都眼馋,若是她们也想看看,她却等花儿谢了也没人个信,岂不伤了朋友的情分?总要解释一下,自己暂时不方便请她们过府做客的原因。当然,还是忍不住八卦了一下那天在宜春侯府的际遇。 可没想到信一大早送出去,中午便有了回音。 钟微说钟哲给她出了个主意,问她有没有兴趣。 钟哲说西街原有个十亩地大小的牡丹园,进院要收一贯钱。 可园主经营不善,如今入不敷出,问她想不想买下来,把这些牡丹都移植到那边去? 等整理好,要请客时,只管关了园子,多少人都能请。 不请客时,也不至于白白浪费了这些花儿。 锦鱼捏着信,低头捉摸,沉思半晌不语。 却听江凌在一旁问:“娘子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江凌成亲请了十天的假,这几日都在屋里陪她。倒也不会没话找话说,锦鱼忙着整理自己的物件时,他能帮忙便帮忙,帮不上忙时,他便在一旁安静地看史书。 锦鱼眼神一亮。 钟哲有经营长才。可江凌也心思伶俐。 这事行不行,自己不如问问他。当下便把信纸交到了江凌手中。 江凌接过,慢慢看过一遍,道:“娘子,今日天色尚早,不如我带你去那牡丹院逛逛。你亲眼看过,再拿主意,如何?” 锦鱼:…… 果然是问对人了。 * 江凌便出去安排,过了两刻钟,她便穿戴整齐,仍坐了永胜侯府唯一的那架马车出了府门。江凌这回却没骑马,而是与她一起乘车。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着穿过东市,过了常恭坊,往新安坊去。 一路走,她一路隔着帘纱往外看。 江凌一路介绍。 原来常恭坊住的多是五品以下小官之家,而一街之隔的新安坊却是富商居多,有不少私家名园。 这园子就在新安坊街边上,与常恭坊一街之隔。 马车停在园前,只见街道倒也宽敞,只是左右都是人家。 只这一间,门口不伦不类竖着个半旧杏色旗幡,上头绣了朵呆板的大红牡丹花儿。再看院子门,窄窄旧旧的黑漆门,只有一丈来宽,还不如跟旁边的民居气派,门上抬头写了四个掉色金字:国色天香。 锦鱼看得连连摇头。 就这卖相,别说一贯钱,便是十文,她也懒得来。便有些不想下车。 江凌却道,既然来了,别白走一趟。便下了车,去敲门,半天出来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头子,江凌便打听起来。 锦鱼在车上听得,原来这园子是旁边方家的后花园。方家老太爷从南向北贩卖布匹挣了大钱,便在这园子里种了好些珍稀牡丹花儿。可是老太爷去世后,后人渐渐败光了家业,实在支撑不下去,这才把这后花园隔断了出来,想着多少能有些收益,却是杯水车薪。原来会伺候牡丹的老家人也是死的死,走的走,便越发衰败了。如今找了牙行,准备售卖。 那老头便问,可是买主,怎么不见有牙人带着? 江凌便道说是自家娘子喜欢牡丹,听说这里有牡丹院,因来逛逛。 那老头便竖起一个手指头,意思是要一贯钱。 锦鱼数了一数,若是一人一贯,她与豆绿,再加江凌和江凌的小厮守拙,一共四人,就要四贯钱,未免太贵了,便朝江凌摇了摇头。 江凌便道:“我们一辆车,一贯钱,可成?” 那老头不满地噘了噘嘴,嘟哝了两句,还是开了门。 江凌便拿了一掼钱给他。 曲车进了门,就见里头一条一丈宽的甬路直通向前,上面长满了青青杂草。两旁花树,倒也青葱,鲜花满枝。 却不像在城中,倒像是个荒郊野岭的模样。 锦鱼不由更加摇头不止。不过既已花了钱,少不得要逛逛去。 一行四人便将马车停在入口,慢慢向前行去。 江凌便捡了根枯枝,跟守拙一起走在前头,遇到有刺杂草,便先拨在一边,好方便锦鱼通过。 锦鱼便道:“多亏听了相公的话,来亲眼瞧上一瞧……若是不然……” 话刚到此,她目光一顿,见不远处一块青石边上开着一朵单瓣牡丹,花朵不算太大,但形貌绢绢,红色深浓,光瓣光泽如革,她也顾不得杂草,一口气奔到近前,弯了腰细看,只见这花朵笔直向上,旁边还有一个花骨朵,却是粉白色。 锦鱼不由欢喜道:“这是青州红。” 江凌忙跟过来,问:“这可是六一居士欧阳修所说的天下奇花青州红?” 锦鱼点头,笑道:“这花却是不多见,我曾想派人前往青州,想要移种些到洛阳庄,我娘说太费钱。” 当下收起轻慢之心,开始在院中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7 各处乱逛。 见这院子如今虽是显得杂乱,可当初布局却有匠心。 这一条甬路曲折迂回,两旁或是夹道花树,或有小亭歇脚,或有流水游鱼,就像一个绝色佳人,脸上虽涂满污泥,也难掩其底色风华。 锦鱼一路看,心里一路记认花草,及牡丹种类,已经开始盘算如何整修了。 及至看到了细叶寿安,左花,叶底紫等牡丹品种,心中已经有数,这位方老太爷,怕是按着当初《洛阳牡丹记》中欧阳修所写牡丹花,一一种到了此处。 光是收罗这些品种花费何止千金。不知这院子如今作价如何? 正思索着,就听得林中一阵琴声飘扬,其声和平中正大方,闻之如春意融融扑面而至。 他们不由一惊。 这牡丹园,除了他们一行,居然还有别人? 不由顺着琴声向前,拐过两道弯,就见前面有一八角亭,亭中或站或坐,倒有七八个人。 当中一男子衣饰花美,正坐在亭中石几旁,手指翻飞弹着古琴。 旁边坐着一位夫人,一位小姐。 锦鱼一看,大笑着就向前奔去。 第46章 违心之论 琴声戛然一止, 那男子含笑而起,笑道:“你们果然来了。” 锦鱼跟黄夫人行礼问安过,便问钟微:“我才接到你们的信就出了门, 你们怎么来了?我们来时, 怎么没见着你们的马车?” 钟哲不等钟微回答, 得意洋洋, 一副半仙高人的姿态抢先道:“我料定你们必来。” 锦鱼笑道:“我们虽是必来,若是明日来?后日来呢?你岂不在这里白等。” 钟微早笑得狭长的眼睛迷成一条缝儿:“你听他胡诌。送信的人送完信,并没回我们府上,见着你们出了门,便来家报信儿了, 我们这才赶了来。” 原来钟哲之前来过,便由这院子的另一个入口进来,在甬路尽头, 等他们。 大家便在亭廊上坐下,亲热地叙了一阵话,钟哲便问:“我的提议如何?” 锦鱼谢过, 笑道:“他们要价多少?” 钟哲道:“叫价一千。我估算着五百两他们怕也是肯卖的。要把这院子修整得能见人, 却也花费不少。” 锦鱼笑道:“我不懂买卖。可我算算这院子要建成这样, 一千两怕是不够的。” “哟, 咱们江三奶奶怎么这般谦虚?你可知道, 你拿那牡丹花做嫁妆, 不但一举让你们洛阳庄的牡丹价格上了天, 还连带的整个京城牡丹的价格也跟着往上涨。多少待嫁的姑娘,也想要陪嫁里有一两株牡丹才觉得体面呢。”钟微在旁边打趣道。 锦鱼先没想明白江三奶奶是谁, 一愣,才想起正是她自己, 心下顿时咯噔一声。她打定主意要买下这院子,遇上钟哲后,便一直跟钟哲说话,半点没问过江凌的意思,未免太不把江凌放在眼里。若江凌是个心胸狭隘之人,怕是会有不满。亏得钟微点醒了自己。 她忙转向江凌,问:“相公,我喜欢。想买下来,先不说能不能赚钱,只为这院子里的这些牡丹,也是值的。你觉得如何?” 这里牡丹的品种都是精品,只是乏人照顾,白白毁了。 她接手过来,只要精心照顾个两三年,定能恢复此园当年盛况。 江凌温和一笑,道:“你作主就是。倒不必问我。” 锦鱼见他并无半点不快,心中越发惭愧,不由挪了挪身子,往江凌身边靠了靠,一脸娇俏,道:“这自然是要先问过相公的。” 江凌玉脸如桃花染红,却没挪开,垂着长长的黑睫道:“你说怎样便怎样,若是需要我跑腿,只管跟我说就是。” 锦鱼见他如此,心中更觉得歉疚。江凌并不是个没本事的人,这样纵着她,也不知道,是以前藏拙惯了,还是当着她的朋友,故意在给她脸面。 当下不好再说什么,她向来爽快,说干就干,便对钟哲道:“这园子我买了。不知道该如何办呢?” 钟哲笑着对身边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道:“你去请了主家来吧。” 一时那人去了。钟哲问:“你可会讨价还价?” 锦鱼摇头,笑道:“我看这园子便是这些花儿也值一千了。” 钟哲不由大笑起来。 过了两盏茶的工夫,那文士引了个满脸黄瘦的中年人来,说是这园子的主人。 那主人用三角眼瞥了瞥他们道:“不知道你们肯作价多少?不瞒你们说,我若不是实在手上银子不凑手,把这院子整修出来,定能赚大钱。你们想来也听说了,前日卫家五姑娘出嫁,抬了牡丹花儿做陪嫁,引得全城人都瞧去。若我这里修整好了,少不得也人满为患。” 锦鱼不由好笑。想来那文士没跟这主人说,自己便是他口中的卫五姑娘。 钟哲便道:“你说得倒是实情,只是你这院子,若是在常恭坊那头,这个价格也算合理。到了新安坊,这就折了一半价格下去了。院子是好院子,只是要修理出来,至少要这个数……”说着举起手掌。 锦鱼不由吃了一惊,莫不是要五千两?她可没这么多现银,不由有些迟疑了,忙暗暗算自己有多少银子。她成亲时为了跟锦心硬拼,还真花了不少冤枉银子。还没算明白呢,就听那主人道:“钟爷,您这是蒙我呢,您是做大买卖的人,何必跟我这样的穷汉计较这几百两银子。不瞒你们说,前日有人出价八百两,我都没答应,打发了他们的牙人,如今正等着回音呢。” 锦鱼一听,想着这院子那些花儿,不由心中着急,冲口而出:“就按你开的价格,我买了。” 钟哲:…… 江凌瞟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锦鱼:…… 她是真不会讲价。 那主人笑得三角眼都消失了,道:“这位小娘子才是个识货的人。既如此,便卖与你们了。” 当下便由那文士拿出了一份官颁契纸,立了文书。锦鱼身上只带了些散碎银子,钟哲替她代垫了五十两定银,还顺便替她做了担保。 写契书时,那主人咦了一声,道:“怎么也姓卫?” 众人只觉好笑,却没跟他解释他面前这位便是他口中的卫五娘子。 第二日,江凌便拿了银子,与这主人一起去官府盖了印。 回来把官契交给了锦鱼。 锦鱼甚是高兴,却又有些心中不安。以前在洛阳庄,这银钱上的事,都是她娘跟梅姨在操心。 她跟豆绿算来算去,买下园子后,现银也只有两千多,实在不够修缮那院子的。她又不想找人借钱。 便有些郁闷对江凌道:“夫君,我可真是不会做买卖。若是让钟三爷好好跟那主人磨一磨,也能省点钱,拿来修园子。” 不想江凌却笑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8 “我倒觉得你比钟三爷还会做买卖呢。” 锦鱼怔住,心里不由有些不是滋味。 也搞不清楚江凌对自己这样千依万顺,到底真是怕了她的娘家,还是在感激自己当初救了他一命。想想夫妻之道,坦陈才能长久,便忍不住委婉道:“相公……我知道你对我极好,可是……你到底是我的夫君,若是我有做得不对之处,只管提醒我。倒也不必为了讨我欢喜,说出这样的违心之论。” 江凌正撮着嘴喝茶,听到这话,呛了一下,当下放下茶碗,说出了一番话来,倒把锦鱼给窘住了。 * 原来江凌今日拿了银子跟那方家去过户,办完刚出官府,迎面就跑来了一个婆子。 那婆子长得下颌一条线,像只麻将牌,竟是老熟人,王妈妈。 那王妈妈急赤白脸地冲上去揪住那方家主人,便问:“你那园子,可是卖了?!卖给谁了?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儿!” 老方家人一指江凌。王妈妈当场就叫了声天爷,把方家还有帮他们的牙人痛骂了一顿,呼天抢地地去了。 待见敬国公府的马车走远了,那方家才啐了一口,向江凌道:“堂堂敬国公世子夫人,这般小眉小眼的。非跟我熬价钱。他们缺那二百三百么?活该。要说还是你夫人是个人物!真懂花儿,识货。” 江凌忙问那牙人怎么回事,这才知道,原来方家之前说的话,半真半假。 锦心不知道哪里知道了,也想买这园子,出价六百,这方家还了八百。 锦心便没了回音。 这方家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来有些后悔跑了个买主。 可没想到钟家介绍了锦鱼来买。锦鱼痛快地给了一千。 这方家也怕夜长梦多,锦鱼反悔,一刻等不及,便把园子卖给了他们,都没想着给锦心那头递个信,再抬抬价。 江凌因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钟哲虽精于商,可要说做牡丹花的买卖,他却不及你。你当时心里明知这牡丹园至少值一千两,若是贪那几百两银子的便宜,也与方家熬价钱。等你四姐听说你要买时,还有不跟你抢的?你还能抢得过她去?所以我才说你比钟三爷还会做买卖,若不然,今儿这牡丹园可就是你四姐的了。” 锦鱼不由红了脸,有些窘,揪着自己的绣带,有些抬不起头来。她什么也不知道,就说江凌为了讨好她撒谎,未免有点太自作多情了。 不想却听江凌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是我媳妇,我不讨你喜欢,讨谁的喜欢去?” 锦鱼脸上更红,真想赶紧堵住他的嘴。 没想到,他竟还没说完,又道:“再说,我说的也并非违心之论。我眼里……娘子你……本来就是事事都对,谁也比不上。” “噗嗤……” 豆绿与茯苓两个丫头在一旁同时笑出声来。 锦鱼窘得更厉害了,暗自责怪江凌,要说甜言蜜语,也不知道避避人。满脸滚烫如火,心里却是甜得好像枣花蜜一般。 * 而敬国公府里,王妈妈却倒了大霉,顶着大太阳,被罚跪在外头石头甬路上。 灰色的卵石像一只只密密麻麻的鸡蛋,晃得她眼花,忙闭上眼。头顶上的太阳却加倍地滚烫起来,一双膝盖钻心地痛。 她不由滴下一行泪来。 锦心新婚第二日,便把她打发出去查看嫁妆。她本觉得不妥,锦心却不肯听她分辩,她也只得去了。 谁知还没理清楚个头绪,就给叫了回来。 一回来,就被锦心动了家法,狠狠打了十板子。问她洞房那日怎么会放了人进院子来偷听。 她这才知道那日疏忽东窗事发,又听说敬国公夫人也知道了真相,不由也替锦心着急,想着戴罪立功,便出主意:“敬国公夫人知道了这事,如今自然在气头上。可你也进了门,这事闹出去,于敬国公府的脸面也不好看。想来不会深究的。不如想想如何投她所好,讨她欢心。以后日子久了,生了孩子,这事自然也就过去了。” 锦心便说敬国公夫人最爱牡丹,又骂侯爷不肯把洛阳庄给她,又气五姑娘出嫁时的竟然靠着牡丹出尽了风头,叫她想法子也弄个牡丹园子来。 她便不顾伤痛,找了牙人四处打听,得知方家牡丹园要卖,便巴巴去问了。 回来跟锦心一说,锦心嫌这园子太破旧,不肯买。 她劝了好一阵,这事可遇不可求,世人爱牡丹,那弄得兴旺的院子,人也不差钱,哪里就肯拿出来卖?方家牡丹园子虽破败,花儿却是不少,找人收拾出来,也就是了。锦心这才勉强出价六百。多一两都不肯再出。 她两头为难,想着晾方家两天,再去问问。不想今日她托的牙人跑来说,方家人把那园子卖掉了,今日过契。 她赶紧赶去官府,却是晚了一步。 更要命的是,她见到了江凌。这园子落在谁手里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她便知道自己这条老命算是没了半条。 若是卖给别家,也就罢了,怎么偏是五姑娘买了去。 有了洞房夜的教训,她不敢有丝毫隐瞒,便跟锦心实话实说了。锦心一听顿时暴跳如雷,砸了一地的茶盅,当下就罚她到太阳底下跪着。 她真是有苦说不出。 锦心明明是她抱着长大的。怎么一点情分不讲,这般没心没肺。 她这一颗忠心都喂了狗了。 还不如当时不答应夫人跟了来,就硬赖在景阳侯府呢。 她又悔又气,又想起平素家里人的埋怨,不由暗道:“这主子就是主子,我便是再忠心,在她们那里还不如一条狗。倒不如先顾好自家人,就算挨了打,也算落得些个实在的个好处。” 她一直跪到小公爷回府,锦心因怕叫小公爷看见动问,才叫她回去了。 她养了几日,才能下地走动,便主动请缨继续去查看锦心的嫁妆,却早不复之前耿耿忠心,反与那些庄头掌柜的沆瀣一气,给她汉子儿子女婿暗中捞了不少好处。她在外头代表着锦心与敬国公府,处处有人奉承着,又不用日日在府里做小伏低,一时倒比之前在景阳侯府的日子还过得惬意。便也彻底断了回府帮助锦心的念头。 * 却说锦鱼这头,自得了这方家园子,江凌又度完了新婚假期。 她白日闲下下,便自己先画了图,安排了那十六株牡丹的位置,又亲自带着陪房把花儿先种下了。 想着花儿开不了多久,便又随便在旁边搭了个茅庐,也不跟黄夫人钟微客气,请了她们还有王青云过来先睹为快。 结果他们都赞那茅庐好,说比那寻常亭台楼阁都更有几分意趣。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反正今年花期已过,只等明年了,倒不急着收拾这园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9 又赶上过端午。 她见永胜侯府实在乱得不像个样子,便问过白夫人与胡氏,叫四家陪房带着众仆妇们,把永胜侯府的花园清理了一遍。 等过完了节,她这才得了些闲暇,开始慢慢计划修国色天香园。 钟哲给她介绍了一个行家里手,替她做了一份园子设计图。细细标明了各项所费几何,工期长短。 她拿着一看,差点儿晕倒……原来那日钟哲举起一只手掌,不是五千,而是五万。 第47章 能干持家 钟哲的计划, 实在是太过庞大了,光是各种厅舍,大大小小, 就要建七八座。小则能容纳十余人, 大则上百人。又要深挖池塘又要堆假山还要扩建停车栓马的地方, 大动干戈。 她数了数自己的现银, 暗暗摇了摇头。 就算她各处嫁妆的银子收上来,这没几年工夫也建不成。便给钟哲写了一封信,谢了他的好意,只按自己的意思,从洛阳庄及自己名下的庄子调了二三十人来。本着少花钱多办事的原则, 也不管别的,只把道路清理了出来,又修剪了花木。 一来银钱实在有限, 二来她又不愿意过多砍伐已经长成的花木,想着上回钟微王青云都说茅庐有趣,便就着地势, 在那十六株牡丹附近修了七八间大小不一的茅庐, 桌椅或是地取材, 用些树庄石木, 或是到市井中去找些旧的来, 砌了茶炉瓦灶, 各处挑出些旗帜幡儿来方便记认。 园子里那些年久失修的亭台楼阁, 能拆都拆了,只留下还算齐整的一座亭子一间大堂。重新修整了, 上了清漆,牌匾也重新上漆。又从自己的嫁妆中拿了些便宜的纱幔布匹把那大堂布置了出来。又画了图, 叫人去西市找了木匠,用便宜的榉木,简单结实里地打了十张桌子,一百把椅子,还有若干花几。一水都只刷清漆。 几间破败的屋宇,便修整了给庄上来收拾园子的人居住。 重点是重新扩大了国色天香园的大门,换了门上的那块大匾,同样只用素色清漆,典雅平和。 那丑得叫人难受的杏色花幡自然早给一把火烧了。 期间江凌白日到户部上差,下了差便帮她去木匠处或者是园子里督工。 晚上回来,两人一处吃了饭,便到花园里逛逛,到了夜里自然免不了如胶似漆。 江凌事事都依她,两人自然也从没口角之事。 足足忙到了七月半,国色天香园才算完工。 经这一番整治,那园子竟成了闹市桃园,质朴清幽,芳华高雅,绝非那些个红楼绿阁的园子可比。 而两人坐到屋里一盘账,总共才花了不到一千两银子。 江凌便大赞锦鱼能干会持家,又问:“今年牡丹花期已过,你有何打算?” 锦鱼托着腮,也很是满意这结果,道:“这事我也想了。那园子如今虽收拾出来,却没什么开得正好的花儿。我打算留下那些人手,就在那里守着,精心照顾原来那些伤着了的牡丹花儿。到明年花开时,再作打算不迟。” 江凌点点头,并没多说什么,便坐在一旁慢慢喝茶,又拿起史书来看。 锦鱼见状,挪了椅子过去,笑道:“你可是有什么别的主意?” 江凌摇头淡笑,却把椅子拉得离她近了些,用手环住她,仍旧看着史书。 锦鱼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心里不知怎么的有点酸楚。 江凌样样都好,就是对她这千依百顺到了极点。 想了想,她低声道:“你若有什么主意只管告诉我,听与不听都在我。可你若不说……我只觉得你跟我太生分了呢。” 江凌身子微微一颤,忙放下手中书,道:“哪里的话?我看你结了那些茅庐,又布置那里的屋子,原以为你会跟方家之前一样,开园子收钱。所以想说要不要商议一番章程。你若没这打算,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锦鱼道:“我布置那些不过是想着,府里不好请客时,咱们的朋友亲戚,或是你的同僚伙伴,到那里却是方便,也不用劳动到府中。” 江凌道:“你想得周道。岳父既不同意我分户,咱们在府外有个园子,确实方便许多。只是你在永胜侯府的吃穿用度,到底憋屈你了。” 说到这事,锦鱼不由一笑。永胜侯府穷,公中的份例自然也少,她一个新媳妇,就算自己有钱,也不好意思天天吃独食,便是首饰衣裳,也不好穿得太过华丽。 她现在天天早上一个时辰,跟着白氏与胡氏管理家事,真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上回她实在看不过,整理花园,也是她的人手,她支的钱。只是这日常的吃穿用度,她也不可能掏空自己的嫁妆来养这一大府的人。 她虽有别的进项,可园子这样养着,光那些人手的吃穿工钱,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确实浪费,便把头挨在江凌肩头,嘟着饱满的红唇道:“那园子如今也没什么看头,就算开了园子,怕也没两个人肯来,不过是杯水车薪。” 江凌低头垂眼看时,就见锦鱼洁白的额角莹润有光,秀丽的黑眉像一片细细柳叶,长黑的睫毛密密地微微上卷,像停在牡丹花儿上的黑色蝶翅。 鼻端萦绕着不知是什么的花香,清淡中有一丝丝微甜,像多汁的樱桃,又像初春清晨风儿扫过粉霞色的花气。 他心神一酥,心波漾漾,忍不住紧紧捏住她的手,凑近那莹白粉嫩的耳廓,轻轻道:“不如咱们换个地方,我慢慢说给你听?” 嗓音抽紧,手心已经渐渐发了烫。 * 第二日,锦鱼起得有些晚,急匆匆赶到胡氏理事的芳林堂时,就见白夫人与胡氏已经到了,只是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忙行了礼,道了歉,坐下不敢多言。 胡氏抬头见锦鱼来了,捶了捶腰,酸酸地多瞟了她几眼。 就见锦鱼梳着个娇媚的倾髻,左鬓插了一朵红火的扶桑花,右鬓一支飞燕挂珠金钗,身上茜色薄绫袄,一条牙白拖地挑线裙,明明极朴素,可反衬得一张小脸珠玉莹莹,如阳光下闪亮的露珠一样。 她不由心道,有的人就是生来享福的,不像她,劳碌命,嫁到江家十年,主持中馈八年,操碎了心,可这日子越发过不下去了。她的嫁妆本就不丰,这些年为了脸上好看,又东贴补一点,西贴补一点,越发没了底气。自己已经有两个孩子,肚子里又有了一个,日后还不知道怎么过。 本来盼着来了这么个能干的弟媳,能替她分担点儿,结果三叔护她护得跟眼珠子一般,怕累着了她又怕大家伙惦记她的嫁妆,竟一开口就要分户。公公婆婆也说,人家才进门,不好逼着她管事。 上回锦鱼顺手收拾了一下花园,上上下下就没一个不说锦鱼好的。她这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0 日辛苦的反倒没人提。 她便忍不住道:“我跟夫人在这里商议过中秋的事呢。先不说中秋宴,就各家的中秋节礼,也不知道哪里能找出这一注银子来。不知道三弟妹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白夫人接话道:“这中秋是个大节,好歹也要糊弄过去的。不如这样罢,各人娘家的礼,便自己出了。出多出少的,都自己看着办。其他的便仍从公中出。按着往年的例……”说着便拿起账薄算起来。 锦鱼心头一动。想起昨日江凌跟她在枕边商议的事情来。 江凌道,这中秋将至,常恭坊的那些小官儿之家,免不了请亲会友的。可是地方狭小,若是能把这院子租出去,给人请客用,一日也不多,租个五两十两的,一个月至少也有个二三十两的进项。她便说,若是再与城中酒肆茶楼合作,怕又能再多个二三十两的进项。夫妻两商议定了,江凌便说,他今日下了差事,去向钟哲问问,这事能不能行,也顺便问问钟家有没有现成的酒肆茶楼可以跟他们合作的。 江家之所以这么穷,是因为他们家的买卖都典当光了,如今只靠田庄和俸禄的进项,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呀。 一时白夫人已经算出来了,道:“怎么着,少算少算,也有十家人,便是一家五两,也要五十两才勉强应付得过去。” 锦鱼忍不住道:“咱们可是每年都要花现银到外头买这些个礼品?” 胡氏笑道:“家里比不得你们景阳侯府,如今哪里还存得住货?” 锦鱼问:“按例家里过这么一个节,要多少银子?” 白夫人唏嘘道:“看按哪一年的例。若是老年间……罢了,不翻那老黄历了。只说前几年吧,少算少算,亲戚朋友的,也有二三十家,一家不多,十两银子,再加上自家的中秋宴席,怎么也要二三百两才算过得去。如今好些人家都不敢走动了。” 锦鱼想了想,道:“中秋原是团圆之节,我那园子刚修得了,不如咱们今年请这些人家来逛园子吧,大家团圆热闹。临走,每家送盒月饼。园子呢,不花钱,酒水呢也不用太丰盛,从咱们田庄上运些新鲜的水果野味并猪羊来,我再去弄些螃蟹桂花酒。大嫂子这头,只消准备些月饼,如何?” 白夫人顿时喜笑颜开:“就说你是个能干的。”便问胡氏好不好。 胡氏心里也觉得锦鱼这法子好。他们家不缺干活的人,独缺钱。能不花现银地把这节过了,怎么不好?当下忙道:“既如此咱们各自的娘家人少不得一起请了。” 白夫人道:“正是。若是不请他们,怕亲家要怪罪。” 锦鱼想了想,也有道理,便点点头。 事情便这样定下了。三人便又议了一阵该请哪些亲戚,定了八月初十这日请客。既有时间准备,又不至于挤到中秋前两日,大家抽不出身来。 锦鱼虽与景阳侯府不亲,心里暗忖:老太太身子不好,寻常是不出门走动的。许夫人与她关系又尴尬,想必也不会来。大嫂刘氏也不会为了她就跟许夫人对着干。想来想去,都觉得肯定没人会来。不过到底是娘家,想了想,还是请胡氏列上了,又加上了锦熙锦芬锦兰三家。 胡氏便问:“敬国公府那头,可是你自己要亲自去请?” 锦鱼有些尴尬。在外人看来,她跟锦心同日出嫁,关系当是最好的。可天知道,她跟锦心其实早成了死对头,她刚才根本就忘了锦心。这事又不好跟胡氏明说,只得笑说道:“我本来是怕他们门第太高。嫂子提醒得对,也不好厚此薄彼的,也请大嫂一同安排上吧。” 心道:反正就算请了,锦心也不会来的。礼节上做足了总比失礼的好。 不想却忽听胡氏又道:“三弟妹这般能干,怎么忍心瞧着我挺着个大肚子,还为这一大家子操心呢?不如你便接过这中馈去,我也是实在支持不住了。你瞧瞧我这张脸,还能看吗?” 这话就差直接说她不懂事了,锦鱼顿时涨红了一张小脸,忙看向胡氏,就见她所言不假。胡氏脸上又黄浮肿,像是注了水的黄纸,两颊还长满了一层黄褐斑。 她心里不由有些自责。她嫁过来也有三个月了,一直在忙自己的事。 又想,昨日江凌说她在永胜侯府委屈了。若是永胜侯府一直这样穷下去,她便是自己抱着金山银山,也没法子好好独享这份福呀。当下心一横,点了点头:“自然还要婆婆跟大嫂子指点着,我才敢接手呢。” 白夫人与胡氏俱是一怔,旋即脸色泛红,双双站起身来。白夫人左手捧着账本右手拿对牌,胡氏慌慌张张地就从腰上掏钥匙,生怕她下一瞬就反悔一般。 锦鱼:……她怎么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 晚上江凌在外头跟钟哲吃过饭才回来的,身上有些酒气,脸色红扑扑地,锦鱼起身迎上去,却不动手帮他洗手换衣。原是一开始她也学着个贤妻模样,想要亲自伺候他洗手换衣。江凌却是坚决不肯,说他在外头不知道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肯污了她的手。 豆绿茯苓熟练地伺候着江凌擦脸净手换衣,她便去倒了茶水,两人这才坐下说话。 江凌便跟她道今日钟哲去看了院子。 钟哲赞不绝口,说牡丹本是人间富贵花,他初时只想到要把这园子打造得金玉满堂,画阁朱楼,好与之相称。不想锦鱼只往清幽素净质朴上走,竟让这园子“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大有风骨意趣。说这园子如今有名士之气,不如再设上几堵粉壁,也方便文人名士来拼文论诗。 锦鱼听了自然高兴,道明日便吩咐人去建粉壁。 这才把请客和接掌了中馈的事说了。 江凌听了,长长地黑睫低垂着,抿着嘴,半天闷闷道:“是我连累你了。” 锦鱼看得心里软软的,忙道:“咱们夫妻何必说这种生分的话?我既嫁进来,便是这家的一分子。家世兴亡,我也有责任。不如我主内,管着中馈。你掌外,跟着钟三爷学些庶务。我在家节流,你在外开源,这样一家人,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江凌慢慢抬头,眼里都是缠绵的光,他缓缓伸出手来。 他的手生得极好,白皙劲瘦,骨节分明,一根根如玉琢的一般。 他紧紧将锦鱼的手又握了握,千言万语卡在嗓子眼里,胸口闷得一阵阵地痛。 若永胜侯府不是败落至此,这个难当的家,谁又会舍得扔给锦鱼呢?不过是想着叫锦鱼拿嫁妆贴补罢了。 他非长非嫡,以前想着反正永胜侯府轮不着他当家作主,他自己也不是个爱吃喜穿的,一直便过得浑浑噩噩随遇而安。 若是他能像钟哲那般,有自己的买卖店铺,也不至于叫锦鱼跟着他吃这种苦累。 这样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1 想着,眼眶微红,他艰难地动了动喉节,默默点了头,心里却是暗暗发了狠,仕途那是远了说,眼下,他得先想法子把这一府的日常花销挣出来。不然真是白生了个男儿身。 锦鱼见状,道:“你放心,我暂且先萧规曹随,有什么不懂的,先请教着大嫂。等请完了客,我再来慢慢整顿家中诸事不迟。” 话是这样说,当晚,夫妻两人还是议了半夜,直到三更才歇下。 * 第二日,锦鱼早早就去了芳林堂,胡氏白氏都遣了人来说,她们今日就不过来了,凡事她作主就是。 锦鱼看着桌上那堆钥匙还有乌漆发亮的对牌,长吸一口气,仍用着胡氏常用的管事妈妈,把事情一一分发了,又让拿了府上名帖子,按着昨日议定的名单,派人去各家请客。 景阳侯府和四个姐姐的帖子她让茯苓亲自跑了一趟,顺便也看看秦氏的情况如何。 到了中午,茯苓回来,笑说老太太精神兴致都好,说要来,因此大嫂刘氏二嫂杨氏都要陪同。只有许夫人说不得空。又说锦熙锦芬锦兰那边也都说会来,最后去的敬国公府,没见着人,只请了婆子传话,不知道来不来。 许夫人和锦心的反应,锦鱼一点不意外,意外的倒是老太太,竟肯来帮她撑这个脸面。 过了两日,来客名单也全了,竟足足有四十八人之多。 锦鱼只觉得肩上好像挂了大磨盘。 她可是头一回掌家,头一回办大宴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啊。 可她一点经验都没有。靠江凌吗?江凌也没经验啊。 该怎么办? 第48章 睡不着么 不过, 她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人——王青云。 王青云小小年纪便掌过王尚书家的中馈,在京中贵女圏中又是个会张罗的。 想到王青云, 便又想到了钟微, 钟微如今正跟着黄夫人学管家。 想到钟微, 又想到钟哲。那才是个什么事都有主意的。 只是钟哲那边, 还是江凌出面的好。 可若是她跟江凌说想请教钟哲,不知道江凌会不会多心。之前买园子修园子问人家也就罢了,怎么自家请个客也要问钟哲。 当下虽觉得有些遗憾,还是决定自己先列出个章程来,再去请教王青云钟微。 整个下午, 她都关在屋里,与茯苓豆绿商议怎么办宴会。豆绿出不了什么主意,但茯苓没吃过猪肉, 倒见过猪跑,只按着她知道的景阳侯府的规矩跟她说了一遍。 章程还没写完,江凌便回来了。等江凌洗了手, 换了衣裳, 她忙献宝似地拿了给江凌看。 江凌见那黄竹纸上列得极细, 什么人安排在何处, 由多少人引导伺候, 喝什么酒, 吃什么菜, 在何处更衣等等,便道:“我们家多少年没这般大宴宾客了。想来便是大嫂子也办不了这么周全。你不用太担心。定会顺顺利利的。” 豆绿在旁边倒茶, 插嘴笑道:“我就说,奶奶出的主意, 不管如何,姑爷定是只会说好的。” 锦鱼瞪她一眼,又问江凌:“你也细看看,哪里就这么周全了呢?” 江凌笑道:“我看是极周全了。只有一点……咱们这个园子,若是日后要租出去给人办宴会,倒不如借这机会把这章程做得扎实了。一会儿吃完饭,我跟你再仔细议议,明儿我去问问钟哲。这做买卖和自家请客到底是不同的。” 锦鱼心里涌起一丝惭愧,她太小看了江凌啊,不由扬起眸子,凝望着他。 他一直是好看的,白玉般的脸,每一根线条都像是最高明的玉匠师傅,用最好的刀,一点点精心磨出来的。 眼睛生得极好,仔细看,眼内角微微下沉,眼尾却略略有些上挑,却不像丹凤眼那么狭长轻浮。 瞳子是极深的墨黑,中间一点亮,像极星辰。 人人都说江凌是绣花枕头。 她一直也觉得江凌是个美少年。可从来没想明白,相由心生。 江凌的好看是明朗的,温润的,没有半丝猥琐一毫小气。 她做什么说什么,他都说好。其实不仅是在讨好她,也许只是因为这些东西在他看来,都只是些许小事,不值得计较。 他从不介意靠后一步,从不介意被别人的光芒遮挡。 所以他跟谁都能处得好。 从前在柳镇跟前,他可以是最安静的朋友。 后来在她爹景阳侯面前,他是最听话的女婿。 而现在,在钟哲面前,他则是最谦虚的学生。 世家大族的子弟,往往自矜身份,瞧不起商贾之事,他却不会。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炽热,江凌有些不自在起来,摸了摸脸皮,问:“我脸上有什么么?” 锦鱼倏然红了脸,羞赧低头,鬼使神差道:“夫君太好看了,一时看失了神。” “噗嗤” ………豆绿正在一旁卷江凌换下的腰带,闻言很煞风景地笑出了声。 锦鱼恼羞地瞪她一眼,豆绿这才做了个鬼脸,抱着衣裳一溜烟地跑了。 可到了外头,却倍加放肆,格格格的笑声不断地传进来。 锦鱼捂了脸,不敢抬头。 却听江凌道:“嗯,那娘子尽管看个够。” 锦鱼:…… * 请客的章程经过白夫人、胡氏、钟哲,王青云,钟微,甚至还有黄夫人的斟酌,终于在七月底定了稿。 锦鱼便分派人手准备各项东西,倒算有条不紊,白夫人与胡氏也都尽力帮忙,到了八月初七这日,锦鱼便将所有的都准备妥当了。只等开席。 锦鱼向来得失心并不重,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回为了这宴会,前一日夜里竟是极提心吊胆,有些辗转难眠,便翻身过来,看着熟睡的江凌。 江凌仰面躺着,睡相极规矩。 黑乎乎的影子里,虽然只看见一个轮廓,可也是个极漂亮的轮廓,尤其是那管鼻子,像一道山梁,她抬起手指,隔空虚虚地沿着那轮廓慢慢描绘,不想江凌猛地一个翻身,她吓了一跳,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捉住了。 长长的黑黑的头发从他的脸侧滑下来,一双眼在夜里不像平日里那样灼灼令她不敢逼视,有些朦胧的神秘与缠绵的暧昧,江凌问:“怎么了,睡不着么?” 锦鱼心跳得慌极了,不知道是受了惊吓,还是别有原因,脸上滚烫着,窘得恨不能一头钻进被窝里去,只得闷声哼道:“嗯。” 下一刻,整个人被搂进了暖乎乎的怀里:“在担心明天的事?” 锦鱼的脸贴着他的胸,怦怦怦地,也分不清是他的心跳还是自己的。 “总怕明天出什么事。就像一条船儿没下个锚,在水面上打着转儿的不安生。” “我来给你下个锚吧?”江凌的声音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2 并不十分清醒。 “下锚?怎么下?”锦鱼觉得有些好笑。他不会是在做梦吧。 一个吻轻轻地落在她的头顶,像一片落叶掉落在树根。 她呆了一呆。 又一个吻飘落,这次却向额头的方向移了些。 渐渐地那吻缠绵如雨点,落在她的额角,眉间…… 慌乱的双手紧紧抱住那发热的精瘦的身躯。 小船在水波烟雨中慢慢地荡漾。 她的心却真的像被系了一只锚……慢慢地定了。 * 第二日,天公作美,秋阳高照。 江家人一大早都到了园子这头帮忙。 江凌与江家大爷二爷招呼男客。 锦鱼与白夫人胡氏顾氏还有二房的赵夫人一起招待女客。 招待女客的地点在院子东路,唯一一座的大堂,名叫繁花堂。 为了名副其实,锦鱼还从洛阳庄搬了几十盆现成的菊花来点缀,自然俱是名品。 如此一来,虽没牡丹,却也算是有花可赏了。 而男客们却都分散请至那些个茅庐里,倒方便他们高谈阔论。各色幡旗在斑斓秋林里若隐若现,夹杂着人声,别有竟趣。 各家的亲眷们络绎而至,少不得各种夸赞不绝于口。 园中虽没区隔男女,但道路之上,却是每隔十来步便有一个衣着整齐的仆妇们伺候着,光明正大的。便是男客女客撞见了,远远地互相含笑打声招呼,也就过去了,并不需要担心有什么叫人议论之事。 因时辰尚早还未开席,便先上了茶水点心待客。 茶是银毫贡芽,原是景阳侯给她娘的,她娘硬要她带了来。 这茶汤色青翠,回味清甘,无一丝苦涩之感。 不过因为是贡茶,一共只得三两左右,拿来充样子。 锦鱼早暗中吩咐负责茶水的丫头们,尽量劝客人们用些花茶。 花茶都是出自洛阳庄,一共四种,玫瑰、桂花、百合还有金盏花。 全是以前锦鱼自己焙的。这花茶味道馨香,一时泡出味道来,满堂芬芳。 众人自免不了一番询问夸奖,听说是锦鱼自己焙的,自然都不住口地夸她能干。 先喝了一回茶,锦鱼见时辰尚早,便让白夫人等都领着自家亲戚去逛园子。 到得巳时末刻,名单上的各家都到齐了,只有卫家的人却都不见个踪影。 她坐在繁花堂里,眼光瞥着上首特意留出来给老太太的位置,不由心中忐忑,有些不详的预感,便打发了香罗去门口守着,让人一来就通知她。 说好的午时开宴,卫家人若是再不来,不能逛园子也就罢了,就怕到时候耽搁了大家开宴。 可若是她们今天不开了,这个时辰了,也该派个人来说上一声。 正有些坐立不安,白夫人陪着她娘家嫂子聂夫人逛回来了。 她忙迎上去寒暄。那聂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道:“我就夸我这个四姑奶奶是个有福气的。三个儿媳妇是一个比一个能干!”说着又打量了锦鱼几眼,笑对白夫人道:“难得,不是这样的标致的模样……也配不上你家那老三。” 锦鱼脸上微红,嘴上自然要谦虚几句的,这聂夫人又道:“当日你与你那姐姐同日出嫁,可是轰动京城,今日敬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可有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锦鱼脸上尴尬,道:“她说府里事多,走不开呢。” 白夫人打岔道:“他们景阳侯府的老祖宗说要来呢!您没瞧见,那上头,特意给她老人家安了个座。” 锦鱼忙送她们两位去落座,那聂夫人道:“她老人家竟肯来……可有年头没出来走动过了吧!听说她最疼你媳妇这人孙女儿,连那翡翠镯子都给了做嫁妆!可见是真的!” 锦鱼:……老太太的翡翠镯子这么有名么。不过她可没敢戴出来。今天事多人杂,回头磕了碰了,岂不可惜。 说话间,香罗回来了,也不管有人没人,上前道:“奶奶……我才在门口接到了信儿。说是老太太今儿早起有点不太爽利,今儿就不过来了。送了些礼过来,都按奶奶的吩咐记在礼单上了。” 锦鱼一怔。老太太既不爽利,自然大嫂刘氏也不可能过来了。 想了想,叫了茯苓过来:“今儿我特意给老太太炖了些温补养胃的山药乳鸽汤,你去厨房拿一盅,亲自送到景阳侯府去,替我先去看看她老人家。跟她老人家说,我今儿不得空,明儿去看她去。” 茯苓说了声是,便下去了不提。 等她走了,锦鱼才想起一件事……原本说要来的锦熙锦芬锦兰,也都没来。 老太太病了,总不会特意去通知她们三个。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不然哪里会这么巧。 江家几房人,家家的娘家人都到齐了。 独有她自己这个执掌中馈的园子主人,娘家竟无一人现身。 还真是够讽刺的。难道是许夫人跟锦心故意要她难堪? 想到这里,她再坐不住,跟白夫人聂夫人寒暄了两句,便推着有事出了繁花堂。 这才偷偷吩咐豆绿:“他们不来,总该派个人来说一声,这样晾着我,未免欺人太甚。你找人去问问……” 正说着,却见江凌从路的那头走过来,身边伴着宜春侯世子。 两人的脸孔一白一黑,分外鲜明。 她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 哪怕只有锦熙来了呢,也算她娘家有人啊。 不想江凌走近了,她就见他玉色的脸上犹如浮了一层看不见的薄冰,那样的愠怒,她从未见过。 江凌这人一向从容能忍,什么事值得他如此怒行于色? 第49章 谁来救场 她忙迎上前去, 叫了宜春侯世子一声大姐夫,便看向江凌。 江凌眉目间结着冰。 他道:“你听了别生气。今儿敬国公府也请客。” 锦鱼心头咯噔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地。说不出的感觉,自然是生气的, 可更觉得有些好笑。 果然是锦心。 故意挑的日子吧?她倒也不怪老太太还有锦芬她们。 两张请帖, 一张永胜侯府的, 一张敬国公府的, 任谁都知道怎么选。 倒是宜春侯世子让她惊讶。 不用说,这消息是他带来的。 宜春侯世子紫黑厚实的脸孔上也有些愤懑之色:“说是你四姐她修了一座价值万金的明瓦暖房,献给了敬国公夫人。今儿落成,还特意请了诚亲王作陪。” 明瓦暖房用来错季节种花,最好不过。 锦鱼在洛阳庄也建了小小的一座。难道锦心没买成国色天香园, 便转头建了座明瓦暖房给敬国公夫人? 锦心故意在今日请客,分明就是要让她难堪,她是实在不明白锦心到底哪里抽了筋, 她过得不好,对锦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3 心有什么好处?这样急赤白脸地姐妹相争,传到外头, 不过是惹人笑话罢了。 就听宜春侯世子又道:“五妹妹, 你也别怪你大姐姐。她是真心想来的, 可是岳母发了话, 她不敢来, 可也没去敬国公府。只说要在家里看孩子。我嘛, 之前跟柳镇打了一架, 幸哥儿洗三百日,他们夫妻都没冒个头, 凭什么他们一请客,我就得上赶着给他们抬轿去?我就偏不去。他能把我怎么着。” 锦鱼不由对宜春侯世子刮目相看。 这世上不趋炎附势的人实在太少了。 她想了想, 展颜笑道:“多谢大姐夫。大姐夫一人来了,便胜过千军万马。相公,你今日可要好好招待着他。” 江凌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她,见她眉目间并无郁愤之气,自己眉目间的冰霜也渐次融化,伸手握了握了她的手,点了点头,笑道:“这是自然。人都齐了。按着时辰开宴吧。” 待江凌跟宜春侯世子走了,锦鱼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往繁花堂走。 不想刚到大门口,香罗从后头追上来道:“刚才周家七奶奶和董家的五奶奶也都派了人来说,今儿家中有事来不了。” 锦芬锦兰大概也去了敬国公府。 锦心还真是一个都不放过。 平素锦心对这两个庶姐可没放在眼里。 锦鱼点点头,迈脚上了台阶,不过五级的青石台阶,她到得最上一级,顿住了脚,回头吩咐道:“把这两处从咱们府里的名册上都划掉。” 香罗站在台阶之下,抬头见她眉目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仪,微微一凛,没敢多问。 从名册上划掉,这是不打算跟这两位姨奶奶作为亲戚往来了。 她也是个聪明人。若只是老太太不来,还有可能只是巧合,连着三位姨奶奶都没来,自然是…… 眼见着五姑娘孔雀蓝的裙子一晃进了繁花堂,她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五姑娘多好的人呐。她出卖了五姑娘两回,五姑娘知道她是身不由已,还肯给她机会,如今更对她委与重任。 若换作四姑娘,光想想,她都觉得自己身上的骨头已经折了几根似的。 明明是一个爹生的姐妹,何苦这般欺人太甚呢? 倒是她自己,也算是因祸得福,跟了个好主子。 这样一想,便觉得日后她再不能三心二意,必须对五姑娘加倍的忠心耿耿。 不然五姑娘哪一天对她彻底失了望,定然也会像对这两位姨奶奶一样,再不给她半点机会。 到那时,她可就彻底完了。她可不信四姑娘或者许夫人会管她的死活。 锦鱼自然不知道她这偶然一怒,倒从此多了一个忠仆。 她不想再搭理锦芬锦兰,也不完全是因为生气。 只是觉得跟这种人处起来不过是浪费时间,没意思。 她们选择敬国公府是人之常情,可至少像锦熙那样,派个人来解释两句,就这样临时推说有事,就不知道这种事根本瞒不住人? 进到繁花堂,她的心情已经平静。 就见胡氏挺着肚子迎了上来,问:“听说你们老太太身上不太好?没什么大事吧?” 锦鱼淡淡一笑道:“我也是不放心,已经遣人去问了。不过刚才香罗说了,景阳侯府的人说,没大事。想来不妨碍的。” 这时却见胡氏的娘林夫人也跟了上来,对她道:“我都听初英说了,你又能干,又好相处,以后还请你多多照应着她。” 胡氏笑道:“娘,我是嫂子,她是弟妹,您也好意思说这话。” 林夫人道:“那有什么。人家甘罗十二岁就拜相了呢。有志不在年高,你呀,以后都听你这弟媳妇的,准没错。瞧瞧这园子,瞧瞧今儿这客宴,吃的喝的用的处处周全,谁瞧了不喜欢。等到明年牡丹花开了,怕是满京的人要为这园子打破头。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福气再来逛一趟。” 锦鱼被她说得笑起来。胡氏说话也有些咋咋乎乎的,却好相处,原来是像她的娘。 卫家人不要她,有的是人要她。 她有什么必要为了他们这些人难过生气过不好? 忙道明年花开定还是会请自家亲戚们来逛的。 林夫人欢天喜地地转过头去跟众亲朋说了。 无人不欢,都盼着明年再来。 也没半个人不识相地来问为什么卫家没人来。 锦鱼与众人周旋了一阵,见时辰不早,便命把多余的席次撤下,请大家依次入席坐了。 便叫传了乐。 这园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请一班乐师只在枕闲亭奏乐演唱,就已经足够繁花堂与茅庐那边都听得清楚。 这主意是王青云出的。说有宴必有酒,有酒必有歌儿,还亲自替她选了曲子。 众人本都正议论闲谈,猛地听得一阵悠扬古琴声响起。 那琴声冲冲淡淡,意境空灵。 闻之令人仿佛居于山间林下,天地为之庐,草木为之衣,徜徉山水之间,澹然与世两忘,得尽享自然之乐也。 这些贵妇们平时都拘束在后宅之中,忙忙碌碌,为琐事烦恼,何时有这闲淡时光? 正为琴声所撼,就见丫头们送上了琥珀流光的桂花酒来。 那酒像橙黄色的冰凝在五颜六色的杯子里,托在黑漆海棠盘。 有牛毫建盏,有秋菊鸡心杯,有缠枝粉彩压手杯,有红釉圆融杯…… 各自端起一杯,抿上一口,香气馥郁,清甜温热,一口下肚,只觉得浑身都暖熏熏的,再配上那渺渺琴声,真是人间难得的享受。 更叫人觉得贴心的是,这样多种的杯子,倒不光是为了好看。 宴席之间,若是全用同样的杯子,最怕是相邻两人无意中拿了别人的杯子牛饮,实在大煞风景。 办宴的人,连这样细微之处都照顾到,客人怎么能感受不到这种待客的诚意? 就有内行的人问:“这酒可有几盏?” 皇家宴会一般都是九盏酒。 锦鱼的家宴自然不能跟皇家比,更何况国色天香园就讲个质朴,因而只安排了三盏酒。 而这第一盏,配的曲子叫《山居吟》。 她便笑着解释了。林夫人便笑着凑趣道:“三盏好,刚才吃了这许多的好点心,喝了这许多的好茶,再多,你就不怕我们全撑坏了。” 众人都笑起来。 既有了酒,便开始上菜。 都是家常的菜肴。 四个冷盘:糟鹅、三丝豆腐皮,红油青笋,糯米莲藕。 四个素菜:百合炒菌菇,虎皮烧青椒,南瓜素菜盅,木耳黄花蛋。 四个荤菜:山药乳鸽汤,栗子烧鸭,孜然蒜香烤羊腿,清蒸河蟹。 主食也准备了四种:青精石饭,荷叶白饭,银丝小花卷和柳叶挂面。 锦鱼选这些菜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4 然也是费了番心思的。不能太贵,太贵花不起。也不能太便宜,太便宜人家瞧不上。然后还要好烹调。客人多,用量多,若是再费工夫,怕是应付不来。 唯一一道稍微费些工夫的菜便是那道山药乳鸽汤汤了。 若不是为了老太太,那道菜本可以用杞枣炖全鸡代替的。 想到老太太,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堵,又有些生气。本来她老人家身子就不好,为了两个孙女不对付,还得自己咒自己病了。 又想茯苓也去了一阵子了,怎么还没回来?难道是知道了实情,怕她难过,所以没来找她回报? 正胡思乱想,衣袖叫人扯了一把,她抬头见豆绿正给她使眼色。 她顺着豆绿的视线看去,就见一个两腮圆鼓鼓的小丫头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冲她这头招手。 她不想惊动了身边众人,便起身出来,那小丫头笑道:“奶奶,茯苓姐姐打发我先跑来通知奶奶一声,说景阳侯府的老太太来了,正在门口下车呢。” 锦鱼愣了半天,有些不信,这丫头不是在淘气吧,便道:“怎么没派个婆子媳妇来通知我?” 那小丫头歪着头道:“今儿客太多,奶奶不说了,一个萝卜一个坑,大家都不要胡乱走动,只管管好自己的事么?我便是管传话的。” 锦鱼:…… 想了想,便问这小丫头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笑道:“她们都叫我圆儿。” 锦鱼见她鼓鼓的腮帮子,便笑了,道:“可是在北门?” 这园子南北各开了一个门,老太太从景阳侯府来,自然是走北门。 圆儿答是。 她便叫豆绿留下支应,怕万一有什么别人找她。这才跟着圆儿往北门去。 还没走到头,就见对面甬路上走来一群人,中间一抬无顶软轿,轿上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穿着茶青色的袄子,下头配天青色马面裙,外头一件厚厚的石榴红斗蓬,可不是老太太是哪个? 她先是一愣,旋即便奔跑起来。 那小丫头圆儿在她身后,一边叫一边追:“奶奶,你怎么跑这么快呀!” 锦鱼一口气奔到近旁,就见后头还有一顶软轿,上头坐着花妈妈。 这软轿是她特意准备的,就是为了方便年纪大或是脚步不便的人逛园子。 她喘着气,小脸粉红,看着老太太欢喜道:“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老太太笑看着她,道:“都当了管家的奶奶了,怎么倒跑得比丫头都快,成什么体统!” 话虽是在责备,语气却是宠溺的。 锦鱼笑:“我一见老祖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哪里还记得自己是个管家的奶奶!” 逗得老太太笑个不停。 锦鱼便又招呼了花妈妈。却不好问她们为什么明明说不来了,怎么又来了。 便问了老太太的身子,老太太一言代过,只东张西望地看她的园子,见树虽不大,却都形状古拙,显然是精心修剪过的,各种树木颜色又相宜,碧松,白杨,翠竹,黄栌,浅浅深深的,就算没有花儿,也是秋色醉人,便点头道:“好个地方。你小小的人儿,眼光倒是毒辣得狠,听说只花了一千两就买下了。” 锦鱼笑盈盈地陪着指点着什么树什么花,一路往繁花堂去。 谁知还没到近前,就见涌来花团锦簇一堆人,远远地豆绿跑了来,道:“众家夫人听说老太太来了,都要出来迎接,我实在拦不住。” 这时,远处响起了第一盏酒的歌声:“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这首《南风歌》讲的是舜弹五弦之琴,歌南风而天下治。本来适合国宴,不适合家宴。只是王青云说这是解厄发财祝天下太平的歌,保证没人听了不喜欢。也祝江家从此蒸蒸日上。她也就听了她的意思。不想此时听来,竟真是别有一番说不出的令人感慨。 白夫人头一个迎上来,笑道:“我的老祖宗,万没想到您老人家竟然来了!快进屋去,可别吹了风!” 景阳侯府的老太太,十年也不见得到别人家作回客,便是宫宴也是不去的。谁能想到,如今为了她疼爱的孙女儿,竟然肯赏脸来她们江家!这是多大的脸面。 老太太下了轿,锦鱼仔细扶着她,还没上繁花堂的台阶,就见江凌也领着众男客过来了,都要给老太太请安。 一时繁花堂前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锦鱼与江凌对视一眼,俱都微微一笑。 江凌便道:“大家伙儿都想来沾沾老太太的福气。” 老太太笑得脸上丝丝皱纹像波浪般漾开,道:“好好,我老了,这福气也用得差不多了。不如来沾沾我这个小孙女儿的福气!我看她是个真有大福气的,嫁到这样和睦的人家!” 不愧是老太太,一句话就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十分开心。 尤其是那些已经知道敬国公府今日也请了客的。本来都正暗暗气卫家势利呢。 他们都是江家的亲眷,江家虽比不上敬国公府的富贵,但江家和睦呀! 老太太的到来,让整个宴会顿时更加热闹起来。 热闹中,一旁的宜春侯世子悄悄吩咐了自己身边的小厮一声。 那小厮便一溜烟地跑了。 第50章 一分不动 因老太太这一来, 等众人都给她请完安,重新入座,菜便都凉了。 锦鱼便叫人把吃得差不多的菜都撤了, 又让厨房换了新的热菜上来, 心里却不由大为感激钟微。 这主意是钟微给她出的。 让她准备两份菜单, 万一中间哪道菜出了差错, 不至于临时抓瞎。 她本来觉得浪费。可钟微道:“这多出来的菜,你们江家那么多人还怕吃不完么?” 她想想也有道理。不想竟是应了急,总不能叫老太太吃冷菜剩菜。 席间她自然一直陪在老太太身边,不过后来老太太心疼她,道:“我也吃不了什么, 你也去吃两口,我这里跟你婆婆多说几句话。” 她便顺势退下来,并不饿, 出到外头,叫了茯苓过来问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事,便是向来沉稳的茯苓也忍不住有些眉飞色舞。 原来茯苓一到景阳侯府, 就听门上的婆子说了, 敬国公府今日也请客, 侯爷夫人等一家子都去了。 她心里那个气呀。便问老太太。门上说, 老太太说是身子不太爽利, 没去。 她便说要进去看看老太太。 门上的人自然也不敢拦。毕竟又不是以后都不见面了, 拦得一时拦不了一世, 今日拦下,若是日后叫老太太知道了, 发作起来,谁担待得起。 茯苓便到了期颐堂, 就见老太太跟花妈妈都坐在炕上,一个半闭着眼歪着,一个坐在窗下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5 己玩骨牌,脸色都沉沉的。 她因原来就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老太太见她来了,倒也不避忌她,直接把为难之处说了:“明明先答应了五丫头,可四丫头偏要插一脚,为难我一个要入土的老太婆。去哪里都不是,索性只得装病,哪里也不去了。你回去好好替我解释解释。是我对不住你家姑娘了。” 这才又问江家在请客,她来做什么。 她便把那盛在红绿鹿纹炖盅里的山药乳鸽汤送上,又把锦鱼说明天要来看老太太的话说了。 花妈妈便道:“五姑娘是个真有心的。”又接过了那汤,开了盖,放在老太太跟前。一股肉香随着阵阵白气散得满室。 花妈妈便问老太太要不要趁热喝两口。 老太太却定定看着那盅汤上白烟似的热气,半天自言自语道:“我都半截子埋土里的人了,还怕叶子掉了头上打个包不成?!咱们走罢!” 便跟花妈妈两个收拾收拾来了。 锦鱼想了想,便问:“敬国公府可有人上门问老太太安?” 茯苓摇头抿嘴笑了笑。 锦鱼便有些明白老太太的心思。 看来是那盅山药乳鸽汤还有她那番话叫老太太暖了心。 她不知原委,以为老太太真的身子不爽利,才会担心,立刻派了茯苓去探望。 可锦心是知道原委的。听说老太太病了,只怕正恨老太太不肯给她捧场呢,哪里会想到派人去探望。 这一比,不就比出来了,她是真有孝心的那个。 若是宜春侯世子早来一刻,她得知真相,一生气,怕也不会去管老太太。 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公道,真是应了花妈妈那句话,她傻人有傻福。 便叫茯苓下去歇息,自己转身正要重回繁花堂,却见路那头又走来两个人。 花信年华的女子脂光粉艳,脸上有几分富态,穿着件草绿袄子,下头一件玉色拖地裙,外头披着宝石红的大披风,环佩丁当一路行来。 她大笑,奔上前去,道:“你怎么也来了?” 锦熙笑道:“我在家里心里正没处抓落,你姐夫打发人来说,老太太来了。我便想,天塌下来,有她老人家在前头顶着呢。再说,你姐夫来了这边,总是得罪了那头。”说完便挽住锦鱼的胳膊,叹了一口气:“你也别跟锦心计较。她在夫家日子不好过。她那个婆婆……唉,算了,我替她说好话,她还不定怎么骂我呢。快快带我去逛逛,我要看园子,饭便不吃了。” 锦鱼莞尔,心道:这个大姐姐实在是个聪明人。显然之前夫妻两个意见不一。她便想着耍滑头,两边不得罪的。可既然老太太来了,宜春侯世子又特意派人去叫她,她若还是不肯来,岂不是得罪了夫君?而她来给老太太作伴,就算许夫人锦心再生气,景阳侯却是说不出什么她的不是来,老太太必是欢喜的。 因为老太太的到来,整个宴会仿佛都拔高了一个档次。又看见锦熙,江家人自然更是开心得不得了。一个个上前给锦熙灌酒,锦熙真叫唤招架不住。 不过再开心,宴会该结束还是要结束。 当第三盏酒《夕阳箫鼓》的歌声婉转响起,山风水影映夕阳,箫声红树里,寒木潇潇,便是宴终人散之时。 无人不尽兴,无人不依依。 老太太因年纪大了,最先离开,众人前呼后拥一路送到北门口。 这才又彼此一一作别。 等诸客散尽,已经是戌时二刻。锦鱼与江凌早累得话都说不出来。锦鱼便命茯苓善后,与江凌两个回到晓光院,咕咕喝了几杯水,赶紧洗漱了,一觉睡到天亮。 * 酒宴剩下的菜肴,江家过节似地好吃好喝了好几日,直到过了中秋。 江家上下人等无不喜笑颜开,尤其是下人们都暗中道:怎么以前凇大奶奶管家时,处处克扣。到了凌三奶奶手里,却是这般阔绰,都道早该叫凌三奶奶管家才是。 这些闲话都是小丫头圆儿传给锦鱼听的。那日锦鱼见她机灵,便让她跟着豆绿打个下手跑腿。小姑娘自然是欢喜坏了。有什么消息都跑来说嘴。 不过这话锦鱼听了,还是暗暗摇头。 她不过是还没工夫理会江家的事罢了。 国色天香园因为之前那场宴客,车水马龙的,轰动了整个常恭坊新安坊,便有人来打听,听说可以租借,也可以代办宴席,便一家传一家地,一连订了十来家,连九月初九的重阳节都有人早早订下了。 因刚刚上手,她只好亲自盯着,怕砸了招牌,就觉得手上人手不够用。 她的四个陪房,袁大娘子针线上还不错,她派到了西市的锦红衣肆去了。 其余三人,一个要管国色天香园的花草,一个还在外头查看她其他的嫁妆,剩下一个鲁妈妈,她留在身边使唤。毕竟茯苓豆绿香罗都是没成亲的丫头,出出进进的不如媳妇方便。 至于丫头,香罗,她是用上了。只有玉钰……那是许夫人的人,她至今不敢乱用,只让她关上屋子里做些针线上的事。 想来想去,实在选不出人来管理国色天香园,只得写了一封信让茯苓带给老太太。 反正老太太之前说过,要人手,找她的。 不想老太太竟是个急脾气,当天就叫茯苓领回来两个人。 夫妻两个,四十岁上下,都长得大脸盘子,看着就忠厚的样子。男的姓梅,说是塞上楼的二掌柜。 这塞上楼锦鱼倒也听说过一耳朵,是老太太的陪嫁,卖最烈的酒,炒最辣的菜,是京里有名的西域酒楼。那些曾经戍过边的兵士武将们,进了京都喜欢到那里去聚会。 她先觉得有些怪异,她这是花园子,怎么派个酒楼掌柜的。 可再一想又觉得再妥当没有。她也不缺会种花的人,却缺个能治办宴会的。 当下便应下来,按着他们原来在塞上楼的工钱二十两,多给了二成,说好一年到底,还有一分红利的分成。 这梅掌柜是个熟手,锦鱼也不是个喜欢事无俱细都要伸手瞎管的人,没两天梅掌柜那头就上了手。 她总算是腾出手来,打算整顿一下江家。 入不敷出,终非长久之计。 侯府的账又多又乱,她这些日子一点点地盘,这才理清了些眉目。 如今才到八月底,内外院加一处,账上的现银不足五百两。外头还欠着六千三百两。 庄子的收成还没全上来,按往年的数目计,也不过是三千两的收入。 再加上永胜侯爵禄一年八百两,永胜侯世子一年四百两,江凌二十两,一共只有四千二百二十两的现银收入。 幸好粮食牲口鸡鱼蔬菜等物倒都由庄上供给,不然怕真要饿死。 家中主子其实不算多,不算旁支,一共只有二十五人。仆从却有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6 一百四十五人。 每月的月钱,永胜侯一百两,白夫人二十两,这两人一年就是一千四百多。 剩下的,发完上下月钱,基本日常用度便已经不够使了。人情往来等其他用度,不够之时,便靠典当家中物品土地,熬过一个月是一个月。 这样寅吃卯粮继续下去,怕是没两年,江家连个空架子都不剩了。 因而这日江凌下了差回来,两人吃过饭,散过步,回到晓光院,锦鱼便拉他到了西厢。 西厢本来有两间屋子。锦鱼原本打算她跟江凌各挑一间做书房。 江凌却道不如打通了,省得两人忙起来时,各自呆在自己的书房里都不见个人影。 锦鱼想想也有道理。 打通后,南北两面墙都齐墙打了高至天花板的书架子,放满了各种书籍。 北侧是江凌爱看的史书游记,南侧是锦鱼喜欢的各种杂七杂八的书籍,种植类的最多,也有讲插花的,讲画画儿的,讲刺绣的。 靠西窗下,相对着,各横放了一张大红木书案。这样两人一抬头都能看见对方。 南侧桌子与书架之间,放了一张宽大的红木独板雕如意纹罗汉床。床上放着厚厚的茜红丝褥,设着桃灰绣花开富贵的大引枕。床前放着同套的大茶几。 锦鱼便叫人开了西边两扇轩窗,上了茶水,与江凌两个坐在罗汉床上,把家中情况简要说了。 江凌先是不知道家道艰难至此,听完不免惭愧道:“家中这光景,也用不着这么些下人。我看先卖掉一半,一人十两,也有七百两。” 锦鱼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笑道:“先不说侯爷夫人同不同意,这一家一家的,都是祖祖辈辈跟着江家的,连着亲带着故,这样卖了,也不知卖到哪里去。若是过得好也就罢了。若是过得不好,岂不是咱们的罪过,叫人戳脊梁骨。” 江凌与她并坐,听到这话,不由侧过脸来看她。 就见锦鱼今日穿着一件鹅黄对襟玉锦袄,下头一条牙白绉纱裙,头发乌黑黑的,只挽了一个单螺髻,素素地插了一枝赤金琥珀簪。美得像八月清晨的阳光,又素净得像仲秋金黄的桂花。 浓密的黑睫长长地在眼窝里投下一丝灰淡的影子,眼眸明亮清澈,好像圆满的月光。 这样灿若春华,兰心惠质,心地良善的女子,居然是他的妻。 他常常害怕一睁眼,醒了,是自己的黄粱一梦。 想到这,他忍不住伸出手,将她的双手全捧在掌心里。 只有握住她的手时,他才觉得她是真实存在的。 因为她的手,嫩滑温暖,却并非柔若无骨的软绵。 像水,温柔却蕴藉着内在的力量。 只要握着这双手,他就觉得心里踏实了,无论什么困难都不再可怕。 锦鱼说得对,这些人虽是奴仆,但是也算是这家的一部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哪能说卖就卖?再说若是随便拉去发卖了,怕是留在府里的下人们也会一个个惶恐不安,暗中愤恨,说不定就此跟人结仇引祸而不自知,却是因小失大了。 他越想,越是觉得锦鱼聪慧善良,终叹了一口气,道:“不卖也成。但是欠着的银子,得想想法子。有四千是借的亲戚家,无息,倒不着急。那两千多,却有八分的利,不如秋收的银子上来,便尽早还了。不然利滚利的,越发还不起了。” 不想又见锦鱼睁着双清灵的眸子望他,神色有些赧然,道:“我嫁过来时有多少嫁妆,人人都瞧见了。我之前不知道家里欠了这许多的钱。如今我掌了家,不还借人家的银子,却先去修园子,又大宴宾客,这也说不过去呀。” 江凌闻言,脸上浮起愧色,嘴唇微白。 家里欠债,他是知道的。说来六千两,在他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算多。 像景阳侯府,同时嫁两个女儿,光嫁妆就出了七八万两银子。 难道锦鱼想用自己的嫁妆来替江家填窟窿? 那他成什么人了?不由难得地急躁起来:“你的嫁妆,一分不许动。其他的事,我都听你的。” 不许? 锦鱼有些讶然。这还是江凌头一回夫纲大振呢。从来都是她说什么他都只会说好好好。 她不但不觉得冒犯,反而觉得这样的江凌,终于有些真实可亲。 会拌嘴,会生气,跟她更像夫妻。 “我也没打算用我的嫁妆。夫君,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打算?” 说着,她主动把头挨在江凌肩头,半仰着脸儿看他。 从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流畅如画线般、又紧致利落的下颌,颈子,还有凸起的分明的喉结。 那弧度完美得让她想扑上去咬一口。 她越看越满意,有福之人不用忙啊,随随便便就嫁了个横看竖看怎么看都好看的相公! 第51章 三婶坏蛋 江凌等了片刻, 见锦鱼没有动静,一低头,正对上一双莹莹光亮的眸子, 里面好像浸着无数的绵绵的蜜线, 向他飞来, 将他紧紧裹住, 叫他心旌摇曳无力挣扎。 耳后一股热慢慢地沿着脖子红过去…… 他的掌心渐热,不由又握紧了锦鱼的手。 锦鱼手上微痛,猛地回过神来,好丢人呀,她怎么又看江凌看得失了神, 忙猛地直起身子,挣脱江凌的手,从几上抓起一张淡黄色的竹纸来, 往江凌手上一塞,身子往旁边挪了一尺,靥红含笑, 低头不语。 江凌肩上一轻, 心里有些惋惜, 却也知道正事要紧, 忙沉了沉心思, 拿起手中竹纸细看。 就见那竹纸纸质甚是粗糙, 想来是极便宜的, 只是抬头却印着数片浅粉的桃花瓣。 也不知道怎么弄的,这干燥了的桃花并没失掉可爱的粉色。 化腐朽为神奇, 便宜的竹纸顿时变成了叫人喜欢的桃花笺。 他媳妇儿实在太会过日子了。 上头那一手瑰丽的簪花小楷,也惹得他多看了几眼, 才去留意内容。 各项开支都在左边,各项收入都在右边,最后作总结,一目了然,一年下来,永胜侯府要拉下三千多两的亏空。 江凌拿在手上,心里暗暗惭愧。虽然一直都知道永胜侯府有些窘迫,可他从来没觉得拯救永胜侯府是他的责任。直到娶了锦鱼。他吃点苦无所谓,但他不想锦鱼跟着他吃苦。 便问锦鱼具体打算如何开源节流。 锦鱼便又拿出几张纸来,一条条地细细算给他听。 江凌不由大为佩服,便与锦鱼细细一一讨论了一遍。 锦鱼也不是固执己见的人。 觉得江凌说得对时,便大加赞叹,立即更改。 意见不一时,便眨着大眼睛,与江凌坦白讨论。 两人都不是只能赢不能输的性子,不过半个时辰,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7 和和气气地把事情议定了。 议完了,江凌见时辰尚早,便说此事宜早不宜迟,提议立刻去找永胜侯白夫人商议。 两人先去见了永胜侯。 永胜侯正与孙姨娘打双陆,头也不抬,道:“这种事不必与我商议,只管问夫人去。” 两人无奈对视一眼,退了出来,又去找白夫人。 白夫人正与身边的几个大丫头抹骨牌,无暇理会他们,笑道:“老三媳妇,你是个能干人,只管找你大嫂子商议去。你们两议定了,我就没个不同意的。” 锦鱼:…… 江凌:…… 只得又去见了胡氏。胡氏正扶着丫头的手,在天井里溜弯。她理这家早理怕了,对他们俩的建议,一边走,一边听,听得稀里糊涂的,也懒得细想,一律点头。末了,还道:“你大哥哥管着外头的事,有什么事,你只管让三弟找他去。三弟如今也出息了,怕是比他哥哥还能干些,小事上自己就做了主,也不必事事问去。” 锦鱼与江凌再度对视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说得难听点,就算现在不能分户,以后江凌跟锦鱼还是分会家出去的。 永胜侯府最后终归还是长房的。 他们居然能说放手就放手,也不怕他们两个把这家给折腾散了。 不过,有了他们的许可,锦鱼也就不再有什么顾虑。 * 照锦鱼看来,江家要好,不过是四个字,开源节流。 江家没买卖,但是地却不少。如今只种些粮食水果养些牲畜,自然所出有限。她打算收了这一季,下一季调整调整。 当初洛阳庄原也是种小麦的,后来秦氏跟梅姨慢慢改种了花儿。不过四百多亩地,一年的收益如今能有五千两,比江家上百倾的地收入都高。 当然她也没打算改种花。鲜花需求到底少,总不能自己打自己。具体怎么改,她还得再考虑考虑。 至于节流,侯府花销说起来不过四大项……吃的、穿的、月例和人情往来。 每样都想法子减一点,直到入能敷出为止也就是了。只是真做起来,并不那么容易。 俗话说得好,新官上任三把火。 锦鱼的第一把火便是省穿。 江家既然穷了,何必每季都摆谱做什么衣裳?眼看过了中秋就要做冬天的衣裳,她决定今年不做了。谁想做自己掏腰包。这一笔便能省下二百两。 这个决定一公布,府里就有不少怨言,怨气最大的,倒是她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这日锦鱼与江凌刚吃过晚饭,宜姐儿自己气呼呼地找上门来。 小姑娘七八岁,已经知道爱美,小嘴噘上了天,怒道:“过年都没新衣裳穿么?三婶婶真抠门。” 要跟一个孩子说家里入不敷出,也是有些难度。 锦鱼正想怎么说服她,坐一边的江凌先开口道:“宜姐儿,如今你三婶婶替你抠着,日后你才有体面的嫁妆,不然可找不到好郎君。” 宜姐儿虽还小,可胡氏成天没少唠叨嫁妆的事,她也大约明白是什么,听到这话,又羞又急,瞪着江凌道:“我娘都说了,三婶婶说什么,三叔都只会说好!老婆奴!” 最后三个字倒没敢大声,江凌没听清,道:“你说我什么?” 宜姐儿瞪着他:“我到外祖家拜年,要是连件新衣服都没有,会叫人笑话的!”说着,瘪瘪小嘴,强忍住委屈,一双大眼却泪汪汪直瞪锦鱼。 锦鱼看了不免心软,可是这个例一旦破了,自己这头一板斧可就砍空了,只得道:“宜姐儿如今是大姑娘了,可以学着管自己的月钱了。想做什么样的新衣,拿月钱出来用就是。” 宜姐儿瘪着小嘴,猛地跳下椅子来,嚷道:“我娘才舍不得呢。三婶坏蛋!”说着,就哭着往外跑。 锦鱼没什么跟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心里干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要叫宜姐儿就这样跑了,别人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她呢。 江凌却追了出去。 锦鱼伸手扶住头,当家果然不容易。她本来还想小孩子的衣裳,转年就穿不得了,能省一季就省一季。大人的旧衣裳改改在家也不是不能穿,完全没必要年年做新衣。至于大人就更是了,谁规定地出门只能穿新衣裳?明明已经穷得要借钱度日了,何必打肿脸充胖子? 看来是她自己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也许别人也是满腹怨言,只是不像宜姐儿这般孩子气,直接说出来罢了。其实她私库里衣裳料子多得穿不完,她就送宜姐儿两匹布也不是不行。可又怕坏了规矩,人人都来找她,结果就变成用自己的嫁妆补贴家用了。 实在是愁得慌。 豆绿在一旁收拾茶水,不满嘀咕道:“有多大的碗,吃多少的米。姑娘这是替他们白操了心。一个嫡出的侯府小姐,小小年纪,就敢对长辈出言不逊,也太没规矩了!” 锦鱼不由暗暗一惊。宜姐儿现在还小,还能说她天真可爱,若是再长大些,也是这般任性,怕不是另一个锦心?只是家境差太远,与人争不了强罢了。 这样一想,顿时定了心。宜姐儿也该好好管管了,便拿这事起个头。 当下慢慢喝了一盅茶,想着明日得空去跟胡氏说说。 便乘着江凌不在,叫了茯苓进来商议九月初九重阳节的事来。 重阳虽不是大节,但景阳侯与江凌也有一天假。她也实在挂记秦氏,也想看看老太太去,也不知道上次的事,后来老太太怎么收的场。 两人正商议着,江凌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眼睛红红的宜姐儿。 江凌脸色难得地严肃,道:“宜姐儿,给你三婶赔不是。” 宜姐儿低着头,乖乖地蹭上前来,双手齐举,低头伏身,前膝弯后膝弓,竟给锦鱼行了个大礼,嘴里道:“宜姐儿刚才不该骂三婶婶,请三婶婶责罚。” 锦鱼有些讶然,不知道江凌用了什么法子叫宜姐儿这般乖巧。 可她却不打算放过宜姐儿,便笑道:“礼我受了。我还真得责罚你才是。” 宜姐儿果然猛地抬头,脸上怒气明显藏不住。 锦鱼只当没看见,吩咐茯苓去拿个空白的簿子来。 一时簿子拿来了,锦鱼便提笔在上写了三个大字,“赏罚薄”。 便把这薄子递给宜姐儿:“你是长房嫡女,原该领个头,好叫弟弟妹妹们都跟你学。便罚你替三婶婶做事,这个赏罚薄给你。我问你,若是下头弟弟妹妹们不跟你讲道理,辱骂了你,你可要怎么罚他们?” 宜姐儿真是惊讶极了,睁着一双眼,转头看向江凌。 江凌笑道:“你看我说得可对。你三婶婶是最聪明不过,最和气不过的。你骂了她,她可有骂你?” 宜姐儿红了脸,想了半天,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8 我……我罚他们月钱。” 锦鱼道:“那你可要带头才成,不然他们可不服你。你今儿骂了我,也该罚钱不是?” 宜姐儿大眼转啊转地,迟疑道:“一次别罚太多了。犯一次错罚二百钱,成不成?” 锦鱼本意也不是要为难她,只不过想叫她懂些规矩,好在宜姐儿还不是个顽劣的,便笑道:“成。若是谁做了好事,也可以奖,奖多少由你作主。以后孩子们的事,就都归你管了。你们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也只管来找我。这个罚,你服不服?” 宜姐儿不好意思地咬了咬下唇,点点头:“我服。三婶婶真的又聪明又和气,难怪三叔说,若是我把你气跑了,他就出家去。” 锦鱼愕然,这叫什么话? 不由强忍住笑睨向江凌,就见他一张玉白的脸孔红得像刚喝了半斤烧刀子一般。 * 锦鱼的第二把火却是烧向人情往来。 永胜侯府一年的人情往来,按例要花个五六百两。 一半是江家本家这头的亲戚。一半是给各房的亲家那头的。 她便这银子全折了,都按着例,江家本家的,交到侯爷名下。 亲家这边,就交到各房媳妇自己手里。 哪个节要送多少礼,怎么送,什么时候送,都由自己说了算。 她本来还想江家本家的,若是侯爷嫌麻烦,她可以替侯爷代管着。不过孙姨娘说她来管。永胜侯也就应了。 白夫人年岁已大,早没这争风吃醋之心,永胜侯日常起居都是这孙姨娘在照应。如今在府里也是个没人敢轻易得罪的角色。锦鱼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把这事交给了她。 与裁掉新冬衣不同,众人对这事倒都极支持。 若是自己有余力,便给娘家多送些,也有脸面。 若是没余力,也不必打肿脸充胖子。这笔银子到了自家腰包,还能贴补些日常用度。 锦鱼的第三把火就更是烧得大得人心。 江家人都不坏,但却都有点懒。这倒也不怪众人。像江凌,如今一年挣二十两银子,二百亩地职田所产,每年还发六十石大米的俸料,却是要全数交到公中。自己一点落不着。再是一家子骨肉亲人,也是,三个和尚没水吃,大家都不争着替这家多挣些银子回来,一个比着一个都越发懒下来了。 锦鱼跟江凌商议的法子是谁挣的银子,职田和俸料还归公中,现银却只需上交二成。像江凌如今一年二十两,上交二成便是四两。 这听着虽有点假公济私。但是得最多好处的却不是他们。 江家大爷虽没差事,但是已经拿了永胜侯世子的诰书,一年有六十两银子的收入,并三百斤大米,六百亩职田。这样一算,他也只需要上交十二两。当然赞成!这样一来宜姐儿的新衣裳还怕没钱做么?何况如果他肯再出去谋个差事,还能再多些收入。 就是一直在家里闲逛着江家二爷听了这个消息也蠢蠢欲动,只是苦于没银子去买官罢了。 因此锦鱼还有后着。她跟江家人说谁要想找个正经差事,需要银两,可以从公中借钱。只需要日后慢慢从俸钱里偿还就是。 江二爷听到这话,简直眉毛都要飞起来了。顾氏也不住口说好。要说裁掉冬衣的事,虽然大多数人有微词,但最支持的,便是顾氏。她嫁进来七年,为了这个家,手都做烂了。如今托了锦鱼的福,总算可以歇一歇。因此如今对锦鱼那是言听计从。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也是人人都得利。 凡替家里做事的,除了自己的月例,还另有一份工钱。 主持中馈,一年二十两。 管理田庄,一年二十两。 掌管针线,一年十两。 饮食炭火,一年十两。 虽然银子不多,但到底管事与不管事的不一样了。 因此本来想彻底甩手不干的胡大嫂最后愿意接管家中饮食炭火。 本来想把田庄扔给江凌的江家大爷,也决定继续管着田庄。 不过顾二嫂是个实在人,听说自己掌管针线能得十两,便愁道:“这好是好……可家里哪来这许多的银子呢?” 锦鱼一笑。她最大的一把火在这里等着呢。 如今府中仆从众多,江家也用不了这些人。若是有那自愿出去投亲靠友的,念及主仆一场,每人发一两遣散银子,脱籍放人。 果然最后这把火一放出去,江家下人们全炸了锅。 有的说,三奶奶是个极能干的,这家眼见着就兴盛起来了,这时候走了,岂不亏了? 也有的说,三奶奶虽能干,又有钱,可三爷说了不许她动用嫁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家早晚有一日得完。 也有的说,三爷早有了分户的心,现在留下,回头三爷三奶奶却分家走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个不要钱就能脱了奴籍的好机会? 一个个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互相窜门子打听,都不知道到底该怎么选择。 第52章 你可舍得 第二日一整天, 晓光院门口都人满为患,都是来打探消息的。 也有问若是出去了,还想回来, 行不行的。 也有问若是留下来, 事儿多了, 月钱会不会翻倍的。 还有问自己如今掌着要紧的事, 若是离开,能不能多给遣散银子的。 锦鱼还从来没经历过这种门庭若市的盛况。 一开始还忍耐着一一见面解释,唯恐别人说自己目中无人。 可到得下半日,嗓子都哑了,她心里知道, 在江家走上正轨之前,若她还是这般好说话 ,怕她这里以后都清静不了了。便也顾不得是不是会得罪人了, 连喝了三杯加了胖大海泡的茉莉花茶,脱了鞋子进内室上床躺下,叫豆绿来给自己捶捶, 又叫茯苓, 凡有客都由她出去应付。 茯苓出去了, 过了一阵子, 外头总算是清静了。 锦鱼便叫茯苓进来:“我记得之前收拾花园时, 园子边上有一溜三间, 有墙的抱厦, 叫什么来着?” 茯苓未及回答,就听有人道:“叫众芳斋, 原是给人逛花园累了,歇脚喝茶用的。后来花园荒废, 那里也跟着荒废了。” 原来是江凌下了差回来了。 锦鱼忙要坐起,江凌笑道:“你只管躺着,茯苓有事跟你商议,也不必过来。”说着便复又出去了。 豆绿正捏得手酸,见锦鱼果真躺着不动,便推了推锦鱼,悄声道:“姑爷虽好说话,可传出去,倒叫别人捉了姑娘的不是。” 锦鱼想了想,翻身起来,由着豆绿整理了衣裳,又吩咐茯苓道:“你叫上几个人,今儿就过去,把众芳斋简单收拾出来。我明儿起到我到那里理事。”那里靠近花园,她觉得吸吸花气,她能精神点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9 茯苓应了自出去办事不提。 锦鱼一时理好了衣裳,才慢慢出来到梢间,见江凌已经脱了外头的衣裳,洗了手脸,是他原来的两个贴身大丫头在伺候。这两人一个长得清丽,一个长得娇艳,本都跟江凌有说有笑,见她出来,立刻收了声。 锦鱼便坐下,亲手替他斟了杯热茶。 一时江凌洗换完毕,也坐下,喝了两口茶,才道:“家里的事千头万绪的,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你可别把自己累着了。” 锦鱼笑说不会。 江凌又道:“我刚才回家,大门二门,人都没有。可见是想着要走了,都不肯当差了。当初咱们原该指定了,放谁不放谁。也好留些忠心能干的。那些个会惹是生非的,会偷懒耍滑的只管放了。不然,你日后管起事来,岂不费力?” 锦鱼托腮笑道:“我当初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给我娘脱了奴籍。脱籍可是天降的大福气。按说,这恩惠原该给那些个忠心能干的奴仆才是。若专挑那些不好的放了,岂不是奖懒罚勤,倒寒了众人的心。” 江凌点头不止,道:“还是你想得周道。” 豆绿在旁听了,忍不住偷笑,嘀咕了一声:“奶奶说什么,爷都是说好的。” 倒把江凌逗笑了:“谁叫你们奶奶总是对的。” 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锦鱼不由红了脸,忙转移话题,笑问豆绿:“你想不想也去了?” 豆绿耸耸小蒜头鼻子,道:“我才舍不得离开奶奶呢。” 锦鱼笑笑。 豆绿的身契虽在秦氏手里,等豆绿嫁人时,她肯定是要放了她的。 茯苓也一样。老太太想得周道,她出嫁时,就叫花妈妈送了身契给她。 到于香罗玉钰,说是给她的陪嫁丫头,许夫人却没把她们的身契给她。她也懒得跟许夫人要去。 抬眼见伺候江凌的那两个丫头还是磨磨唧唧地在旁边打磨,不肯下去。 说起来倒也没什么。哪家小爷成亲前,屋里没有几个伺候的丫头呢?江凌也不例外。 她嫁过来后,也没为难这些人,这些人也没敢来挑衅她。 江凌也没跟她说过谁是通房,谁不是。她看月例,倒都只是大丫头的份例,没什么特别的。反正她嫁过来后,江凌平素也不叫她们伺候,日日都是歇在她屋里的。她也就没问过,省得没事找事给自己添堵。 可真瞧在眼里了,这心里还是有些微梗,她不由淡淡地看了那两个丫头一眼。 那两个丫头便垂着头,悄悄退下了。 * 到了第二日,锦鱼吃过早饭,又去给白氏请了安,巳时准点到众芳斋开始理事。 各处陆续便把要走的人的名单送了来。 因香罗识字,她便让香罗来帮着清点了名册,登记清楚,要走的都在契纸上画押按指印。 又过了一日,叫玉钰来帮着归总清点,要走的居然有七十一人之多。剩下七十四人,正好差不多一半一半。要走人里,竟也有江凌原来的两个贴身丫头。 锦鱼倒有些意外,怎么一下全走了?可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忙又算起账来。 大丫头们月钱五百,小丫头们月钱三百。而那些管事的,月钱要一两。像厨房这些关键的位置,月钱则是二两。 每月光发给下人们的月钱,就要一百五十来两。还有四季衣裳,吃食用度,逢年过节的赏银,算下来,光是下人们的花销,一年下来就要两千两。 如今人数减半,走的又多是月钱高能干的,一个月能省下七十五两银子。一年大约能省下一千多两。 这一笔银子分给几个出力做事的主子,实在是绰绰有余。 到了晚间江凌回来,她便把这名单给了江凌,鬼使神差地指了那两个丫头给江凌看:“你可舍得?” 那两个丫头姿色都不俗,又是从小伺候江凌的。 江凌眉眼迤逦,唇角微勾,含笑看她。 倒把锦鱼看红了脸,莫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背过身去。 下一刻,身子便叫一双臂膀搂住了,背后透出来一阵温暖,有气息在她耳边轻轻道:“是我叫她们走的。” 本来有些绷着的身子便渐渐柔软了下来。她再大度,也真的做不到对两个大活人完全不介意。虽心里还是隐隐有些好奇她们到底是不是他的通房,可想想都是过去的事了,便决定不问了。 不想耳边又传来一声轻笑:“不是。” 锦鱼浑身微不可察地一颤。他竟知道?她明明已经表现得很大度了,从来没为难过这两人,也从来没问过什么。 可心底的喜悦就像烧开了的水,汩汩地忍不住往外冒,嘴角眉梢都带了笑意,转身扑进江凌的怀中,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却什么话也没说。 头顶落下了一个轻轻的抚,柔和地像在抚一只听话的小猫儿。 “你放心。”江凌只说了三个字,便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抱着她。 这话什么意思,锦鱼没好意思追问。 只是后来过了许多年,她回想起来此时此境,才明白江凌这三个字真正的分量。 * 次日江凌便跟江家大爷一起去官府替这些人脱了奴籍不提。 这事闹腾了约五六日,这才把人都送走清静了。 因吃上仍是大嫂胡氏在执掌,府里虽走了一半人,立刻便有人顶上了各处空缺。不过是原来四个丫头的,变成了两个。原来五个粗使婆子,变成了三个,或是原来用十个八个小厮,如今用上四五个。 江家人也没什么太多的交游,十天里有九天半都在家里呆着,这些人也足够用了。 而晓光院里的人,也重新整顿了一遍,外由茯苓管事,内由豆绿当家,除了院子里用的粗使婆子们,全都是锦鱼带来的人在伺候。 等这事办完,这日吃过晚饭,看看天气炎热,锦鱼便自己掏了腰包,叫厨房去买了十来个大西瓜,用井水镇了,叫众人傍晚都到常善堂议事纳凉。 自然是侯爷与白夫人坐在上首。 锦鱼便道:“我与三郎算了算,咱们在抵当所里借了两千多,八分的利,这两千多,一年便快翻一番。变成四千多。我想咱们便是砸锅卖铁也得先把这钱还了。” 侯爷脸上顿时颇不自在。 白夫人也叹息道:“这笔银子……唉,主要是……这不是你们的亲事么。怎么也不能太寒酸了。又借了亲家朋友一些,这才勉强像个样子。”当初是能借的亲友都借遍了,实在不行才找的抵当所。 锦鱼其实之前看了借贷时间,正是去年十月间,心里已经猜到,倒也不吃惊。当下道:“这利钱给别人不如给自家人。我想着……咱们各房凑凑,只当是借给公中的,按月支付利息就是,只这利钱,总要比八分低一点,就五分利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0 。等日后公中缓过气来,再一并还清了。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众人忙道:“哪里凑得出这许多?” 锦鱼笑道:“你们只管凑就是。一两不嫌少,一百两不嫌多。剩下的咱们再想办法。” 胡氏是管家惯了的,心中不由盘算。自己还有点嫁妆和家底,五百两还是拿得出来的。若是五分的利,一个月便是二十五两。却比白搁在那里长霉的好。可怕就怕,这弟媳妇哄了钱进公中,回头还不回来,那岂不是连老本都亏进去。她心下迟疑,不由抬眼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个三弟媳,就见她谈起这成千上万的银子,竟是神闲气定的。明明是个明珠玉露一般娇滴滴的人儿,怎么做起事来,这般爽利处处周全?人家嫁妆又丰厚,当不至于会坑了自己这区区五百两。当下给江大爷递了个眼色。江大爷也跟她使了个眼色。 胡氏这才笑道:“三弟妹这样说,原是这个理。只是一时也不清楚能拿出多少来。不如容我们回家商议商议。” 锦鱼笑着点头,又道:“便是丫头下人们,愿意跟着一起凑的,也行。你们想好了,只管来找我,三日后,若是凑不足这笔银子,剩下的,我来想法子。” 这日便这样散了。 到了第二日,胡氏便头一个去了从芳斋,拿了五百两。锦鱼便与她写了书契,两人规规矩矩的签字画押。 胡氏笑道:“我还怕你赖账不成。”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顾氏也不知道从哪里凑了三百两。 白夫人凑了一千两。 永胜侯那边连同孙姨娘,也是一千两。 二房那头,也一共凑了一千二百两来。 再加其余零散的银子凑下来,竟是有小四千两,不但能把那笔钱提前还了,还有七百多两结余。 江凌坐在一旁,静静看锦鱼打算盘,听得这总数,不由啧啧叹笑道:“我媳妇真是有法子。当初我成亲时,个个都说实在没钱了。如今你一出手,这真是水里都能炸出油来。” 锦鱼“噗嗤”笑出声来,把纤细的手指搁在算盘珠子上,轻轻一拨,偏头嗔道:“说得我多奸诈一般。我怎么记得,这法子是你想的!”当初她的想法是回去找秦氏借一笔钱,就当是借给公中的,总之不能让这笔钱越滚越多。是江凌说借秦氏的钱,跟动用她的嫁妆没区别,又说若是给些利钱,家里人应该能凑得出来。她才同意的。 江凌伸手过来,捉住她的手指,笑道:“那……就算我们夫妻狼狈为奸罢。” 锦鱼格格直笑得伏在桌子上。 哪有人把狼狈为奸用在自己身上的?难道江凌果然如她爹说的那般,文不能提笔? 夫妻俩笑过一阵,江凌才问:“那剩下的七百多两,你打算怎么用?” 锦鱼便眨眨眼,瞅着他:“你有要用钱之处?” 江凌也眨了眨眼,回瞅着她,道:“这家到处都是窟窿,要填的地儿多着呢,只看哪一头最急。娘子,不如你我都写出一项来,看看咱们这对狼狈夫妻能不能沆瀣一气?” 锦鱼双手捧起,捂着嘴,笑得要岔气:……谁跟他狼狈,谁跟他沆瀣呀! 人家明明是行得端坐得正的小仙女好吗?! 第53章 不甚和睦 笑了半晌, 锦鱼才捋了捋笑乱的鬓发,坐直身子,拿起一张黄竹纸对折成一半, 压实了, 用银裁纸刀裁开, 递了一半给江凌, 在自己的这一半黄竹纸上提笔写了两个秀丽的字。 写完递给江凌,顺势接过江凌的纸条,却见上头写着的也是两个字,却是:“谋职”。 她还是头一回见江凌写的字。不由端详了半天,都说字如其人, 这两个字,大小适中,笔迹刚健。与如今流行的台阁体大不相同。 台阁体的来历倒有一个故事。传说前朝某学士字迹秀润华美, 正雅圆融,皇上爱字及乌,这位学士因而仕途坦荡, 平步青云。 自此, 想要入仕之人便争相仿效其字, 渐成风气, 人称台阁体, 反把那颜柳欧赵等四大家都靠了后。 望燕楼里的文书字迹多为此体, 她不知道见过多少, 一眼便能分辩。 江凌这两个字,大气古拙, 与他本人的秀雅内蕴大不相同,倒像脱胎于《张迁碑》的隶楷。可见江凌之前确实从未有过入仕之心。 虽说之前江凌说入仕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可看了这字,她倒有几分怀疑。 不会真是为了她吧? 想想,又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太自作多情。 不管江凌是为了什么,他如今也都只是个八品芝麻官,确实小了些,她不由问:“是你么?” 却见江凌摇头:“大哥二哥已经是成了亲的人。他们的事咱们倒不必多管。只是四弟五弟如今一个十六岁一个十五。眼看就该轮到他们说亲事了。也不拘什么位置,给他们谋上一份差事,也省得像我从前那般浑浑噩噩,愧对娘子,现在才来后悔。” 锦鱼怔住,投向江凌的目光不由又温暖了几分。她在景阳侯府虽有姐妹兄弟,但与他们通通不亲,从来没得过谁的照顾,自然也没想过要照顾谁。 不想江凌竟这般顾念家人。 之前听说江凌在家不受宠,但她嫁进来后发现江家虽不富裕,论亲情却比景阳侯府深厚得多。嫡庶之间,似乎也没那么分明。江凌想要照顾的四弟是永胜侯另外一个不得宠的老姨娘生的。五弟更是二房那头的。 江凌的姨娘在他七八岁上没了。他是白夫人养大的。 虽然白夫人自己有儿有女,可看江大爷江二爷对江凌的态度,就知道,白夫人并没有特别亏待过他。 更因为江凌越长大越好看,江家想着靠他结一门贵亲,白夫人更是成天带着他出门,也任由他在外结交朋友。 所以江凌对江家人自然也是亲亲热热的,还特别疼爱江家下一代的几个孩子,不然洞房时,那帮孩子怎么敢那么折腾。 要论贤淑,白夫人是真贤淑,比许夫人强了何止百倍,只可惜在京中却是没什么人知道。 她微微笑着,暗暗叹息,点了点头。这事不但急,还要紧。 江家若人人都能低下头来,正正经经谋份差事,也不用高官厚爵,只要像江凌这样能当个小吏,也不会是如今这番光景了。 而且她也希望这两个弟弟能结上两门好亲。最好是娶个能干的进门,她到时候说不定也能把中馈交出去。 江凌低头看着她写的那张纸条,上头写的却是:还钱。 他不由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咱们这边又是修园子,又是要请客,亲戚们免不了嘀咕,怎么不先还他们的钱。这确实也急。” 锦鱼拿过算盘,拨了几拨,道:“不如咱们这样吧。虽是亲戚情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1 ,若是听说咱们自家人借钱都有利息,他们却没有,岂不生气咱们占他们的便宜?也给他们算五分的利。这些钱够付上三个月的。剩下的等秋天庄上的收成银子有了,再作打算。这样便还剩下一百多两,能谋个什么差事就谋个什么差事,哪怕是个营卫也成。”想了想,又道:“这事要不要我去求父亲?我本也打算过几日回家一趟的。” 江凌脸上一红,连连摇头:“我如今也算有些小小实权,有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不能事事都向岳父开口。这事我去办就好。” 锦鱼想了想,点了点头。如果可能,她也不想去求她爹。 江凌在户部,一开始本来只是负责给工部发放银两。这都是按支该支的,江凌为人又正直,又谦和,轻易不肯得罪人,别说为难别人赚取好处,便是别人有个难处,他也只有帮的。因此口碑极好。 再加上她爹的面子和王青云的边鼓,今年他们成亲前,王尚书便将他调到了茶引司,帮着审议发放茶引。这可是大肥缺。 求他的人可不少。他是不肯贪墨罢了,不然他们哪里还用为银子发愁? 正事议定,锦鱼便跟江凌说九月初九重阳节想回一趟景阳侯府,看看老太太和她娘秦氏。 江凌自然是应了。 第二日锦鱼便派茯苓跑了一趟,通知景阳侯府自己要回去不提。 * 如今她自己管家,要出门甚至都不必跟白夫人胡氏报备。不过出于尊重,她还是先遣人去请示了一声,因不想麻烦胡氏,便留了茯苓在家,处理杂事,嘱咐她若真遇到不能决定的事,要么等她回来再说,要么便去问胡氏白夫人。安排好一切,九月初九一早,她便与江凌出了门。 临上车时,江凌瞥见婆子往马车上搬了一筐梨,认得那是前日江家庄子上送来,分给晓光院的份例。 他心头不免便有些像那梨核,涌起几分酸涩。 锦鱼见江凌盯着那筐梨,脸色忧郁,忙拉了拉他的手,笑道:“这时就看出各家人情各家负责的好处来了吧。若是顾全景阳侯府的脸面,这自然是拿不出手的。可我自己的脸面,我却不在乎。不然以后若是常来常往的,每次都要为礼品发愁,岂不白白浪费了我的精神。”其实她要动用自己的嫁妆,什么礼送不起。不过就觉得怪怪的,才从娘家搬来的东西,又送回娘家去。 江凌目光如秋水般温和地看着她,默默握了握她的手,扶她上了车,见她坐稳当了,这才翻身上马。只那上进的心不由又强了几分。 等马车启动了,豆绿在车里低声对锦鱼嘀咕道:“我瞧着姑爷有些不乐意了。姑娘不在乎自己的脸面,倒忘了姑爷的脸面了。” 锦鱼不由一怔,是她大意了,转头嗔着豆绿道:“你也不早提醒着我些。” 豆绿耸着小鼻子冤枉道:“真是忠臣难做!” 锦鱼不由笑起来。算了,这事虽是她想得不周到,可是……她若是用自己的嫁妆替江凌挣脸面,怕江凌更觉得羞辱。所以今日她才特意挑了江家庄上的香梨回娘家。 其实这梨个头虽只得拳头大小,浅黄的皮,极薄,咬一口,肉质脆细多汁,少有的香甜。她觉得少好,才想着带去给老太太和秦氏尝尝。 若不是她她近来忙得腾不出手来,把这梨熬成梨膏送回去,倒是体面多了。 梨膏……想到这两字,她不由眼睛一亮。 江家的蔬菜水果质量倒都很不错。若叫他们改种别的,怕一时上不了手。倒不如……把这些菜啊果子啊肉啊的,分成三份。 一份自然是江家留着自用。 一份挑卖相最好的卖了换银子。 那卖相不好的,拿来做成各种东西售卖,梨糕,果脯,干菜、腊肉…… 今年别的也来不及了,若是这香梨还有……她就配个秋梨膏的方子,眼看入秋了,谁家不买一两罐备着,以便秋冬风寒,咳嗽时用?卖梨一斤不过一两文,卖秋梨膏却轻松能卖二三百文。 若是味道好,生意做起来,江家还愁什么入不敷出呀?!以后江家只把这香梨一样种好就成。 她不由心下大定,喜笑颜开。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这开源的大难题一下就解决了。 豆绿见她突然傻笑,虽不明就里,可也跟着傻笑起来。心道:还是姑娘聪明眼光好,挑对了姑爷。人长得好看,性子更好,对姑娘更是好到捧在手心里,大气都舍不得多吹一口。不说姑娘,就是她的日子,也比在景阳侯府自在多了。尤其是如今姑娘掌了中馈,她在永胜侯府,都能横着走。 主仆二人各有各的开心,不多时便到了景阳侯府。 锦鱼与江凌先去见过景阳侯与许夫人。 可景阳侯脸色沉郁,许夫人也瘦了许多。神情之间都有些郁郁。 锦鱼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他们过得不甚和睦如意? 问过安,两人似乎都没心思应付她。景阳侯便领着两人去了期颐堂,与老太太说了会子家常话,这才带着江凌到外面书房说话去了。 他们前脚一走,老太太便把锦鱼拉上了炕,什么水晶冬瓜糖,红梅灯芯糕,桂花小桃酥,牛乳酥酪堆满了炕桌。 锦鱼笑道:“您老人家这里怎么有这许多好吃的?” 花妈妈一边添茶,一连道:“听说你今儿要来,特意叫我张罗的。老太太如今什么牙口,哪吃得了这许多。回头你带些回去。” 锦鱼便问上回老太太来国色天香园做客的事回来如何了。 老太太脸色僵了一僵,冷笑道:“还能如何?她们还能把我这几根老骨头啃了不成?这事,你小人家就别瞎操心了。” 锦鱼便看了看花妈妈。花妈妈笑劝道:“就跟她说说吧。她出阁前也没人教她这内宅的事,如今掌着个永胜侯府,不知道多少为难事,能跟您学得一星半点的,也是她的造化。” 老太太便努了努嘴。 花妈妈这才笑道:“夫人回来听说老太太去了你那头,气得跑来闹了一场。说锦心如今在敬国公府日子不太好过,老太太若是身子不好,不能出门也就罢了。怎么可以去江家?这不是明摆着叫锦心难堪吗?” 锦鱼乖乖地听着,不敢插嘴。难怪今天景阳侯带他们来见老太太,许夫人没有跟着,连平素最喜欢挣的贤名都顾不上了,如今怕是还在生老太太的气,脸面都撕下了。 只是锦心在敬国公府日子不太好过又是什么意思?她不是还特意建了个明瓦暖房讨好敬国公夫人么?这么大的手笔,她还以为锦心在敬国公府早站稳脚跟了呢。她心里虽然有些痒痒的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却没好意思打探。 就听花妈妈道:“若是五姑奶奶,你会怎么回应夫人呢?” 锦鱼一怔,知道这是老太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2 和花妈妈在指点自己,忙端正了身体,想了想,道:“我会问她,是孙女该孝顺奶奶,还是奶奶该孝顺孙女?四姐姐明知道老太太已经答应了我,却偏挑这一日请客,分明是在为难老太太呀。老太太若是不来我这里,那就是食言而肥。孔夫子《孝经》上说,这叫陷亲不义,是为不孝。” 花妈妈张着嘴,明显没想到她竟然能引经据典,伶牙俐齿。 老太太却拍着手掌笑起来,道:“我却没想到这个,倒不是我指点你,却是你在指点我了。” 锦鱼不由赧然。其实若是当面与人争吵,一急起来,她未必能想得出这么漂亮的话来回击。 花妈妈笑着道:“老太太自然没有你这般文绉绉的。她说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有你们这许多人去给锦心抬轿也就够了。她去江家,也免得叫人骂卫家人全是势利眼。” 锦鱼听了不由愣住。她的回答讲的是一个理字,一个孝字。虽能压住许夫人,但许夫人岂会跟她讲道理?肯定还会争吵个不停。说不定又叨叨什么嫡庶有别。 老太太的回答就妙多了。景阳侯府是个整体。老太太此举,于景阳侯府有益。作为景阳侯夫人,许夫人当然也是受益人。 老太太这话相当于说,你们做了烂事,我帮你们收了尾,还来怪我? 高,果然是高。许夫人再生气,又能拿什么来反驳老太太呢? 她心中佩服,又见机会实在难得,忙把自己在江家的一翻整顿跟老太太说了。 可老太太与花妈妈听完却脸色沉重,沉吟着,半天没说话。 她不由大为忐忑,也有些后悔。她怎么就没想到先回来跟老太太花妈妈商议一下?就贸然行事了。 没想到过了半晌,老太太直起身,凑过来,拉住她的手,亲热地拍了拍,道:“我也是经过事的。也不知道亲眼见过多少世家大族败落。说来一开始,不都是这样寅吃卯粮,越欠越多,最后狗急跳墙无恶不作一败涂地。江家也是没人了,才轮到你这么个小人家来处置这拯救家业的大事。” 花妈妈在一旁道:“我常说五姑奶奶傻人有傻福,如今倒是打了自己的脸。五姑奶奶这些个处置的法子,老太太,不是我说,便是您在她这个年纪时,怕也想不到呢。” 老太太直点头道:“正是呢,难得的是她小人家一个,竟是这般的宅心仁厚。你这样处置,再好没有。你若是缺银两用,只管开口。反正我那些银子,白搁着也是发霉。多的拿不出,五万十万的,还是容易。也不要你利钱。” 锦鱼吓了一跳,老太太可真有财大气粗呀。不过她已经有了挣钱的主意,不想再借钱了。但老太太的这番心意,她却不会忘。 又跟老太太说了一阵子的话,眼看中饭到点,老太太才不舍道:“去跟你姨娘说说话吧,也劝劝她,别那么左性了。当初是老大的不是,把你们娘儿两个往庄子上一撵就不管了。可如今你都出嫁了,有多少仇多少恨解不开的。偏闹着还要回庄子上住去,这都闹了两三个月了。” 锦鱼心中大震,因怕写信落到许夫人手上,惹出些事来,她与她娘并没通过信。 只是茯苓常在两府往来,却都传口信说秦氏很好。 她虽然心里也挂记着秦氏回洛阳庄的事,但没听见动静,也不好多问。 其实她并不肯定,她娘自己到底更愿意在哪里生活。是留在侯府呢?还是回洛阳庄。 没想到,她娘竟然都闹了两三个月了。茯苓竟然半点消息都没给她透! 想到此,她哪里还呆得住,忙不迭地告辞了出来,拔腿便朝浅秋院跑。 第54章 不合规矩 去浅秋院的路今天特别地漫长。 锦鱼一路急惊风一般地向前奔, 一路想怎么还没到呀。 来来往往的奴仆们见了她,远远地就行一个礼,她也没心思跟她们招呼。这些人, 十个有九个, 都很陌生的, 那剩下一个, 也不过略有些眼熟。 终于在荒路杂草丛生的尽头,她看见了浅秋院漆黑的大门,紧紧地闭着,门前半个人影都没有。 周边的树从四月的新绿到七月的浓荫,长得密密的, 显得这地方格外的荒凉。 她心头一酸,眼眶已经先红了。不由自愧自悔,她嫁到江家过得舒坦, 忙着修什么园子,忙着管家理事,竟三个多月没在意她娘的处境。 荒路上也无人, 她提着裙摆, 一路狂奔, 豆绿都跑不过她, 她直冲到门前, 重重地拍门, 高声道:“幽菊姐姐, 赶紧开门。我回来了。” 不想连叫数声,里头却无人应答。 锦鱼心里更急, 恨不能翻墙过去,看看到底怎么样了。 却忽地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响,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子晃晃悠悠,连喘带咳地追上来,道:“我刚才就瞧着像,五姑奶奶怎么到这里来了?” 锦鱼见这婆子眼熟。 豆绿已经先叫上了:“钱嬷嬷,快开门。” 那钱婆子上前掏出钥匙开了门,道:“五姑奶奶来这里,可有什么事?” 不等门大开,锦鱼已经急不可待地往门缝里闯:“自然是来见我姨娘的。我姨娘可好?怎么没人答应?” 钱婆子一边拉开了大门,一边狐疑道道:“秦姨娘住在紫竹斋呢,五姑奶奶怎么却到这里找她?” 锦鱼脚下一绊,差点儿没摔倒,急中扶住门框,脑子打了个结,半天才问豆绿:“上回姨娘不是已经搬回来了么?”她不可能糊涂记错呀。 豆绿道:“可不是怎么的。”忙问钱婆子是怎么回事。 那钱婆子道:“本来搬回来了的,结果四月底吧,一日夜里不知道怎么的,姨娘跟侯爷吵起来了,侯爷便命人连夜把姨娘搬回了紫竹斋。” 锦鱼此时总算稍微冷静了一点,掏出手绢,擦了擦额角手心的汗水。姨娘住在紫竹斋,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她喘了几口气,才问道:“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那钱婆子犹豫了片刻,又看看左右,才道:“我哪里知道呢。只是隐隐约约听得是为了洛阳庄在吵。侯爷生了好大的气。姨娘也性子拗着呢,竟敢跟侯爷对着吵。五姑奶奶,你回来了,也劝劝姨娘吧。我瞧着,这些个姨娘里,侯爷待姨娘是最好的。五姑奶奶出嫁后,侯爷几乎日日都来浅秋院,远的不说,便说端午宫里赏赐的雄黄酒药饼子,府里各处分了分,侯爷的那一份,都叫人送到晴烟手里,叫姨娘收着呢。” 照钱婆子看来,这都是秦氏的不是。本来因着侯爷天天往这里跑,她们这些在浅秋院伺候的,也在府里挺直了腰杆,谁知道秦姨娘有福不享,也不知道闹腾个什么劲。 锦鱼想了想,不往外走,反继续往里去。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3 那钱婆子也不明所以,跟了进来,掩好门,开了堂屋的门,道:“这都两个多月了,我也不是日日打扫,姑娘先站一会子,我去拿抹布来打扫打扫。” 锦鱼站在堂屋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太阳把影子从雕花隔扇门上投到地上,空气里是淡淡的阳光,光线中是淡淡的灰尘。 中间八仙桌椅早换成了黑漆楠木雕松竹梅纹的,沉稳大气,富贵逼人。再看桌后墙上,挂着的是一幅前朝名家的海棠春睡图。其余陈设虽不及紫竹斋,却与之前的浅秋院不可同日而语。这些东西不用说,都是景阳侯的私房。 难怪钱婆子说景阳侯待她娘最好。 一时钱婆子打扫完毕,又说要去烧水,锦鱼坐下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嬷嬷,我有话对你说。”说着,指了指外头,吩咐豆绿道:“去外头守着,别叫人听见了。” 她之前一味相信茯苓,又想着她娘很快就会离开景阳侯府的,所以没做任何的安排。哪里想得到茯苓竟跟她说的都是假话。连她娘搬离了浅秋院,她都不知道。 这府里,她得有人替她递些消息才行。 这钱婆子被分派来看管一座已经没人的浅秋院,想来在府里没什么人会留意她,且从她刚才说那几句话里也能听得出,她年纪虽大,可还是盼着能过点好日子的。 “我记得府里的粗使婆子,一个月月钱只有五百,可是如此?” 钱婆子道:“可不是。若没个赏钱,这日子可难过呢。” 锦鱼笑道:“我给你一月一两银子,若是有有用的消息送给我时,每次再给你二百的赏钱。” 钱婆子一惊,欢喜得咳嗽了起来,半天喘道:“可是姨娘的消息?我怎么送给姑奶奶去?” 锦鱼想了想,道:“姨娘的消息自然是要紧的。其余的,不拘什么消息,都可以去找西市锦红衣肆的袁大娘子。可也不能三天两头的去,没得叫夫人知道了,你怕要吃亏。” 再三叮嘱了钱婆子小心第一,才仔细问了府里的情形。 钱婆子因得了这桩意外的差事,极力想证明自己有用,便东拉西扯说了好些事情来。 大约也知道她们姐妹不合,又特意说了好些锦心的事。 其中自然提到了王妈妈,说锦心让王妈妈管理嫁妆,结果王妈妈竟与那些管事的吃里扒外,一家子都吃得肥滋滋。 她不由大为吃惊。 虽然她一直觉得许夫人对王妈妈不怎么样,可王妈妈却一副忠肝义胆的样子。 万没想到跟了锦心去敬国公府,还没几日,就得罪了锦心,受了排挤,如今性情大变,敢欺上瞒下中饱私囊起来。 王妈妈是个能干的,锦心把能出谋划策的人赶走了,也难怪在敬国公府日子过得不好。 她急着去见秦氏,见这钱婆子也没别的要紧事说,便掏出荷包,赏了她两个银锞子,又再嘱咐她诸事小心,这才出了浅秋院往紫竹斋去。 * 到得紫竹斋,先就见朱门紧锁,门口站着两个婆子。 她长吸一口气,豆绿忙跑过去叫婆子开门。 不想两个婆子竟道:“五姑奶奶,侯爷可说了你能见秦姨娘?” 秋老虎,太阳灼热,她来来往往跑了半日,早有些昏头,听到这话,更是气得两眼发黑。 她还当住在紫竹斋是好事,原来她娘竟是被幽禁了么。 “晴烟呢?把她叫来!”锦鱼难得地发起了脾气。 许是她们争执的声音不小,里头有人开了门,一张瘦而无肉的脸探了出来,竟正是晴烟。 晴烟道:“你们两个,真是糊涂。别人见不得,五姑奶奶怎么见不得!”说着打开了门,闪在一旁。 锦鱼板着脸,怒气冲冲地闯了进去,听到身后晴烟在说:“你们谁去跟侯爷说一声。” 还没穿过天井,刚奔到那假山旁魏紫边,就见两道身影出现在正屋门口。 她眼中的泪唰就掉落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奔到近前,却停住了脚,上下打量着秦氏。 就见她娘穿着一件墨绿大襟袄裙,明明是极老气的颜色式样,却衬得她娘比之前更年轻美貌了,脸庞也圆润白嫩了几分。 她放下心来,惊喜交加,冲上前欲抱秦氏,秦氏却往后一退,反叫她扑了一空。 她愣了一下,秦氏道:“你跟姑爷一起来的吗?别弄乱了身上的衣裳。”说着已经转身进去了。 锦鱼不由有些失落。难道她娘生她的气了?忙追上去,嘴里不停道歉,说自己一直没来探望,是家里有事。 秦氏没说什么,幽菊笑道:“姑娘快别这样了。姨娘就是怕你担心,每回听说茯苓姐姐来了,就叫我去跟茯苓姐姐说事事都是好的。” 锦鱼诧异,原来她差点儿错怪了茯苓。 她不由嗔道:“娘,你怎么这样!都被幽禁了,还说事事都好。” 秦氏坐在八仙桌边,笑得温婉:“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样倒还清静些。” 幽菊便出去倒茶传饭。晴烟却进来了。 秦氏看了一眼晴烟道:“我想回庄子上住着。侯爷不许,这才把我拘在这里。平日吃穿用度,都有晴烟在打理,倒也没半点为难。” 明知晴烟是景阳侯的心腹,锦鱼却并不怕她,冷笑一声,故意道:“我也觉得娘回庄子上住着好,比在府里自在百倍。只是爹爹为什么不同意呢?” 按她的了解,景阳侯的脾气是吃软不吃硬,又高傲。若是她娘定要走,景阳侯怎么可能硬留她? 她这般直白,倒叫紧跟进来,怕她们母女两个有什么密谋的晴烟有些尴尬。 侯爷为什么不同意?她一个旁观者都看得清清楚楚。姑奶奶都是成了亲的人了,怎么这都不懂。这叫人怎么回答? 秦氏神色淡淡道:“我也不明白呢。不过,这事你别掺和。”又瞥了一眼晴烟,道:“你去瞧瞧,怎么幽菊这丫头倒个茶,催个饭这么久还没来?五姑奶奶怕是早饿了。” 晴烟本不想走,可想着秦氏都叫五姑奶奶别掺和了,再盯在这里,未免过于露痕迹,便退了出去。 不想晴烟前脚出门,秦氏便跳了起来,拉住锦鱼急道:“侯爷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我好坏歹话说尽了,他就是不同意我出府。你快帮我想个法子。” 锦鱼本来还觉得她娘这般淡淡的,是跟她疏远了,生了她的气,没想到竟全是因为被晴烟紧盯着。 \“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她娘不在深宫却似在宫中。这样的日子,怎么过?不由心中一酸,眼圈又红了。 正想再多问两句,却听外头传来幽菊的声音:“侯爷来了。” 紫竹斋院子不大,锦鱼知道是没法子跟秦氏细说了,忙低声道:“有事找原来浅秋院的钱婆子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4 话给我。”刚说完这一句,景阳侯已经进了门。也不知道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她忙起身迎过去,道:“爹爹怎么来了?我家相公在哪呢?” 刚问完,就窘住了,因为江凌就跟在景阳侯身后,微微笑着,如月光似朝阳,叫人见了,不由也微微勾起嘴角。 她脸上一红,眼眸顾盼,佯装镇定,问:“我们正要吃中饭呢。你们呢?” 景阳侯道:“都摆上吧。” 锦鱼:…… 景阳侯一向最重规矩。 她回娘家跟她亲娘吃顿午饭,没人挑理也勉强说得过去。反正许夫人看着她就讨厌,不会要她陪。 可她若与景阳侯同桌,还让秦氏作陪,这传出去,却是在赤裸裸地打许夫人的脸。便叫人骂一句宠妾灭妻也不算过分了。 江凌朝锦鱼递了个眼色,道:“岳父本打算在外头与我吃饭的,都怪我问了一句姨娘好不好?岳父便体贴我,带了我进来了。”说着,恭敬地朝秦氏双手一揖,道:“姨娘可好?” 锦鱼一怔,难怪来得这般快。原来并不是刚才门口的婆子叫来的。 心中又涌起百般滋味。姨娘算什么?在高门大户里,就是半个奴才。 不说女婿,便是有些作儿女的,能撇清都巴不得撇清,有那心狠的,更恨不能记在嫡母名下,议亲时好算个嫡出。据刚才钱婆子的消息,锦柔便有这个打算,与楼姨娘两个天天围着许夫人讨好打转。 可江凌竟然会想着问秦氏一声好。 秦氏显然也被江凌的举动惊到了。她站在原地,两眼泛红,眉眼间悲喜难辩。 锦鱼推了推她,她才像是木偶活过来一般,连声喜道:“好好好,快去拿蔷薇酒来。”也不知道是吩咐谁。 说话间,晴烟已经带人把桌子布置出来。 幽菊则带着丫头婆子们把饭菜一一奉上。 可能因为景阳侯在此的缘故,菜色极为丰富。 鸡鸭鱼肉都摆满了。 锦鱼一眼看去,有她素来喜欢吃的熏鸭和麻婆豆腐等几道菜。 不过最亮眼的是一道清蒸鲈鱼,那鲈鱼一斤左右,不大不小,切着花刀,鱼肉晶莹洁白,汤汁金黄,撒着翠绿的葱丝,黄灿灿的姜丝,鱼口里还含着一颗红樱桃,看上去,就叫人食指大动。 这道菜,是秦氏的最爱。也不知道是秦氏让厨房做的,还是景阳侯叫的。 景阳侯便在上首坐了,江凌拉了拉锦鱼,两人一道坐在客位。 秦氏却站着不动。 景阳侯也不抬头,黑着脸道:“难道还要人请你才肯坐下不成?” 秦氏淡淡道:“这不合规矩。传出去,叫人说侯爷的不是。我先退下了。” 说完竟是看也不看景阳侯一眼,一掀朱雀绣帘,进卧室去了。 锦鱼:…… 她娘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都好像不认识了。 第55章 一击即中 朱雀绣帘在日影里晃动着。 墨绿的软绸子, 火红的美丽的朱雀,高昂着头,煽动着华丽的翅膀, 跃跃欲飞。 好像彰显着她娘离开侯府的决心。 锦鱼暗暗吸了一口气, 很为她娘高兴, 不由瞟了一眼脸早黑如锅底的景阳侯, 轻声道:“姨娘也是为了侯爷好。咱们吃罢。” 说着亲手给景阳侯捡了一块熏鸭,又给江凌夹了一块,道:“不知道今儿这熏鸭是谁的手艺,你尝尝。” 旁边晴烟道:“姨娘知道五姑奶奶今日回来,亲手做的。” 景阳侯听了冷哼了一声, 并不动那熏鸭,自己夹了只红红的油焖大虾。 锦鱼:…… 想了想,也顾不得她爹会不会生气, 给站在一旁的幽菊使了个眼色道:“你捡几样姨娘爱吃的送进去吧。” 幽菊这才用海棠盘端了几只碗碟上前,匆匆捡了几样,便退进去了。 锦鱼见她没动那鱼, 想了想, 也就罢了。想来这鱼得她爹先动过, 才好拆。少吃一顿, 也没什么。 食不言, 寝不语, 三人默默埋头吃饭。 一时饭毕, 坐着喝茶,锦鱼便道:“时辰也不早了, 我们喝过这两杯茶便去跟夫人告辞,这就回去了。” 景阳侯端着青花压手杯沉吟着。 屋子里漂浮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锦鱼也找不出话说, 江凌在别人跟前从来都是个闷葫芦。景阳侯也是个严肃的人。 锦鱼实在坐不住,扶着椅扶手,刚站起身,却听景阳侯道:“本来当着姑爷的面,我也不想提。不过想来你回了家,也会跟他说的。倒不如当面说清楚了。你也劝劝你姨娘。在府里住得好好的,非闹腾着要回洛阳庄去。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难不成一辈子放不下?女儿都嫁人了,就算瞧着女婿的脸面,也不能往庄子上去。不知道的,还当你姨娘在家又犯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罪过。在亲家面上也不好看。” 这话来得始料未及。 锦鱼怔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爹这般讲规矩爱脸面的人……竟然当着江凌的面让她当说客。 不对,景阳侯是为了说服她娘,故意领着江凌进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按理她该顺着景阳侯的话说,两面装装好人。 可是在陪伴着她娘的那十五年岁月里,她看到了太多她娘的艰难不易惆怅哀怨。 还记得她有一年冬天,她娘病了,发着高烧,说自己不成了,问梅姨,若是我死了,他会不会为我流一滴泪。 梅姨只是抱着她一个劲地哭。 她那时才七八岁,并不知道她娘嘴里的那个他是谁。 现在却明白了。 就算如今她爹对她娘不错,也不过短短数月,哪里能够弥补万一? 她想了想,毅然道:“我倒也觉得姨娘回庄子上去更好。” 哐当一声,地上多了几块碎青花,锦鱼低头,玉色的纱裙边上溅得一点一点的灰色印子。 又听得“砰”地一声,景阳侯拍桌骂道:“你这叫什么浑话?我还只当你是个明白人。不曾想,你竟也糊涂如此。” 锦鱼眉眼一扬,正想辩解,江凌却猛地挡在了她的身前,道:“岳父大人息怒。其实叫小婿看,也是送姨娘回庄子上去更好。” 景阳侯站起身来,气得一把黑胡子都在抖,片刻之后,怒道:“她天天闹着要回去,怕不是你们夫妻两个在背后挑唆的?可真真是我的好女儿,好女婿,负恩昧良!”说着一甩袍袖,就要离开。 锦鱼一怔,咬牙冲上前去,死命揪住他的衣袖,道:“父亲,府里也不缺人,若是觉得伺候您的人不够,只管再挑几个就是。何苦非要让姨娘在府里受罪!” 景阳侯脚步一顿,猛然回头,双眼怒睁,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5 吼道:“受罪?受什么罪?”说着狠狠一抽袖子,那薄薄的秋香色杭绸呲溜一声,破了。 锦鱼往后一仰,却听人叫了声“小心”,下一瞬身后多了一堵墙。 锦鱼靠在江凌的怀里,眼圈一红。 替她娘觉得委屈。半世夫妻,她爹却是一点不懂她娘。 “你说,你说,受什么罪?你们母女……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受罪?当初你姨娘左一封信右一封信求着回来,我还当她终于知错了,原来错的是我!你们母女没心没肺……好……很好……滚,今日就滚,现在就滚!从今往后,再不许踏入景阳侯府一步。”说着脚步如雷霆般震震有声冲了出去。 却见一道墨绿色的身影追了过去,锦鱼一惊,上前一把抓住秦氏。 这一拦阻,景阳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紫竹斋通往望燕楼的月洞门里。 秦氏急得直掉泪,道:“他要磋磨我也就罢了。怎么竟迁怒到你跟姑爷身上?若是姑爷的差事因此丢了,可如何是好?” 锦鱼却目光熠熠,欢喜道:“娘,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上回她见她爹跟许夫人吵架,最后就是一怒上头,做出些有违本意的决定来。因此刚才才故意说了那些难听的话来刺激他,不想竟真的一击即中。 等他爹回过神来,老太太再出面强压不许,再要离开却怕是难上百倍。 幽菊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来,急劝道:“姨娘……再不走,怕……就来不及了。” 秦氏红唇颤抖,泫然欲泪,似乎十分为难,可也不过犹豫了片刻,便顿顿脚,道:“好的,你进去拿了东西,我们……这就跟着五姑奶奶走。” 幽菊奔进内室,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已经左右肩各背了一个大包袱出来。显然是早收拾好了的。 晴烟双手一张,姿态呆板得像个门神,道:“就算要走,也要先去回过夫人。” 锦鱼瞥了她一眼,冷道:“相公,你跟幽菊陪着姨娘先走。我跟晴烟去见见夫人就来。” 晴烟迟疑片刻,没有反对。 * 不想到了古香堂,却见明晃晃的秋阳下,院子里竟站了七八个婆子丫头,都甚是面熟。 她正不明所以,晴烟却拉住其中一个红黄脸皮的婆子问:“四姑奶奶回来了?在里头?” 那红黄脸皮的婆子瞥了锦鱼一眼,正要回话,就听得里头有人尖声骂道:“这也欺人太甚了,走,娘带你去跟她们评评理去!” 却又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泣,半天有人哽咽道:“若是叫她们知道我回家告状,日后还不知道怎么磋磨我呢!” 虽不真切,可锦鱼倒还认得,果然是锦心的声音。 “那难道就叫他们白欺负了不成?不过是几个通房丫头!体面的人家,成亲前就早早打发嫁了出去,哪里还会留下来给你添堵?如今你都跟他们提出来了,还舍不得打发了,真当咱们景阳侯府好欺负不成?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娘……” 锦心哭得很是凄惨。 原来锦心真的过得不好呀。 锦鱼站在原地有些呆滞。不想就叫人推了一把,她毫无防备,一个趔趄,旁边晴烟不但手快,扶了她一把,还回手也推得那婆子一个趔趄,原是那黄红脸皮的婆子,勉强站住身子,陪笑道:“五姑奶奶有什么话,改日再来吧!” 锦鱼也懒得计较她的失礼,巴不得地拖了晴烟就想走。 晴烟的脚下却生了根一样。她本身力气不小,可晴烟竟跟长在地上的木桩子一般纹丝不动。 锦鱼无奈,只好劝道:“夫人这会子哪有工夫管别的事?先让我娘到庄子上去冷静冷静,想到府里的好处,说不定就回心转意了……” 她猜晴烟也是了解她爹的脾气,知道她爹一时说出那样的话来,没准这会儿就后悔了。所以想让许夫人拦一拦,没准景阳侯就反悔了。 想想晴烟本是景阳侯的心腹,怎么肯跟她娘到庄上去?又补充道:“你便留在府里替姨娘看屋子吧。” 晴烟却仍不为所动,锦鱼正着急,就听脚步杂沓,有人喊“夫人出来了。” 她下意识地忙往晴烟身后一藏。这种情况下,锦心要是看见她,不知道又会发什么疯。 晴烟似乎也有些意外,往前一站,将她护在了身后。 就听得人声杂乱,气势汹汹,一窝蜂似地,十来人五颜六色地从她们前面过去了。 锦鱼不由大感庆幸。 又有些好奇,不知道许夫人这样冲到敬国公府去,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过再好奇也没有秦氏的事重要,当下趁乱便扯着晴烟退了出来。 府里乱糟糟的,也没人管她们。 出了景阳侯府,她与江凌便一路护着秦氏去了洛阳庄,见了梅姨,自然免不了一番痛哭流涕,诉说曲折。 锦鱼自从离开洛阳庄,算算也有一年多了,还是头一回回来,本就不想走,又见天色已经晚了,便跟江凌商量,索性就在洛阳庄住下了。 第二日一早,锦鱼便特意起了个大早,去看了看她的花儿,吃过早饭,这才跟江凌回城。 九月初的天气,正是秋高气爽,坐在马车里十分惬意,锦鱼不免有些睏倦,半眯着眼,睡了一会儿,猛地想起一事。 为了她娘,她算是彻底得罪了景阳侯。 江凌在户部的好日子,不知道是不是到头了? 她只顾着救她娘出景阳侯府,倒忘了江凌的前途。 这样一想,不觉睏意全消,见回城还有一段路途,便忍不住掀了帘子往外头张望。 外头正是秋黄叶落地季节,道边的枫树、松树、槭树、白杨树、堆出斑斓的黄白绿青红紫,慢慢地移动着,像一道徐徐展开的画卷,画卷上的美少年,穿着素蓝织锦缎的箭袖,系着玉色雪缎披风,坐下枣红马,与这卷不完的画儿一样,就展开在她的马车边。 她也不出声,就把秀气的下颌搁在窗子下框上,任由透明的秋风爽朗地轻拂她额前的碎发。 她的郎君可真好看。而且应该也没生气吧,他还是骑马走到她的马车边。 可惜张了不过片刻,江凌便发现了,偏过头来问:“娘子有事么?” 锦鱼翘了翘嘴角,问:“相公想不想进来坐坐?” 豆绿便知趣地掀了帘子出来,坐在车辕上。 锦鱼等江凌进来坐稳当了,便主动伸出手去,拉住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问:“相公,我为了我娘,得罪了我爹,你怪不怪我?生不生气?” 江家娶她,本是想攀附景阳侯。 她们母女这样一闹,与景阳侯决裂了,江家的盘算也就落了空。 她倒不在乎日后江家怎么看她,可她与江凌到底是不同的,若是江凌也怪她,她定是会难过的。 都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6 是出嫁从夫,可她心里,还是她娘更重要,也不知道江凌会怎么想? 正忐忑,手却被反握住了。 江凌眉眼迤逦,半挑着眼尾看她:“我怪你,我生气,娘子打算怎么做?” 锦鱼见他这模样分明是没生气,不由欢喜起来,眨眨眼道:“任你打,任你罚。” 江凌抿紧嘴角,缓缓摇摇头,表示不接受。 锦鱼便把小脑袋往他身边凑了凑,一时想到昨日锦心为了通房糟心的事,便故意道:“那我的丫头任你选?” 江凌却鼓鼓腮,气乎乎瞪了她一眼。 锦鱼只好缠住他的胳膊,拧着腰耍赖道:“我笨,我不知道,夫君告诉我嘛!” 一语未毕,唇上却落下了轻柔一吻。 第56章 弄巧成拙 锦鱼僵住, 连呼吸都屏住,饱满的红唇像半开的蓓蕾。 对面目光眸色便一层层地深下来,仿佛云影一层层投在湖水波心。 细腰被紧紧地握住了, 耳边响起江凌微微沙哑紧绷的声音:“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拧住了跳动的心, 有些痛, 有些胀, 有些欢喜,有些酸楚。 若是江凌对她也像她爹对她娘那般无情,她自然是会早早离开的。 她想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嗓子却被哽住,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软软地把头埋进江凌的胸口, 听着他怦怦跳动的心。 颠簸的马车里,只有丝绸发出嘶嘶摩擦的声音。 * 却说那一头,重阳节这日, 敬国公夫人吃过午饭睡了午觉,便把柳镇叫到了她日常起居的微君堂。 柳镇进来,行了礼笑道:“母亲唤我何事?我难得自在一日。” 敬国公夫人见儿子心情不错, 不由有些烦闷。 本来以为娶了个贤惠的好媳妇, 结果是个小气巴拉的醋坛子。又不是真要抬了谁做妾, 不过是镇儿叫那几个丫头贴身伺候惯了, 用不顺手锦心自己陪嫁来的人, 便不肯放了那几个, 这也要吵吵闹闹? 今儿又闹着要回去看景阳侯府的老太太, 她也不好拦着。以锦心的个性,多半怕是去告状的吧? 她虽不怕景阳侯府, 可是两人还在新婚燕尔,这事传出去, 到底也不那么体面,白白坏了镇儿的清名,何况,到底是亲家,这点脸面还是要给景阳侯府的。 勉强压住心头烦躁,她叫柳镇坐下,劝道:“那几个我瞧着也是好的,不过如今你是成了亲的人了,最是忌讳内宅不宁。我看她也是太着紧你,才会这般介意。你便让她这一次,把那几个交给我来替你打发了,保证都给她们找个好去处就是,也不枉她们忠心耿耿伺候了你一场。” 柳镇闻言,先就脸色一沉,半天微扬了下颌道:“教妇初来,教儿婴孩。她原该老老实实跟我商量。如今这样,却是不能了。” 话虽说得强硬,他心里却是憋闷悔恨得很。 锦心当初若直接告诉他说,不想留下翠阴竹色她们几个,他未必不肯听她的。 她却偏要当面装好人,背后使手段,竟然叫香绢拿了几件首饰偷偷塞到翠阴屋里,污蔑她们是贼,想叫他撵人。 翠阴自小在他身边长大,他还不清楚她的为人么?再说就那几件破铜烂铁,翠阴在国公府养刁了的眼儿,哪里会看在眼里,还去偷。 这是太小看他们国公府,也把他看扁了,以为他是个糊涂虫! 当初他不过是一时大意,哪里想到景阳侯府还有个从小养在府外的五姑娘,这才张冠李戴地错以为是锦心。 后来知道锦心是冒名,他也是顾及两府的脸面,一时心软,才认了这门亲事! 莫不是锦心真当他是个好拿捏的?!竟用这样不入流的手段来骗他。 这回若不好好教训教训,还不知道她以后会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 再说,他看着锦心身边的那几个丫头就烦。 翠阴她们却不同。怎么成了亲,便连个贴身伺候自己的心腹也不能有了么?那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还成哪门子的亲! 敬国公夫人被儿子直接顶回来,心里也不好受,冷笑道:“她若是直接跟你说,岂不坏了她贤惠的名声?自然是想要让那几个犯了错,才好名正言顺地赶出去。可偏偏手段又笨得叫人发笑……” “贤惠?!哼……”柳镇冷笑不止,心里更不好受。 当初锦心贤名满京,他明知弄错了人,还瞒着母亲认了这门亲,说来也是因为上了锦心贤惠名声的当。 母子两人相对叹息,不免又数落了锦心一回。 敬国公夫人这才又劝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一码归一码,这事传出去,别人只会说,你护着通房,不给她脸面。说不得别人还会说你宠妾灭妻,说咱们敬国公府没规矩。这样吧,先把她们几个送到咱们京东的那个温泉庄子上去,也吃不了什么苦头,你若是实在喜欢,等过一年半载,我再把她们赏给你。如今就先从我院子里挑两个好的去伺候你,你身边没个得力的人,我也不放心。” 柳镇虽心有不甘,可他向来事母甚孝,被母亲这样好言相劝,只得勉强点了点头。 敬国公夫人便打发人去叫那几个丫头过来,正等着人来,却听得外头婆子来传,说是世子夫人回来了,同来的还有景阳侯夫人。 柳镇一听,顿时满脸通红,额角青筋冒起,怒道:“说是去看老太太,原来竟是回景阳侯府搬救兵去了?!好好……我这个夫人真是贤惠得很呢!” 敬国公夫人也是大怒。她本想着今儿把那几个丫头处置了,等锦心回来,再敲打几句,这事也就过去了。没想到锦心竟然这般不懂事,居然把景阳侯夫人给招了来!怎么,这是想向他们敬国公府兴师问罪不成? 当下母子同心,一脸怒容,到了争迎堂。 却见锦心与许夫人已经落座。见他们进来,两人忙站了起来。 锦心抢先上前行礼。 敬国公夫人冷冷一扫,话也不说一句,径直在上首坐下。柳镇虽知按理该给许夫人行礼,可他正在气头上,又觉得他错娶了锦心,都是许夫人害的,实在忍不住气去见礼,便只当没瞧见,黑着脸往敬国公夫人下首一坐。 许夫人来的路上其实气焰已经消了一半。打算来了,好好奉承奉承敬国公夫人,请敬国公夫人作主,把这事解决了。 谁知见自己来了,柳镇竟是视而不见,这样的羞辱,可真是生平少遇。哪里还忍耐得住,当下也黑了脸,眉间竖出一个川字,吊起眼角眉梢,道:“怎么?姑爷,我来了,当看不见,就不用给个交待了?亲家母,这事,想来你也是知道的,我今儿来,便是想问问,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7 是哪家的规矩!竟这般作践八抬大轿抬进来的儿媳妇!” 不想话音刚落,“呼”地一声,一只茶碗带着热气竟朝她面门直飞而来。 许夫人顿时吓得满脸苍白,动弹不得。 敬国公夫人拍案而起,怒道:“呸,你算什么东西,敢跑到我家来骂我儿子?!嫌我们家不规矩?我还没说你们呢!是谁抢了别人的功劳来骗我家镇儿!你这女儿,你只管领回去,这么个儿媳妇,我们敬国公府不要了!” 许夫人从来没见过哪家夫人会这般泼辣,早吓破了胆子,抖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锦心也苍白得像个雪人一般,僵在原地,好像只要稍微沾点阳光就会化掉一般。 正在这时,门外婆子来传,说翠阴竹色在门外侯着了。 敬国公夫人眼眸似箭地盯着许夫人,硬声道:“不必进来了,传我的话,从今儿起,她们两个都抬了姨娘!就住在履霜院中院的东西厢,也方便照顾镇儿。” 许夫人抖抖索索地勉强站起:“你……你……”欺人太甚四个字竟是不敢说出口来。 能怎么办呢?男女有别。真和离了,锦心就算再改嫁,也难嫁得好了。更别说嫁国公府这样的人家。 而柳镇,虽成过亲,多少人家还不是打破头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她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却是半句硬话都说不出。 正想自己找个台阶走人,不想一道杏色影子朝她奔来,她见是锦心,本能地伸手去抱,不想一股力当胸推来,她一个趔趄,后腰撞到了椅扶上,不由惨叫一声。 就听锦心哭道:“母亲!我自嫁进来,婆母疼爱,夫君敬重,处处都是好的。不过是几个丫头淘气,我回家笑谈了几句,你便非要上门问个清楚,我怎么拦都拦不住!倒叫婆母和夫君误会我!你……你叫我今后还怎么在夫家做人呀!” * 许夫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敬国公府的。 回到景阳侯府便一头载倒,昏了过去。 冯妈妈本就不是个能干的,顿时急得没了主意,一边叫人去请太医,立马又叫人各处去通知。 一时古香堂里外便聚满了人。 景阳侯来了,连老太太都来了,问起原由,冯妈妈便把事情前后加油添醋地说了。尤其说到敬国公夫人朝许夫人扔茶碗,她因为就站在许夫人身后,说起来真是心有余悸,用手比划着,长脸上一张大嘴一张一合地,不停道:“好大一碗茶,还冒着白烟呢!” 景阳侯本来就严肃的脸孔,这时板得跟生铁一般。 老太太听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见太医来了,便叫上花妈妈两人回了期颐堂。 花妈妈扶她上了炕,见她脸色灰败,忙给她冲了茶,道:“这茶也见底了,回头我打发人去找茯苓,让五姑奶奶再送些来。” 老太太喝了几口暖暖的五花茶,砸砸嘴角,眼中不由慢慢流下几行老泪。 造的这个孽,她也有份。当初她明知救人的是五丫头,便不该装糊涂,就该堂堂正正把事情挑明了。敬国公府爱娶不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景阳侯府从根儿上就亏了理,在敬国公夫人面前抬不起头。 五丫头又是个真聪明伶俐的,若那柳镇真娶了去,必也会好好护着,哪里至于如此。 该低嫁的偏高嫁了,该高嫁的偏又低嫁了。 都是她当初痛爱锦心多过锦鱼,一念之差,人啊果然不能做亏心事。 花妈妈见她流泪,唬得忙找了绢子给她拭泪,道:“可是心疼四姑奶奶了?这事怕是只有侯爷去找……” 话未说完,就见老太太摇了摇头,叹息不已,半天才道:“锦心这丫头糊涂。我原当许氏还算聪明,这么些年,这贤惠的名声也守住了。哪里知道,竟也是个糊涂的。她当敬国公夫人是什么人?当年人家跟国公爷一起戍守在甘阳关,国公爷带兵追敌,城内空虚,北边的狄人带了好几万的兵围了城,守将战死,眼看就要破城,她身怀六甲,却披挂上阵,亲自出来督战,竟是把那城给守住了!若不是那一声胜仗……当今还未必能坐上这把龙椅呢!所以柳镇才叫一个镇字,镇守的镇。” 这些陈年旧事,花妈妈也是知晓的,便点点头,道:“这也怪不得四姑奶奶,刚成亲,蜜里调油的,有那些个人堵在眼前,能不刺心么?” 老太太怒得一甩手绢:“不怪她怪谁!瞧瞧小五,不动声色就把江凌身边的人清理得干干净净,夫妻还和和美美的。她是真笨,嫁都嫁了,还想处处压她五妹妹一头,但凡她向小五学学呢,也不至于如今闹得这般难堪,竟然敢动手,向婆婆丈夫出卖自己的亲娘!她以为这样柳家便能瞧得起她了么!亏得我当日没去看她那个什么破暖房!不然现在都能臊死,哪有新媳妇这么巴结婆家的!” 花妈妈忙道:“可不是呢!再没想到五姑奶奶竟有这样的本事,既撵了人,还叫人念她的好。您也别生气了,这儿孙自有儿孙福。日后五姑奶奶有了造化,谁不说您眼光好,当初那传家的镯子不也给了她么!四姑奶奶过两年慢慢也就明白了。” 老太太狠狠拭了拭眼角,瞪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见外头传,说是侯爷来了。 老太太正有气没处撒,见景阳侯来了,也没给他个好脸色。 景阳侯坐在椅子上,蹙着眉头,低头喝了半盏茶,却没说什么。 老太太到底心疼儿子,便道:“你来找我,可是想让我拼了这张老脸去找敬国公夫人讨个公道?” 景阳侯一怔,猛地抬头:“不是不是。这事,我回头叫了柳镇来问清楚再说。俗话说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她当敬国公府是什么地方,竟然这样冒失地去质问人家?锦心也是糊涂,这点小事都处置不了,还闹到娘家来。犯了口舌,真是丢人。” 老太太听他这样说,不由愕然,想了想,又只得叹了一口气。这男人跟女人瞧事情,总是不同的。在她们这些内宅女子看来,这通房妾室就是天大的事了,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小事一桩。 “罢了,若是锦心再回来,你这个当爹的也该劝劝她。叫她别再跟她五妹妹争来争去的,有什么事不好跟家里说的,也能跟她五妹妹商量商量,叫她五妹妹替她出出主意,也省得再犯这样的傻气。” 不想景阳侯听了,却猛地变了脸色,怒道:“锦鱼?跟她商量?那就是个没良心没规矩的!今儿回来,她竟然把秦氏给带走了!我说了,从今往后,都不许她们母女再踏入侯府一步!” 老太太还不知道这事,听得一惊,反复问了几遍,才总算相信秦氏真回洛阳庄了。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指着景阳侯道:“原来她竟是个真明白的。这么些年,倒是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8 们小瞧她了。也难怪能教出锦鱼这样聪明伶俐的女儿来!也罢,她要走便随她去罢,倒是你,可不许拿五丫头当夹心磨!难不成我要叫她来,你还敢不许了!” 景阳侯脸上黑云翻卷,咬牙切齿,片刻猛地站起身来,硬声道:“她要回来?除非……除非秦氏自己先滚回来!”说着,竟甩着大袖一路走了。 撂下老太太跟花妈妈老眼相对,面面相觑。 第57章 雪上加霜 许夫人这一病倒, 自然惊动了不少的亲眷。 亲眷们来了,自然少不了问怎么病的。 许夫人便一问摇头三不知,问急了就不断垂泪, 嘴里道:“都是我一时糊涂, 竟害了我家四丫头, 把她嫁到那样的人家去。如今嫁都嫁了, 天大的委屈,也只能忍了。你们也别打听了,我也是一时想不开,过些日子想开了也就好了。” 这些人听这话音,当面虽不好接话茬, 私下自然忍不住叫下人去打听。 那冯嬷嬷便按着许夫人的吩咐,装作糊涂,道:“还不是为了四姑爷, 这才成亲,就猴急的要把屋里几个抬了作妾。我们姑娘虽是贤惠,忍着不说, 我们夫人心痛女儿, 哪能不生气呢!” 这些夫人们也不知道就里, 再一打听, 果然是敬国公府新抬了两个妾, 自然一传十十传百, 整个京城勋贵倒没有不知道的。尤其是之前想跟敬国公府结亲被拒的人家, 更是幸灾乐祸添油加醋地传得绘声绘色,都道是亏得没跟他们作亲, 不然家中女儿只有被作践的份。 也不过几日,这些闲话就传到了敬国公夫人耳朵里。 她自来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 不由大为震怒,当下叫了锦心过去,冷笑几声,道:“听说你是这满京城第一贤惠的新媳妇。镇儿要纳妾,你都没意见。倒是我们家委屈了你。我看你要是真贤惠啊,便得顾及你婆家还有夫君的名声。不如把你的四个陪嫁丫头全开了脸,都搁在镇儿屋里,好叫世人知道,镇儿纳妾全是你的意思,我们想拦都拦不住。想来外头那些烂舌头的人,也就消停了。” 锦心自从那日许夫人来过,便一直夹着尾巴作人。 除了天天主动在敬国公夫人跟前立规矩,还花重金请了有名的花师,在暖房里催花,想让牡丹花在过年时绽放,以此讨好敬国公夫人,又能彻底压锦鱼一头。 敬国公夫人对她虽是冷淡,却也没打没骂的,还时常指点教导她。 她自然都是低头受教。 外面人看起来,倒是婆媳和睦。 柳镇那头却难多了。 任她如何做小伏低,苦求辩解,只要她一张口,柳镇就高傲鄙夷地瞧着她,好像她是一个稻草人,外面里面前面后面都是一包烂草,一眼就能看穿过去。 后来大约是不耐烦了,便索性连她的屋子都不进,只轮番歇在两个姨娘处。 她本还想过些日子,等敬国公夫人消消气,求她帮自己管管柳镇。 没想到……她竟要她的丫头全给柳镇作妾,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她的明瓦花房,她这些日子的起早贪黑巴结侍奉,难道都喂了狗不成? 她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上,好像密密麻麻,扎满了马蜂。 可她却不敢甩脸子生气。 敬国公夫人是什么人,她现在也明白了。 你若是软着来,她就算不理你,也不会怎么样。 你要敢跟她来横的,打你都算轻的。 她低头片刻,强忍住眼中泪水,笑着道:“其实我嫁过来时,早就有这打算。若是婆母和夫君不嫌弃她们蠢笨,倒是她们的福气。” 她说完,见敬国公夫人没有作声,不由叹叹出了一口气。 丫头么,要多少有多少。 再说她自己身边的丫头,身契都在她手里呢,要捏扁搓圆还不是随着她来? 再怎么也好过翠阴与竹色那两个贱人。 从头到尾,她都完全没想过自己的丫头们愿不愿意。 * 却说景阳侯外头公务繁忙,内里又因许夫人生病,秦氏突然离开,心情郁卒,焦头烂额地过了几日,才想起得找柳镇谈谈。 便着人去通知柳镇,不想柳镇竟问去传话的人:“是单请我一个呢?还是请了别人。” 把景阳侯噎得半晌说不出话,只得冷笑打发人再去回道:还请了别人。 想想跟江凌也有话说,便叫上了江凌。 会面就定在九月十五中午,地点就在塞上楼。 他到时,就见江凌已经等在浩然阁内,见他来了,匆匆起身行礼,态度十分谦卑平和。 他却并不高兴,反而心头更堵。 这个女婿,他到底看错了。 原以为是个老实人,结果是个滑不留手的角色。 上回他本想着叫他帮着劝劝锦鱼秦氏,好好在府里过日子,别折腾。 结果这小子答应得好好的,进到里头,一听锦鱼的话音,立刻就叛变了,居然说什么“送姨娘回庄子上去更好”,更好个屁。 因柳镇还没来,他坐下便不耐烦地吩咐道:“今日你作陪,只听着就成,别乱插嘴说话。” 若不是柳镇那一问,他根本不想江凌参和这边的事。 江凌脸上神情自若,似乎对他的态度并不介意,不但立刻答应下来,还起身亲自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又殷切地问了些老太太许夫人的起居平安。听说许夫人病了,又问请了什么医,吃了什么药,十分周到。 好像他从来没说过,再也不许他们上门的狠话。 景阳侯见他态度极好,心下稍稍好受些,想想,端起酒杯喝了几口,放下,又端起,这才问:“你媳妇儿呢?可有她姨娘的消息?” 江凌去端酒壶的手一顿,道:“她上回送了姨娘回到庄上,这些日子主持着家中的中馈,忙得不可开交。明日我特意请了假,打算陪她去洛阳庄看看。” 景阳侯听得这话,两道修长漆黑的眉毛拧成一个结:“她去洛阳庄,只管叫下人婆子陪着去就是了。你请什么假?难不成,以后她要去哪里,你都要请假陪着?仔细到年底小考课,给你个下等。到时候不但我没脸,王尚书也没脸。你可知道这户部的差事,人人都红着眼睛盯着呢。” 没想江凌听了,低着头,并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他不由又恼怒起来。 这两个女婿,一个是太不把媳妇当回事,一个又太当回事了。瞧江凌这离不开媳妇的没出息的劲儿,日后能升到个五品,就顶齐天了。 他无奈地一挥手:“后日朝廷沐休,你们何不后日再去!” 不想江凌这回倒抬了头,笑道:“后日宏福寺的寻禅大师特特给锦鱼发了帖子,说是今年宏福寺观音菩萨成道日要办插花大会,请她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9 定要去。小婿自然也要陪她跑一趟的。” 景阳侯一怔。 后日是九月十八又正赶上朝庭沐休。 京中寺观,除了大相国寺是皇家寺院,就数宏福寺香火最盛。每年观音菩萨成道日都要办赏花大会,化缘。倒还没听说过要办插花大会的。 难道是因为去年锦鱼在那里搞的插花比赛? 想不到这孩子竟有这样的本事,与寻禅大师结下这样大的缘法。 九月十九成道日,宏福寺既是佛寺,自然要讲究一个众生平等,因此会大开山门,京中无论贫贱皆可进去给菩萨烧一柱香。 京中贵人们怕人多冲撞了自家女眷,若是想去时,都会提前向寻禅法师求一张帖子,提前一两日过去。 这帖子寻常人家自然是拿不到的。 便是景阳侯府想去时,也要主动去寻。 倒没听说过他们会主动给谁发帖子的。 可见锦鱼这插花的本领真是不小。 他不由有些百感交集。 秦氏真给他养了一个好女儿。只是可惜那性子还像年青时一样,外软内刚,叫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终是忍不住道:“明日你们去了洛阳庄,好好劝劝她姨娘,哪有府里不住,偏住庄上的道理。” 不想江凌听了话,又是唯唯诺诺,既不反驳,也不应承,倒叫他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使不出力气,正郁闷,有人进来。 看清来人,他怔了片刻,站起身来,叫了一声:“国公爷,您怎么来了?” 柳镇确定来了,不过同来的还有敬国公。 敬国公虽然威名赫赫,但长得其实十分清俊挺拔,与柳镇有几分相像,眉毛都如箭入鬓,只是态度上有一种居高位者的大度柔和。 敬国公笑道:“听镇儿说你今儿找他,我正好有空,便来凑个热闹。你不会怪罪我不请自来吧?” 景阳侯:……哪里是凑个热闹,分明是来替儿子撑腰的。 他不由多看了柳镇两眼,见他态度倨傲,进来后迟迟不给自己见礼,没半点江凌的懂事劲儿,真是越看越不顺眼。不由冷笑道:“早知道如此,我便该把永胜侯也叫上,免得他也担心我把他儿子吃了。” 敬国公坐下笑道:“卫兄误会了。我是深知我这儿子跟他娘一个性子,直言直语,不会拐弯。本来有些误会三两下就说清楚的,怕他性子上来,反把小事化大。这才叫他来先给你赔个罪。” 景阳侯不由老脸一红,敬国公这几句话说得客气,倒显得他莽撞了,落了下风。便也只得坐下。 柳镇这才听话地给景阳侯行礼,说了两句客气话,也坐下。 江凌便主动向二人行了礼。敬国公也同他寒暄了两句。 四人笑着坐定,敬国公与景阳侯在上首。柳镇与江凌在下首。 一时便有掌柜进来行礼招呼。 景阳侯是来惯了的,见进来的掌柜有些眼生,便问:“梅掌柜呢?今日没来?” 那掌柜的笑道:“老太太心疼五姑奶奶手上没人管事,把梅掌柜给了她了。怕她不肯要,还叫梅掌柜的说自己是二掌柜的。倒便宜我,如今成了这里的掌柜。” 景阳侯不由又大感意外。 原来老太太这般心疼锦鱼吗?难怪中秋节不去敬国公府,反去了江家。 敬国公笑道:“你们这位五姑奶奶,可是你们老太太的心头肉?我听说她老人家便是病着,都要去给她撑脸面,不肯移步我们国公府。” 景阳侯甚不愿意提中秋请客的事,显得他们景阳侯府趋炎附势,捧高踩低,实在不够光明。好在老太太当日没去,不然更叫国公府看扁了。 当下笑笑道:“老太太对孙女儿们素来都是极慈爱的。那日身子不爽利,原不打算去的,只是后来觉得身子好了些,这才临时动了兴。又怕临时起意,扰了贵府,这才去了江家。” 敬国公却不肯放过他,道:“莫不是你们老太太嫌弃我们这样的人家,怕我家镇儿去求娶这位五姑奶奶,才叫锦心冒顶了这个救命之恩?引得我们家娶了她?” 这话可真是杀人诛心。就差明说景阳侯府使诈,硬塞了个不成器的姑娘给他们家当媳妇。 景阳侯只觉得耳朵都烧起来,心中后悔至极。自己何苦多问那一句,倒惹出这些闲话来,当下只得板着脸吩咐那掌柜道:“上酒菜吧,咱们慢慢聊着不迟。” 掌柜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夹紧尾巴,赶紧退下去安排不提。 待掌柜的走了,景阳侯才勉强笑道:“救人的事,不过是阴差阳错,并非故意欺瞒。镇儿成亲前便弄清楚了的。如今国公爷何苦又旧事重提?我今日叫他来,却是为了前日纳妾的事。” 敬国公皮笑肉不笑,道:“也是怪我自己教子无方,若当初他把这事跟我和她娘说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前日纳妾之事呢?听说尊夫人如今也是十分后悔与我家结亲,口口声声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委屈了你家贤惠的姑娘。” 景阳侯并不知道这事。他心里也明白。这一山更有一山高,他虽在朝中呼风唤雨,可到底比不得敬国公。 许夫人打上敬国公府那就是自取其辱,自己理亏,所以敬国公左一句右一句,咄咄逼人,他才一忍再忍。 若今日只有他与敬国公父子,他倒也未必不能再把身段放软些。 可还有江凌在场。 敬国公这样穷追不舍,毫不给他脸面,他若还一味忍让,未免在这个女婿面前太丢人。当下冷笑一声,道:“不知道柳兄今日来是想解决问题,还是想制造更多的问题?不管如何,小弟自然都是奉陪到底。” 说着,双手往桌面上一按,身子前倾,摆出一副毫不退让的模样。 第58章 惺惺作态 敬国公却拱拱手, 挥洒自如,轻轻一笑,道:“卫兄言重了。大家都是亲家, 难不成我们没了脸, 你们就有脸了么?锦心嫁入我们国公府, 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今后自然有她婆婆教导。我今日来,是想跟卫兄谈谈尊夫人。” 景阳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胸口里一股浊气像要喷涌而出。 敬国公府不但没把他女儿当回事,甚至没把他夫人当回事。说到底,是没把他当根葱啊! 这未免太过跋扈托大了。 这样的亲家, 当初就不该结! 敬国公也不管他的反应,接着道:“我原听说你家夫人是个贤惠的,可如今看来做事倒是极不知分寸轻重。竟然在外头闲言碎语败坏我们敬国公府的名声, 败坏镇儿的名声!这并不是做亲家的道理!卫兄回去,还请好好教导一下尊夫人。” 景阳侯一辈子就没受过这样的气,被亲家指着鼻子教训, 而且还是当着另一个女婿的面。 当下气晕了头, 也忘了之前叫江凌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0 许说话的吩咐, 只想找个帮手, 便道:“败坏你儿子的名声?难不成那两个妾是假的?我当初同日嫁女, 你问问人家江凌, 他可有新婚燕尔就闹着要纳妾!” 江凌一直闲坐在旁边端着个热乎乎的茶杯, 静静听他们唇枪舌剑,斗得不亦乐乎, 没想到突然被点了名。 他手一滑,差点儿没把茶杯摔了。 正急着保护茶杯, 就听柳镇冷笑道:“他便是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他还想靠着岳家飞黄腾达呢!” 江凌端稳了杯子,“磕”地一声轻轻放在桌上,玉脸上慢慢泛起一层粉红,淡声道:“小公爷有所不知,前日我们夫妻已经狠狠得罪了岳父大人。岳父大人说了,日后不许我们两个再踏入景阳侯府半步。今日我来,也是听岳父教训的。” 景阳侯一怔,还当江凌忘了他当日说的气话呢,原来人家没忘。 他之前没细想,这时反倒看得分明。 江凌若是真想靠他飞黄腾达,怎么可能为了锦鱼秦姨娘得罪他? 江凌敬重他,不是因为他是景阳侯,而是因为真心喜欢锦鱼,敬他是锦鱼的爹。 而柳镇……却正好相反。 柳镇根本不在乎锦心,自然也不会给他这个岳父应有的尊重。 锦心聪明反被聪明误,机关算尽,结果嫁错了人。 他再看柳镇,见他一脸错愕,心里不由有几分得意。看来他刚才找江凌帮手,这步棋下对了。 柳镇这个女婿,他只能当作没有了。 敬国公府这门亲家……也随他去吧。再叫他低头,是不可能的。 当下硬气地看向敬国公,却见敬国公正觑着一双精明的眸子扫向江凌。 江凌却晃若未觉般对柳镇笑道:“我不纳妾,倒不是因为我胆小。毕竟我胆子再小,倒还敢独自来见岳父,不必要亲爹陪着。” 景阳侯心头大快。 江凌这话刺得实在太狠太准了。 柳镇带着敬国公来,看着是有个靠山,其实就是个怂包,居然也单独来见他都不敢! 他正痛快着,就听一声怒吼。转头看时,就见柳镇脸上浮起一大片明红,腾地站起身来,一扭身,双手揪住了江凌的衣领,怒目横眉,就要发作。 江凌却是顺势站起。 他这一站起,倒比柳镇还高了一丢丢。 柳镇的气势顿时被压下去了一半。 江凌偏过脸,头微微往后仰,避开他的鼻息,一双迤逦的眸子却冷如寒冰,盯着柳镇,问道:“怎么?你纳妾被岳父大人数落也怪我?又想打我一顿不成?” 柳镇直气得脸色发紫。 他当初误会锦心是锦鱼,才莽撞地订下了这门亲事。 后来虽然发现真相,可亲事已经进行了一半。 他当时想锦心贤名满京,定然不是故意冒领的,这事不能怪她。又知锦心对自己一往情深,因而一时心软,才认了账,也没跟他娘提,就怕节外生枝。 万没想到,娶回家来才知道,什么狗屁贤名,全是假的,连个通房丫头都容不下,还偏要立牌坊,没得叫他恶心。 锦心越是叫他失望,他就越觉得自己是上当受骗了。越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就越觉得锦鱼好。 每次锦心跟他巧言令色辩解时,他心里就会想起当初锦鱼说的话。 那时他质问锦鱼,为什么不肯承认对他有救命之恩。 锦鱼回他说:“《因果经》上说:富贵贫穷各有由,夙缘分是莫强求。古人亦云:施恩不望报,望报不施恩。救你的人无论是谁,若是指望着得你报答,那这福田也就白种了。” 这样的气度,也难怪当时救起他来,便立刻开走了船,完全没把对他的救命之恩放在心上。 这样的人儿,也难怪连老太太跟锦心的亲姐姐锦熙都要向着她。 他当初上门求亲,求的是会种牡丹花儿,救了他性命却连名字都不肯留下的景阳侯府女儿。本没有错。错在景阳侯府,错在江凌,他们一起欺骗了他,才害他娶了个骗子回家。 他怎么能不恨? 如果今日他娶的人是锦鱼,他敬着爱着都来不及,哪里会去纳妾! 江凌真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落井下石,可恨之极。 他越想越气,猛地一推江凌,扬起右掌,“呼”地一声,朝他脸上,就劈了下来。 不想一掌落了空。 江凌并没跟从前般干站着挨打,而是矮过身子,躲过了这一击,还几步跑到了敬国公身后,高声道:“敬国公,您就这么看着儿子撒野不管么?” 敬国公见儿子三两下就叫人刺得失了分寸,动了粗,不由老脸通红,只得骂道:“孽子,还不赶紧坐下!” 柳镇却气冲脑门,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嘴里怒吼一声:“小人!”纵身朝江凌扑去,不想手还没碰到江凌,“啪”地一声,脸上热辣挨了一掌。 他捂着左脸难以置信,一时不知道敢打他的人是谁。 却见他爹敬国公已经站起,脸上难得地一片红胀,怒道:“没用的东西!还不赶紧坐下。” 说完转身怒瞪江凌:“我们敬国公府与景阳侯府的事,与你无关,还不赶紧滚。” 景阳侯没想到江凌出手,不过三言两语,就大胜敬国公父子,既意外,又痛快,听到这话,也“腾”地站起来道:“我叫他来,皆因他是个明白人。你我之间说话,也有个见证,省得出了这个门,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江凌听到这话,又两步跑到了景阳侯身后,道:“敬国公,实在对不住,去留之间,我自然是要听我岳父大人的吩咐。” 敬国公气了个半死,捏着拳头想打人,却又舍不得再打儿子一下。 哪里还有吃饭喝酒的心思,当下道:“看来你我也没有什么好谈的。卫兄,我只有一句话,若你夫人敢再在外头乱说我们敬国公府的闲话,到时候,可别怪我们敬国公府不顾亲家的脸面。” 说着,一甩大袖,转身而去。 柳镇捂着左脸,愤恨不已,瞪了瞪景阳侯,又狠狠挖了几眼江凌,叫侍卫一扯,只得跺跺脚,也转身跟了出去。 等两人走了,景阳侯半张着嘴,呼哧呼哧,喘着气,半天回不过神来。 江凌倒是从容,吩咐叫人上了酒菜,又给他斟了酒,劝着他吃了几口,劝慰了他几句。 景阳侯一连喝了好几盅酒,酒气慢慢涌上来,便拉着江凌道:“你说……你说……这事,是许氏的不是,还是敬国公府的不是?有什么话不好好说!这是完全没把我们景阳侯府放在眼里!” 江凌嘴角微微一勾,并不正面回他,反问道:“岳父大人今日叫柳镇过来,原是想说些什么话?” 景阳侯:…… 因敬国公突然出现,他有些乱了阵脚,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1 倒把正事忘得一干二净。 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他也不想只听锦心许氏一面之词就去找人理论。 原来的打算是想跟柳镇了解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再作打算。 在他看来,纳妾这事,早纳晚纳,其实也没多大区别。 像他不也有好几个妾室,只要不宠妾灭妻就成了。 他想跟柳镇说的也是这个。本来也算是一番好意,不想正话没说,两家反闹得更僵了。 可现在再跟江凌说实话,却太丢人了,便道:“自然是叫他来痛骂一顿,让他撵人。锦心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岂容他们家这般作践。” 江凌听到这话,脸色一暗,半低了头,不再说话,只一个劲给他倒酒。 景阳侯喝得兴起,把敬国公与柳镇又痛骂一场,心道今日亏得有江凌在,不然景阳侯府的脸面都叫人踩在脚下了,越看江凌越顺眼,拍着江凌的肩膀道:“还是五丫头眼光毒,当初挑了你,没挑柳镇那蠢才!有福气!你小子果然不错。” 江凌微微一笑道:“娶到锦鱼,是我有福气。” 顿了顿,他似笑非笑,道:“她虽不是岳父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却会是我一辈子捧在手心里的媳妇儿。” 景阳侯一顿,酒倒醒了几分,心里涌起一阵苦涩内疚。 虽然锦鱼出嫁,他也没亏待她,可是……从小到大,他把锦鱼母女扔在庄上不闻不问,确实多有亏欠。如今偏一个嫁了,一个又跑去庄上。 他便是有心待她们好些,也没多少机会了。 再想着老太太的一顿骂,他趁着酒意道:“那她也是我女儿。之前说不让你们回府的话,都是气话。今日便揭过了。倒是你……明日好好劝劝姨娘。都老大不小的年纪了,安安稳稳在府里过下半辈子,我定然不会亏待了她。” 江凌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又陪着喝了一阵,见景阳侯逐渐醉得厉害,便把他送回了府。 * 景阳侯到了晚上酒醒了,想起敬国公说的话,越想越憋气,便往古香堂来。 许夫人刚吃过药,已经散了头发,正半躺在内室床上,红红的烛光照得她脸色浮肿腊黄,平白老了十岁。 景阳侯见了心里发酸。便坐在床前仔细问了起居,才问她说了敬国公府什么话,惹恼了敬国公,亲自下场要他回来教妻。 许夫人也知道他今日去见柳镇,本还满怀期待,不想听他反来质问自己,便冷讽道:“侯爷,您也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女儿受辱,夫人受辱,难道不是您受辱?您问也不问一句,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您反倒来质问我?” 景阳侯脸上自然是挂不住,不由怒道:“当初你天天让我去求这门亲事,我就瞧着不妥,是你们死活要结。如今亲也结了,不求着各退一步,好好过日子,不过纳个妾,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争个是非,难不成他们不肯出妾,你就要让锦心和离不成?” 倒不是他灭自己家威风,长他人志气,就算他不管得不得罪敬国公,肯替锦心去闹,最后两家一拍两散,锦心肯回家吗?这个女儿是魔怔了,为了讨好夫家,连自己亲娘都敢打。 许夫人本来身子也还未养好,听得这话,气得又咳又喘,伏在枕上哭道:“不过纳个妾?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锦心才成亲几日啊!柳镇就这样王八蛋!锦心是没有娘家?没爹没娘吗?咱们不护着她,你叫她往后几十年的日子怎么过?” 景阳侯忘没想到她会如此愤慨,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他纳妾,许夫人从来没拦过,跟姨娘们都相处得极好,除了秦氏,也没听谁抱怨过许夫人。 所以一直以来,他心里对许夫人都十分敬重,认为她贤惠容人。 而许夫人与秦氏间的龃龉,他认为都是秦氏恃宠生娇,心比天高造成的。 后来锦鱼和秦氏回府,许夫人不但派人去接,还帮着秦氏脱籍,他心里更加认定她是一等一的贤惠人。 虽后来为了锦鱼锦心的亲事,闹了许多的不快,他仍认为不过是许夫人爱女心切。 他只要护住秦氏母女,也就是了。 万没想到,原来在许夫人眼里,男人纳妾就是王八蛋。 难不成她之前的贤惠都是惺惺作态? 他眉心直跳,心念陡转,道:“夫人说得也有理。不知夫人想要柳家怎么处置那两个小妾?” 柳夫人哭声顿止,转悲为喜,道:“那还用说么?他们家若想要脸,便该把那几个妖精全处置了。若是卖了,怕也卖不干净,谁知道柳镇会不会私下买回来,养在外头。还是得斩草除根。最好是捉个错处,一顿板子打死也就干净了。” 景阳侯越听,心里越是一片惊涛骇浪。 表面上,他却仍是不动声色,慢慢道:“随便打死奴仆,便是敬国公对外也不好交待。再说也伤锦心的名声。” 他一双眼睛半眯着,暗暗观察许夫人脸上的表情。 第59章 一眼看穿 就见许夫人黄色浮肿的脸上显出几分红亮, 眼睛里浮出几分不屑,似乎他的顾虑都不足持齿,嘴角却是半下垂的, 显出几分温顺。 “那便赏上几碗药就是, 没声没息, 一病没了, 谁还能说出个什么来?” 景阳侯如坠冰窟,背心却是冷汗一片。 许夫人却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还道:“侯爷,这事只有您出面了。敬国公夫人骄横跋扈,根本不讲道理。倒是敬国公, 想来不会糊涂。他们敬国公府,总不至于为了两个小妾就得罪您吧?您一向又口才了得,定然可以说服他的。” 许夫人的话嗡嗡在耳边作响, 景阳侯却早已听不进去。 原来许夫人心里对妾室竟是这般仇恨,那么当年秦氏生产……她暗害秦氏也是有可能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虽然确实偏爱秦氏, 却从来没做过宠妾灭妻的事情。 妾室对许氏根本不构成威胁, 她没必要下这样的毒手。 真的如此吗? 当年秦氏离府的往事竟一一浮现眼前。 “她到底有功, 替侯爷又生了个女儿呢。” “侯爷就应了她吧。不过是个百日宴, 两个孩子一起抱出来, 别人定会说我贤惠, 不会说侯爷宠妾灭妻。” “她若留在家里, 处处跟我和锦心比着,哪里会有不生气的?这月子哪里能坐好?眼睛怕也要哭坏了。” “让她到庄子上去坐完月子, 到时候定然也服软了,再接回来, 她也就规矩了。不然怕是难懂事。” ………… 一句一句,处处戳在他的心口上。 “不过生了个女儿,竟然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地闹腾。” “百日宴上若是两个孩子一起抱出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2 别人岂不笑话我嫡庶不分?” “秦氏自己在坐月子,竟然这样不懂事,不顾惜自己,天天吵闹,确实该给她个教训。” 一步一步,自己这才下了狠心,立刻撵走锦鱼母女。 之后……秦氏没服软,他更不可能服软。 十五年一晃就过去了。 难怪他觉得许夫人贤惠,自己对秦氏又算是宠爱,锦鱼嫁后,秦氏却非闹着要回洛阳庄,不肯再留在府里。 还是老太太姜是老的辣。 秦氏是个真明白的,糊涂的人一直是他自己。 贤惠?锦心在外也大有贤惠之名,可他却知道锦心到底有多贤惠。 许氏大概只是面具戴得极好的锦心。 不同的是,他这大半辈子一直都没瞧出来。 柳家却是锦心才进门,就一眼看穿了。 所以敬国公一家才会那么不近情理,才会说锦心嫁入国公府,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今后自然有她婆婆教导。 所以敬国公才让他回来好好教育许氏。 他失魂落魄,慢慢站起,恍恍惚惚,什么话也没再多说,一步一空地走出了古香堂。 许夫人仿佛在后头叫唤了些什么,他却根本不想再听了。 他没有直接回望燕楼,反而进了紫竹斋。 人去楼空的紫竹斋。 竹叶在晚风里沙沙地响。 仍有小丫头在看屋子,见他来了,便要来点灯。 他摆了摆手,在一片幽黑中,慢慢走进秦氏的卧室。 架子床上还挂着细纱幔帐,恍惚地显出一个影子。 鼻端仿佛萦绕着一种只属于秦氏的馨香。 秋夜的空气清澈而寒凉,脸上有冰凉的东西在慢慢滑落。 * 日暮时分,锦鱼忙碌了一天,才有空坐下来,跟江凌说话。 两人如今都喜欢在书房的罗汉床上窝着,一人靠一边。 她写好明日要带的东西,拿给茯苓,让她领着小丫头去准备。 这才亲自用小红泥茶炉煮水,又用长柄的银勺子从小陶罐子里挖了一大勺自己新做得的梨膏,放到水中。 那梨膏褐红如枣,略微透明,像红糖熬成的蜜,一遇热,顿时满屋子都是清甜的味道。 江凌吸吸鼻子道了声好香,便细细把去见景阳侯的经过说了。 他说完,锦鱼这边也烹好了梨膏水。 她把梨膏水倒在碗中,与另一只碗倒了几倒,晾凉了一些,才用银勺盛起,自己喝了一口,只觉得满口清甜,顺着嗓子流下,渴燥尽消,十分润喉,不觉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倒在汝窑天青方斗杯里,递给江凌,问:“他又想打你?凭什么呀?” 江凌接了梨膏水,觉得有些烫,便搁在几上,自己挪过来,紧挨在锦鱼身边,迤逦着眉眼,含笑看她,道:“大概是觉得我抢了他的福气。” 锦鱼不由飞红了一张脸,美目婉转,嗔他道:“你越发会油嘴滑舌了。” 江凌用手绕住她的腰,把下颌搁在她的肩头,笑道:“我说的是大实话。其实他那人不坏,只是从小叫人捧上了天,傲气了些。这也难怪他……无论家世还是人才,他都是极好的,你当初……是怕抢不过你四姐,还是……就瞧中了我?” 锦鱼侧着头顶了顶他,想了想道:“你就很好,齐大非偶,我是嫁丈夫,不想嫁祖宗。” 江凌心中大快,嘴角勾起。又见锦鱼耳廓莹白,耳后一抹红,直红到发根,忍不住轻轻吻下,唇瓣摩挲着那玉扣般的耳垂,轻声道:“我来把你当祖宗。” 羞得锦鱼直躲,一个没坐稳,歪倒在床上。 江凌不防,“哎呀”一声,扑倒在她身上。 两人笑作一团。 江凌见锦鱼笑靥如花,娇喘微微,饱满的红唇半张着,露出奶白的小牙,越看越爱,垂头将那一对花瓣似的唇含在口中。 心里只觉得上天垂幸。 当初他知道救人的是锦鱼而不是锦心时,没跟柳镇说实话。 虽然确实有些愧对朋友,但得妻如此,便是再被柳镇多打几顿,他也不后悔。 * 第二日一早,夫妻两个收拾停当,便留茯苓看家,带着豆绿几个丫头婆子去了洛阳庄。 到得庄里,却见只有梅姨亲自迎了出来。 锦鱼不由有些纳闷,又有些失落。 上回在紫竹斋,她就觉得秦氏跟她没那么亲热了。 秦氏不会还在生她的气吧? 许是她脸上的失望实在明显,梅姨目光漂浮,勉强笑道:“夫人早起去花圃做活,不小心闪了腰,这会子在床上躺着呢。” 锦鱼心头一跳,忙带着豆绿直奔秦氏卧室而去。 江凌道:“我也去问个安吧。” 锦鱼自然是欢喜他尊重秦氏的,当下点了点头。 不想她一进门就见架子床上的碧纱帐子半掩着,秦氏背朝外,侧身躺在床上,露出身上盖着床厚厚的锦红被子。 怎么看,怎么古怪。 锦鱼眉尾轻扬,提起裙摆,几步冲到架子床边,伸手就去撩那碧纱帐,不想一只手伸来捉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眸,就见幽菊脸上笑容僵硬,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把她直往床边的鼓凳上按下,道:“夫人刚吃了药,这会子睡着了,姑娘还是……” 若她此时还看不出不对劲来,那她就不是锦鱼了。 不等幽菊说完,她也不管那纱帐了,身子往前一伸,够长了手,抓住那锦红被子的一角,使劲一扯。 床上秦氏“啊”地尖叫一声,身子弯成虾米一样,直往床里缩,只是一只手捂住了头脸,另一只手却捂住了肚子。 锦鱼扑坐到床上,往里一看,顿时好似叫人重重在后脑上敲了一根闷棍,她站起身来,晃了几晃,倒退几步,几乎站立不住。腰肢一紧,熟悉的松林香气袭来,她软软地靠在江凌身上,眼睛却盯着床上的秦氏。 尽管衣衫宽大,秦氏的小腹仍是明显地微微隆起。 她震惊地抬手揉了揉眼睛,那隆起的小腹并没有消失。 原来如此。 难怪重阳那天秦氏躲着自己不让抱。 难怪秦氏没吃鱼。 难怪幽菊说来不及了。 她心里正惊涛骇浪,就见秦氏已经伸手拉起被子,将自己兜头埋了起来,那被子不够长,还是露出了她膝盖以下,怪滑稽的。 半天锦鱼缓过神来,扶住江凌,自己往鼓凳上坐下,叫幽菊放了碧纱帐,道:“娘,您把头伸出来吧,可别把自个儿给捂坏了。” 定了定神,转头问幽菊:“几个月了?” “快四个月了。”回答她的却是梅姨。 梅姨这时一脸如释重负,在旁边的鼓凳上坐下,朗笑道:“我就跟她说,这事哪能瞒得住人?她偏脸皮薄,说不能叫你知道。” 锦鱼有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3 些哭笑不得,想了想,问:“你们怎么瞒过晴烟的?” 今天她来,到现在也没见晴烟的影子。可之前在紫竹斋,晴烟可是盯着秦氏寸步不离。 幽菊瞥了一眼站在锦鱼身后的江凌,没说话。 锦鱼脸上一红。 当着女婿的面,讨论岳母生孩子的事,确实太过尴尬了些。 她怎么根本就没想到要避嫌呢? 说来她跟江凌成亲,还不到半年,难道,她心里已经不把江凌当外人看了么? 正发呆,就听江凌道:“不如叫豆绿引我先回你屋里去,我骑马这一路灰尘,也要稍作洗漱。” 他态度自然,并没有半点大惊小怪。 锦鱼忙点头,豆绿虽想留下来听听,却被锦鱼瞪了几眼,只好一脸怪笑,带着江凌退了出去。 待他们走了,幽菊才仔细掩好屋门,长出一口气,笑道:“我与夫人成日形影不离,我来月事,便说是夫人来了。晴烟哪里发现去?” “我……我本想吃点药打下去的,可是……可是那晴烟实在盯得紧……没奈何。如今这月份又有点儿大了……我……我……”秦氏在帐子里蚊子哼哼似地解释。 她声音实在太小,听得不清不楚,锦鱼干脆上前挽起了碧纱帐,坐到床上去,拍了拍她娘的后背,笑道:“我又没说什么。谁不许你生了!做什么要打掉?我能有个亲亲的妹妹或是弟弟不好么!” 梅姨在旁笑道:“我就说……姑娘知道了,只有帮你的,再不会怪你。你却只说怕她嫌你丢了人。她是那样糊涂自私的孩子么?” 秦氏才转过身来,慢慢坐起,头垂到胸口,耳后腮边却是一片血红。 她掏出手绢抹了抹眼角,哽咽道:“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便是在这庄上,养大了锦鱼,没叫她沾上半点府里那些龌龊事。” 说着她轻轻抚了抚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最先发现时,她是真不想要这个孩子。可如今……她只盼着能再生一个像锦鱼这般可爱善良的好孩子。 锦鱼好奇地也把手放在秦氏的肚子上,轻轻摸了摸。鼓鼓的,有点硬,很难想象里面现在有个小人儿。 她娘能在庄上养大她,也是她的福气。可这个孩子呢?若是叫她爹知道了,是会跟从前一样,不闻不问十几年,还是会逼着她娘立刻回府呢? 晴烟是她爹的人,这事只要睛烟知道了,她爹就知道了。之前还可以用幽菊的月事混淆一下,可秦氏现在都显怀了,晴烟又不是傻子,这还看不出来。除非她根本不在这里。 “晴烟呢?怎么没见着她?”她问。 “我让她送封信回去给侯爷。她便去了。其实我那信里是说让她还回侯爷身边。想来侯爷看过信,便把她留下了。”秦氏的声音总算比刚才大了些。 锦鱼莞尔。她娘还是有些心计手腕的,立刻就支开了晴烟。不然,怕是她爹更不会放人。 就听梅姨道:“虽然晴烟走了,可这洛阳庄上的人一多半还是原来侯府的旧人。若不早做打算,这事早晚会传到侯府去。夫人,趁着姑娘在这里,咱们一处商量商量,你到底是怎么个打算。” 秦氏默默半天,决然道:“这孩子是我的。我想过了,先找个地方躲藏起来,等生下来,我便说这孩子是我路上捡来的,因长得跟锦鱼有几分相像,我就起了恻隐之心。若还是个姑娘,我便收为义女,若是个儿子,我便收为义子,养在身边。” 锦鱼扶额,这事哪有这样简单呢?先不说一直瞒着景阳侯,不是件容易的事。 就算瞒住了,照秦氏所说,这孩子明明长在父母姐姐身边,却一辈子被人当作孤儿不能相认,未免太可怜了些。 可若是现在就亮明这孩子的身份,又怕景阳侯要把她娘硬给拉回府去。 到时候许夫人岂会善罢甘休?上一次生她就危险重重。 这回秦氏年纪也大了,若是被许夫人害得有个三长两短,她岂不悔死? 第60章 誓死不回 她想来想去, 也想不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只得暗暗长出一口气,心道:认不认景阳侯, 等孩子平安落地后再说不迟, 现在最要紧的, 是她娘的安全, 是她娘肚子里孩子的安全。 这样的话,不如先顺着她娘的打算,找个妥当的藏身之处,把这几个月过了再说。 可藏哪里好呢? 她名下虽有不少田庄辅子宅院,可这些原来也都是景阳侯府的产业, 里头的人跟府里千丝万缕的勾着,躲在那里早晚传到府里去。 再买个小田庄? 她也不能把秦氏扔在那里就不管啊。若她爹真要找人,只要她在那里进进出出的, 傻子也立刻就猜出来了。 还得大隐隐于市。离得近,她去也不引人瞩目。更何况人在京里,大夫稳婆也好找, 她娘怀孕期间想吃什么用什么也方便。 也不用大张旗鼓买什么宅子, 只消出点钱, 在京里租个小宅子, 让秦氏带着幽菊去住着, 也就成了。 最好是离国色天香园近些, 她进出不引人注意, 这样才方便照应。 当下便把这主意说了,又道:“可能对外这姓名也得改改。娘么, 称作桑夫人如何?幽菊姐姐呢,也得改个名儿。” 她记得她娘被卖之前, 名叫秦桑,改名桑夫人倒是正好。 秦氏点头称好。 梅姨补充道:“这想得周到。我也不放心,总得走动走动。最好跟咱们洛阳庄也有些瓜葛才好。不如……对外头就说,是我夫家的远房亲戚?” 锦鱼想了想,点了点头。 幽菊却在一旁嘴里念念有词,一会儿梅花,一会儿芳纪的,拿不定主意,改个什么名字好。 锦鱼笑道:“不如就叫燕草好了。”幽菊与她娘形影不离,倒应了那句诗:“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幽菊眼前一亮,呼呼直拍手,说这名字比原来的名字文雅多了。 几人又细细安排了一番,梅姨这才提醒锦鱼道:“姑爷还在等着你呢。这事也得跟他说明白了。要他能守口如瓶才成。 言语之间,似乎有些担心江凌会卖妻求荣。 锦鱼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爽,眉眼弯弯,道:“他这人,我倒是敢打包票的。嘴严实着呢。” 梅姨噗嗤一笑,嗔道:“瞧瞧,我也没说什么,这就护上了。行了,知道你嫁了个好女婿,我不知道多开心呢。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叫她相看个小郎,倒像是我们要害她一样,闹着不肯。” 说得连秦氏都笑起来。 锦鱼“腾”地红了粉脸,也确实想赶紧去跟江凌商议,便顺势起身,落荒而逃。 后头不断传来梅姨爽朗的笑声。 待锦鱼走远,梅姨才收了笑声,正色问秦氏道:“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4 可想明白了。你若真瞒下这孩子,虽你日后有个依靠,可若是叫侯爷知道了,以他那脾气,夺了孩子怕都会解恨,一世都不会原谅你了。” 秦氏死死捏着手绢,骨节发白,半天决然道:“景阳侯府……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去了。” “可……这孩子的前程呢?侯府的公子千金和身世不详的平头百姓……那是一个天一个地!” 秦氏脸上倏然掉落两行清泪,半天掏了手绢捂着嘴,痛哭起来。 梅姨也坐到床上,抱着她的肩,陪着她默默垂泪。 过了好一阵子,秦氏才总算止住哭声,哽咽道:“这孩子本就不该来。当初若不是为了锦鱼……我也早不想跟他过了。想想再来个十几年,我真……怕自己撑不下去。就算我对不住这孩子吧。景阳侯府,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去了。” 梅姨听她连说两遍不想再回去了,叹了一口气,不再劝她,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也莫太担心了。当初我们天天担心姑娘不知道嫁个什么人,如今瞧瞧,这样的女婿,这样的人品,哪里找去?姑娘就是个真有福的。这孩子啊,知道投胎来做她的兄弟姐妹,定也是个有福的。” 秦氏听到这话,眉眼间慢慢绽放出几分喜悦来:“这倒是。我如今才信了她常说那句话,有福之人不用忙。她嫁得这样如意,确实是有大福气的人。” * 这头锦鱼回到自己的屋子,见江凌换洗一新,发际微湿,穿一件明蓝色家常锦衣,坐在半开的东窗前,低着头,正看手里拿着的一本书。 秋天的阳光像一块明纱,从窗外飘进来,将他笼罩得朦朦胧胧,恍若谪仙。 她依在门框上,嘴角含笑,静静地看着。 不过片刻,许是被她的视线惊搅到了,江凌抬起头,眉眼迤逦,眼中有光。也许是这秋日的阳光太过明媚,那份俊逸非凡较寻常多了几分可望而不可及,目光却缠绵热烈。 她不知不觉绯红了一张脸,却突听有人道:“奶奶干嘛堵门站着?发什么呆?” 锦鱼大窘,回头看时,见豆绿手上端着红漆茶盘,正嗔怪地看着自己。 她忙几步跨进屋里,嘴硬道:“谁……发呆了!你不要乱讲!” 豆绿一脸莫名地把盘子往东窗下的大木条案上一放:“我乱讲?” 锦鱼怕她较真,忙凑到江凌身边,没话找话,问:“夫君在看什么书?” 江凌笑道:“是部里的文书。” 锦鱼诧异,凑过去看时,就见上面写着什么“交钞”“茶券子”的。 她笑道:“夫君发放的不是茶引么?” 江凌嘴角微勾:“如今仍用的五代榷茶制,由官府收购了南方的茶叶运到到北方售卖,我们发放的是交钞。虽说民间常说是茶引,其实还是有点不一样。这交钞只是领取茶货的凭证,并非允许贩茶的凭证。” 锦鱼本意也不是要搞清楚江凌在部里做什么,听他这样解释也是半懂不懂,便问:“夫君看这个做什么?” 江凌放下书,双手伸手握住她的手,拉她坐在身边,耳语道:“升官发财,养媳妇。” 锦鱼脸上大红,拧着手,抽出来也不是,叫他握着也不是。 旁边豆绿听不清他们交头接耳在嘀咕什么,倒了茶放在案上,笑道:“你们这手是分不开了,我看这茶我伺候着喝罢!”说着作势端了茶杯要往锦鱼嘴里灌。 这下连江凌都笑起来,只得松开了锦鱼。 锦鱼又羞又恼,瞪着豆绿道:“就你聒噪,还不出去守着。” 豆绿皱皱小蒜头鼻子,作了个鬼脸,跑出去了,还故意把门重重一关,在外头嚷道:“奶奶放心,我都关严实了,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呢。” 锦鱼气得端起茶碗,却到底舍不得砸了,只得喝了两口,砰地放下,脸粉如桃花,眉眼婉转,嗔江凌道:“都怪你。” 江凌笑着双手一张,将她搂在怀里:“你我夫妻亲近,乃是人伦,便是神仙见了,也无话可说,何况苍蝇。” 锦鱼想着自己刚才还当他是谪仙,这会子倒被豆绿带得论起苍蝇来,不由噗嗤一笑,道:“我倒要跟你说说这人伦的事呢。” 便把秦氏的打算还有自己的疑虑说了,未了问道:“夫君可会守口如瓶?我怕日后爹知道了,会真的气得跟我们断绝关系呢。” 江凌玉脸微沉,眉眼黯然,松开她道:“你……仍是不能信我?” 锦鱼心头一跳,竟有些说不出的酸痛,主动抱住他,道:“我自然是信的。只是我看你这么用功当官,怕日后……你会失望呢。” 她虽对官场上的事不甚清楚,可升官并非全凭本事,还得有靠山,这点她倒还是懂的。 不想江凌却重新展颜,拿起那本文书晃了晃,道:“夫人信我就好。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当官说来也不难,只要你有本事,能把别人办不妥的事办妥当了,于上官有用,自然便能走出一条路来。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说来说去,其实还是靠自己。便是岳父大人,就算今日生气与我们断绝了关系,明日若觉得我们有用时,未必不肯再认了我们。这我倒是半点不担心的。” 锦鱼深觉有理,夫妻两个便商议了一番,该在何处替秦氏找房。 江凌道:“我倒有个主意,不如就跟方家商议,让他们家在与国色天香相邻之处,隔出一个小院子来,租给咱们。这样你去见姨娘,可从国色天香园进,岂不是半点痕迹不露?” 这主意实在是妙。想来方家也缺钱,定然会同意的。而且因一头连着方家,日常还能请方家下人帮着服侍。省了再找不知根底的人。 江凌便道明日去完宏福寺,后日等他下了差,就去找方家人商议此事。 两人又闲话了一片刻,锦鱼虽觉这事又尴尬又好笑,可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江凌便劝她道:“你与景阳侯府的姐妹兄弟都不亲,老天爷瞧你可怜,特意给你送了个至亲来。可惜我姨娘走得早,不然我也想有个同父同母,亲亲的兄弟姐妹。” 锦鱼心头一震。 这还是江凌头一回提及他姨娘。 当下将头靠在江凌肩上,柔声问:“你姨娘可有坟茔?若有时,我们找一日,去替她扫扫墓,祭奠祭奠她吧。” 江凌眼中水光闪动,点了点头。 两人又闲语了一回,外头有婆子来催,两人才手牵手出来,到秦氏的屋子里一起吃了午饭。 饭后,锦鱼又去牡丹花圃忙碌了一个时辰。 江凌便坐在东窗下,一边读着文书,一边不时抬眼望一眼在垄间忙碌的锦鱼。 因第二日还要去宏福寺,锦鱼与江凌没等晚饭便告辞回了城。 * 却说秦氏送走锦鱼与江凌两个,想来想去,叫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5 梅姨到屋里商量,道:“这事我想来想去,还是有些不妥。锦鱼与江家姑爷知情不报,顶多算个从犯。若是由锦鱼出面,替我找了藏身之处,便成了主犯。我怕侯爷知道了,饶不了他们。” 梅姨笑着直摇头:“你呀,就是个女儿奴。当初若不是为了锦鱼嫁个好人家,也不会低头回府。若不是低头回了府,如今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事。女人家这个年纪生孩子……少不了走一回鬼门关,便是让锦鱼受些牵连,也是应该的。” 秦氏摇头道:“也不光是怕牵连她。若与她常来常往的,怎么能瞒得住那头?我看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我明儿就走,对外只说,我回老家青州去买牡丹。实则我先进京,找个客店住下,再找房子。” 梅姨忙道:“就你跟秋菊两个,我怎么放得下心?不如还按我们昨日商议的,就说你是我家那口子的远房亲戚,我还有我家那口子,再加上我家小子,与你们一起去。这庄子就交先给老薛看着。到明年三月,孩子也生下来了,咱们再回来,正赶上牡丹花季。” 梅姨当初跟着秦氏到了洛阳庄,与庄上一个姓高的小子看对了眼,后来成了亲。第二年生了一个小子,今年也有十二岁了。 秦氏眼眶一红,感慨地握住她的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梅姨温和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起身出去找人安排去了。 * 却说景阳侯自打发现了许夫人的真面目,第二日去上朝都恍恍惚惚,一直想些陈年旧事,越想越觉得心惊胆寒。 到了晚间,他哪里也不想去,回了紫竹斋。 小丫头不明就里,也不敢上前来点灯。 他也不叫。 只一个人坐在黑暗中,摸着锦被,手上的一片冰凉直滑进心里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一睁眼,竟看见阳光从冰裂纹的格子里错乱地射进来。 他猛地起身,问道:“什么时辰了?” 外头早聚了一堆丫头婆子,还有跟他的小厮,都忙不迭地道:“辰时一刻了。” 得了吩咐,便都齐涌进来给他洗漱。 又有丫头拎来了早饭食盒。 景阳侯却只吃了两口白粥,便扔了筷子,叫:“备马!” 说着健步如飞地朝外走。 跟他的小厮忙飞跑着,跟上去,问:“侯爷要去哪儿?要带几个随从?” 景阳侯却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只管往马房疾走。 第61章 悔不当初 却说许夫人前日见侯爷没像平常那般正经告辞, 反失魂落魄地走了,便问身边的冯嬷嬷,会不会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惹得侯爷不高兴了。 若是王妈妈还在, 两个一商讨, 倒也能猜中几分, 自然会想法子补救。 可那冯嬷嬷是个没成算的,又一心只想奉承着许夫人,坐稳了这心腹之位,当下笑道:“我看是夫人说得在理,侯爷心疼咱们四姑奶奶, 心下羞愧,忙着去想法子了。” 许夫人虽有些疑虑,可这几十年都过了, 自己病着精神也不济,便没再追问。 今日忽听得人来报,说是侯爷一连两晚都是一个人歇在紫竹斋的, 昨日更是喝得半醉, 和衣而眠, 心下只觉得极是不安。莫不是那秦氏一走, 把侯爷的魂都勾走了吧?哪里还会想着替锦心谋划?正想着今日沐休, 等侯爷醒了, 着人去请了来, 再把儿子媳妇都叫上。侯爷一向最喜天伦和睦,有儿子媳妇帮腔, 劝说侯爷替锦心出头也容易些。 哪知去守着的人飞跑回来,道侯爷起床, 饭没起两口,就打马出门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许夫人心下不由忐忑,总觉得,与景阳侯的关系哪里变了。 好像她手里一直紧攥着的一把沙子,本来好好的,却开始不停的漏,不停的漏,不知道哪一天,便是一场空。 * 秦氏一大早起来,吃过早饭,收拾停当,交待薛婆子自己要回青州,去买些牡丹,留了封信,让人送到永胜侯府,便与梅姨幽菊匆匆上了马车,由梅姨老公高松架车出发。 马车颠簸了一阵,她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闹腾得难受。 虽然马车里备了漱盂,可马车本来就极狭小,勉强挤了四个人,那气味未免难受。 她忍了又忍,终还是吩咐先停一停,下车透口气。 梅姨和幽菊扶着她下了车,便在路边找了棵大树后头,她扶着树干,弯腰吐了个天昏地黑。 路上来往的车马不多,也有人探头张望,倒没人停下来问东问西。 她吐空了胃,扶着树静了好一会子,总算是舒服了些,这才准备再回车上去。 不想就听得马蹄疾响,她忙站稳,道:“等他们过去罢。” 只见一阵风似地有前后三骑马从眼前掠过。 当先一匹马淡黄金一般的颜色,体型优美如画,是最名贵的大宛黄金驹。 她有些发怔,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倒是梅姨低呼了一声:“刚才过去的……不会是侯爷吧?” 秦氏定了定神,颤着声音道:“想来他正好路过,咱们赶紧走。” 谁知话音未落,呛了口凉风,胃里又是一股酸水涌上,当下扶着幽菊又吐了起来。 还没吐得两下,复停听马蹄声响,她一抬头,就见马路边上,高大雄美的大宛名驹上,端坐着一个脸色如铁的男人。 秦氏双腿一软,若不是梅姨与幽菊用力扶着,她几乎就要瘫坐到地上去了。 景阳侯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慢慢滑到膨胀的小腹处,眸色深黑得你一团乌漆。 “你这是要去哪里?” 秦氏不敢看他,低下头:“去……去国色天香园,帮四……四姑奶奶看看牡丹。”她话音颤抖,勉强出声。 景阳侯的目光落在马车顶上,那是土黄色油布蒙着的一堆高高的行李,却没说话。 梅姨见状,只得勉强笑道:“带了些秋后的收成……” 话音未落,就见景阳侯一提马缰,靠近马车,呼的一声,细长的黑色影子一闪,“刺啦”的又一声,土黄色油布裂开,里面的包袱滚落在地,露出几件蓝绿粉红的女子绣衣。 景阳侯仍是一言不发,浑身却是好像张开全部的针刺,随时可能让人送命。 这下不但秦氏腿软,便是梅姨幽菊也是双膝直摇,再扶不住,三人一齐跪倒在地。 秦氏伏在地上,崩溃哭道:“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你要杀要剐……” “几个月了?”谁知她还没哭喊完,就听景阳侯声音紧绷地问道。 秦氏真想一头钻到地里去。 倒是幽菊颤着声音道:“四……四个月。” 秦氏伏在地上,连哭都不好意思再哭了。 就听景阳侯道:“阿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6 拿我名帖到太医院,请马太医。” 景阳侯的小厮阿成答了声“是”,又问:“请到何处?” 秦氏闻言,也顾不得害怕羞愧,脸色煞白,抬头盯着景阳侯。 景阳侯目光落下,见她泪痕满脸,欺霜赛雪的脸孔上,凄苦绝望,却紧抿着秀气的嘴角,有一种沉默的倔强,美丽绝伦,鲜活动人,最要紧的是……那神情如此真实无伪。 他心里酸痛,悔不当初,嗓子干涩,半天道:“洛阳庄。” 就见秦氏眼中的决然凄楚变成了惊讶无措,渐渐垂下头去,又恢复了寻常那温顺无奈的模样。 景阳侯心中大恸,拨转了马头。 * 锦鱼并不知道这番变故。 她此时正在宏福寺,被小和尚领着,一路往里走,直到了一座禅院,门口挂着乌木对联,她也没细看写了什么,抬头见有一匾,上写“鹿野”二字。相传佛陀成道后第一次讲道便是在鹿野苑。想来这里也是寺里极要紧的禅院。 那小和尚大约见她在看匾,便道:“这是我们主持的禅院,说卫五娘子来了,先请到这处来见他,再领卫五娘子去歇息。” 锦鱼不由有些意外。跟着进去,就见正院三间,都是青砖瓦顶,十分整齐,却并无雕饰彩漆,十分朴素。 便把丫头们留在院中,与江凌两个跟着小和尚进了门,就见一个老僧身着黄色袈裟,面色微紫,白须飘飘坐在八仙桌旁,正是寻禅法师。见他们来了,寻禅法师起身合什为礼。锦鱼与江凌也赶紧行礼,寒暄毕,入了座,小和尚奉上茶来。 寻禅法师才道:“上次见了女施主的三花五叶寂静之花,至今难忘。今年特意请女施主来,本意是想再结佛缘。不想这插花大会的说法一经传出,竟是应者云集。佛渡有缘人,老僧也不好推拒。” 锦鱼忙道这个自然。心里却想,难怪刚才上山时,见到来的人比去年多十倍。 老和尚又道:“今年这插花大会,仍用你们去年的法子,选出个状元来。只不知道女施主是想当主持还是想亲自下场?” 锦鱼愣了片刻,主持不该是老和尚吗?她当什么主持? 江凌在旁问道:“不知道都有些什么人参加?我娘子未必压得住阵角?” 锦鱼这才明白过来,忙摆手道:“我名不见经传的,也没跟什么名师学过。不过是自己喜爱,胡乱玩耍而已。大师相邀已经是愧不敢当,自然是要下场请教前辈先进们了。” 老和尚笑道:“女施主何必自谦?不过既如此,便仍由老纳主持罢。老纳在此预祝女施主夺魁。” 锦鱼与江凌辞别老和尚,出了禅房,锦鱼拉了拉江凌的衣袖,笑道:“大师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过我若真去主持这样的大会,你会不会怪我太爱抛头露面?” 江凌捉住她的手,两掌一合,有些讶异,急道:“怎么会?你想去?若是,咱们回去跟大师说就是。万万别因为我……” 锦鱼见状,忙摇摇头,笑道:“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如今在京里名气也不算小了,成天都有贴子来请,我一个人又没有分身术,若是主持了这插花会,还了得?我还想留点时间来种花儿呢。你给我的兰花种子,苗长得不错,可到现在还没开花。还有牡丹,这季节正是长根的时候,我得多花些工夫照料国色天香园,还得照顾我娘。” 说起来,便真是忙不完的事。 转眼瞧见豆绿手里拎着一只小南瓜大小的白陶罐子,不由一拍脑门,笑对江凌道:“还真得回去跟大师说两句。”便放开江凌,伸手接过那白陶罐子,转身返回。 老和尚见她回来,不由纳罕,还当她改了主意。 锦鱼忙道:“这是我自己熬的秋梨膏,送给大师尝尝。念经累了,拿热水调一碗喝,倒还润嗓养肺。” 老和尚笑着伸手接过,谢了,交给身边小和尚叫收好。 锦鱼便跟江凌复又退出,由小和尚引着到了一处清静禅院歇息,用过斋饭。 才有人来通知,道:“前头快要开始了,主持请娘子前去金刚殿。” * 锦鱼与江凌到洗墨池时,就见沿着那花生形的池子,一丛丛硕大的金边玉簪花儿中间,一茎茎的白色玉簪开得正盛,风轻轻吹过,像有无数地白衣小仙女在金边碧玉盘子上袅袅起舞。 只是池边设了至少三四十桌,每桌三五人。 中间白石拱桥上还设了伞盖,下头也坐了七八个人。 再加上各家的下人们,真是衣香鬓影,花团锦簇,热闹非凡。 镜面般发亮的池面上,倒映着天上的灰淡的云彩,像泼了一盆盆浓浓淡淡的水墨在那里,稍微冲淡了些与佛寺不相称的繁华。 引路的小和尚便引了他们到池边一处桌上,笑道:“江三爷请入座。” 锦鱼看清桌上已经坐着的三人,不由大为开心。 竟是钟家兄妹与王青云。 钟哲头戴八宝紫金冠,身穿银杏黄织金彩晕锦圆领大袍,腰缠白玉带,一身富贵逼人,起身与江凌寒暄。 钟微眯着狭长的眼睛笑盈盈地站起来,上前拉住锦鱼的手,上下打量了几番,道:“听说你已经接了江家的中馈,我还当你没工夫再弄这些个风花雪月。接到你的信,我真是替你高兴。如今自己做主,又有夫君相伴,出门反容易了。” 王青云也上前打了招呼,道:“可不是,上回腊八施粥邀你,你都出不了门。今年你可一定要来。” 锦鱼打量她一眼,见她今日打扮得格外用心,里头是一件月白抹胸,外头套了件杏黄绣小玉簪花斜襟衫,下面挑线银线素纱裙子,两眉描得细黑入鬓,脸上胭脂晕染如桃花,显得格外娇媚,不由暗暗瞥了一眼钟哲,笑着点了点头。 又打量钟微,见她乌发挽成十字髻,别着一朵荷花大的累丝金花,两粒指甲盖大小的蓝宝耳坠,身上是一件玫红珍珠罗衫,披帛下挂着珍珠璎珞,鲜艳又活泼,不由暗暗纳罕,怎么王青山今日没来? 又寒暄两句,才吩咐茯苓:“回头别忘了把那香梨膏送给两位姑娘身边跟着的人。” 钟哲在旁听得,插话道:“咦,怎么你眼里只有姑娘,没有公子?我的那一份呢?” 锦鱼还没说话,钟微先就笑道:“她如今罗敷有夫,眼里自然只有她家夫君,哪能还能看得见什么公子桌子。” 一句话,逗得王青云先就噗嗤笑出声来。 锦鱼脸上飞红,推了推江凌,江凌笑道:“钟公子助我们夫妻良多。自然也少不了你的那一份。” 小和尚在旁边催道:“卫娘子请快去金刚殿吧。” 锦鱼这才告辞,带着豆绿跟小和尚走。心道钟家跟王家这样的人家都坐在池边,不知那桥上是什么人家?便问了小和尚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7 句。 小和尚道:“是诚亲王和王妃、还有定北王妃带着长宁郡主,别外还有敬国公府的人。” 锦鱼不由暗暗咋舌。定北王妃与敬国公夫人倒都是有名的爱花之人,倒还好理解,怎么这诚亲王和诚亲王妃也来凑热闹。 老和尚还真有本事,连皇家的人都请了来助威。 * 却说桥上此时红色伞盖之下,锦心放下手中茶盏,从柳镇身边站起,悄声道:“相公,我去换件衣裳。” 这样的场合自然不可能真的换什么衣裳,这是要去方便一下的意思。 柳镇瞥了一眼锦心几上没喝几口的茶盏,眉头微皱,却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锦心这才蹑手蹑脚地又走到前一排敬国公夫人边上,也说了同样的话。 敬国公夫人凌厉地瞟了她一眼,几不可见地颔了下首。 锦心握在袖中的拳头暗暗松开,带着香绢从桥背后下来,转眼又回头看了一眼桥上,见众人都目光朝着金刚殿的方向,这才闪到一棵紫微花树后,悄声吩咐香绢:“老和尚果然叫了她来。你去快通知洪嬷嬷。” 香绢低头,藏住眼中阴郁,转身去了。 一时回来道:“洪嬷嬷说已经托了能进殿的小和尚,定不会错的。” 锦心这才点点头,理理鬓角,与她一起朝醉笔亭后一间小退步走去。 第62章 陡生变故 这边锦鱼到了金刚殿, 小和尚道豆绿只能留在外头,锦鱼便从她手上接过了蓝色大包袱,自己挎着进了殿。 转眼看看左右, 见左右各站着的五六个人, 全是男子, 年龄各异, 她不由暗自诧异,也不敢细看,便捡了个不显眼的角落呆住。 可就她一个女子,手上还挽着个大蓝包袱,像极了农家小媳妇回娘家, 在一群男子间实在怪异。 众人的目光顿时比殿上佛像前点的长明灯还亮,全都朝她射来,伴着窃窃私语。 “这是谁?大师怎么还邀了个美貌的小媳妇儿?” “我猜是那大名鼎鼎的卫五娘子。” “你说的是那二乔牡丹陪嫁的卫家五娘子?” “你们有所不知, 今天这花会便是因她而起。” “她拎的那是什么东西?” …… 锦鱼脸上微红,头都不敢抬。 好在没多久,寻禅法师便带着几个和尚从后头出来, 笑道:“《佛为首迦长者说业报差别经》云:若有众生, 奉施香华, 得十种功德:一者、处世如花;二者、身无臭秽;三者、福香戒香;四者、随所生处, 鼻根不坏;五者、超胜世间, 为众归仰;六者、身常香洁;七者、爱乐正法, 受持读诵;八者、具大福报;九者、命终生天;十者、速证涅槃。各位施主今日肯拨冗前来, 襄助本寺插花之盛会,普济众生, 必得十全功德。” 说着合十为礼,从小和尚手中接过三支高香, 上前供于青铜象耳大香炉中。 众人便也由小和尚领着一一上香。 锦鱼在最后,刚接过香,却见前面上完香走回来一人,淡紫色的锦衣,墨玉腰带,姿容出众,神态清绝,翩翩而来。 她不由呆住。“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竟是骥北案首白鹭公子王青山。 原来他对花道也有心得么? 王青山似乎也看见了他,眉眼间微微一晗,算是打过了招呼。 锦鱼满脑子疑惑,跟着小和尚依葫芦画瓢上了香。 今年这般阵仗与去年临时起意的胡闹实在大不相同。 不但要上香,殿内还临时用草席分出了十来个小隔间做临时花室。 锦鱼被领入了其中一间。 就见里面刀剪清水等插花用具一应俱全,还有胆瓶、弦纹瓶、鼎、觚、爵、壶,竹筒等各种花器任选。 又有一大只扁木盆,中间放满了玉簪、海棠、松针、绿萝、竹枝等各种花材。 那小和尚便问她还需不需要别的。她笑着摇了摇头。 就听外头木鱼“铎铎铎”敲了三声,这是比赛开始了。 小和尚便退了出去。 锦鱼坐下,打开了自己的蓝布大包袱。 总共只给了一刻钟的工夫。 锦鱼插完花,刚提笔写了自己的名字,粘在花器底下,便听得木鱼“铎铎铎”敲了三声。 时间到了。 她步出隔间,就见众人也都络绎出来,面有得色,似乎都很满意自己的作品。 为免众人彼此知道对方所作,回头扰了比赛,便有小和尚领了他们到偏殿喝茶歇息。 众人便三三两两地一边议论,一边结伴而行。 锦鱼自己一个人,便捡了个角落坐下,这才默默数了数,原来加上她,今日一共有十二人下场。 片刻工夫,就有小和尚送上茶来,她默默刚喝了一口,却听脚步咚咚,一个小和尚慌慌张张地从前头冲了进来,直奔到她跟前,结结巴巴道:“卫……卫娘子的花儿……花儿叫我不小心……打烂了。” 众人哄地一声,旋即全都沉默下来。 锦鱼:…… * 那小和尚急得直掉泪,道:“我……我捧着卫娘子的花儿,正往条案上搁,没看脚下,没想到踩着了颗不知什么时候散落的念珠……” 锦鱼这时有些回过神来。 其实赢不赢的,她也不在乎。当初答应来,也是因为老和尚主动相邀,若她知道今日有十二位花师之多,她都未必肯来。 若是补救得了,便补救一下,若是不行,弃权就是。 她忙安慰了那小和尚几句,站起身来,要出去看看。 却见寻禅大师这时走了进来,合什为礼道:“真是对不住卫娘子了。本来补上就是,可时辰不早,诚亲王已经派了人来催促,若是再给卫娘子一刻钟的工夫,怕是……” 锦鱼想想,正要说那便算了,就听有人道:“大师,去年卫五娘子插花,我也在场。那是神仙妙手,非我等俗夫可比。今日之会,若缺了卫五娘子的作品,倒是憾事,不如我去跟诚亲王求个人情,让他再宽限一柱香的工夫。” 锦鱼诧异,循声看去,却见是王青山。 她跟王青山并没什么交情,唯一的交集是王青云。虽感他的好意,但她也不想给他跟寻禅大师添麻烦。 这时就听一个小和尚嘟哝着埋怨道:“都怪守慈,本该我去拿,他偏抢着去,倒闯了祸。” 锦鱼一怔,看向那小和尚,机灵清秀,倒是眼熟,再看那闯祸的小和尚,人长得敦实,确实不是之前领她进花室的小和尚,不由多看了他几眼。见他正躲在众人身后,举着灰色衣袖拼命擦着眼角,却不时转着眼珠子东张西望,行迹十分可疑。 她心中顿时恍然。 这哪里是什么意外,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8 分明是陷害。 若是如此,她岂能叫这等小人得逞? 她便笑道:“大师不必多虑,我去看看,或者可救。” 说着便朝前走,寻禅大师只得陪着。 到了大殿内,见条案前地上果然水迹、古铜鼎、白海棠,凌乱一片,另一头,那临时花室拆了一半,她忙道:“大师,可否容我用其中任何一间花室中片刻?” 寻禅大师无奈点了点头。 就见先前照顾她的小和尚跳了出来,领她进了最靠窗的一间。 她放下包袱,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和尚道:“行慈。” 锦鱼笑着一指旁边还没清掉的盛花水盆:“你可否再给我多找些别人没用的花儿来,越多越好。再让人拿些盐来。” 说着将蓝包袱放在桌上。 行慈飞奔着去了,一会儿,捧着比他头还高的一堆花儿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一个小和尚,拿了一碗盐。 锦鱼双手飞扬,每剪一枝,便把柄尾在盐里戳一下,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完工了。 那时,殿内还没清扫完毕。 行慈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锦鱼长出一口气,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牡丹银锞子,扔给行慈,悄声道:“你回头跟你家主持说,这不是意外。让他得空查一查。” * 正位上首土黄色幔帐之间,供奉着白衣观音,左手持红莲,右手结愿印,脚踏白莲花,宝相庄严。 两旁点着香灯。 之前的青铜象耳大香炉也搬走了,长长乌木供桌之上放着十二组鲜花。 其下方地上正对着各放着一只及膝高乌漆功德箱。这是免得众人自己品评之前便瞧见多寡,受了影响。 每一组插花所选之花与花器都迥异。 锦鱼与其他的花师们一起,站在殿内最东侧,远远看去,就见这些插花大多清隽雅致,多用玉簪,用海棠的,也只用白色或浅黄,并不见大红粉红等艳丽张扬的色彩。 刚才她在后殿听大家议论,知道如今插花也讲究一个流派。 宫庭式插花,讲究的是色彩艳丽,花类繁多,花形硕大,富丽堂皇。 文人插花,以意境胜,以取义胜。文以载道,花也要载道。插花不仅要好看,还要能品出些意义来。比方说选松柏为辅,最好是配品性高洁之花。玉簪在他们眼里太过娇柔轻浮,海棠又太艳治,非梅兰荷菊方能成君子之气。 闺阁插花,讲究的却是一个秀雅温柔,多选粉、红、黄、紫等娇嫩之色。 至于佛门插花,自然是以简寂取胜。 锦鱼自己去年的插花,便选了一个寂字。 而显然,今天到场的人,也都知道这个诀窍,都往简寂之风上走,一排放在乌木桌上,看着却有些孤寂过头,略显单调了。 不过也有好的。以锦鱼看来,右手第一组花便极好,孤寂之中露出些乡村野趣,简寂之中不是了无生趣的死寂,而是天大地天的自然辽阔。 花器是一只硕大的白陶扁罐,陶质粗糙,白灰相杂,凹凸不平,器形也像是捏坏了的一般,有些别扭。可这硕大的罐子里只插着一只玉簪。 玉簪本是簇生的,可它这一朵,只是孤零零独一朵,半天着,雪白的花瓣中吐出三条绿丝黄头的花蕊,叶子薄薄一片,碧绿碧绿,没有金边。 至少至简。 却不知道用什么法子,那花叶斜而不倒,恰到好处,像是从那白陶罐子里生出来的一般,与那白陶罐子浑然一体。 若叫她来选,以简寂为上的话,这盆花当为第一。 她之前被打烂的那一盆,怕也超不过这一组。 她倒很想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正要去打量众人,就听得木鱼再度“铎铎铎”三声响,老和尚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今日诸位施主所供之香华,已具十全功德,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生出嗔恨,倒为不美了。” 锦鱼莞尔。 老和尚说这番话,是怕一会儿来赏花儿的对这些花儿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说些不好的话,又或者一会儿结果出来,有人输了不服气,所以先劝诫一番。 说完这话,才见殿门一开,明亮的阳光从门口流泄进来,有小和尚出去引了人进来。 第一个组进来的却是一对青年夫妻。众人忙起身。 锦鱼见那男子二十上下年纪,长得修眉高鼻,面庞略扁,下颌宽大,穿着石青袍服,肩部与前胸都有两条团龙,腰缠一条银绣带,气派非常。 那女子略小一两岁的模样,窄长脸儿,樱桃小嘴,倒像古画上的美女,也是石青袍服,边缘织有翟文,间以小轮红花。 锦鱼见男的衣裳上有龙,女的衣裳上有翟文,便猜定是诚亲王与王妃。 就见寻禅大师领着众僧人迎了上去,行佛家礼迎宾,果然是诚亲王夫妻。 诚亲王便笑着摆摆手:“不必拘礼。”又道:“我姨母表弟他们也在,不如一起请进来。” 按身份,敬国公夫人比定北王妃要低,本来该排在其后。 不过诚亲王要抬举自己的姨母,寻禅大师自然也不敢说什么。 自有小和尚飞跑去了,不过片刻,就见敬国公夫人当先,随后柳镇锦心也进来了。 锦鱼看去,见敬国公夫人似乎并没有因为这种优待而有多欢喜,反而脸上隐隐有些怒气。柳镇也是如此。锦心在最后,穿着件金红绣万寿菊的对襟襦裙,头上珠翠多得叫人眼花缭乱,真担心她一低头,就掉一地。 可她一进门,眼睛就在条案上飞快地睃寻,睃寻完一遍,似乎有些不相信似地又睃寻了一遍,目光露出几分怨愤,旋即低下了头,露出一副小媳妇的温顺模样,看不出表情。 第63章 无心插柳 锦鱼淡淡扬了扬眉, 嘴角噙了一朵笑意,心下顿时了然。 她本来并不敢确定是锦心。 毕竟也有可能今日这下场的花师里,有人瞧不起女子, 不想与她比拼, 做了手脚。 锦心这样害她, 是不想她像去年那样大出风头吧。 去年虽只是她们几个闹着玩, 她不但收了一堆彩头,还扬了名。 今天这场面,可谓轰轰烈烈。 不但来的人多,身份也贵重。 以前京中人提起卫家女,便都只知锦心。 后来两人同日成亲, 虽然锦心是国公府世子夫人,她还是靠着绝口的牡丹花儿,一举压倒了锦心。 若今日她万一再拔得头筹, 从此在京里,最出名的卫家女儿,必是她无疑。 毕竟别人提起锦心, 不过是敬国公府世子夫人, 倒未必知道她姓卫。 提起她却是不同, 人人都知道卫五娘子, 却少有人叫她江三奶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9 不过锦心为了自己争强好胜, 竟然把手脚做到宏福寺来了, 若这事叫心高气傲的敬国公夫人知道了, 怕是要倒大霉。 就听诚亲王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姨母表弟表弟妹也一起来品鉴品鉴。” 敬国公夫人这才勉强笑道:“亏你看得起我,我就是个大俗人, 就喜欢个花开富贵,这些花儿, 我却分不出个好坏来。” 诚亲王妃笑指中间一组花儿道:“那姨母必是最喜欢这一组了。” 就见那一组花与别不同,用了一只南瓜大小的竹编扁篮子,花多得满溢出来,倒比那篮子还大了两倍,红紫黄蓝粉白绿,海堂,玉簪自然少不了,但还有雏菊、紫薇、金桂、彼岸花、茉莉花、千日红……枝叶繁缛缤纷多彩,生气盎然。这种院体花,四面造型,多用于盛宴,于佛前供花,却是有些突兀。 敬国公夫人笑道:“我倒没瞧见这个,果然不错。” 诚亲王为首,便从左向右,一一点评,或说古雅清奇,或说差强人意。 话虽如此说,倒都有布施。黑子十两,白子五两。诚亲王随侍的小太监盘子里却都是黑子。 赞的,便投两枚三枚,贬的,便投一枚两枚。 诚亲王妃有喜欢的,又会叫人多投一两枚。 敬国公府的盘子里却是黑白皆有。 几人说说笑笑,一路到了那组院体花前时,便都驻了足。 诚亲王笑道:“这可是姨母最爱,便投上五枚吧。” 随侍太监便投入了五枚。嗒嗒嗒嗒嗒,棋子入箱,声音轻脆。 敬国公夫人赏了这一回花儿,心情似乎好了不少,笑道:“你却不要顾着我。这赏花的事,就叫作各花入各眼。” 话虽这么说,却示意身边丫头,也投了五枚黑子进去。 诚亲王道:“插花之事,最难的便是至繁至简。今日虽是佛前献花,却也是一场盛事。这花与众不同倒也罢了,最难得是这许多的花儿,全堆在一处,繁而不杂,多而不乱,功力深厚,倒是难得一见。日后我们府里若有大宴,倒可请这位过府相助。” 诚亲王妃道:“王爷说得有理。我初看这花时,只觉得好看,如今近看,却有些疑惑。这花儿极多,又只是放在这篮子里,初时虽可保证花形不变,可这一观赏,怕要一两个时辰,到了后来,岂不怕这花儿垮了。更何况玉簪海棠也是罢了,这茉莉花儿怕是不过一会儿便会变黄蔫掉了。若是设宴,一开三四个时辰,怕是支持不住。” 说着,便也投了五枚进去。 柳镇笑道:“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可见表哥表嫂都是内行人。我也瞧着这花儿舒心,简寂虽好,但这样红尘凡世之中,一味简寂,倒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别扭。”说着也从自家盘中,投了五枚黑子进去。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眼神一瞟,却是朝锦鱼这头飞来。 锦鱼:……这是在说她么?!她一向安安静静过日子,哪里惹到他们夫妻了?! 她正强按朝柳镇翻个白眼的冲动,突然就听到一直沉默的锦心开了口。 她一开口,众人的目光便都投向了她。 从锦鱼站着的地方,只看见锦心的半张脸,雪□□致,仔细看有几分憔悴。 就听锦心道:“夫君所言极是。一味简寂,不过故作姿态罢了。花者华也,本就与简寂无关。《苏悉地羯罗经供花品》也说,供花当使人观之喜悦吉祥。又说供佛之花,当以色好,多香为妙。其余诸花,虽是简妙,可这一组花,既有海棠雏菊彼岸花之喜庆,又有桂花茉莉之香芬,反是最适合供佛的。” 说着,她亲自上前拈起五枚黑子,咚咚咚咚咚放入功德箱中。 锦鱼忙低下头,强忍住嘴角边的笑意。 她本来选了只古铜鼎作花器,插了一枝精挑细选的白海棠,只因知道今日人多,这样最能保持鲜花持久。不想被锦心使坏毁了。 她临时抓瞎,也没时间再细细挑选适合的花朵,索性拿自己本来用来装工具的竹编篮子做花器,来一个以多胜少。 不管什么花儿,随手往里放,沾盐是因为没法放水,这样能叫这花儿暂时不败。 至于摆放,全随心意,只略让这些花儿作曲折逶迤之态罢了。 倒没想这许多。 锦心大概是以为她派的人没搞成破坏,见这花儿与她去年的风格大相径庭,又能顺着敬国公夫人与柳镇,这才大力吹捧。 不知道一会儿锦心知道这组花儿是她的,会不会气得当场吐血? 就听王妃赞道:“素来就听得你不但贤惠,还博学群览,不想于这插花之道也有心得,果然不凡。” 说着示意那随行太监。 那太监便又笑着往里头投了五枚黑子。 锦鱼:…… 有福之人不用忙,无心插柳柳成荫。 本来凭她之前那枝古鼎海棠,倒未必胜得过那白陶玉簪。 不想这临时弄出来的竹篮繁花,竟是意外讨喜。 诚亲王等品完一圈,果然也对着那白陶玉簪大赞了一番。 只是敬国公夫人本来就不喜欢这种调调,又随手投了一枚黑子。 而锦心自然是一子未投。 柳镇之前说了那话,这白陶玉簪正是他所谓的做作之态,自然也没投。 他们这一轮,却是竹篮繁花大胜了。 * 之后进来的是定北王妃与长宁郡主。 自上次见到她们,已经有大半年了。 定北王妃似乎脸又圆了一圈,倒是长宁郡主,个子长了一头,脸颊上的婴儿肥消了些,越发活泼明媚了。 她一进来,一双黑眼珠子就左顾右盼,看见锦鱼,眼睛一亮,笑得露出粉嫩的牙龈,指着她道:“母妃,我先去跟卫五姐姐说两句话儿。” 定北王妃笑着拉住她的手不放:“你卫五姐姐今儿也下了场。你先跟她说了话,回头倒叫人说你帮着她作弊。” 长宁郡主脸上笑容一收,嘟了嘟小嘴没说话,只得跟着定北王妃从左往右看起。 她似乎对看花儿没多大的兴趣,倒抢着扔棋子。 一路看过来,定北王妃有的投了两枚黑子,有的投了一枚白子。 到了竹篮繁花时,定北王妃凝神看了半天。 长宁郡主便也多看了几眼,道:“这花儿倒有些眼熟。” 定北王妃笑了笑:“咦?还有这样的事。你在哪里的画上见过?” 长宁郡主摇头:“不是画上。就是这花儿的手法。看似漫不经心的,全挤在一起,却又妙得很。” 说到这里,她突然一拍手掌,道:“我知道了……” 一语未毕,却叫定北王妃捂住了她的嘴。 定北王妃笑道:“别胡说,你想扔几枚?” 长宁郡主格格笑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0 挣开她,抓起一把黑子,也不数,一枚枚往功德箱里扔,倒扔了有七八声。 定北王妃笑道:“凑个整数罢。” 长宁郡主便又扔了两枚下去。 两人这才又往前走,一路到了白陶玉簪之前。 定北王妃道:“这个也极妙。也凑个整数罢。” 长宁郡主又抓起一把,一一扔下去,咚咚咚咚,扔到第八声时,却不扔了,道:“这也就差不多了。”说着,眉目灵动,朝锦鱼的方向看了一眼。 定北王妃笑着伸手戳了一下她的眉心,拉着她走了。 锦鱼:…… 她是真没想到王妃能认出她的插花风格来。 王妃是洛阳庄的老主顾。 可她只卖花,也有牡丹,也有盆景。 也许是手法到底有相似之处,长宁郡主也是耳濡目染,竟认了出来。 只是定北王妃对她颇有好感,上回还给了她一只蓝宝镯子。她是知道的。 长宁郡主却不同,之前还嫌弃她是个庶女,如今怎么倒挺亲热的,叫她卫五姐姐? 不过她也没巴结着赶上去问,反正过段时间,若是钟微的生辰宴上碰到,再问她也不迟。 * 之后又有几组进来,竹篮繁花白陶玉簪各有胜负。 没多久,钟哲钟微两兄妹与王青云还有江凌进来了。 他们倒是没像长宁郡主那般想跟她打个招呼,而是一本正经地去赏了花。 与别人不同,钟家兄妹大概是太有钱,两人各有各的棋篓子。 也有投黑子的,也有投白子的。四人一边走一边议论,意见倒基本一致。 直到看到那竹篮繁花。 王青云道:“这花儿可惜了。若是放于宫宴之上,必是大放异彩,放在这香灯黄幔之中,观音佛像之前,却是不合时宜。” 钟哲笑道:“你是个博学,处处讲究的。你倒说说看,为什么不合时宜?” 王青云道:“这种隆盛院体盘花,虽用了竹篮,多了几分古朴雅致,冲淡了些富贵之气,可这花材颜色鲜亮,以花为主,枝叶为辅,层层叠叠,一片锦绣,是诱人入红尘富贵之花,而非劝人四大皆空,皈依佛门,若是国色天香园设宴时摆放,倒是能艳惊四座。” 钟微一边听他们两个说话,一边扭头看向锦鱼。 可锦鱼一直低着头在避嫌。 她正无趣,听到这话,笑道:“我看这里的花儿,都是一路的,只有这一组与众不同。不由多看两眼。倒不知道有这许多的门道。” 钟哲却是一拍手掌,笑道:“所谓物以稀为贵。我也不管它合不合时宜,只管它合不合脾性。” 说着,命小厮往里扔了二十枚黑子。 那一片噼里啪啦的棋子响惊得锦鱼都抬了头。 钟微见她看过来,狭长的眼睛一眯,冲她一笑,转过身去,道:“三哥这话不错。我也不能输给了你。”说着,便命丫头往那功德箱里也投了二十枚黑子。 看得王青云目瞪口呆,半天,顿足笑道:“你们是故意要跟我作对不成?” 话是这样说,到底也投了五枚进去。 江凌在旁边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扔了一枚黑子进去。 虽然不多,可他之前连一枚白子都没投过。 锦鱼:…… 钟家兄妹这般大手笔,让她不由怀疑,钟哲这个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人精是不是看出了些蛛丝马迹,知道这是她的手笔?但这不可能呀? 这种花篮,她以前在洛阳庄,修剪花枝,觉得扔了太浪费,便用来插成花篮。 进京之后,倒从未做过。 他们怎么会知道? 钟家兄妹却是跟着王青云又继续看去。江凌跟在后头,眉眼迤逦,飞快地朝她看了一眼。 她默默地红了脸,又垂下了头。 就见他们四人到了白陶玉簪前头时,又都沉默了一阵。 钟哲便道:“这花儿,可是最合时宜了?” 钟微也道:“看了这花儿,只觉得天广地阔,人生渺小。如你我女儿,便是如何锦绣富贵,也只是占这一星半点的天地罢了。” 她说了这话,却见王青云迟迟不语,不由好奇,道:“你一向最是能评说的,怎么倒没话了?” 王青云这才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笑道:“我要说的话,微妹妹你都替我说完了。” 说着命人投了十枚黑子下去。 钟哲也投了十枚。 钟微想了想,投下了二十枚。 王青云与钟哲都多看了她一眼。 江凌却是一枚未投。锦鱼不由暗想,莫不是江凌一共就只有一枚黑子? 待众人出去,锦鱼下意识地瞟了王青山一眼。 却见王青山也正在看她,嘴角微勾,意味深长。 锦鱼脸上微热。又觉得冤枉,她真没让人给她作弊! 她怕露出端倪,头都不敢抬,哪里能想到这些人一个个的都精成这样。 一场插花会,直到寅时才结束。 因殿内容不下这许多的人,老和尚便把那些花儿跟功德箱叫人一一挪到金刚殿外,开始公布结果。 第64章 汝爱我心 仍是从左到右一一对应。 先是请出花师, 介绍姓名来历,然后当场开了箱子。 第一位花师共得银二百零五两。 后面几位也有得一百多的,也有得三五百的。 锦鱼见状, 心道, 若不是锦心命绊子, 她还未必能赢。 虽然让锦心看到她大出风头有点痛快, 可是这样站在大庭广众之下等着别人数她替菩萨挣了多少钱,实在像个卖花姑娘,太让人发窘了。 便冲那行慈小和尚招了招手:“你快去叫我家相公过来。” 行慈飞跑去了。 过了片刻江凌到了。她便往众人身后缩,拉着江凌的手,像只可怜的小猫儿般看着他, 道:“相公,一会儿你替我上去罢。” 江凌还没回答,行慈先道:“卫五娘子, 你等等,我先问问主持大师,行不行呢。” 说着, 也不等锦鱼回话, 便溜烟跑了。 锦鱼:…… 江凌握着她的手, 只觉得微微发凉, 以为她是紧张害怕, 便道:“不怕不怕, 我替你上去就是。” 锦鱼一抬眼, 便对上他关切的眼,明亮的, 清澈的,乌黑的, 里面有个小小的她。 心里那种窘迫顿时像湖面上的涟漪慢慢消失了。 她觉得窘迫尴尬,不想上去,江凌呢? 江凌又不是花师。他要上去,别人岂不笑话他? 他就不会觉得窘迫尴尬吗? 以前人人都叫他江家玉囊,如今他替她去了,还不知道那些人会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呢。 正迟疑,小和尚行慈跑了回来,正要说话,上头已经在喊:“卫五娘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1 ” 她忙松开江凌:“还是我自己去吧。” 行慈却睁眼不解,道:“大师说可以替的。” 锦鱼摇头,正要上前,江凌伸手拉住她,有些疑惑:“不要我替你吗?” 锦鱼嘴角慢慢扬起,摇了摇头。 她舍不得了。 她不想江凌叫人非议。 他能陪她来,支持她做这些抛头露面的事,已经是天下最好的相公了。 * 江凌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由有些提心吊胆,目光一直尾随着锦鱼。 锦鱼站在了金刚殿前的台阶上头,双手下垂,微低着头,任由秋天爽朗的风轻轻吹动她的裙裾。 她今天穿得比平常在家里还要简单。 上身是窄袖窄裉的浅黄绿妆花缎对襟襦裙,下面一条素白朵云绉的挑线裙子。 身姿苗条,像一株新柳,柔韧挺拔。 脸上雪白粉嫩,像刚开的海棠花瓣,有一点点在羞涩,嘴角微微上翘着,好像露水浸着,晨光映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而不是她前方那簇绚丽的竹篮繁花。 江凌觉得一颗心猛地吊了起来。 刚才他该替她上去的。 她这样的美好,如果……柳镇后悔了,要来跟他硬抢,可怎么办?! * 江凌并没有想想就算了,他的脚甚至比他的脑子还快。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了锦鱼的前面。 锦鱼本来觉得极窘,没敢抬眼看向洗墨池,只拿眼偷瞟着前头的小和尚打开了功德箱,没想到眼前突然多了一道深蓝,随风吹来极熟悉的气息。 她蓦然抬头,就见到一个笔直的背影将她遮挡在了身后。 耳边传来一阵喧哗。 有人惊讶地问道:“江家玉囊这是在干什么?” 也有人戏谑地答:“遮着媳妇不叫你们眼馋呗。” 锦鱼:…… 可却觉得十分安心。 她默默向前半步,几乎贴在江凌的后背上,低埋了头,嘴角忍不住高高地翘起。 就听一旁寻禅大师唱了一声佛号,道:“《楞严经》云: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善哉善哉!” 殿上殿下,响起一片哄然大笑之声。 锦鱼脸红如虾,藏在江凌背后,心道,这个老和尚,她替他化了这许多的缘,他竟然拿她取笑。下回他便是拿轿子抬她,她可再也不来了。 众人笑了一番,寻禅大师才叫继续。 这时那功德箱已经打开,里面的棋子几乎都是黑子,足有大半箱,不用看,就比之前众人加在一起还要多。 * 锦心坐在桥上,觉得桥上的风比冬风更寒冷百倍,脸色铁青。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花儿是她插出来的?! 明明她最会假模假式,明明去年老和尚还为她辩解,说什么六度之花! 她怎么会突然转了向,竟插出这样富贵锦绣的繁花篮子? 却听诚王妃跟敬国公夫人笑道:“锦心那几句还真唬住了我。原来她们是姐妹情深,在帮你妹妹多化些缘呢。” 敬国公夫人勉强笑着含混了过去。 锦心却只觉得胸口好似刀扎一般,可又不能跟诚王妃说自己跟锦鱼早是死敌。 柳镇却冷冷看了她一眼,道:“她哪有这个本事?看得出来那是她妹妹的花儿。” 这一刀却比诚王妃的刀扎得更狠更深了百倍。 锦心眼睛里晶光闪动,勉强起身,哽咽道:“这里风大,我去禅房加件衣裳。” 她一定要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不等柳镇回答,便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桥。 众人眼睛都盯着前面金刚殿,她与香绢倒没引人注意。 两人刚走到醉笔亭,却见洪嬷嬷在紫薇树丛后探头探脑的。 锦心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树后,不等洪嬷嬷张嘴,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在场三人都是一惊。 洪嬷嬷捂着脸,满脸委屈,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一语未完,已经泪流满面。 锦心咬牙切齿道:“没用的东西,你是怎么办事的?” 洪嬷嬷捂着脸,泪流不止:“那小和尚收了银子,真把她的花儿打烂的了。只是她实在好本事,竟是又插了一束出来。却是没法子再做手脚了。” 锦心摇摇欲坠,扶着香绢不住地喘气。 香绢忙叫洪嬷嬷:“夫人冷得跟冰似的,你去取件厚实的大氅来。” 洪嬷嬷巴不得地跑了。 香绢忙扶着锦心到醉笔亭里坐下。 这里与金刚殿虽隔着一个洗墨池,可仍是听得见那头传来的声音。 隐隐约约地,却听不太真切。 因官房在这洗墨池后,不一会儿就有人经过。见到她们,都一个劲地打量。 香绢忙偷偷劝锦心道:“不如还回去罢。” 锦心摇头。这样煎熬了有一盏茶的工夫,洪嬷嬷才抱了件织金绣牡丹的大氅来了。 锦心厌恶地看了一眼那大氅上的牡丹花,咬牙切齿道:“这衣裳,以后都压在箱子里,不许拿出来。” 洪嬷嬷跟香绢面面相觑,也不敢吭气。 一时锦心回到桥上,就见金刚殿前站着的人竟是王青山。 他前面的黑色功德箱子也已经打开,小山似的黑色棋子倾泄而出,打眼看去,与锦鱼之前收到的竟是不相伯仲。 她不由心中一喜,忙道:“想不到白鹭公子竟然也好花道?” 柳镇冷道:“他天资拔萃,去年输给锦鱼不服气,花了一年时间,便有这样的造诣。你在家无事,不妨也学一学,省得跟丫头们怄气。” 锦心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一阵青,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 自从柳镇收了她的丫头之后,两人之间倒暂时平静了些。虽然通房多了些,但柳镇大半时间还是歇在她屋子里的。 她想着只要肚子争气,便能在府里站稳脚跟,以后再慢慢收拾那些个妖精不急。 因此寻常对柳镇都是一味地柔顺,不敢有半句争执。 只是柳镇在家说她几句也就罢了,怎么到了外头,还这般不给她脸面? 又听他对锦鱼直呼其名,心中更觉不安。 不由暗中打量柳镇。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顿时凉了一半。 柳镇没看王青山,他在看江凌。 而江凌身后,露出了半张雪白明媚的面孔。 * 看着江凌与锦鱼的人不止他们。 此时王青云远远看着江凌跟锦鱼,在问钟家兄妹:“你们是不是早猜出来那竹篮繁花是锦鱼的?” 钟哲笑着一摊手:“我怎么会猜得到。倒是你……是不是看出来这白陶玉簪是你弟弟的?” 说着还拿眼睛瞟了一下钟微。 钟微脸上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2 微红。 王青云倒也爽朗,道:“不错。他自打去年输给锦鱼,便跟着了魔似的,书都不读了,成天鼓捣插花。那白陶罐子是他自己特意找人制成的。不知道坏了多少,里面有现成的插花孔。” 想了想,拉了钟微一把:“你呢?你是不是猜到了?” 钟微狭长的眼儿一眯,笑道:“我不过是跟着你们玩儿罢了。哪里猜得到?” 竟是跟钟哲一般滑不留手,把王青云气个半死,鼓着腮扭头去看王青山,生气不理他们两个。 这时王青山的募捐到的钱数已经清点出来。黑子二百零三枚,白子二十八枚,折银两千一百七十两。 王青云哀叫一声,道:“啊,都怪你们两个!这下可糟糕了。他接下来若是再荒废一年,错过了明年的大比,怕是连我都要叫我爹一顿棍子打死。” 钟微不服,道:“这却怪不到我,你自己才投了十枚黑子,我倒投了二十枚呢,跟投给锦鱼的一样多。” 钟哲却笑起来:“便是你我都投得跟给锦鱼的一般多,他也赢不了。锦鱼的黑子比他多了三十枚。白子比他只少了八枚。一共折银两千四百三十两。比他多了二百六十两。你我相加,也不过是二百两,锦鱼还是赢他六十两。” 钟哲不愧是金算盘,瞬间便把账算得一清二楚。 王青云眼中盈盈有光,瞥了他一眼。 钟哲却掉过头去了,目光投向却是江凌与锦鱼。 王青云暗暗叹了一口气,想了想,无奈地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这时寻禅大师已经宣布,状元是锦鱼,榜眼是王青山,探花郎却是年纪最大的一位,是翰林学士傅巩。 众人大感有趣,都道寻禅大师明年该再办一场。 时辰不早,这头出了结果,诚亲王等便先行离场,接下来众人也纷纷回自己歇息的禅房,准备打道回府了。 钟微跟着钟哲,两人一边往回走,钟微忍不住问:“你怎么认出来那花儿是锦鱼的?”又警告似地加了一句:“别糊弄我。” 钟哲嘴角微勾:“你没看出来?” 钟微摇头。 钟哲伸手弹了她脑门一下,笑道:“回去看看你及笄时,锦鱼送你的画儿。” 说着便自己往前去了,留给她一个傲然的背影。 钟微捂着微痛的前额,一时有些想不明白。 她及笄时锦鱼送了她一幅画儿,画的就是她们在洗墨池头回相遇的情形。 不过桥上只画了她,桥下单画了锦鱼自己。 两人衣饰一点不差,形像都极生动,她喜欢得不行。 可这跟认出锦鱼的花篮有什么关系? 她回到府里,急忙把那画儿找出来仔细一看,却呆住了。 大概因为她们赛插花是在金刚殿内,没法子画出来,锦鱼又想表现她们那天赛了插花的事,因此,她站在桥上挥手,锦鱼在桥下,手里却提着一只花篮。 那花篮的编法,赫然就是今日那一只。 看完,她坐在椅上,默然半天。 这画有一天她在书房看时,她三哥偶然来找她,不想只是看了一眼,竟就记得这般清楚。 反倒是她这个主人,懵懵懂懂。 罢了。 她不早瞧明白了?跟她三哥比智计,她只有被骗了还送他钱的份。 万幸他是她亲哥哥,不会坑了她。 一时想起王青山……又更加默然。 锦鱼去年就看出来了他们几个之间的关系,王青山这样聪明的人不至于看不出来。 也许他只是无意罢。 她不是王青云,没办法对一个人那般执着,等得几乎都要成京中年纪最大的未婚姑娘了。 只是王青云,做她嫂子,怎么想,怎么觉得有点奇怪。 若是锦鱼没嫁给江玉囊就好了。 她坐在桌前,发了半天呆,才提起笔来给锦鱼写了一封信。 第65章 意外结局 却说锦鱼回到禅房, 本来也想早早下山,不想行慈跑来对她说,寻禅老和尚在她下山前, 要见她一面。 她见茯苓正在收拾东西, 还有一罐子香梨膏剩下了, 便叫她拎着, 跟江凌去了老和尚的住处一趟。 老和尚也没别的事,不过是对她感谢了一番,又问她有没有什么事要帮忙的,宏福寺自会出力。 锦鱼想了想,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事, 便把那香梨膏亲自送到老和尚手上,道:“今日带来的梨膏还剩下一罐,寺里僧众多, 不如再多送一罐给大师吧。” 老和尚接到手中,揭开红布裹着的盖子闻了一闻,笑道:“之前的我还没来得及尝尝。不过女施主心灵手巧, 这梨膏必是好的。不知肯不肯多舍些?我们寺里每年这个时节都施药给那些穷苦人家。” 锦鱼心道寻禅大师可真是太会见缝化缘了, 却不好拒绝, 笑道:“我这只是喝着玩儿的, 当不得药。” 老和尚笑道:“你等等。”说着盖好陶罐, 放在八仙桌上, 转身进去了。 一时出来, 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藏经纸,递给锦鱼, 道:“本寺倒有不少藏书,我叫他们闲时抄了不少方子出来, 你看看可能用?” 锦鱼接过,就见上头黑漆漆地端正写着四个字:秋梨膏制方,下头写了出处:秘藏弹丸散方剂。 她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和尚不会是想让她按着方子配了药,再捐给寺里吧。 可这秋梨膏她是打算给江家挣钱用的,江家自己都举债度日了,可没这个能力再给寺里捐钱。 却听老和尚道:“施主不方便舍药,倒也不必为难。这方子算是本寺送给施主的。施主若能制作出来,卖给所需,也能汉病救人,广积福德。” 锦鱼:…… 虽不知道这秘方管不管用,但是万一真是什么好方子,那江家以后,岂不是再也不愁没进项了?! 她……好像又被好福气砸中了。 她接过方子,出了门,便递给了江凌,江凌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放入了怀里。 回了家,两人洗漱完毕,吃过晚饭,坐着喝茶时,江凌才问:“这方子是老和尚给你的。你交给我,打算做什么?” 锦鱼一怔,有些不明所以,拿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江凌嘴角慢慢翘起:“若这方子真是秘方,可是能赚大钱的。老和尚给的人是你,可没给江家。” 锦鱼这才明白过来。 在江凌心里,她的是她的,江家是江家的。 虽然她嫁进了江家,可江凌并没有理所当然地认为别人给她的东西,江家就有一份。 即便那梨膏,是她用江家的香梨熬的。 按理说,她该高兴的。 江凌不惦记她的嫁妆,也不惦记她的娘家,便是连别人送她这个江三奶奶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3 东西,也分得一清二楚。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却有一丝说不出的空荡。 今日这一天折腾,她也有些累了,并不打算跟他理论,当下翘了翘嘴角,道:“你拿这方子找个好大夫去瞧瞧,看看可用不可用。若是可用时,便跟大哥商量着,今年收上来的梨,若没买主,便都按这个方子熬成梨膏。售卖的事,倒不急。” 她本没想拿这方子挣钱,但既然江凌分得这般清楚,她想了想,道:“这方子,说来是老和尚的,也不是我的,我也不缺这点银子。日后若这方子真的能卖得出钱来,利润就分出一成,给宏福寺吧。” 江凌拿眼又深深地看着她,她却心里有些说不出的不痛快,转过眼不看他,自进去歇下了,拿背对着外头。 江凌追进来,见她这样躺着,坐在床边,俯身轻问:“你可是累了?” 锦鱼闭着眼,点了点头。 江凌拍了拍她的肩头:“那你早些歇着吧。我去跟大哥商议一下这事,再去看会儿公文。” 锦鱼不由心里更觉得有些堵,不过她自来心大,又连着两天出门,确实累极了,不一会儿也就睡着了。 江凌什么时候回来睡觉的她也不知道。 第二日一睁眼,日头已经上了三竿,她不由急急爬起,放声叫人。 豆绿茯苓都跑了进来。 她不由急问:“什么时辰了?” 豆绿笑得耸耸小蒜头鼻子:“巳时二刻了。” 锦鱼:……平素她可是辰时起身,辰时二刻已经去众芳斋理事了。 不由急嗔道:“你们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豆绿笑得眼儿弯弯,道:“姑爷说姑娘连着两日外出,必是累了。特意吩咐我们说让不许叫你。简单的事情茯苓姐姐也分派了。” 茯苓也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家里的琐事都按例处置了。外头的事,倒有几桩,洛阳庄和钟五姑娘给姑娘都写了封信。还有接到了些陌生府邸的帖子。姑娘吃过早饭,再慢慢处置不迟。” 锦鱼这才松了一口气,想了想,也就罢了。 她嫁到江家本来也没想过要主持中馈。 事情那么多,能省点力气就省点力气。 只要江凌不说什么,别人说什么她也不在意。 再说这管家,重点的也不是要天天按时按卯地去理事,而是要把家里家外的事都摆平了。 当下便让豆绿服侍着穿了衣裳,洗漱吃过早饭,端上一杯热茶,才想起来,先吩咐茯苓:“老太太的五花茶也见了底,昨日在庄上,我带了要用的干花回来,回头你带人按我写的方子比例,配好了,去一趟景阳侯府。” 茯苓答应了不提。 她这才拿了洛阳庄送来的信,拆开一看,顿时“噗嗤”笑出声来。 豆绿在旁边探头探脑地,道:“姑娘笑什么?可是姨娘反悔了,不想走了?” 锦鱼看了一眼茯苓。 本来她娘怀孕的事,茯苓还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也不打紧了。 信是秦氏写来的,说昨日她本打算要偷跑一步,以免连累她。 可半路上被景阳侯撞个正着。 不过意外的是,景阳侯竟没发怒,反护着她回了洛阳庄,还叫了太医来看,说是她怀相很好。 景阳侯还答应,她以后都可以住在庄上,孩子也由她亲自抚养。 倒也有两个小条件。 一是再也不许逃跑。 二是让晴烟回去伺候。 秦氏也就同意了。 这个结局,锦鱼是万万没想到。 可这样比她娘到处躲藏,又改名换姓,又让那孩子跟着变得父母不详要强千万倍。 只是一时想不明白,她爹怎么好像突然变了个人。 豆绿茯苓听她简要说了这事,也都大为惊奇,尤其是茯苓,笑道:“这样的喜事,老太太知道了必然欢喜。” 锦鱼想了想,道:“你回去,跟老太太说了不要紧。只嘱咐她老人家,暂时别跟别人提,省得生出些别的事端来。” 茯苓自然也知道她在说什么,连连点头。 豆绿却皱皱鼻子,道:“姑娘,这是不是就是别人常说的外室啊?以后在洛阳庄,是叫姨娘?还是跟咱们原来一样叫夫人?” 锦鱼抽出手绢,朝她脸上拍了一下,嗔道:“什么外室?我娘可是过了明路的妾室。皇帝的妃子能住行宫,寻常百姓,怎么就不能有个妾室住庄上,我不就是庄上长大的?” 三人又说笑了一阵,锦鱼又让人去给江凌送信,叫他下了差,不必去找方家隔小院了,这才打开了钟微的来信。 锦鱼展信看时,又是一边看一边笑。 她真忘了这件事。 当初给钟微送及笄礼,她画了一幅画儿。 钟微在桥上,倚栏而立,朝下面招手。 她在桥下,若也冲钟微招手,未免有些重复单调。 便给自己安排提了个花篮,因寻常用这个篮子装些插花的工具,那天正好搁在桌上,便随手画上了。 谁能想到钟哲竟然能过目不忘,这都能瞧出来呢。 钟微信里还提到自己下个月就要满十六了。 黄夫人正在四处给她打听人家。 她很是烦恼。又说年年都是在自己家办生日宴,今年想到国色天香园办,问她十一月二十一日国色天香园订没订出去。 锦鱼捏着那信,想了半天,她也正好有一件要紧事要跟钟微说,便提笔写了一封信,打发了陪房鲁妈妈送去给钟微,约她十月二十三日下午到国色天香园相会。 * 过了两日,江凌说老和尚的方子他请人看了,说确实是极好的。 她便也就甩了手,由着江凌跟江大爷两人去忙活做梨膏的事。 自己歇了两日,十月二十三日吃过午饭便去了国色天香园。梅掌柜夫妻本要来陪同,她想想,今天约见钟微,倒并非为了商议宴会的事,他们在场,说话反不方便,便让他们歇息一日。 她与钟微约着见面的茅庐名叫青州红。 就在那株青州红边上。 这个季节自然看不了花。 只是秋叶娇黄,树影萧萧,景致也不错。 锦鱼怕茅屋里太冷,叫人生了炭盆,备了蔷薇露,并几样果品。 一时钟微到了,进屋便笑得银铃一般:“我还怕这茅屋漏风,冷,特意穿得跟只大狗熊一般,哪里想到,你竟早早叫人烧了炭。还是你聪明。” 锦鱼忙起身笑着迎上去,就见钟微外头穿着银狐皮的大氅,雪白发光,看不见一丝杂色,毛绒绒中,露出一张瓜子小脸,配上狭长弯弯的眼眸,真像一只灵动活泼的小狐狸。 她不由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在她眼里,钟微是又爽气,又聪明,最要紧的是可爱。真真想不明白这样的女孩子,也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4 会有人瞧不上,倒是那人无福了。 见钟微的丫头上前要给她脱狐皮大氅,她忙道:“倒不急。不如我跟你到外头逛逛。今儿这园子里,就你我两个。” 钟微嘻嘻笑起来:“倒耽误了你发财。” 锦鱼大笑,牵着她的手走了出来,走走看看,先到了繁花堂。 就见堂上挂着素底黑字的匾额,两边也是同色的联牌。 倒也清雅,只是字迹秀丽有余,风骨不足。 她站定,笑问钟微:“这里大约能容下百人,不知道够不够用。再则,你这样一路走来,可觉得冷?到你生日时,怕是又要再冷七八分。也不知道那些贵客受不受得了?” 钟微笑道:“到时候多备些暖轿就是。若你这里的不够,我从家里安排了来。”想了想,又笑道:“宫里酒宴,有个四司六局,是为帐设司,茶酒司,台盘司,厨司。果子局,菜蔬局,油烛局,香药局,还有排办局。这回不如也这般依样画葫芦,办起来。” 她说得极熟稔,锦鱼却听得有些跟上不上。心里恍然明白,钟微要借她的园子办生日宴倒在其次,其实是想帮她把这个园子搞得再精致高档一些,不但能承办附近小官富商家的宴局,也能入了达官贵人的眼。 钟家人的生意头脑真不是她能跟得上趟的。他们肯这样帮她,她实在感激不尽。 可若是要接待这些达官贵人,自己的那些陈设与桌椅便太过简陋了。 她现在因为秋后各处嫁妆的收益都报进来了,正让香罗帮着盘点,倒不缺钱。 可是这园子,她仍不打算往富丽堂皇上去。 她想了想,便指着那牌匾道:“前日遇着个人,说我这园子,倒是雅朴疏朗自然,只是少了精彩的题跋匾额,文气不足。” 钟微一顿,狭长的眼儿微眯,朝她斜看过来。 锦鱼心中一凛。钟家兄妹都太聪明了些,心里不由紧张得抽成一团。 有些话,她不得不说,可说得不好,怕会伤了钟微。 她不由有些迟疑。 钟微已经慢慢收了脸上轻松笑意:“你今日约我……可是为了跟我谈说这句的人?” 锦鱼嘴唇微微泛白,紧张地舔了舔,慢慢点了点头。 第66章 死结难开 这件事要从插花大会说起。 那天因为锦心使坏, 她原本的作品被毁,不得不临时重新插了一个竹篮繁花。 她插完之后,亲眼瞧着小和尚行慈把花儿稳稳放在条案之上, 这才又重新转回了偏殿。 她一回去, 众人就围上来询问, 因得彼此保密, 她也就略过了重新插花的事,敷衍道不碍事,已经整理好了。 众人见她去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倒也没有特别刨根问底。 她松了一口气,便又回到原先的角落坐下, 一边捧着牛毫建盏小口小口地喝着,一边听其他的花师互相探讨花艺。 不想才喝了两口,就身旁有人道:“你那园子, 还差点意思。” 锦鱼一惊,抬头看时,却见一道淡紫色的身影站在面前。 锦鱼跟王青山从来没说过话。 见他突然生硬地来搭话, 一时有点失神, 不由睁着一双水眸怔怔地看着他。 王青山倒似乎是叫人注目惯了的, 依然潇洒如仪, 在锦鱼旁边的酸枝木禅椅上坐下, 还从容地把膝前的衣襟整平。 “我姐姐说你买下了国色天香园, 整治得十分有意趣, 让我约些文人去逛逛。”小和尚跟过来给王青山上茶,他摆了摆手。 听他提起王青云, 锦鱼总算是回过神来。 不错,王青山虽然是大名鼎鼎的白鹭公子, 可他是王青云的弟弟呀。 说来她是王青云的好姐妹,王青山也算她半个弟弟了,态度顿时自然起来,笑道:“还请指教。” 王青山也没客气,道:“你那园子,倒也雅朴疏朗自然,只是少了精彩的题跋匾额,文气不足。” 锦鱼:…… 当初她听了钟哲的建议,倒也建了几堵粉壁,方便文人名士来拼文论诗,后来交给梅掌柜,来客主要是常恭坊的小官和新安坊的富商,倒没见什么文人名士,那几堵粉壁倒是白白浪费了。 至于题跋匾额,当时急着赶工,江凌也不认识什么有名的文人,她也就仍用了旧的。 王青山这么一说,确实有理。 其实说来王青山自己就是个现成的文人名士,她不由有些犹豫要不要请他帮这个忙。 可这还是她头一回跟王青山说话,就张嘴请人帮这么大的忙,未免有些太唐突了。 当下便笑道:“公子提点得极是。明年牡丹花开前,倒是要把那些匾额都换一换的。” 王青山眼尾轻扬,笑道:“卫五娘子若不嫌弃在下才疏学浅,我倒可以帮这个忙。” 锦鱼眉眼盈盈,十分惊喜,忙起身谢过,道:“那就拜托公子了,在下感激不尽。” 王青山嘴角微扬,朝她倾过头来,压低了声音道:“感激倒是不必,我想……请卫五娘子做个媒。” 锦鱼当时就觉得不妙。 人呀,果然不能随便占小便宜,尤其是不相熟的人。 时人重文轻武,王青山在京中的风头远超小公爷柳镇。 无论是勋贵之家,还是清流之门,想要把他捉了当女婿的,数不胜数。 哪里需要她来做什么媒?! 而且他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钟微喜欢他。 锦柔也喜欢他。 还有她不熟的那个安国伯嫡女柯秀英也喜欢他。 若他看中的是三人中的一个,只消托了媒人上门,哪里轮得到她这个从来没跟他说过话的人,来做什么媒? 她不由微蹙了翠羽般的秀眉,水眸莹莹如月光,带着几分狐疑不定看向王青山。 就见王青山神色之间略窘,轻咳了一声,用拳眼堵住唇,转开了眼眸,正想说什么,却见几个花师朝他们这头走来,他急垂下眼眸,飞快低声道:“我姐姐跟钟哲。” 锦鱼觉得好像背上叫人狠拍了一个巴掌,心里又吹进一股阴阴凉风,替钟微心疼。 钟王两家,兄弟姐妹四个人之间的死结,总得有一个人来打开。 可她从来没想到,这个人会是王青山。 而且他竟然会来找她。 他跟她说这话,不是真让她去做媒,而是知道她跟钟微要好,让她把他的意思转达给钟微。 她思绪翻滚,情绪起伏,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却因几个花师走来跟王青山说话打断了。 之后,她便没机会再跟王青山说这事。 倒是王青山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跟这些人提到了锦鱼的国色天香园,还说明年牡丹花开时,应该也办一个插花会。众人皆称好,她也不好阻挡。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5 其中身份最贵重的花师翰林学士傅巩更是兴致勃勃,说今年下第一场雪时,就要相约到国色天香园聚会,插花呤诗。 王青山便顺水推舟,说以其赛诗不如到国色天香园来个匾额大赛。 遍邀京中名士,发挥才智,最后由众人于各处皆推出一个最佳为胜者。 这份人情便硬塞到了她头上。 她若是拒绝,便把这些花师一个个全得罪了。只得暂且应下。 可又觉得自己这样好像在出卖朋友。 本来想忙完秦氏的事,就要去找钟微的。 这国色天香园的匾额好不好,她根本不在意。 钟微这个朋友,她可不想失去。 这件事,又牵扯到钟微的心事,她连江凌那里都只字未提。 可钟微实在太聪慧了,她本想绕着弯子慢慢说,谁知刚提了一句,钟微便知道,这事跟王青山有关。 真真是王青山有眼不识金镶玉。 * 钟微心一点点沉下去,她倒宁愿自己没猜中。 她抬眼看着堂前对联上写道:美酒一杯声一曲,繁花两枝诗两篇,沉吟片刻,勉强笑道:“美酒一杯声一曲,繁花落尽草复生。”说着偏转了头,狭长的眼眸里水光略闪,看着锦鱼:“你也不用为难,有什么话直说便罢。想来不会是什么好话。” 锦鱼上前牵了她的手:“不如还回青州红小庐中,你我喝着蔷薇露,慢慢说话?” 钟微指尖冰凉,点了点头。 一时两人进了小庐,锦鱼便遣散了众人,叫远远守着即可。 钟微也打发了贴身的丫头。 锦鱼将蔷薇露在热水里烫了烫,捡了只汝窑粉青蝉翼纹杯,倒出,奉给钟微,自己也倒了,一杯饮尽。 这才把那日的事原原本本地跟钟微说了。 钟微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蔷薇露,只静静听着,并不说话。 只是说到最后一句,锦鱼见她握着酒杯,杯中酒叫泪水一滴,漾出一片小小涟漪。 半天,钟微才站起,脱了外面的白狐狸皮大氅,露出里面的桃红窄裉繁花袄,眼尾微红,复又坐下,拿起玫瑰蜜饼,桂片糕,梅花香饼,胡乱粗鲁地吃了好几块,直吃得满嘴都是饼渣,她忙递上一杯热茶,钟微一仰脖子喝了下去,打了个饱嗝,这掏出桃红丝绢擦了擦嘴,带着几分醉意,拿狭长的眼看着她,笑道:“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锦鱼摇头。 钟微有些讶然:“连你家三郎也没告诉?” 锦鱼点头。 钟微眼中流露出浓浓感激,用手掌按住心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吃点心梗着了,点了点头,道:“我哥哥若是想娶他姐姐,这门亲事早成了。他不是不明白。叫你来传话,是明明白白告诉我,他对我无意。倒要谢谢他这般直白。若他也像我哥哥一般,始终模棱两可,倒耽误了我。” 锦鱼叹了一口气:“是他眼光太差,识人不清。我就不信,他还能娶个比你还好的去。” 钟微似笑非笑地看着锦鱼,偏了偏头,叹息道:“可惜可惜!” 锦鱼不明白她这话何意。 钟微笑道:“若是你,那我倒输得心服口服。” 锦鱼白了她一眼。这话未免也太莫名其妙了。 不想钟微也回白了她一眼,道:“他那么用功学插花,还主动帮你弄这园子。就我所知,他可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人。若你不是你已经成了亲,我都要疑心他瞧中你了。” 锦鱼横她一眼,道:“他用功学插花,不是因为喜欢就是因为太要强了,跟我可没关系。至于帮我弄园子,也是为了他姐姐,让我来当恶人,给我点补偿。你们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是心比比干多一窍。” 钟微沉吟不语。 锦鱼又笑道:“不过呀,在我眼里,他们都不如你。算计那许多,累也累死了。” 钟微脸上红红的,呆了半天,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想了想,眼神一亮,道:“你眼光好。不如你来帮我挑一个好的。回头我也过得像你一般美滋滋,定然就会忘了他了。” 锦鱼没想到钟微这样拿得起放得下,真是太合她的脾气,又因解决了这困扰自己多日的难题,不由十分开怀,当下抚掌笑道:“我哪里眼光好了?不过是有福之人不用忙罢了。” 钟微眨眨眼,脸上越来越红,用一只手扶住了脸颊,半歪着头,道:“初雪之日,他们说要在这里办什么题跋比试大会?想来定有不少才俊,不如就借这个机会,你来替我选个婿?” 锦鱼:…… 她现在要管的事,实在太多,本不想多管别人的闲事。 可这是钟微啊,她最好的朋友,当下笑着点了点头,可只觉得肩上沉了一沉。 她能选中江凌真是福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好运道能不能帮到钟微。 与钟微又闲聊了一阵,又打包了几样点心,让钟微带回去给黄夫人与钟哲。 她亲自扶着半醉的钟微上了车,目送着她出了国色天香园的大门,才回了永胜侯府。 * 可王青山托她的事,自然这还不算完结。 这件事一共牵连到四个人。 她先找钟微,只是因为钟微跟她最好。 再则,钟微的性子,回去多半会把这事跟钟哲说的。 如果她们猜错了,钟哲其实也对王青云有意,只是因为钟微才没有挑明。这时钟微一退让,钟哲只需要求了黄夫人去王家求亲,这个死结就解开了,也算皆大欢喜。 可她等了几天,见钟家并无动静,知道这事是不成了。 她却也不好直接去找王青山,跟他说这个媒,她做不了。 再说,她也不知道王青山来找她,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事先跟王青云商量过。 她想来想去,觉得王青山那么聪明的人,说不定拉她进来,就是想来个快刀斩乱麻。 其实别人都拖得,只有王青云年纪再大两岁,只能嫁鳏夫了。 想来想去,王青云也是她的朋友。这事还是得跟她说。 她便提笔写了封信,约王青云见面,说想跟她商议题跋大赛的事情。 王青云接到信,果然十分感兴趣,立刻约两人十一月初三见面,地点仍是在国色天香园。 * 一晃到了日子,锦鱼特意早起了半个时辰,郑重梳洗一番,打扮得整整齐齐地,仍留茯苓看家,带着豆绿上了马车。 豆绿只觉得奇怪,笑道:“姑娘实在古怪得紧。怎么见钟姑娘约在下午,穿得也随便。见王姑娘就要一大早,还打扮得这样隆重?” 锦鱼笑道:“钟姑娘跟我一般,都是随兴之人,倒不用这般拘泥。王姑娘却不同,她事事都有些讲究的。我怕不打扮得整齐些,她嘴上虽然不说,心里难免会有些不高兴,觉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6 我对她不够尊重!” 豆绿不住点头,道:“我懂了,这就叫作……那什么,谁的良药,谁的砒霜!” 倒把锦鱼笑得歪在车座上:“甲之良药乙之砒霜,却不是这样用的。那句话说的是同样的东西,对有的人珍贵,对有的人却有毒药。就好比当初三郎在世人眼里只是个无用的玉囊,我却觉得他为人可靠,嫁了他一样。” 豆绿皱皱小蒜头鼻子,不屑地瞧了她一眼:“哟哟,这也没姑爷什么事啊,姑娘拐弯竟能拐这么远!可是想姑爷了?” 锦鱼羞得满脸通红,一脚朝她踹去。 江凌最近忙得团团转。 户部掌天下户籍、土地、钱谷,贡赋、征役。 秋后各地的收入开始在户部入账。因为人手不够,江凌除了要处理原来茶引司那边的工作,还要帮钱谷司一起会计账目。 回到家,又要处理熬梨膏的庶务。 经常挑灯夜战至深夜,常常她都先睡下了,他才回屋。 她倒没觉得什么,只因她自己也忙得不可开交。可叫豆绿这一说,也许她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儿记挂的。不由有些恼羞成怒。 马车中狭窄,她这一脚,倒也没用什么劲。 不过豆绿还是夸张得杀猪一般狂叫起来。 主仆两个说笑玩闹间,一时到了国色天香园。 不想锦鱼扶着豆绿的手,刚下车,就见园子里已经停了一辆青帷铜铃的马车。 这车初看不起眼,细看,那系铜铃的璎珞都由金银掺着黑线编缠而成,隠隠透出一股富贵之气。 这马车边上,还拴了一匹神俊白马,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长长的马鬃剪得整整齐齐,还结了根小辫子,下头坠着金玲珑。 她心中一跳。 难道王青云已经来了?只是这骑马的又是谁? 第67章 叫狗咬了 锦鱼忙问看园子的婆子, 那婆子道:“王公子护送着王姑娘来的。” 锦鱼:…… 王青山来凑什么热闹? 其实她今天来,一是想确认一下,王青山托她做媒, 王青云到底知不知道。 二来也是想探探王青云的意思, 是不是非钟哲不嫁。反正钟微已经决定退出, 也不再有不能换亲的顾虑。如果王青云真那么执着, 她便厚着脸皮,让江凌去问问钟哲。 有个准信总比目前这样暧昧不明的好。 她是衷心希望王青云与钟微都得到幸福。 可跟着个王青山,这任务怕是完成不了了。 她不由有些丧气,只得带着豆绿去了二乔小庐。 二乔小庐自然是在那株二乔牡丹边上,与青州红小庐相比, 这里要大上一倍,还特意设了琴桌。 将近小庐,远远就见外头林下站着几个穿戴不俗的丫头小厮, 见她来了,纷纷行礼,就听有人通传道:“卫五娘子来了。” 她还没走到门口, 柴扉开启, 里面走出一对神仙般的璧人。 高个儿的是王青山。 他身穿浅紫锦袍, 围墨玉腰带, 外面罩着件白狐狸里带风毛黑底飞金披风。 与钟哲一味的华丽不同, 他的华丽中带着低调与内敛。 一张精雕细琢的脸孔, 与他这个人一般, 挑不出半点毛病。 她不由有些遗憾,王青山明明是个聪明人, 怎么就看不中钟微呢。 再看旁边只及他肩头的女子,今日打扮得与插花大会大不相同, 梳着朝云髻,鬓上别着数朵金花,身上穿着利落的宝蓝浣花锦窄裉窄袖对襟小袄,外面用金色丝绦系着一件红狐狸皮黑里的披风,英气勃勃,完全不像那日的柔媚如水。也许王青云所有的柔情都只付与钟哲一人了。 这样优秀出众又一往情深。钟哲又为什么不想娶她呢? 她心中感叹,急走几步,拉住王青云的手,摇着笑道:“你素来洒脱,哪里都去得,怎么今日倒带了令弟来做保镖,难不成怕我拐跑了你?” 王青云笑着拉她进了小庐。 里面倒与外面一般的冷。 锦鱼见茶桌上已经放了些茶酒,地上没看见她让人摆放的炭盆,倒有一只红泥小茶炉,上头正烧着茶汤, 她不由有些奇怪。 难不成这红泥小茶炉是王青云自己带的? 王青云携她坐下笑道:“你素来也是洒脱得很,怎么那日插花大会倒羞答答的?还叫你家相公上去挡着,实在配不上你卫五娘子在京中这偌大的名声!” 锦鱼脸上一红。现在想来那日她的确是扭捏了些。 可她仍是觉得那日的安排欠妥当。 花师们一个人站在自己的作品之旁,由小和尚当场点算银子,不像是佛寺所办的插花大会,倒像是挑肥拣瘦的人牙子买卖场,说难听点,便是青楼选花魁都比这含蓄些。 不过她也不想对着王青云与王青山批评老和尚贪财,便谦虚了几句,说自己哪有什么名气。 “那日若有人肯替我挡着,我也不想站在那里。宏福寺那般行事,倒连我们这些花师都成了寄唱的物品。” 随后进来的王青山自己捡了张椅子,坐在了她对面,中间隔着张原木茶桌,开口道。 到底是王青山,这形容极准确。 此时风气,寺院可将化缘来的各种物品陈列殿中,由人竟价购买,以此筹措香火钱。 许是因为这个缘故,老和尚才作了相似的安排。 只是他们是花师,不是物品。 虽然竟价用了棋子而不是元宝,多少冲淡了些金钱的味道,可还是与插花大会的本意有些出入。 锦鱼拍掌,连连称妙,道:“按理插花大会,当以花艺取胜。可咱们在殿内也听到了,投多投少,原因五花八门的。若要我选呀,我倒是要推你那白陶玉簪为第一。” 王青山眼睛一亮,好像一个得到老师表扬的好学生,露出几分孩子气:“卫五娘子何必自谦如此。你能在短短的时间里重新插出竹篮繁花,实在是花神转世。岂是我这种俗人敢相提并论的?” “你们两个也别互相吹捧了。我可打听过了。你的花儿毁了,竟是你那位贤名满京的四姐姐做的好事!我真真是想不明白。你与她有多少的冤仇!我都替你不值,这件丑事你就该公之于众。” 锦鱼倒有些诧异。王青云的消息也太灵通了些。 王青云一边说,一边见小火炉上的茶釜冒了白汽,便用一根碧绿的竹勾将那釜揭开,查看了一下茶汤,往里倒了一点清水,手上不停,去拿一只竹筒茶末置盒。 锦鱼不由暗笑。 王青云可真是凡事都太讲究了。 她便也不客气,任由她忙碌点茶。 她想了想,勾了勾嘴角,道:“这世上的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我若是刻意去做点什么,岂不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7 脏了我自己的鞋。” 王青云手上顿了顿,摇头道:“叫狗咬了,你不打它几下,它是学不乖的。” 锦鱼想了想,这道理倒也没错。 不过放在锦心身上却未必合适。 锦心从小娇纵要强惯了,她与锦心争只会让锦心更疯。 何况……锦心其实已经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弄巧成拙,说不定自己已经呕了几升血了。 再说这事王青云都知道了,想来宏福寺的老和尚没存心要替锦心隐瞒。 既如此,想来过不了多久,这事便会传开。 她又何必再浪费自己的力气去算计锦心?叫人知道了,反成了她的错。 她的事那么多,忙都忙不过来了。 想到事多,她不由看了一眼王青山,这家伙这一来,害她想办的事都办不成了。 不想王青山也正看她,微微一怔,笑对王青云道:“卫五娘子是个有主意的人,这件事想来她自有主张。不如咱们来商讨商讨国色天香园举办题跋大会的事?可别像老和尚似的那般俗气。” 王青云斜看他一眼,眼眸微垂,抿嘴不说话,也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三只汝窑天青茶碗来,用茶勺挑起茶末,放入碗中,用茶筅轻轻搅动,用竹勺从茶釜中盛了滚水,慢慢倒入碗中,顿时一股点茶清香弥漫庐内。 不知道为什么,锦鱼默默看着王青云点茶,一瞬间,觉得没必要再问王青云什么了。 王青云是个极有主意,要求极高的人。 连喝杯茶都要这般尽善尽美,找个郎君,岂不是千挑万选。 她能瞧中钟哲已经是不易了。 让她放弃,又上哪里去找个比钟哲更好的呢? 这样的人当朋友,她都觉得紧张,生怕哪里做得不好。 何况是她的夫君。若不是个极优秀极明白的人,哪里配得起她? 王青云等钟哲已经等了这么久……既然钟微退让了,她回头就跟江凌说说,去问问钟哲罢。能成全一对便成全一对。 她便安下心下,顺着王青山的话,开始讨论怎么办这题跋大赛。 说到该邀请些什么人,她想到那日问过钟微,想找个什么样的。 钟微倒也直白,道:长得好看的才子。 她便装作随意地提到:“这主意虽是傅学士提的,可我这国色天香园实在简素得很,配不上他那样的鸿学大儒,不如多邀些太学的学生来参加,酒食全免,也让他们闲散一日。” 本朝太学的学生皆由各地县学州学中最优秀者选拔而出,可谓集齐天下英才,历年中进士者太半出于此。 王青山眼中有丝奇特的闪光,看了她一眼。 她不由心中暗暗一惊。她的打算不会被王青山一眼识破了吧?这些人一个个能不能别这么厉害呀。 好在王青山并没追问,王青云也赞同,说请太学的学生比请国子监那帮子贵胄衙内好。 大家慢慢喝了茶,王青云便提出:“那日题跋该从到底从哪里开始,又从哪里结束,是一处一比,还是最后全到繁花堂去比试,这些个章程,不如咱们边走边议?” 锦鱼也觉得这样甚好。 三人便出了小庐,沿着甬路行去。 十一月中,空气清澈,树叶已经掉得半光,稀稀疏疏地,衬着碧蓝的天,发散出秋末的甜香。 小径上明显扫过,可北风轻轻地吹,不断有黄的红的绿的叶子徐徐散落,好像一幅没画完的画,想想添上一笔,随意而又惬意。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王青云走在前头评点,锦鱼比她落后数步,王青山却没紧跟着王青云,反也落后了几步,跟在锦鱼身边。 锦鱼见王青云离得略远,转眼看了看左右,见除了豆绿紧跟着,别人都离得甚远,应该听不到她说话。 她便低声问王青山道:“你怎么会想到托我来做这个媒?” 王青山似乎有些吃惊,也看看左右,低声道:“我听说你们夫妻与钟哲走得极近……” 锦鱼秀眉轻扬,盯了他一眼。 这话骗谁呢?若是想跟钟哲说,为什么不托江凌,反而绕着弯儿来找她。 他明显知道自己跟钟微是最要好的。 她想了想,鼓了鼓腮,意有不愤地睨视着王青山。 虽然钟微拿得起放得下,她还是觉得钟微委屈得很,忍不住替她不平。 又想着刚才王青山那奇怪的表情,莫不是猜到了几分,索性道:“我与钟微才是最好的。在我眼里呀,她就是天下最好的姑娘。也不知道以后谁有福气能娶了她去!这回题跋大会,要是有出众的青年才俊,我就替她做媒去。你到时候可要记得特别邀请那些个长得好看,没成亲,也没订亲的才子来才是。” 王青山刀裁般的眉动了动,发着怔。 锦鱼心里虽已决定要替他办这事,可还是有些气他瞧不上钟微,便道:“其实我不明白,你自己怎么不直接去问钟哲?你姐姐未必愿意叫别人这样揣摩她的心事。” 王青山回过神来,正要说话,却见前头王青云停住了脚,转回身,朝他们招了招手,似乎是嫌他们走得太慢。却不知为什么一双美目突然惊讶地张得老大,视线透过他们的头顶,看向了他们身后,红唇微张,难得地有些失态。 锦鱼忙回头一看,也惊讶住了。 萧萧秋林、黄色翻飞的小路尽头,并肩走来两人。 一人头戴金冠,衣着华丽,远远就见金光闪耀。 另一人则身穿青色圆领锦袍,披着件半旧的靛蓝披风。 明明是平平无奇的八品官服,隔得又远,不知为什么,却比旁边的闪闪金光更耀眼夺目,吸引了她全部的目光。 锦鱼也没多想,提着裙子就朝后跑去,一口气跑近了,粉红着一张小脸,笑盈盈地问:“夫君,你怎么来了?” 江凌上前牵手扶住她,嘴角带着笑,眼角却朝王青山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道:“按着日前的方子,梨膏已经做出了一批,本也想找钟兄请教一下如何销售。正好今日他有事到户部,来跟我打招呼,我便顺便请他过来坐坐。” 钟哲在一旁啧啧摇头,笑讥道:“咱们的卫五娘子,果然是目中无人呀。” 锦鱼红了脸,忙脱了江凌的手,笑着给他福了一福,行了礼。 虽然江凌很忙,可她今天要见王青云的事,她还是有跟他提过的。 两个女子见面,江凌自然也没说要陪同。 寻常江凌都是卯时二刻上班,下午申时下班。这会子正是上班的时候。 他突然跑来,还带来了钟哲,实在有些奇怪。 如果只是要谈事,就要户部附近找个茶店不更方便?难道他是特意来钟哲来见王青云的? 第68章 背后升官 许是见她满脸狐疑, 江凌脸上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8 微微一红,迤逦的眉眼往旁边一睇,含混道:“我刚才远远就见你跟王兄相谈甚欢, 在说什么呢?” 锦鱼转眸, 见王青山已经走近, 她又飞快地扫了一眼钟哲, 刚才那些话倒不好现在跟江凌说,摇着江凌的手笑道:“议论办题跋大会的事呢。正好你们来了,也一起商议商议。” 钟哲目光淡淡地乜了她的手一眼,再抬眼时,又是谈笑风生的模样:“听说你们要办一个题跋大赛, 我想着,不如两好并一好,借着这个机会把你们家的梨膏名声给推出去。可你家三郎却是迂腐得紧, 说这国色天香园是你的私产,江家的事不能老是借你的光。” 这哪里是迂腐?分明是跟她分得太清。 不过她这几天倒也想明白了。虽然她觉得有些生分,可是江凌的本意应该还是在维护她。 现在她不介意, 可这种事就跟滚雪球一样, 一点点养大了别人的胃口, 觉得用她的嫁妆, 占她的便宜是理所当然的。以后她不想给, 或者是给得不如期待的多, 便平白生出许多的怨怼来。 更何况这场大会还要替钟微选婿, 再弄成个梨膏推销大会,确实有些不妥。 当下弯着嘴角道:“迂腐点好。若真弄些梨膏来卖, 我怕那些才子们嫌俗气,觉得我是在利用他们, 回头对我口诛笔伐。” 这时王青山与王青云已经走到近前。 王青云笑道:“梨膏?你上回送的那种么?倒也清甜,只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送礼尚可,若是售卖,怕是卖不出价钱呢。” 其实上次的梨膏,锦鱼也是下了一番工夫查了些书,又试了许多次才熬制出来的。 不过听到王青云这样说,也不意外。王青云做什么事都要尽善尽美。 她不以为意,点了点头,正要解释这次用了别的方子,不想就听钟哲道:“我吃着倒是极好的。正想跟江兄说,不妨两个方子都做上一批。宏福寺初一十五有庙会,又将近年关,有腊月集,都是极热闹的,拿去试试看,哪种卖得更好,便卖哪种。” 这话本没什么问题。 有问题的是,钟哲说完这句,又似笑非笑地加了一句:“王姑娘向来目下无尘,别人做什么都入不了你的法眼。” 王青云脸上的笑容好像被秋风扫过的落叶,慢慢垂落,消失在脸上。 锦鱼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钟哲这架势,倒像特意跑来找王青云吵架的?! 难道是因为之前钟微说的——“若他也像我哥哥一般,始终模棱两可,倒耽误了我。” 所以索性给王青云一个痛快。 好在王青云脸上青白了片刻,竟生生忍住了,反上前挽住锦鱼的胳膊道:“我不过是忠言逆耳,卫妹妹自己都没说什么,关你什么事?” 若是往常,几人呵呵一笑,也就过去了。 不想钟哲竟难得地蹙了眉,冷笑一声:“他们问了,我才说的。可不像有些人,事事都喜欢指指点点,只为了显示自己的不同凡响、卓尔不群。” 锦鱼就觉得挽住她胳膊的王青云浑身一僵,她侧眼看去,就见王青云一张美丽的面孔苍白如雪,好像一个脆弱的雪人,叫风轻轻一吹就会碎成一块一块。 她偷偷捻了江凌手心一下。 江凌忙松开锦鱼的手,上前拉住钟哲的胳膊,扯了他就要走人:“钟兄刚才可是饮了些酒,不如我带你去魏紫小庐喝碗解酒汤。” 这是搭了个台阶好让双方下台。 钟哲神色不虞地跟着江凌朝前走。 锦鱼见状,忙反手握住王青云道:“他们有事忙他们的,咱们还接着逛咱们的。” 不想就听有人道:“钟兄留步!” 锦鱼看时,却是王青山。只见他脸色微红,刀裁似的眉峰隆起,上前几步,竟一把抓住钟哲的衣领,一拳打到了他的脸上。 锦鱼惊得尖叫一声。 堂堂的白鹭公子,从来都文质彬彬,竟然一言不合,直接动手,实在太出乎她的想象了。 显然钟哲和江凌也都没想到。 钟哲呆在原地,身子歪了歪,竟然没还手。 而江凌则不知道怎么跑的,下一瞬,已经到了锦鱼身边,伸手一抱她的肩膀,急道:“可吓着你了?” 锦鱼有点呆。这时候,江凌不是该扶住钟哲去劝架么?怎么好像瞬间就移到了她身边。 她正茫然,胳膊一松,王青云提着裙子,朝钟哲跑去。 她心里一酸,难不成王青云也跟江凌跑来安抚她一样,见不得钟哲挨打? 不想王青云跑到钟哲跟前,抬手就是一个巴掌。 钟哲先挨了王青山一拳,又挨了王青云一巴掌,整个人看上去似乎都魂飞天外一样茫然,站在原地一句话说不出。 却听王青云声音凄怆:“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么?从今往后,我嫁猪嫁狗,也不会嫁你!”说完拔腿就跑。 这里是主路,分叉极多,锦鱼怕她激动之下做出什么自伤的事来,也顾不得许多,拔腿追了上去。 王青山也追在后头,直叫姐姐。 三人沿着林间小路,一阵乱跑。 锦鱼腿脚结实,跑得极快,完全可以追上王青云,但她只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王青山本来已经追过了锦鱼,却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也慢了下来,与她并肩。 两人也不说话,就这样默默跟着。 王青云乱跑了一阵,总算停在了一棵挺直的白杨树边,扶住树干。 锦鱼远远地就站住了,只见她肩头耸动,风里有隐隐的哭声。 王青山站在锦鱼身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锦鱼侧目,见他眼角有水光闪动。 “我母亲走的时候,我才六岁,姐姐还不到八岁。我还记得,母亲出殡那天,我们两个一身缟素跪在母亲灵前,她哭着发誓,定会叫我好好长大,成才立业。从那以后,她便没日没夜地里里外外都操心,就怕自己管不好内宅,父亲会急着娶个继母回来……叫我吃亏。” 王青山的声音很低哑,带着哽咽。 锦鱼听了眼圈忍不住发热。 王尚书现在这位填房夫人嫁进王家没几年,年岁也没比王青云大多少。自然是再也欺负不了他们姐弟的。 她突然就理解了王青山为什么要打钟哲那一拳。 哪有一个孩子见母亲被人羞辱,不想拼尽全力替母亲出气的呢? 也突然间想明白了。 钟微那么好,王青山为什么从来没考虑过她。他先想到的是姐姐的幸福。 钟哲,根本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千不该,万不该,就算不喜欢王青云,也不该当着这许多人的面,羞辱人家,活该挨那一顿打。 * 王青山护着王青云回到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9 王青云径直回了自己的小院,命人关上了院门。王青山嘱咐丫头们仔细看着她,自己在门口站了好一会,觉得身上发寒才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走了不远,他想起一事,便问家里的婆子王尚书回没回家。 得知王尚书在外书房,他便朝外书房去。 王尚书本正躺在摇椅上,手里端着把紫砂壶,闭着眼喝茶捉摸事情,听得下人说儿子求见,不由有几分意外。 他这个儿子只跟他姐姐亲,尤其是他娶了继室之后,很少主动来找他,忙叫请进。 就见儿子带着些寒气进了门,浅紫锦袍,墨玉腰带,外面罩着件白狐狸里带风毛黑底飞金披风。 真真是青山玉树之资,卫阶潘安之貌,越看越满意,像他。 王青山进屋由下人伺候着脱了披风,坐到王尚书对面的太师椅上。 下人们自来上茶添果子不提。 王尚书语气慈爱,问他哪里去了。 王青山便提了要办题跋大会之事。 王尚书心里虽有些不满他不务正业,可也不想儿子难得来一趟,把气氛搞僵了,再说他也正好有事想跟儿子提,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当下按下心中不满,又闲聊了几句,才听王青山道:“父亲,不知江凌此人在户部表现如何?” 王尚书停下摇椅,想了想道:“做事稳重,与人为善,又肯下功夫。进来不过一年多,竟对各项律令倒背如流,好些个积年的老吏竟是都不如他。” 王青山这才嘴角一勾,道:“此人确是个可用之才。” 王尚书惊讶得放下了手中紫砂壶。 他这个儿子是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华有才华,只是跟他姐姐一样,太过出色,对寻常之人,都有些瞧不上。也一向清高自傲,最瞧不上这种靠关系升迁之事。 今日竟特地来找他,就为了替江凌说项? “他托你的?” 王青山摇头,道:“是我想与他结交。以前人人都说他是绣花枕头,草包玉郎,我也信以为真。如今看来,这些人实在是有眼无珠。” 王尚书想了想,又问:“何以见得?” 王青山笑道:“前日我去宏福寺插花,末了他夫人上台,不过稍显出几分不自在。他竟就不顾世人耻笑,上台挡在了他夫人之前。今日亦是,将他夫人护得极好。” 王尚书想了想,问:“人情莫爱于子。其子且忍之,何有于君?” 王青山点了点头。 王尚书老怀大慰。儿子不但有才,还会识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刚才他说的那句话,是齐相管仲临终给齐桓公的遗言。 厨师易牙烹饪技艺高超无比,甚得齐桓公喜爱。 一日齐桓公说自己尝遍天下美味,只是没吃过人肉,十分遗憾。不久,易牙就杀了自己四岁的儿子,做成肉糜献给齐桓公。 齐桓公不但不觉得此举毫无人性,反认为易牙忠心,从此十分宠信。 管仲临终,齐桓公去看他,想请教他何人可为继相。 管仲便说了上面那句话,意思是人的天性都会爱自己的儿子。易牙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爱,怎么会爱君主? 后来果然被管仲料中。 易牙跟别人一起谋反,把齐桓公活活饿死了。 儿子看到了江凌极爱护自己的夫人,便知道此人不但有才干,且有爱心,所以才说他是可用之才。 有才无爱之人,既不可深交,亦不可扶持,因为这种人一旦得势,只会反噬自身。 他当下端起茶壶,对嘴喝了一口,十分满意地道:“你便是不说,我也早打算年底给他个优评,呈报吏部,升他一级,在茶引司做个郎中。” * 永胜侯府里,江凌自然不知道王家父子在商议着给他升官。 他此时正跟锦鱼坐在书房里的罗汉床上,半侧着脸,严肃地瞅着锦鱼。 锦鱼身子微侧,半垂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媳妇,一言不发。 第69章 故意讨打 屋里的气氛少有的冷嗖嗖。 两人僵持了一阵, 豆绿摄手摄脚上来给添了茶,笑道:“奶奶……我肚子有点痛,我……我去叫茯苓来伺候。” 说着, 也不等锦鱼回答, 搁下青花竹节提梁壶, 一溜烟地跑了, 还不忘仔细地把门从外头锁好。 锦鱼松了一口气,亏得豆绿是个机灵的。 成亲这么久,今儿还是她与江凌头一回有了争执。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可江凌却说她错了。 当着豆绿的面,如果她跟江凌一直争论,未免太伤江凌的脸面。 所以她才一直沉默不语。 江凌怪她没把王青山托她作媒的事告诉他。 若他知道, 今天就不会被钟哲算计了。 也不会搞到后来钟哲挨打,王青云心碎。 锦鱼却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这样未必是件坏事。 钟哲有备而来,自己故意犯贱,被王家姐弟打一顿, 王青云也不必再这样无望地等待下去。 虽然照她说, 钟哲不必这样伤人。还不如开始大张旗鼓地议亲。 到时候只要订了亲, 她是不信, 王青云这样骄傲的人还会继续纠缠下去。 按理, 钟哲也是个再聪明不过的, 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伤人撕破脸的方式, 这才是她无法理解的。 “你我虽是夫妻,可我也不能事事都要跟你说呀。难不成你就没有什么事, 不想跟我说的?”锦鱼转过身来,抬起眼眸无辜地看着江凌, 眼珠子水莹莹,像一汪清泉。 江凌见她肯说话了,忙朝她挪近几寸,道:“为什么不可以?尤其是……托你的还是个男子。” 锦鱼有些气他,自己往旁边又挪开几寸,到了床边边上,道:“你管它托我的是男是女,这事关系到钟微跟王青云,她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自然不想跟你说。难不成……日后她们成亲了,你会乐意,我的什么事,她们都跟自己的夫君说?!” 江凌倒没追着她再挪过来,反而又挪回去几寸,握住她的胳膊,道:“再挪,你就掉下床去了。过来些。” 锦鱼气乎乎地,像条鱼似地鼓了鼓腮,不过还是听话地又挪了回去。她才不会因为赌气,就让自己摔一跤呢。 “那得分什么事。王青山托你这件事,你就该告诉我。”江凌真是少有的固执。 锦鱼横着眸子,奇道:“你到底是介意这件事本身,还是介意王青山托我?” 却突然就见江凌白玉版般的脸上飘过一丝红云,他不自在地转开了脸,道:“我不该介意么?好端端的,他明明可以来找我,也可以找别人,偏去找你。” 锦鱼恍然,突然忍不住噗嗤一笑,道:“所以钟哲跑去找你,说今儿王青山托我做媒,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0 还说他今天跟着他姐姐一起到了国色天香园,你就立刻扔下公事,和他一起跑到了国色天香园?” 江凌更加不自在,转过身,哼了一声,道:“亏得我去了,瞧他,一直赖在你身边。你可知道……我才听说,宏福寺的插花比赛也是他撺掇的,还非劝老和尚请你去。” 锦鱼无语地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 难不成江凌自己瞧她是个香勃勃,便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抢着要。她若是没成亲,这飞醋吃得还有几分道理。现在她都嫁过来这么久了,他倒着紧起来了。 可翻完白眼,她心里好像又吃了一块窝丝糖,忍不住嘴角慢慢扬起。 虽然她仍然觉得钟哲挨打,跟王青云彻底翻脸,有什么不好的。 但也觉得江凌生气,有一定道理。 若这件事,她跟江凌透个风,江凌自然不会这样介意王青山。 钟哲去找他时,他也会有所防备,不会头脑一热,就跑来找她。 也说不定,她办不成的事,江凌有别的法子周全。 她想了想,挪了挪,凑近江凌,双臂一张,从后面环住了江凌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蹭了蹭道:“知道了,以后若是男子找我办什么事呢,我定然要跟我夫君说的。若是女子,也就罢了。这样可好?” 江凌身子一僵,转过来,揽住她,道:“若是长得丑的,倒也不必。” 惹得锦鱼纵声大笑起来。 这样小吵一架,两人倒比之前更亲密了几分。 锦鱼便把头扎在他肩头,叹道:“我真是失败得紧。头一回有人请我作媒,我竟是把两对儿原有可能的,全拆了。” 江凌笑道:“倒也未必。” 锦鱼精神不由一振,忙问何故。 江凌道:“钟哲不喜欢王青云事事都要作主的性子。任王青云再优秀,这个怕也没法子可解。不过王青山与钟微却是不同。他只是对钟微无心,并非不喜。倒还有几分机会。” 锦鱼不无疑惑,王家姐弟情深,钟哲这样狠狠得罪了王青云,两家还怎么做亲家?! 江凌却道:“也许钟哲就是为了这个才故意狠狠地得罪了他们。” 锦鱼更是不解。 江凌便道:“若日后钟哲娶了别的女子,王青云仍对钟哲情根深种,你觉得王青云会愿意自己的弟弟娶了钟哲的妹妹,以后时不时还得跟钟家打交道么?” 锦鱼恍然。江凌的猜测倒有几分道理。 钟哲这样聪明的人,故意讨打,肯定有原因。 若是为了成全钟微,倒是说得通的。 若钟哲不跟王青云作这番了断,就径直成了亲。 王青云对钟哲仍有余情,日后定然不会想再跟钟家有什么瓜葛。 这样彻底闹上一场,王青云也知道了钟哲为什么不喜欢她。 若是她能想通了,放下了,倒未尝不会如原来那般,还跟钟家做朋友。 到时候,钟微的事,说不定真有希望。 她顿时不禁又高兴起来。 * 却说江凌锦鱼在商议王青山的亲事,王尚书此时,也正跟儿子提起议亲的事。 他原配所生的一双儿女,都太过出色。 上门提亲的人从他们还小的时候,就络绎不绝。 只是他也知道这双儿女主意太大,他若是拿出大家长的派头,最后吃亏的还指不定是谁。 因而王青云谁也瞧不上,蹉跎至今,他也放任不管。 不过今日与儿子这番谈话,气氛刚刚好,又提到江凌,那是个爱妻如命的,王尚书便试探道:“你刚才说江凌爱妻如命,倒是不假。如今部里人人都说他,样样都好,就是这个爱媳妇的毛病,过了头。终是难有大的出息。” 不想就见儿子嘴角微勾似菱角,难得地显出几分少年稚气,似乎想起了什么,道:“他媳妇那样的女子,倒也怨不得他如此。” 王尚书大惊。 江凌这个媳妇,他也是听说了的。自小在庄上长大,出嫁时可谓轰动万民,自己那个向来目下无尘的女儿也跟她十分交好。前日插花大会竟又把自己这个上根大器的儿子也比下去了。 只是他倒觉得这样的女子跟自己的女儿一样,过于慧极必伤,不大讨喜。 想不到如今连自己的儿子也赞她。 真真是个奇人了。 他不由转念一想,顺杆爬道:“可见这世间也是有好女子的。你如今年岁不小了。不少人家来求亲,其中有两人你都是见过的。一个是卫五娘子的六妹,虽与卫五娘子都是庶出,可如今记在了嫡母名下,身份上倒要高上一截。听夫人说,卫六姑娘与卫五姑娘极是交好,性子也是开朗温柔。还有安伯国府嫡出的三姑娘,也是个爽利的,与卫家四姑娘,如今的敬国公世子夫人交情也不错。” 当然还有些别的人家,不过这两家都跟卫五娘子有关系,他便单拎出来说了。 王青山刀裁般的黑眉动了动。他自来记性惊人。 这两位姑娘,他虽没特别留意,但还是有些印象的。 去年在宏福寺,这两个姑娘一直在他身边打转。 那卫六娘子长得平凡,喜欢以手掩面,举止有些小家子气,穿着一身藕合色的衣裙,一见卫五娘子,就急着奔过去打招呼,看上去似乎跟卫五娘子关系不错。只是庶出便是庶出,记在嫡母名下,这种欺世盗名的作法,他甚是不喜。这种作派不像卫五娘子,倒像是卫四娘子。以卫五娘子这样的人,庶出便是庶出,庄上出身,便是庄上出身,坦荡磊落,才真真叫人敬重。两人明显不是一类人,所谓交好,也许不过是同为姐妹罢了。 那崔三姑娘,长得倒是粗眉浓眼,英气勃勃,可是偏与卫四娘子交好,不同卫五娘子交好。那卫四娘子,以前都说是个贤惠的。可姐姐从来都觉得她是个沽名钓誉之徒。崔三姑娘与这样的人交好,不是目光短浅趋炎附势,就是识人不明。这样的人,哪里能娶来做妻子? 如今看来,去年宏福寺,好像是卫五娘子头一回出门,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历,听说是庄上出身,难免心存鄙薄。 倒是钟家兄妹,心无成见,似乎一眼便瞧出卫五娘子的不凡来,极力与之交好。 就算他,也是后来看了卫五娘子那副插花,才对她刮目相看的。 及至今日,他才算是由衷敬佩。 钟哲羞辱姐姐之后,她跟着姐姐,却只远远地守着,不打扰,不劝解。既出自肺腑担心姐姐的安危,又小心顾全着姐姐的自尊。其智之慧,其心之善,真是生平所见少有的奇女子。 谁娶到了,会不珍之惜之?江凌不过是撞了大运,又不愚蠢罢了。 要说跟卫五娘子真正交好的,怕只有姐姐还有钟微。 而姐姐之所以跟卫五交好,一开始却不过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1 为了钟哲,想借机讨好钟微罢了。 钟微……钟微,在京中名声虽是不显,可这慧眼识珠看人的本事,倒比他姐姐厉害多了。 难怪卫五说,她跟钟微才是最好的朋友。 钟微……那么会看人,结果偏看中了他。 题跋大会,才子云集,她真的还会看中别的人么? 想到此处,王青山一向平稳如深井的心思,禁不住涟漪微漾,有些不安起来。 * 题跋大会还在等今年的第一场雪,钟微的生日先到了。 钟微满了十六,明年再过生日,还不知道是在谁家。 黄夫人砸下一千两,要轰轰烈烈地办一场。 钟微跟着黄夫人学管家理事,也有所成。 这回自己操办生日宴,还是在家外面,时间又短,虽然主要有梅掌柜和家中管家等人帮手,仍是忙得不可开交。 锦鱼虽是信任梅掌柜,可到底是钟微的生日宴,她不敢大意,也免不了费心紧盯着,生怕出什么差错。 不过宴会上的琐事倒都好办。 她最担心的却是王青云。 王青云素来跟钟微交好,钟微生日宴她不出现,怕是流言四起。 可如今国色天香成了王青云的伤心地,又是钟微的生日,她愿意来吗? 钟微说她仍是给王青云下了帖子。 同时,钟微还说,出于礼节,她也给敬国公府发了张帖子。 王青云迟迟没有回复。 但意外的,锦心居然说她要来。 第70章 不识抬举 到了十一月二十一日, 钟微生辰的正日子,锦鱼特意起了个大早。 外头天光还一片黑漆漆的。 江凌如今的品级还没有上朝的资格,因而平常也是卯时起床, 吃过早饭, 读一会子书, 才去上差。 见她起得早, 一双大眼睛半睁不睁地耷拉着,裹在银红的被子里,坐在床上醒神,便劝道:“酒宴设在午时,客人最早也是巳时末刻才会到。你不如再多睡一会子。” 锦鱼半闭着眼儿, 道:“今儿来的人,比上回中秋家宴还多。而且我四姐也要过来。别人笑话我这国色天香园简陋也就罢了,我就怕她们连钟微也一起耻笑了。” 她昨日就在园子里忙到快落匙, 事事倒都妥帖的,只是怕今天会有什么变故。所以想早点过去。 江凌听了,轻轻叹了一口气。锦鱼是个随性不过的人, 可对朋友的事比对自己都上心。 他索性坐过去, 伸手替锦鱼撩开脸上蓬乱的长发, 俯下身来。 温软的触感轻轻落在眼皮上, 锦鱼正迷糊着, 猛地一惊, 顿时清醒了。 平日她起床时, 江凌已经去上了差。 今儿眼角还没洗,邋遢的模样, 怎么能让他亲亲呢! 她羞囧万分,裹着银红被子, 圆滚滚地往床上一倒,头像只鸵鸟般扎在软枕之间,低声咕哝道:“你做什么呢!你做什么呢!” 身上却重重地被压制住了,就听得江凌在她耳边低沉地笑了起来,还在她耳边说了句混账话,直把她羞窘得要钻到床下去,小脚胡乱地踢了两下,也不知道踢到了哪里,江凌倒“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 门外传来豆绿紧张的声音,问出了什么事。 锦鱼忙从枕里抬头,急道没事,才要转头嗔怪江凌两句,嘴还没张口,就被激烈地噙住了, 这一折腾,等江凌出门,她起身收拾打扮完,坐上马车,已经快到辰时。 等坐稳了,马车跑起来,豆绿才闲闲地瞟着她,半笑不笑道:“姑娘今日看着真是特别的水灵。” 锦鱼红透了一张脸,目露凶光瞪着她。 可惜豆绿完全没把她的威胁当回事,仍然一脸坏笑地瞅着她,道:“尤其是这双嘴唇……怎么像是有点儿肿!” 锦鱼扑上去,双手狠狠拧住了豆绿地脸颊,怒道:“再敢多一句嘴,下回就不带你出门了!” * 到了国色天香园,梅掌柜在门口迎她进去,两人一路巡视过去。 不想还没走到繁花堂,只听得淅淅沥沥,锦鱼一仰脸,脸上吧嗒湿了几点。 锦鱼:…… 天公不作美,谁也没法子。 一场秋雨一场寒。 十一月底的天气,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穿得极厚,才在外头走了这半刻钟,就觉得寒气渗人。 这园子冬天本来也没什么可看之处。 可若是天气晴朗,在林间走走,赏赏野趣,倒也有几分意味。 可下起雨来,便只能缩在屋子里了。 她不由眉头紧锁,想了片刻,道:“别处也不用看了,直接去繁花堂。” 又吩咐豆绿:“你带上十个人,回府翻我的嫁妆,凡是能玩耍的东西,都搬了来。还有雨具,木屐,府里有多少拿多少。” 豆绿急急带着人走了。 所幸这雨虽一直下到了巳时,可却没下大,只这么零星地滴滴点着,天上的彤云越积越厚。 钟微带着人最先来了。 锦鱼忙迎出繁花堂,却见钟哲也在。 钟哲依旧穿得十分招摇辉煌,见了锦鱼,谈笑自若:“我妹妹今日可就交给你了。” 仿佛之前在国色天香园挨打的事从未发生过。 锦鱼自然也只能当从未发生过,含笑点头致意。 钟哲目光在她脸上淡淡一扫,做揖告辞。 锦鱼心虚地别开眼神,携了钟微的手往里走,钟微一边走,一边顿足怨道:“真是气死人了。怎么偏下了雨。我看这架势,天光黑压压的,怕是要下大。所以我又从家临时多带了些雨具过来。” 锦鱼笑道:“我这边也是呢。多多益善就是了。只是让他们标记清楚了。回头好整理些。” 两人说着进了堂内,锦鱼忙又叫梅掌柜:“看这天光怕是一时半会儿的亮堂不起来,把灯全点上吧。” 钟微叹息一声,无可奈何。 转头见豆绿正指使着人在旁边搬些箱子盒子,不由有些诧异,嗔怪道:“我跟你说了,这样就很好。怎么还在破费往里添东西?” 锦鱼一笑,拉着她走近,就见豆绿手里正拿着一只红木雕双鱼图棋罐。 又见有婆子在搬棋桌,她不由拍掌笑道:“果然还是姐姐最聪明。咱们若是只能呆在屋里,除了吃喝,倒可以玩些玩意儿。可还够?不若我也叫他们家去取些来?” 锦鱼见豆绿搬来的东西还真不少,便道:“什么玩不得?击鼓传花,行酒令,作诗作画联对子,斗花斗草,围棋双陆格五,实在不济,便在这屋里踢毽子,终归不会叫客人无事可做就是。” 钟微这才安下心来,拉起锦鱼的手,上下打量起来,道:“姐姐今儿怎么了?明明穿得挺素净的,脸色却这般鲜艳?” 本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2 过是平常一句夸奖的话,偏豆绿在旁边不嫌事大,噗嗤笑了一声。 锦鱼心虚,一张粉脸,顿时红得好像那盛开的山茶花。 把钟微看得莫名其妙,伸手按了按她的额头:“姐姐没发烧吧?” 锦鱼:…… * 好在钟微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 因为陆续有客人到了。作为主人,钟微自然免不了人人都要寒暄一番。 锦鱼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怕惹人注意,便退到离上茶上菜入口最近的一个角落里,仔细留意着丫头仆妇们的举止行动。 一来她准备充足,二来这些仆妇丫头们自从八月开园以来,就一直没断过伺候各种宴会。 今日人虽比寻常多些,倒也是举止有度,有条不紊。 她甚是满意。 再加上请来人客人们,她认识的也不多,躲在角落里,倒也清静。 不过,没多久,长宁郡主就到了。 她穿着一身火狐皮的大氅,脱下之后,身上是梅粉色的对襟襦裙,头上插了一朵拳头大的赤金累丝红宝珠花,又挂了两只圆圆的红灯笼坠子,衬得她越发雪白圆润,可爱得紧。 她与钟微寒暄完,也不落座,反东张西望,问:“卫五姐姐没来么?” 钟微笑着往角落一指。 其实长宁郡主一进门,锦鱼就看见了。 听得她这样问,忙站起,迎了上去。 长宁郡主一见,快步朝她冲过来,到得身边,也不寒暄,嘟着小嘴,埋怨道:“我请到我们定北王府来玩,你做什么都不理我?是瞧不起我么?!” 锦鱼忙叫豆绿用托盘端了一杯热热的桂花茶过来,亲手端起递给她,笑道:“给郡主赔罪。我才嫁进江家,又主持着中馈,哪里能说到哪里就去哪里呢?不瞒你说,我这多半年的工夫,谁家也没去过。” 插花大会的第二天,长宁郡主就给她下了帖子,说是请她去定北王府玩。 也不问她什么时候有空,语气十分骄横,颇有我请你是你的荣幸,你少不识抬举的味道。 锦鱼当时又累又忙,想了想,便懒得理她,回了一封信,说是没空。 想不到长宁郡主今天一来,便先急着找她算账。 长宁郡主斜斜地怒看她一眼,接过茶喝了一口,铎地一声,放回红漆托盘里:“这回我就饶你一次。过年的时候,我还给你下张帖子,你要敢再不理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锦鱼忙笑称不敢。因长宁郡主身份尊贵,自然有别的贵女都跟过来要跟她见礼。 听到这话,都笑道:“其实我们也都想请卫五姐姐去做客呢,不知道姐姐肯不肯赏脸。” 锦鱼正想说话,长宁郡主已经不乐意了,上前挽了锦鱼的胳膊道:“我先请的,她得先去了我们王府,才能去你们那里。” 锦鱼:…… 真不是她不识抬举。 她出嫁那一场轰动后,确实有人来请,不过都是有些拐弯抹角的关系的。她都以新媳妇不方便推了。 可是插花大会后,认识的不认识的,帖子来了一大堆。 她若是愿意去,怕是天天都要出门,江家的老马都要累死。 几人围作一圈正说笑着,却听有人道:“敬国公世子夫人来了。” 锦鱼心头一跳,忙转眼朝门口看去。 就见锦心正与站在门口的钟微说话。 人比她上次见着又瘦了几分,脸上涂得极白。 头发梳了一个高耸的飞仙髻,左右各插了一只赤金髻钗,中间插了一只缠枝牡丹鎏金玛瑙梳。 再看衣裳,外面披着一件银貂裘披风,通体没有一根杂毛,远远看着就如一堆雪般,富贵之气扑面而来。 就见身边丫头伺候着她脱了这价值千金的披风,露出里面的衣裳来。 就见那衣裳面料既挺刮又柔韧,不似寻常锦缎厚了显笨重,薄了显邋遢,十分特别。 花色更是鲜艳华丽,宝蓝色的底,织着宝相花,各色祥云,美而不俗。 就听有人道:“姐姐这衣裳可是今年苏州新上贡的宋锦?” 宋锦蜀锦云锦并称三大名锦,却又以宋锦最为受人喜爱,千金难寻。 今日锦心这身打扮倒比钟微这个小寿星还要抢眼。 锦鱼闻声看去,就见锦心身边站着个个子娇小,玲玲珑珑的女子。 她记得上回钟微的生日见过一面的,叫顾茹,刺绣出众,还替锦心绣了嫁衣。 虽比她的嫁衣逊色,可若不是顾茹帮着锦心,锦心自己上阵的话,怕更会输得一败涂地。 又听有人道:“可不是么?我听说总共不过二十四匹,宫里的娘娘们都不够分的。姐姐这一身从哪里来的?” 锦鱼再循声看去,这回说话的,却是一个粗眉浓眼,英气勃勃的女子,她也认识,是安国伯家的,叫柯秀英。 却见锦心含笑淡淡道:“是前日与世子一起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爱惜赏的。不敢辜负皇后娘娘的美意,回家立刻便做得了衣裳。” 锦鱼暗暗皱了皱眉头。倒不是嫉妒锦心得皇后娘娘的喜爱。而是觉得锦心这样炫耀毫无必要。再说,若真的是不敢辜负皇后娘娘的美意,这衣裳新做得了,就该过年的时候穿给皇后娘娘看才是。 如今只为了在京中贵女圈里出足风头,竟穿了来。又怎么算得上是不辜负皇后娘娘的美意呢? 她甚至怀疑锦心突然答应来参加这个宴会,就是为了炫耀这身衣裳。 今日来的人中,除了长宁郡主,就数锦心的身份最贵重。 就见她跟钟微寒暄完后,便不断有人涌上前去跟她见礼。 锦心倒也表现得十分和善有礼。 锦鱼就听得背后有人在小声议论。 “难怪当初敬国公府千挑万选选了她。果然不俗。” “姐姐有所不知,当初敬国公府选她,却是因为她七月半游河,救了小公爷一命。” “你们都不知道就里。救人的是卫五娘子,可能因为卫五娘子是庶女吧,她又素有贤名,所以这门亲事倒给了她。” “可不是贤惠得紧么。听说如今小公爷屋里都有八个妾了。” 几个姑娘扎作一堆,窃窃发笑。 锦鱼:…… 虽然说的都是实情,可叫人这样在背后耻笑,她都替锦心发窘。到底都是姓卫的。 想了想,她便从长宁郡主手里抽出自己的胳膊,转过身去,朝着话语声传来的方向犀利地看了几眼,虽不知道说话的是谁,只那私语声顿时止住了。 她正欲转身回去,却听有人道:“五妹妹,怎么明见我来了,你却背过身去,是不想给我这个姐姐见礼么?” 锦鱼:……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正要慢慢转过身来,却听有人冷笑道:“怎么敬国公世子夫子的眼睛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3 这么小么?我堂堂郡主站在这里,你都瞧不见。也不来跟我见礼!” 国公为从一品。 国公世子为从二品。 国公世子妃为从三品。 定北王为正一品。 郡主为正二品。 所以锦心在身份上比长宁郡主低了三级。 今天是钟微的生日,锦心实在不该乱找麻烦,就算要找,也该先跟长宁郡主见过礼。 她这般急不可待的,被长宁郡主敲打,真真只能算是活该。 锦鱼脸上带笑,慢慢转过身来,不动声色地挽住了长宁郡主的胳膊。 就见锦心本是惨白的脸透出几分青色来。 此时锦心再给长宁郡主见礼,便连她也受了。 可锦心不见礼,以长宁郡主直言直语的性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收拾她呢。 第71章 隔桌打脸 锦心咬了咬嘴唇, 青色的脸又泛了红,冷笑道:“郡主在这里,我哪里敢不见礼呢?不过是见有的人不知礼数, 竟然一直挽着郡主的胳膊不放。” 说着眼神直勾勾地瞪着锦鱼。 锦鱼笑道:“姐姐有所不知。刚才郡主一直挽着我的胳膊。可我想, 我虽年长几岁, 可身份远不如郡主, 这才反过来挽住她的。难不成依姐姐的意思,该郡主挽着我才是?”说着真放下了胳膊,却给了郡主一个眼色。 长宁郡主眼睛一亮,眨巴两下,笑得露出了粉嫩的牙龈, 伸手挽住了锦鱼,抬起了下巴。 锦心眼睛微缩,嘴角抿成一条线, 胸口起伏不定。 她性子本就骄傲,给长宁郡主行礼是不得以而为。叫她给锦鱼低头,实在是比杀了她还叫她难受。 一时两边僵持住。 忽听有人软软地道:“长宁郡主, 我记得你一向是最重嫡庶的。我还以为, 你会跟敬国公世子夫人要好, 如今怎么倒跟江家三奶奶这般要好?” 这话听上去, 似乎只是一个不相干的疑问。 可是听的人却不免想, 对呀, 长宁郡主跟江三奶奶交好, 根本是自降身份。 锦鱼眼神一定,见说话的姑娘娇小玲珑, 披着件奶黄色的素锦大毛披风。 虽是素锦,却绣了一道孔雀蓝色的百草斓边, 十分新奇可爱。 原来是顾茹,明明瞧着软软的可爱,不想竟是个厉害的角色。 本来她也只是因为锦心狗咬吕洞宾,一来就找她麻烦,想收拾收拾锦心。 如今既已把锦心气个半死,她也就不计较了。 今天,她也是半个主人,不能真跟人吵起来,坏了钟微的好事。 她想了想便轻轻一抽胳膊,却没抽动,不由转眼去看长宁郡主。 却见她一张圆润的小脸鼓了鼓,双眼睁得像只愤怒的小鸟:“我跟谁好,还要你来管!你们啰嗦半天,怎么一个二个的都不来跟我见礼?是想反了不成?” 周围的姑娘们全都吓得大气不敢出。 一时只听得堂上屋瓦一滴一滴的清响。 锦鱼不由有些愧疚。长宁郡主天真骄纵,她不该利用她的。可她一时半会儿的又想不出什么劝解的话来。 好在钟微已经跑了过来,笑着一手拉顾茹,一手拉长宁,笑道:“哎哟,我的生日,你们谁敢不给我脸面,我就哭给你们看。” 一句话,顿时刺破了这紧张的气氛,立刻便有人笑出了声。 锦鱼松了一口气,不由再度佩服钟微。这样的好姑娘,等到题跋大会,她一定要好好给她找一个女婿。 顾茹脸上仍是天真无辜的模样,半侧着身子,给长宁福了一礼,笑道:“给郡主见礼了,祝郡主万福金安。” 她既开了个头,没给郡主见过礼的姑娘们也都一一上前。 其中锦心夹在中间,胡乱地也见了礼。只是脸上的表情一直绷得死紧,不复刚进门时的趾高气扬。 锦鱼趁乱拉了钟微一把,避到人后,偷偷跟她道了个歉意。 钟微狭长的眼儿弯弯地,冲她做了个鬼脸,低声道:“你没看出来?她就是来砸场子的。亏得你跟郡主两个压制了她。她老实呆着便罢,若还是想搞事,你就替我把她给收拾了。我才乐意呢。” 锦鱼:……难道她又福如心至歪打正着? 只不知道小郡主是不是看出来了,这才故意打击锦心的?倒不是被她利用了。 一时丫头们引着众人都入了座。 一共摆了九桌,每桌七八人不等。 锦鱼跟钟微还有长宁郡主等在首席。不过钟微忙着满场子跟人周旋,席上暂时只有她跟小郡主还有几个钟家的姐妹。 锦心与顾茹还有柯秀英等坐在次席。 锦鱼背对着锦心。 却听得有人道:“也不知道钟五姑娘是怎么想的?到这里来办生辰宴?我刚才一路走来,见个光秃秃的园子,连座像样的楼宇都没有。便是这里……你瞧瞧,这些个幔帐桌帷,都是东拼西凑的,不像个样子。明明上回在她们自己家那个明月松韵楼多气派,又暖和如春。” 这声音有点耳熟,但不是锦心跟娇滴滴的顾茹。 可是她也不好转头去看。 倒是有人替她解了惑。 “柯姐姐,这园子是卫五娘子的,听说常恭坊新安坊一带的人家因自家不便,常在这里设宴。钟五姐姐跟卫五娘子交好,因此帮衬着她。” 这话软软的,听上去依然没什么问题。 可是细想又极狠毒。 常恭坊新安坊是小官之家,新安坊更是商户,与她们这些贵女身份地位差了不知道有几级。这些人常设宴的地方,便是好也成了不好。实在配不上她们的身份。 钟微在此设宴,也不是因为这里有什么别的地方没有的好处,只是为了帮朋友。一脚便把国色天香园踩在了泥里。 锦鱼见这顾茹如此针对自己,心里不由有些警惕。 难道顾茹是锦心今日找来砸场的帮手? 还有柯秀英,刚才就是她们两个一唱一和地吹嘘锦心的宋锦衣裳,替锦心抬轿子。 可明明柯秀英之前还围着王青云转,难道出了什么事?她不再惦记王青山了? 还有顾茹,这样厉害的人,不会看不穿锦心,为什么要为她所用? 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正想着,就听小郡主忽道:“你这个梅花香饼好浓的梅香。便是宫里的,也比不上呢。还有这个梨条,一根根像水晶一样,倒没见过!” 锦鱼不由莞尔。小郡主这是在隔桌打脸么? 看来小郡主虽任性,却不是傻子,必是也瞧出锦心今日来给钟微贺寿是不怀好意了。刚才为难锦心多半也是故意的。倒是她自己单纯了。 她忙解释道:“这个梅花香饼,倒有些来历。钟三公子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梅花露,指节长的一小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4 瓶子,也不知道要多少钱。调了牛乳和的面,才有这样的香气。这梨条呢,是我们江家的东西,倒寻常得紧。郡主觉得好,我回头给你带一匣子回去。” 这梨条就是用今年江家庄上的香梨制作成的蜜饯。 因她瞧着寻常蜜饯黑乎乎干巴巴的一团,便下了些功夫,做成这种水晶透明的凝胶状。 钟微前日吃了说好,特地叫她今日拿来待客。 “这个时辰了,该来的人怕都到齐了吧?”这回开口的却是锦心,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我看首桌上还空着一个位置。不知道是谁?想来要等她的。”又是顾茹。 锦鱼暗暗翻了个白眼。 王青云一直没回话。 也没说来,也没说不来。 因此她跟钟微商量着还是当她来算。 钟微坐首席上位,左边是长宁郡主,右边是锦鱼,然后才是王青云。 她隔在两人之间,少些钟微跟王青云必须对话的尴尬。 “前日无量庵阿弥陀佛诞辰,给她下了帖子,她都没去。听说是染了时疫。”这声音娇娇软软的,又是顾茹。 “我听说……倒不是时疫,是她叫钟家人伤了心,因此不肯出来见人。” 这回锦鱼光凭声音就能分辨说话的谁是谁了。 柯秀英的声音跟她的人一样,有些粗。语气里更是满满兴灾乐祸。 锦鱼眉头一紧。 这柯秀英怎么消息这么灵通? 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担心地看向门口。 将近正午,外面的天色仍是暗沉沉的。 已经午时一刻,马上就要开席了。 王青云如果今日真不出现,就做实了她被钟家伤了心的传闻。 王青云喜欢钟哲这么明显,相信这些眼神贼亮的贵女们早就心知肚明。 这样的传言,简直等于明说钟哲拒绝了王青云。 王青云今后再要说亲,怕就难了。 “你说的钟家人是谁呀?不会是钟三公子吧?”这回说话的却是锦心,腔调里都是轻浮的笑意,带着满满的恶意。 锦鱼眉头轻锁。 锦心与钟微没仇没怨,与王青云也没深仇大恨,可今天她来这里,这态度确实是来砸场子的,还特意带了两个帮手。 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钟微跟王青云是她的朋友? 那她们两个岂不是受了她的连累? 隔着桌子,她又不能跳过去给锦心两巴掌,堵上她的嘴。 可又不能什么都不做。她思忖片刻,招手叫豆绿,悄悄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 豆绿眼神亮亮地转身去了不提。 谁知豆绿刚走,就听有人惊喜地叫道:“王姐姐!你可算来了。” 她抬眼往门口看去,就见门口正走进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那女子梳着大气磅礴的牡丹头,分心插着一枝衔珠点翠金凤,那一粒宝珠成心形,血红的一点,正正坠在眉间略上之处,映着她雪白饱满的额头。 这种发型,本朝多是妇人梳,少见有未成亲的女子把整个额头露出来的。 但是她极适合这样的装扮,于平素难以言说的清高傲然之上,又添了几分凛然不可犯的气势。 锦鱼大喜,忙起身迎了上去,走近了,见王青云脸上妆容甚重,人也瘦了不少,心中忐忑,叫了声:“王姐姐。” 王青云正与钟微寒暄,听她招呼,抬眼看来,四处打量了一下,笑道:“今日这繁花楼倒变了个模样。我都认不出来了。” 钟微忙道:“她呀,把嫁妆底都翻破了,我拦都拦不住。” 锦鱼笑道:“就这样,我还听人嫌弃,说我这里平素来的都是些小官富商之家。我只是怕委屈了你。” 王青云不屑道:“什么人这样势利浅薄?” 锦鱼自然不好说是顾茹,便叫关了繁花堂的大门,回头携了王青云的手,笑道:“人都到齐了,只等你呢。”便引着她上了席,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她,让她挨着钟微的右手坐下。 这样一来,她与锦心便错身而对,能看见锦心的侧脸。 不过锦心连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长宁郡主收拾老实了。 一时便远远地响起了喜乐调皮的歌声,却是一曲《鹤猴祝寿》。鹤吹箫,猴献桃,举杯一饮长生酒,愿与日月悠久守。人寿长,长千年。人寿高,如泰山。福泽深,如东海。 歌声一起,便开了席。 各种美酒菜肴如流水般抬上了桌子。 光酒就有八种。雪腆酒、石榴酒,荔枝酒,珍珠泉,蔷薇露,碧香春,琼花露还有烈一些的羊羔酒。 菜肴是二汤四素八荤,还加六种主食小点。 汤有红枣血燕盅,芙蓉雪霞羹。 四个素菜是香菇盒子,油焖春笋,茭白蚱还有素烧鹅。 八个荤菜是鹿脯,带子上朝,茄汁鱼卷,黄泥煨鸡,龙井虾仁,海参盆,水晶肴蹄还有笋焙鹌子。 六种小点除了青金石饭,水晶冬瓜饺,乳糕,炒鳝面,二红饭还有黑豆薏仁粥。 如果说之前还有人因为国色天香的景色不佳,天气又黑沉沉的有些小小埋怨,这一道道酒菜上桌,所有人顿时都吃得合不上嘴。 又有歌声助兴,繁花堂内之前始终有些压抑的气氛,顿时松快起来。 钟微又是个诙谐的,绕着桌子的给人敬酒。 同桌的姑娘们也说说笑笑,互相祝酒。 气氛越来越欢快。 锦鱼总算松了一口气,端起蔷薇露饮了两口,一边留意着全场的动静,怕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却发现今日的情形多少有些奇怪。 钟微是寿星,众星捧月原是应该的。 长宁郡主身份最尊贵,都来给她敬酒也说得过去。 只是锦心……就见她端坐在椅上,并没主动去跟谁寒暄。可是想要给她敬酒的姑娘倒排了长队。顾茹与柯秀英更是一左一右,态度亲切,宛如婢女一般,伺候得十分殷勤。 明明刚才长宁郡主才敲打过锦心。 按理这些贵女们该有所收敛才对。 她想了想,王青云向来是个灵通的,正想问她一句,可巧钟微敬了一圈酒回到桌上。 她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见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她索性一手一个,拉了她们出来,到得繁花堂后的一间小小退步中。 这退步原是她留来自己到国色天香园时办事用的。 收拾得极精致。 中间放了一张花梨木大茶桌子,四把花梨木的玫瑰椅。 她便请两人坐下,奉了蔷薇露,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钟微笑着拈了根水晶梨条,叼在嘴里,慢慢吃着。 王青云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这个么?我倒是知道一二。” 锦鱼:……果然不愧是王青云。 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5 72章 畜生不如 “你可有听说, 过了年,皇后娘娘便要替太子选妃?” 锦鱼怔了怔,旋即明白过来。 她虽在庄上长大, 离皇家十万八千里。可毕竟洛阳庄的主顾们都是京中的富贵人家, 太子的事, 她还是听说过一些的, 只是从未留心。 太子早些年成过亲,娶的是谁家的女儿,她虽不清楚,但听说夫妻和睦,还生下了两个女儿。 可惜太子妃是个没福气的。 没两年一病没了。 太子便一直没再纳正妃。 也不知道过了几年了。 皇后娘娘想要替太子纳妃, 找亲妹妹敬国公夫人进宫商议也寻常。 锦心今天特意穿皇后娘娘赏的面料来赴宴,就是要让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她上能通天。 这节骨眼儿上,谁要得罪了她, 只消她在皇后娘娘跟前略提一提,太子妃之位便毫无希望了。 这对锦心而言,无疑是个极好的机会。 以前锦心装作跟她关系不错, 以显得自己贤良淑德。 可她现在名声越来越大, 国色天香园也风生水起。 有那不知就里的人, 比如说诚亲王妃, 若是求到锦心头上, 来邀她赴宴, 怕不气死锦心。 如今既有机会仗了皇后娘娘的势, 便索性当众跟她撕破了脸。 是要跟毫无权势的江三奶奶交好,还是跟权利熏天的敬国公世子夫人交好,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也幸亏钟微跟王青云两个都心有所属,根本没想过要去当这个太子妃, 所以也没把锦心放在眼里。 而顾茹与柯秀英大概是有那飞上枝头的鸿鹄之志,因而一直奉承着锦心。 她正想得出神,却又听王青云道:“微妹妹,也说不定她今日是衔命而来,想看看你合适不合适。” 这个“她”自然是锦心。衔谁的命,也不用问,必是皇后娘娘。 锦鱼再度茅塞顿开。 这便更说得通了。 皇后娘娘居于深宫,对外头世家的女儿们就算认得,也不过是偶然宫宴,远远看上一眼两眼。 若钟微也在皇后娘娘考虑的范围之内,那么锦心说自己接到了钟微生辰宴的帖子,皇后娘娘会不会顺便说,你去瞧瞧,看看她如何?因为要让她办事,还特意重重赏了她? 毕竟以锦心仇视她的程度,如果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应该是不会愿意踏足国色天香园的。 只是她知道,钟微只喜欢才子,不喜欢太子。 果然就见钟微笑得眼弯如月,像只小狐狸道:“人人都知道我与卫姐姐交好,连生辰宴都不在自家办,要巴巴来给她的园子捧场。敬国公世子夫人怎么可能说我的好话哟。” 锦鱼不禁莞尔,心中又有所感。按理钟微认得锦心远在她之前。可见是早看破锦心为人,根本没把锦心那什么贤惠的名声放在眼里。 王青云默默饮了一盅蔷薇露,深深地看了钟微两眼,站起身来:“腊八的时候,咱们一起去宏福寺施粥吧。” 这个咱们自然也包括了钟微。 锦鱼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看来不仅钟微放下了,王青云也放下了。 也许就像江凌说的,钟哲那日是故意讨打,叫王青云出了这口恶气,倒有些用。 * 三人又略待了片刻,便复出来,坐下吃席。 锦鱼瞧去,就见围着锦心的人群总算散了。 她低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黄泥煨鸡,还没咬下去,却听锦心道:“刚才那歌儿叫什么?我倒没听过。像那庙口卖解的。我看这天色这般难看,还当会唱一曲《秋月照茅亭》呢!” 这话却是特意转过头,冲着她说的。 锦鱼暗暗无语,便侧了身子,才要说话,就听有人道:“那歌儿叫《鹤猴祝寿》。说的是主人有福,连白鹤猿猴这样的畜生都知道来凑趣。可惜,有些人,连畜生都不如。” 这话也太狠了,反应更是快极,锦鱼不由心怀佩服地看向王青云。 她与人吵架,是万万说不出这样犀利的话来的。 就见王青云大概酒气上头,脸色有几分绯红,于寻常一本正经的美丽中,显出一种明媚的妖艳。 锦心这回却也伶牙俐齿起来,冷笑道:“畜生知道什么?一个人有没有福气,要看天公作不作美,王姐姐,你说呢?” 这就差直接说,钟微无福,所以天公才不作美,明明是正午,却黑成一团,堪比长夜。 可她话还没完,大眼睛朝锦鱼一瞟,补充道:“钟妹妹,我知道你是个最有福气不过的人。今儿呀,你必是找错了地方,沾到了别人的晦气才这样的。” 锦鱼:…… 若不是刚刚托了王青云的福,对锦心今日的目的有所了解,她大概又会觉得这话来得莫名其妙。 不过虽然锦心今天有备而来,还带了帮手。她可没在怕。论帮手,她也有。论战斗力,顾茹柯秀英可比钟微王青云差了十万八千里。便是身份上,锦心今日也压不住她,她后头还有长宁君主撑腰呢。 她素来也不是个默默受人欺负的。她之前已经叫豆绿去安排了,一会子有锦心的好看。 就听钟微笑道:“姐姐可是在笑我福薄,压不住这园子?姐姐若想听《秋月照茅亭》,我叫她们唱来就是。”说着指了指身边的丫头。 那丫头就朝外走去,不想门一开,只觉得迎面有什么东西飘到了脸上,她惊叫了一声,抬眼望去。 就见一层层的黑灰云下,一点点的白,盈盈如鹅毛般落下。 下雪了? 锦鱼坐在椅上,手举着一双空筷子,怔忡半天,才看向钟微。 就见钟微眼神晦暗不明,说不上是惊喜还是失落。 京城初雪之日,便是题跋大会之时。 由翰林大学士傅巩与白鹭公子牵头,遍邀在京才子,齐聚国色天香园,比拼题跋。 这是京城文人之间近日最热闹最关注的事件。 有资格接到一张请柬的,自然免不了喜上眉梢。 没接到请柬的,狷介些的,暗暗生气,也捉摸着要搞个什么别的大会比上一比。那入世圆滑些的,便托人托关系想要拿到一张,以自抬身份。 傅巩学士向来看淡名利,耿介秉直,完全走不通后门。 倒是王青山,见托来找的人太多,怕犯了众怒,因而劝说着又多发了十来张观礼的帖子。 说是观礼,难不成进了园子,人家想要出个题跋,还能堵上人家的嘴不成? 妙就妙在,这帖子上没有日期,只写一个初雪之日,正午之时。 本来这事,锦鱼是有些担心的。 若是撞上了园子里正好有人,岂不难办。 不过梅掌柜说,因天气越来越冷,这园子也越来越萧索,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6 进入腊月,便没什么人预定了。 按照往年的天气,初雪最早都要到腊月中旬,遇到暖冬,到明年一二月也是常事。 再说,这样的盛事,便是撞上了哪户人家,跟客人商议一下,未必不肯通融,顶多当日免费罢了。难的倒是当日没人预定,忽然之间,怕是准备不及人手酒食,只能到外头酒楼买些现成的来。 因此锦鱼便也由着王青山去发送请柬。 谁能想到,今天钟微生日,竟然小雨转雪了。 若是那些接到请柬的才子们不知就里,全都涌进国色天香园来,岂不冲撞了今日的贵女们? 她与钟微对视一眼,几乎同时站起身来,都朝门口走去。 王青云挑了挑眉头,也放下手中筷子,起身跟上。 长宁郡主转头看了看,哎呀叫了一声“你们怎么都不带我”,也推开椅子,提着裙子朝门口跑。 她们这一桌如此,其他桌上活泼些的姑娘也都纷纷起身,跟着往外跑的。 一时众人簇拥着,涌出门口,站在台阶上,朝外看去。 锦鱼与钟微王青云长宁郡主在最前排。 太阳仍是看不见影子。 天边的彤云却于深灰中泛出一种似有若无的红。 杳无人声的荒林中,“呼呼”似有风过,吹的那树梢上仅存的几片叶子,也飘飘地落下。 这些枯黄的叶子中,卷着点点的飘动的白,好像一幅珍珠罗的背景上,一只看不见的笔,正在挥洒着一幅会动的画儿。 这点点的雪白疏疏落落的,不仔细看不见,太仔细了,也看不见。 真的下雪了。 锦鱼心中的喜悦也随着这雪花儿飘荡起来。 钟微托她帮着挑人,自然还是要入了钟微的眼才好。 今日撞到一处,真是天公作美,成全钟微可以亲自相看。 却听身后有人笑道:“不过是几粒雪点子罢了,哪里就算下了雪?这雨夹雪,再一冻上,道路难行,最是烦人不过。” 听来像是家常寒暄的废话,但就是让她扫兴。 锦鱼不用回头,也听出来,又是锦心。 她左右扫了一眼,见豆绿不知何时凑在一群丫头婆子中,也挤在檐下一侧看雪,便朝豆绿挑了挑眉。 豆绿小蒜头鼻子耸了耸,冲她笑得像只小狐狸。 锦鱼便放了心,转头似笑非笑,看着锦心,道:“姐姐说得一点不错。我也担心道路难行,回头姐姐在路上有个闪失,不如趁现在雪才刚开始下,姐姐早些回府罢。” 锦心一张雪白的脸埋在银貂裘的风毛里,也不知道是因为粉和胭脂褪了色,还是离得太近了,锦鱼见她眼下有两片暗青,显得憔悴。 可锦心的气势仍是倨傲得很,摆出一个小公爷常有的姿态,凌厉的下颌抬得高高的,眼珠子冷冷地盯着她:“钟妹妹的生辰宴,她都没发话呢,你算什么东西?想撵我不成?” 她这话说得声音极大,几乎是在呵斥。 倒让锦鱼想起以前在景阳侯府的时光。 那时锦心便是这样,一旦装斯文装不下去,就撕破脸撒泼。 此时,便是最迟钝的姑娘,也看得出来,卫家姐妹不和。便有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慢慢往一边移。 锦鱼眼角余光就见,大半的姑娘都移到了锦心身后。她这边只有小一增,包括钟微王青云长宁郡主等人。 颇有几分两军对阵的架势。 她不由有些郁闷。 明明是钟微的生日,怎么搞成这样?! 她只得笑瞅着锦心,道:“我哪里是在撵姐姐,分明是在照顾姐姐。” 话音刚落,胳膊一沉,她转头,就见钟微挽上了她的胳膊,狭长的眼儿弯弯如月,道:“卫五姐姐,你可真偏心,怎么独担心敬国公世子夫人一个呢?”说着,钟微扭头冲所有人扬声道:“今日这天气实在不作美,有哪位姐姐妹妹若是担心一会儿路上难行,要先行告退的,只管先走就是,不必拘束。你们今日能来,我已经承情了。” 这是明晃晃地替锦鱼撵人背书。 锦心嘴角显出一条深深的皱纹,从紧咬的嘴唇直到脸颊边。看上去气极了,却找不出半句话来回嘴。 却听一个软软的声音响起:“宴会未完,别说下几粒雪珠子,便是下刀子,也该喝完这杯酒才告辞的。江三奶奶,敬国公世子夫人知书识礼,怎么会提前离开呢?” “正是如此。今日卫五娘子也算半个主人,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呢?” “我才刚吃个半饱呢,怎么就要我们走人呢?” ………… 锦鱼:…… 顾茹实在是个厉害的,立刻给锦心找了个不能走人的理由。还刻意凸显了她跟锦心身份上的差距。 一下子,把她倒变成了众矢之的。 太子妃的位置果然诱人。 “哎呀,哎呀,快看快看!大家快看呀!” 有人在夸张地又笑又跳的,惊呼不止。 锦鱼循声一看,果然是最会见机行事的豆绿。 豆绿不知何时跳下了台阶,正站在繁花堂前的空地里,双手掌心摊开,捧成一片海棠叶子的形状,朝天上举着。 锦鱼的视线移上去,顿时也屏住了呼吸。 就在她跟锦心斗嘴的这会子工夫,天上飘下来的不再是雪粒子,而变成了一片片晶莹洁白的雪花。 仿佛漫天的梨花,翩翩起舞,风轻轻地吹动,一点点的白,摇曳飘舞,如梦似幻,像凭空多了一幅铺天盖地的珍珠帘子。 而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她就站在珍珠帘子外,静静地观看着珍珠帘子内那个宁静而悠扬的世界。 看来题跋大会就在今天了。 第73章 包藏祸心 “你种了腊梅?” 她正沉浸在这飞雪飘花的世界里, 却听有人问。 她回头,见王青云在她身边,正睁着一双大眼仰望着天空, 脸颊绯红娇艳, 有一种凌冽之气, 恍若那琉璃世界中的灼灼红梅。 锦鱼心中不禁再次替她惋惜。 钟哲有眼无珠啊。 腊梅花儿, 这园子里本是没有的。 可她想既然冬天也开园,又是钟微生日,园子不能太素了,梅花还没到开放的时节,便特意去寻了几株绿蕊腊梅, 放在了繁花堂的北面粉壁四周,这样北风吹时,繁花堂内满屋都有梅香。 只是一直到现在都没人发现。 之前室内人太多, 又点了蜡烛,气息庞杂,倒也不奇怪。 现在大家虽都站在外头, 可注意力都叫天上的雪花儿吸引去了, 仍是没人留意到这一点。 只有王青云。 她便抿着嘴儿笑了笑, 点了点头。 可她的心思却不在这腊梅花儿上, 反道:“姐姐, 若一会儿雪真下大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7 , 咱们之前商议的题跋大会章程怕是全没了用。” 当初她跟王家姐弟商议了章程, 觉得若是一处处地比议,一来笔墨不方便, 二来若有人知道自己输了,后头再有地方便不肯再出力, 岂不冷清。 所以说好了,不如先带着众人一处处逛去,最后都聚到繁花堂来,好酒好茶好点心地招待着,请才子们各赐墨宝,或者谁有了才兴,直接在繁花堂后的粉壁上提字也成。 全都齐了,才开始一处处评比。 可现在繁花堂内都是姑娘们,却是不能让他们过来了。 就见王青云仰望着天空,露出一个剪纸般清晰的侧影,长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你这几株腊梅,连影子都瞧不见,却是暗香袭人,极妙极妙。” 虽是答非所问,可锦鱼听她提到腊梅,灵光一闪,笑道:“姐姐,我倒有一个主意。一会儿才子们若是踏雪寻来,我们仍先引他们各处逛去,末了请他们到腊梅粉壁处。做好了题跋,再匿名抄送到繁花堂来,由咱们这里的姑娘们来评鉴出个状元榜眼探花。” 两处相距极近。 那几道粉壁为了遮风避雨,都搭了极宽大的卷棚顶。 叫人在棚顶下放置书案,炭盆,酒盏,既能挥毫作诗,又能赏梅饮酒,岂不风雅。 想来那些人不会怪罪。 王青云转过眼珠子,看她,拍掌道:“妙极。这样也省有的人看人不看文,又或者拉帮结派互相吹捧了。可彩头怎么办?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准备。” 当时她们准备了输赢都给彩头。因都是文人,直接扔银子实在不雅。王青云便主动说去替她挑些好的印章石。虽是来者有份,但是前三名自然要挑那最顶级,价值不菲的青田鸡血或是寿山。 可因为钟哲的事,王青云自然也一直没把石料给她送来。 听王青云提及这事,锦鱼略一想,便笑道:“繁花堂内摆放的茶花如何?我点算一下,到时一人送上一盆。前三名的彩头么,我就摘几枝腊梅来,插出三瓶花儿赠人。如何?” 她既在宏福寺插花大会上拔得头筹,也算得个花中状元。 不知多少庙观世家来求,她都婉拒了。 石料再好,只要肯出银子,就买得到。 她的插花,却是有钱也买不到。 王青云便看向钟微:“今儿是你的生辰,还得你作主才是。” 语气虽不复以前那种刻意讨好的亲热,却也落落大方,仍是熟稔的朋友。 钟微狭长的眼中晶光一闪,飞快地看了锦鱼一眼,笑道:“你们两个的法子再好没有。让我跟大家交待一声。” 说着,便转头提高声音道:“姐妹们可有听说过题跋大会?” 众人纷纷笑道:“这谁不知。” 钟微便把刚才锦鱼跟王青云商议的章程说了,末了道:“若有哪位姐姐妹妹担心雪下大了,道路难行,或是有别的缘故,要现在离开的,只管说。我们立刻安排人护着你出园。保证不叫人冲撞到了。” 这些闺阁女子平常哪有多少热闹可玩? 便是之前宏福寺的插花大会,有的家中虽拿到了帖子,也多半是兄嫂前往,没她们的份儿。 本来只是参加一个生日宴,却撞上这样难得一见的才子盛会,哪有不兴奋的? 锦心脸色铁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刚才锦鱼明明叫她先走的,是顾茹说便是下刀子,也该喝完这杯酒才告辞的。她总不能现在立刻反悔吧。 她身后的姑娘们全都拘谨着,没人敢出声。 锦鱼身后的姑娘们却是没管那许多,都哄地一声,无不纷纷道好。 只是内中有一人扼腕道:“题者,标其前,跋者,系其后也。皆有所本。我们若不跟他们一般逛上一遍园子,便是点评,也是胡乱为之,未免有失公允。” 锦鱼转身看去,就见这位姑娘,前刘海密密地覆在眉毛上,只看得见一双清亮的眼睛,脸盘子圆圆肉肉的。 她却不认识。 王青云笑道:“袁妹妹不愧有文姬班昭之才。若大家有兴,不如趁着他们还没来,有想要去逛逛园子的,便去走一遭?” 锦鱼忙冲小丫头圆儿招手,让她去通知梅掌柜,赶紧准备题跋大会的事。又特意嘱咐说让才子们来了,先不要进园子。等这边姑娘们逛完了,再放人进来。 圆儿点着鼓鼓的腮帮子,应了一声,飞跑着去了。 锦心不满地看了一眼顾茹,转身回了堂内。 顾茹略低了低头,紧紧跟上。 柯秀英自然也没去。 本跟在她们后头的姑娘们便都鱼贯而入。 锦鱼便托请王青云带碰上想逛园子的袁姑娘还有长宁郡主等人。 而繁花堂内,继续吃席面。 钟微自然陪同。 锦鱼便出来到了退步中,吩咐豆绿回府去寻三只花器。 又叫人拿了一迭子红纸来,随手开始铰梅花,打算一会儿分给众人,做投筹用。 正铰着,圆儿跑了来进,低声道:“奶奶,奴婢刚才蹲在花几后面吃果子,听得那些姑娘们在商议,说一会儿题跋大会时,都要看着敬国公世子夫人的眼色投呢,” 锦鱼:…… 这下倒有些麻烦了。 刚才她虽没仔细看,但锦心这头约莫有三分之二的人,占了大多数。 若她们包藏祸心存心使坏,岂不是选出来的题跋全是最差的? 她自己虽不那么介意题跋的好坏,可是这岂不辜负了那些才子们? 传出去,人家不会知道是锦心暗中使了坏,只会说她无能,偏让一帮不懂文彩的姑娘们来评议,好好的题跋大会,都毁了。 这于她,于国色天香园日后的名声,可都极是不利。 她凝神想了一想,从荷包里掏出个银角子赏了圆儿,道:“你还藏好了,再仔细听听她们有什么别的议论。”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自然有法子对付。 * 一时三巡酒过,去逛园子的姑娘们也都兴冲冲地回来了。 锦鱼便命撤了酒席,请大家喝茶,又拿出围棋双陆等玩意儿,由大家各自玩耍。 梅掌柜的也派人送来了今日到场的二十六位才子名单。 锦鱼拿过名单,就见她之前便特别留意的两人都在,不由更是欣喜。 又过了约一个时辰,梅掌柜派人来道各才子已经逛遍了园子,如今都在粉壁那边,开始题字了。 豆绿也早取回来三个花器。 一只汝窑经瓶。有诗云“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瓶上有细白蟹爪纹。高雅如皇家公主,望之叫人不敢轻慢。 锦鱼:……这可是她压箱底的好东西,豆绿这丫头可真舍得。 想想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8 原是自己叫她取好的来,只能默默忍住心痛。 一只束腰圈足撇口青铜兽面纹觚。 还有一只蓝琉璃细长颈八棱瓶。 青铜的还好,这只蓝琉璃细长颈八棱瓶若是插得好了,倒是绝色。 当下想了想,便偷偷邀上了钟微与王青云,请她们陪自己去摘蜡梅花。 当然因为蜡梅花就在粉壁边上,顺便让她们两个过去看看。 钟微不用说,她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万一有哪个好的,叫王青云瞧上了呢。 钟微一口答应了。王青云略一沉吟,也点了头。 一时三人带了几个丫头捧着盘子,穿好衣服,戴好兜帽,出了繁花堂,朝北边粉壁这头来。 两处相隔甚近,一出门便能听见人声喧沸,十分热闹。 天上仍是飘着雪花,却一点不着急。飘飘逸逸,像无事闲逛的小姑娘。 厚重的彤云薄了许多,太阳在背后爬着,有那么几缕云透明处,射出七彩的光。 雪下了这两个时辰,早在地上积了寸许的一层雪粉碎末,白绒绒银亮亮,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不过片刻,粉壁便尽显眼前。 一共四堵粉壁,围成了一个口字。 中间尤其四合院般围成一个天井。 每道壁顶都建了卷帘棚,此时已经堆了一层薄雪,像戴了白毛的风帽一般。 壁与壁之间隔着两三丈远,本种了些花树。 隆冬之日早枯萎了,露出些光秃秃的褐色枝杆。枝干上稀稀落落地挂着积雪,倒像是忽然开出了一树的梨花。 白与褐色之间,冒出的星星点点腊黄墨绿,暗香袭人,便是腊梅花儿了。 四座粉壁下的卷帘棚内都放了长条桌案,或坐或站,挤满了人。 远远看去,也有穿狐裘锦衣的,也有穿蓑衣棉袍的,也不知道谁是谁。 她们一出现,众人便都齐朝她们这边看来。 有了上次在宏福寺台上示众的经历,锦鱼对于这种众目睦睦的注意倒也不太在乎了。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钟微,却见她神色有些淡然,不见半点羞涩。 再看王青云,却是巧笑嫣然顾盼神飞的模样,完全不见半点为情所伤的黯然。 她心中更觉钦服。 一时到了粉壁附近,她远远地朝众才子群里福了一福,派了豆绿过去交待一声。 豆绿大大方方地走过去,高声道:“打扰诸位了。我家奶奶只是带着人来选摘腊梅花儿,一会儿给状元榜眼和探花做彩头。诸位只管自便。” 众人皆道卫五娘子辛苦,自当尽力。 却见一人身穿淡紫锦袍,外罩一件紫貂裘,头上也戴着貂皮的帽子,眉眼精致俊秀,神色孤高,越众而出,身姿潇洒朝她们走来。 锦鱼:…… 王青山看见自家姐姐在场,过来打声招呼本是寻常。可是他没看见钟微也在吗?不觉得尴尬吗? 她忙看见钟微,就见钟微狭长的眼儿睁得老大,定定地看得有些发呆。 锦鱼:……嘴里说放下,眼里还是放不下啊。 便又去看王青云。却见王青云嘴角噙笑,并无半点不自在。 她只得暗暗长吸一口气。 也好。 多见见以后就自在了。大家还是朋友。 不想王青山奔出几步,后头跟了一人。穿得棉滚滚的笨重,头上怪怪地戴着一只加了黑狗皮的斗笠,叫道:“既是卫五娘子来了,我也去打声招呼。” 居然是大学士傅巩。这初雪之时办题跋大会的主意便是他提出来的。 锦鱼忙快步迎上前去。 今日来的才子,按身份年纪自然是傅巩第一。 既然傅巩都要来跟卫五娘子打声招呼,其他人怎么好意思干站着。没见过的也好奇,见过的也没理由不过来照个面。 一时两边人都动了,竟是在中间来了个大会面。 王青山微微扬了扬了刀裁似的眉,目光却不由落在钟微身上。 钟微今日生辰,自然打扮得极明艳靓丽。 因这雪是突然下的,因此并未戴雪帽,只是普通的大红羽纱面带风毛的兜帽,一张小脸陷在其中,配着狭长的眉眼,倒像是只可爱的小狐狸。 身上披着大红羽纱面掐金银祥云边白狐狸里的斗篷,脚下一对也是金银祥云边的白色羊皮小靴。 见到他,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半天似乎想起什么,脸上阳光忽然消失不见,神色淡然下来,旋即转开了头,并不再看他。 王青山没来由地觉得心里一空,好像那飘着的冷冷的雪,进了心脾。 他向王青云锦鱼见过礼,顿了顿,喊了一声:“钟家妹妹,生辰快乐!” 锦鱼紧挨着钟微,两人之间的神情看得明明白白。 听王青山这样一叫,只觉得钟微连身子都微微一颤,她心中不由万分怜惜,还不及说什么,众人已经赶到。 只得赶紧与傅巩等寒暄。 待得寒暄毕,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笑道:“今日承蒙各位前来捧场,是难得的缘分。不如便请傅学士代为引见一下今日在场的诸位才子?日后相见,也免得无知失礼。” 不管王青山现在怎么想,怎么做,她答应钟微的事,可不能不认真办! 第74章 大打出手 傅学士似乎有些吃惊, 可转头看看身后,众才子果然乌泱泱跟围了上来。 既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也没那么多的迂腐规矩。 可人他自己都认不齐, 他光出了个主意, 人都是王青山请来的。 当下便把这差事推给了王青山。 王青山看了锦鱼一眼, 眉眼轻垂:“这雪还在下, 若是一一引见怕是冻坏了大家。不如改日,天气好时再说罢。” 分明是在推诿。 锦鱼也垂了眉眼,掩去眸中笑意,心中更加明白。 当日她叫王青山多找几个出众的青年才俊来,还说要给钟微做媒的话, 看来王青山是记在了心里。 她眉毛微微挑了挑,道:“王公子所言有理。倒是我们耽误大家了。还请各位不要见怪。”说着巧笑倩兮,眼眸莹莹:“不过……”说着, 她仰脸指了指腊梅花儿,“我看这天气寒冷,花枝难剪, 不知道可不可以请两位公子帮手, 替我剪上几枝?” 她是成了亲的, 又是京中有名的花师, 身边都是女子, 找两上男子帮手, 倒也并不突兀。 王青山笑道:“这个自然……我……” 不想锦鱼却打断了他, 抬手胡乱一指,道:“王公子是半个主人, 还是留下替我照顾傅学士还有一众才子。我才看名单,记性不好, 只约约记得两个人,不知道谢初之谢公子与庄子石庄公子是哪两位?” 其实锦鱼也知道,自己这样太过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9 着迹,也有些鲁莽失礼,不过,为了钟微,叫别人议论几句无礼,她根本不在乎。 王青山脸上笑容一僵。 这时就见人群中有两人含笑越众而出。 当先一人看上去二十上下,容貌昳丽,中等身量,穿着一件青哆罗呢鹤氅,举止文雅。论相貌自然比不上江凌,也比王青山略逊,可他走起路来,姿态端正,气度不凡,一看就出身世家大族。 他上前作了一揖,笑道:“在下谢初之,久闻卫五娘子大名,今日能得一遇,略出小力,荣幸之至。” 锦鱼一副丈母娘看女婿的热切,十分满意。这谢初之是江南世家谢氏的嫡次子,才名甚著,进京之后,生活十分严谨,从未有无状之事,结交之人也都是喜读书的。擅丝竹,以琴为最。 随后走来的一人也是二十上下,个子却比王青山还高上两三寸,别人都穿得厚重,独他只在大红箭袖锦衣外头罩了件宝蓝羽毛缎珍珠毛的及膝罩甲,肩宽平直,腰板挺直如松,高鼻凤目,实在是人才出众。往那里一站,大概连小公爷来了,也要逊色几分。 锦鱼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难怪江凌形容此人身姿矫健,倜傥风流。他不但出身好,是崇德侯家的嫡幼子,还文武全才。去年京畿乡试案首。据说书法尤佳,铁画银钩,龙蛇飞动。 就见他上前禀手作礼:“在下庄子石,原为卫五娘子服其劳。” 说话亦是简洁有力,没半点酸气累赘。 锦鱼暗暗点头。这两人果然都是一等一的。 便从容福了一福谢过。 指了指一角的腊梅花儿:“咱们往那边去,不耽搁他们了。” 雪还在飘,如纱似雾,阳光开始突破云层,射出缕缕金光。 阵阵梅香透着寒气,在朦胧阳光下分外妖娆。 几人停在一株梅树之下,锦鱼仰头看时,就见蜜蜡色的花骨朵上,浮着一层莹白的雪沫子,虽甚是可爱,只可惜一会进了屋,雪水会坏了花儿。因此掏出手绢,轻轻地拂去雪沫。 那庄子石便道:“不如在下来代劳吧。” 锦鱼有些诧异,不过她也有心叫谢庄二人有所表现,当下谢过,拉着钟微与王青云,退到一旁。 就见这庄子石从腰间摘下一只大红织金云纹笔袋,取出了一只毛笔。 这笔笔杆青如翠玉,笔头有姆指大小,雪白柔软。 锦鱼:……果然是个聪明人啊。 她忙叫了一声:“稍等。” 这才上前仔细查看梅枝形态,“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倒也不必把这一树的雪都扫了。 仔细观察片刻后,她才指着其中一枝,道:“请公子试着清清这一枝。” 庄子石便挥笔如泼墨一般,雪粉飘扬,不过片刻将那一枝梅花都清得干干净净。 谢之初笑道:“庄兄好手段。可惜可惜。‘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 锦鱼凑近了看时,梅瓣竟是丝毫未损。 她当下大喜谢过。却暂时不剪,只让豆绿在这枝上结了一条红绳作了个记号。 又用同样的法子,再从这一株树上选了两枝。 便又移到下一树上。 那谢初之便道:“卫五娘子插花,世人皆道如文章天成妙手偶得,却原来是‘却忆往年看粉本, 始知名画有工夫。’” 锦鱼不由有些心虚。她其实有些故意拖延时间,好让钟微看清楚这两人。 当下只得笑道:“虽说是‘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说不得一会子,转回来,仍是‘与君著意从头看,初见今年第一枝。’” 谈笑之间,锦鱼倒也没忘了她这样费力的初衷,偷偷看向钟微与王青云两个。 却见王青云嘴角含笑,一副旁观之姿。 而钟微半垂着头,十分沉默。 锦鱼心里不由暗暗一沉。也是,钟微喜欢了王青山那么久,嘴里说放下,可情丝绵绵,哪能真一抽刀就一刀两断呢? 只怕现在就算别人再好,也暂时入不了她的眼吧。 当下便暂时放下撮合他们的心思,一心一意选起花儿来。 最后仍是庄子石出手,拿着花剪十分利落地替她剪了十枝梅花。 庄谢二人将她们送出粉壁外,那谢初之便鞠躬道:“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听说今日拔得头筹的三人才有缘得到卫五娘子赏花。可适才卫五娘子却摘了十枝梅花。若有余梅,若谢某未有幸得中前三,不知可否赐予一枝?” 锦鱼听了,有些为难。 今日以梅为彩头,她刚才强行拉他们两个出来,就已经很惹人议论了。 若是再单独赐梅,怕是叫人看破了她的手脚。 当下婉言道:“公子大才,何需担心此事?不过几枝梅花罢了,哪里敢提一个赐字。若有余梅,自当赠予二位公子,以谢今日扫雪剪梅之助。” 其实扫雪剪梅都是庄公子出力。 庄公子倒是什么话也没说。 锦鱼对庄公子好感倍增。 * 待她们捧着梅花回到繁花堂,却赫然见锦心披着那招摇的银貂裘披风,在众人簇拥下,正下台阶。旁边已经停了一溜的暖轿。 锦鱼压住心中欣喜,转眸看了豆绿一眼。 豆绿得意地皱了皱小蒜头鼻子。 锦鱼不想锦心搅局,之前便叫豆绿出去想个法子,让敬国公府的人来催锦心早点回家。 看来果然成了。 不过走近了,才见除了锦心,还有不少姑娘都已经穿戴整齐,一副也要一起离开的样子。 其中自然少不了顾茹跟柯秀英。 见她们来了,柯秀英头一个大步迎上来,脸上带着怒气道:“天下再没有这样待客的道理。我们顶风冒雪来庆生,结果寿星自己倒消失了半个时辰。这里的主人,也扔下一屋子的客人不顾,只顾得跟才子们公然眉来眼去……” 这话真是既恶毒又放肆。 两处相隔不远,想来她们有派丫头婆子去探过消息了。 锦鱼气得胸口起伏不停,一时却找不出什么好的话来顶回去。 就听有人厉声道:“柯妹妹慎言。第一,我们去了不到三刻钟。第二,你若没读过书,不知道眉来眼去是什么意思,就不要乱用。这不是姑娘家该说的话!” 王青云几句话说得十分义正词严。 锦鱼心中感激。有个会吵架,又肯替你吵架的朋友,可真是太好了。 柯秀英胀红了脸,结结巴巴道:“你……什么该说不该说的!你们自己……自己怎么倒……倒做得出!” 倒也算反应不慢。 此时就听有人道:“王姐姐与钟妹妹,我今日有事,要早走一步。不过有句话,想劝劝你们。本来我也不想说,毕竟她虽是庶出,也是姓卫的。可是我若不说,倒叫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0 人说我这个做姐姐的包庇妹妹,眼见着她带坏别人家好好的姑娘,却不知管束!大家听好了,我这个五妹妹,从小在庄子上长大的,只有一个姨娘教导,行事从来不知轻重。如今又嫁了个极没规矩的人家。不但前日任由她到宏福寺去,与一众男子比什么插花!今日又由着她,邀遍京城才子来这破园子,搞什么题跋大会!” 锦鱼这时才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双眼像发怒的小猫儿一般眯成一条线,锦心公然往她身上泼脏水,她心里的怒气如滚开的水,汩汩开始冒烟。 锦心这是彻底撕破脸,要做个泼妇了。 锦心却也在看她,眼神中透出恶毒,还傲然朝她走了过来。 “四姐姐,原来你还知道我是姓卫的么?在家时,爹爹常常教导我们,一家子姐妹自当同气连枝,互相帮衬,你倒好,爹爹的教诲都当了耳旁风!拆了我的台,诋毁了我,离间了我的朋友,对你有什么好处?!” 锦心走得近了。 锦鱼看得更清楚。 小小年纪,锦心眉心已经有一道浅浅的竖纹,眼下也有些青紫。 显得比锦熙都要苍老。 “我是姐姐,你是妹妹。长幼有序。我教导你,天经地义。都是为了你好。省得你日后丢了我们景阳侯府的脸!害得府里的弟弟妹妹们议亲不顺!跪下,我要你向今日到场的姑娘们认错赔罪,求她们原谅你的轻浮无状。” 锦心似乎有备而来。不知道是不是她们出去摘花这一阵子,有人给她递了招。 锦鱼气得发抖,也高声道:“四姐姐,孟子曰: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何况你只是我姐姐!你身为我姐姐却如此害我,我从今后便没你这个姐姐!今日这里既是钟姑娘的生辰宴,也是国色天香园的题跋大会,你若不喜,请立刻离开,莫要坏了别人的兴致!” 锦心满脸胀红,嘴角抽搐道:“你还敢不服?好好好……今日我这个做姐姐的,便替父亲母亲教训教训你……” 说着举起手掌,“呼”地一声朝她扇下。 锦鱼往后一让,却不知踩到了谁,一下没让开,只得惊呼一声,闭上眼,胡乱伸手去挡。 一时惊呼声四起,混乱中,却得一个声音骇异悚然,叫了一声:“夫君!” 随后“扑通”一声闷响,锦鱼觉得脚下地面都有一片震动。 再睁眼,就见锦心侧着身子,右臂戳在雪地里,拉出一块痕迹,贴着雪地伸得老长,左臂弯折在胸前,狼狈万分,满脸扭曲惊骇地仰面看着上方。 锦鱼转过眼眸,就见小公爷穿着一身大红羽纱面的斗篷,脸色煞白,凌厉的黑眉几乎倒竖着,怒瞪着锦心。 下一刻,她颤抖的手落入了一双温暖的大掌之中。 一抬眼,就见一双清澈幽黑眸子,亮如万千星辰,其间溢满关切焦急。 第75章 继续丢人 锦鱼怔怔的, 鼻尖莫名地一酸,轻轻叫了一声:“夫君。” 江凌紧握她的手,急急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遍, 问:“可有伤到哪里?” 锦鱼眼尾微红, 摇了摇头。 江凌紧绷的胸口缓缓一松, 态度从容了许多, 牵着她手往台阶上去,一边道:“你先进去。这里我来处置。” 台阶原来站满了看热闹的姑娘丫头婆子,见状忙纷纷避让。 借这工夫,锦鱼回头张了一张,见王青云跟钟微都跟了上来。 王青云眼里有几分说不出的惆怅。 钟微则半垂着头, 看不见表情,却也跟着。 她松了一口气,正要回眸, 却觉得有一道视线如焰火一样地追着她。 她扬了扬眉,见小公爷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不由有些诧异。 不管怎么说, 若不是小公爷刚才出现, 她怕是要吃亏, 当下冲他微微一颔首, 便转头不再后望。 却听得身后有人在哭喊:“我……我是你八抬大轿抬回府的正头娘子,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江凌把锦鱼送到猩红绣白梅的棉门帘处, 便停了脚步。 锦鱼轻轻捏了他的手心一下, 松开他的手,却并不急着进门, 反轻声问:“你怎么来了?还带了小公爷来?” 江凌嘴角微弯:“我见下了雪,便想着题跋大会就在今日了。若不是王尚书拉着有事, 我早就过来了。才到门口,见着小公爷,以为他是来接你四姐姐的,便邀他一起进来了。” 锦鱼虽不解,但也并不再追问,有丫头打起厚重的红锦帘子,她忙走了进去。 却见长宁郡主依在门边,见到她,一脸怒容,质问道:“你们三个偷偷跑出去玩,为什么不带我!” 锦鱼不由愕然,继而莞尔。 长宁郡主还没及笄,她根本没想到她。 当下福了一福,道:“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我哪里敢差遣郡主与我去摘花儿?再说,外面那些才子,若是见着郡主,不拜见失礼,拜见又耽误功夫。不好打扰他们。” 长宁郡主小嘴噘得能挂一个香包,气呼呼地瞪了她们三个一眼,目光落在豆绿抱着的腊梅花之上,道:“那我不管,你就是错了。要插一瓶梅花给我赔罪。我拿回家送给我母妃。” 锦鱼忙笑着哄她,直说好好好。长宁郡主这才脸色稍霁。 从头到尾,锦鱼的态度都极从容,仿佛刚才与锦心不过是略略拌了两句嘴,而不是打起来了。 待哄好的郡主,她叫豆绿把腊梅先拿到后头退步里去醒花儿,才转过身,也站在帘子边上,朝外看。 台阶上的人仍是站得很挤,看不见台阶下头是什么情形。 却听个清雅平静的声音道:“不管出了什么事,今日还请小公爷带着尊夫人先回家去吧。” 是江凌,并没称呼锦心与小公爷为姐姐姐夫。 “江三公子,我妹妹嫁到你家,行事轻浮,败坏的不仅是你们江家的名声,也会连累我们卫家的姑娘。还望小三公子振作夫纲,好好管束管束她。” 锦鱼实在想不出,刚刚她跟小郡主说几句话的工夫,锦心怎么就不再哭哭啼啼,反而跟打不死的蟑螂一样,又开始继续害她。 她气得死死揪住门帘角,恨不能冲出帘子去,跟锦心就在这雪里上痛快打上一架。 胳膊叫人轻轻一扯,却是王青云。 王青云笑道:“我常听父亲说,江凌在户部处理各处事情极是老道。今日倒想看看他怎么处理这事。” 钟微在旁笑道:“顾茹跟柯秀英扶了敬国公世子夫人起来。顾茹还劝了小公爷几句话。” “自古昏君身边总有几个谗言挑唆的奸臣,我看这顾茹啊,就是个奸臣。”说话的却是长宁郡主。 锦鱼这才发现,除了她自己,她们三个也都挨在帘边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1 ,从帘缝里往外看。全然不顾什么大家闺秀的体统。 她不由暗暗好笑。这些个规矩都不过是自己跟自己较劲的东西。 真要时时处处恪守,不是傻子就是伪君子。 却听江凌道:“现在需要振作夫纲的人是尊夫,而不是我。今日你来作客,繁花堂内齐集京中贵女,繁花堂北又齐聚神京才子,你却一言不合,就要当众动手打人。若不是你夫君及时赶到,你一个京城泼妇的名声可就做实了。” 锦鱼心中不由大快。 江凌这话说得真是一惯的狠。 直接给锦心一个绰号。从京城贤媳到京城泼妇。今天在场的人这么多,只要有几个传扬出去,过不了几日,全京城就都知道了。 不想那头静悄悄的,居然没人回话。 不但小公爷一直沉默,连锦心也没说话。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忽然却听有个又娇又软的声音道:“江三公子,姐姐教训妹妹,怎么能说是泼妇呢?” 锦鱼倒抽一口凉气。 现在这个情形,锦心继续纠缠下去,只会输得更惨。 这个顾茹,到底是在帮锦心还是在害锦心啊?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何时轮到一个出嫁的姐姐来教训出嫁的妹妹了?这位姑娘,看来不知道是什么叫三从四德。” “以前人人都说江三公子是江家玉囊,徒有其表。想不到江三公子说话原来如此犀利。其实敬国公世子夫人提醒江公子注意尊夫人的品行,也是一片好心啊。” “我的媳妇儿是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倒还轮不着别人来说三道四的。来说是非者就是是非人。谁的品行有问题难道不是一目了然?”江凌冷声道,声如磬击。 “真真是忠言逆耳,不过我也想多一句嘴,提醒江公子一句,泼妇总比□□要好呀。” 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小公爷竟是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 却听江凌冷笑道:“今日京城才子齐集,吟诗作对,钻研学问,在姑娘看来原是浪荡之事么?那我朝以科举选材,陛下当殿拔擢,岂不成了天下最浪荡之事?” 这一顶帽子真是铺天盖地地大,更厉害的是,替顾茹拉了满城才子的仇恨。 “你……”顾茹终于词穷。 锦鱼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深刻体会到……江凌平日到底有多让着自己。 若江凌真想跟她吵架,她保证输得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卫锦心……你还站着不动?要在这里继续丢人么?” 小公爷终于开了口,却是直呼锦心大名。 这样的称呼几乎等于昭告在场,他羞于承认锦心是他的夫人。 这可比之前江凌叫锦心泼妇还要厉害万倍。 “你……你……柳镇!你还是个男人么?人家男人千方百计地护着自己的媳妇!你呢!伙同外人一起来欺负我!你你还打我……”锦心激动地声音都劈叉了,又呜呜痛哭起来。 锦鱼:…… 锦心似乎也变了性子。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破罐子破摔。 “你走不走?” “我不走!” “不走?那你永远也别再进我柳家的门!” 两人的声音越吼越高。 然后锦鱼就看见一身大红羽纱的斗篷飘动出现在通往园外的甬路上。 风雪翻飞之中,那一抹抖动的红,有些说不出的凄然绝望。 当初锦心跟小公爷的亲事,多少也有些因为她故意隐瞒而阴差阳错。 她心里不由升起几分内疚,正想着日后有机会弥补一二,就听耳边有人轻笑道:“看来爹爹没夸大。你家相公心思敏捷,口齿了得,最最难得的是心思端正,态度坦荡坚定,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说来你真真是别具慧眼。当初多少人笑他徒有其表!你怎么一下就挑中他了!” 锦鱼回头,见是王青云。不由脸上一红。她当初其实也不过是看中江凌的外表而已。哪有什么别具慧眼,说来都是老天白给的福气罢了。 “要说这事,第一次见到卫五姐姐,我就佩服得不行。当初小公爷拿了枝翡翠簪子送给锦心。王姐姐便说要拿一方紫云砚来做彩头,结果我们卫五姐姐厉害了,明明头一回跟我们这些贵女打交道,却大大方方站出来护夫,硬生生搞出了一场插花会,扬了名。” 钟微在旁低声笑道。 锦鱼顿时满脸烧红,恨不能把脸埋进那。她虽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瞒不过钟微,可这样的旧事,叫她当众直白的说出来,还是有些顶不住。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以后不许不带着我一起玩儿!”长宁郡主气呼呼地嚷, 锦鱼只觉得胳膊上一痛,竟叫她狠狠拧了一把。 显然是还记恨着刚才她们没带她去采腊梅。 几人正说笑,就见锦心跟着柳镇后头,追了出去。 雪地湿滑,她步步蹒跚,十分狼狈,连软轿也忘了乘。 * 锦心一走,顾茹等也都一一告辞。 最后繁花堂内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位姑娘。 锦鱼忙重新叫人整备茶点招待。 见时候不早,便拿了之前剪好的红纸梅花送给各人:“今日本来是钟家妹妹的生辰宴,却撞上大雪,又变成了题跋大会。怠慢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说着给众人深深鞠躬为礼,表示歉意。 钟微也站出来,陪着一同致歉。 留下来的姑娘们都是真心想看题跋大会的,立刻七嘴八舌地表示不介意。 “天公作美,恰逢盛会,我们这是托了卫五娘子与钟五姑娘的福气!”说这话的便是之前脸盘子圆圆肉肉,提出要去逛园子的袁姑娘。袁家是世代簪缨之族,这位袁姑娘的祖父时任左相,文官之首。 “正是呢。我哥哥前些日子听说有这么一个盛会,想来参加,还不够格。如今正关着门发奋读书。若是得知我平白沾了这个福气。回去不知道多懊悔今日没来送我呢!嘻嘻嘻……”这是个穿着明艳粉色,举止活泼的女子。 “可不是。我爹爹前日也因了这题跋大会把我几个兄弟训了好一顿!说等这大会完了,也要订一天园子,来好好看看才子们的题跋书法!沾沾才气!”这位姑娘说话娴静,穿着翠绿的衣裳,腰板笔直,像株小松树。 锦鱼心中温暖,笑道:“各位既这样说,回头我把你们各家府邸名字抄给掌柜的。明年三月之前,来订园子的,一律都免费。” 三月之后,繁花盛开,尤其是牡丹如果全开了花,她这园子,怕要被京城的人踏破门槛。 众姑娘不由都“哄”地一声,更加兴奋不已。 平素她们都是借着家族父兄的光。如今却也凭着自己的本事,叫家族家族父兄沾了一回光,个个腰杆都挺得笔直,下定决心一会儿一定要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2 大公无私,选出最惊才绝艳的题跋来。 接下来江凌在外头主持大局,内里评选锦鱼都交给王青云,自己在退步里插花。 插完梅花,又命人把茶花都搬进来,一一略作修剪。 茶花不比牡丹名贵,但是却也是观赏用的好花儿。 一来它耐寒。花期从十一月可以开到次年五月。 二来花期也长。一株花儿可以开上两三个月。 三来颜色也不少,红紫白黄皆有。 一朵花儿从绽放到枯萎,可长达十余天。 所以如今繁花堂内摆放的都是茶花。不过虽说都是茶花,其实品种不同,也有极名贵的。 锦鱼正修剪着一盆黄色的茶花,豆绿在一旁打着下手闲话:“姑娘真是福气大。姑娘叫我想办法把四姑娘早点叫走。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好办法。若是随便找个人传话,又怕四姑娘的人不信。所以我就派了个人跑去了敬国公府,说今儿天气不好,家家府第都派了男丁来接送姑娘们。若是敬国公府一个人不派,怕是丢了敬国公府的脸面,我们只是去提醒一声。哪里想得到,竟是小公爷自己亲自来了呢?!” 锦鱼笑着点头,直赞豆绿够机灵。 圆儿在一旁鼓着小脸,睁着大眼睛求表扬,道:“三奶奶,我也打听了消息呢。” 锦鱼从善如流,笑道:“你也是个机灵的。” 圆儿受了鼓舞,道:“之前三奶奶带人出去摘花儿,我蹲在花几下头,听得敬国公府的奶奶嫌弃今儿咱们摆放的都是山茶花儿。说她的暖房里,如今牡丹都打了花苞。还说等花开了,要邀那几位姑娘去她们国公府赏花儿。还说宫中的贵人也会来。” 锦鱼笑指着手中黄色山茶,这花儿与常见的复瓣山茶花儿不同,色泽如蜡,花朵不过鸡蛋大小,一朵朵花儿成串地开着,花蕊金黄茂盛,倒显得蕊多瓣窄,极是秀丽。 “圆儿,这是她们不懂花儿。不管什么花儿,多有珍稀名贵的品种。比如这金山茶,就不多见。一会儿,这一盆便送给傅学士吧。” 正手下不停与两个丫头说说笑笑,外头有小丫头来催,说姑娘们都评选好了。让她出去,天色不早,要早早颁了彩头才好。 锦鱼想想,因为锦心一干人等都走了,正好繁花堂内也有空余的地方,便与钟微王青云商议,中间立了屏风,男左女右,把才子们也请进来暖和暖和,喝茶品酒,再点评开奖。 第76章 听从本心 国色天香园虽是不大, 但当初王家姐弟帮着仍是挑出了三十六个需要题跋之处。 从繁花堂起到枕闲亭止,每一处,都先把才子们的题跋对联抄送到右侧, 由姑娘们簪梅, 簪完梅花, 送回左侧, 由才子们自己点数,一一记录下来。 锦鱼在里面忙完出来时,已近尾声。 却还是听得姑娘们簪梅之前,都十分郑重,窃窃议论点评。 这个说“此匾‘流连’用心极巧, 这个流字,故意省去了一点,既称此处令人流连忘返, 可又提醒观者,不妨风流少一点,妙极妙极。” 那个评:“此‘涣涣’二字出典文雅。此为国色天香园, 以牡丹为眼, 诗经《溱洧》曰:溱与洧, 方涣涣兮。维士与女, 伊其相谑, 赠之以芍药。牡丹又名木芍药。真真切题。” 也有于诗词典故不熟的姑娘, 凑个热闹, 道:“来逛这园子的也并不都是才子呀,这个襛字, 未免生僻。” 锦鱼听了深以为然。 虽说经此题跋大会,国色天香园日后少不了成为文人才子常聚之所。 可她这园子到底是花园, 还是要雅俗共赏一些的好。 再看王青云,一向才华横溢,典故最多,却是未多加点评,许是因为王青山也参加了此会,为了避嫌。 这右侧姑娘们虽说都是窃窃私语,但同处一室,左侧的才子们自然也都隐约能听见。 便有人忍不住隔屏应和。 一时两头议论对谈,热闹非凡。 锦鱼扫了一眼,却见钟微远远地靠窗独坐,盯着冰裂纹的窗棂独自出神,便走了过去,坐在一旁。 钟微回过神来,狭长的眼睛一弯,问:“忙完了?” 锦鱼点点头,环视左右,见众人都在忙着点评题跋,便低声问:“今日谢庄二人如何?” 钟微不语。 锦鱼便低声把两人的情形都说了。 钟微听完,问道:“那谢初之既这么好,怎么还没订亲?” 锦鱼瞅她一眼,笑道:“他小时候原订过亲,可未婚妻无福,还没过门就病没了。他母亲怕再遇到这样的事,传出他克妻的名声,便说待他中了举,再议亲不迟。明年下场,一个举人身份,是十拿九稳的。” 要说托江凌办事就是让人放心。 连人家小时候订过亲的事,都查得一清二楚,连那可怜的前未婚妻家是什么人都知道。 虽说这门亲事是断了,可万一前未婚妻还有个妹妹什么的,说不定也会有些波折。 总是知道得越多越好。 钟微抿了抿嘴,不置可否。 锦鱼便知她对这谢初之不是很满意了。其实两人之中,她也是觉得庄子石更好,真正的文武全才。而且崇德侯家家风不错,为了不让他分心,八岁上就分了院,身边大多是小厮伺候。 不想钟微凝神想了想,突然低声笑道:“还记得柯秀英的哥哥么?也说是文武全才,可那诗写得……” 锦鱼很想说这人不一样。人家是正经考出来的才子。论难度,王青山是骥北案首,还不知道哪一个更难些呢。这庄子石,看那身板,还有刚才毛笔扫雪的手法,是真会武,要她说,真不比王青山差。 不过她也明白。 钟微喜欢了王青山那么久,嘴里说放下,可情丝绵绵,哪能真一抽刀就一刀两断呢? 她笑笑道:“那便看今日题跋大会的结果,便知他到底有才没才。” 可巧,她这里话音刚落,就听屏风那头江凌的声音传了过来:“今日各位孜孜矻矻文采飞扬,在下与贱内感激不尽。这三十六处,倒有两位大才各被选中了十二处,另有一位中了六处,其余诸位也有中了二三处的,也有中了一处的。若是各位肯赐墨宝,日后琢雕题匾,自当具名。” 锦鱼不由大为意外。 万没想到竟出了双状元。 就听江凌从中了一处的念起。 每念一人,众人自然都免不了一番热闹互贺,热闹纷扬。 此时豆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过来请示锦鱼,说因时辰不早,又仍在下雪,各家都遣了人来接,外头堵了半条街,左邻右舍的,多有抱怨。连五城营都派了人来问,还有多久结束,能不能先把人都放进园子里来。 锦鱼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3 见窗口天色暗深,心中倒也有些焦躁,可一时也想不到好的法子。现在雪把地面全盖住了,若是随便放人进来,这些人也不知道哪里是花哪里是草的,别的也就算了,伤了她的牡丹,可不成。 倒是钟微道:“你这里日后少不了人来得越来越多,依我看,得在园子里头多开出一片空地来给各家停放马车,旁边再建些屋宇,也好叫下人们有地方喝茶歇脚。” 锦鱼点头赞同,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便跟豆绿道:“你出去悄悄跟姑爷说一声,让他快些吧。外头么,便跟他们说还有半个时辰。” 豆绿答应了出去,一时又小脸放光,笑嘻嘻地进来道:“姑爷说让把马车全沿街南依次停放,让出北侧供人通过。人么,跟隔壁方家商议商议,暂借他们的屋宇一用。还叫多派些人,去沿街扫雪。” 锦鱼:…… 江凌这脑子转得也太快了。 明明看着无解的问题,他不过三言两语就安排得妥妥当当。 马车单靠一侧,虽是堵得更远些,可因有一侧能通行,想来五城营的人不会再有什么意见。 来接人的,都在风雪里等人,自然难熬,若能进了方家有吃有喝,也不就怕等了。 再把整条街的雪都及时清扫,省了邻居们的事,想来抱怨也就有限。 真是举重若轻,毫不费力。 锦鱼忙打发豆绿去传话。 就听钟微笑道:“你家相公以前真真是明珠蒙尘。我听我哥哥说,他学经商也是脑子极快,把那梨膏取了个好记的名字,叫什么宏福秋梨膏,还刻了戳记。一种用白罐子装,一种用黑罐子装,单卖六百钱一个。两个一套,用了礼盒装上,卖一两银子。如今在我家果子辅里寄卖,好卖得很,根本供不上货。” 这事锦鱼倒是听江凌说过的。第一笔收入银子,一百两已经上了帐。 她也就放了心。若是这梨膏卖得出了名,日后江家光这一项,就不会缺银子了。 她最怕江凌急着替江家挣钱,利用发放茶引的职权,收受贿赂。 这笔收入干干净净,用着安心。为此,那天,她还给全家都多加了一道烧鸡吃。 园子外头的难题叫江凌这样一安排,也就无了后顾之忧。江凌便从从容容地一一宣读各处的题跋,热热闹闹,欢语不断。 锦鱼一直留着心,却始终没听到谢初之庄子石与王青山的名字。 王青山倒不意外。 一来他对这国色天香园极熟,二来他本身就才名卓著,总有个三甲可进。 倒是谢初之与庄子石。 不是也挤进了三甲,便是名落孙山,一个没中。 这时就听江凌笑道:“下一位是今日的探花郎,却是庄子石,庄兄……恭喜恭喜!” 锦鱼顿时喜出望外。这庄子石还真是有才学。 在一众才子里能为探花,殊为不易。 忙看了钟微一眼,钟微双眼有些茫然,显然有些不敢相信。 锦鱼忙低声道:“适才我听便是傅大学士,也才中了四处。这庄子石年纪又小,有此才学,实在难得。” 左侧才子们是一片恭贺之声。七嘴八舌,热闹得要掀翻屋顶。 右侧姑娘们也忍不住议论纷纷,有几个活泼调皮的,索性趴在屏风的海棠孔里,朝那头张望。 锦鱼不由有些紧张,怕那屏风被挤倒,闹出什么笑话来,正想起身上前劝说,王青云已经过去了。也不知说了什么,那几个姑娘便红着脸退回了座位。 钟微有些出神地看着这一幕,半天侧着脸望向锦鱼:“说好了姐姐替我选的。”说完,腼腆一笑。 锦鱼不由松了一口气。 在她看来,这庄子石真的不输王青山。 却见王青云正好走过来,听到这话,挑了挑眉毛,对锦鱼道:“别人也就罢了,今日的状元榜眼探花,不过来谢谢姑娘们,怕是收不了场。” 锦鱼莞尔。难怪刚才那几位姑娘立刻退了下来。想来王青云许诺了她们。 那头热闹了一阵,才听江凌笑道:“今儿两位高才都是中了十二处,真是旗鼓相当势均力敌,难得之极。先有请……谢兄,谢之初。” 这名字一出,锦鱼就错愕不已。刚才跟谢之初打交道时,真没看出他能有这个本事。 虽然南方文气纵横,一向比北边出色。谢之初又是江南大家出身,才学差不了。可是刚才她一直没听到名字,还以为会名落孙山,是真没想到能一举夺魁。 她刚劝得钟微同意考虑庄子石,结果这谢之初竟然是榜首?! 她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钟微,却见钟微在捂着嘴笑。 她蹙眉哑然无语,也捂额笑了起来,此时就听江凌报出了另一位的状元的名字,倒也没什么可意外的,正是王青山。 这时才子们一侧已经乱成一锅粥。哄闹之声震得屋顶瓦片都在响。 王谢二人互相谦虚道贺不说,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鼓捣着要让谢之初与王青山对战一场,一决胜负。 大家纷纷议论了一阵,就听江凌道:“若是再比拼一回,未免天色太晚。我们男子倒是无妨,可还有姑娘们呢。我倒有个提议。” 就听王青山立刻道:“自然听你的。” 谢之初也忙表示赞同。 锦鱼不由凝神倾耳,就听江凌道:“今日本是钟家姑娘的生辰宴,咱们这一来,倒搅扰了她的好日子。不如这最后到底谁胜出,就由她来决定吧。” 众人都道有理。 一时左边就把两人所做的题跋对联都送了过来。 铺了一桌子,众人都围着钟微,想看她如何决断。 谁知她却低头咬唇不说话。全无平素洒脱调皮的模样。 等了片刻,那袁姑娘便忍不住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若是实在难以决断,不如抽签,交给老天如何?” 锦鱼知道钟微的难处,正想说话,却听王青云笑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其实这鱼与熊掌,该选哪个,再容易不过。可如今王谢二人不过伯仲之间,皆是鱼,最多不过一条桂鱼,一条鲈鱼,皆由着你来选,倒确实为难。” 锦鱼听这话音,不由大惊。 王青云这话什么意思?难道王家真有迎娶钟微之意? 如果这样,选王青山岂不成就一段佳话?! 果然就见钟微抬起眼,狭长的眼中有一点晶莹。 锦鱼想了想,上前牵了她手,只觉得钟微的手在微微颤抖,便紧紧一握,宛然一笑道:“不如听从本心,顺其自然。” 钟微抬眸,狭长的眼睛里有一道耀眼的火焰,决然而坚韧,又好像黑暗的夜里突然亮起了星星,她伸手捡起了一幅字,脸颊绯红如三月花,递给了锦鱼。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4 锦鱼接到手中,低头看时,就见正是“涣涣”二字。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溱河,洧河,绿波漾漾。男女同游,赠芍药以定情。 刚才她已经听见,这是王青山给青州红小庐提的匾额。 如果说之前她对王青山的心意还有一丝疑虑,这两个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谢之初也算有风度,当下对王青山表示祝贺。 王谢庄三人便由江凌陪同,一起过了屏风,向姑娘们致谢。 四人年纪相仿,容貌风姿皆为一时之选,站在一处,真是如一排芝兰玉树。 一屋子的姑娘们顿时都安静了。 可许是锦鱼偏心,在她看来,江凌便是站在这样出色的三人之旁,亦是能一眼就叫人移不开目光。 * 待三人行礼退出,锦鱼便命人把茶花一一标记了姓名,一会儿着人直接送到各自的车轿上。 又把自己插的梅花送了出来。 到底有些偏心,将那汝窑经瓶当作了头彩。这瓶子给了王青山,也就等于给了钟微,倒一点不可惜。 接梅花时,便叫三位到了右侧来,由她亲自送出。 总算叫在座的姑娘们都看见了这三位难得的才俊。 三人捧了花儿到得左侧,众才子自然又无不扼腕。 那傅学士最是爱花之人,见那三瓶腊梅枝条蜿蜒,清雅恬静,花瓣娇黄,柔软如丝,又细腻如玉,恍若山中高士,孤而不傲,意气高远,自己未得一瓶,不由万分懊恼,直道:“早知如此,我原该在家多下些工夫再来!” 众才子们兴致正浓,见此梅花,哪里肯罢休,都不肯散,说要作诗。 姑娘们虽都恋恋不舍,可外头家里催得急,只得不舍地去了,临别免不了都来跟锦鱼致意,道日后若有这样的盛会,不可忘了她们。 尤其是那位袁姑娘,更是再三表明,回头定会下帖子请众人到相府一聚。 锦鱼只得一一应了。 这里是宴毕人散,欢欢喜喜。 那头敬国公府的履霜院内,锦心却与小公爷打成了一团。 第77章 我要休妻 雪仍在不停地下, 纷纷扬扬,在漆黑的夜里折射出一点点的光。 履霜院偌大的院子四处都亮着灯。灯光从各式各样的窗棂格子里投射出来,映着地上的积雪, 煞是好看。 正房内室的琉璃窗口更是明晃晃地映着混乱的人影子。 室内锦心批头散发发疯般纵身而上, 扑向小公爷。身后丫头婆子呼声一片, 却不敢使劲上前拉她。 小公爷此时也十分狼狈, 身上织金红锦衣襟扣子被扯掉了一半,前片塔拉下来,翻出里面雪白的衬里。 他双手使劲,紧紧捏住锦心的肩膊,拼命摇晃着:“你给我闭嘴, 不许再红口白牙辱骂你妹妹!” 锦心的头前后拼命摇晃着,身子却拼命扭动,脚不住飞踹踢打柳镇, 嘴里却是小蹄子小□□地骂个不停。 * 敬国公夫妇急匆匆相携赶来,刚走进内院,就听见夜空里女人凄厉的哭骂声清清楚楚。 “你那点龌龊的心思, 打量我不知道呢!那个贱人, 我只恨我今日没真打着她!” “啪……”的一声, 像是有人被打了一耳光, 随之响起一声尖厉的号叫, 划破黑夜, 格外响亮惊悚。 “砰砰砰”像是有什么东西倒地。 “公子!” “姑娘!” “奶奶!” “姑爷!” 丫头婆子们的各种叫嚷的声音也乱哄哄响成一片。 “别拉着我!我今儿不活了。叫他打死我好了!”锦心寻死觅活在哭喊着撒着泼。 敬国公夫人气得浑身打颤, 越过敬国公当先冲了进去。 一进屋就见梢间里挤满了人,柳镇脸色怒红站在东侧, 身后跟着竹阴翠色等几个心腹丫头。 锦心则在西侧,披头散发半, 身上宝蓝色宋锦衣衫的袖子被撕破了一大块,露出了里面的素纱中单,宝蓝色的蔽膝歪斜着垂了半幅在地面上。身后拥着她陪嫁来的几个婆子丫头。 敬国公夫人也不说话,上前先就飞起一脚,正中锦心胸口。 锦心“啊”地闷哼一声,弯腰跪倒。 锦心身后的丫头婆子全吓得魂飞魄散,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敬国公夫人也不说话,直接往南炕上一坐。跟着她来的婆子们便喝道:“你们这些人都是死的不成!还不赶紧滚得远远的!” 锦心此时挣扎着爬起来,哭嚷道:“好呀,今日你儿子打了我还不够,婆母还要亲自己动手打我。好好好……来人……来人……我要回娘家去!我要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堂堂国公府是怎么虐待儿媳妇的!” 敬国公夫人气得发抖,袖子一扫,可惜炕桌上的茶杯碗盏早叫丫头们收拾起来了。竟是发泄都没有东西!只得抄起炕上的引枕朝地上扔去。气势顿时弱了许多。 “来人,她要回娘家,就送她回娘家!你回去了,就永远别想再踏进我国公府一步!”刚踏进门的敬国公吼道。 锦心明显一怔,旋即挣扎着扑了上去,抱住国公爷的腿脚,哭道:“今天小公爷在国色天香园当众打了我!半个京城的人都瞧见了的!国公爷要为媳妇作主呀!” 国公爷叫她抱住双脚,迈不开步,气得满脸通红。 柳镇上前揪住锦心的头发就往旁边拖。 锦心狂叫着:“国公府杀人了!杀人了!” “堵了她的嘴!”敬国公夫人怒吼。 总算是四五个婆子上前,硬是把锦心拖开按住,往她嘴里塞了块抹布。 国公爷这才脱身,怒得一脚踢在柳镇的小腿之上,骂道:“蠢才,你怎么连个媳妇都治不住!” 柳镇吃痛往后退了几步,却不喊痛,只道:“我要休妻!” 国公爷往炕上一坐,怒道:“下人们全都退出去,远远地守着,没有传召不得入内!” 下人们早巴不得这句话,顿时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有几个因先前吓得腿软,跑出去时,还在雪地上滑了几跤。 不过片刻工夫,屋子里就只剩下国公夫妻,柳镇。 地上还有锦心。手脚俱被绑住,嘴也被死死堵住。她像一条团在地上的花蛇,不断地蠕动着,发出啊啊地声音。 敬国公夫人掏出手绢,捂着嘴,眼泪流个不停,低声哽咽道:“都是我当初瞎了眼。千挑万选,竟选了这么个货色给镇儿!” 敬国公扶住她的肩头,道:“这怎么怪得你?当初景阳侯夫人贤名满京城,这位四姑娘也名声极好。又以为她救了镇儿,谁不当是一门天赐的良缘?说来要怪就怪景阳侯府,竟故意欺瞒咱们,鱼目混珠,叫镇儿揭穿了,还继续瞒着你我,只欺负他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5 不更事。” 敬国公夫人听丈夫这样体贴,心中越发难过。 她知道锦心捏住了她的软肋,所以敢这么闹。 她出身公府,嫁的也是公府。 姐姐是皇后,丈夫有才有貌人品还好,生个儿子也是样样出色。 当初选媳妇比选妃还仔细。 谁知千挑万选竟会选出这么个东西来! 说来说去,都怪那个卫五姑娘。 当初她本已经在心里定下了顾家嫡长女顾茹。 双方也谈得有了些眉目,谁知卫家姑娘突然救了镇儿。 镇儿便闹着要娶卫家姑娘,还说他送给她的那盆玉版牡丹是卫家姑娘亲手所种。 她一直知道许夫人想把锦心嫁过来。 但她是个爽快的性子,跟许夫人根本说不到一处。又一直想给镇儿娶个嫡长女,以后能支应门庭,做个宗妇,因此对锦心这个嫡幼女不感兴趣。 可那盆白玉版实在是生平所见的好,令她不由对这种花人也生出十分的好感来。 她又想,锦心有这手绝技,竟是从不曾张扬过,实在是贤淑稳重。 再则,明明在江上救了人,却是名字都不肯留,是个既胆大,又自尊自重的姑娘,倒很对她的脾气。 这才顺了镇儿的心意,脑子一热上门求亲。 这件事,最可恨的是那卫家。鱼目混珠,竟把真正救人的卫五娘子藏得严严实实,哄着他们娶了个假的回来。 原想着打折胳膊袖子里塞,她们国公府终归不会娶个庶女当媳妇。 锦心年纪又还小,对镇儿又是一头的热,进门不久还一掷千金建了个暖房讨好自己。 她只要下些工夫好好教导一番,日后也勉强过得。 锦心倒也安静了一阵子,看着也听话,她便带一时大意,带她出去走动了走动。 谁知锦心表面上处处听教,实则心里根本把她的教导都当耳旁风。 上回插花会上,她竟然敢叫奶妈买通了小和尚去害她自己的亲妹妹。 真是办坏事都要留实名,蠢到家了。以至于事后寻禅老和尚郑重写了一封书信给国公爷。信里自责自己对小和尚教管不严,又说这事已经压下了,让国公爷不必担心。 她们国公府几时丢过这样的人! 国公爷接到信,气个半死,连夜封了一千两银子亲自送上宏福寺。 回来后把她也骂了一顿。毕竟插花会是她带着去的,锦心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弄的鬼。 可谁知,这样证据确凿,锦心却是寻死觅活地不承认。 甚至还说这是那寻禅老和尚与卫五娘子交好,所以受卫五娘子指使来污蔑她。 镇儿气得砸烂了半间屋子,说卫五娘子品性高洁,寻禅老和尚也是高僧大德,叫锦心不可血口攀诬。 锦心便痛骂卫五娘子,说她是贱人庶出,只会四处勾引男子。连老和尚都不放过。 镇儿一时气急,便打了她一巴掌。 锦心当时便满地打滚,说镇儿心里龌龊,肖想着那卫五娘子,又说要回娘家,宣扬国公府虐媳。 她只得罚她禁足在家,天天抄写佛经,便连娘家也不许回。 毕竟这事是家丑。 皇后娘娘和她娘家那里,她实在没脸提。 一来提了于事无补,二来,反倒叫人笑话说她连个媳妇都治不住。 她要强一生,万万不想一辈子的脸面都栽在这个媳妇手里。 因此遇到外人相问为什么不带锦心出门,她都仍是说锦心的好话,说她听话懂事,就喜欢在家里呆着,一心学习打理国公府。不像她那个五妹妹,最喜欢抛头露面出风头。 皇后娘娘便信以为真。 见她几次进宫请安都没带锦心,就特意嘱咐要带上一见。 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带了她去。嘱咐她不得多言。 锦心在皇后娘娘面前倒也表现得十分乖顺。 说着说着,皇后娘娘便提及来年选太子妃一事,发愁对京中闺秀不了解。 因说:“听说你那嫁入江家的妹妹是个最交游广阔的,不如下回你也带她进宫来,我向她打听打听,京中闺秀们的脾气品性如何。” 锦心便说钟家五姑娘要在卫五姑娘的国色天香园办生辰宴,邀了她,她愿意去替皇后娘娘留意留意。 皇后娘娘十分开心,还特意赏了她难得的宋锦。 她在一旁,是有苦说不出。 实在担心她举止失当,只得厚着脸皮去请托了顾夫人,请顾家姑娘照应着她。 说来这顾茹不但手巧心思巧,嘴上更是来得。 明明是锦心抢了她的亲事,可锦心托她替绣嫁衣,她竟不曾推脱。 真真是心胸宽大。 可也就是这么一进宫,锦心便瞧明白了,知道她要在皇后娘娘面前全了体面,不敢拿她如何,因此便不起来。动辄就要回娘家,就要四处宣扬他们家虐待媳妇。 她真是恨不能一时三刻休了这个媳妇,另娶顾茹才好。 因此今日听到外头回秉,说国色天香园派了人来说天上下雪,怕路上不安全,让各家都派人去接。 她就觉得不妙,怕下人治不住,特意让镇儿亲自去瞧瞧。 哪里知道到底闹出事来。 她在这里自怨自艾,旁边国公爷已经向柳镇问了事情经过。 “你说你去时,她竟当众要打她妹妹?”国公爷声音都在打颤,可见是气得不轻。 柳镇眼角泛红,点了点头,道:“卫五娘子带着人去采腊梅。那腊梅花儿在粉壁处,才子们都聚在那边。她便……她便……又如上回一般,竟当众血口污蔑人家行为不检点!那可是几十双眼睛看着呢!我见她发疯……只得把她推开。她便滑倒在地,哭哭嘀嘀。好在那顾家妹妹机灵,上前扶她,说是雪地太滑,她自己滑倒的,并不是我推的。她大概也觉得这样更有脸面些,便装作没事了。可又继续不知好歹要跟卫五姑娘纠缠。她又哪里是人家江凌的对手?连顾家妹妹也叫江凌驳得哑口无言。我实在觉得丢人,叫她离开,她又反嘴,说我打她……我怕当众吵得太难看,只好自己先离开。她才追着回来的。可回来之后,我不想理她,她却偏又要吵闹不休,非说我今日去国色天香园,是想借机去看卫五娘子的。” 他说着,锦心听得,便在地上拼命扭来扭去。 国公爷长叹一声,闭了闭眼,沉吟半天,冲锦心道:“你也别以为我们柳家顾及颜面,不肯休妻。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从今儿起,你爱做什么便做什么,爱去哪里就去哪里。等世人都知道你实在不堪时,我们柳家要休妻,想来世人都会同情我们柳家。你还有你母亲,你们景阳侯府的名声也都别想要了。” 说完,起身冲柳镇招了招手,抬脚往外走。 敬国公夫人忙跟上,经过锦心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6 恨得不行,又踢了她一脚。 一家三口都去了敬国公夫妻的正院嘉和堂。 柳镇一进门,便扑通直挺挺跪在地上:“父亲母亲,请允儿子休妻。” 敬国公夫人又垂泪不止,却摇头不肯:“国公爷刚才说的话,真就随她这样去了?我们国公府一世的脸面就真不要了么?还有,今日她去,原是要为皇后娘娘办事,过几日娘娘定然是要召见的。” 敬国公手抚红漆桌面,半天无奈道:“若是有了孩子,再要休妻,更是不便。如今之计,无论如何,镇儿,你先与她分房别居。过两日沐休,我带你去见见你那岳父。看看他怎么说!” 当夜,敬国公夫人便般雷霆地给柳镇重新收拾了一个新院子,叫作裕辉堂的住下了。 第78章 嫁妆上当 锦鱼累了一场, 回家本该早早洗漱睡下,可心中有些挂念江凌,便叫人生了火, 拥着茜红锦褥依在书房的红木独板雕如意纹罗汉床上, 拿着嫁妆庄子的账本慢慢看着。 秋后这些账簿就送了来, 只是她忙东忙西, 没空看,便打发香罗慢慢看着。 香罗已经看了一遍,有诸多不解之处,要来请教,她自己又没看账簿, 哪里答得上来?便说等办完钟微的事,再沉下心来仔细看看再说。 可也是累了,再则, 她对管账之事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看花谱,看上一夜也不累, 可这密密麻麻的帐薄子, 豌豆收了几斤, 卖了几钱, 哪种布进了几匹, 卖了几尺, 人工几何, 利润几许的,才看了几页, 便哈欠连天地直揉眼睛。 豆绿便给她倒了一杯热花茶来:“姑娘这些日子也累着了,不如闭上眼睛歇上一歇。等姑爷回来, 我叫您就是。” 锦鱼便放下账簿,端着花茶喝了一口:“不如你再说些今日听到的闲言碎语给我听听。” 八卦这东西最是治困倦。 豆绿“噗嗤”笑出声来,坐在碳火盆子边上,拿起铁火钳小心的拨了拨火:“什么闲言碎语呀?姑娘怕是想听人家怎么赞扬咱们姑爷的。这个我倒可以说上一箩筐。今儿虽是有那么多的才子在,长得好看的也多。可是咱们姑爷一来,那些站在外头的姑娘们全都惊呆了。谁叫咱们姑爷那么俊呐!又爱护姑娘,一来就扶了姑娘进繁花堂,自己留在外头与四姑娘还有顾家姑娘斗嘴。我可听好几位姑娘都在悄悄说以前怎么瞎了眼……竟真当他只是个玉囊……” 锦鱼听得顿时心花怒放,困意去了一半。今日江凌是跟小公爷一起来的,小公爷一身红衣,在雪地里最是醒目,江凌穿的只是青色圆领的八品官服锦袍,外面披的也是件半旧的靛蓝披风,还以为别人注意不到呢。想了想,她吩咐豆绿道:“我才看这账簿里,今年庄子上也收上来了不少好皮子,明儿你提醒我,挑些出来,给夫君做几件好衣裳。” 豆绿点头,又与她说了一阵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 锦鱼这才想起一事,问:“那位柯姑娘,我记得她原是最奉承王家姐姐的,今日怎么倒一面倒向了四姑娘?” 经过今天这一出,她也不想再叫锦心姐姐。她本想问问王青云的,也没顾上。 豆绿笑道:“我还真听到王姑娘的丫头涟猗提了一句。说她是癞蛤蟆想吃是天鹅肉。前日袁太师夫人作寿,宴席上,安国伯夫人借了几分酒意,说要把她许配给王家公子,谁知王尚书的夫人一口就回绝了。把安国伯夫人臊得都没敢久留。” 锦鱼:…… 这事安国伯夫人做得实在莽撞。只是王尚书夫人也是,婉拒就行了,何必叫人下不来台。这不,柯秀英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也只能故意跟王青云作对了。 两人说说笑笑,她便又想起一事,让吩咐厨房做碗热热的醒酒汤来。 豆绿笑道:“姑娘这是越来越知道心疼姑爷了。” 锦鱼伸手拧她的小鼻子,笑道:“我自己的姑爷我疼疼怎么了,要你多嘴!” 正笑闹着,门上一响,一阵寒气吹进来,江凌肩头带着一层白白的雪花,进了屋。 锦鱼忙起身道:“你怎么不先进屋去换件衣裳再来?” 江凌脸颊有几分酡红,也不知是酒醉,还是寒风吹的,更显得眉眼迤逦,容色过人。 他双眸晶亮,道:“路过听见有人说要疼我,我自然要进来看看。” 羞得锦鱼满脸红如熟虾,气得拿起帐本子,重重拍回了罗汉床上。 豆绿在旁边笑得弯腰捂着肚子。 锦鱼气得抬脚轻轻踹到她背上,骂道:“还不快滚去取了衣裳来。” 豆绿一边笑,一边披上衣裳跑了出去。 锦鱼要起身,江凌摆手,自己解了披风,又坐下脱鞋。那厚厚的官靴已经湿了一半。 一时豆绿带着一堆丫头婆子们都捧了热水铜盆漱盂毛巾更换衣服鞋袜过来。 好一通忙碌。等江凌换上了家居洁净的衣裳,这才坐到罗汉床上去。外头厨房的婆子又提了醒酒的梨汤还有腌白萝卜腌鲜藕来。 江凌便斜着眼瞟着锦鱼,笑道:“本来我也没醉,只是听到夫人说心疼我,我倒真有些醉了。” 羞得锦鱼直嚷不许他用醒酒汤。 江凌却硬抢着喝了几口,又吃了几片藕。 “这样天气,哪里存的藕片?” 锦鱼笑道:“秋后收拾院子里的残荷时,顺便叫他们也清了清藕,存在地窖里。虽是有些老,到底是个难得的菜蔬。” 两人闲话了一阵,江凌看罗汉床上扔着几本账簿,便拿起来,翻了几页,锦鱼便摇头叹道:“你在户部是不是也成天看这劳什子,实在琐碎得很!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明目来。” 江凌笑道:“你手下不是有婆子丫头帮着看么?” 锦鱼便把香罗的问题扯了出来:“她瞧着不解,问我,我也不知道。说这绿柳庄八百亩地,鸡鸣庄只有五百亩,两地相隔不远,种的东西也差不多,怎么算下来,这绿柳庄一亩地收成只有三十斤。而鸡鸣庄却有两石。竟差了足足六倍。便是土地肥瘠不等,也不至于如此呀。” 这绿柳庄当初许夫人是打算给锦心的,怎么也不可能这般贫瘠。 江凌笑道:“你可有这绿柳庄的鱼鳞册子?” 鱼鳞册子记录着土地的实际状况。房屋、山林、池塘、田地一一列名,绘制得清清楚楚。 锦鱼想了想,摇了摇头,当初嫁妆只列名了是哪处田庄,多少田亩。 这鱼鳞册子是在官府登记在册的,她手里自然没有。但若想要时,也可以去官府抄录一份。看来替她打理嫁妆的那位妈妈有些不妥当。当初查点嫁妆,竟没有比对官府的鱼鳞册子么? 亏得江凌最懂这些事,不过几眼就抓住了要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7 害。 锦鱼便把自己的田庄单子全抄了一份给江凌,好叫江凌次日到户部查个清楚。 * 第二日雪仍在下,只是比前一日小一些。 一早锦鱼先就派香罗去通知替她打理嫁妆的管事妈妈,叫她们下午都进府回事。 上半日先带着茯苓处理了江家近来积压的几件事务。 吃过中饭,就带着香罗豆绿到众芳斋去见两位管事妈妈。 她的嫁妆不少。 庄子有三处。 绿柳庄添福庄都是八百亩,鸡鸣庄小一些,有五百亩。 铺子一共三间。 长兴坊的粮油铺子,西市的锦红衣肆和芳菲鲜花铺子。 宅子只有一座,在待贤坊,是个两进的小院子,如今赁给人住着,每月只有十两银子,住的是个暂任京官的五品小官之家,按时交着租子,也没什么可操心之处。 因此她就分派了一位赵妈妈,替她打理着三处田庄。说是打理,其实也没太多可操心之事。各处都自有原来的庄头管着。虽然绿柳庄原是许夫人的人,可她也没打算把庄上的人全都撵了,换一批,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只是叫这个赵妈妈去见了见庄头,收收租子账目。其余的她还没工夫过问。 之所以挑这位赵妈妈,是因为这是梅姨特意给她挑的人。 说这赵妈妈原是前信王府的大管事,熟知农事,只因信王犯了事,贬为庶民,她受了连累,才没为官奴。 梅姨才买了下来。让她在洛阳庄呆了半年多,办了不少事,挑她做了陪房。 她自然信任梅姨的眼光。 而袁大娘子女红不错,她先是派她管了西市的锦红衣肆。 这几个月来,袁大娘子常来常往的,她见这袁大娘子为人谨慎,便索性让她连那个叫芳菲的鲜花铺子也一并替她管着。 只有长兴坊的粮油铺子原是景阳侯的大产业,她是亲自去交割的。管事的也是直接跟她回报,这次香罗查账,长兴坊的粮油铺子最是记得清楚明白。她还特意让袁大娘子看了看,叫以后跟着学。 只有三处田庄,账目极是繁杂糊涂。 一时到了众芳斋,就见两个妈妈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两人跟她见过礼,她便客气地跟他们又寒暄了几句,这才把今天的用意说了。 之所以叫袁大娘子一起过来,也是为了让这赵妈妈脸上好看些。 因先随意问了袁大娘子一些事,袁大娘娘都一一回复,与账目都很对得上,明显心中极是有数,锦鱼甚是满意,便让她先坐在一边喝茶。 这才去看那赵妈妈。 赵妈妈生得倒也白净,头发挽成一个大髻,别着一根姆指粗的扁银簪子,上身是苍绿色的古香缎棉袄,下面是黑青的马面梅花裙,看上去不像个管事妈妈,倒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 她也是瞧她模样气派都不错,这才派她去管着庄子,没想到竟会出这样的纰漏。 赵妈妈也看她,态度倒也不慌不忙。 她便问:“赵妈妈,这收上来的租子,你可有什么疑问没有?” 那赵妈妈微微一笑,道:“交给奶奶之前,我自然都一笔笔一项项仔细查看过的。并无什么疑问。” 锦鱼心中便有些来气。连香罗都看得出不对,若这妈妈是个办事办老了的,怎么可能看不出问题?分明是早想好了怎么欺她。 她便把绿柳庄的账拿了出来:“这八百亩的庄子,怎么收成倒不如这鸡鸣山五百亩的零头?” 不想那赵妈妈不但没半点慌张,反一脸怪异地看着她:“这荒山头怎么能与良田比收成?” 锦鱼:…… 绿柳庄听听这名字也不像是荒山头呀。何况当初还是许夫人打算给锦心的。莫不是…… 她忙放下疑心,问:“妈妈可看过鱼鳞册子?没弄错吧?” 赵妈妈便从袖中拿出一张竹纸来,递给她道:“当初梅夫人交待过我,说奶奶是个极明白的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会事事查问,让我要特别仔细些,莫辜负了奶奶的信任。我自然是都仔细查对过的,还亲自去了一趟。” 锦鱼展开那张薄纸,就见上头画了一个山头,她那所谓的八百亩,把整个山头都圈进去了,然后就是山北有一圈地大约百亩。所谓的收成大约都是只是这百亩地的收成。 倒是这山的南面,绕着山脚,有一条小河,两边地势也平坦。 若是有成片绿柳,多半是在这一带。 当初许夫人跟她爹吵架时,她好像是听到许夫人说过,绿柳村是有个山头的。 难不成这根本是个圈套。 许夫人当初就想空手套白狼,用这什么也没有的荒山替换她的洛阳庄。 所幸当初她爹没答应。 不然她可真要气吐血。 可八百亩的良田变成了一座荒山,她也是吃了大亏。 不过这赵妈妈也并不是一点错都没有。 看着一座荒山,竟是从来没跟她提起过。 好歹去巡过了山,回来禀报一声啊。 也怪她自己大意。想着这庄子又不会长脚跑了。又实在忙得脱不开身,便没急着去看看。 就听那赵妈妈道:“我知道这是公中给奶奶的陪嫁,也没多想,难不成奶奶不知道这是一座荒山?当初拿到嫁妆单子,没有提前去比对鱼鳞册,实地查看查看?” 锦鱼:…… 原来这赵妈妈是没想到她跟秦氏这么糊涂。 倒也不怪她们啊。 因为她之前年纪小,秦氏跟梅姨都是奴婢身份,从来没置过产。又想着这原是准备给锦心的,自然是好的。哪里想得到许夫人会玩这样阴损的招数,难怪要用这庄子替换了公中的那一份,根本从一开始就在骗她们。 若是没有侯爷后来给她补贴的嫁妆,她要指着这绿柳庄活,怕是比江家还不如。 这件事,她可不能就这样饶了许夫人。 第79章 受邀回府 锦鱼正暗中气愤, 想着怎么找许夫人算账,就听赵妈妈道:“不巧下了雪,不然奶奶可以过去瞧瞧。这山如今虽是荒着, 可若是管理得当, 倒也不愁没有进项的。” 锦鱼:…… 既然如此, 这大半年都过去了, 她不问,这赵妈妈怎么就不说呢。这不是在故意拿捏她么? 她再抬眼看那赵妈妈,见这赵妈妈脸色淡白,仍是沉稳如一潭静水,毫无心虚之色。 她倒有点佩服这妈妈了。 她喝了几口热茶, 强压心中不满,尽量用极平稳大度的声音道:“赵妈妈,这事说来也怪我, 没有早点找妈妈来问个清楚明白。只是妈妈也有错。我年纪小,事情也多,想不到的地方, 妈妈该主动提醒我才是。” 说到底, 嫁妆是她自己的。 她一直疏忽大意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8 , 没主动找这个赵妈妈来查问, 她的责任自然比这赵妈妈大。 不过该敲打时她也得直言敲打。 不然这赵妈妈还真以为她年轻好糊弄, 抹不开脸面, 怕是不肯真的用心替她办事。 就见赵妈妈抽了抽嘴角, 起身鞠躬,恭敬道:“是我想差了。我本想着奶奶才嫁进来, 又主持了中馈,还要忙国色天香的事。这点子小事, 我才没敢特意来烦奶奶。再说,这刚进手的产业,总要缓一缓的,先摸清楚了人,才好办事。我原以为奶奶也是这样想的,这才一直没找我来问。” 这赵妈妈一张嘴竟是左右逢源,什么都能给她顶回来。 锦鱼不由有些真的恼怒起来,有心要叱责几句,可她张了张嘴,竟是一时没个下嘴处。 她确实是忙。一件件一桩桩地忙个没头没脑。香罗几次想找她问嫁妆的问题,她都没工夫理会。 这也确实是件小事。早一点知道,晚一点知道,影响都不大。反正这个暗亏,她是不肯吃的。闹到她爹的面前,定然是会补偿她的。若是她一出嫁就发现问题,反不如现在更好。她娘说,她爹现在似乎性情大改。有空便会去洛阳庄,有什么赏赐,景阳侯府有一份,洛阳庄便有一份。待她娘的体贴照顾,竟是之前几十年从未有过的。这一点,就是那个看守浅秋院的钱婆子也送了消息来。说侯爷如今对许夫人极为冷淡。 再则,这刚进手的产业,也确实是不能太急。一来她出嫁时,已经过了春耕,再有什么也得等来年。二来她对庄上的人口情形确实是一无所知,贸然插手,容易惹出一堆不满。以后再要立威,定是事倍功半。 她不由又朝这赵妈妈看去,见她微弓着腰,下颌内收,眼眸下垂,态度十分恭敬,却是淡定自若。 相比之下,倒是她自己有些心浮气燥,沉不住气了。 想来这赵妈妈是见惯了风浪的,她身边还真得有这么一个人才好。 茯苓也是个沉得住气的,如今替她管着江家的内宅诸般琐事,她才能有点工夫偷偷懒。 如果外头她有赵妈妈与袁大娘子两个人替她想周全了,她岂不是也能偷偷懒? 这样转念一想,她便暗暗吸了几口气,坐得更稳当些,笑道:“赵妈妈既如此说,那我问你,若是明年庄上的佃户们还有我这里,想要进项都翻倍,可有什么好法子?” 赵妈妈抬手抿了抿自己的头发,笑道:“添福庄鸡鸣庄种的不过是寻常的粮食蔬菜,如今的佃户们都不错,收成也还好。这靠天吃饭,要翻倍确实难了些。以我的愚见,还是不要动他们的好。毕竟民以食为天,有了这两处庄子,便是奶奶在京中的粮油铺子也多了一重保障,若是万一遇到灾年,不至于无粮可卖。” 锦鱼本就是想考考她,听她这样说,便默不作声。 庄子若是只种粮食,要想翻倍确实不大容易。 就听赵妈妈又道:“至于那绿柳庄,我倒有个想法,奶奶看看成不成。那庄北的土地也是贫瘠,不如索性都种了玉米高梁,用来养鸡,再养些大鹅防黄鼠狼。至于山上么,就石头缝里种些菌菇草药。过两年,怕不是座金山。难的倒是人口……庄下如今只有十来户人家。那么大的地方,一时哪里去招这许多的人过来?” 锦鱼:…… 不管这赵妈妈之前是不是想拿捏她,如今既献了这样的计策,倒也说明是真想过这事。 她也不缺钱,若是甩手让这赵妈妈把这绿柳庄给打理好了,她省多少心。只是也不能太甩手了,不然就会再出如今这样的篓子。 当下想了想,见香罗垂头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的模样,手里紧紧捏着帕子,便笑道:“我如今实在是忙得分不开身。也顾不上成日找你跟袁大娘子来问东问西的。以后呢,我就让香罗来替我跟你们时时联络。” 说是联络,其实就是让香罗管束她们两个,香罗是个肯用心的,发现问题及早解决就是。 香罗在一旁,本听得心慌,怕姑娘以为她知道绿柳庄的事不报告,她是真不知道啊。猛地听到自己的名字,吓得往地上扑通一跪。 她本是四姑娘的丫头,又出卖过五姑娘,亏得五姑娘宽仁没计较,还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她。她早下定决心要忠心耿耿,真是大脑门上的头皮都磨破了两层,才把这些账簿都仔细看完,挑出问题来。 要她说,这赵妈妈还是有问题。不如袁大娘子的账目清楚。 等她跪下,才听明白姑娘不但没疑心她,还再度提拔她,不由两眼发热,大脑门往地上猛地磕了几个响头:“姑娘信任,奴婢一定竭尽全力!” 她昨日也去国色天香园帮忙,才知道香绢被纳了做通房的事。 香绢见了她,没说两句就哭成个泪人,说四姑娘在四姑爷和敬国公府出身的小妾们那头受了气,便拿她们这些陪嫁的人撒气。说她们无能,抓不住四姑爷的心。 可若是她们哪一天敢跟四姑爷多说两句话,叫四姑娘知道了,便又是非打即骂,说她们狐媚子。 知道她如今甚得五姑娘信用,自由自在,羡慕得很。 她不由庆幸,当初四姑娘是派了她来姑娘院子里,不然她也是香绢的下场。 毁了清白,毁了一辈子。根本没指望日后能熬出头来。 她这后半辈子的福气,全在姑娘身上了。 姑娘这样的好人,她不忠心耿耿还是个人吗? 锦鱼自然不知道香罗这些心思,见她这般激动,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倒也没为难她,忙叫她起身,只吩咐道:“我还有事要忙,你跟赵妈妈袁大娘子好好商议商议,看看明年各庄子都怎么安排,你又怎么跟她们联络。等这雪化了,你要去巡庄,就叫茯苓给你派车。” 赵妈妈似乎有些意外,眼神在锦鱼跟香罗身上打了几个转。 袁大娘子倒是十分恭顺,笑说知道了。 锦鱼便留她们三人在众芳斋继续商议事情。带了豆绿出来,刚回到晓光院书房里坐下,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茯苓就走了进来,笑道:“姑娘,老太太怕是想姑娘了。捎了信来,说过两日朝庭休沐,让姑娘回趟景阳侯府。” 锦鱼正觉得累,往罗汉床上舒服一躺,笑道:“可巧我叫人骗了。我也正想回去一趟。” 茯苓忙问怎么回事,豆绿便气呼呼地把绿柳庄的事情说了。 茯苓瞠目结舌:“夫人……夫人她自来顾惜贤惠名声,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姑娘又不是嫁得天高地远,回府一说,她还有脸面么?会不会是弄错了?” 锦鱼:…… 大概许夫人认定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出嫁后就算发现嫁妆有问题,为了景阳侯府的脸面,她爹也不会任由事情闹开。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9 以也就不会影响到许夫人的脸面。 * 等江凌回来,等洗漱吃过饭,两人便同寻常一般到书房议事。 江凌果然也拿出了跟赵妈妈一样的鱼鳞册图。 锦鱼便坐在罗汉床上,拥着茜红褥子,托腮把今日的事情说了。 却见江凌脸色平和,并无愤懑不平之色,心里不由暗暗有些说不出的憋闷。 她都叫人欺负了,他怎么好像并没放在心上呢? 便抱膝嘟了嘴儿,抬眼瞅着江凌。 江凌不解,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 锦鱼倒也不是个憋闷的性子,见他如此摸不着头脑,索性便说道:“我还以为你听到我这样被人欺负,会同仇敌忾,跟我一起生她的气呢!” 江凌哑然失笑,坐过来,拉起锦鱼的小手,软棉棉地在自己脸上拍了两下,道:“原来因为这个惹娘子不开心了,那真是该打!” 锦鱼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嬉闹,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使劲想抽回手来,却叫江凌紧紧捉住不放,硬是扯着叭叭亲了两下。这才松了手。 锦鱼早烧得耳朵尖都红了。好在她提前把豆绿赶了出去,不然又要被她取笑了。 江凌这才笑道:“我如今在部里办差,天天跟着王尚书。见他处事待人,不知不觉地,也学得喜怒不形于色了。”说话间,从笔墨箱子里掏出一张纸来。 锦鱼看时,却是绿柳庄南的那一块好地的鱼鳞册图。 她不由大感不解。 江凌道:“绿柳庄原是指的这一片地。你那块地叫石头坳。去年底许夫人买了下来,重新划分了范围,给这石头坳改名绿柳庄,把原来绿柳庄的名字改成了小河湾。所以你陪嫁时,给的确实是绿柳庄,只是此庄非彼庄罢了。那位赵妈妈若是真去实地看过,应该也能查出这件事来,可见她多半是偷了懒。” 锦鱼无语,半天“啊啊”叫了两声,捂脸扑倒在罗汉床上。 许夫人也太阴险了。 这赵妈妈也是个滑头。 若不是江凌做事仔细,她几乎就被蒙混过去了!她就不该以貌取人。 好在今天她也算及时采取了措施,回头倒要特意交待香罗一声,让她好好盯着这赵妈妈,实在不行,就放了她。省得以后再留有隐患。 * 安静了两日,到了朝庭沐休的日子,她与江凌吃过早饭,便往景阳侯府去。 这几日断断续续仍在下雪。 路上的积雪白日里叫太阳一晒化成了水,到了夜里又结成了冰。道路两旁的屋子,檐下都挂了长长短短白白莹莹的冰溜子。 路上实在难行得很,行人稀少。 江凌便没骑马,而与她一同坐了马车。 路上走走停停,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景阳侯府。 马车停在车马房,江凌先下了车,见外头风有些大,便吩咐豆绿给锦鱼再加一件厚斗篷,这才亲自扶着她下来。 锦鱼刚站稳就瞧见旁边停了两驾金碧辉煌的双轮马车。 一驾紫黑色的木头雕版,金饰银的盘螭绣带,门柱上烙着个三团火的印记。 另一驾也是一般的印记,只是车身有两丈宽,朱漆泥金描彩,挂着八只铜铃。 原来敬国公府也来了人?而且倒像是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也来了? 她不由紧紧捏住了江凌的手。不会是为了前几天的事,国公爷跟国公夫人兴师问罪来了吧?!所以老太太才叫她回来? 江凌眉心一动,轻声道:“别怕。有我呢。” 第80章 家丑难言 可等问了婆子下人, 却说花妈妈交待,让他们来了就去期颐堂见老太太。 到了期颐堂,见院子里的雪扫得干干净净地, 露出青色的坚硬石面, 台阶上还洒了些细细的黄沙子防滑。 几株大松柏上堆得白绒绒的, 像站了几个顶着厚白棉花的大罗神仙在当门神。 还没进近正屋的房门, 她就闻见好大一股子药味儿。 等进了梢间,那药味更浓了。她的心不由抽得紧紧的,原来老太太病了么? 忙几步赶了过去,就见老太太盖着酱紫色的折枝花厚锦被子,仰面躺在炕上, 闭着眼,脸色焦黄,可脸颊上好容易长的一点点肉仍在。 锦鱼提到嗓子眼儿里的心才放了下来。 花妈妈本坐在炕尾, 手里正拿着一块白棉巾子在替老太太擦一只赤金镶翡翠的璎珞项圈,见她们来了,欠了欠身, 叫了一声“五姑奶奶五姑爷!” 锦鱼忙摆手, 让她莫吵着了老太太。 花妈妈笑道:“自打送了信, 老太太就盼着呢。也没睡着, 就是闭着眼养精神头。” 说话间, 老太太果然睁开了眼, 江凌与锦鱼忙上前问安。 老太太便叫拿茶水点心来。 花妈妈忙吩咐丫头们去准备不提, 自己往老太太身下垫了一只大引枕,扶了老太太半坐着, 一边笑道:“老小老小。前日下了头一场雪。她呀,仗着这些日子调理得好, 竟是不听劝,非嚷着要出去看看雪景,着了些风寒,把我吓个半死。发了几身汗,如今倒不烧了。太医说好好养着,别再着了风寒就成。” 锦鱼这才放了心,拉着老太太的手,笑道:“您叫人来通知我,怎么也不说自己病了,若是知道您病了,我哪里还等得到休沐!” 老太太精神倒还好,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江凌,道:“叫你回来,倒不是因为我身子不好。” 锦鱼忙问是为了什么。 老太太又迟疑了片刻,才招手叫她坐得近了,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才道:“听说前儿个,你四姐姐跟你当众吵起来了,还对你动了手,我不放心,叫你回来,亲眼瞧瞧。” 锦鱼心头温热,好像叫热热的手炉煨了一遍。她真没想到,老太太这么快就听说了这事,自己病着,还担心她。 她成天忙碌,又不喜欢许夫人,她娘也不在侯府,她根本想不到要主动回来看看。 可老太太病中还记挂着她。不由暗自思忖,以后还是该安排了时间,常常来看看老太太才是。 忙把那天的事捡紧要的说了,尤其是后江凌和小公爷赶到阻止了锦心撒泼。 她一点没伤着,倒是锦心跌了一跤,也不知道摔没摔伤。 老太太听得直摇头,拍了拍她的手,欲言又止。锦鱼看了一眼江凌,江凌便站起身来,说要出去见见侯爷。 老太太听得这话,似乎吃了一惊,顿时咳了起来。锦鱼吓了一跳,忙上前拍着老太太的背,替她顺气。 花妈妈忙端了青花罗汉杯,递到老太太嘴边,伺候她喝点热茶顺顺嗓子。 正忙碌着,外头却传话说是六姑娘跟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0 楼姨娘来给老太太请安来了。 老太太正咳得喘个不停,锦柔便跟楼姨娘一起走了进来。楼姨娘还没开口,锦柔一个箭步冲上前,几乎半蹲在老太太跟前,握住老太太的手,姿态惊惶,语气关切,问老太太是不是病又重了。 老太太费力地抽出干枯如柴长满寿斑的手来,摆了摆,好容易喘过气来说自己没事,才道:“你去见过你五姐姐跟五姐夫。” 锦柔倒也从善如流,立刻起身冲着锦鱼甜甜地叫了一声五姐姐,又叫江凌,态度亦是十分恭敬。锦鱼还记得她刚跟江凌订亲时,锦柔还送了她一对绣花枕头嘲笑江凌,现在倒改了态度,她不由心生警惕,仔细打量了锦柔一番。 就见她打扮得倒像要出门,挽着个朝云髻,鬓边插着几朵粉梅绢花并一枝金光闪闪的梅花红宝簪子。身上穿着云锦大毛袄子,仍是她一贯最喜欢的藕合色。外头披着一件翠青羽纱镶白狐毛的披风。 容貌仍是那般娇嫩,如一朵颤微微的茉莉。 一时请过安,便都坐下闲话。 江凌便没再提出去见侯爷的事。锦鱼因不知刚才老太太突然咳得厉害是不是跟此有关,因而也没催他。 说了一阵闲话,锦柔方道:“听说前日姐姐的国色天香园热闹非凡。可惜……我……没人记得我如今也算是侯府嫡女了。”话音柔婉,十分伤感,一语既毕,便拿出一条粉色手绢按着眼角。楼姨娘更是突然哽咽出声,抽泣不已。 锦鱼:…… 她虽不知道许夫人为什么会同意把锦柔记在名下,但是这记不记的,不过是说着好听,蒙蒙那不了解情况的外人。钟微生日要请什么人,她并没问过,也没资格伸手去管。 她跟锦柔也不亲,虽然临出嫁时,无论楼姨娘还是锦柔都来表示了善意,可是说实话,她觉得锦柔这人两面三刀的,也没太放在心上。 她正想装傻不搭理这话头,却听老太太道:“你如今在京中名声极大,便是我的几个老姐妹,听说我病了,也提到你。” 锦鱼自然也知道。她的名声确实极大,光看每天家中的各种拜帖就知道。只是她也听说,这名声是个双面刃,有那恪守礼法,食古不化的人家,对她也是极看不惯的,觉得一个妇道人家,成了亲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不该在外头履出风头。 她忙笑着谦虚了几句。 却听锦柔又道:“姐姐这样推脱,可是怕我沾了你的光么?还是气我成了嫡女,你却还是庶女?爹爹常常教导我们,说一家子的兄弟姐妹就该同气连枝。你是我姐姐呀,你不照顾我谁照顾我呢?老太太,您说是不是?” “五姑娘,几个姐妹里就你最能干,京中贵女们的聚会总少不了你,您就帮帮你妹妹吧。”楼姨娘倒底是最沉不住气的,直接开了口。 锦鱼垂着头,暗暗翻了几个白眼。求人是这样求的么?再说她只是个五姑娘,上面还有四个姐姐呢,论姐妹情谊,她们全是一处长大的,怎么也轮不到她来照顾锦柔。 却听老太太道:“六丫头,一家子的兄弟姐妹自当同气连枝。可是当妹妹就该有当妹妹的样子,你平素可有敬着你姐姐?你要她带你出去多见见人,可你见了人,却也不能做出些事来,给她丢人。就你刚才说这几句话,我看还是暂时不要出去见人的好。” 老太太本就病着,说话难免气喘。一串话说完,额角已经现了薄汗,锦鱼见了不由心生不忍,忙抽了手绢,替她拭汗,上回她请景阳侯府的人,结果除了老太太,包括锦柔在内都跑去了敬国公府。现在倒想起她来了? 哪知锦柔提起裙角,“扑通”一声就跪在厚厚的猩红毡垫上,哭诉起来。 “老太太,我知道您如今最疼五姐姐,可也请您老人家分那么一星半点的慈爱疼疼我吧。如今夫人是不肯管我的事了,我我……我姨娘又不能出门……” “行了,六妹妹。”锦鱼不客气地打断了锦柔的哭诉。见锦柔果然止了哭声抬头看她,她便强忍心中的不舒服,道:“我答应你就是。你若想以后能跟我出门,现在就赶紧回去。别吵老太太!我难得回来,还没跟老太太说上几句话儿呢。” 她若是再不答应,锦柔怕是要闹个不休。她倒是不怕,可她走了,锦柔再来烦老太太,岂不是叫老太太烦恼。 锦柔得了逞,当下破啼为笑,起身道:“姐姐也别怪我。实在是如今爹爹得空就往洛阳庄去。就说今日吧,明知四姐姐和姐姐都要回娘家,国公和国公夫人也要来,可爹爹昨天下了朝,也不管风大雪大的,又往洛阳庄去了。说是今儿一早就回来,到现在还没赶回来呢。夫人心中这一向实在不快得很,哪里还有工夫管我的事呢?” 锦鱼好像耳边砰然爆个炮仗。 难怪刚才江凌说出去见侯爷,老太太就咳个不停。原来她爹还没从洛阳庄赶回来。老太太怕是觉得难以启齿,在江凌面前太丢人了。 她虽接到钱婆子的线报说是她爹往洛阳庄去得勤,府里乱哄哄的,可没想到是这么个勤法。也大约明白了锦柔在急什么。 锦柔也及笄了。及笄礼时也给她下了帖子,她没回来,只送了一份不轻不重的礼。锦柔的亲事,确实是需要认真考虑了。 锦柔喜欢王青山也不是什么秘密。千方百计地做了个嫡女,说不定也与此有关,可王青山明显已经下了决心。怕是不久就会有好消息传出来。 再看看一旁哭哭啼啼的楼姨娘,想到当初她娘为了她的亲事,在许夫人面前百般做小伏低,她不由暗暗心生同情。 庶女不易。锦柔若是品性好,她帮帮锦柔也没什么,可是……她这性子,谁家娶了她,怕也不得安宁。便觉得左右为难。 正出神,老太太已经有些不耐烦,道:“你姐姐说的话,你没听明白么?先回去吧。” 锦柔一脸堆笑,再三让锦鱼走之前去她的垂碧馆坐坐,这才与楼姨娘退了出去。 待锦柔走了,老太太默默半天,看了一眼江凌,欲言又止。 江凌便起身道:“不如我去外头看看,迎迎岳父?” 老太太皱瘪的嘴角一松,点了点头。 待江凌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她才一把拉住锦鱼的手,眼角俱是泪水,道:“家丑不可外扬。当着他的面,实在是好多话说不出口来。你姑爷虽是个明白聪明的,我也怕他因为娘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看轻了你。你六妹妹的事,你也别管。她那个性子是长歪了,我也没气力管她,你带她出去见人,倒拖累了你。” 老太太这真真是一面倒的肺腑之言。 她一哭,锦鱼虽不知道是什么家丑,却也绷不住了。她虽信江凌,可也明白老太太的心思。 祖孙两人抱头哭了一阵,花妈妈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1 旁边劝了好一阵子,这才停住。 老太太这才叫花妈妈把事情说了。 锦鱼听到说国公府送了信来,说锦心与柳镇分了居,今日国公夫妇上门来要讨论休妻的事,一时震惊到一边拭泪,一边打了两个嗝。 老太太又哭了一阵,这才道:“我也知道,这事是她的错,是她对不住你。可是到底都是姓卫的。结的又是敬国公府这门亲,真要叫人休了,这……这……我们景阳侯府在京城,哪里还抬得起头做人?只求你看在你爹,还有我的脸面上,劝劝国公府吧。说到底,你也是小公爷的救命恩人。你那姑爷,也是个嘴皮子利索的。” 锦鱼心里乱糟糟萦绕一团乱麻似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老太太叫她回来,原来是为了救锦心。 劝小公爷?她不由想起那天小公爷在雪地上凄惨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只冒出一丝叹息。 花妈妈见她不语,便放声哭道:“刚才我说老太太是看雪病的,其实不是。是为了这一桩桩事,烦出来的。侯爷如今跟夫人冷得跟路人一般,家里儿子媳妇都劝不住。老太太问了几回,侯爷也不肯说是什么事。只是一个劲地往洛阳庄跑。夫人管不住他,便只能拿儿子媳妇女儿撒气。一个个都跑来找老太太哭诉。老太太不让进,便在门处头堵着。实在是……” 锦鱼越听越气,这一大府的人,竟没一个是真孝顺老太太的。看来今天她是告不成状了,不然老太太非气死不可。 别人她也不在乎,可是她看了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花妈妈,又看看默默抹眼泪的老太太,两个老人家,加一起一百多岁,她实在是忍不下心来。 “我试着……劝劝吧。” 老太太跟花妈妈闻言方止住了哭声。 老太太忙叫花妈妈:“刚才叫你准备的东西呢?” 花妈妈忙拿起之前擦拭的赤金镶翡翠的璎珞项圈递给她。 之前锦鱼没怎么留意,如今细看这项圈,真是好大一块金子,怕有一斤重,花纹古朴,那中间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翡翠,润泽亮丽,一汪绿水中间带着一抹艳红,像湖面上蓦然生出的一枝红荷,美得惊心动魄,怕是万金难寻。老太太压箱底的宝贝也太多了。 却听老太太叫她低头:“来,好孩子,祖母给你亲手戴上。” 锦鱼忙往后一让,摇头拒绝。 这也太贵重了。 她只是答应劝劝,多半不能成功,哪敢要这么重的礼?忙道:“祖母,我说试着劝劝,劝的不是小公爷,而是四姐姐。” 老太太苍老的手指一颤,亮晃晃的璎珞项圈掉落在酱紫色的锦被上。 第81章 答应和离 锦鱼见老太太如此失望, 忙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事情闹成这样,表面是因为小公爷纳妾,可根子上还是四姐姐处理事情欠妥当。就算这次咱们劝得小公爷暂时打消了休妻的念头, 怕不久再遇到点什么事, 又闹起来。他们两个都争强好胜, 都是被宠溺着长大的, 总要有一方懂事些,这关系才能往好里走。” 其实她心里想说这事根本是小公爷看透了锦心的为人,这才厌弃了她的。锦心自己不改,谁劝都没有用。当然这话不好说,毕竟老太太不但是她的祖母, 也是锦心的祖母。 再说现在是小公爷闹着要休妻,只能锦心服软。所以劝小公爷是其次的,要劝就得劝锦心。 至于小公爷, 虽说也错得离谱,才成亲就纳一屋子的妾,可她不方便出面, 不如让江凌去劝。 至于国公爷与国公夫人, 那是她爹跟许夫人的事。 待她把这番话细细跟老太太花妈妈说明白了, 老太太这才收起眼泪, 仍是坚持要把那赤金镶翡翠的璎珞项圈亲自给她戴上。见老太太精神不济又极坚持, 她便低下了头。 给她戴好项圈, 老太太这才冲花妈妈点了点头, 花妈妈忙擦了擦眼角,叫了个小丫头, 吩咐去叫锦心过来。 那小丫头领命正要退下,锦鱼突然想起一事, 叫她站住,问锦心在哪里。 得知锦心与敬国公府一家和许夫人都在花厅,锦鱼便道:“若单是为了那日的事,怕还不至于休妻,不如我去偷偷听听前因后果,回头劝起来也有的放矢。” 老太太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锦鱼便跟着那小丫头出了期颐堂往花厅去。 待她走了,老太太复又躺下,叹道:“五丫头日后必成大气。聪明沉稳倒也罢了,难得的是这份良善。” 花妈妈道:“她在庄上长大,倒是福气。自小没经过大宅门的这些腌臜事。心思单纯。” 两人俱唏嘘不已。 * 锦鱼仍跟从前一样从后头进来,躲在黑漆螺钿嵌珍珠山水八扇大屏风后头,踮着脚从海棠孔朝外看。 就见许夫人没坐在那屏风前的长榻上,而是坐在了东边一排紫檀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白白热气的莲纹紫釉鸡心杯。 她对面第一张椅子上坐着个中年男子,白净面皮长须飘飘,十分雍容气派,右手搁在黑漆梅花几上,垂眸出神。想来就是敬国公。真是一表人才,与她爹相比气势更胜一筹。 他下方坐着敬国公夫人,一身大红衣妆,满头珠翠,辉煌夺目,手上把玩着茶杯,脸色却很难看。 柳镇半垂着头,眉头拧成一团,右手握拳,置于几上。也穿着红衣。 锦心在他下首,头上也是插满了金花珠玉,身上却穿着一件娇黄衣裳。锦心的头垂得极低,盯着手上茶杯出神,全无当日嚣张的气焰。 屋子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锦心在屏风后头站得脚酸,左右脚换着承重,正不耐烦,总算听到有人道:“我们早前可是特意送了信过来的,你家侯爷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连亲家都不叫一声。敬国公夫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客气。 就见许夫人脸色松弛发黄,听到这话,嘴角扯了扯,淡声道:“他有点事,出城出去了。想来路上不好走,耽搁了。” “哼……有什么事竟这样重要!我还当你们四姑娘是他的掌上明珠呢!” 锦鱼不由心里一跳,担心起来。也对呀,不会是她娘有什么事她不知道吧?刚才太过吃惊,倒没往这头想。 正担心,就听许夫人道:“我家锦心自然是掌上明珠。只是有的人有眼无珠不识金玉罢了。” 却听得有人冷笑连连。 “好个金玉!看来我是无福消受。” “亲家,不是我说,你们也太纵着儿子了。哪对年轻夫妻刚成亲不拌嘴的!这就要和离,怕是天下都没夫妻了!呵…… 许夫人竟是语气十分亲热和软,似是完全没把柳镇的无礼放在心上。 “铎”地一声响,大概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2 茶杯被重重搁在了桌面上。 “我们再怎么纵儿子可没纵得他黑心黑肚的尽使些下作手段,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亲家!你说话可要有证据!我女儿我知道,自小就是个单纯良善的,要和离也不是不成,可你不能坏了她的名声!”许夫人语气高亢,义正辞严。 锦鱼不由暗暗佩服。 怪不得许夫人在京中几十年名声那么好。就刚才与敬国公夫人过招,看在别人眼里,却全是敬国公一家蛮横无理。 果然敬国公夫人气得几掌击在几上。声音巨大,好在那紫檀花几极结实,不然非被拍散了不可。 这时就听一个冷静的声音道:“ 我们今日来,也不是来讲道理,讨公道的。不管谁对谁错,谁好谁坏,总之他们两个是过不下去了。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罢了!” 锦鱼:……国公爷果然不愧是国公爷,一语中的。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要辩论谁对谁错,根本只是浪费时间。 “好!” 这一声突如其来,所以人都吃了一惊。 锦鱼却听出来了,是她爹总算回来了。果然片刻之后,她爹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景阳侯脸色红润,穿着一身秋香色织锦骑服,却束着黑色绣方胜纹嵌银扣的腰带,脚蹬挖云牛皮厚靴,十分泥泞。外面披一件苍苔色勾银边羽纱银鼠大斗篷。这精神头倒比她上次见着年轻了十岁不止。 她正惊讶不已,又一个人闯入视线。一身宝蓝回文织锦带白狐狸毛的衣裳,衬得他更是脸如白玉版,身似凌云竹,气定神闲。 竟是江凌! 就听有人喝道:“你怎么来了!” 锦鱼就见小公爷柳镇腾身站起,直奔江凌而去。 “我叫他来的。” 景阳侯神色严肃,径直到许夫人身边坐下,又指了指下首一张椅叫江凌坐下。 江凌便告了座。 敬国公也喝了柳镇一声,叫他坐下。 柳镇满脸胀红极不情愿愤然坐下。 许夫人今日倒格外沉得住气。竟还笑着问了景阳侯几句路上好不好走的废话。 可这几句话说完,场面气氛便好像那檐上的冰棱一般,冰得硬梆梆的,却又摇摇欲坠,十分古怪。 锦鱼站得久了,脚下本就发酸。众人都在说话时,倒还立得稳当。这一静下来,只觉得分外难熬,心下一横,悄悄退了出来,吩咐那小丫头一声,直接绕到花厅前头。 门口自然堵着不少许夫人的心腹婆子。 那小丫头便上前通传:“老太太知道今日之事,虽身上有病,仍是十分记挂。因命五姑奶奶过来替她老人家听听,一会儿好去回复。” 那些婆子早得了许夫人的吩咐,不许放人进去。 可见这小丫头确实是寻常花妈妈最爱用的,又见锦鱼态度从容,一时犹豫不知该不该放人。 锦鱼便上前低声喝道:“你们难道要当着敬国公府的面,叫人说夫人连老太太都不放在眼里,大不孝么?” 这些婆子忙往旁边让开。 这时,里面也终于有人回应:“放她进来。” 不是许夫人,而是景阳侯。 锦鱼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老太太跟许夫人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她进了门,自然先问了一圈好,回到座位,江凌已经站了起来,把自己紧挨着景阳侯的位置让给了她。 当着这许多人,她也不好让来让去的,便顺势坐了。 却听得对面有人轻“嗤”了一声。 她因正在落座倒没看见是谁。只要江凌不介意别人笑他,她自然也不介意他对她这般敬重,在娘家人面前,这总比不敬重的好。 等坐稳了,才抬脸看去,却见敬国公一脸不以为然,敬国公夫人一脸愠怒,柳镇满脸通红,眼睛睁得极大,看着自己。与她眼神一对,却又别开了脸。 锦心却仍同刚才那般低头垂目,似乎不为所动,只是放在膝上的双手使劲揪着绢子,手背骨头都发了白。 * 锦心指甲扎在掌心中,几乎滴出血来。但她却紧紧咬住了牙帮子,只能强忍屈辱。 那天柳镇搬出了履霜院,便立刻着人把翠阴竹色两个贱人也接了过去,说是身边总要人伺候。 她这边的丫头却一个没带。 接着便听说敬国公夫人雷厉风行地把裕辉堂整顿了一遍,丫头婆子进出小厮都配齐了。根本不是临时住住,闹两天的打算。 最令她害怕的是,这裕辉堂是在外院。 她就算想去找麻烦,没有敬国公夫人点头,她根本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她现在什么也没有,虽然之前也有跟柳镇同房过,可肚子不争气,没怀上。 她是真的后悔了,害怕了。 不是担心柳镇休妻。 有景阳侯府在,有她娘在,怎么也不可能让他们休妻的。 便是和离,她只要寻死觅活不肯,他们也未必能办得成。 可如果柳镇只把她搁在内院不理不睬,自己在外院逍遥快活,再生出几个庶出的孩子来,那她真的是生不如死。 这几天,她都把自己关上屋子里,不吃不喝,想来想去。 她想不明白,她好好的一个侯府嫡女,曾经如此风光,又击败京中无数闺秀,得嫁意中人,怎么会不到一年,便沦落到如此地步。 后来,还是香绢一再相劝,她才终于想明白了。 她之所以一步错,步步错,归根结底,都是她太爱小公爷。 若是不爱,她便不会因他一句话,便打发了王妈妈,让洪嬷嬷这样无能无用的人,掌了她的内院。 若是不爱,她便不会那么介意他身边的通房丫头。想方设法一定要除之而后快,结果反惹恼了柳镇。 如是不爱,她便能听得进她娘说的话。无论他有多少小妾通房,只要没孩子,对她都不是问题。只要她能早早生下孩子,便能在国公府真正站稳脚跟,到时候再慢慢收拾这些莺莺燕燕,便轻而易举。 如是不爱,她便不会因为柳镇一直夸那贱人会种花插花,而嫉妒发狂,一心想在插花大会上让她灰头土脸。可恨那个老和尚跟那贱人是一伙的,竟写信告诉了国公爷,叫柳家抓到了她的把柄。 如是不爱,当得知柳镇竟把那贱人放在了心上时,她就不会心碎欲死,情绪崩溃,破罐子破摔,恨不能跟这对狗男女同归于尽,而举止失常,做出当众打人这种蠢事,一败涂地。 可她从小就喜欢他,又有何错?她想尽了法子要嫁给他,又有何错?她只想独占他一人,又有何错? 她错就错在……忍得不够,装得不够,手段不够,这才叫人抓住了把柄。 所以她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忍,忍无可忍,仍须再忍。 总有一天,她会牢牢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3 坐稳国公夫人的位置,会把那贱人和江凌狠狠踩在脚下。 她一口一口地深深吸着气,强压住心中翻滚如沸的情绪,就听敬国公道:“侯爷,刚才你说同意和离,这样最好不过。你们家的嫁妆我们分文不取,全数送还,当初的聘礼,也不用归还。” “等等!侯爷虽说同意了,可这谁对谁错,咱们还是得辨个清楚明白!”她娘总算说话了。 她那个爹问都不问,便一口答应和离,竟是根本不管她的死活。 这可真是一点不奇怪。 自从那贱人母女回府,他就不再是她的爹了。 便是她娘,堂堂的侯爵夫人也叫那贱人的姨娘踩在了脚下。 她今日忍下这口气,总有一日,她定要让这对贱人母女生不如死。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往大红的厚毡垫子上一跪,声音哀婉,道:“母亲,都是女儿的错。” 她没有抬头,但是分明能感受到所有的目光都射到了她匍匐在地的脊背之上。 第82章 反败为胜 锦鱼自然不知道锦心这些心思, 只是见她突然认错实在吃了一惊。 她不由看了一眼江凌,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却见江凌神色若素,不动如山, 不由心里是暗暗纳闷。 她日日与江凌相处, 倒没觉得。今日这样一比, 倒让她想起从前。 也是在这厅上, 那时的江凌瞧着就是个怯怯内向,不善言辞,木讷无能之人。 如今那架势,虽不及敬国公与她爹那么沉稳压得住,可也隐隐有一种凛然自若的气度, 叫人不敢再小看分毫。 真真叫今非昔比。 人要成长果然还是得出仕。 江凌似乎觉察到了她的目光,之前那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凝重顿时变得温柔清和,如朝阳照林, 微风拂过,又如冰棱见暖阳,化作滴水。 她的心情也随之明媚, 不由悄悄弯了弯嘴角。 “锦心, 你是娘的女儿, 你怎么样, 娘不清楚么?你不要怕, 凡事有娘给你作主。” 许夫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锦鱼忙把注意力从江凌身上转开, 看向锦心。 “母亲慈爱回护, 女儿深感五内。可是母亲,这次确实是女儿做错了事。夫君厌弃, 公婆不喜,都是女儿的错。” 接下来, 不管许夫人怎么替锦心开脱,锦心都是一直认错,伏在地上态度哀婉,没说国公府半个字的不是。 锦鱼不由稍稍放了心。 看来不必她劝,锦心也总算明白自己不能再继续骄傲任性下去了。 敬国公府那是什么样的门第,真不是吃素的,惹恼了,他们真会杀伐果决休妻了事。 她不由去看敬国公夫人,果然见她满脸意外,却又有些恼怒,似乎对这出重复冗长的戏已经有些不耐烦。 锦鱼想了想,悄悄偏了偏身子,朝景阳侯身边靠了靠,低声道:“父亲,过犹不及。” 锦心和许夫人这出戏演得不错。可是也不能这样一直演下去。过犹不及,物极必反。得有人打断。 景阳侯怔了片刻,紧皱的眉头不见半丝松懈,才道:“敬国公,敬国公夫人,不管小女哪里错了,她都已经诚心认错,你们还是坚持要和离么?俗话说得好,一个巴掌拍不响,小女就算有错,也必不是她一个人的错。” 锦鱼觉得这句话哪里怪怪的,却一时也捋不清哪里有问题。 却见江凌的黑色牛皮靴子移了移。也不知道是不是也觉得景阳侯说得有些不妥。 “诚心认错?我倒看不出来哪里诚心了。说了这半天,你们不累,我倒替你们累,你口口声声说错了,你倒是说说看,你哪里错了?!”果然就听敬国公夫人声音尖锐地道。 “我女儿孝顺贤淑,已经认了半天错了,你们还要她怎样?!你儿子呢……” 许夫人的话没说完,似乎被打断了。锦鱼皱了皱眉。她与许夫人,中间隔着她爹,不由往后稍靠,侧眼看去,却意外地看到一颗梳得油光的头和一张方方胖胖的脸。 竟是王妈妈,只是比她最后一次见时胖了许多,不知道豆绿若是见了,会不会还叫得出王麻将的绰号。 看来许夫人和锦心这回这般沉得住气,少不了王妈妈的功劳。 “若是两家还想继续做亲家,那自然是大家各退一步。可现如今,我们家只想和离。我儿子认不认错,已经不打紧。令千金想不想认错也不打紧。我看锦心……你还是赶紧起来吧。我们在府中怎么教导你,你都一味撒泼打滚不听。如今当着你父母的面这番惺惺做作又有何益?”就听敬国公道。 果然不愧是敬国公,这话可真是太狠了。 这分明就是说,我们给过你机会,你不肯要,现在再做什么都已经晚了,别演戏了。 不想就听锦心道:“媳妇是诚心认错的,还请公公跟婆婆容我替自己解释几句。” 敬国公夫妇冷笑不语。 就听锦心道:“我自嫁到敬国公府,对公婆孝顺敬重。婆婆自己也曾多次跟皇后娘娘说,我是最听话孝顺的孩子。”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掏出手绢抹了抹眼角。 敬国公夫人脸孔顿时胀得通红。刚成亲时,她还不知道锦心是顶冒的救命之功,确实到处跟人说自己这个媳妇如何如何的好。后来又为了国公府的脸面,也用这种假话撑过场子。 “我嫁入国公府后,一共做错了三件事。”锦心的姿态要多低有多低,“第一件错事,便是一心想赶走夫君之前的几个通房丫头。如今我也不敢替自己辩解,确确实实是我做了妒妇之事。可这件事,我也受过罚了。还听婆婆的话,把身边的几个陪嫁丫头都送给夫君开了脸。不知道算是算是将功赎罪?还请公公婆婆夫君在这件事上,原谅我为痴情所误。” 好一个痴情所误。如果她是敬国公夫妇或是柳镇,多半气都消了。 更何况这事,说来敬国公府错得更多。 刚成亲,不把儿子屋里的通房打发掉,还留着抬举,事后又让儿媳妇把自己的丫头都开了脸,说到哪里,也是敬国公府的不是。 果然这话一出,敬国公夫人先坐不住了,冷声道:“这件事早就揭过了。你又提它做什么!” 锦心便在地上伏了伏,算是行礼表示感谢敬国公夫人放过自己。 “第二件事,却是老和尚的那封信。老和尚说我指使人收买了小和尚,故意在插花大会上破坏我五妹妹的插花。五妹妹,既然你今天也在,我倒想问你,这样荒诞的事,你信么?” 锦鱼正听得出神,不想锦心话峰一转竟问到了她头上。 姐妹两个同气连枝,当着敬国公府人的面,她若是顾及卫家,自然只能说不信。 可她明明是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4 害者。 锦心从未就这事向她赔礼道歉。 而且老和尚没把这件事强压下来,也是在替她鸣不平。 她若是说不信,岂不是她要憋着委屈,替施害者圆谎,还同时出卖帮她的老和尚? 锦心这一步棋走得极妙,不再是出嫁前那个高高在上,事事顺遂,遇到问题,便一味任性要强胡来的锦心了。 像是学得了许夫人几分本事,给她挖了一个不小的坑。 可也叫她看破了手脚。 锦心姿态无论放多低,也不是真心认错。 她想了想,斟酌道:“四姐姐,这件事,真相如何,自在人心。我信与不信有什么关系?” “想不到妹妹也误会我了。可见老和尚误会也是顺理成章。”锦心悠悠叹气,仿佛受了无限委屈。 锦鱼不由忿忿。 这不是在暗示是她指使老和尚诬陷她锦心么? 看来,锦心还真是第二个许夫人,其心不正,再聪明,再会装,也有叫人揭穿的一天。 就像现在,她爹终于看破许夫人的本性,相信以后无论许夫人再说什么,做什么,也没用了。 她爹天天往洛阳庄跑,固然是因为喜欢她娘,可也说不定,是想逃开许夫人。 “你……你……果然还是死不认错……空口白牙地污蔑人。” 却见小公爷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上前两步,逼到锦心跟前,脸上通红,双手捏拳,怒不可遏。 “夫君!”锦心哀哀怨怨地叫了一声,突然哭了起来,哽咽道:“夫君!我没有,我错了。我明知你……我……我不该去问五妹妹的。我……谁不知道我对夫君是一片痴心,夫君叫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 柳镇指尖颤抖,气得连说了几个“你”字。 锦心却顺势扯住了他的袍角,仰着脸道:“真的都是我奶娘洪嬷嬷自作主张,事后,她回来告诉我时,我还打了她一巴掌。这件事,香绢与洪嬷嬷都能做证。那日路过的人,怕是也有人目睹,皆可作证。我……我……五妹妹也是我妹妹,她拔了头筹,我脸上也有光呀,我为什么要害她?” 柳镇手一挥,打掉了锦心扯住他袍角的手。 锦心哀哀一哭,捏着绢子抹眼角,又委屈,又伤心。 她又穿着娇黄的衣衫,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锦鱼暗暗摇头。谁会信洪嬷嬷敢不得主子吩咐,就做出这种事呢?叫人抓住,丢的可是敬国公府的脸面。 “你那个奶嬷嬷好好的日子不过,她没事找事做,你当我们都跟你一般蠢么?”敬国公夫人勃然怒斥。 “夫人……请容老奴说一句。” 说话之间,地上又跪了一个人。 锦鱼:……油头方脸,原来是狗头军师王妈妈。 就见王妈妈道:“我们姑娘嫁过去时,原是我替她管着院子。后来我去替我们姑娘打理外头的嫁妆事宜,这洪嬷嬷才有机会上了位。她眼见我这外头的事理得差不多了,要重回院子,便想做些事立功保住位置。人却又愚笨。家姑爷常赞五姑奶奶插花出众,我们姑娘那般爱重姑爷,自然伤心,在背后也说过些怨恨的话。她听到耳朵里,便想替我们姑娘出口气,这才做下这等蠢事。也因为这事,我们姑娘气得什么似的,也顾不得她奶嬷嬷的脸面,已经打发她回家养老,叫了我回来替她。我们姑娘先前的事,都认了,这一错也是错,两错也是错,若真是她做下的,反正五姑奶奶最后还是胜出了,她便认了又如何?还请国公爷国公夫人还有姑爷想一想。” 锦鱼实在佩服这王妈妈。锦心这件事重点不是她最后胜没胜,而是国公府在宏福寺老和尚那里太丢人。 如果把过错都推到洪嬷嬷头上,其实对锦心和国公府都有好处。 所以还真不能认了。 果然,就听许夫人道:“要说锦心有错,也就是个管束不力。她以前在家都有我照顾着,底下的这些人自然没人敢不尽心。离了我这里,一个个的都欺她好性儿!锦心呀,这事你处理得对,便是你奶嬷嬷又如何?犯了错,一样打发了。王妈妈是个老成的,以后,你凡事都跟她商量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敬国公夫妇互相对视一眼,都暗暗叹了一口气。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只有柳镇仍是横眉冷目,一脸不屑。 这时锦心已经连胜两场。大概会反败为胜了。果然厉害。 锦鱼不由松了一口气。她的心情其实很复杂。 锦心这样做小伏低,她看着也觉得有几分可怜。 可是细想,锦心其实并没认错。大概心里也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样巧辨一番,就算侥幸度过今日的难关,日后不改心性,又能真的走多远呢? 可要一个人改变心性,谈何容易。 她惭愧地摸了摸胸前的赤金翡翠大项圈,不管怎么样,既受了老太太的托,她总要想办法试一试的。 不想就在此时,锦心突然一路跪爬,朝她扑了过来。 锦鱼还没回过神来,锦心就趴在了她的脚下,哀哭起来。 锦鱼背心发凉,汗毛直竖。 这里有锦心的父母公婆丈夫。 要不要和离都是他们说了算,她这个妹妹哪里有发言权? 锦心这样做态找她,分明是来者不善。 第83章 疑神疑鬼 锦心的手举了起来, 伸长了,抓住了锦鱼的裙裾。 那只手明明又白又嫩,在锦鱼眼中, 却像一条黑乎乎的毒蛇, 缠得让她恐惧恶心, 很想一抬脚把她踹开。可若是她真踹了, 那错的就成了她。 “妹妹……前日我在国色天香园,并非有意为难。我怕妹妹所做所为,传扬出去,对妹妹不好,对卫家不好。举动虽是急躁了些, 但我的本意是好的呀。妹妹,你就原谅姐姐这一回吧。” 不等锦心说完,锦鱼腾地站起来, 往江凌一侧连退了几步。 江凌脸如寒潭,立刻便也站了起来,牵住锦鱼的手, 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厉声道:“锦鱼那日所作所为俱光明正大, 并不怕任何人传扬。倒是四姐姐当众打人, 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卫家的姑娘, 甚至岳母的名声, 都要被你连累。” 锦心抬起脸孔, 面上泪水斑斑,十分狼狈。 她拿绢子抹了抹, 又抽泣了几声,才道:“现在我无论说什么, 你们也不信我。也罢,就算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错了。早早该拦着她,而不是事后才想着责骂。不过,我也没真动到你一根头发,当时夫君就已经当众把我推倒在地,我便是有千错万错……这也抵得过了吧!还请妹妹放过我这一回,姐姐一辈子都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说着,竟又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5 伏身在地,行了个大礼。 戏演到这个地步,若是锦鱼再不原谅,便是锦鱼不懂事,不容人了。 可是从头到尾,他们和离,跟她原不原谅有什么关系?若是不老太太求她,她根本不会来参和这些破事。锦心这样缠着她不放,倒好像是因为她,柳镇才要和离的一般。 若是今日锦心真和离了,是不是日后便会传都是因为她的缘故? 这一口大锅铺天盖地,未免太莫名其妙。 “你口口声声要你妹妹原谅,你竟不知,你妹妹她心地最是善良。不管你本意如何,她都不会怪你的。那日之后,回到家里,这件事,她甚至提都没提过一句。是四姐姐多虑了,行此大礼,她不敢受。” 江凌淡声道。 锦鱼躲在他身后,顿觉安心。 论吵架,她还没见江凌输过。 几句话便把锦心堵得哑口无言。 先就说明了锦心跟她关系不好,根本不懂她。 接着夸她善良。那不善良的是谁呢? 然后说锦心的本意无关紧要,我家锦鱼是个善良的小天使,一定原谅你的。 不但原谅,而且心胸宽阔,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是锦心你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行大礼,而她知礼不受。 你是死是活,跟她没半点关系。 从头到尾,把她撇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个脏字,却把锦心骂了。 锦心果然噎住了,抬眸看了王妈妈一眼。 他说这话时,柳镇也已经走到了他们附近。 王妈妈便开口道:“五姑爷,这事倒怪不得我们姑娘多虑。实在是我们姑爷跟姑娘置这么大的气,都是因为五姑奶奶。” “你住嘴!还敢胡乱攀扯,一顿棍棒把你打出国公府!”柳镇气势汹汹怒道。 王妈妈立刻闭嘴,伏在地上。 可是这样欲言又止,反而更容易让人多生揣测。 江凌玉色面孔如冰如霜,浑身好像飞扬起了一阵飓风。 锦鱼在他身后都觉得有寒气袭来。 她不由垂头长叹,分外郁闷。 虽然她隐隐约约有点明白锦心为什么要针对她。可是她跟柳镇话都没说过几句,她不明白柳镇对她的好感从何而来。也说不定是锦心自己胡思乱想,柳镇待她不同,不过是记着救命之恩。 锦心演这场大戏的目的也图穷匕见。 如果柳镇敢和离,锦心就会加油添醋,把“和离是因为卫五娘子”这事宣扬得到处都是。 姐夫跟小姨子,不清不楚。世人最喜欢打听这种禁忌不伦之事。 锦心自己和离了,也要把她和柳镇的名声搞臭,连带江凌也不能幸免。 如果柳镇真的对她有一点在乎,必不愿伤害她。 自然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坚持和离。 柳镇对她有一点点在乎吗? 国色天香园时他的表现,似乎是有一丝丝。 想到这里,锦鱼心中猛地打了一个突,升起一个不好的猜测。 也许那天在国色天香园,锦心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愚蠢。 试想,如果锦心要宣扬她跟柳镇有什么瓜葛,无凭无据,必不容易掀起风浪。 可有了国色天香园众目睽睽下的一幕,可信度立刻不可同日而语。 柳镇对她的维护成了锦心的护身把柄。 只要柳镇不再坚持和离,锦心又一直把自己的姿态低到尘埃里,不断认错。 国公与国公夫人为了敬国公府的名声脸面,和离之心必然动摇。 江凌也一样,便是有再大的本事,为了不伤害到她,也必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加追问。 最后为了大家的脸面,今日这事两府都当没发生过,便糊弄过去了。 真真是好算计。也不知道是谁给锦心出的主意? 王妈妈么? 她有这样的本事? 她想了想,从江凌身后走了出来,大大方方上前拉住锦心的手,要扶她起身。 锦心倒是会顺势,立刻便站了起来,紧紧拉住她的手不放,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锦鱼强压心里的不适,笑道:“老太太叫我来,我自然也要说两句,好让她老人家宽心。四姐姐,今日当着父母还有你公婆夫君的面,我便劝你几句话,不知道你肯不肯听?” 她说完这话,就感觉锦心抓着她的手猛地一使力,把她抓得生痛,浑身似乎有一股极强的戾气,可只短短一瞬息,便隐藏了起来。 她便知道锦心是绝对油盐不进的。 任她再说什么,锦心也不会当做好意。 可是受老太太所托,不说也不行,只能但求问心无愧了。 她便道:“四姐姐,你我同日出嫁。我自然希望姐姐过得顺意。四姐姐虽对四姐夫一往情深,可强扭的瓜不甜,和离之后,再找个彼此敬重的,岂不好些?一辈子且长着呢。” 果然锦心猛地松开了她,抬眼狠厉地瞪了她一眼,才又重新垂下头去,做出一副温柔的模样,哭了起来。 砰……哗啦…… 锦鱼听到有东西坠地破碎,抬眼就见许夫人站起身,直冲到了锦心身边,许夫人之前座椅前的地上碎了一滩瓷片与水迹。 许夫人指着她怒骂道:“有你这么当妹妹的么?!竟是劝着姐姐和离!坏……” “夫人!”王妈妈急急起了身,一把抓住许夫人,还摇了摇头。 王妈妈强隔在四人中间,对锦鱼一行礼:“五姑奶奶这叫什么话!难不成是老太太的意思?” 锦鱼这才笑道:“我话还没说完呢。若是不想和离,那便不能疑神疑鬼的。四姐夫当初对四姐姐如何,四姐姐心里没有数么?如今你这样疑心他,他自然也心里难受。能不跟你闹么?你快跟四姐夫说,你再不疑神疑鬼了!” 不管柳镇真心如何,总之跟她无关,绝对不能承认。一切都是锦心自己疑心生暗鬼。 如果赖上她的主意真是王妈妈出的,这个狗头军师自然知道轻重,有她守着,锦心又真的怕敬国公府休了她。 锦鱼相信,度过今日,锦心应该会安静一阵子的。 这期间柳镇也可以冷静想想,到底要不要和离。 锦心的哭声顿时放大了数倍,锦鱼便一直催她认错。 半天锦心才勉强道:“夫君,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胡乱疑心你的。” 锦鱼这才暗暗扯了江凌一把,又轻轻朝柳镇努了努嘴。 柳镇此时正双眼放空,默默无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凌上前扶了他一把,叫了声:“四姐夫。” 柳镇转头,默默看了江凌一阵,空洞的目光才慢慢回神。 他转向锦鱼,与她目光想对片刻,眼中似有水光一闪,便转开了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锦鱼并不知道柳镇心里想了什么,只知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6 他叹了这一口气,屋内的气氛顿时就变了。 接下来虽然柳镇什么也没有说,但也没再坚持一定要和离。 许夫人倒是变脸极快,便又唱作俱佳地把锦心埋怨了一顿,说她不懂事,拉着她给敬国公夫妇端茶赔礼,又说了些大家都年轻过,总要闹这么三五次,这夫妻关系才算是落到了实处云云,废话不断,活跃气氛。 敬国公夫妇气势汹汹而来,到底对许夫人和锦心这低得不能再低的姿态让了步。 接了锦心的茶,说了些以后不可再任性胡闹的话。 许夫人又殷勤地留他们吃中饭。 敬国公夫妇便称老太太病着不好叨扰,带着柳镇锦心,午饭前便回去了。 他们前脚出门,后脚许夫人便变了脸,冷得跟冰坨子一般,可也没生事,只是恨恨地转身带着一堆婆子离开了花厅。 锦鱼便要拉着江凌回期颐堂跟老太太回话。 景阳侯便也一同去了。 到了老太太处,老太太早得了消息,知道这事算是暂时解决了,病也好了一半,吩咐人摆了一桌子的好菜,留他们吃了饭。 席间老太太便问道:“洛阳庄可是一切都好?” 锦鱼其实也想知道,怕真有什么事,她爹才会赶去。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提。 就听景阳侯道:“今年雪下得太大,庄上怕伤了花根,这几日都忙着用稻草包花,忙得很,倒没别的事。” 锦鱼也不知道她娘怀孕的事,老太太知不知道,便含混问:“我娘身子可还好?” 景阳侯道:“都好。就是嘴里没味儿,想吃些特别的东西。前日说要吃奶白葡萄,我好容易在衡山公主府找到了一碗,昨日送去了。” 老太太便道:“怕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锦鱼这才知道,这件事,老太太是知道的。 大概为了这个,任由许夫人跟家中各种闹腾,并没怎么拦着她爹往洛阳庄去。 她唯一奇怪的,倒是老太太竟没坚持让她娘回府养胎。 难道是也清楚许夫人的为人? 她心中不由好生感激,忙亲手给老太太盛了一小碗热腾腾的山药羊肉片汤。 想着老太太烦心的事也够多了,便没提许夫人换了绿柳庄的事。 吃过饭,老太太也乏了。 景阳侯便带着江凌去了外书房,锦鱼想了想,便带着豆绿去了锦柔的垂碧馆。 锦柔听得她来,直迎到门外,亲热地拉了她进屋。 这垂碧馆也算是一处好所在,她娘出府前就住在这里,也是锦鱼出生的地方。 后来她娘离开侯府,这处地方就给了楼姨娘。 馆外馆内都有一株高大的金丝柳。 如今全挂着雪,像须发冉冉的老仙翁。 楼姨娘与锦柔都住在正屋。只是一个住在左耳房,一个住在右手的耳房。 进了锦柔的房间,就见地上辅着厚厚的红毡子,上面放着一个红木架铜炭盆,里面银霜炭红着一半,黑着一半。 盆边放着两把花梨玫瑰椅,并一个小巧的梅花几,上面放着各种茶具。 锦柔便邀她坐下,叫丫头上了茶点,又亲自将黑铁茶釜放在炭火上,慢慢烧水。 锦鱼见她的作派倒有几分像王青云,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学的。 寒暄一阵,锦柔方道:“姐姐,我听说王家姐姐每年都要在宏福寺施粥的,去年姐姐还接了帖子,只是夫人没让姐姐去。不知道今年都邀了什么人?姐姐能不能让我也跟着见识一番。” 锦鱼便知她的心思,还惦记着王青山。只是虽然王青山跟钟微的事有了一撇,她也不打算提前跟任何人说。 想了想,道:“我帮你问问罢。只是你若想多出门逛去,也该问问其他几个姐姐,尤其是四姐姐,她们敬国公府,往来无白丁。” 锦柔便捂着嘴格格笑了起来,道:“她如今自身难保,哪里像姐姐呢?我不管,我以后的前程,都全靠姐姐了。” 锦鱼无奈笑了笑。问她是会问的,但成不成全看王青云:“不管成不成,咱们都要约法三章,你若跟我出门,就得听我的话,别闹出什么事来,不好收场。” 锦柔眉开眼笑一口答应。 正说着,楼姨娘走了来,手里提着一个蓝布大包袱,露出一块雪白的皮子。 她忙起身招呼,楼姨娘一脸受宠若惊,道:“不敢当不敢当。五姑奶奶,这块皮子是我早年间偶然得的赏,一直没舍得用。今年雪大,送给五姑奶奶挡挡寒。” 说着把那包袱放在红毡地上,打开了蓝布,只见那皮子如一堆雪般流了出来。 虽不是狐皮貂裘,但却是一等一的银鼠皮子,一块块拼出来的,虽不够做披风,倒也能做一件坎肩。 确实是好东西。她忙推辞不要。 楼姨娘指着她胸前项圈道:“如今五姑奶奶身上都是这样的好东西,我听得说,这是老太太当年的嫁妆。我也知道自己这份礼太简薄了,但是还请五姑奶奶可怜可怜我的一片心。” 说着竟要下跪。 锦鱼:…… 真是怕了这些人了。 可是她若收了,锦柔去不成宏福寺施粥,岂不是好像她成心骗人一样。 可她又不能拿王青云的事做人情,忙道:“我若收了这东西,倒像是收了你们贿赂,反不好跟王家姐姐张口。再说,锦柔总是我妹妹,你们求到我跟前,我也不会不管的。” 千推万辞总算没收脱了身。 上了马车,她就累得半句话都不想说。 江凌便把扶着她的头,枕到自己膝上,轻轻地给她按着太阳穴。 一路无话。 第二日她给王青云写了封信,问了锦柔的事。 王青云竟是答应了。只是说要想参加一人最少需要捐二百两银子。 锦鱼便让人给锦柔送了信。 锦柔便把那银鼠皮子送了来。不过说她没钱,这次便不参加了,说以后若有别的聚会,别忘了她。 锦鱼想想,仍把那银鼠皮子送了回去。 锦鱼因惦记着她娘,过了两日,便又抽空去了一趟洛阳庄。 特意带了些吃的去。 好在果然如她爹说的,一切都好。 * 转眼到了腊八。 雪还是断断续续在下。 锦鱼跟江凌起了大早。 王青云特意交待一大早过去,施完粥也不多做逗留,好各自散了回家过节。 她吩咐茯苓管好家中诸事,与江凌吃过早饭,便急着出了门。 江凌仍是没骑马,与她同坐马车。 一路上走得极慢,赶着头一波人出了城,路上积雪倒有半尺深,黑沉沉的天上又不断地还在飘雪,赶车的把式便来回道:“今日这样的天气,赶到宏福寺,怕也要中午了。三爷跟三奶奶仍是要去么?” 锦鱼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7 觉得有些为难。 她这人惯不喜欢失信于人。 既答应了王青云,这点雪,她仍是想去的。 可是若她去了,怕是天黑前都未必赶得回永胜侯府。 她可是执掌江家中馈的当家媳妇,家中过腊八节,她不在场,实在是失礼江家长辈。 江凌似看出她的为难,道:“咱们还是去罢。” 锦鱼心中感激,便道:“不如你回府去?有大嫂子还有茯苓,腊八宴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 江凌摇头:“这样的大雪,这样难走的路,你一个人,我如何放心?没事,顶多到时候,我跟你一起挨骂罢了。” 锦鱼想了片刻,终是同意了。 倒也不全是因为不想失信于王青云。 也是因为江家过节,多他们两个不多。 可是这施粥却是救人一命的大事。 第84章 齐心救灾 虽说是在宏福寺施粥, 但为了方便求粥之人,其实粥棚设在山脚下的聚福镇。 聚福镇原只是一个三四户人家的小村落。原是去香客们去宏福寺烧香,上山前歇歇脚喝口水的地方。 后因宏福寺香火日盛, 初一十五都有庙会, 沿着山脚便渐渐地形成了一条商业街。 两侧店铺林立, 卖饼卖糕, 卖衣卖鞋的都有。 现在又入了腊月,已经开了腊月集,若不是遇到大雪,平素做买卖的小生意人和香客也挤满了整条街。 锦鱼与江凌一行赶到聚福镇时,已经过了巳时。 雪却仍是下得纷纷扬扬, 隔着几丈便看不清人影。 马车还没进镇就几乎动弹不得。 锦鱼在车里,还以为已经到了,谁知却听外头赶车的把式吆喝着:“散开散开, 别堵在这里,我们家三爷跟三奶奶进不去,谁给你们施粥?” 锦鱼忙揭开猩红车帘朝外看了一眼, 却见白色帷幕一般的风雪中, 露出密密麻麻挨肩擦膀的人影子, 也不知道有几百几千。 她心里不由沉得好像坠了块石磨盘。 这个冬天, 不知道要冻死病死多少人。 江凌也挑帘看见了外头的情形, 便带着小厮守德先下了车, 在前头开道。 一边吆喝一边走, 马车足足晃了一刻多钟,才到达粥棚跟前。 江凌与豆绿一左一右, 扶着锦鱼下了车。 下车时她戴的雪兜帽滑掉了,江凌不等豆绿动手, 便立刻给她套住,牵着她急急往棚里去。 锦鱼一边小心留神脚下怕滑倒,一边看这粥棚。 就见此处在街口,离上山的大路隔了不到两丈远。 上下两层的木楼,挂着块木底黑漆的牌子,写着宏福客栈四个字。 客栈前面,用几根儿臂粗的竹杆支出一个三四丈宽的草席棚子。 棚下一溜放了七八张方桌子拼成一条。 隔着桌子,地上又放着四五只热气腾腾的大铁锅,温暖的粥香在这大风雪中显得格外诱人。 四五个和尚穿得跟灰色的棉猴子一般,嘴里大声嚷着“不要挤,都有都有。”一边顶着桌沿,用大长木勺子往排在前头的人碗里盛粥,忙得满脸通红。 见他们来了,其中一个小和尚欢呼一声,扔下手里的大勺子朝她跑来。 锦鱼见他生得细眉秀眼,单薄清秀,倒真是认识的,正是插花会上跑前跑后,照顾她给她领路的小和尚行慈。 锦鱼也甚是高兴,先问候了老和尚。 行慈便道:“雪太大了,师傅不好下山。倒有不少灾民听得说我们寺里大开山门,远近的都赶了来,寺里如今挤得很。” 锦鱼不由暗暗叹息。又有些惭愧。当初开插花会,她还嫌老和尚会赚银子。如今看来,若是没银子,这些灾民进了寺,吃什么喝什么。 又问除了她谁来了,行慈道都还没到。 她见外面等施粥的人实在太多,便叫行慈继续去忙。 进了客栈,就见楼下是个饭馆子,横七竖八地放着十来张长条的板凳,只有靠后头灶房前放了两三张方桌子,上面堆着米粮,地下堆着柴炭。 她便又进厨房看了看,就见后厨也有四五个穿着灰色僧衣的和尚。 老少皆有。 有的在添柴,有的在淘米,有的在用长柄勺熬粥锅,以免米粒沉底。 因只有两个火眼,所以只熬着两锅粥。 锅上热气腾腾,粥香满屋。 她们来宏福寺施粥,其实主要是出钱,一人要捐二百两银子买米买豆。 毕竟是闺阁千金,出力的事,自然不用她们自己动手。不用在棚子里给人盛粥,便是后厨帮手,也大多由丫头婆子代劳了。 这粥棚要过了十五才收。 期间她们也不可能天天过来,大多只是腊八这一天过来看看。 剩下的时间,便从家中各派两个管事婆子来值守。 锦鱼看了一圈,见这些和尚明显都是做惯了的,她也插不上手,又见王青云与钟微都还没到,便问候了几句,便沿着厨房的楼梯上了楼。 上了楼,只见尽头一间大房,两侧各有两间客房。 离楼梯口最近的一一间房子,房门开着,中间放着一只大炭盆,盆前一张桌子,四把椅子,旁边还有一张木床。 江凌背着手站在打开的窗前。风正好吹进来,呼呼地。 她不由好奇,奔过去站在他身边。 却见外面人群汹涌,都在朝前挤。有人摇摇晃晃东倒西歪,似乎就要摔倒。 小和尚仍在声嘶力竭地喊:“莫挤莫挤,都有都有。” 又听得各种人声在呼叫不要挤。 也有人在怒吵。 其中一个妇人的声音极为凄厉:“莫挤了!都挤着去投胎么!” 锦鱼循声看去,就见是个三十上下的憔悴妇人,身上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破烂棉袄,怀中还紧紧护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冻得一张小脸都成了青紫色。 锦鱼看得实在不忍。可这样多的人,她也不能叫谁单给这对母女送件厚衣裳。便是送了,这种情形下,怕也遭人抢。 江凌怕她吹着风,掩上了窗口,转身帮她摘下雪兜帽,道:“我刚才大约数了数,外头有七八百人。男女老少都有。这粥这样施下去,我看要出事。我倒有个想法。你听听。” 话音刚落,就听得楼梯响,片刻听人朗笑道:“路上实在难行,我倒来得比你晚了。” 却是王青云到了。 锦鱼忙打开房门,果然就见王青云与王青山姐弟,俱都穿着皮裘,一红一白,风神如玉,只是脚上靴子都泥泞不堪。原来是因外面人太多,王青云又着急,他们便早早下了马车,一步步挤进来的。刚才她跟江凌都去看那混乱拥挤去了,倒没有注意到他们也在人群里。 互相见了礼,王青山坐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8 便问:“外头实在混乱得很。我刚才远远听到江兄在说有个法子,什么法子?” 江凌道:“今天风大雪大,这些人都极贫穷,身上衣裳也不挡寒,在寒风中排队,自然着急,就怕一会子冻急了,不管不顾索性冲上来抢。再则,就算他们不来抢,就这天气,等端到一碗热粥,怕已经先冻病了。” 锦鱼想起那对母女,深以为然。她们应该是争也争不过,抢也抢不过,也经不起这样的冻。 王青云王青山都点头赞同。 江凌便道:“我刚才算了算,以现在的施粥速度,大概一刻钟可施粥三十人。不如拿了纸笔,给他们发个号牌。上头标注大致的时辰,让他们到时来领,叫到谁的号牌,谁就上来领,也省得冻坏了。” 王青云反应极快,道:“法子是好,可这些人怕没几个识字的。” 江凌从容道:“王姑娘所言极是。号牌上不能写字,用彩纸。红色的什么时辰来领,绿色什么时辰来领……依次类推。” 王青云点头:“我这一路上就担心,今日就我们姐弟过来。若是场面混乱,如何处置。来了果见这许多的人,真是前所未有。多亏你们夫妇两个来了。这份情谊,青云记住了。” 锦鱼拉她坐下,摇了摇她的胳膊:“我倒要谢你,不然便是有心助人,也一时不知从何着手。我刚才听行慈说已经有了不少灾民。若这雪再不停,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王青山看了一眼江凌,道:“你在户部,想必早知道了。如今这雪已经下了十来日,早已成灾。光是京畿附近便出现了冻死饿死者,房屋倒塌无数,受灾人口上百万。” 江凌默默点头。一时说到灾情,大家的心情便都有些沉重。 江凌伸手拍了拍锦鱼的肩头:“听说皇上近日就要下旨,着太子殿下亲自主持赈灾。户部正在想法子筹集粮草。想来情况不会太糟。” 四人又商议了几句,江凌便拉着王青山两个下了楼,去办排队的事。 见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口,王青云低声对锦鱼道:“我还当你主持中馈,今日脱不开身。要来也是明日才能来。不想你家相公不但准你来,还亲自赔你来。你可真真是有福气。竟嫁得这样的夫婿!” 锦鱼嘴角止不住上扬,却不好意思多言,只道:“我才看咱们只有两个火眼,只能熬两锅粥。按刚才我家三郎的算法,怕要施到半夜,才能把这些人都施完,还不用说,到了下午天气稍微暖和些,人自然会更多。” 王青云皱眉不语,神色凝重。 这时就听得楼下十分喧哗。 两人忙走到窗前,开窗看去,就见一架金碧辉煌的马车挤在人群中不能动弹。后头还跟了三辆黑蓬马车。 就见那金碧辉煌的马车门一开,一个华丽闪闪的身影先跳了下来,竟是钟哲。 随后穿着一身红貂裘的钟微也下了车。 锦鱼不由心上有些忐忑的瞟了一眼王青云。 王青云转过头来,正遇上她的眼神,淡定地抬手抿了抿鬓角,眼中无光,道:“过些日子我便托个媒人,替我弟弟上钟家求亲。你也不用担心我。你也不用担心她。” 锦鱼心中一恸,只觉得再多的话也安慰不到她,便伸开双臂,拥抱了她一下。 王青云似乎并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身体有些僵硬,却并没挣开。 锦鱼故意磨蹭了片刻才松开她,伸手把窗户关上了。吩咐豆绿去找人从别的屋子搬几张椅子过来。 一时钟家兄妹也上了楼。 钟哲还是一副天下第一华丽公子的做派,黑发梢上还缀着金珠子。 见到她们两个,钟微亲热开心得不成,挽着两人的手不放。好像有几年没见着似的。明明离上回国色天香园不过半个多月。 钟哲倒是极从容地给她们行了礼问了安,才笑道:“我看他们在下头给人发号牌,是不是江三郎的主意?” 王青云淡淡地半垂了眼眸没理他。 锦鱼心里奇怪他为什么不猜王青山,但也没问,只是点点头。 钟哲却并没看王青云,朝锦鱼挑了挑眉眼,行了一礼,问:“你们准备的米粮够支持几日的?” 这话虽是问的锦鱼,可锦鱼便不知道,便推了推王青云的肩膀。 王青云这才硬声硬气地道:“我们是按往年的惯例准备的。想着今年天寒,又加了三成。可没想到今天来了,才发现来求粥的人数比往年多了三倍不止。” 锦鱼忙道:“那必是不够了。我回头看看我的铺子里能调出多少来。” 钟哲眉眼一动,目光淡淡,朝她射来,却又旋即转开,语气极是平和,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早准备妥当了。只是不能一口气全运过来。怕有饥民知道这里有大批的粮食,全往这里,若是哄抢起来,会出大事。毕竟这里不比京城。”想了想又道:“你既有一间粮油铺子,也该早做打算。多准备些库存。这雪我听说一路沿着京畿路往南。大半个北方都在下。到时候南方的粮运送不急,怕连京中都有短缺。” 锦鱼吓了一跳,没想到这次的雪灾范围竟这样的广,忙点头受教。 钟微便说着要到厨房帮手。 锦鱼拉住她笑道:“我看现在也不缺人,就缺火眼和大锅。你不如去砌个老虎灶来。” 钟微笑道:“你可小瞧了我。”说着抛开她的胳膊,挽住了钟哲:“我家哥哥这个金算盘从来不曾失算过。他早准备了。” “准备了什么?” 钟微便冲到窗口,推开了窗。 锦鱼与王青云也一起凑过去看,却见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正从黑蓬马车上往下搬笨重的大家伙。有圆腹三足的,也有方腹四足的。 锦鱼回头:“你……你从哪里找的大鼎啊?” 真是聪明。只要在鼎下直接生火就能煮粥了。倒不必再弄灶台。 钟哲微微一笑,似乎不值一提:“我们自己家的。” 锦鱼:……所谓钟鸣鼎食之家原来不是假的。 就见陆续一共搬了四五只大鼎下来。 王青云冷哼一声:“你若用鼎现煮粥,怕不要熬到明天去。” 钟哲却淡淡道:“鼎里已经有煮好的粥。只要加热一下,便可施放了。” 王青云顿时涨红了脸,怒瞪了他一眼。 钟哲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锦鱼:…… 论庶务上的聪明能干,确实没人能比得上钟哲。 片刻后,就听得楼梯响,却是江凌与王青山上来了。 江凌上来便冲钟哲弯腰郑重行了一礼,道:“钟兄大才。如此一来,施粥的速度可大大加快了。” 王青山却一来就瞟了钟微一眼。 钟微本坐在锦鱼旁边,双颊红红,也不知道是刚才吹了风,还是因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9 王青山,低了头朝锦鱼身后躲了躲。 锦鱼不由觉得好笑又开心。她头一回作媒,看来是成了。 就听钟哲对江凌道:“派号也是需要的。可有妇孺优先?” 江凌摇头:“我怕开了这个例,来领粥的家中男子,反跑回去叫自家媳妇孩子来受这个罪。” 钟哲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稳妥。” 钟家马车来得多,带的下人也多。 他们一来,施粥速度便大大加快了。 江凌复又下去处置排队派号的事。 眼见着外头围着的人群越来越少。 来领粥的贫民,等不到一刻便能领到,拿几个碗,便能领几碗,也不必挤来挤去,都没口子地感恩戴德,说今年这粥施得比哪年都顺当。 这个粥棚是王青云牵的头,这条街上,同一天还有另外三家也在施粥。 街尽头是附近的一个大地主,姓李的。 李家对面的是大粮油商朱家。 还有一户是礼部尚书陈家,与他们隔了半条街。 本来整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可眼见宏福寺的粥棚前人越来越少,就有脑子灵活的过来打听是怎么回事。 一听得这边可以领号,按时辰来取不用排队,又听说无论自己备的是碗还是锅,都能盛满,便都纷纷往这头跑。 先是陈家的粥棚少了一多半的人。街那头的人自然也跟着往这头移。 这几家都觉得甚是怪异,便派了人过来打听看看是怎么回事。 江凌听了,便对王青山与钟哲道:“不如我去拜会拜会他们。” 钟哲便道:“这风大雪大的,何必亲自跑一趟,把法子抄一张给他们就是。” 江凌想了想,摇了摇头,并不解释,却仍是跟人去了。 不想他去了小半个时辰,回来时倒把这三家的当家人都带了来。请了几人进入客栈楼下坐定。 那李家的家主是个清瘦的中年男子,眼睛虽小得仿佛永远睁不开,但眼神极为精明。 朱家的却是辅子的掌柜在操持这事,身材五短,总弓着背,态度十分和气。 陈家来的人却是王青山和钟哲都认得的,是陈尚书家的嫡长子陈勋。 那陈勋虽比他们年长,却也不到三十,长得温和有礼,如今已经是个六品的侍御史。 见了他们自是极高兴,笑指江凌道:“我见他长得这个模样,还以为是哪家闲得无事跑来玩耍的贵公子!却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江家玉郎!” 虽然别人嘲讽江凌,都是叫他玉囊,可这陈勋自然不会当面如此无礼,便呼之玉郎。 江凌笑笑,介绍李朱二位给钟哲与王青山认识。 豆绿便送了茶水点心过来。 江凌这才道:“我请他们过来,是想商议一下如何互相支援。咱们都在一条街上施粥。我估算着接下来,来要粥的人怕会越聚越多。别的不怕,就怕饥民急了,哄抢起来。还是要早做打算。” 各家虽都有护院,但是若这上千人真有闹起来,几十个护院也是杯水车薪。 施粥本是一桩善举,可若因此造成混乱、踩踏、打斗,闹出人命乱子来,却是无法收场。 第85章 太可怕了 钟哲深深地看了一眼江凌, 随即垂下了眼眸。 心中却是震动不已。 这个人太可怕了。 刚认识江凌时,他真没把此人放在眼中。 除了一张脸,招小姑娘喜欢, 就像个呆头呆脑的玉雕像, 话也说不出几句整的来。 不想成亲出仕之后, 先是找他来求教做生意的法门。 每每举一反三, 进步之快,令他刮目相看。 如今竟是青出于蓝。 他料到了饥民必会越来越多,也准备了足够的粮食应对,可是他却没再多想一步。 如果出了乱子该如何应对,如何应对才不会出乱子, 全身而退。 江凌不但想到了,还想到了同一条街上其他施粥的人家。 就算他们这边准备万全,别的家乱起来, 他们这边也不可能不乱。 所以江凌刚才才会主动去拜会。 防患于未然。 一个人能走多远,根本上取决于他能看多远。 他一向自许草蛇灰线,能看到人之所不能见, 这才在商场上无往不胜。 不想今日却是落在江凌之后了。 就听王青山问:“那以你的看法, 当如何解决?” 就听江凌道:“我想咱们该找人去见一见这乐田县的父母官, 若是可以, 还得请他向州府求助, 从附近调一队兵马来维持秩序, 可保安全。” 聚福镇属乐田县管辖。县令姓龙。 那朱掌柜便连连称是, 道以前遇到大灾之年,流民四起, 铺子遭到哄抢是常有的事。若能有一队官兵驻扎在聚福镇,他们的粮仓也就安全了。 那侍御史陈勋便道:“我与陈县令倒是认识。一会儿咱们商议定了, 我便去寻他。” 江凌便拱手对那李地主道:“在官兵到来之前,怕是要劳动先生从附近庄上找上几十个身强力壮的来帮着维护秩序。” 那李地主平素哪里见过这许多的贵公子,自然一口答应,立刻便吩咐手下去叫人。 江凌这才又道:“你们两家都准备施几日的粥?” 那李地主道:“原打算就今日一日。” 那朱掌柜也是相同的打算。 只有陈家原打算施三日。 江凌便道:“宏福寺向来都是施粥七日。咱们大家施粥的时期长短不一。倒也不必改动。只是想请你们也如我们一般,不管来求粥的人拿了几只碗,几口锅,都给足了如何?” 向来施粥,都是僧多粥少,所以一向是一人只能施舍一碗。 那朱掌柜与李地主都道怕是自家备的粮食不足。 陈勋便笑道:“江老弟怕是头回来施粥吧?若按你这个施法,怕是备再多的粮也是不够的。” 这话多少有些不客气。 钟哲听了,也有些疑惑,却觉得江凌这样做必有道理,因而没说什么。 倒是王青山道:“我姐姐倒是施了五六年的粥了,若要这般改动,不如请她下来商议商议?” 不等江凌回答,一直在旁边跟着伺候的豆绿早一溜烟跑上了楼。 锦鱼等三人在楼上听到楼下的动静,倒也听得清清楚楚。 锦鱼第一回 做这种事,满头雾水,也没什么主意。 王青云跟钟微却是都恨不能也下去跟他们商议一番。 听到豆绿上来通知,忙脚不点地地起身下去了。 锦鱼只好也跟着下来。 一时见了诸人,她们几个便挨着厨房口坐了。 那陈勋虽没见过王青云,却因两家年年都在一条街上施粥,早耳闻其名。 见她姿容绝世,神态从容,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0 心中敬服,便笑对她道:“江小弟一看就没经验。因而如此说。你快跟我一起说说他。” 不想王青云只淡淡一笑,反道:“江三郎你既这样说,必有道理,愿闻其详。” 江凌便道:“一则,若是一人只施一碗,那一家子若是有十口人,便十人都得亲自来求粥。这街上的人不免越挤越多,一越多,混乱则越易生。二则,如此便是那老弱妇孺也必得跟着一起出门。咱们施粥原是美意,何必为了一碗粥,逼得他们这样的天气也得出门?若是病了,岂不是反害了他们。刚才我便见着七八岁的小姑娘,早就冻得嘴唇乌青。” 锦鱼听了,不由暗暗点了点头。江凌还是心痛妇孺老病者。若是一人一碗,自然他们也得来才能有口粥喝。可这天气,他们本来就经不住,怕是回去就病了。饭都吃不起的人家,怎么有钱买药吃,这是要人命啊。 却听那陈公子道:“这又如何?若是大家都拿锅来装,你以为这十人便不会端来十口锅么?” 江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倒是钟哲解释道:“陈兄,这些人家,大多衣不蔽体,家徒四壁,能有一口整锅已经不易。哪里找得出十口来?江三郎顾虑极是。只是今日这粮食怕未必够。” 这倒跟锦鱼想的一样。穷人家碗都未见得有几只,何况是锅。她大概明白江凌的思路。反正这种天气,粥也放不坏,一次多领些回去,家里若是没空锅,想来领也没办法。不但保护了妇孺病弱,便是家中的壮汉也减少了出门的必要。能多救一个是一个。又能减少人群聚集争抢出事的风险。 王青云本来想说几句,见他说了话,便抿了抿嘴,没出声。 那陈公子被钟哲堵得哑口无言,江凌这才又道:“其实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安民之心。” 众人皆不解。 江凌因道:“饥民争抢,不过是因为害怕人多粥少,轮到他时,没了粥食。咱们如此,自然是安他们的心。好叫他们知道,咱们粮食足得很。不必着急。不过,陈兄说的也有些道理,领粥时,让他们凭户籍来取,每家每口都可领一勺,一日只能领取一回,咱们四家统一发放粥号,让他们不必四处乱跑排队方好。” 众人皆道这个法子极好,便又七嘴八舌地商议了些具体的章程。 陈勋便先离开去找龙县令。 朱家在这镇上还有不少的铺子,便拿出街西一间铺子来,做那粥号发放之处。 李家则派了人在西进口处引导着要粥的饥民去各处排队。 一时,整个聚福镇的施粥过程变得异常顺畅。 民众十分安静,完全没有任何争抢打闹之事。 王青云关上窗口,拉着锦鱼坐下,叹息道:“我看如今论这处理庶务的能力,你家夫君要超过那只金算盘了。” 钟微在一旁听到,凑过来笑道:“我哥哥在家也常夸卫家姐夫,说他日后必定能飞黄腾达。” 王青云“噗嗤”笑了出来,冲她翻了个白眼:“连姐夫都叫上了,你这小嘴还真甜。” 锦鱼见她阴霾尽扫,心头轻松,便打趣道:“你若是羡慕,不如就叫一声妹夫。我不介意的。” 三人皆笑作一团。 王青云便叫人拿了茶具出来煮茶。 又开了食盒拿点心出来分给她们食用。 锦鱼便问:“原说好要来的都还有谁?” 王青云便拿出一张雪笺纸递给她。 锦鱼一看上头竟是写了十几个人名。 她也不认识几个,除了长宁郡主,就只看见有个名字姓袁名云书的,笑问是不是国色天香园提出要去逛园子的袁姑娘。 王青云点头。 锦鱼又笑指着长宁郡主:“她那天一直怪咱们不肯带她玩。今日她怎么倒没来?” 王青云笑道:“这样的天气,王妃怎么放心让她出门?怕这会子,正在家里闹不自在呢。” 中午他们倒都带了食盒,锦鱼这边是叫国色天香园的厨子提前准备的,在炭盆子边上热了热,分给大家吃了。 眼见天色不早,外头一切都顺利了,这里人手也够,想着到底是她在江家过的第一个腊八节,就算他们两个不怕挨骂,也还是早点赶回去比较好。 到了下午申时,便跟众人辞别,跟江凌两个先行回京。 运气还算不错。 回来的路上,雪基本停了。 他们一路赶着进了城,回到永胜侯府,府里家宴刚刚开始。 两人也顾不得更换衣裳,直接去了常善堂。 进门就见全家里人都在,摆了三张大圆桌子正吃饭。 白夫人一向和善,从来不叫媳妇们立规矩伺候吃饭,只在开席前摆个碗筷意思意思。 因此所有人都坐着。 因是家宴,也没分男女席。 见他们回来,白夫人先冲锦鱼招手道:“坐过来。” 锦鱼还怕挨骂,偷偷瞟了江凌一眼。 江凌便牵着她的手一起过去。向侯爷与白夫人告了罪。 白夫人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叫人在身边替他们两个安了席位。 永胜侯道:“还以为你们今日赶不回来了。外面情形如何?听说灾情不小。” 白夫人嗔道:“孩子们才回来,你就急着问这个。倒先叫他们喝两口热热的腊八粥!” 说着还亲自挽了衣袖,要替他们两个盛粥。 锦鱼哪里敢要她盛粥,忙下了座,双手接过了那只粉彩鱼藻纹碗。 白夫人慈爱地看她一眼,倒也没坚持,却仍是亲手替江凌盛了一碗。 大嫂子胡氏在一旁笑道:“怨不得母亲如今最痛惜你们两个。看看这一桌子的菜,带子上朝、扳指干贝、腌鲜鳜鱼、闲笋蒸鹅、银鱼炒鳝……咱们家多少年没过过这么丰盛的腊八节了。多亏了你们两口子。坐稳了,我也敬你们两杯!” 她刚出了月子,十月底时生下了第二个儿子。 因这一向锦鱼管家,她休养得好,脸上的黄气早褪了一多半,看上去白胖红润。 众人不由都笑她性子太急。 锦鱼想过。 今天这样的日子,她还拉着江凌往外跑,回来就算侯爷与白夫人不骂她,少不得也给她脸色看。 万没想到,全家竟无一人为难她。 她心中不由温暖得好像已经喝了几口滚烫的腊八粥,因笑着道:“这一桌子的菜好,都是大嫂子的功劳。” 虽然她主持着中馈,但家里的饮食还是胡氏在管,她只负责支钱。 白夫人便笑道:“我说她怎么这般着急,原来是想我也夸夸她。来来来,我也疼你,你弟媳妇能干,你便多歇歇,把三宝照顾好。”说着,亲手盛了一小碗银鱼炒鳝,叫丫头端给她。 胡氏笑得满面红光,接过那碗炒鳝,嗔道:“母亲!你这是夸我呢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1 ,怎么又忍不住夸上三弟媳妇了?!还说你不偏心!” 众人皆哄堂大笑,一家子和乐融融。 锦鱼慢慢地喝了一口浓浓的热粥,香糯软滑,直暖到心里去。 她喜欢江凌,也喜欢江家。 正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宜姐儿跑了过来,小嘴瘪瘪的,拉着她的衣袖哀求道:“三婶明日还去施粥么?带我去好不好?” 锦鱼不由意外,却觉得这是件好事。只是江凌今天回来的路上已经说了,叫她这些日子都不要再出门了。反正那里的事情已经理顺。她也不想去添乱,便同意了。 可也不想扫了宜姐儿的兴头,正捉摸怎么哄她,就听胡氏笑骂道:“都说我性子急,我看你好的不学,坏的学。也学了个急性儿。你三婶今儿也累坏了,明日定是去不了的。咱家那老马车,也经不住。” 宜姐儿挨了骂,便垮了小脸,小嘴撅得老高。 锦鱼忙拉了她的小手,笑道:“你还小呢。我倒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你若愿意,不如试试。” 宜姐儿双眼顿时亮晶晶的,脸上露出欢喜,点点头。 锦鱼笑道:“今日我见着不少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身上也没厚实的衣裳穿。你有那旧的不穿的棉衣裳,整理了出来,回头我叫人送去给她们穿,你看可好?” 宜姐儿小脸发光,兴奋地嚷道:“不光我的,还有家里弟弟妹妹的。我都去找了来。” “我的我的!”贤哥儿迈着小短腿飞奔过来,硬挤在宜姐儿跟前。 顾二嫂子听了,便在一旁道:“我那里也有些旧衣裳,要不要改一改给你送来?” 锦鱼忙道:“不用改,没厚衣裳的婶子媳妇们也不少的。” 一时江家众人纷纷接话,都说回去就让自己院子里整理一番,有厚实不穿的衣裳就都捐出去。 最后还是江凌插了话,说起灾情,大家才打住话头。 纷纷打听起灾情来。 听说今年雪灾格外严重,都纷纷感叹。 锦鱼想起钟哲教她多准备些粮食,忙把这话跟江家众人说了。 江大爷便道:“他是个闻一知百的。若是南方粮食运不过来,怕是连京城都要闹饥荒。我看明日我倒要去庄子上寻一寻,叫把咱们家的存粮都保护好了。若有饥民作乱,庄子上最是危险。” 锦鱼便对胡氏道:“大嫂子,咱们家饮食上,怕也要紧一紧。我看明日我便打发人把地窖清理一遍,我再拨给您二百两银子,咱们家得多买些药材食品备着。” 胡氏虽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不过叫她多买些东西,她倒是乐意的,便点头应下。 * 而此时的敬国公府也在吃腊八宴。 宴会场不用说气派堂皇,四周悬着梅粉色轻纱帷幕,地上金砖如境,画梁朱柱间放着一张张丈圆的大桌子。上面俱辅陈着暗红桌布,俱以金麒麟坠角。所用器具描金画银,在周围数不清的臂粗红烛照射下,闪闪发光。 最上首一张大桌上,坐的自然是敬国公夫妻,柳镇坐在敬国公夫人下首,敬国公的三个兄弟和他们的夫人则依次坐在敬国公的下首。 柳镇是唯一的嫡子,也是长子。但是敬国公还有几房小妾,生了三女二子。 这五个孩子没有资格上首桌,与其他三房的孩子们混坐在下首的席面上。 这些孩子年纪都比柳镇小,自然都没成亲。 锦心是长房嫡支唯一的新媳妇,也是整个敬国公府上唯一的媳妇儿。 这一大家子人,无论老少全都坐在桌旁,只有锦心低眉垂眼站在敬国公夫人身后,端茶递箸,十分殷勤乖巧。 敬国公二弟的夫人姓蔡,娘家是建安伯府,当初也是百般筹谋想把娘家的一个侄女儿嫁给柳镇。 可敬国公夫人嫌她家门第不高,又嫌那女孩子性子太木讷。 蔡夫人对于锦心的事自然知道得不少。因听得和离的风声,不由又动了心思。不想见她又回来了,还依然一副稳稳的乖巧媳妇模样,不由有些瞧不顺眼。 她喝了两口粥,掏了绢子抹抹嘴角,笑道:“咱们家皇恩浩荡,宫里赐下的腊八粥人人有份。只是咱们是年年有的,也不稀罕,可镇儿媳妇头一年嫁到咱们家,也别尽叫她立规矩了,总该叫她坐下尝一口粥才是!” 敬国公夫人冷着脸道:“她们景阳侯府虽比不得咱们家深受皇恩,一口粥还是有的。哪里就饿死了她?新媳妇不立规矩,难不成以后坏了规矩再亡羊补牢?以后你有了媳妇自然就懂了。” 蔡夫人笑得嘴都成了个大黑洞,道:“大嫂说得有理。我这不是瞧她极乖巧孝顺的,便心疼她么!也羡慕大嫂,有媳妇伺候。我还不知要等到哪一年呢!唉,倒忘了规矩,该打该打!” 敬国公夫人横她一眼,吩咐锦心道:“你二婶婶心疼你,你还不赶紧也伺候伺候她!” 锦心自己一个人立着,本就又尴尬,又难过,听到这话,气得指尖发抖。她平素在敬国公夫人面前立规矩,是没办法的事。这隔房的婶子算哪根葱,也要她伺候! 可是敬国公夫人发了话,她也不敢不听。现在柳镇就算不闹着和离,也是不会再搬回来履霜院的。她只能求着敬国公夫人,希望哪一天她能发句话,让柳镇搬回来。毕竟只要她还是世子夫人,就不信敬国公府不想早点要个嫡子。 当下强忍着眼中委屈的泪水,挽了袖子上前,先谢过蔡夫人,便替她盛了一碗虾玉辣羹,双手奉过去。 那蔡夫人做出一副不敢当的慌张模样,伸手来接,嘴里道:“哎哟,可折煞我了……”话音未落,一碗热腾腾的虾玉辣羹全数倒在锦心的手背之上。 第86章 出了大事 锦心惨叫一声, 挥手乱舞之间,又打翻了桌上的碗盏,把二老爷的衣裳也弄脏了。 只觉得右手背灼烧般地痛, 眼泪止不住滚滚而落, 呜咽起来。 却听蔡夫人尖叫道:“老爷, 老爷, 你可烫着了哪里?唉呀,我说镇哥儿媳妇,我知道你也没把我放在眼里,不想伺候我,也也别这样使性子啊!” 锦心呜呜地哭, 不住口地说“没有没有”,泪眼婆娑地看向柳镇。 柳镇却神色冷漠,颓然地端着一只玉杯, 闷头仰脖一口饮尽,并没朝她看哪怕一眼。 锦心只觉得心头呼啦浇下一盆滚热的水,倒比烫着了的手背, 还要疼痛百倍。 正捂心大哭, 却听“砰”地一声, 她吓得一噎, 就见敬国公夫人英眉倒竖, 面色勃然, 指着她怒斥道:“大过节的, 哭什么哭!还不快滚回履霜院去,笨手笨脚的无用东西!” 锦心本就是强忍的, 如今再怎么想表现得乖巧孝顺,也忍耐不住, 捂脸痛哭,狂奔而去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2 。 蔡夫人强忍嘴角笑意,拉着二老爷出去换衣裳。 敬国公脸色阴沉暗叹一口气。 敬国公夫人也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低声骂了一句晦气,抬眼见在场所有的孩子们都吓得大气不敢出,屋里静得烛油流下的声音都听得见,只得长吁一口气,放软了声调道:“不管她,咱们吃咱们的。一会吃好了,叫他们在园子里点了灯,你们去塑雪狮,堆雪山。谁的雪狮好看,谁的雪山大,都有重赏。” 孩子们听得说能去玩雪,哪里还记得锦心刚才的狼狈,一个个急着吃饭,都赶着出去玩耍。 * 锦心回到履霜院,众丫头婆子围着给她烫着的地方抹了香油。好在那汤水并不滚烫,锦心手背虽红,看上去不像会起泡的样子。 她胡乱发了一通脾气。便问王妈妈在哪里。 别人都战战兢兢不敢上前回她,香绢只得硬着头皮道:“王妈妈先前跟姑娘说过的,今日家去过节。” 话音刚落,脸上已经挨了一掌:“你也敢跟他们一样踩我?说我错了?!叫她赶紧滚回来。过节,主子都过不了节,她过什么节!” 香绢眼里含泪,只得出来打发了小丫头去叫王妈妈。 王妈妈本正跟男人儿子媳妇吃得开心,还喝了几杯米酒,听得人来叫,气得把筷子狠狠扔在地上:“我这后半辈子,真真是倒了大霉了。过个节,连顿饭,她都吃不清楚!” 可也不敢不来。一路上问了小丫头事情经过。 等赶到时,就见屋子里静悄悄的,香绢正守在卧房门口,眼睛红红的,脸上也有个掌印,她忙拉了香绢一把:“去抓一捧雪捂捂脸,别明日顶着个巴掌印,叫人瞧见了,算怎么回事。” 香绢却嘴角一勾,轻笑了一声,并不动作。 王妈妈多聪明的人,立刻便明白了。 香绢就是要叫人知道她挨了打。 任锦心在外头装得多温柔孝顺,骨子里还是那么骄纵蛮横。 唉,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她本来在外头自在快活,锦心这都闹到要和离了,夫人才把她找了去,好一通拜托,她实在推脱不过,这才给她们出了主意。 好歹那五姑娘是小公爷的救命恩人。 若是拖了五姑娘下水,小公爷不可能不顾忌。 果然成了。 结果四姑娘不但没有感激她这般谋划之功,反而心里戾气更盛,见到她也是横眉怒目的。 一来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丢了天大的颜面,二来更加认定小公爷心里只有五姑娘。是五姑娘狐媚子,不要脸,明明自己已经成亲,还要勾引姐夫。恨不能放把火把永胜侯府烧了。 她因觉得自己是里外不是人。抽空就想躲得远远的。 可惜还是躲不过。 她在门外还想多站一会,却听得锦心已经在叫:“谁在外头?”语气暴躁。 她只得掀了银红织金软帘子进去。 就见里头一片狼藉,地上不知道碎了多少好东西。 她仔细挑着地方下脚,走到床前,就见锦心背对外面躺着,白色中衣,身形消瘦,肩胛轻轻颤抖。 她不由又有些心软。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却也不敢坐下,只得站着道:“姑娘,今日受委屈了。那二夫人怕是成心的。要我说,姑娘收拾收拾,再回去候着。任谁问,都说是自己不小心。国公爷跟国公夫人是什么人,不会看不出来那二夫人这点龌龊手段,见姑娘受了委屈不声张,对姑娘的态度必会好些的。” 床上的人半天没出声,只是肩胛的抖动停止了。 半天才见她坐了起来。 王妈妈长出一口气,忙叫丫头婆子们进来给她重新梳洗,又往烫伤的地方抹了些红胭脂,让它看上去显得严重些。 这才亲自赔着锦心出来。 到了宴会所在的聚仙堂,宴会还没散。 锦心便又上前要伺候敬国公夫人。 敬国公夫人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跟着来的王妈妈,指了指旁边一席:“罢了,手都伤了,不必伺候了。在那桌加一椅,也喝几口粥吧。” 锦心还想拒绝,身后王妈妈扯了扯她的衣襟,她忙谢过,乖乖坐下了。 虽然没吃多久,宴会便结束了。 孩子们一哄而散,由各人的奶娘丫头们收拾整齐,争先恐后地跑到聚仙堂的后院梅花树下去堆雪狮子玩儿。 孩子一多,便热闹。 可是那雪山倒也罢了,滚了雪球一点点堆上去就是。 雪狮子要塑得像了却不容易,几个小的,便硬拉了一脸不痛快的柳镇下场帮手。 柳镇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几分笑容。 国公爷也高兴起来,下场团了一个雪球,砸向柳镇。 柳镇欢叫一声,闪避开去,也团了雪还击。 一时孩子们也乱了营,互相乱扔起雪球来,渐渐形成两军。 国公爷一队,柳镇一队。两人后头都各跟了一队小的。 父子两个身手敏捷,武艺出众。小兵们只管互相偷袭。 倒像是在打仗。 孩子们都高兴疯了,欢声笑语不断。 王妈妈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不想就听锦心道:“母亲,这里风寒,我那琉璃暖房里,洛阳红快开了,您要不要去赏赏?” 王妈妈心里咯噔一声,想拦却是拦不及了。 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跟敬国公府的孩子们玩在一处,柳镇都下了场,锦心自己不跟着下场一起凑热闹还情有可原,怕敬国公夫人嫌弃她不稳重。 可这天伦之乐的正当口,她拉着敬国公夫妇到别处去,却是莫名其妙了。 果然就听敬国公夫人道:“那花儿到底是快开了?还是已经开了?是那月下美人,只开一夜,非今日去赏不成么?!” 王妈妈赶紧又扯了扯锦心的后衣襟,叫她别再多此一举了。 不想锦心道:“快开了。我是想上回进宫,有跟娘娘提过。这开的头一朵洛阳红,母亲赏鉴过,要不要趁着谢赐腊八粥的机会,剪下送到宫里去?” 王妈妈听她说到这里才明白她的意图。 原来是想走皇后娘娘的路子。 这条路也不是不成。 只是照她看来,到底还是笼络住敬国公夫人最要紧。 毕竟皇后娘娘是敬国公夫人的姐姐。 难不成敬国公夫人不喜欢她,皇后娘娘怎么会逆了自己妹妹的意思,反喜欢你一个外甥媳妇?光凭这一点,怎么可能坐稳这世子夫人之位? 嫁过来这么久,柳家一直没去替锦心要诰命。 不知道的人虽也称她一声世子夫人,可其实却是名不符实。 更何况,皇后娘娘的喜欢是那么容易的么?以锦心的脑子与能力,不搞砸就谢天谢地了。 唉,若是五姑娘有机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3 ……那才是真能干伶俐的,怕还真能入了皇后娘娘的眼。 她正东想西想,就见敬国公夫人蹙眉道:“你记挂着皇后娘娘,原是好事。可你也不知道瞧瞧时机。今儿腊八,难得国公爷跟镇儿还有一家子都开心!那洛阳红,便是真开了,也不是只开一日。怎么浮躁成这样!也不知道在家你娘怎么教的!我看你一个嫡女,倒不如你那庶女五妹妹沉稳!” 这一耳光打得真响亮。 王妈妈觉得多少是锦心自取其辱。 她忙又轻轻拉了拉锦心的后襟。 不想锦心竟是不听劝,道:“母亲教导得是。皇后娘娘交待说叫我那日去国色天香园查看查看姑娘们的品行,我心里已经有了几个人选,也想着跟皇后娘娘报告一番。母亲过两日进宫谢粥,不知能不能带了我去?或者……我也可以把这几个人邀了来咱们家,就说是要看花儿。皇后娘娘若是有兴过来一游……” 王妈妈暗暗摇头。 锦心的野心也太大了,竟不光是讨好皇后,还想插手太子选妃。 这可真是心比天高,手段糟糕。 可是敬国公府规矩大,当着敬国公夫人面前,她也不敢随便插嘴。回头两头不是人。说不定还会挨顿打。 敬国公夫人果然怒了,道:“你可是听不懂人话?有什么事,明儿再说。你若是再聒噪下去,便回你的院子去,别再在这里碍事。” 许是终于被骂乖了,接下来总算锦心没敢再多嘴,安安静静地待着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王妈妈觉得自己天天这样下去,真的要折寿。 好容易散了,锦心回到院子里便把王妈妈叫了去,脸色愠怒:“以后在外头,你不许这样放肆,一直拉我的衣衫,你以为那老婆子瞧不见么?” 吓得王妈妈也顾不得了,上前就捂住她的嘴,叫苦道:“我的姑奶奶,这隔墙有耳!你这样说话,万一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锦心拍开她的手,横眉怒道:“现在不就你跟我么?难不成你会去告密!那个老婆子拦着不让我见皇后娘娘。你也听见了。离上次钟家的宴会也有不少日子了。你帮我想个法子,看看怎么把皇后娘娘哄了来。” 王妈妈:…… 她哪里有这个本事。就算有这个本事,她也不想把皇后娘娘哄了来。 以她的主意,锦心就该乖乖的,敬国公夫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让干什么就不干什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如今外头也是乱糟糟的,能把这个年顺顺当当的过了,最要紧。 可锦心不依。 她只好道:“我哪有这般见识?不如我去问问夫人吧。夫人或许有法子。” 反正到时候真出了事,要怪也怪夫人,怪不到她头上。 锦心点头,这才准她退下。 她出来,就见香绢站在帘子外头,左脸红肿一片,木木地发着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叹了一口气,径直家去了。 * 却说第二日,锦鱼吃过早饭,便往定北王府、景阳侯府、宜春侯府、宏图侯府还有王家等各处写信,请求帮助收集些旧的冬衣。 定北王府的信是写给长宁郡主的,也说了些昨日去施粥的见闻,特意提到了那一对母女,十分忧心。 景阳侯府因跟许夫人不睦,老太太又病着,便把信写给了锦柔。 宜春侯府自然是写给锦熙的。 钟微王青云那里自然不在话下。 信是打发鲁妈妈挨个送去的。 到了将近中午,鲁妈妈回来回报,十分欢天喜地:“郡主叫了我进去,细细问了问,说定然不会叫姑娘失望的。又问可还要别的帮助?叫我再去通知。” 锦鱼心中对长宁郡主的喜欢又多了几分。虽然救济灾民需要的东西数不尽数,诸如柴草药物等的,也都是多多益善,可是她一人之力也有限,能多收集些衣物已经不易了。 过了几日,各处便都陆续将东西送了来。 光定北王府的东西,就有足足五大马车。 倒是景阳侯府……锦柔一共送来三件破旧的棉袄,叫她哭笑不得。 真是比个八九岁大的宜姐儿都差远了。 人家宜姐儿不但搜刮了家里的,还写信到外祖家姨母家,一共找来七八十件衣裳。 正好因为大雪不断,国色天香园也没有人举办宴会。 锦鱼便索性关了国色天香园,把这些衣裳都运到那里,再让国色天香的仆妇丫头们分捡查看。 若是脏的便洗洗,若是破的便补补。 顾二嫂子听说有要补的衣裳,主动把这事揽了过去。 她想着顾二嫂辛苦,要给她钱,老实人顾二嫂子倒头一回对她甩了脸子,说这是瞧不起人。 她只好承了这份情,哄着她去了不提。 顾二嫂自然是内行的,把这些衣裳厚的薄的,大的小的,大至分成四类。 分捡出来后,锦鱼便买了五辆马车,反正国色天香园和她以后出门都可以用。也不必尽指着永胜侯府那唯一的一辆老马破车了。 先就让人送了一批到聚福镇。 按照户籍,比对人口需要,派送了出去。 聚福镇施粥施衣之事,不过数日便传遍了京城,先是王青云的义举善名广为人知,随后她与钟微的名字也被人提及。 只是雪一直没停,灾民越来越多。 已经有不少灾民涌进了京城。 有投亲靠友的,也有走投无路的。 京城路边也时时可见冻毙之人。 京城向来本就是米珠薪桂之地,这样一来,城内粮价物价飚涨。 情势一天比一天混乱。 京城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但是聚福镇的施粥却井井有条,没有出任何的乱子。 十五这日江凌特意去跑了一趟。 回来吃过晚饭,两人便进了卧室。 为了省些炭火费,锦鱼命关了书房。 两人的起坐议事就都搬到了卧室里。 在床塌前又安放了一张紫檀雕梅罗汉床,床前搁着一只黄铜炭火盆子。盆里的炭烧得发了白。旁边放着花几。 两人便坐罗汉床上,互相依偎着,喝茶聊天。 江凌便道聚福镇的灾民如今已经多达万数,可陈勋已经跟龙县令交接过了,也派了五百兵丁镇守。 太子主导的开仓赈济也已经在各地启动。 锦鱼道剩下的衣物,不如直接捐给宏福寺,由他们出面去分发。 江凌想了想,摇了摇头,道:“宏福寺那里有老和尚坐镇,他家底极厚。龙县令也有准备,相比别处,倒算是极妥当了。不能只把灾民往那一处引去,容易出事。只是咱们相熟的庙宇只有这一家。” 锦鱼想了想,道:“要不我把国色天香园开了……”却又立刻摇了头。那里太多珍奇牡丹,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4 灾民进去,怕是会毁了。 江凌便道:“等明年开春,牡丹花开,我看国色天香园地方怕是不够。不如把方家的宅子买下来?那里也有几十间房。倒能收容不少人。等天气暖了,把人送走,再把宅子整修一下,倒也两便。” 锦鱼忙点头。锦鱼手上有秋天收上来的租子银钱,还有各处辅子及国色天香园的进项,手头有上万的银子,极是宽裕。买下方家的宅子不是问题。 两人便又商议了一番收容流民后的生计问题。 之前听了钟哲的话,她的粮油辅子也早就准备了足够多的粮食。 江家也整顿了庄上的粮食。 她还给洛阳庄也送了信,顺便也提醒了一下她爹。 想来大家扶持着,度过这个寒冬应该没有问题。 第二日江凌便去找了方家。那方家一开始自然不肯卖。说这样的天气,京里的物价一天一个样,他们这一大家子往哪里搬呢。 江凌便说若是他们不肯卖便去找另一侧的邻居,或者对面的邻居。 若是肯卖时,便在原价的基础上再多加他们两成。 方家当日便同意了,江凌又多给了一百两银子,他们竟同意三日内搬空。 后来锦鱼才知道,这方家也算聪明。 方家年初卖了园子,拿那笔银子在京外买了个小庄子。 如今京城物价高昂,他们本就有意搬到庄上去,把这房子租出去。 光房租就够他们在庄子上吃香喝辣了。 可租价一直不满意。 如今他们出高价两千两买房,方家拿出一半在差一点的地段买了个小些的房子,租出去。 剩下一半银子举家搬到了庄上。 锦鱼既买下了方家的房子,便给改了个名叫朴园。 朴素的朴。 虽然她也没想搞得奢华,但是多少也要找人稍微收拾修理一番,就觉得极缺人手。 她便跟江凌商议不如就在灾民中找人。 江凌道:“这个主意极好。咱们若是大肆宣扬要收留灾民,一怕是来者如云力有不逮。二来怕有人说咱们是沽名钓誉。” 锦鱼第二日便让鲁妈妈找几个婆子坐了马车上街转悠。 见到那实在可怜无依的,尤其是妇人孩子老病者,便带上车,带回朴园,清洁整理发衣服,叫他们收拾做活。 这头忙朴园的事,那头江家过年的事,她也不能不管,倒是忙得脚不点地的。 眼看着到了二十四日送灶王爷。正事都由胡氏与茯苓包办了,锦鱼便带着宜姐儿贤哥儿几个孩子准备酒糟米糕换像。 正忙得开心,有小丫头来叫,说是江凌回来了。让她赶紧回屋,有要紧事商议。 她忙让豆绿带着孩子们继续玩耍,自己赶了回去。 却见江凌正在堂屋里坐着,衣裳也没换,脸色十分凝重。 她不由十分诧异。 有丫头要上前伺候,江凌摆手,让都出去。 锦鱼不由觉得有些害怕。 这分明是出大事了呀。 许是见她脸色发白,江凌忙起身,牵住她的手,安抚道:“虽是大事,但你也不用过度担心。我回来送个信给你,一会儿还得回去部里。你听了,可别害怕。” 这可是从所未有之事。 她紧张得张大了水莹莹的眼,秉住了呼吸。 就听江凌道:“昌县灾民暴动,太子被困在县衙里。官府出动了近万兵卒,总算救了出来。可也杀人无数。皇上震怒。怕接下来会有更大的祸乱。我想趁现在消息还未传开,尽快把你娘接进京来。若是不想住景阳侯府,也可住在朴园。” 锦鱼心中震动。不光是为了暴动之事,也为了江凌的这份心思。 这事她爹不可能不知道。也不知道她爹有没有什么安排。同不同意她娘住到朴园? 回头又一想,她爹身为兵部尚书,肯定正为这事焦头烂额,怕是顾不上她娘。 她当下便道:“我立刻便派鲁妈妈去接我娘过来。” 江凌道:“我让守德再带两个小厮跟着。” 安排完这最要紧的一事,江凌出门前又道:“还有一件事,跟你四姐姐有关,你知道了,心里有个数。” 锦鱼其实对锦心的事并不太关心,不过这事江凌都知道了,大约也不是件小事,便点了点头。 不想等江凌说完,她却震惊得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事竟然比太子被困,也小不了多少。 第87章 房子塌了 江凌站在门口, 半侧着身子,回头看她。 昨日雪下了得有两尺深,今日倒没下, 反出了些太阳。 此时正是早上巳时, 太阳斜斜的照着, 映得江凌眉眼发光, 俊逸非凡。 锦鱼心头突突地跳了两下。已经成亲这么久了,她还是常常看江凌这张脸,会发呆。 忙转开眼神,就听江凌道:“你四姐姐的明瓦暖房昨日塌了。” 锦鱼愣了片刻,才想起来当时锦心没买到国色天香园, 便出重金建了一个明瓦暖房讨好敬国公夫人。 这不是才建了不到一年么,怎么就塌了? 江凌指了指门口屋檐上挂的冰溜子还有满园子堆得半人高的雪。 锦鱼:…… 那锦心的钱算是全扔雪里了? 不过就算是塌了,按江凌的性格, 也不会这样郑重。定然还有别的事? 果然就听江凌道:“当时不巧,你四姐姐邀了不少贵女去赏花。” 锦鱼心头一跳,旋即明白了。定然有人伤着了。 “伤了三人, 死了一人。” 锦鱼若不是正扶着门框, 定然会惊得摔倒在地。 这就不光是明瓦掉下来砸着人了。 江凌转身过来扶住她, 贴着她耳朵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是当时敬国公夫人与皇后娘娘也在场。因此才闹到了朝堂之上。有御史参她们, 说如今雪盖千里, 生民寒苦万状, 皇后娘娘贵为天下国母, 于此之际,不但不体恤民情, 斋戒祈福,奋力救灾, 反为赏奇花,私自出宫,因遭天遣。” 说话时,江凌的气息暖暖地拂着锦鱼的耳垂,即使这内容如此惊骇,锦鱼耳根仍不免有些微微发烧。 心里虽是好奇,可想着这事与她也没多大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细问,便推了江凌一把催他快走。 就听江凌道:“你诸事当心。我今日怕要留到很晚。” 随即就感到脸颊上轻轻地飘落一点温热。 她一惊,江凌已经走开,宝蓝色的背影在雪地里显得清雅出尘。 她不由又红了脸,定了定神,才着人去叫鲁妈妈,安排了两架车马去接她娘。 想着这事实在重大,便把江家人全都叫到了积善堂,把昌县的事说了。 江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有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5 些震惊,却又完全不是锦鱼想象的情形。 最后永胜侯慢悠悠捻捻胡子道:“这事听着虽是凶险,但是好像跟咱们家也没多大关系。” 众人纷纷点头。 胡氏道:“就算是灾民作乱,他们还敢打进京城来?咱们可不能得罪了灶君司命,这灶该怎么祭还得怎么祭。” 顾二嫂子道:“可是要再多做些衣裳?” 锦鱼:……她还以为众人一听就会急得四处送信呢。 她已经想好了怎么安排车马。 江家这悠闲日子过得久了,也不知道该夸他们沉得住气,还是该骂他们迟钝。 这倒叫她有些犹豫该不该把锦心塌房的事跟他们说说。 说不定,这事他们的兴趣倒还大些。 想了想……到底牵扯到皇后娘娘,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便告了假,说自己这就要到朴园去亲自替她娘安置一下屋子。 众人自然也不便阻拦。只是白夫人问了一句:“你姨娘不回侯府么?” 锦鱼原来在庄上时都叫秦氏娘。后来到了景阳侯府才不得不叫姨娘。 后来秦氏离开景阳侯府回到洛阳庄后,她便换回了原来的称呼。便是江凌也一直叫秦氏娘。 乍听白夫人叫她娘姨娘,心里竟有些不舒服,便道:“我娘离开侯府了,自然不愿意再回去做姨娘。” 白夫人脸上微微失神,旋即笑道:“原来如此。回头等你娘安稳下来,请她过府来坐坐。” 锦鱼见白夫人如此给自己脸面,不由有些惭愧。她刚才那句话多少有些失礼了。 说来白夫人也是正经的侯府嫡妻,对小妾也不会有什么好感。白夫人若是真与她娘正经走起亲戚来,怕是要叫全京城的夫人笑掉大牙。 她忙一笑,上前亲热地拉了白夫人道:“这是母亲疼我。我也疼母亲,必不叫母亲为难的。” 白夫人又失了片刻神,温婉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催她快去。 锦鱼便叫上豆绿等丫头,带了一堆东西,跑去了朴园。 就见这朴园也跟当初的国色天香园一样。 看得出来,当初建造时用料极好,虽不是楠木,可也是来自北方极寒之地的松木。 设计精美,屋宇院落安排得当。并不是典型的北方多进院落,反而像南方的建筑。 墙底垫着石片,室内地面也辅的石板,倒是防潮得很。 屋子也多是二层楼,粉墙黛瓦,婉约清秀。 一共有六个小院子。皆以花命名。可见当初方老太爷也是个花痴。 锦鱼越看越喜欢。 只是因之前方家人维护不当,人口增多后又胡乱加减,糟蹋得有些面目全非。有不少地方年久失修已经不能住人。 好在她之前已经派人修整过一部分。宅中也已经收留了三十多人。 锦鱼便挑了其中维护得最好的一个院子,名叫紫藤。 叫人收拾打扫,重糊窗纸。墙面来不及粉刷,便只让清扫干净。 又叫人去拉了她陪嫁的一张花梨双喜灯笼架子床等家具来。 不过两个时辰,便把这一处院子收拾得整整齐齐。 便又去查看厨房。 见里面倒也收拾得干净。想来如今住进来的三十多人日日要吃饭,厨房倒是最先收拾清楚的。 便放了心。 等大略收拾停当,便叫把人都集合到花厅。 锦鱼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些收留回来的人。 一共二十八人,十五个小孩子,男女都有。十三个大人九女四男。 个个都面黄肌瘦,带着病容。那四个男子咳声不断,病得最重。 锦鱼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娘身怀有孕,这些人也不知道有没有病气。若是过了给她娘,岂不要命。 可也不能把这些人全都撵了。一时倒作了难。 有些后悔自己做事不够仔细。若是早见了这些人,还不如出点钱给她娘重新租个小宅子。 鲁妈妈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脸露不快,忙上前对这些人道:“你们都来给我们奶奶磕个头。这天底下再没我们奶奶这般心善的人。说是找人做活,其实是看你们没处可去,暂时收留你们。等天气转好了,便送你们走。” 这些人起初都不敢抬头,听到这话,偷偷抬眼。 就见一个美人儿,身穿着翠绿绣银色折枝花的窄裉锦袄,外披一件玄色闪金绣大红牡丹花的狐狸毛披风。 容貌如朝阳晨露般耀眼。好像那无尽的寒冰白雪一片苍凉中的一道希望。 全都磕头如捣蒜,直叫救命恩人。 他们大多都是极穷苦之人,本以为流落街头当乞丐,挨过一天是一天,必死无疑。 哪里知道有朝一日能住在这样的大宅子里,有衣穿有饭吃还有人给治病。 做的活路与之前在地里刨食的辛苦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听着等天暖了就送走,全都连声道:“奶奶就留我们下来为奴为婢吧。我们哪里也不去。” 还有几个孩子当场就哇哇哭了起来。 锦鱼:…… 只得想了想,吩咐鲁妈妈道:“这样吧,你们赶紧把离紫藤院最远的小院子收拾出来,找了郎中来,有病气的都挪到那边去。其余的人等,你造个名册,看看他们都会些什么。回头这里交给梅掌柜家的管。你们暂时别在街上找人了。” 又对这些人道:“你们也莫怕。你们既进了朴园,我必不会不管你们的死活。一会儿有位夫人会住进紫藤院,你们要好好地听话,做你们的活计,不可随意喧闹,去接近打扰她。” 孩子们顿时止了哭声。众人都没口子说定然不敢乱跑 到了天将擦黑时,有丫头飞奔来报,说是夫人来了。 锦鱼忙带人迎了出去。 一到门口,见那阵势倒吓了一跳。 就见当先第一驾并不是她派去的马车。 她买的马车都只讲一个结实耐用,毫无花巧装饰。 可这驾马车却是黑漆描朱,四角都挂着红色璎珞,十分漂亮。 马车前已经站了一个高挑瘦俏的姑娘,正指挥着人放了一张下车凳在地上。 接着马车门一开,现出一张雪白丰润点睛如漆的面孔。 锦鱼也顾不得那地上站的人是谁,冲上去就叫了一声“娘”。 可她忘了这地上积雪之下有冰。 没走两步,只觉得脚下一滑,整个人都朝后倒去。 豆绿在她身后尖叫了一声“姑娘!” “小心!”秦氏也在叫唤。 她自己也尖叫了一声,紧闭了眼,正准备重重地摔一跤,谁知腰上一紧,有人扶了她一把,止住了滑倒之势,她身手本也敏捷,顿时晃了几晃站稳了,道了一声:“多谢。”却见是一张肉少骨多的脸,居然是晴烟。 她不由拍了拍胸口,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6 在她爹把晴烟又调去护卫她娘了。不然今天她定然摔个屁股墩,太丢人了。 晴烟确定她站稳了,才又回到马车边,仔细扶了秦氏下车。 秦氏穿得十分华丽,外头披着一件雪白的貂裘斗篷。 再看后头,却出现了十来个身穿玄色衣服的护卫,一个个都身强力壮的。 锦鱼忙拉过幽菊问是怎么回事。 幽菊悄声道:“本来咱们那里只有晴烟的。前两日侯爷突然派了一队十二个护卫来,说是怕有灾民作乱。今儿接到姑娘的信,晴烟姑娘本不许我们离开的,后来还是夫人发了脾气,她才同意的。自然要带上这些护卫。” 锦鱼便明白太子被困的事,她爹早就知道了。虽没接她娘进京,可也加派了护卫。应该能确保她娘的安全。 只是若是灾民连县衙都敢围攻,一个小小的洛阳庄十二个护卫又怎么挡得住。 还是江凌考虑得周全,接进京来放心,再说便是太医来看诊也方便。 便让鲁妈妈想法子去安置这些护卫。 自己陪着秦氏一路到了紫藤院。 秦氏精神倒好,坐下也不看陈设,拉着她看个不停,道:“进京了也好。如今想你了,随时可见得着。” 锦鱼便问梅姨怎么没来。 秦氏道:“你梅姨说,洛阳庄总要有一个人看守的。再说这些人要抢也是抢粮庄,难不成能拿花根当饭吃。” 锦鱼便觉得梅姨说得极有道理。 虽然洛阳庄远近闻名,是个有钱的庄子。可这种时候,钱可不如粮顶用。 母女两个拉着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还是鲁妈妈进来提醒道:“侯府祭灶时辰要到了,奶奶还回去么?” 锦鱼这才交待幽菊晴烟好好照顾,辞了秦氏回了永胜侯府。 祭过灶,吃过晚饭,到了落匙时,江凌还没回来。 这还是成亲以来头一回。 她不由有些忐忑。 * 江凌出了江家就直接回了户部。 他一回去,就被杜侍郎捉住,急问:“你跑哪里去了?我们到处找你。” 江凌耳根微热,半垂眼眸含混道:“这些日子累得头昏脑胀的,出去走了走,透了透气。” 杜侍郎张大了眼,一脸难以置信:“如今皇上震怒,六部全乱成了一锅粥,你……你还有心思惦记你媳妇儿?!” 江凌:……皇上震怒,六部混乱,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八品官来操心吧?虽说王尚书日前说今年给他个优评,明年应该会升一级,可这才刚报到吏部呢。就算七品,也还是个微不足道的芝麻官。再说……就算他今天官至尚书位极人臣,媳妇可是他自己的,朝局却是皇帝的,这个先后顺序在他这里也不会变。 杜侍郎见他一言不发,无奈跺了跺脚,道:“以后你去哪里知会一声!宫里来人,传你进宫。” 江凌:…… 他平日稍微开个小差什么的,一向没人在意。什么时候他这般重要了? 今日王尚书上朝后留了宫,到现在还没回来。急着传他进宫做什么?他在茶引司任职,这调拨粮食的事,可跟他没关系。便问杜侍郎。 杜侍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匆匆带他见了传旨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上前拽着江凌的衣袖就急道:“赶紧跟我走。” 江凌:…… 一路忐忑。 他虽出身侯门,可永胜侯府是冷灶,便是腊八节赐粥这样淡薄的君恩都撒不到。他从小到大就没靠近过皇宫的门,只远远地看过这巍峨的宫门。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挤身其中。 可此时天色稍晴,阳光奋力从厚厚的云层中照射出来,青砖宫城一半埋在冷白的积雪里,叫阳光一照,如在云朵之中。 他便跟在小太监身后,一步步走进了那层层宫阙吞金稳兽。 宫里的积雪倒是清扫得及时,中间一条金砖道走起来极快。 可也走了快两刻钟,才到了一处朱漆飞檐的殿宇,上头黑底大匾写着三个金色馆阁体的大字“宣政殿”。 这地方江凌倒是听说过,是皇上的御书房。 平素下了朝,若还要召见重臣议事多在此处。 就见两侧阶上站着佩刀侍卫,他跟着小太监一步步走到殿门外。 守门的太监好奇地看了江凌一眼,忙把旁边侧门推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小缝。 那小太监先垮过半尺高的门槛进了殿,但伸手招呼江凌。 江凌忙侧着身,小心地不发出任何声音挤了进去。 就见阳光从两侧及门上的明瓦琉璃照射进来,殿内显得十分明亮,他倒能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上首团龙泥金的大黑屏风,前面是一张高耸的龙椅,上头坐了个明黄的身影,隔得远,他也看不清楚长什么模样。 下首地上辅着厚厚的大红波斯花卉地毯。两侧落地香炉中香烟袅袅。 中间已经前前后后跪了十几个人。看官服都是一二品的大员。 那小太监便引着他到地毯最后头跪下,又没声息的走开了。 江凌见自己前头跪的是个穿六品袍服的官员,心中不由十分诧异。 面君议政这种事,向来都是一二品大员的事。他们这种小官,连见个上官都不易,怎么会召到御书房来对应? 正不明所以,就听得有人道:“朕算是听明白了。太子说是户部粮草调拨不及。户部说粮草层层克扣。县州府令说是因为灾情百年未遇。兵部说雪路难行,所以调兵不及,才让暴民坐大。总之,你们一个个的全没责任,全是刁民要害朕,全是朕的责任!谁让上天看朕不顺眼,要天降大雪不止!是朕失德!说……你们是不是这个意思!” 语气一开始还是在嘲讽,后头便是在怒骂! 果然传说中的皇上震怒千真万确。 江凌伏在最后面都能感觉到这股怒气,还有前头那个六品官在瑟瑟发抖。 江凌在户部办差两年,也见惯了这种各部门之间互相推诿之事。 照他想,这次赈灾皇上委派了太子,这差事办砸了,太子便要负主要责任。 可太子却把责任推给王尚书。 王尚书不敢得罪太子,只能往下推。 皇上怒骂之后,没人敢说话,殿内静悄悄地,好像连那香炉冒烟的声音都能听见。 过了片刻,才听皇上道:“袁相公,你说呢?!” 江凌便知这是在问左丞相袁桓,如今的百官之首。 袁桓不但是当朝左相,也是太子太傅,三朝的元老。 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陛下,以老臣所见,这追究责任之事可以缓一缓。当务之急,只有两件事。一是如何尽早平息昌县之乱。二是如何防范别处,不要步昌县后尘。” 江凌心中佩服。这确实是老成之言。而且谁也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7 得罪。 “哼!”皇上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他的说法。 就听袁桓接着道:“不如先将昌县陶荣生县令下狱待审,平息了昌县县民之怒。再由乐田县县令龙家胜前往主持赈灾善后事宜。兵部继续调集兵马扫荡残匪。其余各处赈灾均以乐田县为例,如此可保无虞。” 江凌听了,眉头微收。 乐田县之所有平安稳定,跟龙县令的关系不大。主要还是靠的宏福寺,尤其是钟哲,后续源源不断地保证了粮食供给。 如今昌县危局,以龙县令之才多半处理不了。 更何况也无法各处都照搬乐田县的做法。 毕竟其他地方并没有个宏福寺,替官府承担了一多半的责任。 就听皇上冷笑了一声,“以乐田县为例?刚才袁相莫非在打瞌睡,没听见陈尚书之子陈侍御史的呈报?昌县可有个宏福寺?可有个王青云?可有个陈勋?可有个江凌?!” 江凌猛地听到皇上提及自己,不由大为震动。 原来在他前头跪着的那个六品官是陈勋。 不知道是不是太子搞砸了赈灾一事,百般推诿,便有人提到了聚福镇,于是一个牵一个竟把他扯了出来。 虽然东宫之位甚是稳固,可也说不定有别的皇子蠢蠢欲动。这才有了昌县之乱。 他正在思忖,就听得一声喊:“江凌何在?!” 江凌不由轻轻一颤,眼神灼灼明亮。 他看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第88章 良机难逢 显然, 这次太子把赈灾的事搞砸了,事后又不敢承担责任,皇上确实十分恼怒。 连带的, 也对袁相这个相爷加太傅十分不满。 刚才问袁相这几句, 分明是引蛇出洞。 虽不知道皇上叫他来是想干什么, 但是这也可能是他这一辈子唯一能见到皇上的机会。 他一直努力上进, 就为了不让锦鱼日后后悔嫁了他。 可他若是论资排辈慢慢升迁,也不知道要锦鱼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扬眉吐气。 今日这样的机会,也许是一生一次。 他无论如何也要给皇上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同时也不能把太子还有袁相得罪了。 江凌长吸一口气,沉稳地回应了一声:“回皇上, 微臣在此。” 皇上叫了这一句,就听见殿前远远地传来一个回应。 这声音平静无波,好像泰山崩于前亦不改色。 既无突然被点名的惊惶害怕, 也无突然被关注的受宠若惊。 他若是没记错的话,这个江凌是头一回面圣。 而且还是他震怒的情形之下。 刚才那个陈侍御史就吓得声音颤抖。 今日金殿之上,百官为了昌县的事闹得不可开交。有攻讦太子无能的, 也有吹嘘太子身先士卒的。有说太子要为此次赈灾暴动受罚的, 也有说太子无过有功应该嘉奖的。 吵来吵去, 东宫一派把责任全推到了户部。 户部王尚书就以乐田县为例, 证明户部粮食分发及时, 只要地方官员处理得当, 并不会出乱子。指责昌县官员上下都有问题。 结果自然有维护昌县官员的官员反驳说龙县令只是捡了别人的便宜。实际上乐田县救灾安稳无事, 是因为宏福寺承担了上万的灾民安置。 因那龙县令还没有上朝的资格,离得也远, 礼部陈尚书便说他儿子陈勋对事情经过最为了解。因他儿子一直在宏福寺与龙县令之间居中联络,共同救灾。 因此散了朝他便留下了几个重臣继续商议, 还特别召见了陈勋。 陈勋年纪不小,也出仕多年,可是刚才回话时结结巴巴半天才把事情经过说清楚。 他这才知道王家姑娘竟是多年一惯在宏福寺施粥,又听说这次救灾之所以没出大事,全是因为永胜侯府的庶三子江凌筹谋有功。 永胜侯府虽是侯府,可除了官定爵禄,多年没有恩赏了。 他都不记得这永胜侯长什么模样。蓦然听到江凌的名字,倒有几分好奇。便多问了几句。 才知道原来这江凌跟柳镇一样是卫尚书的女婿,是京中出了名的美男子。 因牵扯到的王青云江凌都与朝中一二品大员有关,他多少有些疑心这陈勋是在夸大其词,替王家卫家请功,以示好。 也想再找个了解情况的人来对质一番,以免偏信一方,冤枉了太子。 如今听得江凌蓦然被点名,仍是如此沉稳应对,对陈勋的话也多信了几分,心中便有了几分喜欢,因道:“你上前来回话。” 就见红毯尽头站起一个身穿八品青圆袍的青年,容色如玉白得晃眼,身姿出众,举止潇洒。 双手圆拱于身前,弓腰低头,一步步走得极稳。 明明头一回在御前行走,竟是从容得好像走熟了的一般。 别的不说,光是这份气度已经叫人不敢小觑。 及走近了,就见他右手提着前襟,复要下跪。 他忙叫住,这张脸……生得极好,如玉如琢,不怪人说是京中少有的美男子,可这并不是令他吃惊的原因。 这张脸,竟然有几分说不出的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他明明没见过江凌。 可即便他有些失态,面前的青年仍是从容不迫。 就这样静立着,半垂着眼眸,弓着腰,一动不动任由他打量。 还是身边大太监轻轻喊了一声皇上,他才回神,道:“你怎么想到去宏福寺施粥的?” 就听江凌口齿清楚明白地道:“内子与王大姑娘是闺中密友,微臣是陪内子去的。” 突然有人“嗤”地笑了一声,划破了殿内极严肃极凝重的气氛。 皇上转头瞪了一眼,可也不知道是谁,只得又转过头去看江凌。 他本来一直处于震怒之中,被江凌这么一打岔,心情倒好了不少。 看来这江凌是个老实人却不是个聪明人。 难得在他跟前露个脸,又被问了一句,本应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说点儿心怀天下的圣贤之言,怎么能说老老实实说自己只是为了陪伴妇人而意外行善? 聪明人见太多了,难得见个老实人倒也稀奇。 “听说你在户部任职,以你看,这户部所拨之粮可够应对今年之灾的?” 这是一道送命题。 江凌在户部任职,当维护上司。 可若是说户部粮草充足,却又得罪了太子与袁相。这分明是说他们赈灾不力。 就见江凌仍是半低着头,露出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额头与上半张脸。 他似乎想了一想,道:“今年雪灾确是百年难遇,户部之粮按例拨发,当可应一时之急。” 皇上:…… 才说他是个老实人,却原来竟是个聪明人。 这话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8 分明是说户部没错,而太子赈灾之举也未必有错。这个一时之急,到底是多久,各地灾情和人口都不同,却不可一概而论。 虽是稍偏户部,却也没太得罪太子袁相。 “好好好……那依你之见,刚才袁相所说之处置办法你以为如何?” 既然是个聪明人,就再发一道送命题。 “皇上,可否容微臣细说?” 听到这个答案,皇上不由有几分震惊。 袁相公三朝元老百官之首,他的主意,他这个做皇帝的要挑刺都要想上一想,江凌一个区区八品小官,出仕不过两年,不但敢评说,还敢细细评说,未免有点不自量力了。 还是因为见自己刚才骂了袁相公,他想着顺杆爬? 若是如此,未免也是谄媚之徒。 当下心中冷笑,点了点头。 却听江凌不紧不慢地道:“微臣当日能在聚福镇有所安排布置,侥幸无事,其实事出有因。一是王大姑娘陈尚书家还有李朱二家在宏福寺施粥都有经年。单说王大姑娘这边,也并非王大姑娘一人之功。当日内子曾说倒有十几位姑娘都出了银子,包括了宏图侯钟家的三姑娘,定北王府的长宁郡主,还有袁相家的一个孙女儿。他们既是经年所为,粮食自然准备得充足。二来是刚开始施粥,乱相未起,龙县令又肯鼎力相助,后来的灾民们一传十十传百,都守着规矩,自然容易控制。” 皇上听到这一大串的名字,已经有些明白,等听到袁相的孙女也在其中,不由心中大骂江凌这哪是细说,这分明是借机在四处卖好。 就听江凌又接着道:“微臣对昌县的情况一无所知,如何敢妄议袁相公之法。” 他话一说完,皇上就愣了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还以为江凌会顺杆爬,踩袁相一脚,哪里知道是个滑头的,竟不敢得罪太子跟袁相公?!这是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么? 当下怒道:“要知道那昌县的情况也容易,太子不是去过了么?!你只问他!” 这已经不是送分题,而是绝命题。 江凌怎么能诘问太子?太子在昌县弄得灰头土脸,差点儿丢了性命。问他?太子丢了脸面,这不是叫太子记恨一辈子么? 皇上倒想看看这江凌是不是有本事躲过这一劫。 江凌久久沉默。 王尚书与景阳侯两个一左一右,几乎跪在头一排。两人心中所想基本一致。 江凌是王尚书的下属,也是景阳侯的女婿。 皇上这是要毁了江凌的前程啊。 王尚书看了景阳侯一眼,却见景阳侯虽然俊眉紧锁,却并没显出慌张的模样。不由有些好奇。难道景阳侯并不在乎这个女婿?! 对昌县的情况他也是了解一二的。今日叫江凌来,也是他主张的。江凌这孩子要是折在这里,怕是自家儿女知道也不会跟他甘休。 迟疑片刻,他正想开口,却听江凌道:“太子自然是知道昌县以前的情形。如今情势有变,若是皇上恩准,微臣愿意去一趟昌县,探明情形,再来回报皇上。” 王尚书心中一顿,旋即明白过来。 好厉害的江凌。江凌不管现在如何出谋划策,最后多半仍是由袁相指派了人去办理。 若是事情办砸了,袁相的人自然要推到江凌身上,说是他的主意不中用。若是事情办成了,又成了这些人的功劳,与江凌何干。 江凌这是借口不了解昌县的情况,在向皇上要官。 这事若是办成了,自然就能在皇上跟前立上一功。 而他说太子所知都是以前的情形,如今情势有变。也把太子从这里面摘得干干净净。 如此一来,便是他真平定了昌县,也不能证明太子以前所为就是错了。毕竟情势有变嘛。 再看景阳侯,就见他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笑。 便明白景阳侯对江凌的实力要比他有信心。这才会不慌不忙。 他不由暗暗长叹一声。都说他有一对优秀的儿女,可那也是他辛苦养大的。景阳侯倒好,白捡一优秀女婿! 而皇上此时却想的完全与王尚书不同。 他听到江凌要去昌县一探究竟时,心中一突,恍然大悟。 江凌刚才所谓细说固然是在向各方卖好,可其实也是在说他的法子之所以在聚福镇有效,是因为他了解聚福镇。 如今昌县已乱,不知其情势,再胡乱处置,只怕会乱上加乱。 倒不如派人前去,真正了解了情况再作打算。反正昌县离京也不过两日的路程。 又主动请缨,分明是想立功的,只是不肯急躁冒进。 倒真是个可造之才! 皇上当下龙颜大喜,道:“此言不假。于聚福镇管用的法子,到了昌县及其他县所未必有用。江凌……朕赐你尚方宝剑,派你为赈灾钦差大臣,即刻前往昌县,了解民情,整理方略,应对灾情。” 江凌忙下跪谢恩。 就听袁相道:“皇上英明。太子当日也是作如此之想,这才深入险地,以体民情。所幸天命所在,才能遇险而脱。实乃皇上之福泽深被,亦是国家之福呀。” 一句话,顺杆爬,把太子的无能完全抹去,只剩下功劳了。 江凌暗暗长吁一口气,背心已经汗湿。 他做到了,既在皇上跟前露了脸,领了差事,也没得罪太子与袁相。 他绕着弯的提及袁家姑娘,向袁相示好,看来有用。不然袁相要反对用他,随便也能找出一千条理由。 就听皇上又道:“王卿,你可真是养得好儿女!培养得好下属!” 王尚书听到这话,忙磕头谢恩,心里高兴得差点儿裂开。 之后皇上便命众人都散了,只留了敬国公与景阳侯商议各地用兵防变之事。 * 锦鱼一直没睡等着江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把香罗叫了来。 问她知不知道锦心的明瓦暖房。 不想香罗一听,便惊道:“是出了事么?!” 锦鱼便知这话里有话。 豆绿也好奇,端了一盘子水晶梨条坐过来。 锦鱼道:“怪冷的天,别吃这寒凉之物。你要是嘴馋,不如拿几块年糕和姜糖来烤了吃。” 香罗兴奋得脸上红红地:“我去叫。” 锦鱼拉住她:“谁嘴馋谁去。” 豆绿笑道:“哎哟,你们要说敬国公府的闲话,打发我出去,我也想听呢。”说完,摇了摇蹲在一边打盹的圆儿。 圆儿半睡半醒的,一脸懵。 锦鱼怕这孩子才睡醒出门着凉,道:“打发个粗使婆子去就成。” 豆绿便走到帘子边,吩咐道:“你们谁去弄几块年糕红糖还有姜糖来。” 外头有值守的婆子答应去了。一会儿送了东西进来不提。 香罗坐在豆绿下首,脸上红红地激动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9 。姑娘这是把她当自己人了。这样的事都来找她打听。下回见着香绢,她得多打听些敬国公府的事才成,当下便眉飞色舞道:“上回在国色天香时,香绢跟我说,还是咱们国色天香园好。花钱不多,可地方大,想请多少人都容易。我说四姑娘不是建了个明瓦暖房么,冬天请客岂不比国色天香方便?她便说四姑娘虽花了小一万的银子,可那暖房也不过七八丈宽,进不了多少人。而且,当初因要跟咱们国色天香别苗头,催着赶着的要在中秋节前完工。她没少听那些师傅们抱怨,也不知道哪一天,明瓦就会掉下来。尤其是啊,当时四姑娘嫌明瓦不够透亮,特意叫人烧制了十几块一尺见方的透明琉璃瓦。那东西死沉死沉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掉下来砸死人。” 锦鱼:…… 上回钟微生日宴,锦心好像提到过的,说她暖房里养的花要开了。 往年也就算了,今年这是什么天气。 一个七八丈宽的暖房,要烧着地热保持着春天的温度,每天光是烧炭就得花十几两银子。 这样奢靡。自然是不肯锦衣夜行,既然开了花,就定要请人去看。 可是上回锦心才闹得要和离。这才几天,她竟又请起客来? 还请了不少人。可能还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不然这样的天气,皇后娘娘为何要出宫? 多半是锦心请了她看中的太子妃人选,以赏花为名,皇后娘娘这才出宫来查看的。 可却出了这么大的祸事。 也不知道这些人选当中有没有顾茹和柯秀英? 不过香罗所知也有限,聊了几句便没了话。 锦鱼便又想起朴园的事来。便跟豆绿道:“本来想多收留些人的,可如今我娘住在那里,却是不能够了。这天天的,灾民只多不减,也无处可去。要不然,我再买一处地方?” 豆绿一边带着圆儿忙着烤年糕,一边道:“我听说如今进京避难的人越来越多,房子涨得厉害。现在买不合算罢。” 香罗在一旁听得,突然插了一句道:“姑娘,不如安排他们到绿柳庄去?” 锦鱼嘴里正咬着一块姜糖,呛了一下,道:“那不就是个荒山么?前没村后没店的?送去不是送死么?” 香罗红着脸道:“我……我去看了。虽是个荒山,可那山也不高,都是石头。之前赵妈妈不是说要在山上建鸡舍养鸡么,可那么大的地方,没人可看顾不过来。如今灾民没处去,让他们在那里安家,以后这养鸡的人不就有了么?” 锦鱼又呛了一下。这大风大雪天寒地冻的,香罗居然去看过了? 豆绿在旁边道:“香罗姐姐,你这脑子是越来越好使了,不愧长了这么大个脑门子。” 说得几人都咯咯笑起来。 这时就听得外头有动静,锦鱼忙要起身,江凌已经带着风雪进来了。 豆绿跟香罗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去伺候。 江凌洗着脸,道:“我刚在门外听了一耳朵,我觉得香罗这主意不错。只是那里没屋子,一时也建不起这许多。” 香罗今儿连番受到倚重和表扬,开心得眼睛都看不见,晃着大脑门子道:“叫他们自己建。咱们给运些材料过去。建好之前,暂时可以住在村民家里。” 现在叫绿柳庄,原来叫石头坳的村子,也有十几户人家。 锦鱼想想这事还真可行。她买再多的房子,能安置的人也有限。 若是给块地,叫他们自己建,当初自己在国色天香园不就建了些茅屋么,倒是极快的。 等明年开春他们愿意离开回家乡的,便回家。 不愿意的,再让他们建个正经的屋子。那些茅屋,便拿来养鸡。 倒也是一举两得。 江凌换洗之后,便让丫头们都出去了。 他见烤得香香的年糕与姜糖,便拿来吃了几块,这才把今日的事慢慢跟锦鱼说了。 锦鱼听到前头,还沉得住气。 等听到他要去昌县,顿时恼了:“昌县不是出了乱子么?你……你……你这时候去那里,干什么呢?不要命了!我……我不同意!” 成亲以来第一次,锦鱼跟江凌动了真气。 第89章 意外访客 江凌刚吃了几块松软的滚烫的年糕, 正把茶杯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见锦鱼气得小脸发白,双唇微颤, 吓得一噎, 一口茶全呛了出来, 正喷向炭盆子里, 顿时“噗”的一声,那火焰窜得有两尺高,火苗一卷,朝罗汉床边飘来。 锦鱼本与江凌紧挨着坐在罗汉床边,半截白罗纱裙垂下床沿, 叫这火苗一燎,江凌的裤子,锦鱼的裙子, 顿时都窜起了火苗。 锦鱼惊得呆住,除了尖叫,竟是动弹不得。 江凌却往地上一跪, 双臂一张, 紧紧抱住了她的双腿。 外头丫头婆子听得尖叫全冲了起来, 却见姑娘坐在罗汉床上, 姑爷跪在地上, 正紧抱着姑娘的双腿。 众人羞得满脸通红, 一个个掉头就跑。 还是江凌冷静, 喊了一声:“救火。” 豆绿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前不加思索, 端起茶壶,就往江凌身上泼。 江凌只觉肩头一烫, 湿了半身,无语叫道:“裤子!” 锦鱼这时才回过神来,忙推他,又急喊:“拿水拿水拿水!” 倒也及时,一盆水淋了下来,冰冷的。 锦鱼湿淋淋地抬头,就见香罗一脸慌张,手里提着盆又奔了出去。 锦鱼:…… 总算是丫头婆子们一通胡来,火是没烧起来,她跟江凌却是浑身上下狼狈不堪。 最后脱了衣裳看,她一点没烧着,江凌小腿上倒燎起了两个指甲盖大的水泡。 锦鱼红了双眸,叫豆绿拿来绣花针,放火盆上燎过,给他挑了,又抹上了玉肌膏,这才抽了抽鼻子,低着嗓音道:“你去给皇上说,你受伤了。办不了这个差事。” 江凌却不说话,只是嘴角含笑瞧着她。 锦鱼不由又恼了,努嘴嗔道:“刚才你还吹牛,说自己在金殿之上如何镇定自若,赢得圣心!就你刚才那慌张劲儿,我才不信皇上敢让你当什么钦差大臣!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你定然是哄我的,对不对?!” 江凌坐起身,放下裤管,伸手要来搂她。锦鱼扭了扭身子不想理他。 江凌的手落了空,只得自己尴尬地放下,拍了拍罗汉床,道:“这话说出去,少不得被人定一个藐视君上的大罪。可是锦鱼,你该知道,皇上生气,我不怕。我就怕你生气。” 豆绿在旁边正收拾针药,“噗嗤”笑了出来。 锦鱼瞪她一眼,呵斥她把东西收拾利落。 豆绿一边挤眉弄眼地笑,一边磨磨蹭蹭端了针药出去了。 室内无人,锦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0 鱼这才捏起粉拳,锤了江凌的肩头一下。 “不许去!” 江凌顺势握住她的拳头,道:“知道你担心我,我这心里不知道多高兴。这事看着凶险,其实安全。昌县的暴民早已经被击杀了一半,剩下的也有大军四处追杀。他们绝不敢再往县城去。这是其一。昌县出事,必定是老百姓真活不下去了,这才铤而走险。你刚才还想多救些灾民,我这一去,能救的人,何止千万!这是其二。” 锦鱼嘴撅得好像一个小把手,十分不开心。 她是想救人。可是也不想江凌冒险。虽然江凌的话有道理,可她就是不乐意。 悔叫夫婿觅封侯。 这一刻,她总算明白了孝慧仁皇后的深谋远虑。 江家有世袭罔替的爵位,只要不参与夺嫡谋反之类的大事,做个富贵闲人,逍遥快活,真是神仙都比不上。 她突然有些后悔去宏福寺施粥。若没有施粥,也就不会有今日之事。 正垂头丧气,就听江凌道:“岳母已经搬到朴园了?安顿好了?” 她恼怒地横了江凌一眼:“你别打岔。你还有什么理由都说出来吧!反正我就是不同意。你若真怕我多过怕皇上,明日便想法子辞了这差事。” 江凌笑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定不会叫你后悔嫁了我。” 锦鱼倒也不是头一回听他说这样的话,此时听来,分外惊心。 “你……以为我想要的,是高官厚?”她不由有些急躁,有些委屈。 江凌摇头,眸色深沉如海,语气虽轻,却字字铿锵。 “我本活得浑浑噩噩,一事无成。亏得你不嫌弃,肯嫁我。可是人活一世,总不能活成一个废物。你今日不介意,明日不介意,就算你一世不介意。可我介意。这一生,我要你妻以夫荣。” 锦鱼心头大震。 其实她何尝不是活得浑浑噩噩? 她从来也没想过要做个怎样的人。 之前只想着喜欢花儿种好花儿。 现在呢……东忙西忙,为了什么?却是糊里糊涂。 “人活一世,总不能活成一个废物。” 这话简直振聋发聩。 江凌神色之间,沉静却凝重,好像一块磐石落了地,怎么撼动也不会移动分毫。 他仍然那么好看,像一座玉雕,可不再是从前的木然无措。 现在的他,倒像一座高高在上的神祗,轻轻地一瞥,便能引来山呼海啸的拜服。 难怪他说他不怕皇上。 这是江凌的人生。 她可以陪伴,可以参与,却不该限制,不该毁坏。 心思百转,感慨万千,好像阳光照着层层冰雪下的春水奔涌而出,她抬起身,伏过去,红而娇艳的唇在江凌的脸颊上轻轻一印:“夫君,我现在就已经以你为荣了。” 双肩被紧紧地握住,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淹没在了热烈的旋涡之中。 * 锦鱼很生自己的气。 也很生江凌的气。 第二日她居然睡过头了,没能跟江凌送别。 据豆绿说,江凌是寅时起身的。 严厉地吩咐她们不许吵到她。 锦鱼气得朝豆绿扔了一个大枕头,骂道:“你到底是我的丫头,还是他的丫头!” 豆绿身手敏捷地一把接住了枕头,学着江凌的语气,笑道:“我如今不怕姑娘生气,就怕姑爷生气。” 锦鱼反被她气笑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而且锦鱼也没自责多久。 因为她刚气呼呼地喝了一碗小米粥,外头婆子就来报,说是王大姑娘亲自上门来访。 王青云没来过江家。 其实锦鱼嫁过来这么久,除了中秋节前在国色天香园大宴宾客,就没请人上过门。 江家现在还在努力还债。又到了冬天,破损的地方都没来得及修葺。 可是她不怪王青云不请自来。 其实她本来打算吃过早饭就给王青云跟钟微写信的。 锦心的暖房塌了。伤了谁?死了谁?皇后娘娘又是怎么卷进去的。王青云一向消息灵通,多半是知道的。 可把王青云请到哪里好呢?她有些犯难。 众芳斋这会子茯苓还在理事。 晓光院的书房她又没生火。一时半会儿的,那屋子也热不起来。 请进内室,又觉得不太合适。毕竟这是她跟江凌的卧室。就算王青云一个姑娘家不介意,她也介意。 又想到昨日与江凌的那番谈话。 她本以为皇上太子这些人,这辈子她也挨不上。 江凌做个小吏,又没科举出身,论资排辈要猴年马月才能升到五品。 谁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江凌不甘平庸,她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不说帮到江凌,至少也不能拖他的后腿。 前朝连着后宫。同理,官场也通着内宅。 她在江家还是得有一个能会客理事的地方。 想了想,叫人通知茯苓,把理事的地点移到原来胡氏理事的芳林堂去。 她匆匆吞了个红豆沙包子,便穿好衣裳赶去了众芳斋。 临走叫带了一堆的挂画桌布椅袱摆设。 众芳斋只有三间房。 正间理事,左边一间放着红泥小风炉,原是准备茶水点心的地方。 右边则堆放着各种账簿。 她一到,就指挥着众人布置陈设,换了画儿,重铺桌布椅袱,点了香笼。 亲自从花园里摘了几根白杨枯枝,插在一只定窑素白梅瓶里。 总算是勉强看得过眼了,这才让人去请王青云。 一时王青云进了屋子,不及脱下披风便拍手笑道:“我不请自来,可是吓了一你大跳?” 锦鱼笑着上前道:“别的倒还好。就是我这里简陋得很,怕委屈了你。” 王青云便打量了一下这屋子,小巧朴素,并没多少花巧,只有墙边案上那一瓶枯枝,实在是神来之笔,画龙点睛陋室生辉,不由指着笑道:“青山若是见了,得呕死。他一辈子再怎么下苦功,也越不过你去。” 锦鱼笑道:“他是天纵英才,事事都出众的。哪是我能比得上的。” 就见王青云还带了两个丫头来。这两个丫头便伺候着王青云脱了外面一件青色绣红梅花面的猞猁皮大袄,露出里面一身窄裉宝蓝白狐狸毛的紧身小袄,一条墨蓝丝绦系的腰身细细的。 锦鱼不由暗暗有些好笑。不管什么时候,王青云的打扮都是花心思的。不像她,能简单便简单,懒得很。这屋子不这样稍微收拾一下,真见不得人。亏得她有插花这一技伴身救了急。 锦鱼便请王青云坐下,指了指地上尺高的红泥小风炉,道:“一会儿中午就在我这里吃饭。咱们就着这风炉吃羊肉锅子。” 王青云摆摆手:“我不吃羊肉,怪膻的。” 锦鱼笑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1 “那就吃鱼?” 王青云笑道:“这才刚吃过早饭呢。你就急着吃的。我这样不顾礼节地贸然跑来,实在是有极要紧的事要跟你商议。” 锦鱼其实心里隐约知道她要商议什么事。 不过也不想扫了她的兴头。便让丫头们上了茶果点心退到外头。 屋里只有她们两人时,王青云才低声道:“你可是已经知道了,你那四姐姐闯出了天大的祸事。” 锦鱼见果然是这事,便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王青云问:“你可知道具体怎么回事?” 锦鱼想了想,摇了摇头:“我问了问家里的丫头,猜着可能是当初那屋子建得急了。其他的我却是一无所知。” 王青云脸上露出几分失望,道:“也是,你们向来不睦。她的事,也不会叫你知晓。只是可怜顾小七,还不到八岁,就没了。” 锦鱼听到一个小姑娘没了,心头一刺。锦心真是太造孽了。 据袁云书说,前日锦心邀了顾茹柯秀英袁云书等去赏花儿。 顾茹有个嫡亲的妹子,听说这大雪的天,能赏牡丹花儿,吵着要跟去。 顾茹向来疼爱这个妹妹,便带上了。 她们到了那里,见只有一株洛阳红开了两朵花,花球也只有小孩子拳头大小。也就是图个稀奇。其实并没多少看头。 不过那暖房建得极费工夫,特意做成了圆形。 圆心辅着金砖,放着地毯桌椅,东西南北四方各有一条道路通向外面。 在道路之间扇形的花坛中,除了牡丹,也没种别的花卉。 与其说是一个暖房,不如说是一个室内牡丹花园。 她们原本以为只是去吃个中饭。谁知吃完中饭,锦心仍拖着不肯放人。 那顾小七毕竟年纪小些,就有点儿不耐烦,吵着要走。 锦心便有些不高兴,拿了些麦芽饴糖来哄她。 顾小七哪里稀罕吃什么糖,可也没闹,自己一个人坐在一旁生闷气。 这时便有丫头跑来说敬国公夫人要过来。 众人忙打起精神。 不想跟敬国公夫人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位夫人。 这位夫人脸上还戴着面纱,只是露出的一双眼跟敬国公夫人有几分相似。 袁相既是相爷,又是太子太傅,袁姑娘参加过宫宴,自然认得是皇后娘娘。 只是她到底是个聪明人,见皇后娘娘戴着面纱,自然不敢相认。 可就在这时,顾小七突然叫了起来,喊:“漏水了!” 锦心大约以为她是在故意作对淘气,不但没听,反而喝令身边婆子上前捂她的嘴,还道:“皇后娘娘在此,你还敢胡闹!” 顾小七却没听她的,反而挣扎起来。可她年纪幼小,被两个婆子同时捂了嘴,根本动弹不得。 她们这些人听得皇后娘娘在此,自然全都乖乖地下跪行礼,也没人敢去管顾小七的事,也没功夫查看是不是真的漏水了。 皇后娘娘似乎也十分意外,站在原地半晌没说话。 倒是敬国公夫人道:“锦心,你别胡言乱语地吓唬小孩子……” 谁知话音刚落,众人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一声惨叫。 再看时,顾小七已经倒在地上,头上扎了一大块透明琉璃,殷红的鲜血流了一地。 众人惊慌失措间,就觉得上头有冰冷的水流泼下,接着便是碎瓦一块块砸下来,又有重物坠地如山崩地裂。 众人吓得失声尖叫,各自四处乱逃。 敬国公夫人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揽着皇后娘娘的腰,飞快地从原路退了出去。 袁云书因跪在后排,所以朝着与众人相反的方向逃了出来,因跑得快,虽被掉落的明瓦砸了几下,倒没大碍。毕竟明瓦不同于琉璃,个头小,又轻。 到底死伤了多少人,敬国公府没公报出来。 因此除了受邀的客人,当时在场的下人到底死伤如何,无人知晓。 目前知道的,受邀者中,顾小七没了。顾茹柯秀英都受了伤。还有三位锦鱼不认得的姑娘,不知道情况如何。 一番话,听得锦鱼毛骨悚然,半天说不出话来。 若不是皇后娘娘正好在场,顾小七这一叫,说不定还有人当真。 真是除了天意,没人能解释这个惨剧。 难怪会被御史弹劾。 正惊骇万分,却听王青云道:“你觉得……可是巧合?” 锦鱼睁大了眼睛,半天没回过神来。 王青云又问了一遍,她才抖着声音道:“难道不是巧合?” 是啊,太子与皇后娘娘同时出事,若说都是天意,确实有点匪夷所思。 可若说是有人设计。太子的事,还有几分可能。 皇后娘娘的事,就算有人在那暖房屋顶上做了手脚,也不可能刚刚好皇后娘娘在时塌下来。 王青云道:“唉……你可知道前朝为什么不立太子?” 锦鱼摇头。 她可不像江凌,成天读史书。 王青云掩不住眼中失望,道:“昨日我听父亲回来说,你家三郎在皇上面前大杀四方,表现极为出色。还领了钦命差事,要去昌县赈灾。若是太子这次是被人所害,那么你家三郎这次应该会极为顺利。” 锦鱼想了想,没想明白。 她忙问王青云:“你为什么说我家三郎这次应该会极为顺利?” 王青云道:“你家三郎现在谁也没投靠。谁有工夫去给他使绊子?再说,你家三郎若是能迅速安稳灾民,不就更显得太子无能了么?若是真有人想折腾太子,他们说不定还会去帮你家三郎呢。” 锦鱼:……争权夺利实在是太复杂了。如果可能,她真不想参和。 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她想了想,还是问:“你说前朝为什么不立太子?” 王青云瞪了她一眼:“你这么聪明的人,竟不知道这个?因为谁是太子,谁就是现成的靶子。多半熬不到登基,就被人整死了。” 锦鱼:……她看来得拜王青云为师。不然这些前朝的事,她一无所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落到别的人圈套里去了。 就像这次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蒙着面纱私访敬国公府,应该是想着就算有人猜出来她是谁,也没证据。谁也做不了文章。 可这暖房一塌,还出了人命,皇后娘娘私访敬国公府的事情就掩盖不住了。 这样说来,也难怪王青云怀疑这暖房垮塌是人为的。 她唏嘘半天,才问王青云:“你今日匆匆来找我,可就是想跟我探讨,这两件事同时发生,是不是有人在把太子当靶子打?” 王青云一脸欣慰,点点头:“你果然是一点就通。你家三郎可有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锦鱼:…… 原来王青云是想听听江凌的意见。难怪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2 这么早。可是江凌一早就走了。这才拉着她说了半天。 想不到,王青云明明有个官声赫赫的父亲,还有个才名卓著的弟弟,竟是这样看重一无所有的江凌。 可是她与江凌昨晚,一直在说要不要去昌县,根本没时间谈论别的。 只有让王青云失望了。 好在王青云见她摇头,倒也没表现得特别地失望,反而沉吟片刻,抛出了一个更震撼的话题。 “若是他们要选我作太子妃,你说……这个太子妃,我要不要当?!” 王青云说这句话的时候,秀眉微扬,威仪毕露。 好像这是一件完全可以任由她掌控的事情。 第90章 祸福难料 锦鱼心头震撼不已。 不是因为王青云有这样的野心, 也不是怀疑王青云的能力,只是震惊于王青云这样的选择。 王青云明明白白,喜欢钟哲。 钟哲精明能干, 为人大气, 性格也诙谐有趣。 谁嫁了他, 日子不但富裕安定, 而且会趣味盎然。 可太子呢?她对太子知之甚少,可单从昌县一事的处理看,太子这个人似乎既没能力,又没担当。 身为太子,受命赈灾, 却进展缓慢,执行混乱。 明知自己是国祚所系,却莽撞行事, 连危险的大小都估算不出,以至于身陷危境。 出了事,又推卸责任, 无能力挽狂澜, 还要皇上亲自出面给他收拾残局。 这样一个人, 王青云会瞧得起吗?真嫁了他, 能幸福吗? “怎么?你不信他们会找我做太子妃?”也许是因为她沉默得太久, 王青云笑问。 锦鱼摇摇头。 太子与皇后娘娘现在都因为赈灾犯了大错, 急需做点什么事情来弥补。 这个时候, 王青云却正因宏福寺赈灾而善名远播。 若是能娶到王青云做太子妃,不但能替皇后娘娘跟太子涂脂抹粉, 还能拉拢到王尚书的势力。 这点简单的算计她还是看得懂的。 “你放心,不管你说什么, 最后做决定的人是我。以后是福是祸,必不会怪你。”王青云又道。 听了这话,锦鱼更觉得王青云跟太子不合适。 王青云这么敢做敢当,太子却显得有些懦弱了。 她忙摇了摇头,道:“我觉得他配不上你。” 王青云似乎完全没料到她会说得如此直白。 她脸上强势自信的笑容好像变成了一层薄薄的面具,眼中慢慢地涌上一片水光。 半天,她才道:“那又怎么样?配得上我的人,觉得我配不上他。” 锦鱼心里怪难受的,低声劝道:“天下之大,又岂会只有一人能入得你的眼?” 王青云仰了仰脸,轻笑了一声,突然转头看向窗口。 那里有一片天光从冰裂纹的窗格子里射进来了。 那光照在王青云精致凌厉的容颜上,有一种凛然难犯。 “既然嫁不了我喜欢的人,那么就嫁一个能让我站在这世间最高处的人。总有一天,我要让那个瞧不起我的人,匍匐在我的脚下,悔不当初。” 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嘴角上扬,可锦鱼却觉得自己的眼睛鼻头都是酸酸的,想要替王青云流泪。 她也明白。太子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成为王青云的踏脚石。 “通往最高处的道路,又艰苦又危险。一日失手,便万劫不复。值得吗?”她忍不住再劝。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艰苦也好,危险也罢,这样做,至少人生不会无趣。” 王青云语气森然。 这样的回答,锦鱼无言以对。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握了握王青云的手,只觉得她指尖冰冷,微微颤抖。想来王青云嘴上说得轻松,这个决定却并不容易。 不想才握住,王青云就挣开了她的手,提起裙摆就要往地上跪。 她吓了一跳,忙伸手拉住王青云的胳膊。 好在她手上力气不小,王青云没能跪下去。 她不由嗔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王青云道:“你刚刚也说了,这条路既危险又艰苦,没有人帮我是不成的。我想求你帮我。” 锦鱼手上猛地一紧,心里惶恐万分。 这个选择太困难了。 王青云要做的事非同小可,那是夺嫡之争啊。 成为王侯败为寇。 她根本不想掺和进去。 就算她跟王青云是好朋友,这样的请托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万一出事,江凌及江家都会被牵连。 但是,她也感激王青云的磊落。 这回太子与皇后娘娘接连出事,她根本没有多想。 王青云若想骗她入彀,只管不提其中可能的凶险。 反正只要王青云当上了太子妃,论私,谁不知道她与王青云的私交甚笃?更不用说,如果钟王两家联了姻,她与钟微亲如姐妹,就算想撇清也撇不清。论公,江凌是王尚书的下属,他们夫妻都会自然而然就会被当作太子一派的人马。 王青云不但提醒她做太子妃,现在是祸福难料,还挑明自己的真实意图,坦诚寻求她的帮助。 她当然可以拒绝。 她虽不知道自己能帮到王青云什么。 可是她也知道,如果今天拒绝了王青云,以后王青云真成功了,匍匐在王青云脚下,悔不当初的人里,也许会多她一个。 她想了片刻,决然道:“我自然是愿意帮你的。只是我家三郎,我没办法替他作主。还望你见谅。” 王青云释然展颜,道:“这个自然。我王青云今日立誓,承卫锦鱼的深情厚谊。以后有难我先担,有福你同享。” 锦鱼莞尔,这样岂不是她赚到了。以王青云的能力,她大概以后能躺着享福。 王青云既有青云之志,便有许多事情要做,匆匆辞别。 锦鱼还是吃了顿热乎乎的羊肉锅子。 她带着豆绿茯苓香罗圆儿四个,一边吃,一边还把正事办了。 一顿锅子吃完,绿柳庄安置灾民的事情也理出了个大概的章程来。 * 相比锦鱼这头吃火锅的热气腾腾,此时的敬国公府却完全是冰雪覆盖般,冷肃一片。 祠堂里,锦心跪在地上,害怕得浑身轻轻颤抖。 事情已经出了三天。这三天她一直被关在祠堂里,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形。 可这事真的不能怪她。 皇后娘娘让她打听京中适合做太子妃的姑娘。她真的很尽心。不然打死她也不肯去锦鱼那个小贱人的国色天香园。 她最终挑出了五位姑娘。顾茹、柯秀英,她母亲娘家的一位表妹,皇后娘家的一位侄女,还有袁相家的袁云书。 其实她很讨厌袁云书,因为在国色天香园,袁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3 云书一直跟王青云她们在一起,跟她作对。 不过,她觉得至少要挑一位跟她不对付的,才能表现出她这个名单毫无偏私。 更何况袁云书就算在名单中,也不可能有机会。 袁云书出身虽好,但长相普通,还是个书呆子脾气。 这样的人如何做得未来的皇后? 皇后娘娘定然是瞧不入眼的。 她是一心一意,想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 她在敬国公府处境艰难,但是在皇后娘娘跟前,她那个婆婆还在撑着脸面,仍在说她的好话。 只要她能办成了这件事,皇后娘娘喜欢她,未来的太子妃感她的情,敬国公府还舍得休了她不成? 可死老婆子却不肯带她进宫。 她只得让王妈妈想法子。王妈妈回去问了她娘。 她娘便献了一计。让她劝死老婆子说:这回选太子妃,定得选个好生养的才成。 她本不解,为什么这样说,皇后娘娘就会亲自过来。 王妈妈便解释说:平素这些姑娘们进了宫,见了皇后娘娘,一个个都跟木头鹌鹑一般,一动不动,哪里看得出来差别。需得她们自己不知情时,才好查看。最好是请几个经验老道的产婆,更有把握。可这样大的事,便是敬国公夫人自己也不便作主,定然会跟皇后娘娘提及。皇后娘娘到时候定然会来。 她便找了个机会试了试。 死老婆子果然动了心。从宫里出来,就叫她安排邀约赏花之事。 顾茹说要带自己的妹子来。她想着这样更能显得这场活动只是赏花,别无他意,便答应了。 哪知道那顾小七竟是个烦人精。 皇后娘娘来时,她以为是顾小七是故意闹腾,怕冲撞了皇后娘娘,一时情急,才脱口而出。 这事真不能怪她。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些工匠拿了她上万的银子,竟给她修了这么个随时会塌的东西。 她也是受害者。按她说,真要追究责任,就该把那些工匠抓了来,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个凌迟处死才解恨。 可出事当天,那个死老婆子便把一切责任都推她头上,直接把她关进了祠堂。 这三天,除了两个聋哑婆子送水送粥,什么消息都没有。 今天才把她带出来,好容易见着敬国公跟柳镇。她无论如何都要洗清冤屈,早点出去才成。 想到这里,她抬眼偷看。 就见敬国公脸色铁青,在香案前不时走动。 敬国公夫人也站在香案前,低头垂眼,大气不敢出。 柳镇则远远站在香案尽头,低着头,好像一株枯死的树,一动不动,似乎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无关。 他这是什么意思?真的就那么厌弃她么? 为了他一句他娘喜欢牡丹花,她不惜掏空嫁妆建了这么个暖房。 这暖房,建了才知道,真是个无底洞。 冬天光是炭火钱,一个月就要几百两银子。 还不算她为了收罗珍奇品种一掷千金还有延请花师的钱。 如今这一塌,她的嫁妆也算是毁了一半。 为了他,她沦落至此,他竟然如此漠然不顾! 想到此,她只觉得万箭穿心,眼中泪水簌簌而落,想替自己分辨几句,又怕被敬国公呵斥,正迟疑,就听有人道:“这件事,总要善后。把锦心拖出去,打二十板子,不许给药,只给粥水,关起来。” 锦心原还觉得敬国公是个讲几分道理的人,没想到一句话没问,就直接定了自己的罪,她也顾不得了,张口大声喊冤,道:“公公,这都是婆婆自己的主意呀。儿媳当初只是想给娘娘献牡丹!公公!公公,儿媳冤枉!” “堵了她的嘴!”敬国公夫人怒吼道。 立刻便有两个婆子上来,也不知道往她嘴里塞了什么臭哄哄的东西。 接着她便被人抬了起来,无论她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板子落在她的臀部和腿部,那种痛,好像有一把锋利的刀顺着板子落下的地方,把她一条条上下剖开。 她嘶吼着挣扎着……终于晕死了过去。 * 此时祠堂里,敬国公夫人却跪了下来:“都是我一时糊涂。想着自雪灾以来,太子便一直忙碌,皇后娘娘也愁眉不展,想着她能来姐妹一聚,散散心也是好的……” 敬国公弯腰扶她起身:“这件祸事的根子,不在此。皇后娘娘并不是什么胆大妄为的人,微服出宫定然事先得到了皇上的默许。太子至今无后,这件事,忧心的不仅是皇后娘娘。” 敬国公夫人脸色惨白,揉着膝盖顺势站起。 这两天,敬国公一直带着她到后宫与顾家两处负荆请罪。 敬国公自请削俸三年,愿意戴罪出征暴民。 皇后娘娘也脱簪戴罪,在宣政殿里跪了一整天,自请到宫庙斋戒祈福一个月。 今天早上,皇上终于发了话,准了敬国公和皇后娘娘所请,并令太子闭宫思过七日。 算算日子,太子还能正常过年。 他们从宫里出来,就直奔顾家。 顾尚书的夫人据说还是伤心不起,只见着了顾尚书。 顾尚书说这件事,总要等他夫人好转,商议过后,两家才能谈一谈。 他们只能再度无功而返。不过,她去顾家请罪,主要是一种姿态,心里其实并不太担心。 皇上的处置已下,这件事,还动摇不到他们家的根基。 顾家也不会那么不识相。 再说这件事,说到底其实也是天灾,是意外。要怪也只能怪顾小七福薄。 就听敬国公道:“那个牡丹暖房,给我夷为平地,一根草都不许留。” 敬国公夫人忙点头,问:“咱们要不要也去宏福寺施粥?” 敬国公摇了摇头:“这件事咱们已经失了先机。那个江凌……我之前打过一次交道,早知道是个厉害的。那天在宣政殿,我眼见着他句句精准,抓住了机会。咱们现在就算出十倍的银子,皇上也不会念咱们的好。你放心,只要我尽快平定暴民就好。这才是皇上真正的心病。” “父亲,我想跟父亲一起去出征。” 这是柳镇自出事后,说的第一句话。 敬国公夫人闻言,顿时心头大痛,泪如雨下。 她这个儿子从小到大事事顺利,偏在婚事上栽了这么大个跟头。 锦心……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花了这许多的银子,连个暖房都建不好。 最可恨的是,事前明明说得好好的,她居然一张口就揭穿了皇后娘娘。 若不然,就算这房子塌得不是时候,也不会连累到皇后娘娘。 他们怎么也能抵赖过去。 “镇儿,这事咱们讨论过多次的。你母亲一世人就你这一点骨血,战场上刀枪无眼,若你有个三长两短,你叫你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4 亲怎么活?” “我是嫡长子,难不成你要我一辈子都窝窝囊囊地,干看着弟弟们建功立业?!” 敬国公与柳镇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 敬国公夫人听着丈夫儿子的对话,只觉得字字如刀,心里对锦心的恨意又多了几分。若不是她实在不像个样子,早早生了嫡子,何至于耽搁了儿子的前程? 她也是女中豪杰,何尝愿意儿子一辈子庸庸碌碌。 她心下一横,含泪颤声打断了他们,道:“那几个妾室,从今日就停了药!镇儿,只要你有了后,任由什么战场,都随你去。” “母亲,我要去,我这次就要去。”柳镇梗声硬气道。 儿子向来孝顺,很少有违逆她的时候。 她却明白儿子心里的不平之气。 当初明明救人的是那卫家五姑娘。儿子误会是四姑娘,才娶了锦心。 那江凌却是扮猪吃老虎,精明似鬼,明知此事,也不跟镇儿说。 害得他们家娶了个扫把星回来。 那卫家五姑娘却是个洪福齐天的,还有帮夫运。若不是她带着江凌去施粥,江凌怎么会突然窜起,得了圣心? 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可是刀枪无眼啊,想到此,她颤声道:“镇儿……这回你就……” “不,我一定要去。父亲母亲若是不许,我便……我便自己一个人去。” “罢了。镇儿你若肯答应我,紧紧跟在我身边,不许乱跑,我便带你去见识见识。” 柳镇大喜,连声道谢。 敬国公便让他赶紧下去准备准备,当天便要出发。 一时祠堂里只有敬国公与敬国公夫人两个。 敬国公夫人便惭愧道:“都怪我。连累了你们父子。” 敬国公默默上前从楠木香盒中取出六枝香,分了三支给敬国公夫人。 两人一起给柳家列祖列宗上了香。 敬国公才道:“顾家大约是想要一个太子妃。只是阴差阳错,他们走错了路子……我看皇上是有意王青云。选太子妃的事,咱们不要再参和进去了。以后的太子妃是王家,总比顾家好。” “为什么不是袁家?” “袁家本就是太子的人,无须再锦上添花。” 敬国公夫人心事重重点了点头。 “我打了锦心一顿。也算是给了顾家一个交待。” 敬国公想想,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以后这种重要的事,不要再让她沾一点点手。” 敬国公夫人更觉得惭愧得抬不起头来。 若是她一早就跟皇后娘娘说实话,皇后娘娘又怎么会让锦心参和这样重大的事情? 不由心里暗下决心,等皇后娘娘出了宫庙,她就去把锦心的底细,坦诚相告。 * 皇上这件事处理得极快,下手也不轻。 皇后娘娘跟太子都受了重罚。 御史们没道理再不依不饶。 朝局很快就风平浪静。 只有灾情并不见缓解,京城紧闭,没有路引,都不能进京。灾民只能在京畿四周,越聚越多。 过年前,总算有好消息传来。敬国公领军五万,亲自出动,已经扫荡了暴民残部,斩杀了首领金大有。 其余各地也都有重兵驻扎,一时没有再听到有任何民变的消息。 秦氏在朴园安顿得很好。 据说景阳侯知道了,不但没反对,还自己也跟着住了过去,反倒是有事才回景阳侯府。 锦鱼替秦氏准备了足够的年货。 大年三十的中午过去看了看她,跟她吃了一顿饭。 下午回来,与胡氏等一起,忙忙碌碌热热闹闹,准备晚上的连夜饭,可心里不免记挂着江凌。 既担心京城周围流民太多,他会被流民所困。又遗憾,这是她嫁进江家后的第一个除夕,江凌却不在身边。 而她却不知道,江凌这时正站在皇宫门口,等待着皇上的召见。 第91章 羞系绦带 宫门值守见了江凌, 自然不知道他是谁。 只心道,这青年长得怎么如此好看?可大年三十来宫门口要见皇上,这脑子可不太好。 不想就见江凌拿出一把黄绫裹着的长条物件, 层层解开, 双手一奉道:“我奉命前往昌县巡视灾情, 如今前来复命。” 只见其中露出一把形式古朴的宝剑, 鎏金把手上嵌着指甲大的数块红宝,暗绿色的鲨鱼皮剑鞘上刻着五爪金龙。 原来竟是持着一把尚方宝剑。 宫门值守顿时不敢再有丝毫小觑。 宣政殿的大太监张公公本已命人关了殿门,打算带着一帮子小徒弟和小宫女也好好吃顿年夜饭。 本来往年春节腊月二十八就会休朝,初四才复朝。 可今年大灾,太子与皇后娘娘又闯了祸, 皇上拖到今天下午才叫关闭宣政殿。说是初八复朝。 一年到头,他们日日悬心,难得有个松快的假日。 哪知道外头小太监来报, 说是江凌回来复命。 对江凌,张公公倒也印象深刻。闻听此言先是有几分恼怒,暗骂:这还让不让人过节了? 皇上因为灾情的事, 烦了快一个月了, 正好借着过年松快松快。 这江凌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呢? 皇上让他巡查灾情, 他就不会过了年再来回报? 大过年的, 非来扰皇上的兴致。 他不会真以为, 赈灾这事在皇上眼中那么十万火急吧? 可转念一想, 那天江凌在宣政殿的表现, 又不像是个蠢人。 这番动作可是有什么他一时没想到的深意? 正挠着腮帮子捉摸,他一个素来机灵的徒弟叫小永子的斥道:“大年三十的, 这眼看就要祭祀吃年夜饭了,皇上哪有闲工夫见他?打发了去, 叫他初七开朝再来。” 那来传信的小太监正要转身下去,张公公却叫了一声:“等等。” 他斟酌了片刻,道:“叫他写个札子交上来,再家去待召。”这札子要不要递给皇上,什么时候递,那就是另一番学问了。但是绝不能让江凌在宫门口一直等着,否则节后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言官,怕又要对皇上说三道四。 那小太监出去,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跑了回来,送上了一份蓝皮札子来,倒有四五分的厚度。 他接过在手上掂量了一下,这分明是早就写好的。也就是说,江凌这小子其实根本没打算今天能见着皇上。 那他为什么要急着赶回来?还巴巴跑到宫门来报道? 这次的事,可是天赐良机,江凌这个八品的小官儿才得上达天听,被委派了这个差事。 等到初八复朝,再慢慢回报,说不定立刻就有机会再次面圣。 这样冷冰冰一封札子岂不白浪费了一个大好的机会,说不定,还惹得圣心不快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5 。 他为了灾民的事,这样火急火燎地,兴许能在朝野赚个好名声。 可却扔了个烫手的山芋给皇上。 皇上若是立刻处置,不免烦堵。 皇上若是不立刻处置,传扬出去,那些言官又要指天骂地地,说皇上不体恤民情悲苦。 怎么想,江凌这事做得都有些莫名其妙。 正想不明白,就听小永子道:“师傅,您可别为了个不长眼的蠢东西烦心了。徒儿瞧着心疼。这宫里,也只有师傅是徒儿最亲的亲人了。您要是不……” 听他提到“亲人”二字,张公公猛地一激灵,突然冒出个匪夷所思的想法来。 莫不成这江凌这样做,并没有什么深不可测的意图,只是单纯想回家过年? 他受命巡视灾情,若想回家过年,不先来复命就跑回家自然是不成的。 所以他才拼着失去面圣的大好机会,早早写了札子,在年前赶回来,硬着头皮跑到宫门口晃一圈? 自己接了他的札子,倒是正中了他的计了。 如今这烫手的山芋却是到了他自己的手中。 若是赶紧交上去,皇上不免堵心。 若是不立刻交上去,延误了赈灾大事,皇上倒是可以把他当个替罪羊宰了。 想到此,他气得抬起右脚,狠狠踹在小永子的大腿上,骂道:“我呸!你才是那不长眼的蠢东西!” 小永子揉着大腿,眼中含泪,只能自认倒霉:……马屁没拍上,还挨了打,看来今年,他流年不利。 * 却说锦鱼,心里虽是记挂着江凌,可也不能扰了江家人过年的兴致,只得强打精神,与人倒也有说有笑。 到了申时,一切齐备,一家人都聚在祠堂里,热热闹闹准备烧香祭祖。 圆儿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来报说,江凌回来了。 锦鱼先是大喜过望,随即又忧虑不已。 江凌领的可是钦差,往返昌县单程也要两天,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来? 不会是又出了什么事了吧? 她拔腿想跑回晓光院看看是怎么回事,可一抬头,就见江家列祖列宗的棕红色排位齐压压地排在上头,叫人不敢轻举妄动。 她忙收住脚,眼巴巴地看向永胜侯。 永胜侯手上本已经接过了三柱高香,正要往油灯上凑,闻言转头,正对上锦鱼的眼神,轻咳了一声,把香往旁边挪了挪:“他倒赶得及时。老祖宗们也必是想见一见的。三郎媳妇,你快去帮帮他的手,让他赶紧收拾利落过来祭祖。” 锦鱼闻言,既有些意外,也大为感激。 永胜侯平日里不怎么管事,好像是个只会跟姨娘享乐的糊涂废物。 想不到关键时刻,处事还挺明白。 她忙谢过,飞快地跑回了晓光园。 * 她赶到时,香罗和玉钰正伺候着江凌在换衣裳,这是一件簇新的月白色衣裳。 交领右衽,长袍大袖,是锦鱼替江凌裁制的一件深衣。衣料是最好的素色漳缎,只在衣裳边上下功夫,配了石青色绣金银线的火焰纹。虽是简洁,却更凸显了衣料的质感和做工的精致。 江凌穿上更巧显得人才出众,翩翩少年。 锦鱼笑对香罗道:“你倒是机灵,翻出这件来给爷换。” 茯苓如今替她分担了大半中馈琐事。豆绿她身边是离不得的。她想着今日要与江家众人在积善堂守岁,江凌又不在,这才叫香罗与玉钰两个守着院子。 不想江凌竟突然回来了。 就见玉钰急着上前道:“姑娘,是我的主意。” 锦鱼因这玉钰是许夫人院子里出来的人,素来有些防着她。 见她这样急着抢功,眉头不由皱了皱。 香罗一向管着外头的田庄铺子,这内宅的针线倒确实是玉钰在管。 她虽不喜欢玉钰,可也没为难过她,仍是她屋里的一等大丫头。 香罗也好,玉钰也罢,身契都仍是许夫人手上,以前倒没什么,她也没多少秘密可以让她们出卖给许夫人讨好的。如今有了王青云的事,身边若是还安插着许夫人的探子,倒真是个麻烦。 她不由心思一动,有了主意。 不过此时她还顾不上,便笑着随口赞了玉钰一句,这才看向江凌。 江凌目光温柔如水,嘴角微翘,似乎有千言万语,又似乎什么都了然于胸。 两人目光一对,她莫名地红了脸。 成亲后,两人还是头一回分开。虽只是分开了六日,可她怎么竟觉得有些陌生羞怯?见了江凌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呢?她顾左右而言他,先跟丫头们没话找话,也是免了这份说不出来的尴尬。 却听江凌道:“就差系上绦带了。可否劳累一下娘子?” 锦鱼脸上更热。嫁过来这么久,这种事,江凌素来不让她动手的。 人说小别胜新婚,难道江凌改了性子? 可她也没时间磨蹭,只能轻轻咬了咬红唇,忍住羞意,从玉钰手里接过那条玄色闪银蓝的丝绦,走到江凌身前,半弯了腰,双手伸长,试图把绦带从江凌身后绕过来。 江凌虽瘦,个子却不小,她的胳膊未免有些不够长,只得把脸微侧着,几乎贴到江凌的身上。 这件衣裳,她叫熏的是冷松的香气。 江凌又才洗漱过,便有玫瑰花胰子的淡香渗入这冷香之中。 再混合着江凌的气息,竟叫她忍不住心旌摇曳,指尖发颤,一个没捉住,那绦带像条银鱼般,从指尖滑出,坠落在地。 豆绿便上前要捡起,却叫玉钰抢先了一步。 玉钰笑道:“姑娘做不惯这些事的,不如叫我来吧。”说着竟是上前,身子一挤。 锦鱼不由自主往后一退,差点儿绊了一跤。 江凌见状,及时往前一跨,揽住了锦鱼的腰身,待她站稳之后,眉眼寒星闪闪,冷如冰霜道:“你这个丫头规矩没学好。以后别叫她在跟前伺候了。” 江凌对锦鱼素来尊重,从来不插手屋子里的这些琐事。 这样疾言厉色还是头一回。 锦鱼也很气恼。 可是大年三十的,也不想为了个丫头置气,再说祠堂里全家子都在等着呢。 玉钰见江凌骂她,一双桃花眼顿时涌上了晶莹的泪光,委屈道:“奴婢也是想好好伺候爷。” 这作派,锦鱼倒是想起来之前她娘院子里的那个玉钩来。 那玉钩也是许夫人院子里出来的。后来勾引她爹不成,被她爹卖了。 再看这玉钰倒也真是有几分姿色。此时垂着泪,眼儿还斜斜地瞟着江凌,一副欲说还羞的模样。 她心里不由大怒。刚才她还想着怎么把香罗玉钩的身契都从许夫人手里要过来。如今看来,这个玉钰却是不能再留了。 她忙朝豆绿看了一眼。 豆绿上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6 前一手夺过玉钰手里的绦带,怒道:“爷都发话了,你还敢顶撞?还不快下去。这两日不叫你出来,不许出自己的屋子。” 不想那玉钰竟是“哇”地哭了出来,道:“我知道我比不了你们能讨姑娘的欢心。咱们从景阳侯府来的人,就我一个不招待见。我……我倒不如死了干净。” 锦鱼没想到她竟敢撒泼。 正要发作,就见香罗突然上前,一把揪住玉钰的后脖领子,死命往外拖,嘴里道:“姑娘这样菩萨般的人,你不敬着护着,倒使这没心肝的龌龊手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日回了趟景阳侯府,说是去看你娘老子,今儿便来折腾姑娘!大过节的,你敢给姑娘添晦气,我头一个饶不了你。” 玉钰还在挣扎,豆绿早叫了几个婆子,上前,几人一撮,把她拖了出去。 锦鱼便吩咐先把玉钰看守起来,回头再处置。 自己这回也不敢再羞哒哒地束手束脚,从豆绿手中接过绦带,紧紧贴着江凌的身子,把腰带亲手给他系好。 又叫人拿了件猞猁皮里的玉色羽纱面斗篷给江凌从外头罩上,两人这才匆匆跑去祠堂祭祖。 祭了祖,江家人便到积善堂吃年夜饭。吃完馎饦春盘,小孩子们都跑到园子里去放炮竹烟花。 外头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火光闪现,丝丝雪气里顿时多了硝烟味儿,伴着孩子们的大呼小叫和稚嫩的笑声,过年的热闹洋溢着江家的后院。 远远的,还传来孩子们在可爱的儿歌声:卖痴呆啦,卖痴呆!千贯卖汝痴,万贯卖汝呆,多买有多送哦!赊账也随我来哟…… 大人们则都聚在积善堂里打牌守岁。 锦鱼头一回打牌,牌都认不全,难免紧张。 江凌紧贴锦鱼身旁坐着,教她。 他唇鼻之间,是锦鱼粉嫩的耳垂,雪白如嫩藕般秀丽的颈项,鼻息之间,也绵绵都是锦鱼身上淡淡的不知名的香气。 她间或轻轻一摆头,那香气便更浓几分,粉嫩如桃花瓣的耳垂,或是晶莹的耳骨,会从他的唇梢鼻尖似有若无地蹭过去。 那粉嫩的耳垂有一个小小的肉乎乎的凹,滴珠红宝耳坠子再那么轻轻一晃,折射着红烛的光,他只觉得心神摇曳,看那一张张的牌面,都不真切。 勉强打了大半个时辰,白夫人,胡氏,顾氏都赢,就锦鱼一个人在输。 锦鱼不由有些气恼,一边叫豆绿再去拿十两散碎的银子,一边嗔怪江凌:“你可是存心的?怎么就我一个人输呢?!” 江凌舔了舔发干的唇,喉结上下动了动,笑道:“娘子不要冤枉我。实在是母亲与嫂子们牌技高超。不如换个人来打罢?我们去跟孩子们玩一玩。省得你输了,找我的晦气。” 胡氏赢得最多,正在兴头上,自然拉着锦鱼不放。 白夫人眼光转了转,把手上牌一推,笑道:“老三怕是累了。若是想先回晓光园便回去吧。我也支持不住要先睡了。明儿卯初我还得穿着大礼服,进宫朝贺。” 胡氏嘻嘻笑道:“母亲这是心疼老三夫妻小别胜新婚吧。” 一句话,锦鱼的脸顿时像那正燃烧的红烛,又红又热。 白夫人笑嗔胡氏道:“你们哪一个我不心疼?你倒也心疼心疼我!” 说着,一边站起捶了捶腰,却问江凌:“明日你可也要去朝贺?” 江家虽无圣宠,但也是一等侯爵府邸。元日大朝贺,文武百官给皇上祝贺新年,永胜侯夫妇也得按时去。只不过是按品排列在殿外,祝贺完了,在宫里吃一顿冷饭,便回家来。 往年自然没江凌什么事。不过今年江凌领了钦差,不知道是不是有些不同。 之前锦鱼倒没想过这事。 就见江凌摇了摇头,道:“五品之上的官员才有资格。我才八品。早着呢。” 锦鱼便道:“这大冷的天,去了也是在殿外受罪。还不如不去。” 白夫人笑道:“你是个会心疼人的。” 胡氏手上清点着自己面前赢的碎银子,倒有小二十两,笑得合不拢嘴。 她听到这话,道:“如今呀,婆婆是说不到三句话,就得赞三郎媳妇一句!”语气虽是羡慕,可多少有些酸叽叽的。 锦鱼垂下的手轻轻扯了江凌的绦带一下。 江凌便笑道:“那还不是因为她替大嫂在管家。我看母亲真心疼的人是大嫂你呢!” 锦鱼:…… 江凌这话说得其实有点不客气。不过也是事实。锦鱼这家管得再好,以后还不都是胡氏的。 若不是她,胡氏现在生完孩子,哪能养得这么白胖白胖的。 按理,胡氏确实该比白夫人更感激她在当家才是。 胡氏把银子一推,叫丫头收起来,站起身来笑道:“我不过是眼热说两句,老三你这就护上了。唉,我就说呀,咱们妯娌三个,就老三媳妇是个最有福气的。婆婆疼,丈夫宠。就是我这个做大嫂子的,也得护着。得了得了,你们两个这是小别胜新婚,我不阻你们的道了。快去快去!这里有我跟你二嫂子伺候着呢。” 说着轻轻推了锦鱼一把。 二嫂顾氏是个老实人,听了这话,也起身道:“你这一向也辛苦了,三弟也是奔波回来。是该早些歇歇。” 锦鱼与江凌便顺势辞了众人,回到了晓光园。 进屋一边换衣裳,她便问豆绿:“我记得之前在景阳侯府,父亲给过我们一块黑山羊血。后来娘给我塞嫁妆里了。你去找出来,分一半送给夫人去。”白夫人说她会心疼人,她不能名不符实。刚才白夫人揉腰,定然是腰痛。明天去大朝会,怕是难熬。 江凌听了,笑道:“你可是刚才看见母亲揉腰?那是老毛病,不是扭伤。黑山羊血大概没什么用。” 锦鱼想想,也有道理,便又吩咐豆绿道:“你回头去翻翻,看看库房里有没有护腰之类的东西。若是找一副送过去。” 豆绿应下不提。 江凌眉眼迤逦,瞥她一眼,道:“你可真是个孝顺的儿媳妇。对婆婆比对夫君都上心呢。”语气酸得能沾饺子吃。 豆绿在旁边又“噗嗤”笑出了声。 锦鱼也红了脸。江凌回来,她不是忙丫头的事,就是忙婆婆的事,唯独一直没问江凌这一趟出门怎么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时两人总算洗漱完毕,换衣睡下,打发了丫头们出去。 两人头挨头躺在床上。锦鱼便主动凑到江凌身边,柔声问他巡灾的差事办得如何了? 想说问完这事,消消江凌的怨念,再好好谈谈王青云的事。 不想她的这一番盘算全落了空。 第92章 连升三级 因为江凌根本没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她一靠过去, 江凌就捉住她的小手,环到了自己的腰上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7 ,道:“你也不看一看, 这大风大雪的天, 我来回奔波, 瘦没瘦?伤没伤?” 锦鱼轻轻挣扎了一下, 手被抓得死紧,根本拔不出来,只得轻笑着,把头蹭到江凌胸前,又感觉这胸膛比她记忆中的更加炽热。结实的胸膛起伏着, 她仿佛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她的心,便也慌乱地蹦蹦跳跳起来, 好像藏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 “你是不是一点儿都不想我……”江凌的语气像个深闺怨妇,大掌干燥、滚热,牵引着她的小手, 在被子下不安分地游走。 “想……想的……”锦鱼嗓子发干, 勉强挤出了一句话, 哼哼的, 嘤嘤的, 也不知道江凌听没听清。 可她刚哼完, 炽吻就落在她的发顶, 慢慢滑入她的颈窝,顿时如急雨洪流, 终是裹挟着她再也无法完整地呼吸。 * 及至第二日醒来,锦鱼只觉得浑身都发着酸, 连眼皮似乎都累着了。她醒了一会子的神,才费力地睁开了眼,江凌却已经不在床上。 外头明亮的天光从糊了皮纸的步步锦窗棂格子里射进来。 锦鱼脑子空白了片刻,突然一惊。这样亮堂,还不得将近午时了?太丢脸了,她慌得大声叫人。 不过片刻,豆绿就脚步咚咚地跑了进来。 她忙问几时了。 豆绿笑道:“几时也不打紧。家里的事茯苓跟大奶奶二奶奶安排得妥妥当当。侯爷夫人姑爷进宫还没回来。姑娘要是还觉得身上累得慌,就再睡一会儿。” 锦鱼这才松了一口气,倒头想再眯一会儿,突然又翻身爬起:“你说什么?姑爷也进宫了?” 豆绿笑道:“可不是。府里也不知道多久没接待过宫里的人了。门上的人见是个小太监,吓得摔了好几跤,才把信送明白了。大约是辰时吧。说是皇上知道咱们姑爷回京了,特意传召的。” 锦鱼只觉得懵头懵脑,一时有些想不明白。 大朝会的日子,皇上要见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就算江凌领了钦差,也只是一个八品小官,皇上不可能想得起来特意召见吧?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 而此时,江凌也觉得这事诡异得很。 他昨天跑来叩宫,只是为了要回京过年,不得不来应个卯。所以早就准备了札子,如他所料顺利递进去,他就跑回家了。 根本没打算皇上初八开朝前会来搭理他。 他的计划是,趁着过节拜年的功夫,跟王尚书还有景阳侯,商议出一整套的赈灾方略,然后尽力争取到太子与袁相的支持。等一开朝时,就呈报上去。只要皇上一点头,便可以立刻启动,救民于水火。 可今天他正睡得酣甜,皇上却派了小太监来传召。 他被带进宣明殿后没多久,永胜侯和白夫人也被叫了进来。 三人因在宫里,没法子商议什么,可是眼神之间,都十分忐忑。 整件事确实匪夷所思。 这宣明殿是皇上筵宴之所。也是今日大朝会午宴的正殿。 大朝会赐宴自然也是分等级的。 能进宣明殿的,都是宗室王公。 往年永胜侯与白夫人进宫,都只能在外面的偏殿吃一顿冷饭。 朝中大臣,如王尚书也没资格进殿。 今日皇上把他们一家叫到这里来,肯定也不是要在这里给他们赐宴。 那叫他们来做什么呢? 肯定跟赈灾的事无关。 一来这位皇上虽也算得上勤政爱民,可却并不是什么圣主明君,并不像真把天下百姓的生死安危记在心上的人。 二来,若是为了灾民的事,该叫来一起见见的,就不会是他爹与白夫人,而应该是太子袁相公王尚书等人。 虽然捉摸不清皇上叫他们进来做什么,他还是趁着等候的工夫,暗暗打着腹稿,把之前的方案又整理了一遍,以备皇上万一真的问起来,他能呈报得有条有理,争取给皇上留下一个更好的印象。 不想这一等,就等到了巳时末刻。 眼看将近午时,大宴将开,永胜侯与白夫人都明显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外头才有人来传,说是皇上马上就到。 他们忙整理衣裳,站起身,出殿外恭迎。 远远地就见一架步辇高宽各丈余,四周俱是朱漆雕板,刻着五彩贴金的龙云纹样,由三十二个太监抬着,又前后前后不知多少宫女太监,煊煊赫赫地来了。 皇上的仪仗之后,跟着四五十王公贵眷。 三人忙在殿前的红毯上跪下迎接。 一时皇上下了步辇,走过他们身旁,问是何人。 就有随侍的公公答了。 皇上笑道:“啊,正是呢。朕这一忙,差点儿忘了。快起来,叫朕瞧瞧。”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那公公想来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提醒道:“皇上,这儿风大,回头吹着了。不如进去再慢慢瞧。” 皇上倒也没坚持,径直往殿里去了。 一时就有太监来叫他们起身,等跟在皇上身后的王公宗室全都进去了,才有太监引着他们一家进了宣明殿的正殿。 进门就见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厅里,立着一根根顶天立地怀抱粗的金丝楠木大柱。 大殿的正中上首,坐北朝南,放着一张金龙大宴桌,后头竖着紫檀木金龙边嵌珐琅五伦图大屏风。 皇上坐在正中。 左侧有一张宴桌稍小,也是金龙宴桌,坐的是太子。 下头两侧东西一字排开,摆放着数十张的宴桌,俱都铺陈着明黄桌布。 男左女右,席面上已经坐满了人。 他们一家三口最后进来,立刻成了目光的焦点。 江凌站在永胜侯与白夫人身后,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们一家与这些人没一个熟悉的,他有一种草鸡进了凤凰窝的不适感。 正尴尬,就被小太监引到了皇上的宴桌之旁。 就见皇上兴致极高,笑指着他道:“我就说你眼熟。今日才知道是为什么!果然是像的!” 江凌:……像什么?或者是像谁? 那天皇上头一回见他,也是一直盯着他打量。他当时还以为是见自己长得好看。原来不是。 电光石火之间,他心里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正想着,就听太子道:“还是父皇慧眼如炬。江凌长得,果然有几分像当年的孝慧仁皇后。” 一颗石头落了地。 虽是历经了几代,江家与皇室的血缘早就淡薄得如白水。 可是细究起来,皇上跟太子与他们永胜侯府仍算是亲戚。 皇上被奉承得大笑起来,道:“本是想不起来,昨日祭祖,见了先孝慧仁皇后的画像,这才明白过来,难怪朕瞧着江凌,就觉得亲近。” 语气中不免带着得意,又指着江凌叫他去见几个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8 迈的宗亲,让他们瞧瞧像是不像。 这种情形之下,谁会扫皇上的好兴头?自然都没口子地夸江凌,说他不但长得像孝慧仁皇后,怕也有几分孝慧仁皇后的品格。重点当然是皇上英明神武,洞若观火,什么也逃不过皇上的一双慧眼。 甚至还纷纷说起当年孝慧仁皇后的事迹来。 一时殿中感怀当年,热闹非凡。 动情之处,皇上便道:“想当年孝慧仁皇后何等高仁厚德惊才绝艳!近日雪灾肆虐,民情悲苦,想来她老人家在天之灵心生不忍,这才派了江凌来助朕!朕今日当再追谥她老人家一个慈字,以为缅怀。日后便称孝慧仁慈皇后。” 江凌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对江家,可真是天降隆恩了。 永胜侯与白夫人自然比他还震惊,两人颤着声音匍匐在地谢恩。 江凌见状,也忙跪倒。 耳中听着殿内一片此起彼伏的颂圣之声,心中却是思绪万千,五味杂陈。 想不到让他一飞冲天的竟然不是他的才干,而是他的长相。 不过他素来不是那喜欢钻牛角尖的人。 凭长相那又怎么样呢? 长相也是天赐的福分啊。 他跟在永胜侯白夫人身后谢过恩,便有小太监来引着,起身准备退下去。 不想就听皇上又道:“等等。你们江家既是孝慧仁慈皇后的娘家,便是在这里坐着享宴也不算逾越。在哪里给加几个座儿吧。” 江凌:…… 这份恩宠怕是到了下半日便会传得全京城人都知晓了。 江家三人又忙下跪谢恩。 一时谢恩毕,等着宫人安排座次之时,就听有人笑道:“父皇,儿臣惭愧。之前与江凌虽是相识,竟没瞧出他长得极似孝慧仁慈皇后。不如就把座儿加在我这桌吧。” “你呀,成日嬉笑玩乐,不务正业,认识的人倒是多。”皇上嗔笑道,语气中都是宠溺。 江凌听得这人认识自己,一时倒想不起是谁,便半抬了头,偷偷看去,却见说话的人二十上下年纪,修眉高鼻,面庞略扁,下颌宽大,穿着金黄袍服,肩部与前胸都有两条团龙,仪表堂堂。确实是他认得的,是诚亲王。 就听诚亲王嬉笑出座上前行礼道:“父皇,儿臣也想替父皇与皇兄分忧啊。可父皇英明,皇兄能干,儿臣还是少给你们添乱了。不过,今日父皇既缅怀孝慧仁慈皇后,儿臣也想表表孝心,替永胜侯求一个祠禄官之职。” 祠禄官名义管着京城内外的宫观,其实是个虚职,领干俸、无官品,不用上朝办公事。一般都是加给勋臣贤老的优遇。只因这些人年纪或是才干不足,不能授予实权,又或是皇上想多给谁一些品外俸禄,便任以此官。 江凌听到这个建议,心中不由警惕。 诚亲王作为皇后娘娘的幼子,在京中的名声向来有些荒唐。不然也不会以堂堂亲王之尊,跑去偷听柳镇的洞房墙角。当初救人的是锦鱼而不是锦心,这事就是从他府里传出来的。 可若他真这般荒唐,又怎么会连他家的这点极隐秘的事,也了如指掌?不然不会替他们家求一个无官品又高俸禄的虚职。 正疑虑之间,就听皇上道:“这倒是个好主意。这样吧,便任一个内祠判官。回头着吏部办理。” 内祠判官,通常由省级官员或者是五品以上朝官兼任。 算是极恰当的恩任。 江凌不由又有些不确定。难不成皇上也知道永胜侯府的家规?所以诚亲王才知道的? 不及细想,只得跟着永胜侯与白夫人再度磕头谢恩。 刚站起,正要被太监引着入座,就又听有人道:“父皇,如今江凌既替父皇巡灾,却只是个八品,行事未免受限不便,儿臣推荐他暂代一个枢密都承旨之职,待年后平定灾情,论功行赏,再行转正,岂不合宜?” 皇上哈哈笑道:“好,准了。” 江家三人再度下跪谢恩。 在场众人纷纷赞颂皇上太子英明睿智,爱民如子,治国有方。 一时殿内气氛欢快热闹,皆大欢喜。 他半垂眼眸,勾着嘴角,看上去自然是欢喜的,只是他心里却绷得像一张拉紧的弓。 枢密都承旨隶属于枢密院,是皇上的秘书机构。 赈灾的事原本由太子所领,如今出了事,皇上亲自过问,派了钦差。由枢密都承旨的人出面,确定是最妥当不过。 本来对太子来说,最好是推他做个东宫的属官,那么,待他平定灾情,这份功劳,仍能算在太子头上。 但太子明显也不是个蠢的。若太子直接推荐他做东宫属官,就是在跟皇上争权。 推他做枢密都承旨方能显得太子对皇上忠心耿耿毫无二心。 但是这都不是江凌紧张的理由。 太子能坐稳东宫之位这么多年,也不是光凭一个嫡长子的身份。推他做枢密院的官职他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这枢密都承旨是从五品的官职。 如此事能成,他连升三级,自然风光。 可这说明太子根本不知道他家那官不上六品的家规。 皇上明显也不知道。 那么诚亲王是怎么知道的呢?又或者是他多虑了,诚亲王只是想到他爹从未出仕,不能真授予实权,这才推了个祠禄官。 谢过恩,江家三人才分别落座。 江凌的座位在诚亲王右侧。 诚亲王态度甚是亲热,笑道:“想不到今日见到你。前日王妃还念叨说想请你们夫妻过府。上回你家夫人在宏福寺插的宴体花,她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呢。初三日我们府里设了宴,回头我让他们给你们夫妻送一张帖子去。” 江凌听了,起身惶恐道:“王爷赐宴,本不敢不去。只是初三日,我与内子要回景阳侯府跟老太太拜年。” 江家的规矩,初一入宫,初二本家长辈亲戚上门拜年,初三各自走亲戚。倒不是假话。 诚亲王伸手扯住他的衣袖,要他坐下,笑道:“不必这么惊惶。初三来不了,就初四来,初四我们还请了京里最有名的南曲班子来唱戏。” 诚亲王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江凌若是再不答应,就叫不识抬举了。 可江凌想了想,只是笑着拱了拱手,道:“不敢再耽搁大家吃饭了。” 就见诚亲王嘴角抽了抽,挤出一个勉强难看的笑容,挥了挥手。宫娥这才上前送菜送酒。 江凌也知道,他这是得罪了诚亲王。 可他不得不得罪。 之前他因为锦心的事,去诚亲王府见过诚亲王一面。 当时诚亲王倒也不难说话,只是事后与他再无交集。 后来插花大会后,诚亲王妃有一次宴客,给锦鱼送过一张帖子。 锦鱼说诚亲王府与敬国公府关系亲近,想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9 敬国公夫人和锦心也会去。她不想去惹麻烦,因此寻了个理由推了。 今日诚亲王见皇上对他甚是喜爱,突然跳出来当众说认得他,还替江家求了恩赏,拉他同桌,又邀他到府。这般折尽身段,好似三顾茅庐,必有所图。 他现在既然半只脚踏进了枢密院,就不该与哪位皇子过于亲近。 不过,最重要的是,锦鱼明显没有想跟诚亲王妃交好的打算。 反正都要得罪的,不如由他来得罪诚亲王,倒省得锦鱼让诚亲王妃记恨。 * 锦鱼这一天自然都悬着心。不过也没闲着,正好有时间,便把玉钰的事情处理了,又与香罗商议了绿柳庄的事。 直忙到申时,才听到外头消息说,江凌与永胜侯白夫人回来了,让都到积善堂去等着。 她也顾不得收拾,带着豆绿就匆匆跑去了积善堂。 到得那里,就见永胜侯与白夫人坐在上首,江大郎坐在左手下边,江凌坐在右手。 二房那边的人还没到。 见她进来,江凌立刻给她递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锦鱼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微红,上前行了礼,在江凌身后坐了,掏出梅粉手绢轻轻沾沾额角细细的汗珠子。 一时人都到齐了。 永胜侯便让江凌把今日在宫里发生的事都叙述了一遍。 最后永胜侯道:“谁能想到会是这个缘故!孝慧仁慈皇后对江家恩深似海,明日咱们便给她老人家在祠堂里供奉一个排位,以后也世代享江家子孙香火。” 出嫁女,按礼法,自然该在夫家享香火的。 因此江家虽然世代都老老实实遵守孝慧仁慈皇后当年的懿旨,却并没有她的画像牌位。自然也就不知道谁长得像她。 锦鱼一边听一边忍不住嘴角一直在翘啊翘的。 原来江凌这副好容貌竟不光是赏心悦目,还能升官发财! 因为长得像孝慧仁慈皇后居然能连升三级! 江家也因此咸鱼翻身。 其实细想想,她当初从来没考虑过要嫁给柳镇,怕也是因为江凌长得好看。 永胜侯与白夫人早就累得筋疲力尽,因此交待完这事,便都各自回院歇息不停。 江家众人便又围着江凌问东问西,好容易才散了。 江凌这才跟锦鱼回了晓光院。 江凌自然也累得厉害,喝了几杯热茶,洗漱完,倒头便睡。 锦鱼还是没机会跟他说王青云的事。 不过想想王青云也不是明天就嫁太子,这事倒也没那么十分火急,因此也就放宽了心,早早歇下。 明天要回景阳侯府,她可有的事要做。 要从许夫人手里把香罗的身契要回来,又把玉钰处置了,并非易事。 她也需要养养精神。 第93章 后继有人 大年初三。 因外头仍是雪路难行, 江凌与锦鱼是同车去的景阳侯府。 不过坐的不是景阳侯府原来的那架快散架的老马车。 这架马车是锦鱼拿国色天香园的钱买的。 虽然只简单地雕了牡丹花与白鹭鸟,取一路富贵之意,雕工也朴素, 但用的却是红柚木, 十分结实耐用。 锦鱼指着它用上个十年八载的。 外面挂着蓝色的车帷, 四角挂着金红色五福璎珞。 因这马车平素在国色天香园还有他用, 就没烙上永胜侯府的徽记。 一时停在景阳侯府角门前,就有小厮上前问是谁家。 豆绿先就跳下马车,给小厮手里塞了一个荷包,笑道:“怎么,五姑奶奶回娘家, 都不认得了?” 景阳侯府门上的总管朱老四在一旁听得立刻上前行礼,道:“这架马车不是眼生么!以后便记得了。” 豆绿自然也不忘给他也塞了个沉甸甸的大荷包,问:“今日几位姑奶奶可都要回来?” 朱老四眼珠子左右转了转, 贴在豆绿耳边道:“今日除了四姑奶奶,应该都能回来。” 当初他可是眼见着两位姑爷上门接亲的。 还得说他这大门没白守这许多年,见人多, 一眼就看得出来好赖。 当初四姑娘轰轰烈烈的, 他却觉得小公爷不是个会疼人的。果然这才不到一年, 四姑奶奶请个客, 都能惹出天大的祸事来。现如今皇后娘娘还被连累得在宫庙里吃苦呢。这个节景阳侯府也因为她没过好。四处托人说项, 便连老太太都出动了, 只求顾家原谅。 如果这个时候四姑奶奶还大摇大摆地回娘家, 实在也说不过去。 五姑爷就不一样了,不但长得好, 对五姑奶奶更好。 五姑奶奶这福气才刚开个头呢。 他殷勤地亲自将江家的马车引进了角门,又上前张罗着把地上的浮雪扫个干净, 服侍着江凌锦鱼下车。 听说姑爷长得像孝慧仁慈皇后,得了皇上的亲眼,他不由多看了江凌几眼。越看越觉得,日后一定大富大贵,态度便越发殷勤。 锦鱼自然不知道朱老四的这些小心思,只当今日门上格外殷勤,是豆绿红包给得足。 * 一时被婆子领进了喜福堂,就见屋子里早坐满了人。 上首中间一张花梨虎脚软榻,上头放满了银红大引枕,前面搁着一只黄铜大炭盆,远远地都感觉到热气扑面而来。榻上空着,老太太身子不好,自然是要等大家快开席了才露面。 正面左手坐着景阳侯,脸色阴沉。右手的座位却是空着,许夫人还没来。 侧面两排大太师椅上,左边坐着卫家人并几个嫂子锦柔等,右首头一位坐着个紫膛脸,正是宜春侯世子,却不见锦熙。后头又坐着二姐锦芬与周家七爷。三姐三姐夫还没到,椅子空着。 她与江凌进去,先给景阳侯行了礼,景阳侯脸上勉强露出几分喜色。 他们便一一见了人,问候过,这才坐下。 江凌便仍让她坐在前头。锦鱼便顺势坐下了。 锦芬虽与她隔着两个座位,却转过头来,勾着嘴角,道:“如今瞧着,还是咱们五妹妹最会嫁人。妹夫转眼就进了枢密院,连升三级,难怪鼻孔朝天,连我这个姐姐都当不认得了。” 锦鱼并不想搭理锦芬,不喜欢她的势利。 上回她请客,锦芬没来,后来周七生日,锦芬来请,她连礼都没送,更没与江凌去作客。 不过现在江凌出仕,王青云也要去争太子妃,她虽仍不想跟锦芬交往,可也不想再得罪了周家,便笑道:“姐姐说这话,我怎么不明白?许是我太忙,没空去找姐姐玩耍,因此怪我么?” 锦芬冷笑道:“大家姐妹,你又何必装什么傻。不就是当初你请我与锦兰去国色天香园,我们去了敬国公府,没去你那里么,你就记上仇了。请你你不来也就罢了,连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0 份薄礼都没有,这逢年过节的,也没个节礼。真真是小肚鸡肠的。” 锦鱼没想到锦芬竟把话撕掳得这样明白,不由有些生气。当初的事,本来也是锦芬自己势利,如今倒来怪她?不过是见江家得了圣宠,江凌也眼见着仕途大好,这才想着又贴过来罢了。这样的人,她是真不想理会。 就听江凌道:“二姐姐,二姐夫,你们莫要误会了。我家锦鱼最是心胸宽阔,哪里会在乎这些小事?只是我想着当初江家请你们,你们没来。我怕你们嫌弃江家无权无势的,因不好叫你们为难,这才叫她远着你们的。” 头一回听江凌在外人面前说“我家锦鱼”,锦鱼脸上不由微微泛红,怎么这么顺耳呢? 至于吵架,她完全放心了。这件事,江凌就输过谁。 这不,一下子把她们的姐妹矛盾,转化成了江周两家的矛盾。当初江家请周家,周家不来,自然江家也就不必跟周家走动了。 因为江家空有爵位,却无权无势,远不如周家。 江家主动巴结周家,那叫趋炎附势。 江家不搭理周家,那叫一身傲骨,不为五斗米折腰。 锦芬能骂锦鱼小肚鸡肠,那是占了姐姐的名分。可是锦芬敢说江家小肚鸡肠么? 锦芬被怼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周七爷则怒目看了看锦芬,板着一张胖脸没说话。 景阳侯也异常沉默,好似没听到他们的唇枪舌剑。 这时锦兰跟黄家五公子也进来了。 两人行完礼,见过人,便落了座,锦兰与锦鱼相邻。 这次过节,锦兰送了节礼来,倒也不算太薄。锦鱼便也送了一份回礼。 虽是简薄,却好歹维持了半分联系。 这时便听宜春侯世子道:“岳父大人,人都到齐了吧?不如打发人去叫锦熙,也把岳母请出来?” 锦鱼:…… 其实她一来,就猜大概许夫人因为锦心的事,不肯出来见客,锦熙才进去劝说的。 宜春侯世子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景阳侯脸色更加阴沉,反转向锦鱼道:“开席还早,老太太成日念叨你,你带着你姑爷进去单独给她老人家请个安吧。” 这倒是正中锦鱼下怀。在这里跟锦芬锦兰他们坐着,也没什么话说,实在尴尬得很。 她忙起身,正要离开,就听一个柔柔的声音道:“我陪姐姐去吧。” 却是锦柔。 锦鱼暗暗皱了皱眉,却也不好拒绝。 “父亲,我也好久没给老太太请安了,真想她老人家呢,我也去吧。”不想锦兰也站了起来。 锦鱼:…… 算了,她今天本来也没有什么话要单独跟老太太说的。 “三妹,你这话说得。我若不去,倒像是我不想老太太了一样。我不提,不过是想着她老人家身子不好,不敢去打扰罢了。”说话间,锦芬起了身。 锦鱼笑笑。 出门时,锦柔上前要挽锦鱼的手,十分亲昵的模样。 不想江凌却上前一步,道:“六妹妹仔细脚下,这地上还有薄冰。还是我来牵你姐姐吧。” 锦柔:…… 一时众人浩浩荡荡地到了期颐堂。 自然叫门口婆子拦下了。一时婆子进去通报,回来道:“老太太这会子正在换衣裳,不方便,说孙女和孙女婿们的孝心她都知道。天寒地冻地就不要再来回跑了,你们且回喜福堂等着吧,一会子给你们每一个都多包几两压岁钱。” 这打发小孩子的口吻叫众人都笑起来。 锦芬得意地瞟了锦鱼一眼,道:“瞧瞧,还是我说中了吧。咱们就不该来扰了老太太。都是孙女儿,谁比谁脸大呢!” 说话间,众人都要转身回去。 却听那婆子笑道:“五姑奶奶,老太太说你向来最会配色,让你进去帮着挑下衣裳首饰。” 锦芬脸上勃然变色,却也不敢说什么,转身脚步重重地走了。 许是走得急了,没走两步,脚下一滑,竟仰面摔了一跤,也顾不得爬起来,指着周七爷哭道:“人家都知道牵着媳妇走,你看我摔这一跤,就干站着么,也不知道扶一扶?!” 那周七爷极不自在地上前,勉强伸手扶她,嘴里嘟囔道:“刚才岳父明明说只让你五妹妹来。我让你别来,你偏要跟了来,自讨没趣,活该。” 锦兰上前也扶了锦芬一把,笑道:“是我不好。没个眼力见儿的。我是瞧明白了,如今这个家,就是五妹妹最受宠,虽说五妹夫长得像孝慧仁慈皇后,才得了皇上青眼。可说到底,也是当初五妹妹还没嫁,父亲就给五妹夫塞进了户部,这才有了面圣的机缘。你我成亲多年,相公也没什么正经的差事,父亲可没过问过一句?这份慈爱,便是大姐姐四妹妹这样的正派嫡女都比不上。咱们跟她争宠,倒是不自量力了。走吧。” 锦鱼听了这话好生无语。当初江家什么光景。周家黄家什么光景。周家黄家自己不管,她爹怎么好越俎代庖? 锦芬与锦兰向来关系最好。听她跟自己也算是同仇敌忾,倒好受了些,瘸着站起来,瞪了锦鱼一眼,扶着锦兰慢慢走了。 那周七爷哼了一声,竟是索性当了甩手掌柜,还跑到江凌跟前,打听起大年初一宣明殿发生的事情来。 那黄五爷也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 毕竟这可是年节期间,京城最传奇,最八卦,最轰动的新闻。 江凌因长得像孝慧仁慈皇后,一夜之间飞升三级,还带得没落多年的永胜侯府鸡犬升天,在宣明殿赐宴。谁不想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也沾点人家的好运道! 相比之下,敬国公府暖房垮塌死了人,太子被暴民所围,皇后娘娘宫庙祈福,过年期间都没能出来露面,这些也很轰动,可多让皇家丢脸啊。大家就算想议论,也只能私下说说。 江凌便一路往回走,一路把能跟人说的都说了。 这头众人都走了,锦柔却仍站着,缠着那婆子道:“也让我跟着五姐姐进去,学学怎么挑衣裳首饰罢。” 那婆子冷着脸道:“六姑娘别为难我一个下人了。”说着让开路,请锦鱼进去。 锦鱼大概知道锦柔要干什么,怕她一直纠缠不休,便让拉了她往一边站了站,道:“你有什么话,快说吧。” 锦柔转眼看看左右,贴近了问:“我听说咱们在宏福寺施粥的事,皇上与娘娘都知道了。还说要嘉奖呢。我只想问姐姐一声,我可是也在名单里的?” 锦鱼:……当初她可是替锦柔争取过的。是锦柔自己不想出二百两银子。现在却有脸来问她自己在不在名单里? 至于嘉奖这事,那日王青云已经跟她说过了。 这事是礼部提出来的,皇上也首肯了。 只是想等皇后娘娘斋戒出了宫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1 再由皇后娘娘亲自召见,颁发教旨,予以嘉奖。 王青云还说,消息透出来,好几个没参加的闺秀都后悔得跟什么一样,问能不能后补上名单。 王青云怕开了口子,加谁不加谁容易得罪人,再说这也是欺君,没得惹出麻烦来,便都拒绝了。 锦鱼便摇了摇头。 锦柔顿时红了眼,顿足道:“你可是答应了要拉上我的。怎么说话不算话呢?我不信你只出了二百两!你出的钱里,算上我一份不就成了么?最多我补你二百两。再说,我不还捐了衣裳么!你是我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自私啊?” 她不提衣裳还好,一提衣裳锦鱼就来气。锦柔还不如宜姐儿,也好意思拿这件事去领功。若是如此,她还当不如把宜姐儿的名字报上去呢。 她可没欠锦柔什么。 “这是善事,都是自己的心意。没有你不出钱,别人替你出钱买善名的道理。锦柔,也就是看你跟我是同一个爹的份上,我劝你一句,老老实实做人,总有你的好处。你听得进去,便听,听不进去就算。你若嫌我自私不肯帮你,你以后就别来找我了。锦芬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反正我自小一个人长大,也不耐烦跟谁假惺惺做什么姐妹!” 这样的重话,锦鱼极少说。说得她自己都有些不自在,便急急甩开锦柔的手,进了期颐堂。 留下锦柔一个人,在北风中呜呜咽咽地哭。也不知道是在后悔,还是在埋怨。 * 好容易进了期颐堂,她进了梢间,就见老太太坐在炕上,头上插着珠花金翠,身上穿着件厚厚的狐狸风毛蜜合色对襟袄,早穿戴整齐了,不由笑道:“老太太这颜色搭配得极好,年轻又精神,倒白成我的功劳了。” 花妈妈在一旁笑道:“老太太早跟侯爷说过的,说你来了,叫你先过来一趟。怎么倒全都跟来了?可是侯爷没说清楚?” 锦鱼笑道:“爹爹倒是说清楚了的。只是大家都想来沾沾老太太福气。” 老太太招手让她坐近了,笑道:“怎么倒成了小油嘴儿了,我来瞧瞧,这过年是吃了几斤的猪油渣子。” 锦鱼见老太太心情竟不坏,不由有些奇怪。 锦心的事可是也连累了景阳侯府。刚才她爹都满脸乌云,许夫人又迟迟不肯出来见面。想来这事没那么容易解决。上回锦心要和离,老太太急得都病了,这回怎么倒一点都不担心? 她一边坐下,一边把小红嘴唇噘得老高,像只可爱小鸟儿,给老太太看。 老太太拧了她的小脸一把,笑道:“没良心的。这么久了,也不来看看我。” 锦鱼上次回来是重阳节。其实也不算太久。 不过她没顶嘴,笑着任由老太太捏巴。 花妈妈笑道:“快别拧了,五姑奶奶这小脸嫩得跟奶酪一样,一碰就是一个印子。” 老太太手指瘦得跟干柴火似的,并没什么力气。不过听劝,也放下了手,复拉着锦鱼的手道:“听说你跟你姑爷赈灾这事办得好,在皇上皇后娘娘跟前挂了号?” 锦鱼点了点头。 老太太道:“我后来才知道,你还让锦柔收罗那旧的冬衣。锦柔那丫头能成什么事,这样的事,你就该跟我说!可是嫌弃我老太婆不中用了!” 锦鱼其实也是体谅老太太不易。怕她跟许夫人为了她再闹不快。 不过老太太既这样说了,她便不客气道:“如今您要捐冬衣也好,捐那木料茅草也好。我都一概全收的。” 绿柳庄的计划虽然完美,可一时哪里去找那许多的木料茅草。她正发愁呢。 老太太这才指着花妈妈道:“这才像个样子。你回头替她办去。” 老太太和花妈妈又打听了一回江凌一夜连升三级的事。 锦鱼才问:“我看今日老太太甚是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 花妈妈笑道:“五姑奶奶回娘家便是喜事了。” 锦鱼不由笑起来。 老太太也笑道:“这话不假。过年也是喜事。不过还有一桩喜事。听马太医说,你姨娘这胎怀的多半是个男娃娃。若长大了,也像你这般聪明懂事,咱们卫家也算是后继有人。” 锦鱼:…… 她现在就有五个兄弟,只是她跟他们都不熟,也不知道秉性如何,反正到目前为止,没一个是有名声的。 这也是锦心之前在卫家那么受宠的原因之一。 毕竟闺阁女儿要出名比男子更困难。 可锦心出嫁前,在京城闺秀之中,也算是颇有贤名。 听老太太这话,大概这五个兄弟都很平庸,所以才把希望寄托在她娘的肚子里了。 这马太医听说是个妇科圣手,想来也是有几分把握才敢这么说。不然岂不自己砸自己的招牌。 说话间,老太太指了指地上的一个三尺来宽的黄漆箱子:“那都是给你姨娘的。你一会儿回去时,就说是我叫你带回去给我配药的。省得扎了别人的眼。” 锦鱼想了想,答应下来,也懒得再过问锦心的事。 老太太这样高兴,何必提锦心来扫兴呢。 可她不提有人非跑了来提。 她们刚说完正事,还没来得及闲话几句家常,外头就有婆子来道,说是许夫人着人来请锦鱼,让她到古香堂去,商议锦心的事情。 第94章 她也不傻 老太太本来高高兴兴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像一朵干巴了的菊花,抬手拍了几下炕沿,手腕上的红翡镯子撞得叮当响。 花妈妈劝道:“您不才说, 以后都不管四姑奶奶的事了么, 怎么又动了气!” 锦鱼忙拉住老太太的手安慰, 说气大伤身。 花妈妈便劝锦鱼赶紧去古香堂。 老太太却道:“去什么去?!她本事大, 锦心的事,自己摆平。别想又拿锦鱼来填坑。上回敬国公府闹着要和离,也是锦鱼出面,好容易替她们母女圆乎上的。她可有念一点锦鱼的好?说我宠庶轻嫡?都是我孙女儿,我爱疼谁就疼谁!” 老太太自然可以这么说。可锦鱼却不能这么做。许夫人是她的嫡母。她不去是不成的。 再说, 锦鱼也确实打算见见许夫人。香罗跟玉钰的事,今天还得处理。 见锦鱼要走,花妈妈忙道:“五姑奶奶, 你先等等。这里头事情可多,你怕是不知道,一会儿到了古香堂, 不知道就里, 一脚陷在烂泥里。” 锦鱼忙又坐下。 花妈妈这才把这些日子的事情一一说了。 顾小七没了, 顾家不肯甘休。 敬国公领兵出京平定暴民之前, 与敬国公夫人去了几回顾家, 都没见着顾家夫人的面。 后来敬国公父子离了京, 敬国公夫人便拉上许夫人又去了几回, 却是连顾家大门都进不去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2 老太太不得已,撑着这副身子骨, 陪着敬国公夫人,夫人三个人一起跑了一趟顾家。 人家顾家夫人多半也是瞧着老太太年纪大, 身子骨不好,推脱不过,到底出来见了一面。 说话间透了出了话风儿。 说是顾家姑娘因为害死了妹妹,日夜啼哭,十分内疚,闹着要出家去。 家里好容易给拦住了。如今只怕她再闹起来,便想趁着她妹妹尾七之前,给她订一门亲事。 又说这亲家不好找。 毕竟这事在京城里,闹得人尽皆知,都知道当日是皇后娘娘在相看。 却偏出了这么不吉利的事情,谁还敢上门求娶顾茹? 话里话外,就是想顾茹进东宫。 老太太呢,认为这顾家的要求也不算无理。 毕竟这祸事也不是锦心一个人惹出来的,皇后娘娘跟敬国公夫人也有责任。 人家好好一个小姑娘,死在了敬国公府。 再说,若是没出这事,人家顾茹做太子妃,也没什么不合适的。不做太子妃,要嫁也容易得很。 如今却被害成了这样。 顾家既提了要求,这事敬国公府就该出面替人家张罗张罗。 能不成做太子妃,是另一回事。 可万没想到,敬国公夫人却一口回绝了。 说这事是意外,谁也不想的。再说,当初敬国公府也没邀顾小七,是顾小七自己要去的。这都是命,怪不得他们敬国公府。 又说,敬国公已经亲自下令,打了锦心二十板子,如今还关在祠堂反省。 什么时候顾家肯原谅锦心,这才放她出来。 太子选妃的事,全凭皇上与皇后娘娘的心意。 之前之所以撞上皇后娘娘,都是因为那洛阳红开了。 她看皇后娘娘近日烦忧,便偷偷请皇后娘娘来赏花。 却不知道锦心背地里也邀了人。不然怎么会拉着皇后娘娘进去? 从头到尾,他们敬国公府都没掺合过太子选妃的事,是外头传错了。 话里话外,打锦心一顿,就是给了顾家交待。其他的,他们家是不管了。 老太太听了敬国公夫人这番说辞,自然明白,敬国公府这是准备把责任全推到锦心头上。反正他们对锦心本来就不满,一个差点儿被休弃的儿媳妇,要打要关,都没关系。 只有景阳侯府会在乎锦心的死活。 一来这这关乎景阳侯府的脸面。 景阳侯府的女儿在婆家犯下如此大错,人家不会说是婆家的问题,只会说是景阳侯府没教养好女儿。 这不但影响锦柔的婚事,便是其他几个已经出嫁的女儿,在婆家也容易被人说嘴,硬不起腰杆子。 二来最要紧的是,锦心本来就是许夫人的心头肉。老太太和景阳侯本也是极疼爱她的。怎么可能不管? 敬国公也是看准了这一点,要合两府之力,让顾家别再闹腾了。 可许夫人一听锦心挨了打,还被关起来了,什么时候放也不知道。 哪里还记得是在顾家,当场也不听顾家说什么,立刻就扯着敬国公夫人,要亲自去接人。 老太太便喝止她冷静些,好容易见着顾家夫人,得先解决顾家的事。 哪知许夫人对老太太积怨已久,当着敬国公夫人与顾家夫人的面,就爆发了。 她骂卫家上下全是猪油蒙了心,没规没矩。 景阳侯宠妾灭妻,把妾室当外室养。 老太太宠庶轻嫡,只疼爱锦鱼不疼爱锦心。 还说当初锦鱼锦心同日请客,老太太偏去了国色天香园,没去敬国公府。 这才让敬国公府的人轻视锦心。如今叫人又打又骂,关起来不见天日。 老太太被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在外人面前,也不能跟许夫人对吵。 只得杵着拐,颤颤巍巍,一怒离了顾家。 回来就先找到景阳侯,骂了他一顿,说以后再也不管锦心的破事了。 那头敬国公夫人也没搭理许夫人发疯,顺势离开了顾家。 许夫人想追也追不上。 只得自己先回娘家哭诉了一场,带着娘家哥嫂回了景阳侯府,拉着景阳侯,逼着他替锦心作主,让把锦心先接回家来,什么事过了年再说。 景阳侯早从老太太那里得了消息,也极恨许夫人失礼在外,还闹到了娘家。便抓住一个孝字,说许夫人忤逆婆母,把许夫人与许家人都怼回去了。等许家人走了,就禁了许夫人的足,怕她再到处闹腾,丢尽景阳侯府的脸面。 许夫人的两个儿子自然都帮着许夫人说话。 不是去找景阳侯,就是来找老太太,一是劝他们解了许夫人的禁足,一是求他们想想法子,让敬国公府早点放了锦心。 老太太被他们一个个地轮番折腾得又病了。 还是马太医来瞧病,说了秦氏可能怀着男胎的事,老太太这才顿觉得卫家又有了指望,精神才好起来。 这个年,因为许夫人母女,景阳侯府是人心惶惶,过得乱七八糟。 锦鱼听完,不禁心疼起老太太来。 这么大年纪了,上次因为锦心的事,求她这个小辈。这回这天寒地冻的,又跑去顾家。吃力不讨好,反落了埋怨。谁也没真关心她老人家的身子骨,也难怪她对卫家如今的这些孩子们实在灰心,指望起了她娘肚子里还没落地的孩子。 忙劝了老太太一回。外头便又来人催她去古香堂。 锦鱼便道:“这事早晚躲不过的。我便去去吧。看看她怎么说。” 老太太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了人,还说过一会子,就派人去催她。反正也快开饭了。 * 锦鱼到古香堂时,就见古香堂黑漆漆的大门紧闭,门上两只狮头怒目狰狞,嘴上衔着两只闪闪发光的金环。 她来回古香堂这么多次,还是头一回见到古香堂大门紧闭的样子。 不禁十分唏嘘。 当初她跟她娘刚回府时,每天都跑老远,来给许夫人请安,一直做小伏低。那时候许夫人高高在上,目中无人。谁能想到会有今日。 母女两个都被关了起来。 许夫人还得叫她来商议如何救锦心。 真是恍若隔世。 带她来的婆子便上前扣门,一时门裂了个缝,请了锦鱼进去,却把豆绿拦在了门外。 锦鱼想了想,给豆绿递了个眼色。 豆绿便也没争吵,乖乖地离开了。 一时进了门,仍是到梢间去见许夫人。 就见屋里仍是挂着许多的幔帐,只是颜色是青色的,像是落了不少的灰,有些显不出颜色了。 看来许夫人连过日子的精神头都快折腾没了。过年这屋子都没布置一下。 许夫人背对着窗,坐在炕上。外头今天天色尚可,淡淡的阳光映着雪光从窗口照进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3 ,她的脸都在黑暗里。看不清楚,只是身形却明显比锦鱼记忆中的要消瘦许多。 锦熙侧坐在炕沿,正埋着头拿绢子拭泪。 锦鱼上前请了安。 许夫人道:“三催四请,你才来。可是还把我这个嫡母放在眼里?” 锦鱼暗暗皱眉,到底谁在求谁?居然还是这个态度。难怪老太太说许夫人不念她半分好。 虽然她来时,也没打算管锦心的事。可见了许夫人这态度,这决心便更坚定了几分。 当下也不计较,便低头站在地上装老实,不说话。 锦熙劝道:“娘!您这又是何必呢!锦心如今过得不好,也不是锦鱼害的。把气出她身上顶什么用?” 许夫人怒道:“我是白生了你。你与锦心都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怎么就一点不心疼你妹妹,尽向着外人说话!当初……当初就是她惹回来的事,若不是她救了小公爷,你妹妹怎么会嫁到敬国公府受这样的罪!” 锦鱼:…… 她是连辩驳的话都懒得说了。 锦熙无奈,道:“不管当初如何,事已至今,咱们还是想想怎么救了锦心出来吧!她挨了打,也不知道伤得怎么样了?总要找个人去敬国公府看看情况。锦鱼,你能不能陪我走一趟国公府,就说是去给他们拜年去的?” 锦鱼:…… 许夫人出不了古香堂,这事也该大嫂刘氏出面。 她们两个出嫁的女儿去敬国公府,多少有些奇怪。卫家没人了么? 再说,凭什么呢? “母亲,大姐,我可不敢再去掺合四姐姐的事情。当初与敬国公府联姻,你们都能怪到我头上。这回,我若再插手,万一出了什么事,还指不定怎么冤我呢。” 她们不客气,她也没有什么好态度。 “五妹妹,你误会了。我可没怪你。”锦熙忙道,顿了顿,又解释道:“我一直在劝母亲呢。不过,如果是其他的事,锦心做错了,该罚,我也不会袒护她。可这回的事,是个意外。怎么能全怪到她头上?不是咱们的错,凭什么叫咱们吃亏?岂不叫人觉得卫家的女儿都是好欺负的?你也好,我也罢,日后在婆家的日子便能腰杆子硬得起来?妹妹,你自来是个聪明能干的,不会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我这才劝母亲单叫了你进来商议商议。总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咱们卫家的女儿,出嫁了,也还是有娘家撑腰的。” 锦熙说得其实也没错。 不过锦鱼道:“大姐姐这话说得奇怪。卫家的女儿有卫家撑腰,不该是卫家人出面才对吗?咱们两个出嫁的女儿顶什么事?那岂不成了宜春侯府和永胜侯府去找敬国公府的晦气?我是不敢擅自作主的,必得先问了我家夫君才成。” “砰”地一声,锦鱼觉得脚尖一热,裙前绿毡地毯上洇出了一个花朵般的深绿水迹,还躺了一只倾倒的青花茶杯。 许夫人又砸了东西。 不过也看得出来,许夫人虽然发疯,却没敢真把茶杯砸她身上来。 “母亲!您如今的脾气怎么越来越暴躁了!”锦熙着急道,跳下炕。 “暴躁?我暴躁?我好性儿了一辈子,有什么用?你爹现如今哪里还把我放在眼里……锦心叫人关着,他问都不问一句,成天只记挂着外头那个贱人!我算是想明白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瞧瞧敬国公夫人,那才叫暴躁,可人家过得好着呢。我不忍了。再也不忍了。我有儿有女,他是能休了我,还是能关我一辈子?!”许夫人怒道。 锦熙几步走到锦鱼身边,上下看了看,牵了她的手问:“你可有烫到哪里?” 锦鱼摇了摇头。 锦熙转过脸,顿足道:“母亲,我知道您心里对父亲有怨气。可是一件事归一件事。今日您到底要不要救锦心?!你要说不救,我也不管了。” “救啊!我让你去求你爹,你说不行。我让你跟姑爷去敬国公府看锦心,你又三推托四的。非拉了她来,她算什么东西,有多大的脸面?她去了,敬国公府就能让你们见着人?!何况,她巴不得瞧你妹妹笑话呢,她还会管妹妹的死活?!” 锦鱼不由暗暗吃惊。最早认得许夫人,她还当许夫人真是高冷温和之人。 还奇怪锦心那骄纵脾气哪里来的。 原来是遗传自许夫人。 许夫人装了一辈子,如今再也装不下去,本性尽显。 她想了想,笑道:“母亲这话说得奇怪。四姐姐过得如何,与我有什么相干?我也犯不着看她笑话,我也管不着她的死活。” 说完,也顾不得许夫人气得呼呼直喘,接着道:“今日我来见母亲,是有事想跟您说。香罗跟玉钰两个,您虽给了我,可是身契还在您手里。如果您要她们继续呆在我身边,今日便把身契给了我。若是不然,我明日便把她们两个再送回来。” 这话一出,许夫人哪里还坐得住,跳下炕来,就朝她扑过来,手上挥舞着,嘴里骂道:“黑心没肝的小贱人。这时候,你还来落井下石!你敢把她们送回来,就等着替她们收尸吧!” 锦熙死命拖住,叫她住手,挨了好几下,好好的发髻全被打歪,头上的珠花钿子掉了一地,都被踩踏得不成模样。 锦鱼吓得一蹦,就往外跑。 她敢一个人进来,也是知道许夫人既被禁了足,这院子,已经不在许夫人的掌控中。 许夫人要动手,也只能自己来。 料定许夫人跑不过她。 可没想到锦熙会去拦许夫人。 她跑了两步,回头一看,许夫人打不着她,竟是左一掌右一拳地打起锦熙来。 她实在不忍心,只得又跑了回去。 玉钰的死活她不在乎。可香罗她并没打算真送回来。只不过是诈一诈许夫人。虽然也知道现在不是谈这事的好时机,可锦心的事,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 不如提出来,许夫人想救锦心,若是以她跑一趟敬国公府为条件,倒也不是不成。她只要拿到香罗和她家人的身契就好。没想到许夫人如今竟是疯魔到这个地步。 见许夫人扯住了锦熙的头发,她上前双手一张,从肩膊处拼命抱住许夫人,嘴里大叫“来人啊。” 三人正挣扎在一处,就听有人道:“侯爷来了。” 锦鱼大松一口气,面露喜色。 豆绿永远不会让她失望。 她刚才只是给豆绿递了个眼神,这丫头就懂了,果然搬了救兵来。 没想到,许夫人突然停止了撕打,身子整个一坠,锦鱼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自己的双腿反被勒得紧紧的。 等她回过神来,就见许夫人已经跪在自己面前,哭道:“五丫头,母亲求求你了。你就救救你姐姐吧。她在婆家都要被人磋磨死了。你就跟你大姐姐去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4 趟敬国公府,见见她吧。” 锦鱼:…… 许夫人这是要害她呀。 她爹现在不待见许夫人是一回事。可亲眼瞧见许夫人跪地求她,必然觉得她太过轻狂,定会同情许夫人。不管什么事,她不答应都不成了。 可她也不傻,哪能这样乖乖受害呢,立刻双眼紧闭,往锦熙怀里一倒,装作晕倒了过去。 锦熙本正摸着头上痛处,身上一沉,怀里突然多出来个人儿,只得伸手抱住,也不知道真假,想了想,去掐锦鱼的人中,正掐着。 景阳侯进来了。 却根本没看见跪在地上的许夫人,反大步上前,急切地怒问:“锦鱼怎么了?!谁打的?” 锦熙:…… 第95章 连根拔起 锦鱼正被锦熙掐得痛苦万分, 听到这话,眼睛张开一丝缝儿,刚想“苏醒”, 就见一道宝蓝色的身影冲了上来, 接着她就靠进了一个坚实而不是柔软的怀抱里。 “锦鱼……锦鱼……”来人呼吸急促, 胸膛起伏, 因恐惧而颤抖。 闻着那身上雪松的味道,锦鱼心头一软,原来江凌也跟来了。 她只是想逃开许夫人的陷阱,可没想吓江凌。 忙转头朝里,抬了抬脸, 冲江凌飞快地眨了眨眼。 江凌愣了一瞬,呼吸随后平缓下来,却仍是抱着她不放, 反怒气冲冲地质问道:“我们回来拜年,不敢指望岳母当我们是娇客,可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岳父大人, 务必请给小婿一个交待。” 就听锦熙急道:“五妹夫, 你别急。只是争执了几句, 并没有打着碰着。快…… “夫人!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般形容?谁打的?”一声沉浑的怒吼响起。 锦鱼认得这声音, 是大姐夫宜春侯世子。不由暗暗惭愧, 觉得有些对不起锦熙。 刚才真挨了打的人是锦熙, 可是因为她倒在锦熙怀里, 谁也没看见锦熙才是真受了伤的那个。 “江凌,你先扶锦鱼躺下再说。”景阳侯也急慌慌, 吼了起来。 锦鱼是真没想到她爹这么关心她。 只得“哼”了一声,依偎在江凌怀里, “醒来”,道:“我……我没事……也是这些日子太忙累了,被一吓,突然觉得头晕。” 江凌紧紧地揽着她的腰。她也就舒服地把头靠在他的肩窝上。 这么多人,她也不好意思真躺下。 就见宜春侯世子也已经站在锦熙身边,正抬手摸锦熙的头脸,检查伤势。 锦熙见她醒来,头歪了歪,避开宜春侯世子的手,道:“谢天谢地你没事。”又转对宜春侯世子道:“我不打紧的,就是拉扯了几下,大家都坐下说话吧。” 这时,锦鱼才去看许夫人。 她这个位置,倒是清楚地看得见许夫人的脸。 这哪里是她当初见着的许夫人呢?最早许夫人虽然略显年纪,可仍是精致美貌的贵妇人。 如今发色枯槁,两鬓现了雪丝,脸颊瘦削,松得像泄了气的球,黄得像表纸,分明已经是个老妪。 许夫人双眼空洞发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坏了的罪人像。 锦熙弯腰去扶,许夫人却浑身都是僵硬的。 锦熙一个人扶不动,招呼旁边一个婆子来,两人一起扶起了许夫人。 许夫人浑浊的眼珠子拨动了一下,突然冒出两行泪水。她看向景阳侯:“你我夫妻一场,好歹你给我留几分体面,一会儿叫我到喜福堂过过节。” 景阳侯脸上虽仍是黑沉沉的,可似乎也有些不忍,半天往炕上一坐,抬了抬下颌:“你也上来坐着吧。有什么话,你跟我说,别拿女儿们撒气。” 又指着锦鱼:“你也赶紧坐下。回头找太医好好瞧瞧,别大意了。” 锦鱼看了一眼江凌,江凌便扶着她在靠墙的太师椅上坐下。自己也隔着张花几坐下。 景阳侯这才问锦熙:“怎么受的伤?” 锦熙与宜春侯世子在炕前椅上坐下。 她看了一眼许夫人,又看了看锦鱼,无奈道:“不打紧的……父亲,锦心的事,您得想想办法呀。” 景阳侯皱了皱眉,下颌动了动,看向锦鱼:“她不肯说,你说。” 锦鱼只得放弱了声音道:“母亲让我与大姐去敬国公府看四姐姐。我说该大嫂子去才是正理。我问母亲要两个陪嫁丫头的身契,母亲就扑过来打我,说我若是送她们回来,便要打杀了她们,我是真的吓晕了,大姐姐是为了保护我,才挨的打。” 她如实说完,室内安静了一瞬。 接着响起许夫人的啜泣声:“侯爷您听听,大过节的,她四姐姐如今生死未卜,她居然只惦记着自己的丫头。锦熙还护着她,我一时气不过,才打了锦熙两下。侯爷,我如今实在在是走投无路了呀,你没见我都急得都跟五丫头跪下了。” 锦鱼这才算是看明白了。 许夫人在她爹面前倒还没到随意暴走的地步,还想着做戏,这才否认要打她的事实,还拿出下跪这事来卖惨。 可是按她说,还不如暴走呢,至少真实。 果然景阳侯本来沉重的脸上,眉毛微微挑了挑,鼻子纵起些竖纹缕,露出几分不屑:“这事是五丫头糊涂。嫁过去都大半年了,居然现在才想起来陪嫁丫头的身契在你手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故意扣着不给呢。” 就见许夫人浑身颤抖,手在炕桌上簌簌出声,半天嗓音嘶哑道:“你……你……你女儿是死是活,你竟是毫不关心,居然只在乎她的陪嫁丫头!你……你……” “难不成在夫人看来,只要锦心有事,咱们全家上下,包括老太太在内,便什么事也不能做了?我也别上朝了,咱家这节也别过了,最好大家连饭也都别吃了,你才高兴不成!”景阳侯语带讥诮。 许夫人气得直哆嗦,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父亲,母亲,这丫头的事不过是一桩小事。何必为这事费唇舌呢?!母亲,您要是还舍不得这两个丫头,便把她们接回来。若是说好了给锦鱼陪嫁,现在就把身契拿出来给锦鱼,了结了这事也就是了。咱们也好早点想法子救锦心呀。”锦熙出来打圆场。 自打国色天香园的事后,锦鱼便真是把锦熙当姐姐看的。 如今看来,锦熙确实与许夫人和锦心不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是许夫人的大女儿。那时候许夫人的日子过得还算小心谨慎,所以没教她一些不该教的东西。 锦熙这才没长歪。 锦鱼没吭声,反而看了江凌一眼。 江凌便脸色冷淡道:“大姐姐这话说得极是。其实我们江家的丫头实在是太多了,之前还放了几十个。如今灾民众多,卖儿卖女的人家不在少数。锦鱼已经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5 留了不下二三十,也不缺丫头使。岳母既然这般舍不得,想来是极贴心的,不如还送回来照顾岳母吧。也算是锦鱼的一点小小孝心。” 锦鱼半低了头,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她可真是有福气。 身边一个豆绿也就罢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对她的心思自然是摸得准,一个眼神就知道该做什么。 江凌竟是又一个。这话说得可比她自己周全。 她只说是拿不到身契就送回来,听着多少有些威胁的意味。 若是许夫人还像以前一般精明,说不定能听出来她其实并不是真想把人送回来。 江凌这番话却是不同。绝口不提要身契的事,只说是许夫人舍不得,便要送回来。 想想许夫人送人到江府是为了安插眼线,可这眼线如果呆不住,又送回来了,许夫人定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敢用吗? 她正沉思,就听许夫人叫了冯婆子进来,让她去取香罗与玉钰的身契。 想来许夫人也想明白了。在这件小事上纠缠得越久,留来给锦心想法子的时间就越少。 不想那冯婆子领了令正要出去,江凌道:“谢谢岳母疼惜我家锦鱼。只是这两个丫头既是岳母最心爱的,我们也不忍心两个丫头都要走。娘子,我看那香罗是个能干的,回来定是能帮得到岳母。倒是玉钰那丫头,甚是老实本分,模样针线都极好,不如就只留了她在我们江家?” 锦鱼错愕万分。香罗确实能干,在她身边受了重用,玉钰回来定没少说,许夫人也知道,江凌也清楚。那天明明还怒了,说不许玉钰在身边伺候。怎么怎么倒把话反着说?要留玉钰,送回香罗? 她虽不知江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可还是顺着他的话,故意瞪了江凌几眼,一副吃了飞醋的酸模样。 许夫人本来自然是不想同意的。可锦熙的话也有道理,再转念一想,香罗玉钰就算是身契到了锦鱼手里,她也不怕这两个不听话。他们两家人还都在景阳侯府呢。 她也听说了,香罗在江家极受重用,玉钰却是一直不让在跟前伺候,也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万没想到江凌竟想留玉钰,反要送回香罗。难道江凌看中玉钰那丫头了? 她一时脑子有点打结。 香罗这丫头,她本来是极信任的。之前分明背叛过锦鱼两回,比玉钰得用。 可玉钰一直说香罗如今受了重用,早转了心思。 她因为锦心的事,一波一波的,也没功夫搭理锦鱼。 想想香罗这半年多也没来报告过什么事,反倒是玉钰跑来一直说香罗的坏话。 相比之下,玉钰留在江家怕也没多大的作用。 反是香罗,既能骗得锦鱼的信任,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关键时候捏着她娘老子,还怕她不乖乖听话?要什么是什么? 江凌精明似鬼,怕也是看出了这个关节,才要送回香罗吧。 她心里冷笑,道:“当初说好的四个陪嫁丫头,怎么能少了两个?你们便都留着就是。这事不必再说了。” 可江凌似乎跟她犟上了,就是千方百计要送香罗回来。而看锦鱼虽一直一言不发,可那一张脸,却是越来越酸。 她不由十分烦躁,道:“侯爷,你也不说句话,两个丫头的事,她要身契我也给她了。怎么还纠缠不休,不是在故意耽搁我们商议锦心的事情吧。” 江凌这才起身拱手道:“岳母言重了。岳父大人,这香罗是个极能干的。她一家子都还在侯府,单她一个人在江家。我们江家如今也算是小有圣宠,做事自然不得不更加谨慎些。若是岳母真心要送她给我们使,我们自然是求之不得。还请岳母疼惜,把她的家人也一并送给我们江家。” 锦鱼不由大惊。还是江凌看得远啊。她怎么没想到这一点?还是少了些大户人家争来斗去的经验。 香罗,她是想用的。若是用她,她的家人却像个人质押在许夫人手里,这还怎么用? 江凌一下手,直接把她全家人都要过来,这才是从根子上保证了香罗以后都能忠心耿耿。 这时,就听得许夫人一声怪叫,怒不可遏,道:“江凌,你这是想趁火打劫么?” 江凌拱手:“岳母言重了。当初王妈妈可是您的心腹,您送给四姐做陪嫁便是一家子全送过去了。怎么到了锦鱼这里,我们要个香罗的全家,他们在府里也不是多得用的人。您就舍不得了?若是钱的事,我们一直都没提绿……” 他话速极慢,说到“绿”字,便顿了顿,咳嗽了两声。 许夫人听到这里,愣了愣,突然如一只落水的母鸡,放弃了抵抗,只想赶紧上岸喘气。她挥了挥手,示意冯妈妈赶紧去办。 冯妈妈人不太灵光,胆子也小,虽觉得夫人今天什么都听五姑爷的,很是奇怪,还是一句话没问,老老实实地赶紧拿钥匙开柜子,拿身契。 可拿身契的时候犯了难。 说是香罗全家人,可是到底这全家到哪里算是全家? 表兄表妹算不算? 又想,若是少了,一会儿江家姑爷又挑毛病,岂不是更耽误救四姑娘的正事。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当下索性把香罗家连根拔起,一共十几口子的身契全拿了,看看人实在是多,便又拿了一只匣子装好,喜滋滋地觉得这下总没问题了。 一时拿了回去,那头正等着呢。 她本想拿给许夫人过过眼,可许夫人也不知道怎么的,竟是直接挥了挥手。 她便把东西拿给了锦鱼。 锦鱼接过来,想着许夫人都这么干脆了,若是自己再当面清点,倒显得真有些小肚鸡肠,当下谢过,冲江凌莞尔一笑,把东西交给豆绿。 她现在相信,便是许夫人在身契上再做手脚,江凌也定有法子让许夫人就犯。 刚才许夫人吓得赶紧同意,不就是怕这个节骨眼上,江凌又抬出绿柳庄的事情来么? 若是现在叫景阳侯知道了,那才叫雪上加霜,许夫人别说在景阳侯面前抬不起头来,连锦熙和宜春侯世子都没脸见了。 一时总算把这两个丫头的事情整齐清楚了。许夫人正要说锦心的事,老太太却派了人来催,说都过了饭点了,怎么还不到喜福堂去。 景阳侯便吐了一口气,道:“锦心的事,吃过饭再说罢。”他抬脚站起,转头看了一眼许夫人:“你也一起去。” 许夫人猛地抬头,眼中簌簌落泪。 锦熙忙道:“你们先过去,我与母亲稍作打扮就过来。” 锦鱼便忙起身,江凌又过来扶她。 一时出了古香堂,景阳侯有意无意走到江凌身边,问:“你刚才说绿……什么?” 江凌脚步稳稳地,丝毫没有慌张意外:“岳父大人,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6 想着若是香罗一家子过来,岳母心疼银子,都好解决,按律法来,该怎么算怎么算。” 锦鱼被他牵着,听他这样说,也没多嘴。 景阳侯瞥了江凌一眼,也没再追问。 * 到了喜福堂,老太太已经坐了有一阵子,见锦鱼进来,招了招手。 锦鱼忙上前,笑着道:“我到夫人那里,大姐姐也在,说了会子话儿。倒叫祖母久等了。” 老太太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明显松了一口气。 锦鱼便跟她说了几句闲话,便转回来坐下了。 锦兰跟锦鱼相邻坐着,便轻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去了这么久?” 锦鱼自然不好说什么,又想她刚才她向着锦芬说话,便冷淡道:“也没什么事。” 说着拈了一块红枣糕,把自己的嘴给堵上了。 锦兰气结,却也无法,转头想跟锦芬说话,偏中间又隔着她相公。 又过了片刻,锦熙才扶着许夫人来了。两人都重新梳洗打扮过。 锦熙生了幸哥儿后,吃得好,养得好,整个胖了一圈,像只饱满的水蜜桃。 许夫人则正相反,她穿了件秋香色的对襟褂子,下面是黑色的马面裙。 走动起来,身上衣裳空荡荡的。看得出来,人瘦得太快,没及时做新衣裳。脸上抹了不知道多少粉,浮起一层,唇上的口脂极艳。有一种诡异的不和谐。 不过卫大爷,卫二爷还是激动得跳了起来,直奔上前,争扶许夫人。 堂内之前胶着尴尬的气氛终于热闹了起来。 便按着规矩,全家人从大到小,一波一波,先给老太太拜年,花妈妈给每人都发了一个荷包,里面装着压岁钱。 到锦鱼时,花妈妈脸上的笑容极深,递到锦鱼手上时,还暗暗捏了捏锦鱼的手指。 锦鱼便知道,里面的钱应该不少,便没交给豆绿,反认真的系在了腰上。 花妈妈脸上答容更深。 给老太太拜过年,又轮到给景阳侯和许夫人拜年。 许夫人没有准备荷包,只叫冯妈妈端了一只红漆圆盘,上面放着一两一锭的小金元宝。 给拜年的晚辈每人发了一只。 景阳侯的红包,则是楼姨娘在旁边端着一只大红海棠盘。 上面码着三种颜色的小荷包。红的,黄的,蓝的。 锦鱼与江凌都得了一只红的。 等锦鱼江凌等也给小一辈的发完红包,便开了席。 锦鱼打的金锞子虽轻,只有一分两分,可分两种形状。 除了她常用的牡丹花儿,就是小马儿,因这一年是马年。 十分可爱。 孩子们都极喜欢。拿在手里舍不得放下。 开出来的席面倒也算整齐,看来虽然许夫人如今日子过得不顺心,大嫂刘氏还是在撑着府里的中馈。 好容易一顿饭吃完。 老太太便说累了,要先回去休息。 花妈妈伺候着正准备穿外头的厚衣裳,许夫人突然起身垂泪道:“这个节,你们过得乐呵。可怜我锦心……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敬国公府。我是不成了,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你们不能不管她,都替她想想法子。” 老太太厚衣裳才穿了一只衣袖,听到这话,花妈妈顿了顿手。 老太太瞟了花妈妈一眼,花妈妈便又继续给她把另一只衣袖也穿上了。 穿好衣裳,老太太便道:“锦心的事,我是没力气管了。你们慢慢商议吧。” 说着,竟扶着花妈妈就往外走。 吃过这一顿饭,许夫人脸上的粉也掉了一半,嘴上艳丽的口脂只剩下最外圈一条细细的,像一条红绳子系在了不该系的地方。 听到这话,脸皮子抖了几抖,嘴唇咬出血,却没出言阻止。 老太太扬长去了。 别的人却没有这般幸运。 尤其是江凌,因为许夫人转头就盯住了他。 “你不是有本事吗?你说说看,可有法子救出你四姐姐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江凌的身上。 江凌却端坐得像一尊玉像,光洁明亮,熠熠生辉,似乎什么难题都不在话下。 但是他的目光却没有看向许夫人,而是看向了锦鱼。 第96章 妻凭夫贵 锦鱼大概明白江凌的意思。 如果她点头, 江凌便会帮着出个主意。 可是她却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一时拿不定主意。 锦心到底是死是活,伤得重不重, 她其实并不太关心。 而且, 她觉得许夫人是关心则乱。 锦心虽然凄惨, 可应该不至于有什么生命威胁。 敬国公府没事打死她做什么?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么? 现在江凌虽然看着风光, 可救灾的事八字还没一撇,还有得忙呢。 再说这事……如果王青云分析得有道理,不是意外,是人为,江凌又怎么能贸然掺合进去?太危险了。 她也怕锦心的事一旦沾上手, 以后就跟狗皮膏药一样,撕不下来。 迟疑片刻,她垂下眼眸, 决定置之不理。 可就觉得一道道目光都投注在她身上。 无声无形,可那份压力却是实实在在的,让人怪难受的。 可这点子压力, 相比江凌可能遇到的危险, 这又算得了什么? “五妹妹, 你当初刚从庄上回来, 四妹妹对你多照顾啊。我听说还送了你不少好东西。现在你过得好了。不能眼看着她落难, 也毫不关心吧?姐妹之情何在!” 这声音锦鱼不熟悉, 说话内容更是天马行空莫名其妙。 她实在忍不住有些好奇, 抬眼看过去,却见那人二三十的年纪, 头戴玉冠,身穿驼色鹤氅, 容貌与锦心有几分相似。 正是卫大郎。她的大哥,也好意思提什么姐妹之情。他对她可曾有过半点兄妹情谊? 而且她这个大哥,虽然也在她爹的安排下早早入了仕,散官虽有个正四品的忠武将军,实职却只是工部的六品员外郎。 显然不是个能干的。 对内宅的事,更是完全不知情。 糊涂到这个地步,也难怪老太太要失望。 锦鱼便懒得搭理他。 可卫大爷见锦鱼不理,竟抬手指着她,点点点,十分气愤的样子。 “大哥……”最后还是锦熙站了出来,道:“敬国公夫人是京里出了名的狠人。那大门,舅母去过,姑母去过,不都连角门都进不去么!五妹妹能有什么法子!”说完,转向景阳侯:“爹爹,母亲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咱们总要知道锦心现在在敬国公府是个什么情形?不然别人岂不笑话咱们景阳侯府叫敬国公府骑在头上都不敢吭声?” 锦鱼不由再度有些感激锦熙。 看来许夫人生的子女里,也就锦熙聪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7 明理。 这事,不管江凌有没有主意,最该站出来的人是她爹。 景阳侯却拉长了脸沉默着,半天,喝了一口热茶,才慢慢道:“锦熙,这事我之前已经跟你分析过了。我便再说一遍。这件事,皇后娘娘都被连累,受了罚。现在还在宫庙里斋戒祈福。如果敬国公府现在就放了锦心,怎么跟皇上和顾家交待?敬国公夫人难缠,咱们还是得等敬国公回来,我再出面找他商议商议。” “侯爷,你……你……你这是当爹的说的话么?他们这不是明摆着欺负咱们景阳侯府软弱,才敢把这屎盆子全扣到锦心头上么?等敬国公回来,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我锦心是死不活还不知道!” 许夫人十分激动,嗓子哑了,拼命地挤出高声,听着有些刺耳,话也说得难听,早没了贵夫人的风范。 “就是呀,爹!” 卫大郎卫二郎几乎异口同声。 锦鱼暗暗摇头。 她有五个兄弟。大哥二哥都是许夫人嫡出。三哥与锦芬是同一个娘。只是这三哥平素沉默寡言,跟没这个人一样。另外两个却是弟弟,年纪都还小,她也不是很清楚是谁生的。好像都是杜姨娘。 卫大郎卫二郎对许夫人倒是孝顺。只是有点没脑子。 听锦熙刚才的话,似乎许夫人已经托了不少人去敬国公府,可都吃了闭门羹。 那么锦熙刚才干嘛还叫她跟着走一趟,难道锦熙只是想应付一下许夫人? 她不由暗暗思忖。 正凝神细想,就听她爹的声音响起:“什么叫死活不知?敬国公夫人是那这点分寸都没有的人?这顿板子,若能彻底收了锦心那性子,倒是一桩好事。不然,她以后还不知道会闯出多大的祸事来!” 锦鱼心道,她爹是兵部尚书,敬国公什么时候回来多半是知道的。只是不便四处宣扬。 她爹久居官场,这回的事,不知道是不是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风向,所以决定以静制动。 她倒是同意她爹的做法。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要再去瞎掺合。 敬国公府也不可能把锦心关上一辈子。 锦心若是吃了这个教训,知道了厉害,以后别乱去管皇家的事,倒真的是件好事。 可她正轻轻地点着头,就听一声嘶吼:“你不管,我管……” 随即就听“哗啦”一声,锦鱼抬眼,就见地上又是一片碎瓷,再看许夫人,脸色苍白,双眼赤红,右手不知何时竟是握着一把三寸来长,雪光亮亮的匕首。刀尖正抵着自己的脖子。 她左手挥舞着,一一指向在场所有的人:“你……你们……都给我想法子去……” 转着转着,停在了锦鱼的方向:“你……你……都是你害的。若不是你走漏消息,害得国公府知道了是你救的人,他们怎么可能这样对我的锦心!是你,是你害她的。我……我当初上了你的大当。就不该跟你做什么交易,给你姨娘脱了籍!” 锦鱼错愕万分。 她一时不知道许夫人是真疯了,还是只是想找个替罪羊。 这事,是锦心自己说出去的。 又是被诚亲王宣扬到敬国公夫妻耳朵里的。 屋里的其他人并不知道锦鱼与许夫人当时的交易。听了这话,不由心中暗暗纳闷,当时不是都说许夫人贤惠,给秦氏脱了奴籍吗?原来不是呀?锦鱼居然跟她做了交易? 尤其是景阳侯。想到当初自己深信许夫人的人品,不由又愧又怒。 锦鱼这里正郁闷,就见许夫人的手指又移动了,这一回,停向了江凌。 “你……你……不是刚得了圣宠么?你去!你去替我救人!不然……不然……”许夫人说到这里,匕首一挥,竟是割了自己小臂一刀,鲜血瞬间滴落,不等众人尖叫回神,那刀尖再度指向了自己的喉咙。 “不然,我这一刀,就是你媳妇割的。” 锦鱼:…… 上回和离,锦心就赖上了她。想不到这回,许夫人竟也赖上了她。 还是老太太明白,早早就离开了。 不然怕是要被许夫人活生生气死。 江凌站了起来,牵住了锦鱼的手:“走吧。” “你不能走!”卫大郎扑了过来想拉扯。 江凌将锦鱼护在身后,一张俊脸好像冰雪雕就,露出一阵阵的青气,锦鱼在他身后,都感觉到一阵寒意。 卫大郎似乎也被震慑住了。 “岳母,我也不敢指望你把我媳妇真当女儿看。可你也不能这样欺负她。但凡你待她好一些儿,这件事,也不是多难。我出面替你办了也就办了。你偏要威逼我们夫妻,闹成这样,却怪不得我。” 说着,推开卫大郎,带着锦鱼就往外走。 “你……你吹牛!”卫大郎趔趄了一下,不甘心地道。 许夫人浑身颤抖,她却是信的。 当初诚亲王府传出锦心的丑闻,就是江凌三言两语去诚亲王府摆平的。 她颤抖了半天,手指一松,那匕首“铎”地一声掉落在地。 “你……你要我怎样对她好?你说……你说……我都答应你。” 她双膝一软,就往地上瘫坐下去。 锦鱼指尖颤抖,手心一片冰凉,长出了一口气。 若是今天真逼得许夫人自残,京城人的唾沫非淹死她不过。 许夫人对她不好。可是对锦心倒真是出自肺腑,一片慈母心肠。 锦熙上前拉住锦鱼,哀求道:“五妹妹,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母亲那里,我会劝她的。今天这事,你说开个口吧,请妹夫帮帮这个忙,好不好?” 锦鱼想了想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大姐姐,你之前不是说让我与你走一趟敬国公府么?不如趁今天大家都在,叫上大嫂二嫂,还有二姐三姐,咱们一起去一趟吧。” 她还是不想江凌介入这事。 最可怕的危险往往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不由暗暗后悔,就该早点跟江凌提及王青云的猜测的。也许江凌知道了,就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了。 如果去的都是女眷,与前朝的关联便能小上许多。 闹成这样她爹都不开口,定然有不能开口的原因。 不想锦熙没说话,锦芬先慌张地站了起来,道:“我……我们去能顶什么事呀?家中现在乱成一片,我就不跟着去添乱了。父亲,您看,我跟相公先走一步,可好?” 景阳侯尚未回答,锦兰也站了起来,道:“父亲,您是知道的,我还不如二姐呢。咱们这一大堆的涌了去,知道的说咱们家女儿齐心。不知道的……还当咱们仗着人多,欺负他们敬国公府子嗣不旺。我也走了吧。” 景阳侯脸色阴沉沉,却没说话。 许夫人却只是狠狠地看着她们几眼,并没说什么,似乎也并不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8 乎她们去不去,就又转眼直勾勾地看向江凌。 江凌眉眼轻扬,道:“岳母,我也没什么要求,您以后只要记得锦鱼的好就是”说完转向景阳侯:“岳母忧思过度,还是该早点请个大夫好好瞧瞧。” 景阳侯闭了闭眼,吩咐道:“睛雾,以后你就去伺候夫人吧。” 话音刚落,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灰色的身影,飘向了许夫人身边,许夫人还没回过神来,就觉得颈后一痛,晕了过去。 锦鱼见许夫人突然歪倒,吓了一跳,就听一个轻飘飘的声音道:“侯爷,夫人晕倒了。我先送夫人回去歇息,再拿了侯爷的名贴去请大夫。” 不过片刻工夫,晕倒的许夫人便被抬走了。 又有丫头婆子上前来收拾地上的碎碗匕首。 从头到尾,整个喜福堂安静得可怕,只听见有椅子在吱吱作响,也不知道是谁吓得瑟瑟发抖。 等收拾干净,江凌与锦鱼重新坐下,又上了茶。 江凌才道:“侯爷,不如让锦鱼先按她的法子去试试,若是不成。我再想法子。您瞧着如何?” 景阳侯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却对江凌道:“你跟我到望燕楼去。” 卫大郎想跟上,景阳侯瞥了他一眼,道:“你去看看你母亲吧。” 卫大郎:…… 卫二郎:……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便朝古香堂去了。 锦鱼看了看屋子里的诸人,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锦熙便道:“五妹妹,今日你来作了主吧。若有谁不听你的,我来替你收拾了她。”说着,眼角瞟向了锦芬锦兰。 锦鱼:…… 她真没想到,锦心的烂事又一次落到了她的头上。 锦熙虽这样说,可锦芬锦兰到底是出嫁女,锦熙的手再长,也伸不了那么远。不过是场面话罢了。 不过她素来想得开。 景阳侯府到底是她的娘家。这个家有老太太还有她爹,她娘虽说搬出去了,可说到底仍是景阳侯府的人。 更不用说她娘肚子里的那一个。 若真是个男丁,可是跟景阳侯府一辈子断不了关系。 她在卫家多点分量,她那个可能的弟弟,以后日子许是能好过些。 她今日出了手,日后再回娘家,还怕谁敢给她脸色看? 再说,锦熙的考虑也不全错。 景阳侯府叫敬国公府欺负了,对她们出嫁女也真没什么好处。 她想了想,摆出一份沉稳的姿态,笑道:“大姐姐既然这样说,那这次的事,我就拿个主意。” 说完,她慢条斯理地端起手边粉彩圆融杯喝了一口热茶,这才道:“这件事,到底是内宅的事,不如就留我们女人在这里商议?姐夫们到外头花厅去喝杯茶吃几块点心?” 锦芬锦兰互相对视一眼,便都看向自己的夫婿。 周七与黄五见卫家今日乱这样,早巴不得一溜了之。听到这话,也不等锦芬锦兰点头,便拱了拱手,飞也似地走了。 倒是宜春侯世子皱着眉头,道:“虽是内宅之事,可你们若是出面,也关系到夫家。我还是想在这里听上一听。” 锦鱼笑道:“大姐夫放心。一会子我们出发之前,定让大姐姐先跟大姐夫商议一番。定不会叫大姐夫为难。” 锦熙也一个劲地给宜春侯世子使眼色,宜春侯世子才不情愿地走了。 其余卫家各人早巴不得一声,全都跑得飞快,只留下大嫂刘氏,二嫂杨氏。 堂内这才清静下来。 锦芬锦兰便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仍是想走。 锦鱼便道:“二姐姐,三姐姐,你们要走,我绝不拦着。可你们也要考虑清楚了。今日的事,虽说是四姐姐的事,可也是景阳侯府的事。今日娘家出事,你们完全置身事外,以后你们有什么事,想要娘家帮手,便没那么容易。而且……你们这样做,就不怕你们的夫家知道了,觉得你们太过凉薄?” 锦芬冷笑道:“凉薄?你说我凉薄?别的不说,单说咱们都是庶出的,你多少嫁妆,我多少嫁妆?我比不得锦兰,黄家地缝里都塞着金子。周家本就是清贵之家,人口又多。不过是外头名声好听罢了。内里我吃个例份外的鸡蛋都要掂量掂量呢。好,就不说钱的事,我嫁妆不及你,但凡爹爹疼我疼你的一半,也替我相公谋个肥差,我今日也不说什么了。怎么平素有好事想不起我来,现在出了这种捅破天的事,倒想起我来了?反正今日我是不会去的。” 锦熙怒道:“二妹妹,你说话凭凭良心。你的嫁妆少,是因为周家的聘礼实在太少。就这样,除了公中的,母亲还是贴补了你一份,还为了你亲事好看,将你写到她的名下!” 锦芬便又还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锦鱼听得头大。待她们稍微停顿,忙道:“二姐,这脚长在你身上。今日我们问过你了。你不去,便不去吧。请你先回吧。” 锦芬巴不得这句话,狠狠白了锦熙一眼,怒气冲冲地走了。 待她出去,锦鱼这才问锦兰去不去。 锦兰笑道:“谁能想得到。五妹妹当初在庄子上长大。原与家中姐妹都不熟。如今竟能越过大嫂二嫂和大姐,在卫家作起主来了?大嫂,这件事,您怎么说?” 这话颇有几分挑拨离间的味道。 让锦鱼作主,是锦熙的主意。 刘氏与杨氏可没开过口。 就见刘氏也不紧不慢,端起了红绿彩铃铛杯,喝了一口,才道:“刚才可是母亲指名点姓要五姑爷想法子的。我只听母亲的。所谓妻凭夫贵,五姑爷不在,自然都听五姑奶奶的。” 锦鱼不由对刘氏刮目相看。 按说她们这些出嫁女跑回家来指手画脚,最不耐烦的便该是掌着中馈的刘氏了。 但锦心这件差事,真不是什么美差。 一来不一定能办成。办不成自然落埋怨。 二来就算办成了。以许夫人的性子怕是也不会感激,说不定又得陇望蜀,生出新的要求来。 刘氏放下虚荣之心,不跟她们争权,也是个聪明人。 又想起当初刘氏跟锦心争老太太的翡翠镯子,让她捡了个大便宜的事来。 刘氏对锦心,怕也没多少姑嫂之情。 不过是为了名分,不得不管罢了。 锦兰听了这话气乎乎地撇撇嘴,“罢了。五妹妹可真是了不起,大姐姐听你的,大嫂子也听你的。我看呀,以后你这福气可大着呢。我可不敢不听你的。” 锦鱼有些意外,锦兰竟没坚持要走人。 不过,多一个人多一分压力。 敬国公夫人再怎么跋扈,也是双拳难敌五双手。 锦鱼这才道:“大嫂,那就请你准备些礼品药材。咱们大过年的去敬国公府,总不能空着手。” 锦熙闻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9 眼眶一红,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些姐妹中,锦鱼是最有本事的。这一点,她跟宜春侯世子私下也多有议论。 回京不到两年,在京里,提起卫家女儿,人人都只知卫五娘子。 与宏福寺的寻禅大师,王家,钟家都往来密切。 江家如今又突然鸡犬升天。 过了节,锦鱼若是再被皇后娘娘召见嘉奖,声势只会更上层楼。 她们姐妹中,如果有一个人能敲得开敬国公府的大门,除了锦鱼,她想不到第二个。 第97章 凶险至极 此时, 望燕楼内,景阳侯身穿漂色古香缎绣青莲鹤氅,大袖深垂, 双手背在身后, 站在窗前。 窗口却是紧闭着, 只从回字纹的窗格外透进天光。 江凌站在他身后半步, 微低着头,眼睛望着窗前大条案上摆着的一盆翠幽幽的君子竹,并不言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景阳侯才转回身来,坐进条案前的大圈椅中, 指着对面的圏椅,冲江凌指了指。 却并不叫人进来伺候。 江凌见条案暖窠里有热水,案上也有茶具茶杯, 便自己动手,给景阳侯奉了一杯杯,自己也倒了一杯。 景阳侯喝了几口, 才道:“江凌, 我知道你聪明过人。可是, 皇后娘娘出事, 太子出事, 这里面多少凶险之处。敬国公这样处置, 是极妥当聪明的。咱们立于朝堂之上, 不能学后宅妇人之仁。要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江凌双手捧着天青罗汉杯,长睫低垂, 头轻轻点了点,既没表现得半点吃惊, 更没表现得不安惶恐。 景阳侯微皱了皱眉,以为自己说得太过隐晦,没说清楚,江凌没领会到其中的深意,便索性道:“你要知道,那两件事,也许并不是意外。” 江凌这才抬起头来,脸上仍是平静如玉像一般,目光如深潭秋水,深沉无波,淡然道:“岳父洞若观火。岳父可知,是何人所为?” 景阳侯心头大震。 原来江凌竟是早就知道的。 那他刚才怎么还敢说这事不难处理? 自古最凶险的事便是夺嫡。 他原以为皇上千秋鼎盛,太子地位稳固,可万没想到,那个位置……实在是太诱人。竟然还是有人敢肖想。 他手握兵部,目前只要效忠皇上就行。 可是接下来,如果夺嫡之事越演越烈,他想不站边都是不可能的。 可这边一旦站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自然也关心锦心的伤势。 可是与景阳侯府的安危比起来,锦心受的那点委屈,景阳侯府是不是因此丢了脸面,都微不足道。 而许夫人,在这件事上的所作所为,连最普通的官夫人都不如,倒像个无知的市井村妇,眼里只知道女儿。在顾家闹完不算,又拉上娘家闹。 锦心的事,表面看不过是出了件意外,死了一个小姑娘。但这事连累得皇后娘娘都自闭宫庙,又怎么会是普通小事?明明是凶险至极。 许夫人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实在让他失望至极。 他就不该一时心软,看在儿女的面上,想给她些体面,让她今日出来见女儿女婿们。 不然也不会搞到现在这样,一团烂泥。反叫女婿们都看了笑话。 他同意锦鱼去一趟敬国公府,不过是想赶紧把事情压下去,安抚一下许夫人和两个儿子。 他不信锦鱼真能见到敬国公夫人。 这倒不是因为敬国公夫人跋扈,而是敬国公夫人定然深知其中凶险,故而大门紧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最好是让全京城的人都不要再关注提起这件事才好。 卫家上门大闹,顾家不依不饶,都是犯了皇上忌讳的事情。 可有些话,他也无法跟许夫人与两个儿子说太多。 一来这只是他的揣测。二来,他们跟锦心感情深,未必能听得进去。只会以为他是在找借口,反显得他太过无情。 倒是江凌……,这孩子是个明白人。 至于这次的事是谁,最可疑的当然是诚亲王。 太子若是在昌县真被杀了,诚亲王便是唯一的嫡子。 皇后娘娘母家与敬国公府一定力保他上位。 可是这一回,皇后娘娘却是在敬国公府出的事。 削弱了皇后娘娘和敬国公府的地位,对诚亲王又并无任何好处。 因此又觉得这事,也许不是诚亲王所为。 至于皇上其他的成年皇子,一时也看不出谁有这样的实力。 他不想显露出自己对这事没有把握,反叫江凌看轻了,便道:“你说呢?” 江凌闻言想了想,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刚才露出点儿苗头来,咱们对这事还是一无所察更好。” 景阳侯听到这话,略有一解。可细细一想,不由暗暗叫绝,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不管这件事是谁的手笔,离最后的结局都还早着呢。 他只顾着盘算如何避开。 倒没想到,这种时候,最该表现出来的,不是精明,而该是糊涂。 总之不管是谁在后头搞鬼, 他们先装着糊涂,就暂时可以维持住两边的平衡。 最多叫人以为他们无能罢了,总比早早站队要强。 景阳侯不由后背惊出一身冷汗,看江凌眼光更是不同。 他便又问了一个心中的疑惑:“那你是如何看待,你这突然飞来的鸿运?” 江凌嘴角慢慢勾起,露出几分难见的狡黠:“自然是由衷感激皇恩浩荡。如今满京城,人人都在议论江家三郎貌美如花,谁还记得十日之前,太子被围,皇后娘娘雪中赏花,朝野上下群情激愤?” 景阳侯老怀大慰,抬首大笑。 果然,江凌心里明镜一样。 皇上那天演了一出感怀孝慧仁慈皇后的大戏。不过是想弄出点趣闻逸事尽快消弭太子与皇后这两件事。 他们都能看出来其中有人作祟,皇上岂能看不出来? 最不希望朝臣们卷入夺嫡之争的人,是皇上。 他身子骨好着呢,怎么能放任下面的朝臣早早就站队,然后互相斗个你死我活。 景阳侯笑完,这才问江凌:“若是锦鱼进不去敬国公府,你真有法子进去?” 江凌嘴角微勾,神色淡定如磐石居于风中:“法子自然是有的。我只消写一封信送进去,上头写两个字就成。不过……锦鱼既然去了,想来不必用上我的法子。” 景阳侯大感好奇。 他不是很相信锦鱼,但是他现在却完全相信江凌。 不由问道:“哪两个字?” 江凌笑道:“内奸。” 景阳侯略一细思,便明白过来。 他们都觉得不是意外,何况敬国公府? 定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0 要抓住内奸。 江凌写这两个字,极妙。 敬国公夫人如果已经抓到内奸,定然也会好奇内奸是谁这件事,是否已经泄露出去,非亲自见见江凌摸一摸底细不可。 如果还没抓到内奸,就更要见江凌了。谁知道江凌有没有什么别的消息,可以帮他们尽快抓到内奸呢?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是非见不可。 景阳侯默默半天,有些不甘心,又问:“你就这么相信锦鱼?她又怎么进得去?” 不想这回江凌却是偏着头微微一笑,随后双手一摊,一副他也不知道的样子。 景阳侯一时也拿不准他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见江凌如此精明,他再想起刚才卫家大郎二郎的糊涂表现,不由又是伤感,又是感慨。 锦鱼真是被秦氏教养得很好。当初锦鱼瞧上江凌,他还觉得锦鱼只是小姑娘爱俏郎君,没眼光。只是想着她出身庄子上,低嫁好些,这才答应的亲事。谁知道这孩子竟是给自己挑了个最厉害的夫君,也给景阳侯府找了个最得力的好姑爷。 他们这对小夫妻,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以后景阳侯府出了什么事,倒要多找他们回来商议商议才是。 他心思一时飘得越来越远,不由又暗暗期盼,盼着秦氏这一胎真能如马太医所说,生个儿子。 就算不及锦鱼,不及江凌,也能比老大老二这两个不成才的东西强。 反正这两个嫡子日后多半是指望不上了。 江凌叫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道:“这回的事,我早该与你们两个商议的。” 不然怕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婆媳决裂,父子生疑。 他与许夫人几十年夫妻情义,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 而锦鱼她们准备妥当后,打发人通知了望燕楼,便出发前往敬国公府。 因人多,锦鱼想了想,便与锦熙同乘一车。 锦兰的马车比她的大上许多,便让大嫂刘氏二嫂杨氏都与锦兰同乘。 这样的安排,锦熙有些不解,但也没坚持。 路上又开始飘雪。 锦熙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头,又是白茫茫地一片,不由长叹一声:“这也真是天意。若不是今年暴雪成灾,那屋顶反复结冰化雪,又怎么会坏掉。” 锦鱼默默点点头,没有说话。 心里却想起王青云的提示,暗暗琢磨一会儿到了敬国公府该怎么说话,才能让敬国公府愿意打开这个大门,却又不牵扯到这些朝中可能的大事。 锦熙见她不说话,苦笑了一下,便没再说什么。 她自己对锦心这个亲妹妹也是有苦难言。 上回她被锦心害得早产,锦心到现在都毫无愧疚之心。反而怪中秋请客,她去了国色天香园,一直不肯跟她来往。听说闹到在和离,她娘让她去敬国公府看望锦心,锦心只推说有事,不肯见她。 这回这事太大了。大哥二弟都来求她,她看她娘也实在是可怜,这才伸手。 倒是五妹妹……虽是个自己有本事的,倒还肯认她这同父异母的姐姐。明明知道锦心的性子,还是抹不过这个“卫”字,愿意来淌这趟浑水,怎么叫人不敬重。 马车走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停在敬国公府前头。 锦鱼便叫了豆绿来,在她耳边轻语了几句。 豆绿下了马车,便上前去见敬国公府守门的小厮。 因这天气不好,北风吹得豆绿的裙子都翻了起来,露出里面的黑色棉裤,雪花也扯成一块纱幕似地,门口只有一个小厮,戴着雪帽,笼着袖子,冻得在地上不停地来回走动。 豆绿上前去对那小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厮见一个裹得跟狗熊般的丫头,露出一个冻得通红的小蒜头鼻子,朝马车那头望了望。 他在门上时间不短,也颇认得一些门第的马车。 只是这两辆马车都眼生得很,看标记,也不是京里有头有脸的勋贵人家。 这小丫头也不懂规矩。上来就问他叫什么名字,而不是递拜帖。 因此便颇不耐烦道:“你们哪家的?” 这许多年,他们家门前过年,就从来没这般冷清过。要怪都怪世子爷娶回来个不停闹腾的扫把星夫人。 豆绿道:“我们是永胜侯江家,还有外诸司黄家的。” 外诸司总管着宫中采购与秘制。 那守门的小厮想了想,突然把手从袖子中抽出来,拍了拍脑袋:“江家?是救过我们世子爷性命的卫家五娘子的夫家?” 豆绿得意地耸耸小鼻子,点了点头,往那小厮手里塞了一个大荷包。 那小厮荷包收进袖中,道:“我们夫人不见卫家人。你们回去吧。” 豆绿笑道:“我们又不是卫家人。你通传一声,万一你家夫人想见呢?我们姑娘说了,那暖房破了,那些牡丹花岂不是可惜了,我们想买下来。” 那小厮冷笑:“那些惹祸的花儿,早叫我们国公爷吩咐,连根拔起,全都扔了。连花匠也打发了。” 豆绿微微一笑,转头看了一眼锦鱼的马车。 锦鱼锦熙在车上,这些对话,也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锦熙这才明白锦鱼为什么刚才不肯坐卫家的马车。只是有些不明白,锦鱼怎么会想出买花儿这样可笑的借口。 不由沮丧万分,看来她有些高估锦鱼了,今天,她们进不了这敬国公府的大门。 她正郁闷,就听锦鱼道:“哎呀,这花儿可万万扔不得。你赶紧进去通报,告诉你家夫人,就说卫家五娘子说的,这花儿处置不好,怕会惹出更多的祸事来。” 那小厮只听得马车里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好听声音,又听得会有祸事,听语气,竟像是卫家五娘子,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敬国公府这场祸事就来得莫名其妙。京里人都说这卫家五娘子是花神下凡,莫不是敬国公府得罪了什么花精树怪才这般倒霉? 想了想,反正通报一声,顶多挨句骂,若是万一真有什么祸事,岂不是他们这些人都跟着倒霉? 这回花房当差的,就给活活打死了好几个。 见这小厮进去了。豆绿忙跑回来,又爬上了马车暖和着。 锦熙便问:“这花儿扔了,会有什么祸事?” 锦鱼嘴角一勾,水眸转了转:“我胡诌的。先进去再说。” 锦熙:…… *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那小厮跑了出来,豆绿忙又跳下车。 那小厮便对豆绿道:“我家夫人说这花儿怎么处置,就不劳卫家五娘子费心了。你们的来意,我家夫人清楚得很。让你们赶紧回去。不必白费心机。” 锦鱼在车里听得,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语气,听起来倒真是敬国公夫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1 不过,她本来也没指望自己那句话能吓到敬国公夫人,便提高了声音道:“麻烦小哥你再替我给你家夫人传句话儿吧。我如今想赈济灾民,想请她帮帮忙。不知她肯不肯?” 那小厮迟疑片刻,心道原来夫人猜错了。卫五娘子不是为了世子夫人来的。这倒也有可能。如今府里上下谁不知道,世子夫人疑心世子爱慕卫五娘子,因此两姐妹从不往来。卫家就算真派人来打听世子夫人的事,怕也不会是卫五娘子。 便又跑了回去。 锦熙在旁边听得,不由暗暗点头。 这救灾果然是个好借口。敬国公府和皇后娘娘这回叫御史们抓住不放,最大一条罪状就是如今雪灾肆虐,饥民遍野,她们不但对赈济灾民之事漠不关心,反而骄奢淫逸,日费数百金,只为养一朵牡丹,恣意享乐,挥霍无度。 而相反的是,锦鱼与江凌都因为赈济灾民,颇得民心。 如今锦鱼还要赈灾,愿意拉敬国公夫人入伙,岂不是现成的一个台阶?她不由对今日能进去敬国公府又恢复了几分信心。 等那小厮送信的工夫,她便拉着锦鱼打听她想怎么救灾。 锦鱼想了想,不想节外生枝提及许夫人在绿柳庄做手脚的事,便道:“我还想多收集一些防寒之物。棉衣柴薪,木炭,茅草……你若有时,不妨往国色天香园送上些。” 锦熙忙应了,又说要从宜春侯府的亲戚那边,再替锦鱼多找些。 两人商议了一会儿,就听外头响起那小厮的声音:“我家夫人说赈济灾民的事她已经在做了。对卫五娘子爱莫能助。” 锦熙不禁大失所望,道:“今日怕是进不去了。不过,咱们也算尽力了。” 却听锦鱼高声道:“既如此,我们便离开了。不过还请你替我再给你家夫人传句话。就说,我明日便上宏福寺去求求菩萨保祐,希望我四姐姐在敬国公府平平安安的,不要再出什么事了。” 她说完,便叫豆绿上车。 豆绿一边爬,一边低声问:“咱们这就走了?” 锦鱼笑着低声道:“你慢点儿爬。”却又大声道:“人家不开门,咱们还能赖在人家门口不成?你动作快些。” 锦熙听得莫名其妙,一时不知道这主仆两人在搞什么鬼。 豆绿听了锦鱼的话,眼神一亮,便扭头去看那小厮,嘴里催他去传话。 那小厮见她们是真要走,便转身进去传话。 豆绿见他进了门,脚上一滑,又从车辕上掉了下来,咧嘴干哭道:“姑娘,我扭了脚。” 锦鱼:…… 一时也不知道豆绿是真伤着了,还是装的,便要下去查看。 锦熙的丫头便要替她下去,正在推让间,豆绿就见那小厮又跑了出来,满脸惊异,脚上打滑,直奔过来道:“唉哟,亏得你们还没走。我家夫人说……说请卫五娘子一人进去说话。” 锦鱼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若是这一次再不行,她也只能灰溜溜地回去,等江凌来想法子了。 锦熙激动得满脸通红,一把捉住锦鱼的手,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锦鱼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让敬国公夫人开了门。 锦鱼叫她捏得手腕生痛,笑道:“敬国公夫人是极信宏福寺的菩萨的。” 锦熙听了,总觉得锦鱼并没说实话。 不过此时也不是纠缠细节的时候,便忙帮着锦鱼戴好雪帽,送她下车。 角门内停着一顶小暖轿并四个小厮儿。 锦鱼上了轿子,豆绿跟着走了有一刻钟,才到了一处厅堂。 这里锦鱼之前来过,叫争迎堂。 只是她有些意外,只是她跟敬国公夫人两人见面,何必开这么大个厅堂? 看来这敬国公府还真是奢靡得很,这次御史们的攻讦,他们并没太当回事。 第98章 意外结盟 争迎堂确实很大, 摆设更是富丽堂皇。正面有三面出陛的台阶,上面放着八扇的紫檀髹金梅竹兰三君子屏风,屏风前一张大紫檀梅花几, 花几两侧各放着一张宽大得能坐下两个人的四出头官帽椅。 椅上放着簇新的梅红洒金椅垫椅袱。 台阶前放着落地青铜仙鹤香炉, 冉冉冒着青烟。 椅上无人。 台阶前两侧摆放着一溜十二张紫檀圈椅。 上头放着朱红色的椅垫椅袱。 一个穿金着银的漂亮丫头引着锦鱼到了右手第二张椅子前。 锦鱼不由暗暗纳闷, 难道敬国公夫人不是只见她?府里还有别的人? 厅里烧的不是炭盆, 而是地炕,烘得脚底热乎乎地,锦鱼忙叫豆绿把自己的披风脱下,这才坐了。 就有丫头上前伺候,送茶送水送点心。 锦鱼今日在景阳侯府, 也没吃好,见那点心五颜六色,形状也花巧, 便也不客气,拿起一块豆绿色的点心,咬了一口, 却觉得有些硬, 不太细软, 里面有红豆沙陷儿, 却又太甜。原来这点心只是看着好看, 味道却还不如她们永胜侯府的, 更不用跟国色天香比。 她顿时又长了些信心。 敬国公府也不过如此, 没什么好害怕的。 她吃了一块,便不再想动, 喝了两口茶,这才听到有脚步声响, 敬国公夫人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相比许夫人整个人都萎靡衰老,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敬国公夫人居然仍是从前那副鼻孔朝天的傲慢模样,身穿梅红色缂丝花草裙袄,围了一条雪白柔软的白狐裘披肩,全无冬日衣裳的臃肿,想来府里各处都是暖和无比,才是这般打扮。 也不奇怪锦心要建明瓦花房,她并没阻止。敬国公府确实是京城第一公府,奢靡程度别家很难想象。 她忙起身行礼。 敬国公夫人脸板得像铁锅一般,又冷又黑,只是点点头,大摇大摆地坐下,喝了几口茶,才冷道:“你敢拿宏福寺威胁我?!” 锦鱼见她不叫自己坐,便大摇大摆地自行坐下了。 敬国公夫人脸色虽是难看,倒也没阻止。 锦鱼也学着敬国公夫人的模样慢慢喝了几口茶,才道:“夫人多虑了。难不成我跑去哭诉,老和尚会不向着国公府,反倒向着我不成?” “哭诉?你有什么可哭诉的?” “怎么没有?我母亲逼着我来见四姐姐,看看她好不好。我不肯来,她岂肯放过我?我以后还怎么回娘家?” 敬国公夫人听她这话说得有几分轻佻,不由十分不耐烦。 自从打了锦心,许夫人就跟着了魔一般,要把锦心接回家。 他们既然已经把话放给顾家了,顾家不原谅,敬国公府就不放人,卫家就该去劝顾家,一直跑来敬国公府做什么?!接人,那是做梦,便是大门她都不想让卫家人踏进一步。 不过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2 这个卫五娘子倒是个有本事的。居然搬出了老和尚。 那老和尚本就是名声显著,近日因救灾的事,在京里声望更是一时无两,皇上也多有褒奖。 这卫锦鱼跟那老和尚关系莫逆,上回锦心在宏福寺陷害锦鱼,老和尚可没客气,直接把状告到了国公爷面前,害得国公爷舍了一千两银子,还要去给他赔不是。 她是怕这卫锦鱼真去给老和尚告一状,回头万一这灾情平定了,皇上想起来召见老和尚,老和尚在皇上面前再胡言乱语,替这卫锦鱼出头,岂不是再惹出些事来。 因此这才不得已见她一面。 反正她也不会让这卫五娘子如意,府她是进来了,锦心,她是休想见着。 不过她也不由再多看了锦鱼几眼。 就见她今日穿着一件玫瑰粉宝相花彩晕锦面狐貉对襟暖袄,下面一条是灰鼠皮裙,虽穿得厚重,却不显蠢笨,脸色又红通通的,两只眼睛,黑睫毛长长,眸子黑白分明,好像会说话一般,却又似那朝霞明珠,叫人看着就心情轻松不少。 说话的态度,对自己也没有丝毫畏惧。 即使自己特意交待不许她坐在第一张椅子上,压压她的气势,也丝毫没有影响到她。 明明只是个庄上长大的庶女,面对她也是落落大方,毫不拘谨。反倒是锦心,说什么侯门嫡女,在她跟前就跟老鼠见了猫儿似的,畏畏缩缩不痛快。 这样一比,她心里更是酸胀不爽,郁闷难忍。 明明这丫头才是救镇儿的人。 若是当初知道了真相,就算出身太差,不能替镇儿娶来做个正妻,也可跟卫家商议,让这卫锦鱼嫁来做个媵妾,岂不是如了镇儿的意? 许夫人当时那么想把锦心嫁进来,这个条件,卫家未必不肯答应。如今倒白叫永胜侯府捡了去。他们家却落了锦心这么个倒霉扫把星。 镇儿可怜,叫人骗得,明明有个嫡妻,都不敢早生个嫡子。其余小妾,出身又太低贱,由她们生下的孩子继承敬国公府,想想她都觉得憋屈。 “你回不回娘家跟我们敬国公府可没关系。你们卫家要想见锦心,其实也容易,只要顾家松了口,我这里随时可以放了她。”她素来不喜欢跟人绕圈子说话,更何况能让卫锦鱼进来,已经是给她脸了。 “顾家要找的人是柳家的媳妇,不是卫家的女儿。卫家人去有什么用呢?” 敬国公夫人听了这话,先是一怔,旋即心里更觉得懊丧得想跺脚。 这卫锦鱼的脑子怎么这般明白呢? 这顾家要做太子妃,卫家确实给不起。 所以只能赖着柳家。 可国公爷已经说了,不能再掺合这选太子妃的事。 大事上她从来不会跟国公爷对着干。 她当下竖起两道英挺的眉毛,怒道:“上回不就是你家老太太的脸面才进了顾家么?” 卫家给不给得起,她才不管。卫家人就是别想见锦心。今日敬国公府落到这个田地,都是他们景阳侯府骗婚在先。 “其实我今日来,就是想劝劝夫人。本来卫柳两家在这件事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大家互相帮着就是,可是你们非要这样为难卫家,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难不成你们不让我们见着,顾家就会消气?我看卫家要的不过是一桩好亲事。京中好男儿多少,还怕找不到一个适合的?” 敬国公夫人一直想的就是顾家女要做太子妃。根本没往别处想。 不知怎么的,听到锦鱼这句话,她脑子里打了个响雷一般。 京中多少好男儿……那还有谁? 本来她跟顾家夫人暗中也谈过,他们家对镇儿也是中意的。 若是……岂不是解决了她的心腹大患? 她捏着茶杯的手,不由攥得死紧,双眼如火炬般盯着锦鱼,半天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那你可要记住今日这番话。若是我替顾家姑娘找了个好人家,顾家也同意了,你们卫家可不能从中作梗?” 锦鱼听到敬国公夫人突然让步,又笑得十分阴险,不由心生警惕。 她今日是代表卫家来看锦心,却不该在其他事情上代表卫家说话。 她低头想了想,道:“我在卫家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庶女,又是出嫁女,哪里能做得了卫家的主?今日我大嫂子也来了,在黄家的车上,这会子怕是还没走远。若是夫人想要跟卫家作什么约定,何不把她叫回来,有什么话跟她说?” 敬国公夫人却双眼炯炯盯着她,颇有些不怀好意,道:“卫家,也就你一个明白人。你还是我们镇儿的救命恩人。以后跟卫家打交道,我就指着跟你一个人说话。你若是答应了,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你姐姐。你若是不答应,就请回吧。” 锦鱼不由后悔刚才话说多了,暗暗扣了扣脚尖。这叫什么事?她这是反被敬国公夫人赖上了吗? 她实在想不出柳家若是替顾家姑娘能找到个好人家,顾家也同意了,卫家有什么理由从中作梗?除非这个人选跟卫家也有关? 卫家老三虽还没成亲,可既是庶出,也没什么出色之处。顾家定然是瞧不上的。 那还有谁? 敬国公夫人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明显太可疑了。 她想了想,站起身来:“夫人,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虽然她是真不想把江凌拖进这滩浑水里。可以其一脚踏进敬国公夫人的陷阱中,不如赶紧跑掉,让江凌来处理更好些。 敬国公夫人却并未挽留。 可这争迎堂真大呀。她感觉自己走了半天才到门口,却听得敬国公夫人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你可知道,夫妻一体?不知你是否听说过,当年我跟国公爷还在甘阳关,国公爷带兵出城追敌,城内兵力不足千人,北狄人骑兵数万一夜之间兵临城下,守将战死,眼看就要破城,我能怎么办?我当时还身怀六甲!也只得披挂上阵,领兵督战。可我守住了那座城!也守住了陛下的江山,守住了敬国公府二十年的荣华富贵!” 锦鱼站住了脚,这事她是听老太太说过。只是实在不明白敬国公夫人怎么会突然跟自己提及这件事。 “你是个聪明人。日后你家相公想要一飞冲天,你这个做娘子的,有些责任是逃不掉的。今日我抬举你,把你当作卫家的话事人,是你的福气。你仔细想想,要不要接住这个福气?” 锦鱼的手已经扶住了门框,脚步却迈不出去。 敬国公夫人这个提议,似乎是要跟她结盟。她可是做梦都没想过。 她转过身,远远地看着敬国公夫人。 她一直以来只当敬国公夫人嚣张跋扈,谁知道却是个精于算计的。 可是她连王青云那么野心勃勃的建议都接受了,多敬国公夫人这么一个朋友,总比多这么一个敌人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3 她想了想,道:“夫人说得没错。我也愿意与夫人结个善缘。可是夫人的要求,我答应了又有什么用?就像这国公府,最终是国公爷说了算,景阳侯府,最终也是我爹爹说了算。夫人这样要求我,实在是强人所难。不过……若是夫人只叫我做个传话人,虽是勉为其难,我倒也能硬着头皮接受下来。” 隔得远,室内光线也暗淡。她看不清敬国公夫人的脸。 半天,她才听到一声叹息,还有一句呢喃,好像是“可惜!” 她便当敬国公夫人拒绝了,正要叫豆绿给自己披上外面的大毛披风,就听身后脚步响,有个婆子的声音传来,道:“卫五娘子请留步。我家夫人说带你去见你姐姐。” 锦鱼脚上一软,忙捉住豆绿的手,稳住了身体,心里涌起一阵复杂至极的感受。 有些沉重,又有些后怕,更多的却是骄傲与惊喜。 这样难办的事,居然被她办成了。 跟敬国公夫人结盟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这件事她到底没把江凌扯进来。 * 出了争迎堂,便仍是乘坐暖轿。 锦鱼这才意识到,这敬国公府的暖轿是名副其实的暖轿。 轿中地板下似乎烧着炭火,坐在其中,暖洋洋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轿子才停下来。 她穿得多,这一趟暖轿坐下来,额角都冒出了细汗。忙抽了手绢抹干净汗水,又仔细戴好兜帽,这才下了轿子。 就见好辉煌一座重檐庑殿,上头挂着丈宽的一块大黑扁:柳氏家祠。 这时前头的敬国公夫人已经走到了殿前檐廊下,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忙提着皮裙跟上。 好在青石路上,敬国公府的奴仆们把地扫得极干净,并无冰雪。 敬国公夫人沿着那檐廊朝西边走。她便紧跟其后。 走到最西侧,才见这殿还有两间小小耳房。 左手一间门上挂着拳头大的一把大黑铁锁。 之前来叫她的那个婆子便上前掏出钥匙开了门。 锁还没取下,就听得里面有人在大喊大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是要折磨死我,好给他再娶别人不成!你们休想!我们卫家也不是好惹的。” 锦鱼:…… 她怎么也想不到锦心居然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敬国公夫人披着织金松青大毛斗篷,嘴角带着一缕冷笑,双手拢着:“听听,还精神着呢,显是没死。” 锦鱼:…… 她忙上前冲敬国公夫人屈膝行了一礼,道:“夫人能否容我单独进去瞧瞧?” 敬国公夫人指了指右手的耳房:“我在那里等着。” 便有人推开了右手耳房门,拥着敬国公夫人进去了。 锦鱼这才由那开锁的婆子陪着,带着豆绿,进了屋子。 虽是耳房,却是极大。里面由格栅分成了前后两个部分。 格栅上又有门,仍是挂着大黑铁锁。 栅格里,靠墙是一张炕,炕上堆着简陋的蓝布被褥。 炕下放着一只黑乎乎的马桶。 栅格外,放着一张黑漆桌,四把椅子,上头放了粗瓷茶碗等物。 这分明是个牢房。 锦心正扑在栅格门上,批头散发,大概是久不见阳光,脸颊虚胖阴白。她旁边还站着一个丫头,却正相反,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脱了形,锦鱼隐约认出是香绢。不由有些感叹。香罗也曾经是锦心的丫头,如今白胖白胖的,回头一家子都到了永胜侯府,更是毫无后顾之忧。两个丫头,日后境遇竟是天差地别。 见到她,锦心的眼珠子好像被冻住了,倒是香绢一下认出了她,惊喜地叫了一声:“五姑奶奶。” 锦心这才好像被唤醒的僵尸一般,原地跳起三尺高,语无伦次,叫骂不休:“怎么是你?怎么是你?你滚!滚!都是你……都是你!” 锦鱼只剩下无语,倒是豆绿实在忍不住怒道:“我家姑娘为了能探视你,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你不……” 锦鱼忙扯了豆绿一把。 倒不是豆绿说得不对。只是她大约也明白锦心的感受。 当初锦心想跟她同日出嫁,不就是想要全京城的姑娘都羡慕她。可惜事与愿违。 锦心嫁到高门,却没能耀武扬威,反沦落至此。来看她的娘家人,却是自己这个一向瞧不起,又低嫁了的妹妹。倒不如叫她死了算了。 她安安静静地等着锦心辱骂发泄。 敬国公夫人在隔壁耳房里,这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冷笑,对身边婆子道:“怎么这姐妹两个一个天一个地呢!若是早知今日,我倒不挑个嫡庶了。” 那婆子自然只有奉承的,道:“咱们世子爷本来天赐的好姻缘都叫小人给祸害了。” 敬国公夫人连连点头,心中主意更定。 却说锦鱼等锦心吼不动了,才道:“你保重身体吧。有什么话要我带回家的,我自给你带回去。” 锦心气喘吁吁叭在栅格上,把头深埋到胸前,咬牙切齿道:“我要见我婆婆。” 锦鱼:…… 她费了这样大的力气来见锦心,是想锦心给许夫人传句话,让许夫人安心。结果锦心心心念念想的,还是敬国公夫人。 她要劝都不知道从何开口。 想了想,只得对身边带她进来的婆子点了点头,烦她去请。 不过片刻,敬国公夫人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锦心似乎很是吃惊敬国公夫人来得这么快,回过神来,立刻跪了下去,开始痛哭失声:“婆婆,求您放了我出去吧……我保证从今往后事事都听您的。”一边哭,一边朝地上“砰砰”磕头。 敬国公夫人笑得却是十分和蔼慈祥,道:“你真的什么都听我的么?当着你妹妹在这里,你敢不敢写个保证书?按上手印。你若敢,我今日便放了你。” 锦鱼心头砰砰狂跳,却又猜不到敬国公夫人想干什么。 她忙冲口而出,道:“姐姐,你可想清楚了,这个保证书……” “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她话没说完,锦心已经严厉无比地喝阻了她,一副生怕敬国公夫人反悔的模样,转眼对着敬国公夫人,却是一脸哀求,急不可待:“给我纸笔,给我纸笔……” 敬国公夫人嘴角高高翘起,点了点头。 一时有婆子用红漆盘子端了一叠纸一管笔,一碟墨汁,还有一盒红色印泥来。 之前带锦鱼进来的婆子便开了格栅门,把那盘子东西全送了进去。 锦心趴在地上,提笔正要书写,敬国公夫人却道:“我说,你写。” 锦心忙道是。 就听敬国公夫人道:“卫氏锦心谨以此书与敬国公府约法三章,誓不违约。若有违背,当任由敬国公府处置。” 锦鱼总觉得这是个巨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4 ,忙又想劝阻锦心:“姐姐……三思啊。” 锦心却抬脸,犀利狠毒地瞪了她一眼,怒道:“你别想又害我!” 锦鱼:……锦心这真是拉着虎尾喊救命——自己找死,别人怎么拦都拦不住。 旁边敬国公夫人却嘴角噙笑,斜斜地睨了她一眼,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模样。 锦鱼:…… 就听敬国公夫人接着把这保证书给念完了。 其实不长,一共也就三条。 第一条,是保证贤惠不嫉妒,不管以后柳镇要娶谁纳谁,只要敬国公和敬国公夫人同意了,锦心不得反对。 第二条,以后出门必得与敬国公夫人同行。 第三条,在外人面前,没有敬国公夫人的许可不得说话。 按锦鱼看来,这些条件,若是她,绝不可能答应。但是放在锦心身上,却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但她还是觉得这份保证书有问题。 若是她,绝对不会按下手印。 锦心却是早把大姆指戳在了印泥里,随后用力按了下去,按完还拿起吹了吹,怕指印糊了。 敬国公夫人接过这份保证书,倒也没有失言,当场便对锦鱼道:“因答应过顾家,还不能让她回娘家。只让她在自己的院子禁足吧。”解释完这一句话,便吩咐人把锦心收拾干净送回履霜院。 锦鱼便急着回景阳侯府。 敬国公夫人也不拦她,吩咐人替她准备马车,嘴角弯了弯,从腰下摘下一块玉牌,递给她,道:“一直以来,还没送过你见面礼。当初明明是你救了镇儿,送给景阳侯府的礼品,想来你见都没见着吧?” 锦鱼接过那玉牌,触手生温,见椭圆形状,鹅蛋大小,却刻着盘螭吃灵芝的图案,十分精致,又透出几分可爱。想想接过,行礼致谢。 敬国公夫人便道:“以后敬国公府与你江家只当亲戚往来,却与你姐姐无关,而是为着你是我镇儿的救命恩人。” 锦鱼想想,嘴角弯弯点了点头。 * 锦鱼回到卫家已经是申时,不想全家人都在喜福堂等着她。连江凌与景阳侯也在。 她一踏进屋门,就感觉目光从四面八方射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以前卫家人看她就像看一颗大白菜,总透着些目中无人的傲气。现在的目光,却像是在看一朵珍贵无比的牡丹花,欣赏上带着几分敬畏。 她便先稳了稳心绪,喝干了一杯茶,才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 也不提敬国公夫人那些要与她当亲戚来往的闲话,也略过锦心如何骂她的话。 卫家众人听得只要求锦心写了个不痛不痒的保证书,便把人放了,不由都欢欣鼓舞,道敬国公府果然还是不想得罪景阳侯府,不敢真对锦心如何。 卫大郎与卫二郎,便忙着去给许夫人报喜讯。 锦熙拉着锦鱼的手,不住口地称赞她能干。 锦兰在一旁,也道:“看来我是没说错。妹妹如今是那凤凰鸟,连敬国公夫人都高看你一眼。今日我可听了你的差遣,日后你可不能再当没我这个姐姐。” 锦鱼点着笑应着,却有些心虚,拉着江凌要走,又偷偷给她爹递了个眼色。 景阳侯便道:“别人都散了吧。你们两个随我到望燕楼来。” 众人只当他们还有别的事要商议,也没多想。 一时三人进了望燕楼,坐下说话。 锦鱼这才道:“那保证书,我是瞧不出什么问题来,可又总觉得有问题。不知道父亲和相公怎么想?” 景阳侯神色凝重,让她把保证书的内容又复述了一遍,半天沉吟不语。 江凌却又让锦鱼把第一条复述了一遍,片刻之后,他双手一合,目光明亮,十分笃定道:“我明白了。” 锦鱼忙看向他,她家相公也太聪明了吧? 江凌便徐徐说出了两个字来。 景阳侯听罢顿时勃然大怒。 锦鱼心中亦是惊涛万丈。 原来如此。 她当时怎么没想到! 第99章 举足轻重 那保证书第一条, 原文写的是:不可以妒乱家,不顺父母。但由父母同意,不可阻夫娶纳。 因这一条将娶纳二字放在一处, 柳镇又已经有妻, 所以锦鱼一时没注意到娶与纳的分别。 喜迎正妻、正房为“娶”。欢接小妾、偏房为“纳”。 也就是说, 只要敬国公夫妇同意, 柳镇就可以再娶妻子,锦心不得阻拦。 一男二妻也是可以的,所以江凌说的两个字是:平妻,俗称两头大。 虽然严格来说,后娶的妻子仍不如正房元配, 可她也不必向元配执妾礼。 就算后娶的妻子要叫元配一声“姐姐”,可锦心一辈子都欠人家顾家的,又有国公夫妇爱护, 还有柳镇抬举,锦心这个正妻元配如果不肯和离,便只能被人架空。 难怪当时敬国公夫人笑得那么诡异。 可是仔细想想, 又觉得这个解决办法在情理之中。 顾茹现在要么是嫁进东宫。可是东宫定然也觉得她不祥, 不可能真接受她做太子妃。 若只是做个太子侧妃, 上头压着个正妃, 旁边又有以前的东宫老人, 处境必也十分尴尬。 再则, 若是太子被围之事还没发生, 大家都当太子之位牢不可破,做个侧妃也未必不可。毕竟日后尚大有可为。 但是现在偏偏又有人想谋夺太子之位。顾家何必为了个前途不明的侧妃之位, 早早卷到夺嫡之争中去呢? 可偏偏皇后娘娘相看顾茹的风声也传出去了,其他门第相当的人家, 谁愿意沾染这事? 那么还剩下谁家呢?能抹平这一团烂账的,只能是柳家或者卫家。 偏两家世子都早就成亲,也没其他嫡子可嫁,庶子顾家必也看不上。 这样一一算下来,只能是柳家娶了来做平妻。 若锦心没签那纸保证书,卫家和锦心还能坚决反对。 可如今有了这份保证书,卫家要再替锦心出头,却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再则,锦心死活要闹,要拒绝,其实也不太站得住脚。 人是她出面请的。祸也是她闯下的。 若这件事成了,最吃亏的便只有卫家。 好好地嫁了个嫡女去敬国公府,结果如今这亲家几乎成仇,成仇不算,如今还要分一半给顾家。 而顾家虽然折了一个小女儿,可因祸得福,与柳家成了亲家。柳家又欠顾家的,以后还不事事帮衬? 最大的赢家倒成了过错最大的柳家。 皇后娘娘都入宫庙赎罪去了,锦心弄了个平妻来堵心,而错最多的敬国公夫人,却因为敬国公与柳镇带兵平叛,毫发无损。不但如此,还凭着一个儿子,就得了两个媳妇,与两大尚书结了亲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5 这样想一想,锦鱼也就不奇怪她爹为什么会勃然大怒。 要说,敬国公夫人嚣张跋扈,人家可是真有这底气。 她能叫敬国公夫人看上,成为两家的传话人,也是福气。 景阳侯大骂柳家无耻,锦心愚蠢。 最后又开始怪她:“你既觉察到不妥,便该极力劝阻你姐姐才是。怎么能眼看着她钻进别人的套子里!” 锦鱼不由长叹了一口气。掺合锦心的事,果然是吃力不讨好。 她确实试着阻拦了,可锦心偏要签。就算她当时劝住了锦心,她一旦离开,敬国公夫人逼着锦心签字,锦心能不签? 她不由心里有点郁闷,噘起嘴,正想辩驳几句,却听江凌道:“岳父大人,您若是要怪锦鱼,那我们夫妻两个以后就不再掺合卫家的事了。没得跑前跑后,劳心费力,还落埋怨?” 景阳侯噎了一下,看了一眼锦鱼,见她也满脸不快,心里也有些堵。 真是今日不同往日。若是当初,他们两个敢当面跟他甩脸子? 还有这江凌,对媳妇好也得有个限度。锦鱼可是他女儿,他这个当爹的说她两句怎么了?至于就护成这样? 可是,他偏还得靠他们两个。谁叫他其他的儿女不争气呢? 当下只得把还没出口的埋怨硬吞了回去,端起茶,喝了几口,道:“我也不过是白懊恼罢了,并不是真怪她。”说完转脸看了看窗口,见天色已经暗黑下去,这才又转回来,咳嗽了两声,问:“以你们看,这事该如何处置?总不能真叫柳家娶了顾家姑娘做平妻。” 江凌嘴角微勾,又成了一座雕像。 锦鱼也若有所思,并没回他话。 他只得又道:“柳家算计得明白,但顾家却未必愿意。虽然太子之位略有不稳,但若是顾家真能坐上太子妃的位置,他们家会不愿意?以我看,若是咱们能想个法子,叫顾家女当上太子妃,或者给顾家找一户相当的亲事,这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他说完,见江凌与锦鱼仍是不言语,便知他们不赞成自己的看法,只得硬着头皮道:“江凌,你说两句?” 江凌瞥了一眼锦鱼,见锦鱼也拿眼看着他,似乎也在等他的意见,这才勾了勾嘴角,道:“这个保证书签与不签,柳家若执意要娶个平妻,无论是四姐还是卫家,也阻拦不住。如今既然签了,至少也让四姐眼下少受些罪。而且日后卫家阻拦不住时,脸面上也好瞧些,外人不知内情,说不定还以为卫家和卫家女贤良大度,为了赔偿顾家,宁愿给丈夫娶个平妻回来。我看倒也不是坏事。” 景阳侯脸色青白,捏着茶杯的手骨节凸起。 江凌就差直接说卫家不如柳家势大了。 若是锦心惹出来的祸事没牵扯到皇后娘娘,柳家要娶平妻,他还可以大着胆子到御前去闹一闹,说不定还能阻拦得住。毕竟这叫谁说,不是柳家欺人太甚?! 现在可真是无处说理去。 相反,柳家这样做等于解了皇后娘娘之围,还可以说成当时相看的人是敬国公夫人,与太子完全无关。 皇上定然是支持柳家的。 所以,江凌说的,不过是句不好听的大实话。 这样一圈算下来,只有卫家吃了大亏。叫他如何不气恼!却又无可奈何。说来说去,都是许夫人教女无方,才至今日之祸。 他强咽愤恨,定了定神,当今之计还是得从顾家着手。只要顾家有了更好的选择,柳家的如意算盘未必管用。 他看了江凌与锦鱼好几眼,江凌都听锦鱼的,只要锦鱼愿意插手,江凌自然也会帮手。 “我记得你二嫂子就出自顾家,不如托你二嫂去劝劝。他们顾家把个嫡长女拿去当平妻,就不怕全京城的人笑话?” 锦鱼:…… 想不到她爹居然对江家的亲家也这般清楚。 柳镇在京里少年一辈中,本就名声显著,成亲前,不知多少少女想嫁。 题跋大会那天,顾茹跟柳镇还见过面,说过话。 若是顾茹瞧上了柳镇……这事谁还能有法子让顾家改主意? 再说若顾茹真像顾家所说,为了妹妹日夜啼哭,有了这个嫁入柳家,报复锦心的机会,又怎么肯不去? 至于顾二嫂子,那是个只会针线的老实人。顾小七的事情出后,顾二嫂子倒也是回娘家吊过丧。只是隔房的堂妹,也并不怎么亲近。先不说该不该把人家牵扯进来,便是顾二嫂子真出面,也不可能劝说得动顾家人。说到底,这件事,顾家现在不但要出口气,还要利益最大化。 要不要顾二嫂子出面,还得江凌说了算,因此,她一双水汪汪的眼便瞅着江凌。 江凌嘴角微勾,道:“岳父大人,这事不过是咱们猜测,等真发生了,咱们再慢慢商议不迟。”说完,想想,又道:“后日我想约您跟王尚书见个面,商讨一下救灾的法子。我好拟出个具体的章程,等一开朝便递上去。” 这是不打算再讨论锦心的破事了。 锦鱼虽觉得这事如果真要动手阻拦,还得早动手。 不然等顾家答应下来,那还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只是她想回家先跟江凌把事情全说清楚,再决定怎么办,因此,便没吭声。 景阳侯拿眼又看了看她,似乎期待她反对,见她张着眼睛,神态茫然,有些失望,倒也没再追问什么,只无奈地点了点头:“也罢。你们先回去吧。我也要出门。” 锦鱼回来便已经是申时了,这一番来回商议,已经到了酉时,早该吃晚饭了。 不由有些奇怪,都这个时辰了,景阳侯要去哪里?便问了一句。 景阳侯严肃的脸上便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咳嗽一声,道:“去朴园。” 锦鱼见她爹这副扭捏的模样,不由有些想笑。 江凌回来前,除夕的中午,她跟她娘吃过一顿饭。过年这几日倒没去。 不由眼眸轻转,巴巴地望了江凌一眼。 江凌便笑道:“那倒是正好。我回来后,还没去给岳母拜个年。” 景阳侯点点头,吩咐人先去通知一声。 锦鱼在旁边听到江凌在景阳侯面前,直呼秦氏为岳母,她爹也没反驳,心里就跟放了烟花炮竹般地高兴。 她娘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秦氏身子虽然沉重,却无别的事,把朴园打理得井井有条。得知他们要来,时间虽有点赶,却还是整治出一桌子好酒菜来。除了她爱吃的熏鸭和麻婆豆腐,还有江凌爱吃的荷叶粉蒸肉,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准备起来的。 锦鱼与江凌在朴园开开心心用过晚饭,又与秦氏景阳侯说了一阵闲话,才回了永胜侯府。 * 这日回到府里已经极晚,两人洗漱完,上床歇息时已经精疲力尽,相拥睡到第二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6 日将近午时才起身。 洗漱完,锦鱼想江凌出门多日,吃得简单,便让人多做了些早点,摆了一桌子,有滚烫的髓饼,香浓的小米粥,红豆沙陷儿的蒸包,还有咸鸭蛋、腌豇豆等几个小菜。 江凌果然吃得极香。 趁着他吃饭的工夫,锦鱼便打发了丫头们都在外头候着,一边慢慢喝着粥,一边把几件要紧事,都跟江凌说了。 江凌听说王青云要争太子妃,想了想,倒没觉得吃惊,只是嘴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锦鱼忍不住问为什么。 江凌想了想,道:“她主意太大了……我怕日后她的野心不止于此。” 锦鱼听了这话,倒没多想。都要当了太子妃了,日后定然想当皇后,这也正常,算不得多过分的野心。 只是多年后,锦鱼偶然回想起这句话,才明白江凌看人有多深,看事情有多远。也不怪后来他能一路高升,权倾朝野。 她当时只关心江凌的看法,怕他怪她没有跟他商议就答应王青云的请求。 江凌嘴里叼着半块髓饼,抬眼想了想,嚼了嚼,咽下髓饼,才道:“无妨。” 这种事,真不是闹着玩儿的,江家的身家性命都有可能搭进去。 可江凌竟然慢悠悠地吃着髓饼,气定神闲,只说了两个字。 江凌出去这一趟,虽是短短十不到,可好像整个人的气场又不同了。 上次她是觉察到,江凌突然变得喜怒不形于色。 这回却像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让人说不出的安心。 她本来有些沉重的心情,也随之一松。 看来以后,她不必操那么多有的没的闲心了。 等江凌把赈灾的事办完,真升了从五品的枢密都承旨,定然要分户出府的。 江家如今有了梨膏这棵摇钱树,永胜侯也有了新的差事,江凌年前又已经给两个弟弟都谋到了职位。 永胜侯府再交给大嫂胡氏,想来也不为难了。 自已总算是可以闲下来,种种花读读书画画画儿。 她不由越想想美滋滋的,却见江凌伸出右手食指,往她下巴上轻轻一抹,问:“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锦鱼这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出神,粥都流到下巴上了。不由脸色大红,忙又把敬国公夫人要她当卫柳两家传话人,以后两家当亲戚来往的事说了,便问:“当时我还不知道有平妻的事,若是知道,我就不答应了。吃力不讨好,回头许夫人跟锦心岂不恨死我。” 江凌拿起白巾子擦了擦手,笑道:“若是只能讨好一个人,你是想讨好你爹爹,还是讨好许夫人?” 锦鱼:…… 江凌真是一语中的。 她在中间忙活,说穿了,是为了老太太跟她爹分忧解难。至于许夫人是感激她还是恨她,只要老太太跟她爹明白,许夫人和锦心怎么想,又有什么要紧的? 这时,又听江凌道:“近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所拥有的权利,不在他戴着多大的官帽子,而在他能做成多大的事。” 锦鱼捉摸片刻,点了点头,深以为然。江凌虽只是个小小的八品官儿,可是这回却去办理赈灾这么大的事。若是办成了,光就这件事而言,岂不比之前把事情办得一团糟糕的太子更有权利?空有位份是没用的,权利这个东西,还得是看谁能掌握得住。 这道理不光前朝有用。 就像昨日在卫家也是一样的。 按理,许夫人才是侯爵夫人,是她的嫡母,在许夫人面前,她原该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可昨日的情形则完全相反,因为她能办到的事,别人都办不到。所以所有的人,便都自动听命于她。她也摇身一变,在卫家变得举足轻重。 江凌这句话,是在告诉她,能成为卫家与柳家之间的传话人,这件事,她能办到,她便拥有了权利。 许夫人与锦心也只能臣服。 江凌……还是当初她瞧上的那个内向沉默无能害羞的江家玉囊么?这进步未免也太神速了。 她本来还想问问江凌巡灾的经过,也懒得再问了。 反跟江凌商议起怎么在绿柳庄救人的事。 两人这一顿早饭,一直吃到中午。 刚吃完,正坐在炭盆边上的榻上喝茶消食,圆儿跑了来传:“钟三公子与钟家五姑娘说是路过,想问三爷跟三奶姐有没有空,他们想进来拜个年。” 锦鱼不由欢喜道:“我这成天忙来忙去的,倒是忘记了。这绿柳庄的事,就该也跟他们兄妹商议商议。” 江凌笑道:“可是正好,我也正有事想请教钟兄,只是咱们在哪里见他们为好?西厢书房又没生火。” 锦鱼不由笑道:“上回王家姐姐来时,我就把众芳斋收拾出来了。那里小,多拿两个炭盆进去,一会儿就热了。” 她本来还想等开了春,把那里砌个火炕才好。 可那时,雪定然早就停了,怕已经分了户。 锦鱼便叫人去收拾准备,这里夫妻两穿好衣裳,起身去了众芳斋。 锦鱼倒也没忘了,叫人去摘两枝梅花来插上。 小小的屋子,顿时便蓬荜生辉。 没多时,钟哲与钟微两个便来了。 钟哲一如既往,浑身的衣料都是恒州进贡的燕羽觞,华丽闪烁,外头披一件玄狐裘。 钟微跟他一比,就低调多了,外头一件红狐裘,里面穿着梅红单色浣花锦,衣襟上绣着一串粉白梅花,头上整套的红翡头面。 只是也不知道是北风吹的还是怎么的,钟微的脸颊红彤彤,一双狭长的眼睛好像汪了一池春水。怎么看都是喜事临门的模样。 第100章 狠将一军 果然, 坐下寒暄完,钟哲便拱手对锦鱼笑道:“多亏了卫五娘子上回的题跋大会。上午我们随母亲到袁家拜年,袁太师的夫人替我五妹给王家保了媒。我母亲已经答应了。等过完节, 两家便会正式议亲。” 钟微把头低到胸前, 只露出个梳了元宝髻的头顶, 上头一枝金凤钗上, 红红的宝石,像极了她火红的脸色。 锦鱼一边恭喜她,一边弯了头颈去看她,就见她的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钟微见了,双手捂脸, 笑出声来。 江凌也忙恭喜她,她捂了片刻,到底不是那扭捏的人, 便抬头,脸上如同煮熟的虾仁,合不上嘴, 道:“这事多亏了姐姐帮忙, 所以……我便不想直接回家, 想立刻来告诉你。省得回头你从别人那里听到消息, 怪我呢。” 锦鱼弯了弯嘴角, 抬手, 捏了捏她的又滑又嫩的右腮:“说得我这么小心眼。你不如直接说, 你想我这个姐姐了,有了好事, 想让我也赶紧高兴高兴,才来给我拜年的呢。” 钟微眼弯如月, 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7 善如流,道:“我想姐姐了,有好消息,想赶紧告诉姐姐,顺便给姐姐妹夫拜年!” 她倒没忘了江凌。 众人都哈哈大笑。 笑过一阵,钟哲这才解释说他们本来也是打算过两日来给拜年的。只是不知道他们家里方不方便。 说着便开始打量这间小房,目光却停在了东墙上。 就见靠墙放着一张三尺长短小小的红木翘头小条案。 案上方,粉白墙上,挂着一幅五尺约长的消寒图。 图上虬枝折折,上有九朵玉兰花,每一朵都有九个花瓣,已经描红了五朵半,还写着一首数九诗: “试数花间九九图,余寒消尽暖初回。玉兰点遍无余白,看到今朝是阳春。” 字迹秀丽。但是最难得的是那九朵玉兰花,与寻常卖的呆板图案不同,这九朵花,虽都是九瓣,却是大小形状不一,布局更是妙绝。 可以想象,等九朵花儿全填上色,这便是一幅难得的玉兰花图。 许是他盯得太久,就听一个娇软的声音道:“这是我胡乱画的。” 钟哲含笑回头,道:“寻常人家的花间消寒图不是桃花便是梅花,只你这是玉兰花,不知道明年能不能赐我一幅?” 锦鱼笑道:“哪敢说个赐字?你不嫌弃就好。”想想,又道:“桃花梅花皆为五瓣花,只有玉兰才是九瓣花。我因熟知花性,实在没法子画出个九瓣的梅花,桃花来。” 钟哲眼神灼灼,忙转过头去,这一回,目光却是停在那插着的梅花上。 只是极寻常的两枝红梅,仿佛极随意地插在一只两尺高的焦黄竹筒里,却是梅竹两清,刚柔相济,韵致楚楚,风骨傲然。 这小小一间屋子,本就简素,若是放上价值不菲的官窑花器,反倒显得主人刻意做作。 一只竹筒,两枝疏梅,满室皆清。 他看得入神,却听有人道:“三哥哥,你不是连这梅花也瞧上了吧?你这雁过拔毛的脾气可得改改,若不然,以后卫姐姐都不敢让你进门了。” 他脸上一红,忙回过头来,就见锦鱼雪白的小手捂着嘴,正笑得两眼弯弯,脸颊粉如雪中桃瓣,他忙移开眼神,双手一摊,道:“卫五娘子的插花价值千金,我既有这个机会,岂能不多看两眼?就刚才这两下,我已经赚了二百两。” 这回连江凌也笑得止不住,一边笑,一边伸手拍着锦鱼的背,怕她呛着。 钟微也笑道:“你们听听,我这哥哥,难怪人家都叫他作金算盘。” 众人笑了一回,锦鱼才提及绿柳庄的救灾计划。 钟微拍手称赞。 锦鱼笑道:“别的倒还好,就是这块地石头极多,便是建茅屋也很麻烦,太矮了,还怕被雪埋了。还有,灾民里也未必正好就有懂建房舍的人,昨日我与我家三郎商议,他说我们最好还是找一个熟手,跑一趟绿柳庄,先画出图纸来,省得乱七八糟的建成了,以后还得费劲拆除。” 钟哲却偏着头想了想,道:“我倒有个主意。我以前经商到过西南一带,见过一种吊脚楼。这种楼架设简易,造价低廉,也极易因应地势。” 他话刚说完,江凌已经击掌叫好,道:“我在书上也曾见过,‘编竹苫茅为两重,上以自处,下居鸡豚,谓之麻栏’。如此一旦建成,将来也不必拆除了。” 锦鱼眼前一亮:“那岂不也不怕积雪太深,雪水进屋!” 钟哲便道:“这件事,你们若是信得过我,我便替你们一力办了。” 锦鱼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因这屋子以后都是她的私产,却不好叫钟哲倒贴钱,便坚持银子都从她这里支取。 钟哲微微一笑,并没坚持。 锦鱼便立刻叫豆绿去取一千两银票来。 众人又商议了一阵绿柳庄的事,诸事皆妥,江凌这才提及这回赈灾的难处来。 “因边境常年有北狄扰边,两税入库之粮本就难以满足兵食所需。如今秋籴新入,粮仓尚满,可受灾之广,时日之久,百年难遇。军粮也不能动,要备足,以防北狄趁我受灾,发兵抢扰。常平仓所备之粮,最多再维持半月。只怕接下来又是青黄不接之时,只怕青苗未绿,便有□□。” 锦鱼听了,心中触动。 江凌若能把这场雪灾应付过去,已经是大功一件。没想到,他想得这般长远。只是这事,她一点不懂,便只乖乖听着。 “只能和籴。需要筹钱。”钟哲说得直接。 锦鱼不懂和籴是什么意思,便小声问钟微,钟微便道:“就是官府拿钱,从市场上购买粮食。” 江凌却摇头:“这时若是户部大举购粮,岂不是雪上加霜?灾前米价不过每斗七十,可如今粮价已经涨到近百文。” 钟哲坐在炭盆边上,笑而不语。 锦鱼便知他不赞同江凌的想法。想了想,殷勤地递了一盘子水晶梨条给他,又亲自动手给他添茶。 钟哲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勾,接过梨条放在手边小几上,用小竹签子扎了一根梨条,放入嘴里,慢慢嚼咽了,才道:“按我说,不但户部要出钱,还要立刻公告天下,以每斗二百文收粮。” 锦鱼只觉得莫名其妙。粮价这样高,本来买得起粮的,都买不起了。岂不是受灾之人更多? 江凌却凝神细思,半天道:“本朝不抑兼并,大农之家,万石之租,小者千石。此时秋收之后。高门大户的粮仓正足。只是不肯轻易拿出来,你是想利诱他们放粮?可是若无南方粮食大批北上,平抑粮价,此举怕是无用?” 钟哲笑道:“自然还要告诉他们,官府已经在湖广购粮无数,不日将海漕两路,大举进京。” 江凌大笑,拍掌道:“你才该来户部做个尚书!” 钟哲正手拿竹签在戳梨条,听到这话,吓得手一哆嗦,差点儿把盘子都戳翻。 钟微笑道:“我父亲母亲也说过这话。可是三哥最烦官场上下规矩琐碎,不肯呢。” 锦鱼听了他们的对话,这才明白钟哲的法子。 猛的提高粮价,商贾见有厚利可图,别说下雪,便是下刀子,也会往这边拼命运粮。 一旦粮食足够多,运到了京畿附近,便有议价空间,难不成他们还能把粮再运回去不成? 又怕官府的粮运到,到时赚不成还倒赔本,自然肯降些价,赶紧出手。 这样一来,粮价所升也就有限。 真是绝妙好计。 正钦佩不已,听到钟微这话,心中突地一跳。 王青云是个处处讲规矩的,如今想去争太子妃之位,钟哲却连当官都嫌麻烦。只想逍遥自在。 两人果然不是一路人。 那么日后王青云便是做了皇后,钟哲怕也不会如她期待的那样后悔今日的选择。 何况……钟王两家最终会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8 联姻。 钟哲与王青云这一辈子,最终活成了亲戚。 王青云便是想报复钟哲,都不成。她多看了钟哲两眼,心里替他们感到惘然。 “你若觉得这法子好,只管用去,却别提我的名字,省得皇上或是太子一时兴起,非要拉我去做官,岂不害了我?”钟哲索性左手端起那梨条盘子,好像这是多珍贵的东西一样,嘴里却叮嘱江凌道。 江凌深深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勾,点了点头。 * 开朝第一天,江凌便破例以一个八品官的身份,去上了一回早朝。 三更天便起了身,到了宫里,先在待漏院歇息避寒,还叫小厮去买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面,暖暖地吃下了肚子。 上朝时,他因品级太低,人人都捧着笏板,只有他空着一双手。跟在众人身后,就见前头乌洋洋全是朱紫之色,只有他算是万红丛中一点绿。实在扎眼得很。 众官员也频频回头看他,还忍不住低声议论。 “这便是那江凌?” “确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怎么来上朝了?” “赈灾钦差!” “就他这模样?我听说他就是一绣花枕头,这回能捞到这差事,全因长得像当年的孝慧仁慈皇后!” 江凌:…… 不过今日早朝主要就是讨论赈灾事宜。 所以他在后头没多久,就听司礼太监叫他上前。 他长吸一口气,双手抬起仿佛手上也拿着一块笏板,半挡着脸,一步步走得沉稳。 众官员见了,不由都暗暗称奇。 就他这么一个小官,头一回上朝,没吓得尿流屁滚就算厉害,居然能走得好像上朝多年一般,一步不差,实在罕见。 他停在第一排稍后两步,差不多第二排的位置。 口齿清晰简短地汇报完巡灾所见,便呈上了赈灾五步法。 第一步便是甄别造册。甄别哪些人需要官府赈济哪些人不需要。这样便能杜绝有些人明明家有余粮,还来争占灾民的口粮。减少粮食消耗。 第二步便是安置。对于因为房屋倒塌无家可归者,帮他们寻找安家之所。或是左邻右舍,或是寺庙道观。由官府出面,这样便不至于让他们流落他乡,变成流民。 第三步便是发放物资。因已经甄别安置,也不用灾民顶风冒雪自己跑到各处县衙来领取米粮柴薪,都由官府派人,每十日送一回上门。这样便能减少人群聚集,不至因不满生暴。 第四步便是以工代赈。这一条其实是跟着锦鱼的绿柳庄学的。虽说是救济,但是不以救济之名,身强力壮的男子或是有一技之长的女子皆可。或替庙宇道观兴修,或替高门大户建筑。以工换赈,减少朝庭负担。 第五步便是平抑粮价,以免再增流民。 前三步,皇上大为赞许。尤其是第三条,从根本上杜绝了再起民乱的可能。算是解除了皇上的心病。 第四步却是小有争议,袁相说这是徒伤民力,太子也附议。 江凌知道这两人因为之前赈灾出了事,对他的法子多少要挑些毛病,以免显得自己太过无能。 他也不想得罪他们,便不跟他们在这事上辩驳,反道:“其实也是想让这些人有事可做,省得出来游逛,再添事端。” 这个理由可是正正击中了皇上的心病,立刻准了。毕竟皇上最怕的不是伤不伤民力,而是老百姓会不会造反。只要不造反,一切都好说。 袁相与太子也无话可说。毕竟在徒伤民力与暴民造反之间,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而争议最大的是第五步。 基本分成两大派。 一派以袁相太子为首,认为这样只会推高粮价,造成更多流民。 一派则以王尚书为首,认为这样虽然短时间内确实会造成粮价飞涨,可长痛不如短痛,只要运来的粮食够多,很快粮价就会下降。 这一吵就吵了快两个时辰,江凌根本插不上话,吵得他极后悔之前只吃了一碗羊肉汤面。 当然饿的不光是他,皇上见两头争执不下,也有些烦恼,便拍了拍龙案,让大家都安静,自己拿起点心,吃了一块,这才道:“江凌,你倒说说看,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江凌低头想了想,道:“这法子是我无意间听一个商人所言。那商人道再等这粮价高些,他便把存粮放出。不然等官府把湖广的粮食运到,便无利可图。臣便想,不说周边未受灾之地,便是本地,也有大量富户家有存粮,只是想等高价再放出。若是官府出面,人为抬高粮价,必能在短时间内催出存粮,粮多了,这价格便自然下来了。” 皇上点点头,正要说“准”。 就听一个声音道:“若是各富户真有家有余粮,却囤积居奇,官府怎可反抬高粮价,让他们获利,鼓励这种行为?以老臣所见,该颁布严法,强征余粮,限制粮价,让他们无利可图才是。凡有不从,皆下狱严办。” 江凌听得这声音老迈,却不知是谁,想转头又怕失礼。可心里却是大喜。 这下看来皇上定然会准了。 试问京畿周围的富户哪家不跟朝中这些紫袍朱衣的大官儿有关联? 这老头儿要断这些人的财路,谁愿意干啊? 而这老头儿的法子必是饮鸩止渴。 试想这谁还敢把粮留在附近,必是藏的藏躲的躲,怕是官府的人还没下去查,京畿附近的粮食都全运走了。到时候只怕连宫里都会缺粮食。 果然就听袁相头一个跳出来反对,道皇上是仁德之君,怎么会横征暴敛,再惹民怨,若是再因此激起民变,谁来负责? 江凌这才知道,原来这便是锦鱼二姐锦芬的婆家,御史台大夫周老太爷。 听这话,便知道对庶务一窍不通,难怪周家穷窘。 可袁相轰完周老太爷,仍是反对此政。 江凌实在忍不住肚子咕咕叫,便硬着头皮道:“不如便先实行上一个月,以观成效。若是粮价仍是疯涨,便再叫停,实行周大夫之言,如何?” 众人都是一惊。心道,这江凌好大的胆子。 一个八品的小芝麻官儿,居然敢在朝堂上顶撞当朝宰相。 袁相听了果然冷笑数声:“朝庭一政既出,怎可朝令夕改,你以为是在小儿游戏么?!” 江凌虽不想得罪他,可也不想一直饿下去,而且他见皇上都不顾体面,抓着点心吃了,想必也是想赶紧结束这无谓的争执,当下把腰又弯下去两寸道:“下官浅薄,袁相教训得是。只是下官想,既然没有别的法子,何不一试?” “好个何不一试?江山重器,岂可如此轻佻。我只问你,若是此法不成,造成流民四野,饿殍千里,你该当何罪?” 朝中大臣听了,都觉得袁相这说法实在是有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9 些不讲理了。 尤其是王尚书。 明明就是袁相与太子把赈灾搞砸了,江凌才来帮他们收拾烂摊子,如今看江凌要立大功,便千方百计地阻拦,实在是置万民于不顾!再说,这种庶务,他这个户部尚书才最有发言权。 只是他也知道,袁相与太子是一伙的。青云想做太子妃,他也不能真得罪了他们两个。 正为难,就听江凌道:“在下愿立军令状,若此法不成,下官自然引咎辞官。” 他一个芝麻绿豆的官,辞了也就辞了。 可是袁相这样为难他,若是此法成了呢?那袁相要不要引咎辞官? 江凌这是当场绝杀,狠狠将了袁相一军。 整个大殿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众人轻重不一的呼吸之声,此起彼伏。 第101章 前程无量 他正迟疑, 却听皇上点了自己的名。 他忙道:“袁相,下官也是赞成此法的。今年的灾情前所未有,用些非常之法, 也未为不可。请袁相三思。” 景阳侯也站了出来, 道:“皇上, 臣附议。如今最怕是冰雪一消, 北狄人饿了一冬,大举南侵,确实需要尽早想办法让各地的粮食北运,以保军需。” 一时众大臣纷纷站边,争议之声此起彼伏。 相比之下, 站王尚书景阳侯的人要多过袁相太子一派。 皇上左看看右看看,啪地一拍龙案,道:“就依江凌所奏, 仍任江凌为赈灾钦差,由户部牵头即刻办理此事!这军令状倒也不必立了。若是谁想出个解决问题的法子,都要立个军令状, 日后谁还敢给朕献计献策!散朝!” 袁相老脸发黑, 白胡须抖得像在下面条, 太子眉头紧锁, 神色僵硬。 可皇上已经起身, 他们也不敢再多做纠缠。 皇上一走, 朝堂之上顿时气氛一变。 王尚书先就上前, 拍了拍江凌的左肩膀。 要不是江凌胆大,今日还不知要吵到什么时候。 景阳侯见这个女婿今日在殿上连袁相都斗倒了, 与有荣焉,也上前拍了拍江凌的右肩。 两大尚书, 一左一右,一文一武,俱是紫袍玉带,江凌居中,一身圆领青袍,实在显眼。 三人一齐往大殿外走,这气势叫文武百官见了,不由全啧啧称奇。 江凌一边往外走,一边不断有官员上来打招呼。他一边忙着跟人见礼,耳朵还没放过四面八方传来的窃窃私语。 自然有不少站他们一边的。 “这通身的气派,不愧是孝慧仁慈皇后的后人!” “初生牛犊不怕虎,胆色才具都过人,日后前程无量啊。” “你没瞧见,王尚书跟卫尚书都当他宝贝疙瘩一般捧着。更别说皇上,今日听了他的言语,连袁相的脸面都驳了!不得了,不得了哟。” 也有酸不溜秋的:“标新立异,这法子若是不管用,岂不灰头土脸?仕途尽毁?还立什么军令状,嫩啊!” 可立刻就有人替他反驳:“这你就不懂了吧?我敢保证,这法子定然管用!你就想想,咱们家中若有余粮,谁不抢着赶紧拿出来卖了,足足白赚一倍!” 江凌听得暗暗发笑,可比起得意,他更急着赶出宫去,饱餐一顿。 * 既然皇上都批准了,江凌与王尚书一商议,京中由王尚书主持大局,他亲自跑到昌县等受灾最重的地方,确保实施过程中不会有人故意捣乱。 景阳侯怕有人不满,还特意给他派了八个高手一路保护他的安全。又下令各地卫所,随时准备全力与各地官员配合,以防民乱。 赈灾的事一时进行得轰轰烈烈。 官府高价收粮的消息也一夜之间,传得沸沸扬扬。 便连长兴坊粮油铺子的钱掌柜也特意跑来请示锦鱼,要不要把铺子里的粮食趁机清空,回头等到粮价回落,再收购。 锦鱼因为听了钟哲的提醒,早早就存够了粮食。尤其是低价的杂粮。 如果真的清空,至少能多赚个四五千两。 可她想了想,跟钱掌柜道:“不必。这些粮食我另有用途,你们只按市价慢慢卖就成。记得涨价时比别家慢一日,降价跟别家一般快就是。” 绿柳庄一旦建起来,这些粮食还未必够用。 到时候也不知道粮价是高是低,现在卖了,一时买不回来,那么多人等粮开工,岂不是麻烦? 钱掌柜满脸疑惑,想了想问她为什么涨价还要比别家慢一日。 锦鱼笑道:“我想叫全京城的人一传十,十传百,全都知道,到咱们家买粮亏不了。” 反正灾情是一时的,这铺子的生意可是长久的。趁着这次的机会,把长兴坊粮号的粮价总是比别家便宜的名头打出去。 这也是她从国色天香园学到的经商经验。 国色天香的牡丹花还从来没开过,可凭借着几次宴会,尤其是题跋大会,如今在京里已经赫然成为第一名园。 虽然因为之前雪太大生意受了些影响,可是这一开年,订园子的人就络绎不绝,都是提前订的,尤其是三四月份。 梅掌柜看来订的人实在太多,开出一百两银子一日的价格,就这,也转眼就订到了五月初。 若不是她提前交待预留了十日自用,连她自己都订不上。 虽然粮铺与花园子不一样。可是这道理是相通的。 你总得有点儿别家没有的东西。 就好比现在。 粮价一天一个样。你若不涨价,全京城都来你这里买,你也坚持不了几天。 你若跟着别人一起涨,别人又何必舍近求远特意到你家来买呢? 谁家都有习惯了的老主顾。 所以稍微比别人晚涨价一日。 不出三天,怕是全京城的人都要笑话她的粮铺子掌柜迟钝,不够精明。 可是这一笑,便人人都知道,这里的粮价总比别家便宜一点。 如今粮价这样高,能省一点儿是一点。 还怕没人蜂拥而来? 想到此处,她又想到江凌卖梨膏的经验,得让人记住这铺子叫什么名字:“咱们这辅子,也没个正经的名字,都只叫长兴坊粮油铺子。不如再去写个匾额,叫人记住咱们家!” 钱掌柜道:“原是有名字的,叫福记。只因长兴坊只有咱们这一家粮油铺子,所以都只叫长兴坊粮油铺子了。” 锦鱼摇了摇头,道:“若是以后长兴坊多开了几间粮油铺子,岂不跟咱们混淆了?福记就很好,只是你们去打一块大大的匾挂上,再做一个表记。” 不识字的人也多。还是表记好记认。 她便随手拿了纸笔,画了一个圆戳子般的福字,递给钱掌柜:“用这个做表记。再把咱们家的铺子前头漆成麦穗黄。这就成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0 不认字,也记不清表记的,颜色总能记得住了。 总之这铺子就得叫人记住才成。 不过锦鱼当时也没想到。 她这番与众不同的做法,后来居然真的把长兴坊整成了粮油一条街。 反正穷人的力气不值钱,为了省个十文八文的,真有人愿意走穿半个城来长兴坊买粮买油。 她这铺子生意越来越好,又是这坊里的独一家,虽然她把福记两个字到处贴,可大家还是习惯说长兴坊的粮油铺子。 就有那跟风的,还真就在长兴坊开起了几间粮油铺子,还都跟着把铺子也漆成麦穗黄。她也奈何不了人家。 渐渐地这里竟成了京城粮油一条街。 当然这都是后话。 * 处理完了粮油铺子,锦鱼便急着推进绿柳庄的事情。 之前是让鲁妈妈上街找人,如今一来人多,二来是真需要做活,却是不能再用同样的法子。 想了想,只得说是响应官府的号召,以工代赈,召集灾民修建庄寨。 只是她这里与众不同。 一来,她只在城外招人。 二来,她一招便招一家子。一个精壮有手艺的劳力,可带老弱病残一家子。 这消息一传出去,前往绿柳庄投奔的人络绎不绝。 香罗和赵妈妈派人分选,按着钟哲的要求,把人分成四组。 一组是手艺人,有一技之长者全都登录在册。 一组是壮劳力,虽没一择之长,可身强力壮,能搬能抬者。 一组是能做活的女子,负责烧水烧饭,浆洗缝补。 一组是老弱病幼,互相照应,以解家人的后顾之忧。 香罗忙得叫苦不迭。 只说实在人手不够,管不过来。 锦鱼便想起香罗一家。虽是不了解,但到底是侯府出来的,规矩是懂的,再有香罗带着,想来也出不了大事。 便叫豆绿把那日从许夫人处要来的身契取了来。 谁知打开盒子一看,锦鱼不由笑出了声。 里面除了香罗父母兄妹嫂嫂,竟还有还有堂族亲戚,表哥表妹,数数竟有十八人之多。 她便叫了香罗过来,让她按名字去接人。 香罗虽之前知道姑娘会把她的身契要来,可万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办成了,而且还是一家子都要了来。 不由激动得当场落泪,腿直哆嗦,扑通就跪下去,砰砰砰,落地有声,磕起响头来。 锦鱼忙叫豆绿扶她起来。 豆绿笑着去拉香罗:“姐姐别磕了,把这极聪明的大脑门子给磕坏了,回头还怎么替姑娘管嫁妆!” 不但锦鱼,便连香罗也被她逗得笑出声来。 香罗顺势爬起,擦着眼泪,不住口地感恩。 锦鱼也不担心香罗一家子勾结起来,像王妈妈似地盗窃她的嫁妆。 国色天香园有梅掌柜,锦红衣肆有袁娘子,粮油铺子有钱掌柜。 就是绿柳庄,还有那个人精赵妈妈呢。 她暗暗一盘算,不由暗暗感慨,短短一两年,她手上竟聚集了这许多得用之人。 人有了,钱也有了。 就是大雪下了太久,建房的材料不易找寻。 好在有老太太帮手。花妈妈也不知道从哪里调来的木材,建个庙宇都够用了。 锦熙也替她收罗了不少竹子茅草。 最叫她意外的是锦兰,好像是锦熙告诉她的。 黄家也有钱,出手不小,拉了十来大车的茅草麻绳等物。 这些东西,平常虽不值钱,可这时却是雪中送炭。 锦鱼便让香罗一一登记好,全给钟哲送了去。 没几日,钟哲便跟她说,人手材料都已经充足,可以动工了,还送了张图纸来。 锦鱼想着自己也不懂这些,便连图纸也懒得看,全权交给钟哲替她做主。 这样一来,她自己反倒难得地得了空闲。 便从各种请柬里挑出了两张。 一张是袁姑娘请她参加灯迷会。 一张是定北王府的长宁郡主,邀她去王府参加冰嬉会。 她想了想,决定带上锦柔。 锦柔那性子,虽然有些小家子气,又两面三刀的,但是她毕竟答应了要帮她。 如今许夫人被关了起来,刘氏要“侍疾”,景阳侯府上下,大概没人会管锦柔的事情。 可锦柔眼见着就要十六岁了,原来还心比天高想着王青山,如今王家的亲事已经定了,锦柔也该死心。其他人家,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也难怪楼姨娘跟锦柔都着急。 反正她先带锦柔出来两回,看看情况。 上回她也算是语重心长,让锦柔老实做人,那番肺腑之言,锦柔听进去了一二呢,她就认真帮锦柔找个好人家。 若是锦柔全当耳旁风,那她就算带锦柔出门几回,锦柔的亲事,也不会真的插手。 便写了封信给刘氏。 刘氏当日便给她回了信,谢了她,说是求之不得。说当日定然会替锦柔准备礼品,保证会派车派人什么的。 她们先去的袁家。 锦柔见着人,先就偷偷打听人家的家世,看家中有没有适龄的儿子兄弟。 若是家世清贫些,她便对人爱搭不理。 若是家世显贵,却无儿子或是兄弟,她便对人不咸不淡。 只挑那家世显贵,家里有适龄儿子兄弟的人家上赶着奉承。 如此势利,锦鱼都替她脸红。 从袁家出来,她特意私下提醒锦柔不可如此,锦柔低头,手指绕着裙带,笑着说知道了。 她还当锦柔会改,谁知到了定北王府,锦柔却是变本加厉。 定北王府请的人,还不像袁家,有些清贵的故交好友,都是非富即贵。 锦柔就跟喝多了鹿血一般,激动得东跑西窜,四处拍马屁,急着与人结交。 有人若是问起她是谁,她便立刻把锦鱼搬出来,道:“我姐姐卫五娘子带我来的。她跟长宁郡主可是闺中密友。” 锦鱼臊得满脸通红,可她自己也是头回到定北王府做客,实在不好在人家里弄出些动静来,只得让豆绿偷偷去打听一下,锦柔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豆绿确实是个能干机灵的,竟真的打听了来。 说锦柔私下对她甚是不满,怪她不肯把锦柔引见给这些好人家。 而且还说,若是要结交些破落户,又何必费力求到她这里来?又说锦柔如今记在了夫人名下,也算半个嫡女,本就该比庶出的尊贵些。言语之中,竟是连侯府都瞧不上了,想要嫁个公府王府。 锦鱼听得无语。她自己也不认识这些人,怎么替锦柔引见? 再说能与定北王府和袁家相交的人家,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来做客的姑娘,又大多都是母亲或是嫂子带着来的。 便是人家真的没个适龄的儿子兄弟,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1 谁家还没个亲戚朋友? 锦柔目光短浅,急功近利到如此地步,也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嫁谁,都是命。 她又不是神仙,没这本事替锦柔改命。 便连话也懒得再跟锦柔多说,只让豆绿去传话:“随她怎么结交这些人,只别拿我做人情,到时候别怪我不给她脸面!” 一时豆绿回来,笑道:“六姑娘说她自然不敢不听姑娘的话。别家姑娘要拉着她打听您的事,她也没法子装不知道。请姑娘不要误会了她。说她回家去,再给姑娘赔不是。” 锦鱼:…… 锦柔这是把她当傻子了。 既然锦柔这样聪明,她还是不要再管人家的闲事了。 * 转眼便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年味儿总算是淡了些。 虽然十分想念江凌,可听到外头粮价开始回落的消息,锦鱼便知道江凌救灾成功全无悬念。她悠悠闲闲地过了几天清静日子,得空不是跟白夫人等打打牌,就是在屋子里照顾兰花,直到顾二嫂子来晓光院找她。 锦鱼如今不太喜欢在晓光院招待客人。 可是也不好叫顾二嫂子大老远地跑到众芳斋去。 想了想,只得把她请进了堂屋。 两人隔着张四五尺宽的黑漆雕祥云八仙桌。 锦鱼叫人上了茶果点心。 顾二嫂子是个老实人,坐下茶没喝两口,寒暄不到几句,便红着脸,腼腆地把来意说了。 原来顾二嫂回娘家拜年,听说是柳家过了正月十五,便上了顾家门,要娶顾茹给柳镇做平妻。 顾二嫂来找她,是想问她知不知道这件事。 “我爹娘觉得,这事要真成了,顾家实在是没脸,连带着我们顾家别的女儿都叫人笑话。可是如今顾家都是我五叔叔五婶婶话事,看他们的意思倒像是愿意的。我爹娘在家,也说不上什么话。让我来问问你,也不知道你们卫家怎么想的。我犹豫了两日,觉得还是该跟你说一声。” 锦鱼心里实在感激顾二嫂子。 明显是柳家上了门,顾尚书也同意了。但是顾家也是大族,族中有的人,比如顾二嫂的爹娘要脸面,不太愿意,可是又无力阻止,所以才让顾二嫂子来给她通风报信,希望能让卫家出面,阻止此事。 若是顾二嫂子只顾着娘家,也不必犹豫,只把柳家上门求娶的事说了就成,根本没必要把她爹娘的态度也告诉自己。 这是真当她自己人,没有为了娘家利用她。 锦鱼便先安慰了顾二嫂子一气,笑道:“这事就算成了,江家谁要敢拿这事取笑您,我帮你一起收拾他。” 她如今说这话绝对有底气。 江凌已经成了江家实际的话事人。 她又在内主持着中馈。 两人说出来的话,绝对是有分量的。 顾二嫂子感激得连连称谢,又皱着眉毛道:“唉,你说我叔叔婶婶怎么想的?堂堂尚书嫡女,嫁到柳家做平妻,说得好听是平妻,可是……到底不是元配,总要低人一头。” 锦鱼想了想,点点头,只能叹一口气。她是最清楚柳家的打算的。也明白顾尚书为什么会同意。 顾茹比起锦心,那手段不知高明多少。又有国公夫妇护着,日后这柳家就是顾茹的。锦心除了有个名头,怕是连孩子都没有。拿什么跟顾茹争? 只是这些事,柳家也好,顾家也罢,现在肯定都不会大肆宣扬。 她便劝顾二嫂子道:“且不说他们如何,你们跟他们总是隔房的,这遍京城,谁还不知道呢?你且放宽心。” 顾二嫂子这才愁眉稍展。 锦鱼又劝解了她一阵,送她出门,说明日会回趟娘家,跟景阳侯说说这事。 第102章 坐以待毙 锦鱼心里其实很清楚, 这事卫家除了坐以待毙,已经没办法阻止柳顾联姻。 唯一庆幸的是,江凌不在京里, 不然, 这事定然又要落在他头上了。 不过第二日, 她没回景阳侯府, 而是去了朴园。 这一向景阳侯下了朝,都是先去朴园。大多时候直接住下,有时候也回景阳侯府,应酬亲戚朋友,来拜年的访客。 景阳侯来得多了, 秦氏便特意给景阳侯在朴园布置了一间书房。 她特意早去了一些时候,好跟她娘秦氏说说话儿。 还有两个月,秦氏就要生了, 人却是精神得很。 脸上也没什么孕斑,粉白娇嫩,真看不出是将近四十的人。 也许是因为如今日子过得实在舒心的缘故。 两人亲亲热热地说了一阵子闲话, 她娘便叫幽菊取出一个秋板貂鼠昭君套来:“你替我送给老太太吧。上回你替她老人家送了一箱子好东西来, 什么蜀锦杭绸, 上好的松江棉布, 甚至还有燕窝山参, 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她。她一向身子不好, 这东西我亲手做的, 也算是尽一点点心。” 锦鱼拿在手里细看,就见用的银黑狐皮, 针毛雪白,毛又细又长, 知道确实是好东西,便翻过来看里面,见做得更细,秋香色的丝绸衬里上绣了一圈细细的寿字,又怕膈着皮肤,拿细细的绢纱蒙了,只隐隐透出里面的字迹来。 锦鱼不禁埋怨道:“老太太如今就盼着你能替她生个能干的孙子,你费这许多的精神做什么?有这工夫,不如多走动走动,种种花草。” 秦氏嘴角弯弯,眼神慈爱得要滴出水来,道:“马太医虽说是个小子,可这哪里保得准?其实,我倒想再生个像你一样的女儿。你长得也太快了,一眨眼就嫁了人。你那会子生出来,明明才这么点子大……”说着,秦氏拿手比划着,却只比了一尺来长。 锦鱼笑得弯了腰:“娘又胡扯,我哪里会这么小只!又不是小兔子!” 秦氏也笑得不行,却偏硬要逗锦鱼:“你不信?你就是这么小只,小兔子一样,不信问你梅姨!” 却听得有人道:“你们母女在说什么?这般开心?” 原来是她爹回来了。 景阳侯还穿着紫色的官服,脸色难得没以前那么板硬,嘴角微微勾起。 锦鱼一时有些不适应。 秦氏却顿时收了笑声,有些淡然道:“也没什么,不过在说锦鱼小时候的事……” 景阳侯嘴角僵硬地抽了抽。 锦鱼小时候的模样……他没见过。生下来三天,还是一团红通通分不清五官的婴儿,就叫他送走了。他内心隐隐一痛,说不出话来。 锦鱼见气氛僵住,不免唏嘘。 她这个做女儿的,素来又想得开,原谅父亲,也还容易。 可她娘,就算已经脱了奴籍,如今也活得体面,之前受的伤,却仍是在那里。 只是大家都默契地装糊涂,不提起,不细究罢了。 她忙岔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2 开话题,道:“爹爹刚才脸上带笑,可是朝中有什么好事发生?” 景阳侯目光歉疚地看了秦氏一眼,一边由着丫头上来换外头的衣裳,一边道:“可不是有好消息?粮食供应充足,粮价终于平稳下来,各州县的赈灾之事也进行得有条不紊,流民大减,不少流离失所的老百姓都陆续返乡。江凌的枢密都承旨是板上钉钉了。” 锦鱼对此事早就胸有成竹,毫不意外。闻言弯了弯嘴角。倒是秦氏极高兴,问这枢密都承旨是个什么官儿。 景阳侯倒也没嫌弃她没见识,细细给她解释道:“这个官儿虽只是个从五品,却是皇上直属,不但随时随侍君侧,更能事事参与陈奏,取旨传授。” 秦氏便道:“那岂不像是皇上的贴身小厮?” 一句话,说得景阳侯与锦鱼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样一说,倒也没什么不对。只是皇上的贴身小厮都是公公。 秦氏被他们父女笑得红了脸,有些生气,扯了锦鱼一把。 锦鱼忙抿了抿鬓发,笑道:“更像是皇上的清客,专门替皇上出主意,传话跑腿的。反正是个不错的差事。” 秦氏笑道:“当初我还担心他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事事要你操心。想不到他竟是个能干的。你这辈子,倒是个有大福气的。” 锦鱼笑道:“我有福气,就是娘有福气。” 秦氏收了笑容,淡淡看了一眼景阳侯,却没接这个话头。 锦鱼便问:“除了这事,可还有别的好消息?” 江凌的事早在意料之中,粮价平稳也不是今天才发生的,她爹还不至于单为这事就高兴成这样。 景阳侯深深看了她一眼,换好衣裳,坐下喝茶,这才道:“贼首章五龙前些日子在庆阳,被小公爷一□□死在阵前。敬国公父子昨日回京,交回兵符。皇上大喜,不日就要大开庆功宴。” 锦鱼倒也没太吃惊。之前她爹就说过,锦心的事,等敬国公回来再谈,可见那时候就已经知道敬国公回来的时间不会太久。 再说,敬国公是什么人?人家可是南征北讨,让北狄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对付几个暴民,实在是牛刀宰鸡,必然是手到擒来。 不过,柳镇立了首功,倒是有些意外。 江凌是景阳侯的女婿。 柳镇也是景阳侯的女婿。 两个女婿同时立下大功,也难怪她爹的嘴角都止不住要飞上天。 可是若是她爹知道,柳镇这个女婿很快就要变成半个,怕就没这么开心了。 锦心和许夫人那边的事,锦鱼一向不怎么跟秦氏提。 不想扰了秦氏平和的心境。 秦氏高龄产子,大悲大喜,都不是好事。 反正来日方长。 只要她们自己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许夫人锦心母女过得怎么样,又与她们什么相干。 她便给景阳侯使了个眼色:“爹爹,我今日来,是江凌有事要我跟您商议。咱们去书房说吧?” 景阳侯却先看了一眼秦氏。 秦氏脸上微红,淡淡道:“这些官场上的事,我也不懂。你们父女只管说去。” 转眼对着锦鱼,却又立刻满脸笑意,“你今日过来,也不叫人提前通知一声,我也好准备些你爱吃的,我这就去问问厨房,叫他们加几个菜,你晚上吃了再回去。” 锦鱼笑嘻嘻地也不拦着。其实她现在主持着江家中馈,又有钱,想吃什么吃不到呢。她们母女的日子都再不比从前。 * 景阳侯的书房与秦氏的院子隔着一个后夹道。 从正门走,要绕一个大圈子,可从后门走,倒是几步就到了。 进了园子,就见上房三间,修葺得簇新,红的漆,黑的瓦,白的窗,没描彩绘,园子里种的花草早就修剪过,被雪一堆,倒像蹲了一堆大大小小长得奇奇怪怪的小动物。 素净可爱,有一种宁静内敛的美。 锦鱼甚是喜欢,看了她爹一眼,道:“这可比不得望燕楼气派。” 景阳侯脚步微微一滞,道:“这里很好。不张扬,不华丽,安静温柔,像你……” 说到“你”字,音调低了下去,锦鱼却知道后头还有一个字“娘”。 她管秦氏叫娘,她爹现在也不管了。 江凌管秦氏叫岳母,她爹也不管了。 可是在她面前,要她爹称秦氏“你娘”而不是“你姨娘”,似乎还有些为难。 如果说“姨娘”,又怕她不痛快。 所以这话戛然而止,便有些怪异。 景阳侯自己也觉得尴尬,他怎么如今说句话,还要看这个女儿的脸色了?便煞有介事地咳嗽了几声。 锦鱼也没跟他较劲。 一时进了屋,见堂屋摆得倒是富贵,名家字画,青铜大鼎,紫檀大香案,没放桌椅,显得地方十分宽敞。 有小童领着,掀开了右首一道青绸绣一品清廉的帘子,进了右边的房间。 就见室内靠墙砌了一张暖炕,炕上放着花梨木的虎足炕桌,银蓝色的锦褥,墨绿闪金绣岁岁平安的大引枕。 炕前地上,中央放着四方茶桌,桌上暖窠里放着青花提梁壶,围桌放着四张禅椅。 靠墙两侧俱是檀木博古架子,上头放的不是古玩,而是各种竹子盆景。 锦鱼暗忖,她爹这是把望燕楼搬了一半过来了吗? 可就算她爹真搬过来,在这朴园里,她娘再是唯一的女主人,身份还是上不得台面,连去江家做客都做不到。 除非她娘有一天能得个诰命。 可是得诰命哪那么容易呢? 要么丈夫请封,要么母凭子贵。 丈夫请封,看她爹这模样,连个“你娘”都还说不出口,何况是给她娘请封,完全不可能。 母凭子贵? 就算她娘真生个弟弟,也要十几年才能长大,要能熬到官爵显赫,又得二三十年,她娘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是个问题。 凭女儿,可惜她也不是皇后贵妃,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正东想西想,就听她爹道:“炕上坐吧,暖和些。” 锦鱼回神,见她爹已经在炕桌左手坐定,她便走过去,往右手坐下,也不脱鞋,脚垂在炕边,斜坐着。 简单寒暄几句,她便把柳家求亲的事说了。 她爹这回反应倒没像上次那样激烈。 可仍是气得胡须抖动,恨恨地捶了一拳头炕桌,骂道:“欺人太甚。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锦鱼想着之前江凌的分析,觉得有道理。这事卫家挡不住,还不如顺水推舟,说是卫家主动的,至少还能让人觉得卫家大度,柳顾两家无耻。 可她对卫家感情不深,这样想自然容易。 她爹可是卫家家主,叫人打了左脸,还要笑着喊不痛,主动凑上右脸去,情何以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3 还有许夫人跟锦心,定然会抵死不从,徒劳挣扎。 她撑着下颌,点了点头,却无话可说。 景阳侯发泄了一阵,许是见她只听不言语,便问:“你可有什么主意?” 锦鱼苦笑:“爹要问我怎么保证牡丹花儿经冬不死,明年如何花开如锦,我倒有许多的主意。可选太子妃?我哪知道东西南北呀?” 她说的确实也是实话。 王青云求她帮忙,她虽然答应了,可要怎么帮,还得王青云告诉她。 她自己哪清楚这中间的门道。 景阳侯暗暗叹一口气。锦鱼自小长在庄上,要她知道太子妃是怎么选出来的,还要想出法子来应对,确实是强人所难。要是江凌在就好了。 无奈之余,又想起刚才的事来。 他完全不知道锦鱼小时候什么样?生过几场大病,什么时候学会开口叫人,多大开的蒙,有什么好的坏的小习惯。 他更没教导指点过。 可是锦鱼也才十七岁,前头路还长着呢。 他这个做父亲的,从今往后对她再好些,有什么事,多指点着,也能略微弥补一二。 当下便把选太子妃的程序一一说了一遍。 女子入宫有采选、特召、战俘、罪籍、进献、请托等好多来路。 采选多是选择年幼的良家子入宫,或为后妃养女,长大后,如果叫皇上看中,便成为后妃。 而太子妃的择选却多是特召。 由礼部替皇家物色门第相当,品貌出众的良家子,再由皇上与皇后娘娘及宗室细选考察择定人选。 他见锦鱼听得似懂非懂,睁着一双大眼,只会点头,这才停下,道:“没想到他们下手这般快!我其实暗中走了礼部的门路,打算等皇后娘娘从宫庙里出来后,就想法子把顾家女儿塞到太子妃的备选名单里去。” 锦鱼眼露诧异,又点点头,想不到她爹还真不是吃素的。 突然便想明白过来,为什么敬国公与柳镇还没回京,敬国公夫人就急着去向顾家提亲了。 说是选太子妃,可是圣旨未下,现在传来传去的,顶多是个小道消息。 只有礼部正式受命,这才算是正式开始。 一旦谁家女儿上了名单,自然就不能再抢先订亲了。 可明显的,敬国公夫人也熟悉这些规矩,自然不会叫她爹的小动作得逞。 “现在只能从顾家下手了。你那位二嫂,她既来找人,说明他们顾家也有人不愿意结这门亲事。让她想法子劝劝,以后顾家还要不要嫁女儿了?堂堂嫡女去给别人家做平妻!” 听她爹又把希望寄托在顾二嫂子身上,锦鱼不由有些无奈:“他们顾家现在都是顾尚书作主。听说便是族长什么的,也都只会拍顾尚书的马屁。您想想,这京里,除了皇家还有几位皇子,谁家势力能比得过敬国公家?几位皇子也都早就婚配了,这次又跟太子有关,谁敢娶顾茹?对顾家而言,与敬国公家结亲,除了名声难听些,可是再好没有了。” 景阳侯其实心里也是明白的。只是到底还是存有些侥幸。 就算是名声难听,也有限。 毕竟人家顾家可以说,嫡长女是被意外害成这样,才不得不嫁的。 再说,只要顾家日后飞黄腾达,女儿还需要愁嫁么? 锦鱼说的话,可谓是直指要害,这脑子不知比锦心明白多少倍。若是嫁入柳家的是锦鱼,两家必定能安安稳稳地做亲家。 他不由转眼去看锦鱼。 就见她今日梳了个简单的百合髻,插着点翠花钿,两耳挂着滴水珠的蓝宝耳坠子,身上这穿着一件水蓝云绫锦对襟狐狸毛的袄子。衬得小脸雪白,眉目疏朗,竟是比他印象中所见更美貌绝伦,气韵隽雅。 再想起秦氏,如今也是风姿出众。以前眉间舒张不开的一点幽怨不知何时已经抹去,整个人都自信秀润起来。衣着打扮虽不华丽,却于朴实中透出几分贵妇人的雍雅高贵。 她们这对母女,明明一个是庶出,一个出身官奴,身份低微。 可万想不到,在庄上十几年,没有变得卑微粗鄙,反如那岁月才能催吐出的奇花异卉,经霜历雪,越开越美。 相比之下,许夫人母女却是完完全全相反。 出身高贵,及笄嫁入高门为正室嫡配,本该一生顺风,却每每遇事,专选那独木桥走,如今每况愈下,累及家族父兄。 景阳侯不由觉得胸口发闷,低头想了半天,才让锦鱼不用再管此事,他会亲自去见见顾尚书和庆国公。 这话正中锦鱼下怀,她开开心心与秦氏吃过晚饭,回了永胜侯府。 * 没想过了两日,朴园传来消息,说景阳侯叫她过去一趟。 她到朴园的时候,就见丫头婆子一个个走路都踮着脚尖,唯恐闹出动静来。 她便先去见了秦氏,秦氏偷偷道:“我隐隐听得,好像是你爹想见什么人,人家不肯见他。他回来就摔桌子打板凳的,气不顺。” 锦鱼:…… 柳顾两家还真是绝了。这是要跟卫家彻底撕破脸。 只得硬着头皮去了书房,仍是书房右室。 进门就见景阳侯躺在炕上,身上搭着银蓝色的锦被,只露出头颈,带她进来的小童子声音跟蚊子似地:“侯爷身子有些不爽利。” 锦鱼忙让小童把禅椅拖到炕前,坐下,问候了她爹一遍。 景阳侯脸色发黄,确实精神头不大好,右手抬起,搭在额头上,似乎无脸见她,半闭着眼,有气无力道:“你去趟柳家,见见你四姐姐,跟她说……若是她挡不住柳家娶平妻,就自请和离归家,我们再给她找个好人家。若她实在要自甘下贱,以后她在柳家是死是活,都与我们卫家不再相干。” 锦鱼心里扑棱一下,不由有些心酸。她爹对锦心,还真是一片慈父心肠。 这个法子,她没想过。 可能因为她心底里知道,锦心是打死也不会放弃敬国公世子夫人这个称号的。 其实她爹这个法子,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不仅仅能挽回卫家脸面,更重要的是,这是真心替锦心着想。 强扭的瓜不甜。锦心的脾气和脑子根本不适合在敬国公府生存。 锦心和离归家,再选一个家门低些的嫁过去,任她霸道,只要卫家压得住,便出不了大事。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问:“父亲可与夫人商议过了?” 虽然锦心横起来,六亲不认。许夫人就算心疼女儿同意了这个做法,也劝说不了锦心。 但是她还是觉得,这么大的事,应该跟许夫人说一声。 若是许夫人也同意,那是再好不过。可以帮着劝劝锦心。 若是许夫人不同意,也算是她替她爹事先跟许夫人说过了。许夫人自然会去跟卫大郎卫二郎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4 谁想景阳侯默默半天,道:“她现在已经糊涂了,跟她说了也只会撒泼闹腾。这件事,你只管去办就是。” 锦鱼见他确实精神不济,便没再多说什么,退了出来。 第二天,她却去了景阳侯府,还特意约上了锦熙锦兰。 第103章 先斩后奏 她们约在午后。 锦熙主持着宜春侯府的家事, 早上忙得很,抽不出时间。 锦兰则是相反,她是出门都得层层汇报, 婆婆同意了还得当家的嫂子也同意, 还得安排车子。也不知道她当时那么多车的茅草绳子是怎么弄来的, 费了多大的力气。 锦鱼安安稳稳地睡了个懒觉, 又跟茯苓处理了几件永胜侯府的家事,吃过午饭,稍微歇了歇,才去的景阳侯府。 她到时,听府里婆子道锦熙已经先到了, 锦兰还没来。 她也不着急,先去了老太太的期颐堂。 她昨日就派人给老太太提前送过信。 老太太早就眼巴巴地盼着。 见她来了,仍跟对小孩子一般, 摆了一桌子的点心果子。立刻拉了上炕说话。 外头还在下雪,天色有些暗,屋里点着蜡烛。 锦鱼看老太太脸颊上的肉虽没多, 可也没清减, 眼神也不蔫, 看来精神头不错, 这才放了心。 不客气地脱了鞋, 上炕捂着, 挪到炕桌边, 见那金丝竹编的八角捧盒里,四格点心, 四格果子。 点心是佛手桂花糕,九层蛋黄酥, 梅花香饼,茯苓豌豆黄。 果子有紫色的葡萄,橙金的橘子,黄褐色的龙眼还有粉白的桃子。 锦鱼不忍拂了老太太的意,点心实在吃不动,倒是果子每样都尝了一点点,竟都很新鲜,真是难得。她吃过,洗了手,才把她娘送的秋板貂鼠昭君套拿出来。 老太太接过手,左看右看,果然埋怨起来,说这费神费眼。 锦鱼见老太太嘴上责备,眼睛却是笑着,便也笑道:“谁叫您送我娘那许多的好东西?她是受宠若惊。” 老太太嗔道:“任多少好东西,都不值当什么。她年纪大,这眼看要生了,我都替她捏着一把汗。她好好养着,这才是真孝顺。” 又吩咐花妈妈:“把这些果子,每样拿一点,给五丫头带回去。” 锦鱼才要推辞,老太太已经堵了她的嘴:“给你姨娘的。” 锦鱼想想这些东西确实难得,给她娘尝尝新鲜也好,便也不再客气。 虽然老太太说过不想再管锦心的事,可这事关系整个景阳侯府未来,老太太到底见多识广,事先跟老太太商量一下,也是应该的,若是老太太也支持,面对柳家,也更有底气。因此,她便把她爹的打算说了。 老太太整张脸都像是松了皮球,顿时蔫下来,半天冲花妈妈招了招手。 花妈妈忙递了个青花海水纹撇口杯到她嘴边。 锦鱼闻得气味清香,知道是五花茶。 老太太抿了几口,才道:“命中有时终需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凡事皆有因果。当初她们若不是耍手段,从你手里,把这救命之恩强抢了去,哪会有这门亲事?你爹这事算是想明白了。死活折腾,与敬国公府结了仇,也没什么好处。就该这么着。跟他家和离了,锦心才能直起腰来做人。唉,咱们家这脸面……现在虽是丢了,却是短痛。总比被柳家强塞个平妻来,恶心咱们要强多了。” 锦鱼点点头。老太太也好,她爹也好,虽说对锦心实在失望,可是心里还是在替她打算的。只可惜,不知道许夫人跟锦心能不能体会到他们的这番苦心。若是不能……许夫人跟锦心也只是把这些原来爱她们的人,越推越远。 又跟老太太闲话了一回,外头有人来催,说是锦兰也到了。 锦鱼这才离了期颐堂,往古香堂来。 走在院子里,就听得屋里传来说笑声。倒叫她有些意外。 便由丫头通传了,走进去,仍在西梢间。 就见屋子里的幔帐已经换过了,都是梅粉珍珠罗,映着红红的蜡烛,十分喜庆。 红漆雕八宝联春的炕桌两侧坐着三个人。 左手上,许夫人与锦熙紧挨着。 锦熙穿着件浅绿皮袄,圆润饱满。 许夫人虽然瘦削,但穿得十分华丽精致,头上挂满了珠翠,脸儿雪白。 见她来了,竟然笑着亲热地喊了她一声“五丫头。” 她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忙给许夫人请了安。 发疯失控的许夫人不可怕。 这样恢复“正常”的许夫人才可怕。 又给锦熙请安,才请完,就听有人笑道:“五妹妹,如今家里,也就你能进得了期颐堂。我来了,本也想去跟老太太去请个安,结果门上婆子说,老太太精神乏,让我下回再去。” 锦鱼转眼看见锦兰坐在炕桌右手,穿着一件杏色团花蜀锦高领袄子,正笑看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锦兰笑得太发腻,本来就有点倒挂的眉毛越发垂了下来,没来由地显得有些奸相。 她刚才一直在里面,根本没有人来回,说锦兰求见。 可见老太太是真不想见人了。早就吩咐了门上,回都不必去回。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府里的那几个烦坏了。 当下只得笑笑,上前道:“三姐姐她,我坐你旁边可好?” 锦兰便往里挪了挪地方,锦鱼想了想,没敢脱鞋,只斜斜坐在了炕沿边上。 一时几人寒暄了一阵,锦熙便道:“五妹妹,你今日叫我们来,可是有什么要紧话说?是敬国公府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锦鱼倒不意外锦熙这样问。 只是有些警惕地看了一眼许夫人。 许夫人笑道:“你也不用看我。上回我可是答应过你姑爷的,从此要待你好些。” 锦鱼:…… 她都忘记这事了。难怪许夫人今天一反常态。也不知道许夫人这是信守承诺,还是想明白了,跟他们夫妻作对,没什么好处。抑或是因为绿柳庄的事,怕被揭了老底。 倒叫她吓了一身冷汗。不过,她今天要说的事,许夫人听了,也不知会不会又故态复萌,心里不由捏了把冷汗。 想了想,慢慢斟酌道:“这件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是听说……柳家去向顾家提亲了。” “提亲?”许夫人的语气果然一下子就严厉了几分,她晃着头,发髻上的首饰金光灿灿地,道:“他家的庶子?哪一个?顾家能愿意?” 锦鱼暗暗叹了一口气。 锦心签了个保证书的事,看来连许夫人在内,都没多想。 可是平妻两个字,实在是难以出口。 她硬着头皮,破釜沉舟道:“是小公爷。” 室内顿时安静了。 还是锦兰先惊叫了一声,问: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5 “谁?你说谁?” 锦鱼只得又重复了一遍。 许夫人放在桌上的双手,猛然攥成了拳头,骨节发白,颤抖了半天,怒道:“除非我死了,否则,他们柳家做梦!” 虽然这反应,锦鱼也算是在预料之中,可还是多少有点失望。 许夫人出身官宦,又做了几十年的贵妇,当该知道,很多事,那就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嘴上再叫得厉害,没实力对抗也是白搭,谁让她把最疼爱的女儿嫁入了高门呢? 锦熙忙问怎么回事,锦鱼只得把“平妻”二字说了。 锦熙也怒道:“这是完全不要脸面了吗?再怎么也想不到敬国公府竟是这样的人家!” 许夫人与锦熙便你一眼我一语地把柳顾二家骂了个臭头。 锦鱼保持沉默。 主要是她一不会骂人,二也觉得在这里骂,别人也听不见,纯属白费口舌。 锦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在炕桌下,轻轻拉了拉锦鱼的手,低声道:“爹爹知道么?” 锦鱼这时才发现锦兰竟是个妙人。 果然是当庶女的,不机灵点都混不出来。 锦兰能嫁到黄家这种名声不高,却实惠的人家,也许不是侥幸。 锦鱼点了点头。 锦兰倒吸了一口凉气。 锦熙到底比许夫人要冷静些,听到锦兰这么口,便立刻住了口,问锦鱼她爹怎么说。 锦鱼想了想,道:“爹爹本来试着阻止柳顾两家联姻。可是似乎这两家已经铁了心。”便把景阳侯的打算说了。 锦兰又惊叫了一声:“啊……和离?爹爹真这么说?!” 锦鱼:……锦兰很会在关键时刻替人划重点。 许夫人脸色惨白,拼命摇头:“我不信,我要见侯爷!我要见侯爷!”说着,隔着炕桌,手指尖几乎戳到锦鱼的鼻梁上来:“你……你去把他给我叫来。我要当面问他。” 锦鱼忙往锦兰身后挪了挪。 这件事她爹都不想跟许夫人说了,又怎么可能会愿意见她。 见到了,除了纠缠争吵,也没什么意义。 她来这里跟许夫人说一声,也只是为了日后少些麻烦。虽然这事她爹让她直接去办,不必跟许夫人说,可是这事关系到景阳侯府的每一个人。她不能为了讨好她爹一个人,先斩后奏,把全家都得罪了。 她忙道:“不如把大哥二哥大嫂二嫂都叫来,也跟他们说一说。看看他们是什么主意。” 许夫人双眼斜吊,似乎有些警惕,怀疑她有什么阴谋。 锦鱼也是见怪不怪,反正她把该做的事都做了,日后卫大郎卫二郎还有两位嫂子也怪不到她头上来。她可是说了要跟他们商量的。虽然她也知道,跟那两个糊涂蛋,商量也商量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还是锦熙道:“五妹妹,你说得对。这事是咱们全家人的事。娘,叫他们都过来吧。” * 许夫人出不了古香堂。 梢间还是太小。 便开了东厢,众人全挪过去。 一时人都到齐了。锦鱼便又把话捡要紧的说了一遍。 卫大郎头一个站起来:“这也欺人太甚。我……我找柳镇去!我倒要问问他,他这样怎么对得起咱们卫家!” 锦鱼:…… 柳镇有什么对不起卫家的?卫家是给人升官了还是发财了?如果是她,还能说一句对柳镇有救命之恩。可卫家对柳家,除了骗婚,也没什么贡献。自家女儿建了个花房,还闹出了人命,把皇后娘娘也牵扯了进去。 卫二郎也道:“娘,咱们不能任由柳家这般欺负妹妹。爹不管,我去找舅舅,看看舅舅有什么法子。” 锦鱼:…… 卫二郎说的舅舅,是许夫人的大哥。现在位居刑部侍郎,正三品的官儿,也是朝中大员,可是别说在敬国公门前不算什么,就是在顾家面前,腰也挺不了多直。 她爹求上门去,柳顾二家见都不见,这一个侍郎上门,人家还不是照样扫地出门。 大家乱轰轰地商议了一阵,锦鱼注意到大嫂刘氏跟二嫂杨氏都没说话。杨氏也就算了,一向是沉默寡言,跟没这个人一样,刘氏可是主持中馈的大儿媳妇。 可刘氏就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如老僧入定般。锦鱼心道:不会是老太太提前给她通风报信了吧? 她正观察着,却听左手有人大声道:“咱们这样吵下去也没什么用。都安静些吧。” 锦鱼转头,见说话的人是锦熙。锦熙坐在她的左手,锦兰坐在她的右手。 可见这些人里,还是锦熙脑子最明白,也有立场说话。 众人果然安静了些。 锦熙却把脸转向她,问:“五妹妹,这事你怎么看?” 锦鱼想了想,便也不劝许夫人,只对锦熙道:“四姐姐自小就得父亲疼爱,若是还有别的法子,父亲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信不信景阳侯是真心替锦心打算,就看这些人的智慧了。 锦熙想了想,对坐在上首的许夫人道:“母亲,我看五妹妹说得对。咱们要动手,就得早动手,省得到时候平妻的事传开,咱们家成了全京城的笑话,再做什么也晚了。” 许夫人本来一直沉默,。 听到这话,突然“哇”地一声,竟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摇摇欲坠,众人吓得蜂拥而上,锦熙头上个冲上前去,抱住许夫人,不想许夫人吐了这一口血,脸上由白转红,扬手竟是狠狠地一巴掌打在锦熙脸上。 这一声如此响亮,所有人都吓傻了。 连卫大郎都叫了一声:“母亲,你这是在做什么?” 锦鱼也惊呆了。 许夫人可真是就会做这种亲恨仇快的蠢事。 锦熙事事冲在前头,帮她,锦心处处拖后腿,结果到她这里,反而是抬手就打。锦心是一个手指尖都舍不得碰。这心眼可真是偏到爪哇国去了。 就见许夫人脸色如纸,佝偻着腰,整个人都缩在椅子上,眼睛向上翻着,黑少白多,看向锦鱼:“五妹妹,她是你哪门子的妹妹?你如今是她说东,你就跟东。她说西,你就跟西。蠢货!她巴不得你妹妹被和离归家,一辈子被她踩在脚下才好呢!”一边骂,一边喘。 锦熙双眼含泪,左手捂着颜面,怒吼道:“母亲!你怎么糊涂到这个地步!这是父亲的主意,并不是五妹妹的主意!难道父亲还会害了四妹妹,害了景阳侯府不成!” “父亲?”许夫人捂着胸口,拿手一指在场众人,“他还是你们的父亲吗?!如今他有几日是在这侯府过的?我悔呀……我蠢呀!当初就不该让她们这对贱人母女回府!自从她们回来,你们是父亲也没了,家也没了!这哪里是你们父亲的主意,分明是那对贼母女唆摆的!” 锦鱼:……看吧。若是她不跑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6 跟许夫人说一声,背着就把这事办了,这屎盆子还不直接扣她跟她娘头上了。她今天闹这一场,至少从老太太到锦熙都明白她的苦心。许夫人,她从来没指望过。 便上前扶了扶锦熙,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锦熙便捂着脸,痛哭失声。 便又听许夫人道:“和离,休想,我锦心才是敬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平妻,什么平妻,不过是个不要脸的妾罢了!我朝明文禁止多妻,诸有妻更娶者,徒一年,女家减一等。就让他们去娶!他们不怕丢人,我们怕什么!到时候,咱们一纸诉状,把他们告上公堂!” 锦鱼不由一愣。 难道还有这条律法?如果真有这条律法,敬国公府与顾家,还有她爹不可能不知道呀。不会明知故犯。 可是许夫人出身刑部世家,对律令多有了解,也不奇怪。 锦鱼想了想,决定回去问问景阳侯再做决定。 因道:“你们慢慢商议吧。我先回去了。” 说着,拉了锦熙一把:“姐姐可要跟我一起走?” 锦熙愤恨地看了一眼许夫人,一顿脚,率先走了出去。 锦鱼忙跟上。 锦兰也跟得飞快。 一时出了大门,锦鱼让豆绿去问锦熙跟锦兰,要不要找间酒楼坐坐再回去。 一时豆绿回来道:“三姑奶奶说可以去他们家砖筒巷的正店香楼去吃鱼鳔二色脍。” 正店是有官府授权,可以酿酒售酒的大酒楼。 一时到了酒楼,楼高五层,早有衣着鲜明的小二下来接上去雅间。 锦兰是极熟悉的,便张罗着点了九道菜,锦鱼叫人拿点冰来,冰了帕子给锦熙敷脸:“回头到家,姐夫还指不定怎么心疼呢。” 锦熙整个人都有些提不起精神,听到这话,眼睛一红,鼻头一酸,又流下泪来。 锦鱼叹道:“在这里歇歇再回府吧。” 锦兰道:“唉……真是不明白。大姐姐这般出力尽心想帮手,母亲怎么眼里就只有一个四妹妹呢?” 锦鱼:……虽然这是实话,可能不能别这个时候说? 果然,锦熙听了这话,更是伤心,又忍不住哭了一回。 锦鱼其实也有点明白许夫人为什么对景阳侯全无信任。 毕竟如今她爹不但把许夫人这个正牌夫人关了起来,还大多时候住在朴园。 这也就是人心里有什么,看别人就是什么了。 许夫人与锦心立心不正,瞧谁都是要害她们的人。 好赖话分不清,深陷泥潭而不能自拔。 那日三姐妹倒是好好地喝了一盅。互相说了许多的话。才分头回家。 锦鱼先去了朴园,把事情跟她爹说了。 景阳侯怒道:“不是让你赶紧去办,不许跟她说么?你怎么不听话?!” 锦鱼也不想跟他顶撞,只赶紧认了错,问是不是有那么一条律法。 景阳侯冷笑:“前朝确有此律。只是今朝无人在意。不但官府不会追究这种闲事,便是皇上,也有两妻并赐,二人朝谒的旧例。何况这事是给皇家收拾烂摊子,在敬国公与顾尚书面前,他们许家一个刑部侍郎能翻上天?真是不自量力。你就多余去见她。” 锦鱼默默无语。她去见许夫人虽然有自己的小算盘,但主要还是觉得这是该有之义。 卫家并不只是她爹与许夫人的卫家。便是卫家大郎二郎,糊涂归糊涂,目前看来也不是什么坏人。祸事是锦心闯下的,可全卫家人都要承受。 只得写了拜贴叫人送去敬国公府,说她要去见锦心。 第二日一早,敬国公府就来了信,说下午可去。 锦鱼便让人给朴园送了个信。 吃过午饭,便带着豆绿去了敬国公府。 第104章 背后插刀 却说景阳侯府此时早乱成了一团。 卫大郎与卫二郎因听了许夫人的话, 便真的请了舅舅来府商议。 不想许侍郎却一句话扑灭了他们的天真:“这都是前朝的规矩了。本朝仁厚,这种无伤大雅的事,从来是不计较的。不说远, 就说建安伯府, 他们家老伯爷当年, 在京一个正妻原配伺候老太太, 在边关一个正妻嫡配伺候着生儿育女。后来调回京,老伯爷给两位夫人都请了封赏。他们家进宫拜谒,都是两位夫人一同去。” 许夫人因前日吐了血,躺在床上根本起不来身,听得这话, 气得又吐了一口血,哭道:“这世间就没有规矩,没有王法了不成?” 许侍郎道:“你就听侯爷一回吧。实在不行……实在不行, 锦心回头嫁到我们家来,总让她受不了委屈,这总成了吧?” 许夫人放声大哭, 却道:“难道要我锦心堂堂一个侯府嫡女, 从一个公府世子夫人, 变成庶民?你的儿子, 哪个是成器的!” 许侍郎目瞪口呆, 气得一拍桌子, 拂手而去。 卫大郎卫二郎一同追出去, 拉都拉不住。 两人也不敢回去见许夫人。 卫大郎回到自己院子里就唉声叹气的。 刘氏亲自替他端了茶水来。 卫大郎把桌子一拍,怒道:“你这个当大嫂子的, 为什么从昨日到今日,连个屁都不放!不是你妹妹, 你是半点都不心疼!” 刘氏暗暗叹了一口气。当初她这门婚事是老太太跟侯爷做的主,许夫人那时候跟侯爷感情好,跟卫大郎便勉强接受了。可这些年来无论她怎么做小伏低,这母子两个都觉得娶她娶亏了。 锦心倒是叫他们母子捧到天上去,在家时,就没把自己这个嫂子放在眼里。 如今遭了报应,她不落井下石踩上一脚,已经算是厚道的了。 当下笑道:“我能有什么本事?侯爷跟大舅爷都是一般的主意。他们不比我明白万倍?” 卫大郎本来就是个糊涂人,听刘氏这样说,也觉得有点道理。 便道:“那你好歹去看看锦心!她不知道多难过呢!” 刘氏差点儿笑出声来,强忍着道:“我也要能进了得了敬国公府的大门呢?你那本事最大的五妹妹倒是能进!可偏偏你每回见了,都得罪人家。大郎,你没发现,如今侯爷也好,老太太也好,连话也不想跟你们多说了么?有什么话,反叫五妹妹来传达。我看昨日的事,是五妹妹给咱们脸面,那不是来商量的,只是通知咱们一声罢了。你继续闹腾下去……说句难听的话,老二没什么可损失的。可你不同,你是世子,将来要承接侯府的。若是……侯爷对你彻底失了望,你这世子之位保不保得住,还是个问题。侯爷身子骨好着呢,没准等你五妹妹的弟弟长大了,这个家给了他也说不准。” 卫大郎听了把桌上刚端上来的茶水一扫,哗啦碎了一地,道:“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再说,他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7 个妾生的,也配跟我争!” 刘氏见他这样发脾气也是惯了,不以为意,反笑道:“你五妹妹也是妾生的,可瞧瞧如今,人家到哪里不比你四妹妹有脸面?”顿了顿,又道:“若论孝顺,你也不能只知道孝顺娘,不知道孝顺爹啊!难不成你要为了娘,忤逆爹?我们夫妻一体,我还替你生了三个孩子,难不成我不向着你,还向着外人不成?你只为你妹妹想,你怎么不为孩子们着想一点点呢?” 卫大郎虽是不喜刘氏,可是夫妻多年,刘氏这人确实也能忍,多少也是有些感情的。 这番话确实也说得有道理。尤其是提到孩子。除了刘氏所生,他还有个爱妾,也生了两个孩子,倒是极心爱的。妹妹再重要,也没有自己的孩子重要啊。 “可若是咱们家出了和离之女,就不会叫人笑话了么?” “回头再嫁出去就是。等咱们孩子都长大了,谁还记得这个。若是这样拖着,以后指不定还出什么事呢。到时候才是真的连咱们的孩子都连累了。” 卫大郎总算是再说不出话来。 因此再去见许夫人时,便也劝许夫人听景阳侯的话。 许夫人见连最信任的大儿子都靠不住了,气得又吐了几口血,叫人把他打出了古香堂,自己也昏死过去。 侯府顿时兵荒马乱地去请太医,又着人去朴园请景阳侯。 景阳侯听了竟绝情地没回府,只让人传话道:“让她静养吧。外头的事,不要再叫她知道了。” 不仅如此,还又私下吩咐晴雾:“以后便是五姑娘要见她,也得有我的吩咐。” 楼姨娘把这话如实跟许夫人说了。 许夫人大骂了景阳侯一整夜,吐血不止,自此身体每况愈下,内宅所有事情,从此全都由刘氏作主。 * 锦鱼自然不知道刘氏在背后狠插了许夫人一刀。 她到了敬国公府,到了争迎堂,万万没想到,里头竟是坐着三个人。 敬国公,敬国公夫人还有柳镇都在。 敬国公夫人一如既往打扮得十分华丽。头上的的首饰怕都有一斤重。 敬国公依然是上回见到的样子,不像个凶神恶煞的砍砍杀杀的将军,倒像个文人墨客,翩翩君子。 柳镇上身是赤红箭袖,下身黑色绸裤,黑皮挖云镶金边的军靴,倒多了几分沉稳硬朗。 见到她,眼神幽幽,似有千言万语,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锦鱼有些尴尬地避开他的眼神。 有了上回的经验,她今天特意穿得薄了些,外面是厚重的大毛衣裳。豆绿替她除下,她便强作淡定,上前问好。 这回敬国公夫人请她坐在了右首第一张椅子上。 想了想总觉得这事有点微妙。 敬国公连她爹都不肯见,干什么要见她? 不过,她也不好露怯,便笑着问候了几句,还问了问他们出兵追讨暴民的事。 敬国公只是点点头。 柳镇却是问无不答,说得十分详细。 锦鱼:……其实她只是想寒暄两句,柳镇这样认真,倒叫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认真听了一回。 还是后来敬国公插话道:“这些军中之事,想来卫五娘子听着也无趣。你今日过来,可有何事?” 锦鱼:……果然高手都是后发制人的。她来干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可人家敬国公偏偏还要问她。 她想了想,心里道,装糊涂谁不会呢?她也不是来跟敬国公家谈条件的。她只是来给锦心传话的。 便笑道:“我四姐姐过年没回成家,家中亲人十分惦念。因此让我来看看她好不好,陪她说几句话儿罢了。不敢劳烦国公爷国公夫人还有小公爷如此郑重相待。” 却听“噗嗤”的一声,她不由大感诧异。 她这话说得很好笑么?她明明就是在反刺敬国公。他们全家等在这里见她,难道不是他们有话要跟她说么?却来问她。 再说这里只有他们四人,到底谁在笑她? 一抬眼,却见敬国公夫人手里捏着块银红手帕子,捂着嘴,眼神却颇为有些得意地瞥了敬国公一眼。 锦鱼看得莫名其妙。 敬国公挑了挑修长的眉毛,横了她一眼,才回眸上下打量了一番锦鱼。 之前他回府后,便听敬国公夫人跟他说起锦鱼。言语之中对这女子十分惋惜,懊悔他们家当初若是娶了这个庶女,今日也不至于弄得成了全京城的笑话。又跟他说,日后卫柳两家,最好是通过这女子传话。 他当时颇不以为然。两家有事,他直接跟景阳侯说就是。 这么一个小庶女能传明白话就不错了。 可敬国公夫人却不同意,说:“咱们两家的亲事,都是因她而起。若她是个嫡女,咱们家娶的就是她了。偏景阳侯夫妻从中作梗,骗了咱们家,如今咱们跟他说不着!” 他对卫家实在是有些瞧不上,想想也对,向来对夫人又极是敬重,便顺了她的意。景阳侯要见他,他就回了。 果然这女子不久就上门递帖子求见。 他本想锦心一个嫡女,都这么糊涂,一个庄子上长大的庶女还能有多出色不成? 想不到,这庶女果然有几分聪明。比之锦心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想想江凌,又不免暗暗叹息。 江凌的事,他虽领军在外,可朝中消息仍是一日一送。得知江凌头一回上殿,竟然就胆大妄为,敢跟袁相掰手腕,还赢了,他也是大吃一惊。 而这样的江凌,听说却是爱妻如命,卫五娘子,果然是个人物,他记下了。 他微微一笑,收拾起了轻慢之心,道:“那你就去瞧瞧她吧。” 说着就吩咐婆子带锦鱼下去。 锦鱼:…… 国公爷不愧是国公爷。幸亏她真不是来跟柳家谈条件的,不然定然被人家一剑砍下马来。 有了锦心的那个保证书,柳家想娶娶谁,根本不必问他们顾家的意见。 所以他们不提,人家柳家就可以一直装傻到底。 这事确实是他们卫家更被动。 当下她满腔郁闷地由婆子引着出了争迎堂。 * 她还是头一回进锦心的履霜院。 真的气派,雕梁画栋,朱漆白石。地方比古香堂大了两倍不止。 一重重地走进去,到了最后一层,就见黑漆院门上挂着黄铜大锁。 今天没下雪。 那冰冷的黄铜大锁在日光下闪着傲慢的光,像一条缠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蛇。 她不知道锦心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下去。 她突然有些同情锦心。 不管锦心犯过多少蠢,做过多少的错事,柳家都不该用这种方式对待她。 和离真的是对锦心最好的解决之道了。 不过,锦心多半是不会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8 同意的。也许,一会儿她出来,该跟柳家谈谈,能替锦心争取多少便争取多少。 婆子上前开了锁。 与上回在祠堂不同。 她们都走到门口了,里面还是悄无声息的,似乎人都睡着了。 婆子带着她上前,走到正房门前檐廊下,敲了敲紧闭的朱漆大门。 半天,里面才传来一声咕哝:“谁呀?” 这声音似乎有点儿熟悉。 锦鱼站在原地不动。 那婆子道:“亲家的五姑奶奶来看你们奶奶了。” 里面啊地讶异了一声,就听脚步响,一时一个方正的脸孔冲了出来,锦鱼一见果然是认识的。 “王妈妈?!” 豆绿先替她叫了一声。 不错,这人就是豆绿以前叫王麻将的王妈妈。上次遇到,胖得脱了形,这回竟又瘦回来了,只是老了许多,以前总抹得黑得流油的发髻,也掺了些花白。 王妈妈邋遢地裹着一身厚厚的皮子衣裳,像是刚从炕上爬起来,先是迟疑着不敢认,半天,竟是直冲上前,“扑通”就跪下了,痛哭流涕,抱住她的双脚直喊:“五姑奶奶救救我们吧。” 锦鱼实在唏嘘。当初王妈妈到洛阳庄,秦氏跟梅姨跪着求她。 如今风水轮流转,真是谁能想得到呢? 她忙伸手去扶,还顺势在王妈妈耳边轻道:“别叫人看笑话。” 王妈妈一愣,忙用衣袖胡乱擦了擦眼角,站起身,看了看那婆子,不敢再言语。 锦鱼便对那婆子道:“妈妈可否容我跟我姐姐单独说几句话儿?” 那婆子满脸堆笑,道:“夫人说了,叫我全听卫五娘子吩咐。” 王妈妈满脸惊诧看了锦鱼一眼。 锦鱼便冲豆绿使了个眼色。豆绿立刻拿出一只大荷包来,塞到那妈妈手里:“您老人家到外头倒座歇歇脚,喝杯热茶吧。” 那妈妈把荷包塞进袖子里,笑呤呤地走了。 王妈妈这才把锦鱼让进了屋。 锦鱼一进屋,就觉得屋里虽是不冷,可阴沉沉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味,好像有什么东西发霉了。 往里走,就见物品之上都蒙着厚厚的灰尘。 抬眼看去,不由骇然,梁上竟是结了不少的蛛网。 原来虽然这里比那祠堂的牢房好些,却也有限。锦心居然为了这样的日子,签了那个什么劳什子的保证书。 锦鱼不由气结,怒问:“你们家姑娘呢?其他的仆妇呢?!” 王妈妈道:“姑娘喝了点酒,在里面睡着呢。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在伺候。” 锦鱼便不忙往里走,在堂屋里站住脚,问王妈妈:“怎么回事?” 王妈妈一脸愁苦,贴着她耳朵道:“姑娘被关在这里,气不顺,对丫头们是非打即骂的。香绢劝了几次,她连香绢都打了。香绢闹着要寻死,惊动了敬国公夫人,过来问谁还愿意在这里继续伺候的,谁也不吭声。敬国公夫人便把人都挪出去了。那日我正好不在。敬国公夫人便把我叫了回来。说我是个老成的。” 锦鱼:…… 这里屋子大,没个十几二十个丫头婆子时时打扫,自然很快就脏得不成样子。 便问王妈妈一应供给如何。王妈妈便道每日都有人送吃送水送炭,也有人定时来收夜香收垃圾收换洗的衣裳。就是不再派伺候的人来。 锦鱼:…… 锦心真是既恶又蠢。在婆家已经不受待见了,还不好好笼络住身边的人。 她不会以为只要捏着人家的身契就可以为所欲为吧? 这里可是国公府,没有敬国公夫人点头,她连牙人的面都见不着,哪个丫头会真怕她? 想来此刻全都投靠不同的主子去了,包括最贴身的香绢。 锦鱼想了想,转身出了屋子,叫豆绿去把刚才的妈妈再请了来,道:“我看这屋子实在是脏得落不下脚,还请妈妈赶紧去多找几个人,赶紧给打扫一下。” 那妈妈眼神闪了几闪,却没说不成,转身走了。 过了约一柱香的工夫,还真带了一队十来个人,提水桶拿扫帚的。 锦鱼便站在廊下等着人进去打扫。 那妈妈殷勤道:“这里怪冷的,别把卫五娘子冻着了,要不要先去前面的小院歇歇脚?” 锦鱼想想,便连王妈妈一起带上,随她去了。 刚走出一层院落,就见一个瘦高的女子迎了上来,身上披着一件蛋黄色的厚云锦斗篷,她倒认了出来:“香绢?” 香绢忙上前行礼,指了指西厢,道:“请五姑奶奶到我屋里坐坐。” 锦鱼愕然。再看香绢脸上白润,衣裳光鲜,难不成香绢也做了姨娘?! 她忙看了王妈妈一眼,王妈妈笑道:“上回的事后,敬国公夫人作主,把她抬了做香姨娘。” 锦鱼:…… 进了香绢的屋子,摆设竟是堂皇富贵,比锦柔屋里还要好上一截。这国公府的富贵可真是骇人。 她在红木玫瑰椅上坐下,香绢亲自捧了汝窑天青茶碗上来。 锦鱼喝了几口,入口清芬,果然是好茶。 她心里暗暗叹息,转头对王妈妈道:“我会跟敬国公夫人说的,以后每五日叫人进去打扫一番。” 王妈妈忙道:“五姑奶奶,看在当初我接您进府的一点香火情面上,您就帮帮老奴吧。只求着能允许我自由出入就成。我实在是想家得很。” 锦鱼叹了一口气,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也找不到什么话跟香绢说。 香绢应该是已经彻底背弃了锦心。也许自杀什么的,是在配合敬国公夫人演戏。 柳家定然还是有和离之心,这才百般逼迫折磨锦心。 今天她来看到锦心,柳家毫不掩饰,也是一样的目的。就是要卫家知难而退。她爹见不着敬国公,大概也是看明白了敬国公府的意图,这才说出那一番话来。 她拍了拍王妈妈的肩:“你也帮着劝劝。这样过日子也不是法子。侯爷的意思是叫你们姑娘和离归家。香绢既已经是姨娘,不好再回去。只是王妈妈,你们一家,若是和离,自然是一起回去的。” 王妈妈拍掌叫了一声阿弥陀佛,眼中竟是流下泪来。 香绢却在一旁,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锦鱼暗暗叹气。 几人正默默地吃着茶果点心,却听外头脚步响,有个丫头过来急道:“王妈妈,你快回去吧。大奶奶醒了,正闹呢。” 锦鱼忙一同起了身。 一时再进屋,里面已经整洁干净了许多。连幔帐都已经换过,灰尘蛛网也掸干净了。 却听最里面有人嗓音嘶哑,在嚷:“王妈妈呢?她是不是跑了?你们一个个的,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手里可捏着你们的身契呢,等我出去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锦鱼:……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9 进了梢间,见站了七八个丫头婆子,手里拿抹布的拿抹布,端水盆的端水盆,都站着不知所措。 当头一位膀大腰圆的婆子大约是管事的,见她们进来,便嗫嚅道:“我们没敢进卧室,可打扫尘除,到底有些许动静……” 王妈妈忙掀开梅红软绸帘子,奔进里间。 锦鱼想了想,便让那些婆子赶紧继续打扫。 不过片刻工夫,便也完了事,一众人都退了出去。 她便往炕上坐了。听见里面王妈妈在跟锦心叽叽咕咕,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又等了一会儿,帘子一掀,王妈妈扶着锦心走了出来。 与她想象的不同。 锦心非但没瘦,反而又胖了两圈,脸颊皮色发灰,脸庞却圆圆的,小肚子微微向外凸起。身上衣裳也有些不合身了,显得有几分滑稽。怎么看都是一个失意放纵的怨妇模样。 锦心见到她,倒没闹,想来刚才王妈妈已经跟她说过了。 她忙下了地,叫了一声“四姐姐”。 锦心往炕上一坐,侧着脸看她,道:“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锦鱼:…… 只得自己往炕上坐了。 锦心倒也没说什么。 锦鱼想了想,道:“你想离开敬国公府么?” 锦心眉毛慢慢地竖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锦鱼也没耐心跟她废话了,硬声硬气道:“和离!你如果愿意,我今天便带你离开。” 锦心浑身都颤抖起来,王妈妈在一旁,急急说了一串和离的好处。几乎是在哀求。 可是半天,锦心却突然仰头大笑起来,眼角还滑下两行泪水。 锦鱼默然。 不知为什么,那笑声让她后背发毛,有点儿毛骨悚然。 可听着听着,心里却是涌上些说不出的怜悯。 说到底,锦心跟她一样,都还不到十七岁。 人生长着呢。 锦心若是困在里面出不来,这一辈子就真毁了。 她还是伸手拉锦心一把吧。 第105章 痛打锦心 锦心是不想好好在敬国公府过日子么?自然不是的。 她当初能嫁给柳镇不知道有多欢喜。 她还记得那时自己在花厅偷看, 锦心与柳镇眉来眼去,明明互有情愫。 只是……如今不到一年,已经消磨得殆尽, 反目成仇。 虽然柳家确实够狠, 可锦心还是咎由自取。 一就是立心不善。但凡她对丫头婆子们好一些, 也不至于在敬国公府连个身边的丫头都守不住, 落得个众叛亲离。 原因其实也简单。 当初在景阳侯府,锦心是众人手里的明珠,顺风顺水,也没什么可以生气,发脾气的地方。 到了敬国公府处处吃瘪, 在敬国公夫人和柳镇那里受的气,也不知道怎么排遣,只能往身边的丫头婆子身上撒。 但这些丫头婆子们也一样, 以前也是过惯了好日子的。 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闲气?谁还会忠心耿耿呢? 再有就是智小而谋大。 锦心自从生下来,就有人为她筹谋一切。就算是当初与柳家结亲,也是许夫人替锦心先揽下的救命之恩。并不是锦心自己的主意。 可若是锦心知道自己能力不足, 也就罢了。偏还觉得自己很能干, 凡事要强出头。结果惹出祸事, 就成了背锅的那一个。 她自己默默地思忖, 也不去打扰锦心发泄。 倒是王妈妈先沉不住气了, 站在锦心身边道:“姑娘, 您可是夫人捧在手掌心里长大的, 怎么能叫人这般磋磨呢?夫人知道了不知道多心痛。和离了,再找一个好人家……” “好人家?哪里还有比柳家更好的人家?!你说……你说呀?!” 锦心的笑声戛然而止, 厉声逼问王妈妈。 锦鱼心道,敬国公府确实富贵, 可是你若接不住,跟没有还不是一样? 只得接道:“柳家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人家。可是他们已经去向顾家求亲,顾茹会嫁进来,与你做平妻!你这样还想……” 她话音未完,锦心已经跳下炕来,抬手掀翻了炕桌。锦鱼吓得往后急缩,好险没叫炕桌砸在身上。 王妈妈也叫了一声“我的妈呀”,上前拦腰把锦心抱住,豆绿忙扑上前,拦在锦鱼身前,转头急对锦鱼道:“姑娘,话也带到了,咱们赶紧走吧!” 锦鱼虽然吓得够呛,可她该说的话还没说完呢。 就见锦心在王妈妈胳膊间挣扎得犹如疯妇,嘴里骂得不堪入耳:“小贱人,小婊子,贱蹄子……” 锦鱼捂了耳朵,不想听她这些脏话。 王妈妈急道:“姑娘,五姑奶奶可是在帮你……” “顾茹……顾茹这小婊子,我早知道她不安好心!” 锦鱼:…… 她不由暗暗头痛。也不知道许夫人是不是在人后经常这样乱骂人,锦心才学会了。 想想也有可能。 这种越是表面上装得贤惠的人,心里的怒气无处发泄,只能背后乱骂人,以泄泄愤。 还是王妈妈明白,急吼吼地问:“那侯爷就任由他们这样欺负人么?” 锦心听了这话,才猛地停止了挣扎谩骂,转眼看向锦鱼,眼神怨毒,却又有些明明白白的期待。 锦鱼暗叹一口气,转开眼神,道:“爹爹说了,你若是没本事阻止柳家娶平妻,就和离。若是你不愿意和离,以后你的事,卫家也不管了。” “爹爹……自从你回府,我就没爹爹了。娘呢,娘不会不管我!” 锦鱼:…… 锦心仍然是那个被宠爱坏了的孩子。 难不成景阳侯只有她一个女儿不成?论起得到父亲的喜爱,她差着锦心十五年呢。亏得当初她没在侯府长大,不然从小到大,还不被锦心欺负死。 她淡淡地看了锦心一眼,就见她双眼瞪得好像要凸出来,脸色狰狞。 她冷冷道:“母亲确实想管你,可是她如今为你的事,担心得病了,吐了好些血。便连许家舅舅也赞同爹爹的说法。你可想明白了。你不和离,便要与顾茹做平妻,卫家也不会再管你的事!” 锦心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抬起手肘,一下拐在王妈妈肋下。 王妈妈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锦心状若疯狗般朝锦鱼扑过来。 豆绿挡在锦鱼身前,闷头挥手一阵乱打,嘴里道:“四姑奶奶,你……你别过来,你再过来,别怪我动手!” 豆绿虽然个子不大,但是从小在庄上长大的,手脚灵活,力气不小。 锦心倒是结结实实挨了几下。豆绿也被抓得头发散乱,右颈侧还没挠出一道血痕。 锦鱼实在心痛豆绿。可她也不能上阵跟锦心扯头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0 反正话也说完了,没必要再留下去。锦心这番模样,根本无可救药,她之前对锦心的同情心,都像个笑话。 她跳下炕来,找鞋子。正趿拉着,不想就见王妈妈从地上爬起,扯下腰带,竟从身后一扑,将锦心整个勒住,几下绑上了。 动作熟练,可见不是第一次了,看得锦鱼目瞪口呆。 锦心再想挣扎已经动弹不得,只嘴里嚷道:“卫家不再管我?呵呵,卫家管过我么?当初我请客,那老不死的来都不肯来!如今我叫柳家关在这里,人不人鬼不鬼的,他们谁来看过我一眼?就派了你这贱人,来看我的笑话!你回去告诉景阳侯!我死也要死在柳家!和离?不如一碗药毒死了我。” 锦鱼忍无可忍,上前两步,越过挡在身前护着她的豆绿,一巴掌狠狠打在锦心脸上。 锦心一下愣住了,竟忘了挣扎叫唤。 锦鱼秀眉倒竖,骂道:“老太太为了你的事,拖着要散架的身子,亲自去给顾家赔不是。家里人人都为你着急。可是这个门,他们根本进不来!在你心里,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卫家满门,难道都不如敬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这个空名头重要?!” 锦心披头散发,双眼赤红,斜斜地瞪视着她,半天倔强道:“是。” 锦鱼气得浑身发抖,转身穿上鞋就走。 豆绿忙跟上。 王妈妈却急急地跟上来,拉住她苦苦哀求道:“五姑奶奶留步。我有话要说。” 没走两步,就听得身后“咚”地一声,她回头一看,锦心摔倒在地上,正像条肉虫子一样,拼命扭动。 王妈妈却是根本没回头看她一眼,一双手跟螃蟹钳子似的,紧紧咬着锦鱼的胳膊不放。 锦鱼用力想抽出胳膊,却听王妈妈说出一句万万想不到的话来:“五姑奶奶,你再多打她几巴掌吧。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锦鱼:…… 她正呆若木鸡,就听王妈妈又道:“若是五姑奶奶怕手痛,叫豆绿姑娘来也成。这些日子,我真是什么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她就是不听啊。也许多打她几巴掌,她就清醒了。” 锦鱼:…… 豆绿在一旁跃跃欲试。之前因为锦心的陷害,她在景阳侯府脸都差点儿给人打烂了。难得有报仇雪恨的机会。刚才虽然打了几下,却没敢真用力,根本没解恨。 锦心在地上摆来摆去,吼道:“王妈妈,你也反了么?” 王妈妈似若未闻,只一双手紧紧拉着锦鱼不放,跪在地上,就跟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五姑奶奶,你就行行好,到底都是姓卫的姐妹。她若再是不改,今日不连累到你身上,总有一日会连累到你身上。” 锦鱼长吸一口气,想了想,王妈妈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再说,她也真挣不脱王妈妈的魔掌,只得道:“你先放了我。我就再回去劝她两句。听不听都在她了。” 王妈妈这才千恩万谢松了手。 锦鱼整了整发鬓,慢慢走到锦心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可知道,你从前的好日子,并不是因为你有本事,而是因为你投了个好胎。如今嫁人,就好比重新投了个胎。这一回,却没以前那么幸运。你若还按着以前的法子活着,横冲直撞地,以为人人都要让你三分,你自然处处碰壁。我这些话,说给你听,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让卫家人少替你操些闲心。” 可锦心仍是桀骜不驯,反骂道:“小贱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给我滚!” 锦鱼高高扬眉,她这样替锦心操劳,还一直被骂,实在也是有些生气,再看豆绿颈边一道血痕,想了想,转身往炕上一坐,笑叫豆绿:“她骂我一句,你就打她一巴掌。我看看是你的手硬,还是她的嘴硬!” 不想豆绿听了,耸了耸小蒜头鼻子,道:“姑娘,自然是她的嘴硬。”然后转头问王妈妈:“你这里可有竹板子?” 锦心惊天动地地尖叫了一声。 锦鱼捂了捂耳朵。 王妈妈左右看了看,从墙边的落地粉彩大胆瓶里抽出一枝鸡毛掸子,递给豆绿:“没板子,这也成。” 锦鱼想了想,道:“那就别打她脸。” 豆绿上前,对着锦心的背,就狠狠地抽了好几下。也不知道她怎么数的数,连刚才骂过的都记下了。 锦心痛得满地打滚,又开始乱骂。 豆绿也不客气。骂一句,便狠抽一掸子。 抽得十来下,锦心终于软软趴在地上,不再骂人了。 锦鱼便劝道:“四姐姐,你也听我一句劝,骂人也好,乱发脾气也好,都只能说明你没本事,除了与人结仇,便是叫人瞧笑话!你若想以后有好日子过,便得记住了,这嘴是用来吃饭说话的,不是拿来骂人的。” 王妈妈在旁边连声道是。 锦心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却也没再出声。 锦鱼想了想,又道:“还有,你该知道,你骂了人也好,害了人也好,别人在心里都给你记着数呢。我今日是打了你,可绝大多数时候,这打在你身上的掸子,你只知道痛,却是瞧不见的。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众叛亲离,难道就不能动动脑子,好好想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吗?” 王妈妈在一旁又是一个劲地点头。 锦心趴在地上,本只咬牙切齿,对锦鱼恨之入骨。 之前她就挨过二十板子。 身上的痛是什么滋味,她早就一清二楚。 豆绿抽得虽痛,与之前相比,却也算不了什么。 可是听到“众叛亲离”四个字,她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那感觉比之身体上的痛要难受百倍千倍,真真生不如死。 明明她已经竭尽全力去讨好柳镇,讨好敬国公夫人,还有敬国公,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把她看在眼里。 明明她的父亲,以前曾经把她捧在手心里,可如今她出了事,他不是帮她找婆家算账,而是跟人一起逼她和离。 她身边最得力的丫头香绢……早就投靠了敬国公夫人,一直在出卖她。 她最好的朋友顾茹……那更是天大的笑话。 顾茹甚至还帮她绣过嫁衣!现在居然要来抢她的夫君! 为什么? 锦鱼是可恨,可她说的话却没错。她投错了胎,她也一直在遭人暗算。明枪暗箭,只是自己一直没看清楚。 如果能重新投个好胎……也许她还能照样金尊玉贵,被人捧在手掌心里过日子。 她躺在地上,后背好像有无数根烙铁在烧灼,心口又好像在被狼啃咬,痛得她只能□□,无法成语。说不出话来。 头一回,她有些动摇了。 和离,也许也是一条路。 却听锦鱼又道:“可最要紧的,你得与人为善。装善良是没用的,聪明人一眼就看得穿你。若你还是心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1 存恶毒,你的苦日子且没到头呢。” 这话从她耳边滑过,她好像听见了,可又好像没听见。 锦鱼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知道。 也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王妈妈才扶她起来。 她起来后,本来想再打骂王妈妈一顿。 可……她身边现在只王妈妈一个人了。 锦鱼的话无端地响在耳边:“嘴是拿来吃饭的,不是拿来骂人的。” 头一回,她控制住了自己内心的暴躁,骂人的话,全咽了下去。 她趴在床上,任由王妈妈给她上药,眼泪一滴滴不停地涌出来,她哽咽着问:“我……还有多少嫁妆?和离了能带走多少?” 不想就听“叭”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摔了。 她回头,就见炕前地上,装伤药的黑瓷瓶子跟褐色的药膏摔在红毡上,碎成三瓣,糊成一团,刺鼻的药味弥漫在空气里。 王妈妈大惊小怪地跑了出去,片刻手里拿着笤帚簸箕回来了。 “也就剩一半了。这府里,人人都长个富贵眼,打赏起来就是个无底洞!” 王妈妈说着,眼睛却不敢看她。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一股彻骨寒气从头窜到脚底。 她带了六万多银子的嫁妆啊!再怎么建了暖房,再怎么心里没数,这一年的工夫,也不可能就花了三万。她的钱哪里去了? 她微斜了眸子,冷冷地看向王妈妈,见她正低着头,左手拿着扫帚,右手拿着簸箕,却拿簸箕去戳地上一团屎般的药膏,结果糊得到处都是。 原来,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众叛亲离! 对身边这些下贱的奴婢,她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可有用吗?锦鱼说得对,她发脾气,她骂人她打人,别人瞧着不过是无能狂怒而已。若她真有本事,能治得住这些人,她们又哪里敢背叛?哪里敢偷她的钱?哪里敢抢她的男人?不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她蠢,她无能罢了。 如果她现在就和离走了,这些欺负了她亏待了她的人,不知道有多得意! 和离?也许有那么一天吧。 等她把这些背叛她,羞辱她的人一个一个都踩在脚下。 她就不信她会过得比锦鱼差。 锦鱼明明只是一个庄上长大,庶出的臭丫头。 锦鱼都能做到的事,她堂堂一个嫡女,怎么可能做不到? 不过是她以前没明白,她已经重新投了胎罢了。 * 锦鱼自然不知道锦心在想什么,她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被马踢了好几脚似的乏力。 管锦心的事真是累人也累心。 从履霜院出来,她就想直接回家,不想再见柳家什么人了。 可是管事的婆子却道:“夫人说要见见卫五娘子呢。” 锦鱼:…… 敬国公府虽大,好在她都是坐暖轿,便在轿里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 只管往好处想,不管怎么样,她今天暴揍锦心一顿,总算也有几分痛快。只希望今天她说过的话,锦心多少能听进去几句吧,以后日子稍微过好些吧。 她闭目养着神,等轿子停下,豆绿扶下了轿,抬眼一看,仍是回到了争迎堂。 进了堂,却发现堂里居然仍是坐着敬国公家一家三口。 锦鱼:…… 刚才发生在履霜院的事,她不相信这一家三口会不知道。 她有些委顿地上前行了礼,便坐下。 见几上有点心,丫头们又奉了茶,她也不客气,端起茶来喝了几口,又拿了一块牡丹如意糕吃了起来。 反正他们不说话,她就喝茶吃东西。 吃到第三块枣花酥时,敬国公夫人终于开了口:“听说,你们家也想和离?” 锦鱼这才放下手中点心,点了点头,却不想多说什么。 “其实你们家若真想和离,只消会及诸亲,聚会二亲即可。倒也不必锦心本人同意。” 却听敬国公如此说。 锦鱼心里本就疲惫不堪,听了这话,火气就跟火苗见了风一样,蹭蹭往上窜。 看来“平妻”真不好听,对国公府也不是什么脸上有光的事。 这一家三口等在这里是想要跟她谈和离啊。 敬国公刚才这话,是在说她们景阳侯府不是真心想和离吗? 她对和离的规矩并不清楚。但是婚姻确实是结两姓之好,可能真的只要景阳侯与许夫人出面,再加上敬国公夫妻同意就行了。 可是敬国公府平妻不够,还非逼他们和离,实在是欺人太甚。 本来她今天只是来传话的,也没资格代表卫家跟柳家谈和离。 可是她还是有些气不过。再说,刚才锦心说了死都不和离。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却还是想绕过锦心,跟卫家直接谈和离。如果锦心说的是真心话,这不是要活活逼死锦心吗?未免太过分了。 “敬国公府连平妻都敢娶,这样的人家,我们卫家实在是高攀不起的。我刚才也跟我姐姐说了,若她愿意,我今日便带她回家。可是她不肯呀!” “卫五娘子,到底是你们家骗婚在前。再说,你姐姐但凡有你一分贤惠,也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们家是势大不假,可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家。至于为什么要娶这个平妻,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回说话的却是敬国公夫人,难得的,竟没有气势凌人地抖威风。 锦鱼蹙起眉头,是是非非,谁都有谁的立场,又怎么争论得清楚?虽然她也觉得锦心做错了许多的事,可国公府就做得很对吗?至于苦衷,这话倒也不假。只是不该把责任全推到锦心头上。 不过,对敬国公夫人,她倒也不想太无礼,长叹一口气,道:“说到底,也不过是我姐姐对小公爷的一片痴心,才闹出这许多事来。不管国公爷信不信,夫人,您至少该信我的话。我们家是真心想要和离。可是……若是我姐姐痴心不改,我们家也只能随她去了。” 说到这里,她头一回正眼看向柳镇。 柳镇有些意外,怔怔地看着她,眼中竟有几分晶莹。 锦鱼便道:“小公爷,我姐姐确实做了许多的错事,可她对你却是一片真心。她不肯和离,之前又签了保证书,你就是要娶十个平妻,她也好,我们卫家也好,都拦不住。不求你看在景阳侯府的脸面上,只求你看在她那一腔痴情上,不说多善待她,至少别像我今日所见的那般苛待她。” 这话,她没对敬国公夫人说。虽然后宅的事,都是敬国公夫人说了算。 可说到底,锦心心里最重要的人,不是敬国公夫人而是柳镇。 如果柳镇能对锦心稍微好些,敬国公夫人便是再凶些,想来锦心也不会像个怨妇。 柳镇满脸苍白,嘴唇嗫嚅着,低下头,点了点下颌。 敬国公夫人便道:“也罢,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2 会儿我就给她院子里重新派了人。三进院子,也随她走动,一应供给都如从前。” 锦鱼想起王妈妈所托,忙道:“她身边如今只有一个陪房王妈妈,还请夫人许她自由进出吧。她是个明白人,不会添乱子的。” 敬国公夫人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卫五娘子果然是个会说话的。难怪我夫人说以后与卫家说话,就找你了。说句实在话,若不是看着景阳侯府的颜面,我们早就一纸休书休了你姐姐了。罢了,若她不肯和离,我们也不逼她。只是顾茹嫁进来后,我们已经答应了顾家,要给她请封世子夫人的诰命。” 锦鱼指尖用力,手上捏着的枣花酥顿时碎成了渣。 原来他们谋的竟然还不止是平妻,这是要把锦心降妻为妾了。 柳顾两家这也太过狠毒,太不把景阳侯府放在眼里了。 这绝对绝对不能答应。 第106章 小病是福 锦鱼对诰命什么的本来一无所知。 还是这回江凌可能当上从五品, 胡氏跟她开玩笑,说她很快也能当上个诰命夫人。 她才知道,原来本朝五品以上官员, 便可以给妻子母亲请封。 当然官员品级越低, 被批准的可能性也越低。 毕竟诰命这东西, 是有俸禄可领的, 便是对官员本身,也要由皇帝亲自批准。诰命是嘉赏,只封赠给功绩突出者。 有诰命的官员与没诰命的官员,在朝中升迁的速度也是前者远远快过后者。 国公世子夫人为从三品。 可封为淑人。 封了诰命,不光是可以领一份俸禄这么简单, 也不仅仅是可以在新年进宫朝见,参加宴会,更要紧的是这意味着一种来自帝王的认可和赞许。 封了诰命, 再要说什么和离被休,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锦心虽然嫁过来这么久,但是柳家一直没有给她请封。可见是对她不满, 早就留了后手。 如果顾茹嫁进来做了平妻, 又得了诰命, 那么, 即使她是后进门的, 地位也远远高过锦心。 一旦成真, 锦心虽是元配, 却要反过来给她请安行礼,做小伏低。 大概这是顾家答应做平妻的条件吧。 锦鱼掸了掸襟上的饼渣, 低下头,端起天青色茶碗, 慢慢喝了几口,平定了一下自己的愤怒,才淡淡道:“敬国公谬赞了。小女子笨嘴拙舌的。我也不想多说。只说如果你们真的娶了顾茹进门,单只给她请封淑人,不给我姐姐请封,那便是降妻为妾。我们卫家虽然不如你们势大,可也顾不了脸面了,自然一纸诉状将你们两家全都告上公堂。” 就算告不赢,也要叫柳顾两家的佳话街知巷闻。 “呵呵呵呵……”敬国公大笑,半天止住笑声,道:“想不到卫五娘子这般天真。这个状,你们便是告到皇上跟前,也赢不了。” 锦鱼抬起头,转过脸看他,原来柳家人人都有这嚣张劲儿。 她冷冷一笑:“原来敬国公已经能替皇上断案了么?我倒要叫我爹爹到皇上跟前去问一问。” 敬国公的笑声蓦然止住。 他一时大意,竟叫卫五娘子抓住了把柄。万没想到这女子反应竟是这样快。 “这里只有我们几个,真上了金殿,你也是诬告。” 锦鱼却站起了身:“是不是诬告,难不成您又替皇上作主断了案?!我先告辞了。过两天,我会打发人来看我姐姐,看看她是不是还过着那不人不鬼的日子。” 却听敬国公夫人叫了一声:“且慢。”然后起了身,走到锦鱼身边,道:“我送你出去吧。” 锦鱼看也没看敬国公一眼,冲敬国公夫人行了一礼,道了声客气。 敬国公夫人与她走到廊下,道:“上回你说要那些拨出来的牡丹花儿,我交待他们了,让给你送去。是送到江家还是送到你的国色天香园?” 锦鱼没想敬国公夫人居然还记得这事。 她爱花如命,再说锦心花重金收罗的必是名种,花儿何罪,竟叫这样毁了。 她忙行礼谢过敬国公夫人,请她送到国色天香园,这才上了暖轿,出了二门,上了马车,驶出了敬国公府。 * 敬国公夫人目送锦鱼的暖轿走了,转身进去。 却见儿子已经站了起来,见她回来,只说有事要办,抬脚走了。 她见敬国公仍是坐着,便知他有话说,便仍坐下,叫下人们都出去了。 敬国公才道:“卫五娘子虽有几分聪明可取之处。可你也犯不着这般抬举她。居然还送她出去!” 敬国公夫人笑道:“我是越看越可惜越看越喜欢。真想不到,她今日居然敢动手打了她姐姐。我看她平时待人和气得很,却是个遇事有主意的,不然当初在五丈河怎么能救得了镇儿。”想了想,顿了片刻,又道:“都逼到这个地步了,她还是不肯和离,若是锦鱼今日这一顿打,锦心能稍微懂点儿事,到时候,也一起给她请了封就是。” 敬国公戏谑道:“你不是怕了这小丫头片子的威胁吧?给他景阳侯两个胆子,他也不敢真闹到皇上跟前去。” 敬国公夫人倒也知道,景阳侯堂堂一个尚书,教出这样的女儿来已经够丢人的。哪里还肯捅到皇上面前,再叫皇上说一句他教女无方,景阳侯府的女儿,无论是已嫁的,还是待嫁的,哪个落得了好。 卫五娘子到底年纪小,夫家又宠着,一时想不到这些厉害。景阳侯可不会这般冲动。 可是景阳侯不敢,江凌却未必不敢。 头一次上朝堂,就敢跟袁相扳手腕的人物。 听说又是个宠妻如命的。 想了想,敬国公夫人劝道:“虽说皇上必是偏着咱们,可我看那卫五娘子年轻气盛,也未必就不敢把这事真闹出来。她又与王家大姑娘、钟家五姑娘还有长宁郡主关系都好得很。这次她们赈灾都立了功,本来呢,我想这太子妃必从王钟二人中出。不想王家那姑娘竟是个极厉害的人物,竟赶在前头,将钟家姑娘订给了自己的弟弟。若是这王青云成了太子妃,这卫五娘子的手岂不又长了许多?再说,两人同时请封,对咱们也没什么坏处。虽我看顾茹是个懂事的,谁知道会不会又看走了眼……有个制衡也是好的。” 敬国公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又看了敬国公夫人一眼,笑道:“你呀,我知道,是我亏欠了你,叫你一生只有镇儿这么一个儿子。所以瞧着漂亮能干的姑娘就喜欢得很。当初锦心,你不也护着她?如今喜欢上了卫五娘子,她要真那么好,你不如收她做个干女儿,也算了你一桩没有女儿的遗憾。” 敬国公夫人大笑。 * 锦鱼自然不知道敬国公夫妇背后这些议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3 她坐着马车出了敬国公府没多远,马车就突然住下了。 她正想问怎么回事,就听外头赶车的把式叫了一声:“小公爷!” 锦鱼不免有些诧异。 虽然是在敬国公府门口,两旁都是积雪,路上没什么人,可小公爷这样公然拦马车,叫人见了,也未免有些失礼。 就听马蹄声响,一时马车侧面窗口传来声音:“卫五娘子,可否容与我说上几句话。” 锦鱼看了一眼豆绿。 豆绿忙道:“小公爷,这样于礼不合。我出来跟您说吧。” 说着豆绿便爬出车外,下了车,却走到了马车侧面窗下,抬手敲了下窗。 锦鱼:……她怎么找了这么机灵的一个丫头呢! 表面上是豆绿跟小公爷说话,但其实也跟她在说话。 外人见了,也说不出什么来。 小公爷倒也不傻,便道:“我同意娶平妻……也是有苦衷的。” 锦鱼没想到他追出来竟是向自己解释这件事。 可见小公爷自己也是觉得娶平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可是这话,他该去跟锦心解释,而不是跟她。 不过想想锦心动不动就掀炕桌的暴躁,她这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她听听也好,回头再转述给锦心就是。 她没吭声。 小公爷又道:“我……决心去驻边。” 锦鱼愣了愣。没明白去驻边这事跟娶平妻有什么关系。 就听小公爷又道:“若是无后,我母亲不肯放我走。” 锦鱼脑子这才转过弯来。突然想起一件事。之前谈和离的时候,她就听说柳镇搬出了内院。 虽然在听说柳家要娶顾茹的时候,她大概就猜到,柳家不会让锦心生孩子了。可是听到柳镇亲口证实,还是觉得柳家这样做有些太恶毒。 “我姐姐可是你的元配嫡妻!她不配给你们柳家留后么?”她也顾不上跟姐夫谈论这事合适不合适了。 “我与她已然如此,真生个孩子出来,也不过是多个人受苦。可……可若是,若是你……你觉得,这是对她最好的归属,我……我可以答应你。” 柳镇的声音听上去十分苍白。 让她想起车外屋顶上厚厚的闪着光的白雪。 虽然她没看见他,可是奇怪的,那日在国色天香园,他凄然而去的红色身影却隐隐浮现。 如果当时她不是想着借机要回秦氏的身契,如果不是她任由许夫人与锦心欺骗柳家,也许柳镇并不会娶锦心。 这桩孽缘,她与江凌多少也有些道义上的责任。 柳镇虽然为此还打过江凌两回,可后来还是记着她那点救命之恩。 柳镇这话其实没错。他跟锦心都闹到这个地步了,将来那孩子如何自处?锦心也斗不过顾茹,没有孩子,许是还安全些。 最好的归属?谁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呢? 她迟疑半天,叹了一口气,道:“这是你们柳家的事,我能说什么?” 想了想,战场上刀枪无眼,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多余的话:“你珍重吧。” 她没听见柳镇回答,却听见马蹄声响。 豆绿在外头咕哝了一句,她也没听清在说什么。 等豆绿爬进马车,坐下才道:“这小公爷怪头怪脑的。怎么姑娘说了一句珍重,他就突然打马跑了。” 锦鱼也很意外,想了想,暗暗叹了一口气,也没跟豆绿解释什么。 她今天是真累着了。 也实在没力气再去朴园给她爹汇报情况,回到江家,让豆绿去通知了一声,就说要带的话都带到了,详细情况第二日再去面谈。 第二日她好好睡了一觉,又去给白夫人胡氏顾二嫂请了个安,说了说闲话。 下午睡过午觉才去了朴园。 锦鱼进去书房时,闻得满屋子的药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事影响的,景阳侯竟是真病了,不但发烧,还有些咳嗽。说是着了风寒。 怕把病气过给了秦氏,便在书房歇着。 锦鱼便捡重点把事情说了。 倒也老老实实把自己打了锦心一顿的事说了。 她说时有些忐忑,毕竟她是妹妹,锦心是姐姐。她这叫以下犯上。 不想她爹听了,反道:“若是她在家时,我舍得多打她几顿,她那性子怕也不会变得这般左性。却是打得晚了。” 锦鱼:…… 见她爹身子实在不好,便没提柳家要降妻为妾的事。 反正到柳家娶亲请封还有些日子呢。等她爹好了,再说不迟。 “她可愿意和离?” 听她爹这般问,她想了想道:“总要让她想上几日。等过几天,我再派人去看她,问一问。” 景阳侯便没说话。 锦鱼身子向来不错,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连日劳累,又被她爹过了病气。 第二日她竟是发起热来。 虽然听得她病了,一连数日,江家众人都纷纷来看她,连宜姐儿都掏了私房钱,叫厨房做了冰糖炖雪梨给她送来。 钟哲也不知道是不是从香罗那里得了消息,送了枝百年的人参进来,搞得她好像得了多重的病,就要不治了一般。 钟微不但送了补品,还写了信,说要来看她。 王青云王青山大概也从钟微处听说了。也说要来。 她因怕传给他们,都回绝了。心里却是温暖的。 只是还是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也许是人不舒服,便更想信赖最亲近的人。 她娘身份不便,便是身份方便,这时候也怕过了病气给她娘,自然不能叫她来。 江凌又远在外头。 她虽一向不多愁善感,可这时也免不了生出些悔叫夫婿觅封侯的怅然。 其实江凌虽在外,离得也不过三五日的路程。隔日就来一封信。 她也是每信必回。只是怕江凌担心,她生病的事提也没提。 一连病了四五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不由便有些后悔没跟江凌说,人也没精打彩的。 这日中午,吃过饭,她便依在床上无聊得自己生闷气。 豆绿向来最知她的心思,见了便笑道:“姑娘难得生一回病,不如写封信给姑爷。姑爷见了信,定然官儿也不做了,飞奔回来。” 锦鱼虽已经不烧,可嗓子仍是咳得干痛,听到这话,咳了好几声,就着豆绿的手,喝了一口梨膏水,忍不住嘶声道:“叫他回来做什么?我还等着他给我挣个诰命夫人呢!” 谁知一语未了,就听得外头一个极稚嫩的声音惊喜地叫:“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声音正是小丫头圆儿。 锦鱼:……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外头的?来得也不早一句,也不晚一句,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她刚才那句玩笑话。 湖水蓝的盘球金雕锦帘一起,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4 门口出现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面色如雪,头上戴着白玉冠,身上披着玄色织金的斗篷,肩上湿了一片。 再看他的脚下,黑色的皮靴子泥泞不堪。 想来外头今天又下雪了。 这十来日没见,江凌竟瘦了许多。脸色却微红,气息有些重。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抿了抿嘴,眼圈竟是微微一热,哑着嗓音问:“不是说还要过十来日才能办完差事么?” 江凌没有回她话,反吩咐道:“赶紧拿衣裳鞋子来我换。” 说着没进门,反又转身折回去。 她这里地方小,上房只有三间,中间堂屋待客,东西两侧便是卧室。 他们平时起居歇息都在东侧。洗漱更衣吃饭都在西侧。 江凌的习惯,从外头回来,头一件事,便是洗漱换衣,怕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传给她。 不过一柱香的工夫,江凌已经换了一身靛蓝色的家居圆领袍过来。 坐在床沿上,一双幽黑的眸子便上下打量起她来。眼神似乎是在担忧,又似乎是在生气。 锦鱼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摸了摸脸:“是不是黄得很?” 江凌眉尖微蹙:“病了怎么不跟我说?” “不过小小风寒。小病是福嘛。” “不是怕我官都不做了,给你挣不了诰命?”江凌抿着嘴,满脸严肃。 锦鱼不由低头尴尬偷笑。明明是句玩笑话,偏叫他听见了。 “看来对娘子来说,诰命比我重要呢。”语气酸得能泡酸菜。 锦鱼主动伸手拉住江凌的大手,轻轻摇了摇,笑道:“你可是抱着尚方宝剑去的。怎么倒怪我?说得好像我告诉你,你就能立刻赶回来一样!” 江凌眼角像唱苦情戏的小旦般吊起,幽怨地横了她一眼,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土黄信封,递给她。 锦鱼接过那信,见信封上是自己写给江凌的,不由诧异,抽出信纸看了一眼,正是自己刚生病的第二日寄去的。 不由也把眉梢吊起来看江凌。 江凌便冷着脸,指着信纸一角不语。 那里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褐色水迹。 锦鱼睁大了眼。因给江凌写回信,一向是她自己动手。虽然病着,也不至于到起不来身的地步,那日喝完药,趁着有精神便写了回信。可能自己没注意到,或者是手指或者是桌面上沾着了一滴药,湿了信纸。 可是就算是湿了信纸,送到江凌手上,也早干了。 江凌就凭这一点蛛丝马迹,就发现她病了? 锦鱼一脸难以置信:“这要是茶水呢?” 却见江凌又拿出一封信,递给她。 她拿来看了,却是一封旧信,大约是十日前寄的。 她皱起眉头,更觉困惑。 却听江凌道:“信纸上有药味,有药迹。再比比字迹,虽仍是你的笔迹,可笔力明显不如从前那般稳当。还能猜不出你病了么?” 锦鱼无语。 江凌若是在刑部必也是把断案的好手。 她便顺势一倒,靠在江凌的肩上:“你不会真放下公事,就这样跑回来了吧?” 江凌揽住她:“为什么不会?难不成这公事还比你重要?!” 锦鱼心里甜丝丝地,想了想,偏过头,将脸偎依在他的颈侧,嘴唇轻轻滑过他玉色的皮肤,嘴角高高的扬起。 不管了。怎么跟皇上交待是江凌自己去头痛的事。 她的相公知道她病了,扔下一切就跑回来。 她该高兴,该鼓励这种行为才对。 江凌浑身轻轻一颤,双手捧住她的脸庞,俯下头来。 锦鱼脸色绯红,忙把头一仰,想避开他,声音嘶哑道:“传人。” “不怕!”他双手稍稍用力,冰凉的唇印了下来。 到底江凌也病了。 锦鱼却好了。 她后悔得跟什么一样。江凌一边咳嗽,一边意有所指,道:“小病是福。” 锦鱼:…… 两人这样轮番生病,等病好,已经到了二月初。 江凌病一好,便进宫去汇报赈灾的情况,交还了尚方宝剑。 皇上大喜,吩咐不日举办庆功宴。 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 皇上的庆功宴订在了二月十二,花朝节,正是锦鱼生日那天。 同日,皇后娘娘也将在后宫举办花朝宴。 邀请了京中三品以上大员的女眷参加,而锦鱼和王青云钟微等救灾有功的一共十六名贵女也在特别受邀之列。 锦鱼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走进皇宫。 甚至十七岁生日,都要在皇宫过。 这是多大的福气啊。 第107章 弥补亏欠 生日之前, 景阳侯派人来催了锦鱼几次,叫她去朴园。 锦鱼知道他是着急锦心的事。想了想,她便派香罗去了一趟敬国公府。 香罗回来说, 锦心如今能在履霜院里走动。王妈妈也能自由出入。 履霜院的供给一照从前。 她便放了些心, 知道敬国公夫人没有失言。 便问锦心的态度。 香罗嘴角勉强翘了翘:“其实我与四姑娘到底也是主仆一场。我知道姑娘谁也不派, 单派了我去, 是想我也劝劝四姑娘。我真劝了。可四姑娘那性子……从小就如此,凡是什么东西,她想要了,说一声,便有人送上, 或是她索性强抢了来。从没得不到的。所以……”说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个答案锦鱼倒也一点都不意外。 想了想问香罗:“她可有打你骂你?或是乱骂人?” 香罗摇了摇头:“倒也奇怪。我原也以为,或打或骂, 总少不了挨一顿的。没想到……四姑娘竟是态度平和了许多。身边仍是香绢姐姐她们几个老人伺候着。我去时,香绢姐姐正陪四姑娘下棋呢。” 锦鱼不由吃了一惊。 那日见到香绢,她就知道, 锦心与香绢必是恩断义绝了。没想到, 敬国公夫人竟仍是派了香绢去伺候。这是摆明了在监视锦心。 可这不是她吃惊的理由。 按锦心的性子, 能容忍香绢在身边也是罢了, 居然还能跟香绢下棋! 难道自己那天劝锦心别乱发脾气, 乱骂人的话, 锦心真的听进去了? 奇怪的, 她不但没觉得这是件好事,反而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觉。 不由想起敬国公夫人来。 敬国公夫人对她似乎确实有些另眼相待。上次在争迎堂居然肯送她出来。后来又送了牡丹裸根给她, 竟有二三十棵之多,其中更有洛阳锦、洛阳红、御袍黄等不少名种。 她都叫人分拣保管好了。 只可惜不能雪天下种, 只能叫人用层层稻草裹了,放在屋里,隔日喷一次水,慢慢养着,等春天再说。 如果她跟敬国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5 夫人搞好关系,或许敬国公夫人看在她的面子上,会少为难锦心几分?顾茹也会多几分忌惮? 而与敬国公夫人交好,对她自己,对江家,对卫家,甚至对王青云,也都有益无害。 她仔细想了想,便打发茯苓又去了一趟敬国公府。 这次却不是去见锦心,而是去送给敬国公夫人回礼。 她送的是一坛子蔷薇露,还有一包五花茶。上回给老太太配时,她顺手多配了一斤。 敬国公府那般富贵,她送什么人家都不会稀罕。 只能送点她亲手做的东西。 这蔷薇露还是她原来在洛阳庄上亲手酿的。如今洛阳庄便是照着她的法子酿,也没这么好的了。 她也只剩下这么一小坛子。对敬国公夫人来说,也许算不得什么,但对她来说也算是珍贵的。 这是她头一回主动跟敬国公府交好。 茯苓回来说敬国公夫人亲自见了她,很是开心。小公爷也正好在,当场便开了酒坛子尝了尝,都说好。 又回送了她十二匹玛瑙锦,还叫茯苓带话:“以后得空了,只管来。” 锦鱼虽觉得敬国公夫人对自己好得有点奇怪,但想想也许是因为之前那个救命之恩,便也没再多想。 反正她也不可能那么空,没事往敬国公府跑。 只是叫茯苓把敬国公府、定北王府、袁相府的袁云书跟王家钟家一般单列一册,这几家以后的人情往来都单从她的私房里出,不与江家的混在一处。 * 转眼便到了二月十二的大日子。 锦鱼因要进宫,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了也得在江家与众人一起过,因此提前一天与江凌两个去朴园看秦氏,景阳侯听得他们要来,早早回来等着。 见两人到了,便拉着上书房议论朝局,什么军器作坊、弓弩院,什么船坊军,桥道军,装发军,还有治理河道的河清军等等。 听得锦鱼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这些事她爹跟江凌说就成了,干什么非拉她在这里坐着。 便起身帮她爹查看竹子盆景,随手收拾。 偏她爹见了道:“你过来坐着,好好听听。” 锦鱼只得道:“我又不做官,听这些做什么?” 江凌笑道:“不如让她去陪陪岳母?” 锦鱼连连点头。江凌的建议正合她心。 不想景阳侯道:“你可知我在做什么?这隔行如隔山,江凌做官时间尚短,只熟悉户部事务。可做了这枢密都承旨,却是要对各部都有一番了解才好。我这是想多跟他说些兵部的事情,得空了,再领着他去向各部尚书请教。” 锦鱼:……这她确实早看出来了,她爹是想指点江凌嘛。可是她在这里干什么呢? 景阳侯见她还是一脸不解,不由有些气馁,道:“你也是极聪明的,能听多少听多少,总比一无所知的好。江凌日后公务必是越来越繁忙,外头的事,你不可能事事都靠他。若是他远在外地,京里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办?再说明日进了宫,你们是分两处的。这种时候,你又靠谁?” 锦鱼手上正拈着一枚半黄的竹叶,听到这话,心里一震。 她从小在秦氏身边长大,秦氏早早就请了老师来把她当个侯门千金教导。又因得自己管理洛阳庄,也有与大户人家打交道的经验,所以一直以来无论是在景阳侯府还是江家,都适应得不错。 可日后呢?她不再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不再是一个冷落侯府的小媳妇。 江凌当上五品官,分户的日子近在眼前。 王青云卷入夺嫡。 朝堂上的事,除了江凌还有她爹和王青云可以帮她,可如果他们三个都帮不到的地方呢? 她爹是对的。 虽然她从出生到长大的十五年间,他对她跟她娘不闻不问,可自从她回府后,他还是保护了她跟她娘。 就像那时候她差点儿被许夫人打死,她爹救了她后,说的话:别叫人欺负了去。 她前面的路注定了与朝局息息相关,她不可能置身事外。 她爹是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教导她,帮助她。 也许是弥补小时候对她的亏欠吧。 她把那根枯叶扔到垃圾篮子里,乖乖地坐到江凌身边,嘴角忍不住慢慢翘起来。 她一直觉得她爹跟她不亲,对锦心比对自己好得多。 现在看来,她跟她爹的关系越来越像真正的父女了。 她跟锦心不同,景阳侯给的父爱是迟到的,从来不是天经地义。她是得之则喜,不得之也不会怨愤。 前头的日子还长着呢。 反正,从帮助江凌进户部,到现在花心思教导江凌跟她,她爹对她是越来越好了。 有这份心肯弥补亏欠,就很好了。 * 第二日,她跟江凌寅时起身。 梳洗后,豆绿就带着丫头们送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鸡丝面,里面还各渥着一只焦黄的煎蛋。红釉盘子里又放着七八个白白胖胖的大肉包子,并四五样小菜。 锦鱼奇怪,这可不是她吩咐的。 江凌便拉着她道:“你要多吃点东西。” 锦鱼不由有些迟疑,这进宫不是跟出嫁一样吗?得少吃少喝,省得内急时不好办呀。 江凌笑道:“宫里规矩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东西。你若是想上官房,总有人带你去的。总比饿着了强。” 锦鱼想想也有道理。 皇后娘娘也是人。难不成她们就不需要上官房? 她到皇宫里上上官房怎么了?难道太监宫女们还敢不带她去? 想是这么想,她还是往荷包里多揣了些金叶子,也给江凌满满地装了一荷包。 两人吃得饱饱的,到了车马房,白氏与胡氏已经到了,便分坐着两驾马车出了门。 到得宫门口,就见前面乌泱泱都是各家的马车。 所幸这日没有下雪,也没大风。 等在马车里,他们都穿着大毛衣裳,抱着手炉,倒也不觉得冷。 卯时二刻左右,终于轮到他们。 江凌便往待漏院去,锦鱼跟在白氏胡氏后头,被领着往里走。 七弯八拐,走了半天,才停在一座红墙绿瓦的大宫殿前面。 锦鱼抬头见宫门上挂着黑底金字的匾额,上头写着宏健有力却又气韵生动的三个大字:朱镜殿。 锦鱼进宫前向白夫人请教过基本的礼仪,也写信给王青云打听过以前宫宴的情况。对宫里的事,倒也略知一二。 皇后娘娘召见命妇举办宴会大多在此,因为这朱镜殿后头就是御花园。 进了大门,就见正中耸立着一座歇山顶朱漆大柱的大殿,前面一共九级汉白玉台阶。阶前蹲着丈高的凶猛汉白玉石狮子。 两侧都有宽大的配殿。 前头都站着众多的宫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6 女太监,她们前头的女眷,也有被引到西配殿的,也有被引到东配殿。只不见有人被引上台阶。 她心道,看来今天的宴会在配殿举行。只不知什么人才有资格上正殿去? 她们三人被领进了西配殿。 就见殿内果然已经摆好了数十台辅着红绫的大圆桌子。 不是按家安排座位,却是按品级。 虽江家破落,白夫人仍是一等侯爵夫人,在靠里的一张桌子上。 胡氏是四品夫人,坐在中间。 锦鱼是白丁,被引到了最远最角落的一桌。 桌上已经坐了三个不认识的姑娘,正在低声说话,彼此似乎是认得的。 锦鱼坐下。 听太监唤她江三奶奶,那三个姑娘中居中的那个便停了话头,眼神似乎是在笑,却不知为什么有一种险恶的轻蔑。 “江三奶奶?这可真是奇怪。今儿能来参加宴会的,不都是三品以上的夫人吗?” 锦鱼:…… 也难怪。 她是成了亲的人,来出席这种场合本来该是靠着夫君的官职。 她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奇怪。”并不想多作解释。 “想不到姐姐也有调皮的时候!”有人在身后笑起来。对面的姑娘立刻脸色一变,惶恐地站了起来,行礼道:“长宁郡主!” 锦鱼忙起身,转过头来,就见长宁郡主穿着鹅黄色的葵花蜀锦袄子,明媚华贵。 她忙行礼,腰还没弯下去,就被长宁郡主扯住了,笑道:“她们没见识,你该教导她们,才是做姐姐的样儿!” 锦鱼虚心受教。那三个姑娘的脸白了一白。能来参加这种场合的姑娘,家世都显赫无比。可被长宁郡主这样口无遮拦地数落,也只能忍着。 长宁这才骄傲地指着她,对那三个姑娘道:“她便是卫五娘子了。你们能跟她坐一处,是你们的福气。” 那三个姑娘便十分惊诧的模样,拿眼不住打量锦鱼,充满了好奇。 长宁郡主便拉着她的手道:“随我去跟母妃请个安吧。” 便去了首桌,北定王妃便又指着同桌的人一一给她介绍。 都是各种王妃。她跟着叫了一圈人,却是记不住谁是谁。 不过她发现诚亲王妃不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东配殿。 正要退回自己的桌上,就见黄夫人与钟微进了门。 按理她也该去跟黄夫人问个好,可是她头一回进宫,身份也低微,可不敢像长宁郡主那样随意走动。 好在就见钟微也朝她的那张桌子走去。 她不由甚是开心。 那三个姑娘她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她虽不想得罪,却也不想多打交道,尤其中居中的那个,感觉不是个善茬。 远远见钟微似乎也认识那三位姑娘,见礼后坐到了她的座位旁边。 她回桌刚坐下,钟微便接着问她生了什么病,怎么不让去探视。 锦鱼笑道:“虽是小小风寒,却是过人。” 钟微深深看她一眼:“我三哥听得你病了,急得跟什么似的,我叫他送点温补之物就好,谁知道他竟送了一枝山参!你可别笑话他。” 锦鱼不由笑起来:“我哪里敢笑话他?倒是他,也不知道后不后悔,这回算错了帐。” 钟微抿嘴一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道:“我听说他把你那庄子修得差不多了。回头得空,我倒也想要去瞧瞧。” 锦鱼点点头。她虽没去看,可香罗时时都来报告消息的。 这庄子是一边招人一边修建,如今竟然建起了上百间屋子,招纳了五六百人之多。锦鱼都有些发愁,以后这得养出来多少只鸡啊。 两人正说着,王青云还有袁云书都到了。不过袁云书跟她们不是一张桌子。 两人忙打住话头。 王青云坐在她的另一侧,与那三位姑娘见礼,并介绍给她。 锦鱼这才知道原来这三位中间那一位跟她还有些关系。竟是二姐锦芬夫家周家周老爷子的嫡出孙女儿叫周寒婷。 也在这次赈灾的名单上。 她们一共十六名贵女,分了两桌。其中还有一个锦鱼认识的人柯秀英。不过是在袁云书那一桌。 锦鱼知道她们都是参加过赈灾的人,便就放下之前的小小芥蒂与众人说起话来。 正议论着,那周寒婷突然问道:“王姐姐,你可知道,今日皇后娘娘可是会召见我们大家?还是单召见你们三个?” 王青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周寒婷道:“姐姐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是想求姐姐一件事,若是皇后娘娘单召见你们三个,还请姐姐提醒一下皇后娘娘,我们大家也都是出了力的。” 这倒是说出了众人的心声,都纷纷附和。 锦鱼抿了抿嘴,与钟微相视一笑。 如果皇后娘娘不知道大家都出了力的,怎么可能都召进了宫。 不过,这么难得的机会,想要入了皇后娘娘的眼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后头还牵扯到选太子妃。 照她看来,今天嘉奖众人倒在其次,这选妃才是正事。 她爹给她分析过。 这次最有可能的确实是王青云。不过袁云书也不可小觑。 毕竟袁家百年世家,一门三相,在读书人中的威望人脉远胜王家。 就凭这一点,她觉得一会儿皇后娘娘如果真的召见她们的话,定然是一起召见。或者至少会召见王青云袁云书。 正想着这事,就见对面的姑娘们一个个都脸色微红,屏住了呼吸。 她回头一看,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太监进了殿。 她不由纳罕,开宴之前,难道真要有人被单独召见?那这几乎就是明示,这位将会是未来的太子妃了。 她暗暗替王青云紧张,侧目去看时,就见王青云腰身笔直,脖颈笔直,难得地有些僵硬。 她悄悄伸手握了握王青云的手,给她使了个别急的眼色。 按江凌的分析,这回王青云几乎是十拿九稳。 主要是袁家本来就是太子嫡系,娶袁云书,不过是锦上添花,意义不大。 娶王青云却不同。王家本来跟太子一系没瓜葛,如今一联姻,王家便只能支持太子了。 而且王家不但有王尚书,还有王青山。至少可保两代人才。袁家袁相已老,袁相的儿子孙子里却没有特别出众的人才。 其次,袁家虽然厉害,可袁云书不厉害。 袁云书长相普通倒在其次,主要是有些书呆子气。 若是真的有夺嫡之争,王青云定能帮到太子,而袁云书却可能拖累太子。 这一点皇后娘娘不可能看不到。 这太监进来时,便不仅吸引了她们这一桌人的目光,还把几乎整个西配殿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尤其是定北王妃等,都认得这大太监是皇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7 身边得用的。 虽不至于议论,目光却也跟着这大太监走。 本正在屋里伺候的小太监们都忙上前迎接,叫:“蔡公公。” 那蔡公公便指了其中一个,低声问了一句什么。 那小太监便勾着腰,朝锦鱼她们这边走来。 锦鱼感觉王青云的手竟开始微微颤抖。 锦鱼暗暗拍了拍她。 王青云转眸看她,眼神感激,那几不可觉的颤抖终于停下了。 这时,就见那蔡公公已经走到了她们这两桌之间站定。 这一下,连锦鱼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到底是王青云还是袁云书?! 却见领着蔡公公过来的小太监朝她们这桌指了指。 锦鱼心里一跳,含笑看了王青云一眼。真的恭喜她了,得偿所愿。 不想可却听一个细尖的嗓音道:“江三奶奶?” 锦鱼转头,脑子有些空白。 还是手上被王青云掐了一下,她才回过神来,正要起身,那蔡公公又问:“卫五娘子?” 锦鱼忙起身行礼,答是。 那蔡公公笑得满脸的褶子,道:“皇后娘娘传召!” 锦鱼:?! 第108章 单独召见 实在是想不通。 虽然之前因为江凌长得像先孝慧仁慈皇后, 江家热闹过一阵,看似有了些圣宠。可仍是冷清府第。皇后娘娘与江家素无瓜葛,这番召见多半应与江家无干。 而赈灾之事, 又是王青云牵的头, 若是在众人之间要召见一个, 那也该是王青云, 而不是她。 想来在场众人也都有相似的疑惑。 投过来的目光大多俱是不信。 好像那蔡公公记差了一般。 锦鱼强忍住要跟蔡公公确认一下的冲动。毕竟人家还说了两遍,一遍是她夫家的称呼江三奶奶,一遍是她自己的称呼卫五娘子。 错的可能性极低。 她长吸一口气,拱手行礼,跟着蔡公公走了。 她身后的目光便大多都从惊诧莫名转成了嫉妒羡慕钦佩。 有不认识她的人, 也开始低声打探她的来历。 众人虽不敢喧哗,可殿内却免不了到处都是窃窃之声。 周寒婷眼见着锦鱼的身影消失在配殿门口,才回过神来, 拍了拍心口,对王青云道:“王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呀?皇后娘娘跟江……卫五娘子极亲近么?” 王青云也是满脑子的疑惑不解,看向钟微。 钟微想了想, 道:“我虽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不过大家只管放心。我卫五姐姐最是宽厚, 定然是会为大家都说好话的。” 那周寒婷顿时懊恼得要把衣袖都扯烂了。 卫五娘子一来她便得罪了, 虽后来王青云来后介绍了两人相识, 看卫五娘子也似乎并不再介意她的无礼。 想了想, 不由想起二叔家庶出的七哥哥, 娶的不就是这卫五娘子的二姐姐吗?回去找她替自己说几句好话,彻底消除了卫五娘子对自己的芥蒂才是。 * 锦鱼自然不知道周寒婷想这么多。 她现在只是诧异, 皇后娘娘单独召见她,是为了什么? 她小心地跟在蔡公公的身后, 往那高高的正殿台阶上走。 一直上了台阶,守门的小太监便笑着给蔡公公道了辛苦,推开了门,又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并没盯着她看。可见皇后宫中人管教得极严厉。 她听到里面有人在低声向里面通传,隐隐听得说是卫五娘子到了。 果然这回召见跟江家无关。 只是赈灾的话,她该想法子把王青云跟钟微都叫进来。实在叫人费解。 大殿正中摆着一张比普通罗汉床还宽大的高背雕龙凤紫檀大椅。 想来应该是皇后娘娘的凤座。 凤座上空着。 殿中摆着十来张大桌子,俱铺陈着黄色的桌帷。 中设朱砂红梅抱月瓶,十来个青衣宫娥正穿梭忙碌。 因地方宽大,桌子与桌子之间相隔甚远。 比下面配殿可是舒服多了。 她心道:难道一会儿诚亲王妃等会在这里用餐?难怪之前没见着人。这京城里的皇公贵族可真是多如牛毛,连定北王妃都没资格在这里用饭。 许是她打量得太明目张胆,就听蔡公公咳嗽了一声,低声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诚亲王及王妃,还有敬国公夫人都在里面。” 锦鱼不由脸上一红,猛地想起一事,忙悄悄伸手往荷包里胡乱抓了一把,也不管有几片金叶子,塞给蔡公公。 那蔡公公脸上含笑,把金叶子不着痕迹地收到袖中。 锦鱼暗暗道了一声惭愧。平常赏赐下人,都是豆绿替她想着。刚才这一路,她都忘了谢谢这蔡公公。好在人家不是什么心胸狭窄之辈,否则也不会特意提点自己。 只是她还以为只有皇后娘娘召见,怎么里面竟然有这许多的人? 太子今日选妃,一会儿定然是会见到各位姑娘的。在这里也不奇怪。 诚亲王是皇后娘娘的最疼爱的幼子,在这里也不奇怪。 皇后娘娘与敬国公夫人是亲姐妹。敬国公夫人在这里依然不奇怪。 只是这些人一起单独召见自己就太奇怪了。 她想到外面桌上的鲜花,不是敬国公夫人说了什么,皇后娘娘是要她来摆花的吧? 正胡思乱想,总算是过了重重门槛明黄幔帷,到了一处厅堂。 只见北面座上,端坐着一位中年美妇,眉毛后挑,头上没戴凤冠,高梳着端庄大方的妙家髻,中间插着点翠牡丹花钿,两鬓左侧簪着一朵红宝流苏梅花簪,右鬓侧插着一枝九凤挂珠钗,那珠子一粒粒都有莲米大,大小均匀,光泽莹润,也是九粒。这样的珠钗也只有皇后娘娘才有资格佩戴。 下首隐约坐着一堆人,她也不敢再多看,就听蔡公公跟众人回道:“卫五娘子,永胜侯府江凌之妻卫氏应召前来请安。” 锦鱼便上前双膝跪地,双手着地,拱手低头,肃拜了三次。 就听有人笑道:“起来吧。头一回见,果然是个胆子不小的,这礼行得倒是稳当。” 锦鱼谢过,这才腰腿用力,稳稳站起,低眉垂首,慢慢往旁边倒退了两步。 “刚才我们说起,你曾经两次插梅,听说都是难得一见。一次是钟五姑娘的及笄礼上。一次是在你那个什么国色天香园里,为此,傅学士还曾赋诗一首,连皇上都赞呢。不过听说你心高气傲得紧,诚亲王妃几次都请不动。只不知,你今日肯不肯替本宫插一插宴桌上的梅花?” 锦鱼不由后背微凉。 这诚亲王与诚亲王妃果然是小肚鸡肠之人。 她又不是真的花师,插花艺人,只要有权有势,就能逼着她插花。 她也不想跟诚亲王府打交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8 道。 想不到他们居然能把状告到皇后娘娘跟前来。 不过她胆子再大,也得摧眉折腰事权贵。 再说,她在宫宴上替皇后娘娘插花,也不是丢人的事,反而会长脸,声名更盛。 她忙道:“皇后娘娘抬举,臣妇感激不尽,自当尽力。” 刚才她从西配殿出来时,人人都觉得她是因宠受召。 谁能知道,她被人穿了小鞋,是来被折辱的呢。 便要退出,却听有人笑道:“看来你果然是丝毫没把本王放在眼里。母后刚才的话,你是只听见了后半截吗?” 说话的是个男声。自然是诚亲王。 锦鱼心里暗叫晦气。 这诚亲王分明是在故意为难她。要她解释王妃相召,她为什么不去诚亲王府。 诚亲王不在外头陪皇上,反到了朱镜殿,不是就为了为难她吧? 她心头一跳,故作害怕,扑通再度伏倒在地:“臣妇驽钝,不明白……不明白王爷此话何解。” 诚亲王有本事就把自己的小肚鸡肠说得明明白白。 这时就听有人轻笑了一声,道:“四弟,你瞧你,把人吓得。我常听说,这些个能人异士都有些怪癖,许是四弟妹与这卫五娘子八字不合。这京中花师甚多,也不缺她一个。何必为难人家?” 也是个男声。 看来应该是太子。 可算这太子也不是个蠢人,看出来诚亲王是在为难她,替她解围,还表现了自己的仁德宽厚。 “皇兄,这话恕弟不敢苟同。我虽不及皇兄尊贵,却也是父皇母后的儿子。岂容这无品无诰的小小臣妇轻视践踏?!若是纵容,天家颜面何存?” 锦鱼这回还真是有些瑟瑟发抖。 之前江凌曾经跟她提过,上回太子的事,还有敬国公府的事,都有可能是这诚亲王做的。她还不怎么相信。想这诚亲王,除了太子,就数他最尊贵了。皇上身子又健康,说句难听的,太子的寿命都未必有皇上长,这诚亲王就是想要夺嫡,也太急太早了些。 可听了这话,她倒信了。 诚亲王这心思昭然若揭,是想跟太子比肩啊。她跟江凌不肯跟他往来,他就气成这样。觉得他们藐视了他。大概忍了几十年,有点忍不下去了。 必是又怕太子娶了太子妃,真生出个儿子来,到时候他这诚亲王在皇上皇后文武百官的心目中,地位又降了一截。所以才搞砸了之前锦心安排的选妃会,又围攻太子。 她忙道:“不敢不敢。臣妇自知鄙陋,不敢到诚亲王府献丑。” “呵呵,人人都传你卫五娘子如何聪慧,便连姨母也对你赞许有嘉,原来也不过如此。让你到诚亲王府来,你说你鄙陋。可刚才母后让你在这宫宴上插梅,你却是一口应下。难不成我诚亲王府的门槛,倒比母后这宫宴的门槛高上一截不成?真是笑话。” 锦鱼之前虽然答应了支持王青云做个太子妃,可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卷真到夺嫡之中来的。可是今日见这诚亲王步步相逼,她不由心下一横。这诚亲王心胸狭窄,若是做了皇帝,还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看之前太子表现,也不算太无能,怎么也比这诚亲王强上百倍。 她重重地朝地上就是一磕,额头顿时好像叫铁锤敲开了般,痛得她话音都在抖:“臣妇糊涂,臣妇该死。” “哎呀!这可使不得!她这要是磕破了额头,一会儿叫人看了,今日之事难免不会传出去!”就听有人急道。听声音是敬国公夫人。 “你姨母所言极是。老四,她也得了教训,这事就此作罢吧。你也请了安了,你父皇那头,你可别去晚了。” 这回说话的是皇后娘娘。 锦鱼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来暂时度过难关了。 真是倒霉,今天还是她生日呢。没得着什么好,为了逼退这诚亲王,只得使了苦肉计,白吃了亏。 诚亲王气哼哼地告退了。 锦鱼才听得皇后娘娘道:“罢了,那花儿也不用你插了。下去吧。” 锦鱼谢过,这才站起身来,低头正要退下。 不想就听又有人道:“你抬起头来瞧瞧!”说话的又是敬国公夫人。 锦鱼的皮肤自来娇嫩,所以她才费尽心思做了那玉肌膏。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的额头定然已经青紫了。 当下便听话地抬起头来。 “哎哟!这可伤得不轻。”果然就听得有人在叫,还是太子。 “这……这……罢了,带她下去上点药吧。”皇后娘娘语气有压抑着的气闷。 锦鱼心道皇宫里的药再怎么好,也不可能上上去,这印记马上就消除。 她就要顶着这么个额头叫所有人都瞧瞧,这诚亲王是多么心胸狭窄,不堪大任。 她不由悄悄看了太子一眼。若是太子聪明,这事该传到皇上耳朵里去才好呢。 太子似乎怔了怔,却道:“母后,儿臣也得动身去父皇处了,没想到倒耽搁了。” 至于耽搁了什么,不言而喻。 皇后娘娘想了想,瞪了锦鱼一眼,道:“先拿冰敷一下,也别去上药了。你知道别人若问,你该怎么说。” 锦鱼:…… 算了,天家颜面果然大过天。 她自然是不会提及诚亲王的,只是别人信不信,却是别人的事。 就听人道:“不如赏她个额饰?今日还是她的生日。”却是敬国公夫人。 皇后娘娘喜道:“你这主意不错。”便吩咐宫人道:“把之前苗疆进贡的那套纯银额饰取了来。” 又吩咐蔡公公道:“把那些姑娘都叫了来吧。太子殿下也该走了。” 说完见锦鱼垂头丧气地站在地上,不由有些来气,又道:“赏她一个绣墩。” 锦鱼便谢了坐下。 等着额饰的工夫,有宫人拿了冰帕子来给锦鱼敷着额头。 锦鱼额上又冷又痛,心里气愤。还说在宫里过生日是大福气呢,谁知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却听皇后娘娘道:“给姑娘们的赏品先拿上来吧。一会儿姑娘们进来了,叫他们一个个地都到近前来,我有话问,再由太子替我给她们嘉赏。” 这也算是一石二鸟了。 皇后娘娘便与敬国公夫人还有太子低声商议了些什么。 锦鱼隔得远,也听不清楚。 过得片刻,取额饰的宫人先来了。 好大的一串,像璎珞一般,下头缀着十来片圆圆薄薄的银片,确实挡得严实。 那宫人便替锦鱼戴上了。 却听皇后娘娘道:“过来,叫我瞧瞧。” 锦鱼忙走近了。 皇后娘娘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转头对敬国公夫人笑道:“倒是真一点瞧不见了。” 敬国公夫人笑道:“也是娘娘一下子就想起这苗疆的额饰。若是寻常额饰也遮挡不住。”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9 皇后娘娘又打量了锦鱼几眼,笑道:“戴上这个,再加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我看她倒是越发像是那蛮夷之人了。” 锦鱼:…… * 敬国公夫人却正盯着锦鱼,看得不错眼珠子。好在她灵机一动,替锦鱼要了件赏赐。不然之前的亏可是白吃了。 可想不到锦鱼戴上这个竟是这般合适可爱。 锦鱼今天梳了个元宝髻,头上插着蓝宝花蝶赤金簪,双耳坠着椭圆的月亮珠。这银饰跟那月亮珠倒是相配。 显得这孩子分外的灵动俏皮,不像那些个老老实实的淑女,木呆呆的。 以她对锦鱼的了解,这孩子刚才磕头认错并不一定是真害怕,多半是故意演的苦肉计,倒是把诚亲王给逼走了。 她心里怀疑之前敬国公府的那场无妄之灾是诚亲王所为。可是又无真凭实据,自然不敢跟皇后娘娘说。 皇后娘娘从小就对四殿下格外宠爱。不然今天这样的日子,也不会听了四殿下两句挑唆就把锦鱼单叫了来申斥。 皇后娘娘的话,她一时没听清,转头道:“可不是呢。我是越瞧她越喜欢,恨不能收了做个干女儿。” 说完才发现皇后娘娘脸色有些不对,心里暗叫糟糕,怎么一时忘形,竟把之前跟国公爷的说笑当了真。 皇后娘娘虽是她的长姐,可这次因为锦心受了拖累,又得知自己之前为了国公府的颜面,在锦心的品性上,没说实话,因而对敬国公府还有她都有诸多不满。 若不是敬国公与镇儿冲锋陷阵,这么快就替太子报了仇,她今日还未必有资格坐在这里她说话。 皇后娘娘刚才对锦鱼发的火,也不单是听了诚亲王的挑拨,也因为她是锦心的妹妹。皇后娘娘自然本能地就讨厌锦鱼。却不知道这两姐妹是天差地别。 她正懊悔,不知找什么话把这事圆回来,就听太子道:“姨母要收她做干女儿?这可是她天大的福气。” 皇后娘娘道:“你可是在说笑?我知道你想要个女儿想疯了。这样吧,一会儿,好姑娘多着呢,你仔细瞧瞧,我作主替你挑一个。别又跟挑媳妇似的,挑错了人。” 敬国公夫人脸上一红,心中却是有些恼怒。 锦心她是看走了眼,却也怪卫家骗婚。 她当初看中的可是会种牡丹,救了镇儿的姑娘!就是眼前这敢在朱镜宫里给诚亲王下套的锦鱼! 皇后娘娘再是长姐,再是皇后,这可是挑她的女儿。 又不是挑皇后娘娘的女儿! 她看了锦鱼一眼,道:“哪里敢劳娘娘费心?一会儿既要挑太子妃,又要挑侧妃,娘娘哪里忙得过来!再说我想收她做干女儿,倒不是为了想要个女儿。实在为了她是镇儿的救命恩人,跟我家总是有些缘份。那日跟国公爷说笑,这主意倒是国公爷给我出的。” 皇后娘娘敢不给她面子,可却不会轻易得罪敬国公。 毕竟这大好江山总要有人守得住才是皇家的。 皇后娘娘听到这话吊起眼角,面露不虞,眼神有些厌恶地扫向锦鱼。 锦鱼心中一动。 她之前虽想着跟敬国公夫人交好,却还至于想做敬国公夫人的干女儿。 可是今天在这殿上,敬国公夫人却是一直在帮她。 现在又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怎么能不投挑报李,表表态度? 心思一转,忙往地上一跪,道:“皇后娘娘,臣妇自知之前冒犯了诚亲王,罪应万死。不如让锦鱼将功折罪,替皇后娘娘插一枝红梅。若是娘娘还瞧得入眼,就挑了我做敬国公夫人的干女儿吧?” 她这个主意,既给了皇后娘娘台阶下,又把这选择干女儿权利交给了皇后娘娘,也安抚了敬国公夫人,告诉她,这个干女儿,她是愿意当的。皇后娘娘再要从中阻挠,岂不是生生得罪了敬国公府? 皇后娘娘眼中露出几分震惊。 就听太子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总听说卫五娘子的插花之艺冠绝天下,倒不曾有一见。母后,姨母当年也是为了保家卫国才动了胎气,生镇表弟时伤了身子。若是今日能得偿心愿,得个女儿,孤倒要凑个趣,也送一份表礼,认下这个干表妹。” 锦鱼大喜。看来太子确实不蠢。她都替王青云高兴。 这时就听得外头有小声通传,参与赈灾的姑娘们来了。 皇后娘娘想了想,嘴角慢慢扬起,道:“让她们在外头先等一等。” 她转过头来,眼神熠熠,看向锦鱼,略带不怀好意,笑道:“外头一共有十二张宴桌,每桌上都放着抱月梅瓶。我遣散宫人,你自己去随意挑一桌重新插放那梅花儿。回头把桌号写在纸上,交给本宫。一会儿那些姑娘们来了,就让她们来选,看看哪一瓶最美。一共十五位姑娘,若是有八位以上选中了你的梅花,今日不但太子殿下认下你这个干表妹,本宫也可以认下你这个干外甥女!” 锦鱼扬眉。 想不到皇后娘娘也是个趣人。 外头的梅瓶,她虽没细看,也知道是宫庭花师的杰作。 想来皇后娘娘认定,她小小年纪,又在庄上长大,能有多大的本领?在外头或者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充霸王。 可到了宫里,高手如云。 她那点雕虫小技又哪里比得上? 这样既给了敬国公夫人面子,也给了太子殿下面子。 她只要输了,皇后娘娘便达到了不让她做敬国公夫人干女儿的目的。 还怨不得任何人。 果然呀,皇后娘娘能稳坐中宫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是蠢人呢? 锦鱼行礼谢恩,便起身出去了。 她边走边想,她该不该拿出本事来让皇后娘娘打打脸呢? 到时候,皇后娘娘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第109章 险入陷阱 她出去时, 除了一个引路的小太监,外面已经没有忙碌的宫娥了,却在地上放着一个红漆木盘, 上头有插花需要的剪子、丝带、铜丝、占景盘等物。 那小太监便道, 这十二桌以十二干支取名。一共三排, 每排四桌。 从最前排开始, 从左到右,为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她便顺着走了一遍,查看花枝形态。 看完一遍之后,她便掏了几枚金叶子塞给带路的小太监,请他暂避。 那小太监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没说话。转身出去了。 锦鱼便挑了第一排第二张丑字桌,不是因为这桌插得最好看,而是因为这张桌上的梅花, 花儿繁盛些,方便她取舍。 便抱着瓶子,放到那红漆木盘子上, 将里面的两枝朱砂梅都拔了出来, 重新调整了高低疏密, 用铜丝固定住, 从各个角度都看了一遍, 这才满意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0 , 又抱着瓶子放了回去。 前后也不过一柱香的工夫。 她便回去了。就有小太监送上纸笔, 她提笔写了,吹干纸面, 折成四折,递还了小太监。 那小太监便把那纸条放在黑漆盘子里, 双手托着站在皇后娘娘身边。 皇后娘娘斜了那小太监一眼,见他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这才吩咐叫姑娘们进来。 一时花团锦簇地进来了十五名姑娘,都是豆蔻年华,又都出身高贵。 不过人人都站着,只有锦鱼,因为是先进来的,得了个绣墩,这时便也站起来,与众人一处。 可众人也早就瞧见了她。 王青云眉尖微蹙,见锦鱼额上多了个怪里怪气的额饰,心中狐疑。 皇后娘娘要赏锦鱼东西,怎么会赏了这样一件奇怪的首饰呢?平素也戴不出来。 而钟微却是见过这苗族饰物的,知道这东西看着好看,其实并非纯银,反而以黄铜为主,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又见这额饰把锦鱼额头遮得十分严实,不由心中掠过一丝担心,与锦鱼对了对眼神。 锦鱼不动声色地撇了下嘴角。 钟微便知道,大约之前叫锦鱼进来并不是什么好事。可见锦鱼态度沉稳淡然,心知就算有什么,锦鱼也已经处理好了。应该不至于需要担心太多。便弯了弯眼角,偷偷朝锦鱼竖了下大姆指。 锦鱼莞尔。 她们这番眉来眼去,全落在长宁郡主眼中,却不知道她们两个在搞什么鬼。虽然她身份高贵,可这样的场合也不敢放肆,只能噘着小嘴,瞪了她们两个一眼。 锦鱼嘴角不由翘得更高。 其余姑娘如周寒婷是见过锦鱼的,见她头上多了个怪里怪气的首饰,便都猜定是皇后娘娘赏的。心里都道,难怪长宁郡主说跟她坐一起都是福气。果然不错。不但被单独召见,还得了座位,得了赏赐。真是天大的恩宠,心中又是羡慕,又是担心,都怕她在皇后太子殿下跟前说了自己的坏话。 皇后娘娘高高在上,一眼扫去,笑道:“果然你们个个都是好的。”又说了几句嘉许的话,才道:“刚才先召了卫五娘子过来,是因今日是花神节。虽百花不开,所幸尚可踏雪寻梅。我便命她插了一瓶梅花,礼敬花神。一会儿你们去把它找出来。既考考你们的眼力,也考考卫五娘娘的花技,也算一番意趣。” 便示意那托盘子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便口齿伶俐地把规则说了,让各自都到外头去选花,回来写上桌名还有自己的名字,呈来。 大家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爱玩的年纪。既得惊异,又觉有趣,便都兴冲冲跟着蔡公公去了。 一时回来,纷纷提笔写了,呈给蔡公公。 这蔡公公收齐了,正要一一读出,不想却听人道:“不如孤来。” 男子的声音,却是太子。 皇后娘娘嘴角高挑,美目流光,意味深长地道:“倒也好,所谓字如其人。如此认起人来倒也方便。” 太子便开始一个一个念出,反由蔡公公来记录哪一桌得的投票最多。 才念了七八人,便已经有五人选的都是同一桌,是个巳字。 皇后娘娘便扫了锦鱼一眼,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锦鱼却是一动不动,端正地站着,半垂着头,看不出来是欣喜还是失望。 皇后娘娘心里不由有些异样。 这卫五娘子明知已经中了圈套,必输无疑,倒是沉得住气。 按理说她没必要耍什么手腕,便让这卫五娘子出回风头,做了敬国公夫人的干女儿,也没什么打紧的。 可是她就是心有不甘。 明明刚才她都一口否定了,意思那么明显,敬国公夫人竟然还要抬出国公爷来反驳。 这丫头胆子更是不小,还敢跳出来帮腔。 若不是这讨厌的丫头,敬国公府又怎么会娶个扫把星卫锦心,搅和了她选太子妃的事,还害她白受了这一个月的罪? 若是叫这丫头真成了敬国公夫人的干女儿,她这个皇后娘娘岂不白当了? 因此刚才她派了身边最伶俐的小太监阿重去领路,还偷偷示意他故意把桌号说错。 今日的插花其实都出自一人之手,水平相当,如果锦鱼水平不是明显高过此人,那么票数必然分散,不可能出现七八票都集中在一桌上的可能。 如果卫锦鱼确实天纵奇才,那么就算是所有人都选了她。她写的桌号也是错的,也不可能胜出。 结果出来,如果她老老实实认栽,也就罢了。 如果她还敢争辩,定要治她一个污蔑皇后的大罪,拖下去打上几板子。也替四哥儿出口气! 不过也有一种情况,卫锦鱼可能瞎猫撞上死耗子。 那就是正好有一瓶花冠绝全场,又正好是卫锦鱼写错的那一桌。 若真如此,那也是天意弄人,违抗不得。 如今看来,这赢者是巳字桌。只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卫锦鱼插的花? 如果是,她倒想看看卫锦鱼是不是忍得住不争辩?! 一时十五张全都念完,巳字桌压倒性地得了十张票。看来确实是一枝独秀,无可争议。 太子便伸手,笑道:“不如把卫五娘子写的也拿给孤瞧瞧?” 之前站在皇后娘娘身边的小太监阿重便捧了托盘过去奉上。 太子拿起,展开一看,不由笑道:“这倒是奇事。不知道这巳字桌摆在何处?” 那小太监阿重便道:“面对凤座,第一排左数第二张。” 太子顿了一顿,突然扬首大笑,却并不说结果如何,反仍将那纸条放回盘中,道:“你拿去给母后瞧瞧。” 那小太监阿重此时目光落下,满眼惊悚,脸色瞬间雪白,好像扎到外面的雪堆里了似的,额角却又像是靠着火炉,瞬间冒出细汗,他一步一挪地将那黑漆盘子奉到皇后娘娘面前。 皇后娘娘垂目看去,顿时只觉胸口气血翻滚。 原来那上头并没有写桌号,而是画了一幅图。 最上头是皇后娘娘的凤座,凤座前用圆圈画了三排共十二张桌子。 在第一排左手第二张桌子的圆圈中央,端端正正秀秀丽丽地写着个卫字。 真没想到,这卫锦鱼居然能识破她的圈套!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来对付。 她又是惊讶,又是生气,道:“你怎么写的不是桌号?” 锦鱼不紧不慢,拱手为礼,声音平静地答道:“娘娘恕罪,臣妇记性不好。” 皇后娘娘:…… 见皇后娘娘半天没说话,锦鱼半低着头,嘴角却是忍不住要翘起来。 之前小太监跟她说桌号时,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若是按这小太监所说,那前排正中的尊位便是寅字位。可这在十二干支中却是不上不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1 若是以午为尊,那便该从中间四字开排才是正理。 不过她也不懂宫中规矩,想了想,不如画图,也省得到时候掰扯不清。 而且所谓左右,也要看你站在哪里。站在皇后娘娘的凤座往下看,还是站在下头朝上看,正好相反。她哪里知道这小太监是什么意思? 还是画图好。谁也抵赖不掉。不会落入陷阱。 皇后娘娘也不敢说巳字不是这第一排第二位。 因为所有姑娘们心里都有数,自己到底选的是哪一桌。 为防皇后娘娘,她甚至还暗暗在抱月瓶下做了个记号。 若是皇后娘娘再阴险一些,直接把她插的瓶花跟别桌的调换了,她也不怕。 好在皇后娘娘似乎还没做到那一步。 这时才听太子殿下笑道:“恭喜姨母贺喜姨母,今日得了个好女儿。” 敬国公夫人虽然对锦鱼的插花技能十分自信,可她也深知自己的这个长姐,翻手为云覆手雨,最是厉害不过。再则这宫中花师也不是吃素的。 因此并没抱多大希望。 锦鱼再能干,也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媳妇儿。哪里能斗得过皇后娘娘? 听到太子如此说,既意外,又有些慌神。 还是皇后娘娘干笑了两声,道:“卫锦鱼,你还不快去拜见你干娘?!” 她才如梦初醒,有了些实感,不由喜出望外。瞧瞧她看中的人果然不错,皇后娘娘也拦不住。这就是天意! 当下满脸红光地谢过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 锦鱼也忙上前拜倒,冲着敬国公夫人叫了一声:“干娘。” 敬国公夫人忙亲热地拉她起身,拔下头上一枝姆指粗阳绿如碧波的翡翠簪子,插到锦鱼头上,又带她到皇后娘娘跟前。 锦鱼忙又拜倒,叫了一声“皇后姨母娘娘。” 这称呼实在是不伦不类。 皇后娘娘心口气闷,可当着众人也不得不得装出副欢喜的模样,把簪在左鬓的红宝流苏梅花簪摘了下来,递给身边宫娥。 那宫娥上前将簪子放在锦心向上摊开的掌心。 艳红的宝石叫那雪白的掌心一衬,倒比在头上时还要美上几分。 太子亦从身上摘下一块仙鹤羊脂白玉牌递给锦鱼。 锦鱼谢过,叫了一声:“太子表哥。” 众家姑娘看得内心无不惊涛骇浪。 原来她们以为能替皇后娘娘插花敬神,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不想那只是个开始。 她们这些人全都是在为卫五娘子做嫁衣裳! 她一个庄子上长大的庶女,哪里来的这天大的福分?竟叫他们这些真正的世家嫡女,公侯千金都成了陪衬?! 敬国公夫人的干女儿,本身就已经叫人眼红了。 这卫五娘子到底撞了什么大运?竟这么得敬国公夫人的缘法?还被带挈得直接跟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认了亲? 不是说卫家四姑娘在柳家日子过得凄惨,柳家就要娶顾家姑娘做平妻么?! 怎么敬国公夫人竟这样抬举卫家五姑娘?!若不是卫五娘子已经嫁了江家,都要叫人误会,柳家要娶的平妻是她! 王青云一双轮廓分明的大眼睛眼波流转,亮如晨星,嘴角疯狂上扬。 她果然没看错人呀。 今天明明是皇后娘娘借嘉奖赈灾有功的姑娘之名,行选妃之事。 可也不知道怎么会生了这么个枝节出来。 看皇后娘娘刚才那恼怒的神色,这定然不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锦鱼可真是太厉害。夺嫡之事,有这么个帮手,她可真是如虎添翼。 钟微却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钦佩又是遗憾。 高兴的是,锦鱼果然是有惊无险,又出了一回大风头。 钦佩的是,锦鱼这是头一回进宫,居然能在皇后娘娘跟前占了个大便宜。实在是太过聪慧。 可她更多的却是遗憾。 当初在宏福寺,虽然卫江两家已经定了亲,可若是他们钟家透露出想娶锦鱼的意思,不信卫家不动心。 如今却只能看着卫家姐姐一飞冲天。 要怪就怪他哥哥,不如她眼光好,当时只顾着戏谑,没真把锦鱼看在眼里。 敬国公夫人带着锦鱼认完了亲,便牵着她的手退回来,还悄悄吩咐宫人把锦鱼的绣墩搬到自己身边。 不过锦鱼却没能坐。 因为时辰不早,太子要替皇后娘娘给姑娘们嘉奖了。 姑娘们一时在宫娥的指引下排成了左右两列。一边八位。 她主动站到了右手这一列的最后一位。 今日她认敬国公夫人当干娘,只是一个小小插曲,真正的重头戏是太子选妃。她可不敢喧宾夺主。 皇后娘娘扫了她一眼,才转眸笑道:“便由太子殿下替我嘉奖赏赐你们吧。” 蔡公公便依着之前选梅的单子,开始点名。 头一个叫到的竟然是袁云书。 锦鱼在后头,抬头朝前看去,可惜隔得远,就见太子殿下从一盘金碧辉煌的饰物中挑了一件什么交给袁云书,又说了几句嘉许的话。 锦鱼远远瞧过去,见她手里捧着的仿佛是一枝牡丹簪。 她顿时心头凉了半截。 牡丹乃百花之王,莫不是太子还是更看重袁家的支持,所以坚持要袁云书为正妃? 如果这样,王青云为侧妃,也是太委屈她了。 她白来这许久,竟是没能替王青云说上什么话。 可这也不能怪她。她现在看起来风光,谁知道她今天可真是困难重重,脑门上现在鼓着个大包呢?! 她不由朝王青云看去。 却见王青云仍是僵着脖子僵着脸,看得出来是极紧张的。 也不知道王青云看没看见袁云书得的是牡丹簪。 不想此时,就听那蔡公公的声音响起:“袁氏书云,受太子殿下代皇后娘娘赐红宝赤金牡丹簪。” 锦鱼不由气馁。 袁云书谢过接下退后,仍回到原来左首第三位的位置。 就听蔡公公开始叫第二姑娘,锦鱼心思纷乱,也不知是谁,接着就听那蔡公公一个个叫上去,又不断地开始叫唤,什么碧玺累丝菊花簪,松绿石金兰花簪等不一而足。 长宁郡主得了一朵点翠芙蓉簪。 钟微得了一枝翠头镶金玉兰簪。 她已经有了婚配,自然不在正侧妃的人选之中。 她拿了那簪子,弯着狭长的眼睛,冲锦鱼俏皮地一笑。 锦鱼也勾了勾嘴角。 这时便听蔡公公终于叫到了王青云的名字。 就听太子道:“王氏青云,姿仪端庄,钟灵毓秀。柔嘉表范,雍肃持身。怜贫惜弱,德厚流光。今特召进宫,予以嘉赏。” 也不知道是不是锦鱼的错觉,她觉得太子对王青云的嘉奖词好像比之前的所有人都要长八个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2 然后就见太子举起一枝金光闪闪的簪子递给了王青云。 王青云接过那簪子,原来紧绷的身体突然一松。 此时就听蔡公公尖细的嗓音响起:“王氏青云,受太子殿下代皇后娘娘赐赤金累丝双凤簪。” 锦鱼的心顿时猛地一跳,几乎想要尖叫出声。 王青云……到底成功了! 别人得的都是花簪,只有王青云得的是凤簪! 真是比她自己之前逼退诚亲王,智取皇后娘娘,当上敬国公夫人的干女儿还叫她感到激动。 接下来谁得了什么东西已经不重要了。 就见王青云嘴角紧抿,慢慢走回了原位置。 却朝她这里看了一眼。 两人目光相接,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成功的喜悦。 又过了一两人,锦鱼才听到叫自己的名字。 便上前,却见那盘中只剩下三五枝簪子了。 太子殿下却没说那些一套一套的嘉许词,反笑道:“表妹今日大喜。又正好是你生日,便赏你自己挑一枝吧。” 锦鱼:…… 好在选择并不多,一眼看去,有只蓝宝百合簪,她便随手拿了,谢过退下。 一时赏赐完毕,大事抵定,太子便跟皇后娘娘与敬国公夫人别过,朝前头去了。 皇后娘娘这才一个个都叫上前去,每个人都略略问了两句。 锦鱼站在后头,见她与王青云说话的时间最长,袁云书的时间也不短,不过叫她意外的是皇后娘娘竟与柯秀英也说了好些话。 她还以为经过锦心的加持,柯秀英也沾了霉气,已经出局了呢。 谁能想到,当初柯秀英与顾茹两个一起捧着锦心去参加提拔大会,结果顾茹倒了大霉,柯秀英却是杀出了重围,成了赢家? 轮到她时,她觉得皇后娘娘没朝她翻白眼,就已经是很大度了。 只淡淡说了两句话,便让她下去了。 经过这一大番的折腾,锦鱼更觉江凌高瞻远瞩英明睿智……她吃了那么多东西,现在就已经开始觉得饿了。而这席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开始。 不过皇后娘娘最重要的事情都办完了,接下来,应该就只是吃吃喝喝,不会再有什么风波了吧? 可事情证明,她想错了。 她们确实回到西配殿,在将近午时时终于吃上了饭。 可是没吃多久,就听得远远地传来了鼓乐之声。 一开始大家都没太注意。 前头皇上也在嘉奖这次赈灾的有功之臣。开宴后有奏乐很是寻常。 只是这鼓乐之声竟是越来越大,眼见着朝她们这边来了。 在宫里,不用问,谁能有这样的排场。 第110章 诰命之争 只是她还是奇怪。 皇上不在前面嘉奖功臣, 怎么跑到后宫来了? 不过是进后宫而已,有什么必要还搞得这么排场盛大热闹非凡? 便低声问王青云。 王青云便道:“这朝会宴飨乐本只有重大节日才会用的。不过也有例外。比如皇帝大婚、凯旋庆功。可见这次的赈灾灭寇,皇上极为看重。故而用了如此鼓乐。” 锦鱼实在万分佩服。 王青云真是生来就该嫁皇家的。 连宫里什么时候该用什么鼓乐都能分得清楚。 不像她就瞎听个热闹罢了。 不过, 皇上来干什么呢?她多看了王青云两眼, 不是急着来看太子新选的儿媳妇的吧? 王青云却神色沉静如水, 只抿了抿嘴角, 似乎已经没有之前心想事成的愉悦。 锦鱼在心里暗暗替她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王青云选择太子的理由。 王青云的性格,有了目标,便一往无前,怕是一直没工夫顾及自己的感受。 如今大势底定,也许才真正意识到, 一步踏出,这一生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无论她过去多么喜欢钟哲,如今便是想一想都是罪过。 若能像她与江凌这样, 嫁一个互想喜欢的人,想必青云会更快乐。 锦鱼不由也收拾起之前的愉快,悄悄拍了拍王青云的手背, 以示安慰。 王青云秀丽浓黑的眉毛动了动, 徐徐吐出一口气, 悄声问:“要不要一起走趟官房?” 锦鱼:…… 王青云怎么能这么及时?她正有此意! 趁着皇上到来之前, 赶紧的。 谁知道一会儿要折腾多久啊? 她俩一起身, 钟微也跟了上来。 * 她们三个上完官房回来, 就见众人都已经出了西配殿大门, 便赶紧跟上,站在最后头。 好在天气虽冷, 风却不大。刚过正午,阳光明晃晃地, 天空是晴蓝一片,金黄琉璃色的屋脊上堆积着厚厚的白雪,白得发蓝。 叫人觉得这天地一片澄净,心都安静下来。 只等了约一柱香的工夫,就听到鼓乐声猛地一停,接着便听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回荡起来:“皇上驾到!” 这时就见皇后娘娘等人络绎下了正殿台阶。 金壁辉煌,花团锦簇。 锦鱼刚才上官房时听王青云说才知道。 原来定北王妃都没能进正殿,是因为正殿坐的,都是后宫的妃嫔,宗室老人及皇后娘娘的亲眷,包括敬国公夫人。 锦鱼不由想起上回在宏福寺插花大会上,诚亲王也是带着敬国公夫人先进去的。 也不知道定北王妃会不会觉得委屈。 她一边东想西想,一边跟着小太监的指引,随着人流往最后排去。 皇后娘娘居中,往最前排走,后面分成左右两列,跟着各等级的命妇,她们这些特别被召见的姑娘们都在最后,听着司礼太监的号令,齐齐下跪,顿时满院锦绣,犹如繁花盛开。 * 皇上下了玉珞,见此景象,顿时圣心大悦,笑对身旁太子道:“你这主意出得好。今儿是花朝节,不可辜负了。” 太子眼角一扫,见诚亲王在他们身后半步,脸色气得发白。 他心中越发得意。 因为卫五娘子的事,一番节外生枝,选完妃,他赶到宣明殿时已经误了吉时。 父皇不由脸色不虞。 只是急着开始嘉奖礼,也不好当众责备他。 因而等嘉奖完毕,开宴后,酒过三巡,皇上才问他为何迟到。 他今天先到朱镜殿选妃,本是母后与父皇商量好的。 只是这事虽然大家心知肚明,可是选妃的旨意还没正式颁下,礼部也没开始流程。自然不能明说。 本来时间是足够的。 谁知诚亲王突然跟母后告了卫五娘子的状。 母后自来最疼爱诚亲王,觉得他活泼讨喜,不似自己这般自小老成。 一怒之下便召了卫五娘子进来训斥,本来是想叫这卫五娘子给诚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3 亲王与诚亲王妃当面服软,赔礼道歉。 谁知道这卫五娘子竟是不好对付的,事情一时脱了序。最后竟莫名其妙变成了卫五娘子插花认干娘。 想想他都觉得诚亲王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这个太子是天命在身,连老天都在帮他。 他特意省去了诚亲王这一段,免得皇上觉得他故意告状,只说:“今日是花朝节。母后听姨母说那卫五娘子插得一手好花,便想了个有趣的法子,命她插了一瓶梅花。”之后便把如何叫姑娘投票选花的事,如何以此为敬国公夫人选干女儿,捡最有趣之处说了。 说到卫五娘子的梅花独得十票,皇上也忍不住打断道:“竟有这样的事?朕倒也想鉴上一鉴。之前傅卿家不是还写过一首诗,叫什么《咏卫五娘子蜡梅枝》。不如叫他们取了来。也吟上一吟。” 那傅大学士今日也在场,便起身行礼笑道:“皇上,臣亦心向往之。” 他本正要打发了太监去取,不想本坐在他身后的江凌突然凑近,低声道:“那花无论捧得如何仔细,走这许多路,必是不复原来形状。殿下何不请皇上移步朱镜殿?” 他一听实在有理,便起身道:“父皇,今日大喜,剿平匪乱,平定灾情,又正值花朝,岂可辜负?虽如今百花尽杀,可这朱镜殿内繁花如锦,殿后红梅正香,实在值得一赏啊。儿臣倒有一个主意,不如请父皇也移步朱镜殿?亦去猜一猜到底哪一瓶花为卫五娘子所作?” 一番话,说得龙颜大悦,便对宴中众臣笑道:“咱们不如也去凑个热闹?” 皇上想凑热闹,谁敢不同意? 只不过这朱镜殿再大,也容不下这许多人。 因此绝大多数的臣子都被直接引去殿后御花园赏红梅,心中俱是扼腕。 而皇上带着太子诚亲王还有此次嘉奖的功臣进了朱镜殿。 自然少不了江凌景阳侯王尚书等。 傅学士却是专门被皇上叫来呤诗的。 * 锦鱼自然不知道这番缘故。 她老老实实地跪在最后面。 这天气虽然没那么冷,可跪在地上,那寒气还是顺着膝盖直往全身窜。 她只盼着皇上走快些。 她们能早点起身,回到西配殿去继续吃吃喝喝。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太心急,总觉得皇上实在走得太慢,便忍不住悄悄地抬了下头,飞快地张望了一眼。 不想一眼就看见跟在太子身后的江凌。 虽只是短短一瞥,可她还是看清楚了。 江凌居然已经换上了五品朱袍! 他以前穿青袍时,好似“岩树桂花开月殿,使无烦恼见青莲”,出尘清雅的好看。 如今换上这朱袍,却是“玉脸已非朱淡粉,香红全胜雪笼梅”,浓烈惊艳的好看。 顿时欣喜不已,身上寒气都去了一大半,便觉得就是再跪上半天,也能挺得住。 片刻之后,就听脚步声渐近,明黄的衣角,青袜青舄从眼角余光中滑过。 她不由欣喜。 皇上跟皇后娘娘走过去了。 果然又过了略一柱香的工夫,就听司礼太监叫起。 众人纷纷起身。 锦鱼虽然两腿有些发麻,但站起来时还算稳当,见王青云有些不稳,忙伸手拉了她一把。反倒是钟微,竟是身手敏健,稳当得很。 便又由小太监引领着往偏殿去。 大家坐下。锦鱼本还想吃点什么,可拿起筷子,见那些菜盘子里,都结了一层薄白的油脂,倒像全成了白色的瓷盘。 不由懊恼地把筷子放下。 这都冰凉凉了,还吃什么呀。 只得要了一杯滚烫的琼花露,慢慢饮下去,稍微能暖一暖心肺。 心里暗道,这宫宴可真是受罪,若是得个诰命,就得时时来参加这种宫宴,她倒宁可不要这个诰命了。 正闷头喝着,就有人扯了她的衣袖一把,好在酒已只剩下半杯,琥珀色的液体荡漾了一下,好在没荡出来。 她抬头,见王青云正朝她使眼色,忙转过头去,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太监又进了殿,笑眯眯地朝她这个方向走来,正是之前来召她的蔡公公。 锦鱼浑身汗毛直竖。 可别还是来找她的。 皇上不会也是被诚亲王挑唆了要来找她麻烦吧? 皇上,您这时候该看看您未来的儿媳妇呀! 可惜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那蔡公公直奔她而来,道:“卫五娘子,皇上召见。” 锦鱼手一抖,那半杯酒终是不争气地洒了出来。 * 一回生二回熟,她又回到了正殿。 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回是在正殿轩昂恢弘的大堂之中。 锦鱼进殿时,就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自己的身上。 若不是刚才喝了几杯酒,她怕是要顶不住,定然会吓得两腿发软。 她尽量放慢脚步。 虽不敢抬头,可跟在蔡公公身后,大约也看清了殿中的情形。 一个厅堂,分成了左右两侧。 左侧皆是朱紫,应是文武百官。 右侧色彩缤纷,应该是宫妃宗室。 亏得这厅堂大,人虽多,却也不显得拥挤。 皇上皇后娘娘在此,自然也没人敢喧哗。 再往前走,就看见前方分个八字,排着些条桌。 桌后坐的人,虽看不到面貌,可从那衣摆看来,全是皇家人才能穿着的明黄。 再往上,却是只看得见高高的台阶。 皇后娘娘跟皇上应该是在那台阶之上。 蔡公公止了步,引着她向皇上皇后娘娘见了礼。 便听皇后娘娘叫起身。 她谢过便由蔡公公往旁边引,到了位置,她便半垂着头一动不敢动。 眼角余光却没停,斜斜向上一眼扫去,就见皇上与皇后娘娘宝座之间的花几上,放着一瓶插好的青花抱月朱砂红梅。仿佛就是她之前插的那一瓶。 她心里一下就定了。 难不成是因为这瓶插花叫她进来的? 不觉微有些遗憾。 其实若是教她真插一束梅花来礼敬花神,她定然不会选青花抱月瓶这样笨重繁复的花器,定然会选淡青色,冰裂纹或是定窑白,形状也最好是筒瓶或者是海棠尊。 她刚才为了平衡抱月瓶的笨拙感,可真花了不少心思。 还有那些花枝,若是她自己去树上亲选,也会好上许多。 这瓶花,照她瞧来不过尔尔。只不过是因陋就简,随手而为。 * 皇上坐在上头,远远地就见蔡公公引着一个美貌的女子走了进来。 一身娇嫩的黄色锦衣,腰儿束得不盈一握,却并没有那弱不胜衣的感觉,反有一种说不出的挺拔俏丽。 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面对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4 偌大阵仗,竟然十分镇定自若。 倒让他想起江凌第一回 上殿时的情形,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及到近了,他才看清。 这女子眉目楚楚,红润娇妍,却没有半丝俗气,仿佛那朝霞明珠一般,清澈明净,又如牡丹初放,生气勃勃。 便是头上戴了个奇怪的白银首饰,也没减少她的美貌分毫。 这卫五娘子果然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比之江凌竟是丝毫不逊色。 怪不得刚才封赏功臣之时,江凌自己的枢密都承旨还没到手,就急着想着要替他媳妇儿求诰封。 便朗声笑道:“往年花朝节,民间寻花踏芳,扑蝶挑菜。可惜今年极寒,大雪不断。今日庆功,原也该拜祭花神,盼着今日之后,大雪不再,春暖花开。” * 锦鱼半低着头,默默听着,心里也深有同感。 便听得满殿满耳俱是颂圣之声。 她不由暗暗好笑,却也知道自己还没资格去开口颂圣拍马屁。 就听皇后娘娘道:“皇上心怀天下,爱民如子,上天定然不会辜负皇上一番苦心。臣妾今日也是这样期盼,故而才召了卫五娘子来插上一束梅花,礼敬花神。” 锦鱼:…… 皇后娘娘看来还挺会见风使舵的。大概是要掩盖诚亲王为难她的事。 她虽不想跟诚亲王结交,却也并不想跟诚亲王结仇,自然也不会再节外生枝。 就听皇上笑道:“卫五娘子,果然是不同凡响。这十来瓶花中,众人一进殿,便都是一眼就说你这一瓶最佳!你这插花的本事却是跟谁学的?” 锦鱼心中一跳,谨慎道:“初时是跟我……姨娘学的。后来便跟着《瓶花三说》、《瓶花谱》还有《瓶史》这些书自己琢磨。” “哦?你姨娘?这民间果然是藏龙卧虎。你这花儿插得极好,不知你想要什么赏赐?” 锦鱼没想到皇上会这么问。 心里虽然想给她娘要个诰封,可又觉得就凭这不怎么地的一束花儿,就想替她姨娘求个诰封,过于不知天高地厚了。 她若真是个无知民妇,皇上也许只是一笑而过。 可她到底出身景阳侯府,如今嫁的也是侯府,总不能连这点见识都没有。 这样一纠结,便呆滞了片刻。 “傻孩子,你过来!”皇后娘娘的声音无比亲切地响起。 锦鱼:…… 忙上前走到皇后娘娘身边,腼腆地笑着。 皇后娘娘便笑道:“皇上,您可是瞧着这卫五娘子不错?您还有所不知。今日敬国公夫人还认了她做个干女儿。如今您也是她干姨父了呢!” 锦鱼:…… 皇后娘娘这个见风使舵弯转得也太急了,她这坐船的,差点儿没扶稳被甩下水。 她心里不由暗暗佩服。 皇后娘娘在后宫这稳固的地位,可真不是白来的。 出了事,人家狠狠心,就能关自己一个月。出来便是贤后。 刚刚还讨厌她,懒得跟她多说一句话。现在一瞧皇上的眼色,立刻顺着杆子放下前嫌,还随手就替娘家人挣了脸面。 皇上果然龙颜大悦,放声大笑,道:“她倒是个手快的。” 锦鱼一心只在佩服皇后娘娘的手段,在皇上看来,这孩子就是受宠若惊,木讷内向。 因道:“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说!就当是朕这个皇姨父给你的见面礼!” 这时敬国公夫人站起了身,笑道:“皇上隆恩,这孩子怎么担得起!锦鱼,还不快去拜见你皇姨父?” 锦鱼心一横,上前朝地上双膝跪倒,伏地甜甜软软地叫了一声“锦鱼见过皇姨父!” 皇上笑声不断,连声叫她起来。 锦鱼却不起身,伏地道:“锦鱼夫君今日也在。我想……想求皇上允许他也上前,与我一起,能有幸称皇上一声皇姨父。” 皇上的笑声越发愉快,道:“这傻孩子可真是不贪心!江凌……过来!” 江凌本在殿尾,听到这里,忙起身上前,跪到锦鱼身边,双膝跪倒,也行了个大礼,正要叫皇上一声皇姨父,却听皇上道:“你们江家本是孝慧仁慈皇后的外家。朕身上还流着她老人家的血脉呢。论起来,朕倒是你的舅舅。你们两个,倒不如都叫朕一声皇舅父罢了!” 锦鱼之前叫江凌上前,不过是想叫江凌也沾沾自己的光。 哪里想到,皇上居然突然想起认江凌做外甥。 俗话说皇帝也有几门穷亲戚。 虽然论起来江凌确实可以称皇上一声舅父,可是这京里能这样叫皇上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一百。没有皇上特许,谁敢这样叫皇上? 锦鱼虽然开心,可也没有觉得有多了不起。 因为皇帝的亲戚,其实也没多大用。 皇帝嘛,惹恼了,儿子孙子都能杀,一个远房到不能再远房的外甥和外甥媳妇又能有什么用? 大约江凌也是这样想的,两人都没有露出受宠若惊的谄媚之态,只是欢欢喜喜地叫了一声“皇舅父。”倒像是寻常人家认亲般。 也不知道是不是皇上平素见的夸张表演太多,反而对他们这种态度十分受用,笑道:“锦鱼呀,你可真是好福气。有个好夫君。之前在宣明殿,你家夫君就说,这次论功行赏,他要把自己功劳换了你的诰命。只因这朝庭诰命,虽是女眷,却也领君之?,也该替君分忧。朕想你年纪太小,因没答应。不想如今见了,你倒也与他一般是个沉稳敦厚的性子。刚才问你要什么封赏,你亦全无贪念,朕便准了他所请,你可高兴?!” 锦鱼大喜若傻,一时心情翻滚,嘴里却说不出话来。 不是因为能做上诰命夫人,而是因为江凌这番心意。 江凌可没跟她说过要替她请诰命的事。 她也没想过。 难道是那日在病中与豆绿的玩笑,江凌当了真? 这才要把自己的功劳拿来给她换诰命? 她心口好像捂了个手炉般,暖乎乎的。又好像喝了最甜的枣花蜜,甜得发晕。 却听有人道:“这孩子,是欢喜傻了么?还不快谢恩?” 锦鱼猛地一惊,从陶醉中醒来,脑子里猛地掠过一个大胆的念头,伏地叩首道:“锦鱼谢皇上天恩浩荡,但是……” 她话未说完,就听得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众人纷纷心道:这卫五娘子,都听说是个胆大机灵的。先看她在皇上跟前,呆呆傻傻反应迟钝,还当也不过如此……怎么,皇上赏赐,她不立刻感恩涕零,居然还敢跟皇上说什么但是?!这是才得了几分颜色,就不知道自己有几分重了吧?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有雨露不要,难道非要雷霆?就看看这卫五娘子面对君王一怒,会不会害怕! 第111章 福运天降 当然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5 些都是对锦鱼一无所知的人。 他们倒也没想错。 虽然江凌才是个五品, 就算卫五娘子封了诰命,也不能叫夫人,只能叫宜人。 可这卫五娘子才多大点儿? 这么年轻就能封个诰命, 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她居然还敢跟皇上说什么“但是!” 便都抱了看笑话的心。 几乎已经打好了回家宣传八卦的腹稿。 可也有不少人是了解锦鱼的。 听到这个“但是”, 第一个反应是“好戏总算开始了。” 其中就包括一直冷眼旁观的敬国公。 听说夫人把当日玩笑变成了现实, 他倒也不反对。 多个像卫锦鱼这样的伶俐能干的干女儿, 着实不错。 若说有什么遗憾,大概就是没能让这卫锦鱼也当众认了他这个干爹。 可是刚才见锦鱼在皇上面前反应迟钝,他不免又觉得有些丢脸。 难道这卫锦鱼也不过如此? 还当她真的不畏权势呢,原来那日只是没把敬国公府看在眼里,见了皇上, 还是露了怯。 不想突然听到锦鱼说了声“但是”,所有人都大惊失色,他不由又觉得好笑。 这才像他认识的卫锦鱼嘛。 胆子大着呢, 反应也快。当日在国公府,他不过一时疏忽,就被抓到了把柄。 岂能真是呆傻之人? 虽不知道卫锦鱼要说什么, 不过他倒也不担心。 若是真的惹恼了皇上, 少不得他这个便宜干爹就出个面, 替她说个情, 也算是见面礼了。 * 锦鱼自然不知道敬国公会等着替她说情, 她听到殿中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背心一紧, 有些冒冷汗。 可是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闯下去了。 她沉了沉嗓子, 软声道:“但是锦鱼却觉得皇上所虑极是。我确实年纪太小,怕还无福领受这诰命。可是……” 说到“可是”, 她又顿了顿。因为她听到殿内又响起一片倒抽气的声音。 她不敢抬头,可是莫名地就觉得屋里空气好像重了几分,压在脖子上沉甸甸的。 她不由暗想,她也不过说了句“但是可是”,这些人就惊成这样。 真想不到天家威严,一至于此。 可是,这对她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错过今天,怕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 最多什么也捞不着,总比没试过的好。 反正得不得诰命夫人,对她也没什么。 当下也不再迟疑,决然道:““可是我夫君既替我向皇上求了这个恩典,我既为人妻,又岂能辜负了夫君的这一番情义?” 不想话音刚落,就听到上头有人“噗嗤”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在皇上面前都敢如此放肆。 却听皇上道:“老四,你有话说?” 锦鱼:……她话还没说完呢。这诚亲王居然又跑出来捣乱,不由额角微汗。 可她也不敢跟诚亲王抢话,只得忍着。 就听诚亲王道:“父皇,儿臣只是突然想到了曾子杀猪的故事罢了。实在唐突,还请父皇责罚。” 锦鱼一时没明白她怎么就跟曾子杀猪扯上关系了。 这曾子杀猪的故事呢,是说曾子的妻子要出门赶集,儿子哭闹,他妻子就随口哄儿子,说如果儿子不去,回来就杀猪给他吃。她赶集回来,发现曾子真要杀猪,就拦着不让。曾子便道:“婴儿非与戏之也。婴儿非有知也,待父母而学者也,听父母之教。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母欺子,子而不信其母,非所以成教也。” 这故事是说做父母的要言而有信,才能教导子女诚实。 跟她怎么也扯不上关系。 “好端端的,你如何会想到这个典故?”就听皇上问。 想来皇上也跟她有同样的疑惑。 “儿臣只是想,这天下有些女子,最会随口哄人,话不能当真。刚才卫五娘子明明说她年纪太小,无福领受这诰命,转过头来,却又说不能辜负了夫君情义。因此儿臣才一时忍俊不住。” 锦鱼:…… 就知道这诚亲王开口就没什么好事。 果然是想方设法要找她的麻烦,这是在说她刚才欺君! 真真是讨厌。 她不敢插话,可也不想束手待毙,便微微挪动了一下膝盖,仿佛很是不安。 果然就听皇上道:“锦鱼,你有话说?” 锦鱼心头大喜,不敢再绕圈子,忙说出心中打算:“今日锦鱼因插花得皇舅父降下隆恩,饮水思源,我这插花原是我姨娘教的,便想求请皇舅父把这诰命封赏给我姨娘!以报我姨娘生我养我之恩!” 说完,郑重肃拜三遍。 她对诚亲王刚才泼的脏水置之不理,却两句话便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百善孝为先,她既然年纪小,不好领诰命,转送给她娘,不过份吧? 至于江凌,她相信他不会计较的。 殿内寂静一片。 她甚至能听见不知哪个老臣嗓子里呼啦呼啦的喘气声。 反正话也说出去了。 皇上不允,最多觉得她不懂事,这份功劳最后还是回到江凌身上。 “皇上,事亲以敬,美过三牲。她尚年幼,愿意将这诰命赠给她生母,倒也是孝心可敬。还望皇上成全。” 锦鱼听到这声音十分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但心中不免感激。 不过若是她亲爹在场,她倒更希望是他站出来替她求情。 “哈哈哈,她亲爹还没着急,你这个做干爹的倒是急了?!”不想皇上大笑。 锦鱼不由吃了一惊。原来刚才说话的竟然是敬国公?实在是想不到。 这时又响起一个声音:“皇上,小女莽撞无知,还望皇上念她一片赤子孝顺之心,不要怪罪。她姨娘……虽是出身不高,却也性情娴柔,人品端方,并非无知村妇。” 锦鱼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暖流。 她爹居然也在场?!还帮了她一把? 这事就算最后没成,想来她娘也会十分开怀。 却听皇上道:“这功劳却是江凌所立,他所求也是让渡于你。你却又想让渡他人。江凌,你意下如何?” 江凌一直跪在她身边,锦鱼不由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却见江凌也肃拜三次,道:“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内子至孝,臣自敬之爱之。臣乞求皇上成全。” 江凌的回答本在锦鱼的预料之中,只是听他这样说时,心中莫名一跳,突然想起,江凌立的大功,若要求诰命,其实该先给江凌的生母,而不是给她的母亲。 可是话已到此,事不过三,她已经一再跟皇上“但是可是的”,如今皇上问江凌,江凌也一口答应了。 再要换人,怕是皇上也要不耐烦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6 了。 而且也不好收场。 人家岂不是会质疑江凌。有了功劳为什么不先给自己的生母请封,反而把媳妇放在了前面? 心中虽然大感愧疚。可也只好暂时缄口不言。 皇上又大笑几声,道了一个:“准!” 锦鱼大松了一口气。 不由转忧为喜,自己今天生日确实是福气爆棚啊。 她曾经异想天开,要是她娘有个诰命就好了。 原本想着这愿望一辈子也很难实现,谁能想到,头一回进宫,这天大的愿望,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实现了。 如果不是诚亲王要收拾她,她就不可能被单独召见。 不被单独召见,就不会有插花认干娘的事情。 没有插花认干娘的事情,就不会有皇上跑到后宫来凑热闹。 没有皇上跑到后宫来凑热闹,她娘的诰命就不可能到手。 这一步步,曲曲折折,转折过来,根本不是人力可为,只有四个字可说:福运天降! 虽然脑门上撞了个大包,吃也没吃好,但是能够替她娘要来一个诰命,锦鱼对于这次进宫的成果十分满意。 其实她有些想主动请缨到朱镜殿后的红梅园中再摘一些红梅,重新插上一束,献给皇上作为谢礼。可想了想,今日的重头戏是选妃,一再被她扯往莫名其妙的方向,她还是见好就收,不要再喧宾夺主了。 她便想谢恩,退出大殿,却被皇后娘娘“亲切”地留住了,还让宫人给她在敬国公夫人身边加一张椅子。 锦鱼谢恩,心里对于自己这突然提升的待遇,颇有些如在梦中之感。 坐定,远远地瞧了一眼江凌,却见他虽如玉雕一般不动如山,却于眼角眉梢处都露出一丝旁人不易觉察的忧虑。 * 之后,皇上便又召见了十五位赈灾有功的姑娘。 自然都各有赏赐。 却又格外召了王青云上前,褒奖了一番,说她:“毓自名门,度娴礼法,佩环有节,端良著德。” 还特赐了一柄灵芝头白玉刻兰亭贴如意。 王青云穿一身真红天下乐锦的裙袄,红得像一株灼灼盛放的梅,进退有度,郎朗颂圣谢恩,礼仪一丝不错。 锦鱼睃看皇上与皇后娘娘,就见他们全程满面笑容,显然对于这个未来的儿媳妇都十分满意。 不过倒也没冷落了袁云书。 也召了上前,赞她:“钟祥世族,含章蕴美”。 情势如此明显,锦鱼却见袁云书厚厚刘海下的一双眸子静静欢喜,并无半点失意焦虑之态。也不知道是对这事仍抱希望,还是心胸宽阔,不争一时。 可想了想那日袁云书在国色天香的表现,又觉得,她也有可能只喜欢风花雪月,对权势地位并不热衷,不愧是真正的清流人家。 反倒是柯秀英的表现让她有些意外。 面见皇上,殿中又有这么多人,所有的姑娘都脸色端肃。有些姑娘,在偏殿时还敢嚣张,如周家寒婷,可真见了皇上,嘴唇都紧张得直哆嗦。 可柯秀英却是一直面露笑容。 她本长得粗眉浓眼,英气勃勃,一笑之后,脸颊上露出两个深深的笑窝,十分讨喜。 皇上与皇后娘娘见了她,态度中也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锦鱼虽觉有些奇怪,倒也没多深想。 这京里的人家,千丝万缕的,谁知道皇上与皇后娘娘这态度是什么原因呢。 * 那一日,他们一直在宫里盘桓到申时末刻才出宫回家。 一上江府的马车,锦鱼便拉住江凌的手,摇了摇,双眼带些内疚,把之前的顾虑与江凌说了:“夫君,你不会怪我吧?明明是你挣来的诰命,我没想着先让给你的生母,却只想着我的……” 不想却见江凌冷着一张玉雕般的脸,淡声道:“你我彼此,定要分得如此清楚么?”声音里多少有些不快。 锦鱼心头猛地一跳,好像与江凌之间那根看不见摸不着的细绳子,猛地扯得紧了近了。她眉眼一转,扑到江凌怀中,蹭了蹭,搂住江凌的脖子,仰着脸儿看他,柔声道:“是我想错了。夫君罚我吧。” 饱满的红唇几乎就要蹭到江凌泛青的下颌。 明明天寒地冻,车子又停得久了,里面寒气逼人。 可这一刻,车内气息仿佛春意盎然。 从锦鱼的角度仰视上去,江凌的下颌线条流畅如云,红润的唇、挺直的鼻、饱满的额,她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填满了,要从嘴里涌出来,她不由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舔唇瓣。 江凌似乎也感觉到这种暧昧不明,微俯了脸,眸里升起淡淡的雾。 太近了,她不敢再看,轻轻合上了眼,怕唇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不想额上落下凉凉的一点。倒是不痛,只是有些痒。 她突然想起,自己的额头受了伤,之前倒是完全忘了,忙要坐起,却被紧紧按住了。 “难怪!可是诚亲王?!” 江凌的声音比车内渗骨的寒气还要冷上几分。 锦鱼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难怪。 可是那个“可是诚亲王”听上去是个问句,语气其实是肯定句。 她只得继续歪在江凌怀里,把诚亲王为难自己的事说了一遍。 江凌的手指轻轻地划过她的额头,似乎在轻轻颤抖,说出来的话,却是一字一顿,狠厉非常:“若不叫他付出代价,我枉为人夫!” 锦鱼伸出两个指头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我也算因祸得福。夫君不要生气了。” 见江凌不作声,想了想,又轻轻扯了扯,道:“夫君,你放心,我一定想法子,替婆婆也讨个诰命。” 江凌挑了挑眉,瞪她一眼:“活人比死人要紧。你不是心心念念想要个诰命么?” 锦鱼:……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可是她也不想解释了。 江凌这样努力地想替她挣个诰命,她感他的情义就好,何必还要去打击他呢? 她想了想,道:“之前我说要去祭拜婆婆,给她修坟,再在宏福寺立个长生牌位,你总说缓缓。不如我回头先在晓光院替婆婆立个牌位,四时香火,略尽孝心?” 江凌却专注地动着修长的手指,努力想替她把头上那个苗族的额饰取下来,没有说话。 锦鱼见他不好用力,便稍稍坐直了身子,把头凑过去。 江凌费了好大功夫才总算摘下了那额饰。 这才道:“生恩不如养恩。母亲待我极好。分户之前,我不想伤了她的心。” 锦鱼不由抱紧了他。 她想得真是不够周到。 她在江家生活这些日子,确实发现,白夫人才称得上是这京里第一贤德之人。对庶子庶女,姨娘媳妇,都极慈爱。 虽然她觉得,以白夫人的修养心地,他们就是在晓光院祭奠江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7 凌的生母,白夫人也未必真会介意。 不过江凌说到分户,如今他已经升了五品,也不得不分户了。 这孝心确实不必急于一时。 * 两人回到永胜侯府已经是申时。 虽然今日掌管饮食的胡氏也要进宫,但还是提前吩咐厨房替锦鱼准备了生辰宴。 此时离生辰宴还有一个时辰,他们便先回了晓光院。 一进屋,豆绿就瞧见锦鱼额头上青紫一片,倒像在眉心挂了一串紫藤花,虽不难看,可还是心疼得眼圈都红了:“姑娘在宫里受了罪?还有别处伤到么?我去拿玉肌膏。” 锦鱼点点头,由着丫头们上前替她换过衣衫。 一时豆绿拿了玉肌膏来,江凌却从豆绿手上接过,叫她坐在罗汉床上,亲手替她抹了药。 锦鱼心里其实本来并不想江凌亲自动手。 豆绿是做惯了这些的,手上把握得住轻重。 可江凌从来没弄过,之前在车里替她摘那苗银额饰,可是费了不少工夫。 不过见江凌紧抿着嘴,一脸严肃,便不好拂了他的好意。 只得乖乖坐直了,好在江凌虽然手慢些,抹得她额头痒痒的,倒也不痛。 一时抹完,她便急不可待地往后一倒,拉起薄被,趁着这点闲工夫,赶紧睡一觉。 毕竟今天起得太早,这番进宫也是波折不断,累得很。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半睡半醒间,觉得颈侧微痒,抬手想挠,却触着了什么,勉强睁眼,却见一张漂亮的脸孔,可疑的粉色,好像是江凌。 她迷迷糊糊侧过身子,又睡了过去。 睡得正香,却听得有人在说话:“……累……,……别吵……我……成。” 这声音极轻,听不真切。 “姑爷,我们知道您最是心疼我家姑娘。可是今儿江府的人,上上下下都等着你们回来,要给姑娘庆生。就连宜姐儿都跑了好几趟。倒不好伤了他们的心。” 这声音却是说得震耳欲聋,正是豆绿。 锦鱼从睏意中挣扎了一下,醒了过来。 还是豆绿靠得住呀。 这是她嫁进江家后的第一个生辰。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家似乎不约而同地都很热心。 生日前两日,众人的礼品便都陆续送了来。 除了王青云钟微长宁郡主,钟哲王青山也有礼来。 景阳侯府那边,几乎一人不缺。 除了老太太,连大嫂刘氏二嫂杨氏锦柔楼姨娘等都有礼。 最叫她吃惊的还是许夫人和锦心。 许夫人送了她一整套的赤金嵌青玉头面。 她想大概是因为从王妈妈处得知,她帮了锦心。 而锦心那边,是王妈妈亲自送来的,一只玳瑁梳篦流苏簪,甚是精致漂亮。 锦熙锦兰不用说。 锦熙送了一串沉香木的香珠。 锦兰送了她各色共十二匹宜男百花锦。 唯一一个没有往来的就是锦芬了。她也不放在心上。 江家人也如此。 从大到小,都有礼送来。 大到侯爷压箱底的沉甸甸的玉狮子,小到宜姐姐亲手绣的小荷包。 今晚的宴会,她怎么可以缺席?! 忙一个轱辘爬起身来,叫豆绿赶紧给她梳洗。 江凌瞪了豆绿一眼,倒也没再说什么。 * 宴会仍在喜福堂。 他们刚到门口,就听得里面欢声笑语不断。 进去一看,就见屋子里还跟以往一样摆好了桌椅。 家里人少,只放着四张桌椅。 永胜侯与白夫人在首桌。 其余人等分成三桌。 除了永胜侯与白夫人,大家都正围成一圈,大嫂胡氏有些咋咋乎乎的声音传出。 “那蔡公公一直就往三郎媳妇那桌去了……” 说的正是今天宫中发生的事情。 众人不免一惊一乍,一个劲地问:后来呢?后来呢? 可胡氏也只不过是听得传言,对于正殿里发生的事,不过是略知一二,被问到细节,哪里答得出来,一时结结巴巴。 众人都笑成一团。 见江凌和锦鱼进来,白夫人远远地朝他们招手。 众人这才看到二人,都笑着道:“可算是来了,再不来,我们就要冲到晓光院去捉人了。” 江凌便笑着带锦鱼给众人请了安。 白氏便硬拉锦鱼,要她坐在自己身边:“今日你是寿星,该坐这里。” 锦鱼哪里好意思这样坐? 之前家里也办过胡氏顾氏的生辰,可没这个规矩。 江凌笑着上前拉着她的手道:“母亲疼她,她本不该推辞。不过一会儿我们有要紧事跟大家商议,她还是跟我坐一处方便些。” 白氏目光一暗,片刻,笑着点了点头。 见她如此,锦鱼心里倒有些隐隐的难过。 她大概猜得出,江凌要跟江家众人商议什么事。 第112章 夫妻一体 落了座, 开席前,锦鱼便把今日的事情简略说了。 众人自是听得一惊一乍,感叹不已。 只是说到诰命时, 她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江凌。 江凌眸子微微一动, 似乎略有怨责。 锦鱼心知, 自己还是不如江凌。 之前听了江凌的话, 虽也认同他们夫妻一体,自然这生母也该一同孝敬。不该分个彼此。 可真当着江家人面,说自己把江凌挣来的诰命让给她娘,她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江家。 之前在宫中,她没多想。 可回到江家, 面对这些待她极好的江家人,她才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她是江家妇。 这事做得一心向着娘家,真有点说不出口。 她眼巴巴地看了江凌一会儿, 见江凌没有开口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道:“皇上说我年纪太小……所以我……便把这个难得的机会让我我……我娘了。” 虽是心虚得结结巴巴,可到底还是说出了口。 谁知江家众人听了, 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似乎这事没什么好奇怪的。 见她停住, 反急着知道后文, 催道:“皇上怎么说的?答应了没有?” 锦鱼心中更觉得惭愧, 脸都烧了起来, 忙点了点头。 堂内顿时响起一片恭喜之声。并没有人为江家少了一位诰命夫人遗憾怨怼。 锦鱼抬眼看去, 一张张老的少的都笑得开怀。就连江凌,嘴角也是翘翘的。 她这才明白江凌刚才为什么不帮她。 刚才那番话, 若是江凌替她说的,那她心里, 其实还是在跟江家人见外。 如今由她自己来说,才算是彻底变成江家的一分子了。 就听白夫人笑道:“你娘生你这个女儿,可真是比生十个儿子都强。赶明儿正式接了圣旨,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8 娘便是个正经的宜人了。倒要请你娘上门,当正经亲家来往。” 锦鱼听了,眼眶发热,涌出些晶莹来。 想不到白夫人一眼就看出来,她为什么要给她娘挣这个诰命。 她娘虽已经脱了奴籍,可到底是身份低微,为人妾室,除了关起门来在朴园有些体面,根本出不了大门。 她忙起身离座,走到白夫人面前,往地上一跪:“谢母亲成全。” 白夫人大约没想到她说跪就跪,倒有些手忙脚乱地也站起来,去扶她:“都是一家人,别说什么成全不成全的。快起来。地上怪凉的。” 她自然顺势起来了,却挽着白夫人的手不放,道:“我可真是个有福气的。我娘待我好,自不必说。可我婆婆也待我这般好,想来京里的媳妇们,除了大嫂二嫂,也没几个人有这般福气。” 这话听说像是阿谀奉承之词,却是出自肺腑。 她如今完全能明白江凌为什么宁可暂时不祭祀亲娘,也不想惹白夫人不开心。 这话说得直白,白夫人倒有几分赧颜,拍了拍她的手背,指向胡氏与顾氏:“我也是个有福的,媳妇们个个都是好的。” 胡氏放声笑道:“哎哟,母亲这会子倒是想起我们来了。我还当三弟妹嫁进来后,您眼里只有她了呢。” 这话虽多少有些酸意,可若是真的心怀怨怼,又怎么会这般直言直语? 顾二嫂是个老实人,讷讷道:“我也感激得很。婆婆好,嫂子好,弟妹也好。” 江二郎听了瞪她一眼:“瞧你这话,怎么就我这个郎君不好么?” 顾二嫂急得忙要辩解。 却听有人咳嗽一声:“怎么我这一家之主不好么?” 锦鱼不由失笑,转眼就见永胜侯念着花白胡子,一脸得意。 众人自然一迭声地把永胜侯也夸了一阵。 一时堂内笑语喧哗。 锦鱼看着这一幕,突然有些遗憾。 难怪当年孝慧仁慈皇后用那样一道懿诣,不要江家人再追逐功名利禄。 若是江家人人都忙于仕途经纪,力争上进,又怎么会这般和乐融融。 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若不是她今日进宫莫名其妙地认了一堆干亲,又得罪了诚亲王,她都想劝江凌别做这个五品了。 分什么户,就当个小官,在江家阖家欢乐,淡云流水,这一生也是值了。 这一顿饭,她怀着极复杂的心情。 吃得心不在焉。 饭后小辈们都来给她磕头祝寿。 豆绿便把早准备好的荷包一一发了。 小辈们打开一看,满满一小荷包,全是金叶子,一个个都高兴疯了。 宜姐儿说要去买花儿戴,贤哥儿说要去买把小弓。 江家虽比之前日子好过许多,可与别的公侯之家相比,仍是极节俭的。 因此非年非节的,孩子们突然发了一笔小财,小嘴儿一个比一个甜。 “三婶婶,你今儿在宫里定然跪累了,我替您捶捶腿。”宜姐到底是最大的,头一个跑过来依着她。 “我来我来!你力气没我大。”贤哥儿脸蛋红得像只小苹果,撅起圆圆的小屁股,一下把宜姐儿给挤到了旁边。 “我力气大!” “我力气大!” 其他孩子一见,也都围了过来,一个个都争着自己力气最大。 锦鱼脸上笑容就没停过。江家这一顿晚宴,可比宫里强了千倍万倍。 所谓天伦之乐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她忙一手拉一个,笑道:“婶婶不累,我让豆绿买了烟花,叫她带你们玩儿去。” 孩子们一听,不由哄然尖叫起来。 豆绿忙带着一堆孩子到外头去了。 堂内这才稍微清静下来。 众人又闲话了一阵,眼见天色不早,才听永胜侯道:“三郎这五品,听说今儿官服都换上了。这户看来是不得不分了。” 这话一出,堂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得人叹气连连,想来大家都是极难过的。 江凌拉了锦鱼一把,两人上前,齐齐在永胜侯与白夫人桌前跪下。 两人肃拜三遭,江凌才道:“父亲母亲生养教育之恩,儿子媳妇永志不忘。分户不分心。日后我们仍是江家的一份子。” 锦鱼亦是诚心实意,道:“公公婆婆,便是分了户,我也是江家的媳妇儿。永不离心。” “分了户,你们可有什么打算?”永胜侯叹了一口气。 “也不用分家析产。过几日,我们便去找宅子,整理好了,自然要搬出去的。”江凌道。 “那如何使得?虽说我们都知道你媳妇有钱,可……你也不能全用你媳妇的。”白夫人道。 “我与他夫妻一体,我的便是他的。婆婆不必担心。”锦鱼忙道。 白夫人也长长叹了一口气:“世上的人,嘴最是毒辣。若是你们真的净身出户,还不知道多少人要说我们江家的闲话。这事也不急。我回头与侯爷商议商议再说。” “分户还得先跟族里说。要祭过先祖,更改族谱。三郎,你想什么时候办?”永胜侯问。 “父亲,自然是越快越好。”江凌毅然答。 永胜侯怅然长叹一声,没再说什么。 * 一时散了,回到晓光院,换了衣裳,洗漱上了床,锦鱼虽觉得累,却又不睏,两人靠在床头,她便又问了江凌被封官的经过,末了有些不解问:“这分户的事,真那么急么?为什么要越快越好?” 江凌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长痛不如短痛。” 锦鱼侧目看去,却见他眼中隐隐有晶莹。 一颗心顿时微微抽紧。 她嫁入江家只不到一年,说到分户,已经舍不得。何况江凌。 当下把头靠在他的肩头,轻声道:“要不咱们看看左右邻居,看能不能买下来?” 江凌却突然笑了起来,转头,微温的唇从她脸颊滑过,在她没明白过来之前,蜻蜓点水般在她的唇瓣一停即走。 “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却不必都是我的。” 锦鱼不由大为不满。不是说好的夫妻一体吗?他把自己的诰命功劳都给了她,她出钱买个宅子,他倒要跟她计较?这种事,还能双标? 许是见锦鱼黑了脸,江凌搂住她的细腰,笑道:“再说……江家左右都是公侯府邸,娘子就是财大气粗能买下来,咱们一个从五品官住进去,却是要砍头的。” 锦鱼:…… 她到底是在庄上长大的,对这些个等级规矩虽是知道,可不免常常忘掉。 “那……那在这府里隔出一个小院?像那众芳斋?” “如今咱们与诚亲王已然是势不两立,若是分户不分家,我怕他对付咱们时,连累了江家。咱们远远地搬出去,他若要动手脚,定然是冲着咱们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9 ” 听江凌这样说,锦鱼越发佩服孝慧仁慈皇后。 到底是怎样智慧的女子,如此深谋远虑啊。 她不由偏了头去看江凌,都说长得像,也不知有多象?不由想象了一下江凌女装的模样,心道:必是绝色。 脑子智慧呢?江凌会不会也像孝慧仁慈皇后? 目前看来……定然是的。 她突然有了信心。 他们卷入夺嫡,有江凌在,必不会败。 只是这中间要经过多少年却不知道。 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血流成河。 除非……诚亲王能早日回头是岸。 “你作什么这样呆呆地看着我?可是想讨要生辰礼物?你可知我费了多大的工夫?才让皇上将庆功宴定在今日?” 正出神,却猛地听江凌这样说,先是呆住,旋即只觉得一股热流从五脏六腑升起,汇聚于心,涨得生痛,有什么东西满溢出来,又慢慢涌入眼中。 原来今日进宫不是巧合。 江凌殚心竭虑,给她准备的生辰礼……是那诰命的封号! 只因她病中一句戏言! 可惜她一无所知,轻易便把它转送给她娘了。 可从头到尾,江凌竟然没露出一丝不快。 她抬起双臂,把自己挂在江凌的颈上,饱满润泽的红唇,如方才江凌那般,在他的唇上如惊鸿一停即走,正要张嘴说话,腰上一紧,软软的身子扑入了一个紧实炽热的怀抱。 灼热如小小太阳,一朵一朵落下,在她的身体上盛放出了香艳的花。 * 分户的事进行得很顺利。 景阳侯知道了,说可以给他们一座小院子。 江凌与锦鱼都婉拒了。 最后倒是白夫人,硬要把她所剩的最后一座陪嫁庄子给江凌。 江凌与锦鱼几番推辞。 最后白夫人难得地面现愠怒,道:“可是嫌弃我不是你的生母?” 江凌与锦鱼再推辞不得,双双跪倒谢了恩。 白夫人这才展颜,道:“那宅子也有三进,虽地方不大,倒是齐全的。你媳妇是个能干的,收拾出来,定然不错。” 永胜侯得知,把自己关在私库里半天,出来红着眼睛,叫人收拾了几件古玩字画,送到晓光院,道:“补个墙吧。” 锦鱼见东西虽是只得五件。 可件件都是有钱无处买的好东西。 一幅前朝韩大师的五蝠图挂轴。 一幅前朝杨大师的四神梅花卷图册。 一张前朝王大师的大智度论卷书法。 一只金嵌珠海水纹执壶。 还有一只兽面青铜香炉尊。 看得锦鱼不由暗暗咂舌,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家祖上果然是阔过。 可巧的事,白夫人的宅子竟然就在常恭坊,离着朴园走路不过一柱香的工夫就能到。 锦鱼与东凌真是不胜感激。 商量着选了个黄道吉日,定了二月二十六搬家。 说来也是奇怪。 一是自从花朝节,真就没下过雪,日日艳阳高照。 二是虽并非有意,但却正撞上敬国公府娶顾茹的日子。 也许是因为良辰吉日,诸事皆宜。 却也正好便宜了锦鱼。 虽然她名义上是敬国公夫人的干女儿,可娶顾茹做平妻,还是在打卫家的脸。 她若是跑去喝喜酒,未免有点儿叫人看轻了。 再说,大概因为敬国公府也一直在忙娶顾茹的事,也没顾得上她这个干女儿。 她也忙,因此自那日皇宫回来后,与敬国公府并无什么往来。 接到请贴,她便打发香罗去回了一声,连礼也没送。 香罗回来,说锦心之前得知婚期已定时,把自己关在室内,三日没吃半粒米。后来王妈妈实在是急了,叫人熬了米汤,硬给她灌了两碗粥油。 她才说出了一句话:“我没事。死不了。” 香罗去看她时,她瘦得不成样子,却也没发火打人。 香罗跟她说锦鱼要搬家,不会去参加婚礼,也不会随礼。 锦心甚至还说了一句话:“谢谢你家姑娘。” 末了香罗道:“我看经过这次教训,四姑娘倒像是真改了。只是……人消沉了些。柳家仍是不放心,要等婚礼过后,才肯放她自由出入。对外只说她病了。” 锦鱼听了只觉得唏嘘,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盼着锦心从此是真懂事了吧。 又想起,当时她有跟敬国公府说过。 若是到时候只请封了顾茹,她就要去告状。 便跟香罗道:“你平素有空,不妨多跟王妈妈来往些,若是国公府有什么大的变故,咱们也好早些知道。” 香罗点头道是不提,却又道:“姑娘可有空去趟绿柳庄?如今可真是大变样了。那些屋子建起来,人又多,竟成了四里八乡的一个小市镇。如今雪虽停了,那些来投奔的灾民,十之八九竟都舍不得离开。” 锦鱼:…… 钟哲这是什么鬼才?她给他一千两,他竟还给她一座城。 想必是花了很多的心血,倒真的不该辜负了。 可她如今要搬家,也忙得很,想了想,便道:“三月三吧。” 三月三上巳节,江凌也有休沐,正好可以忙里抽空,郊外游春。 * 到了二月二十六日,在宜姐儿贤哥儿等孩子们的哇哇哭声中,她与江凌眼中含泪,辞别江家众人,搬到了白夫人常恭坊的宅子里。 这宅子叫怡然居。 锦鱼与江凌一来感念白夫人,二来觉得这名字也不错,便没改动,只重新收拾干净,填了新漆。 这院子一共三进,倒也齐整。 只是之前租给别人,有些地方破损陈旧,锦鱼也早就找人来修葺一新。 地方虽大,锦鱼带来的人却也不少。除了玉钰,她直接放了。其余陪嫁的她全带了来。 好在有茯苓这个帮手,又有鲁妈妈协助,人手也足,厨房、采买、灯烛、洒扫等事安排得处处妥当。 锦鱼江凌近身伺候的,除了豆绿圆儿,又挑了两个丫头,一个叫拾翠一个叫寻芳。 江凌也带了四个小厮,一房家人。这些人便住在了外院。 外院倒座五间,三间做了厨房,剩下做了仓库。 原先隔出来做马车房的小跨院,仍做马车房。 两侧厢房住人。 第二进院子,天井里堆了一座假山,下面是一个小小的葫芦形水池。种了些花木,可这时节都早已枯死。锦鱼打算等花草发出来看看情况,多半要重新栽种。 中间一个花厅穿堂,开了隔扇,可以前后通透,看得见前后天井,倒是个理事请客的好所在。 两侧厢房,由丫头婆子们居住。 最内一进,自然是她跟江凌住。 中间天井只得四五丈宽阔,两角各种了一株宫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0 粉梅。 这花颜色不像朱砂梅红得艳冶,粉嘟嘟的,素雅清丽,还带着浓郁的梅香。 锦鱼很是满意,打算等春天来了,以这两株梅树为主,好好整治出一个小花园来。 正屋是三间,带两个小耳房。 后面还有两间小小的退步。 便仍同晓光院时一般,把东厢做了库房。西厢做了书房。 锦鱼与江凌在正屋内起居歇息,一应如前。 不过数日,便井井有条,仆妇穿梭,马车进出,倒俨然像是一座在此经年的老宅了。 * 锦鱼好久没有像现在这般清闲。 这种感觉很是微妙。 江家人都很好,她又是执掌中馈的媳妇,出入也自由,可是住进怡然居,感觉仍是不同。 好像以前再好,身上也绑着什么东西,有种压在五行山下的孙悟空突然被放了出来的自在感觉。 在这里,样样都是她说了算,不必再顾忌任何人目光。 实在是自出生以来都没有过的舒坦。 这日她懒洋洋地睡了个足,吃过早餐,便与豆绿两个亲自动手,带着人把后院退步的两间小屋收拾了出来。 西边一间拿来种兰。 之前江凌送给她的兰花种子,已经被她用各种方法育出十几盆兰花,虽然还没开花,但都苗情极佳。她又特意在这屋子外挂了一块小木牌子,取了个名字,叫兰舍。 东边一间收拾出来,做了家祠,里面只供奉了江凌生母齐氏的灵牌。 灵牌前的白瓷花瓶里插着她亲手摘下的宫粉梅,还有黄金如意糕、玫瑰云片糕、茯苓荷花酥和栗子蜜饼等四样点心。都是从国色天香园拿来的。 锦鱼焚香行礼,见诸事齐全,便锁了门,正式的祭拜总要挑个日子跟江凌一起才好。 便与豆绿两个回到屋里,歪在罗汉床上,喝茶闲唠。 便聊起了前日柳家娶顾茹。 她没去敬国公府观礼,豆绿却是爱热闹,打听到不少闲话。 豆绿耸着小蒜头鼻子,说得眉飞色舞。 第113章 大善大福 先从敬国公府的聘礼说起。 据说比锦心当日的还翻了一倍, 足有两三万两。 只是冬日无活雁,用了一对两尺高的玉雁代替。 据说这对玉雁乃是商周古物,造型奇特。其背如龟, 其足如裙, 大圆眼睛, 嘴尖尖的, 还张着。实在稀罕,价值连城。 柳家聘礼给得多,顾茹的十里红妆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一百三十六抬,头一抬进了国公府,后一抬还没出顾家门。 因为之前一直大雪不断, 京里丧事极多,好久没有喜事了。 如今天气放晴,气温回暖, 这场婚事既是京中豪门联姻,过程也离奇,还是难得一见的平妻。因而半城人都跟过节似地跑去看热闹。 都说这轰动热闹的程度, 也就只有前年卫五娘子当日的珍稀牡丹陪嫁能压它一头了。 锦鱼听到这里, 笑道:“若是这样说, 那我的牡丹嫁妆还是逊色了人家一筹。当年我跟锦心同日出嫁。两妆亲事跟人家一头比。”在豆绿跟前, 锦鱼一向不管锦心叫四姐。 豆绿耸耸小蒜头鼻子, 不屑地“哼”了一声:“倒也不是这样说。如今谁还记得当日是您跟四姑娘同日出嫁的?都只记得姑娘那些难得一见的牡丹了。” 锦鱼无言以对。本朝人爱花, 如痴如狂。欧阳修就有诗曰:“深红浅白宜相间, 先后仍须次第栽;我欲四时携酒赏,莫教一日不花开。” 不过也说不定只是豆绿偏向她, 所以要这样说。反正这也不是重点。她便不现辩解,继续听下去。 原来皇后娘娘为了安抚顾家, 还特意赐了头抬嫁妆,是一座三甲传胪红漆螺钿楠木小插屏。 相比锦心当年所得的玉如意,也要胜上一筹。 豆绿便问:“姑娘,我倒有些不明白,这顾家姑娘做个平妻,怎么倒这般张扬?也不怕丢人。” 锦鱼道:“她这是摆明了,要处处压锦心一头。锦心的苦日子,怕才开个头。” 两人正说着,香罗进来了,听到这话,默默地点了点头,道:“我也算是因祸得福。当初若是四姑娘派香绢姐姐来,我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如今姑娘还把我们一家子都要了来,这份大恩大德,我一生无以为报。”说着竟是红了眼眶。 锦鱼忙招手让她坐在罗汉床前的绣墩上,笑道:“你如今可是我的心腹,再别说这样的话了。”顿了顿,却又道:“心里知道就好。” 倒惹得香罗破涕为笑,豆绿也哈哈直乐。 香罗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才问起三月三的事宜。 三月三去绿柳庄游玩一天,只当是踏青春游,锦鱼已经跟江凌商量过。 她便点了头,让香罗回头去与茯苓商议,看看留谁看家。想去的都能去,只消提前准备好足够的马车。 消息一出,上上下下的仆妇们莫不欢欢喜喜。 大家都闷了一整个冬天了。 怡然居上上下下顿时热闹非凡。 * 到了三月初三这日,怡然居外早早就排列出了七八架马车。 除了锦鱼日常用的一辆,还有从国色天香园调来的四辆,又去车行雇了三辆,这才够用。 虽说这些马车瞧着并不奢华,上头也没有戳什么徽记,可“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家家出行,马车难寻。这样的日子能一下子拉出这许多马车的人家可不多。 这一带都是小官之家,从未见过如此排场。 之前见他们搬了来,不过数日便进出有序,已经奇怪。 见此情形,不由都纷纷打听起来。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朝庭新贵枢密都承旨江家。 也不用再打听。谁不知道他娘子就是鼎鼎大名的卫五娘子? 论起卫五娘子,常恭坊真是无家不知,无人不晓。 这里跟着国色天香园只隔着一条坊街,因着国色天香园勋贵文士聚集,如今这一带的房子价格都上涨了不少。 虽都不知道他们怎么不住在永胜侯府了,但也不奇怪人家能一下子排出这许多的马车了。 心里都道,这倒是个难得的机会。回头找机会与人家好好结交一番。 锦鱼与江凌自然不知道,这些马车让他们两个一下子就在常恭坊成了名。 他们卯初起身,吃过早饭,带着家中小厮仆妇,浩浩荡荡开开心心春游去了。 * 因出来得早,顺利出了城门,一路朝西。 马车颠簸着,锦鱼靠在江凌的身边,乏了,便直起腰来,掀起桃红软帘朝外看一眼。 从二月的白雪纷纷出来也没多久,刚进了三月,风便暖了,吹绿了道路两旁的树木花草。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1 高大的柳树,垂下帘子般的枝条,金褐色的骨,嫩绿的丝,黄莺鸟儿在中间蹦跳穿梭,发出啾啾动听的鸟鸣。 无限的春光,看得神清气爽,可看多了,却又有些无聊起来。 锦鱼转眸看向江凌,却见他手上拿着一卷书册在看。 她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江凌自从做了这个枢密都承旨,便开始苦读。这回读的,不光是史书,也不光是各部的律令,还有诗词文章。 只因如今到了这个位置,如何写好一份折子,非下苦功不可。 当下便不吵他,正要挪开些,往大抱枕上趴去,江凌却抬了眼,嘴角微扬,道:“嫌我肩膀不够软和么?” 锦鱼翘起嘴角:“怕累着你。” 江凌的眼眸中便透出光:“我想你靠着我。一辈子都靠着我。” 锦鱼知道,这个靠,并不光是靠肩膀的意思。 她忙又倒了过去:“你是我的夫君,我不靠你,靠谁呢?” 江凌笑笑,伸手把她的头拢到肩窝里,调整了一个坐姿,让她靠得舒服些,这才又拿起书来看。 锦鱼见是一本《小石潭记》。 这篇她倒也读过,文字简洁至极,却又令读者如身临其境。 她想了想,便道:“为坻,为屿,为嵁,为岩,我若见了那石潭,便是搜肠刮肚,也找不出这四个字来。” 江凌点头道:“娘子所言极是。坻者,小渚也,水中之高地。屿,岛也。嵁,高出水面,小而不平之石也。岩,高出水面,大而如峰之石也。四个字便把石潭二字中的石写尽了。可见写文一事,知其名最要紧。” 说完,便沉思起来。 锦鱼虽也受过名师指点,可对诗词文章没下过功夫,只顾着学画了。 听他这样一说,也深觉有理。 便对此文也生出兴趣来,两人一路品评此文到底好在哪里,倒是再不无聊。 一直到了绿柳庄,车停了两人才读到“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正争论,为何“其境过清”,便不可久居。 豆绿揉着惺忪的眼儿,催道:“姑娘,姑爷,到了!” 锦鱼跟江凌这才停了嘴,相视一笑。 锦鱼便先替江凌整理衣衫。 江凌先下了车,豆绿才过来帮锦鱼整理衣裙。 却听得车外人声鼎沸,锦鱼不由有些诧异,难道外头出了什么事,不由有些着急,侧耳细听,却听得江凌道:“这是在做什么?都起来都起来。” “救命之恩……” “卫菩萨娘娘……” “我们全家现在早死绝了……”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处,锦鱼倒是听明白了。 忙匆匆整理好,出了车帘,还没下车,车下又是一阵喧哗。 她定眼望去,一地的头顶与脊背,总有数百人之多。 花白的,乌黑的。 健壮的,瘦弱的。 老的幼的,男的女的。 她站在马车上,不由动容。不过是一念之善,救了这些人一时之急罢了。哪里值得他们行如此大礼。 她急得直喊道:“都快起来吧!” 又拿眼去找香罗、赵妈妈与钟哲。 却见香罗站在车前,笑眯眯地,一脸与有荣焉。 赵妈妈则穿着一身紫衣,脸上若有所思。 钟哲华光闪闪地站在这所有人之前,与江凌面面相觑。 她不由急道:“钟大哥,赵妈妈,香罗,你们还不快叫他们全都起来?” * 车下众人并不敢起身,可却仰视着站在车上的粉绿色的身影。 十字髻正中箍着赤金红珊瑚的扁形花胜。 左鬓插一只素青的流苏蝴蝶簪篦。 右鬓戴着一朵巴掌大粉蕊珠花钗。 两只水滴坠子摇曳,闪着光。 粉绿色的衣袂随风而动,若举若飘,若仙若神。 如朝霞明露,清新发光,叫人移不开眼眸。 不由个个都看呆了。 见她着急得像个不手足无措的小姑娘,一直叫他们起身,又都觉得意外。 她明明救了他们,这是多大的恩情。他们别说跪她一会儿,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会皱皱眉头。 可她这模样,倒好像他们不该跪,不用谢。 她根本没有以救命恩人自居。 没有半点高高在上的倨傲。 她越是如此,众人心中便越是感激,不少人都当场恸哭不住,心道:原来这就是庄主呀,根本就是个仙女。真真是菩萨心肠。若不是她派了钟公子来,他们这五六百号人早冻死饿死了,哪里还能喘着气活到今天? 正激动,却见那粉绿身影一歪,竟像是要跌下车来。 众人全都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声,纷纷要抢上前去。 却见粉绿色的影扑入了湖蓝色的怀,像绿蝶落入了蓝色的花丛中。 “你怎么不抓稳我的手就往下跳?!” 之前下车的玉像般的少年在责备,几乎气急败坏。 众人生生顿住了急奔的脚,踉跄了一下,前后摔倒了一片。 再抬眼,就见两个相拥在一起的俪影。 少年低着头,玉色的脸,白如纸,似乎在颤抖。 庄主则仰着脸,粉白红润,满脸的笑,纯真如未嫁的小姑娘。 他们的庄主跟庄主夫君,真好看啊。 他们可从来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好像是天人,生活在一个看不见的幻境中。 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却生活在那幻境的另一头。 “我吓到嘛。大家都快起来呀,快起来,可别折了我的福分!” 庄主说话娇声娇气,像小女儿在撒娇。 众人都看得呆了。 却听得有人叫:“你们拜也拜过了,都起来吧。快领着庄主去瞧瞧咱们的庄子,准叫她大吃一惊!” 原来是庄主派来的钟公子。 没有钟公子,他们也没有今天。 众人忙左帮右扶地络绎起身。 赵妈妈一直冷眼看着。 她因原来是王府的下人,什么排场都见过。什么贵人都伺候过。 听说买她的家主是个庄上长大的庶女,本来极是瞧不上。 不想……这庶女竟有这样的心肠与胸襟。 这几个月,她跟着钟公子,真是长了不少见识。 心知自己如今的主家,与之前的全不一样。 今日再见,心中所想不同,眼中所见亦不再相同。 她家如今这位奶奶是大善大福之人,她日后如何敢不尽心?定要将这绿柳庄建成一种金城。 想着,便去看钟哲。却见他虽然嘴角眉毛都扬得老高,仿佛极开心的模样,可看向庄主的眼中,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黯然。 她是饱经风霜的人,如何看不懂。 钟公子这样的人,已经少见。可江三爷也是一等一的人物。 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2 来可惜,她家奶奶只得一位。 这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有这样的缘分。 * 锦鱼自然不知道,自己无心插柳,一下子拥有了这么多忠心耿耿的拥护者,还顺便收服了一直有些桀骜的赵妈妈。 她见钟哲发了话,众人才纷纷起身,不由失笑。 也明白大家为何如此。 一直以来都是钟哲在这里指挥。她来都没来过。 要说真正的庄主,钟哲才是名副其实。 便问钟哲可不可以去看看这些个吊脚楼。 钟哲点了点头。 几人正要上山,却听得马蹄声响,远远地又有一队马车赶来。 锦鱼忙站住脚,回身望去。 就见那马车朱漆金饰,宝气闪闪,正是钟家的马车。 一时马车停下,钟微跳下车来,却没急着朝她们走来,反转身,像在等什么人。 就见车帘一动,出现一位贵妇人。 锦鱼实在吃惊,忙拉了江凌一把。 两人齐齐迎上。 身后钟哲赶过他们,迎上前去,道:“母亲怎么也来了?” 钟微一边扶着黄夫人下车,一边头也不回地道:“我听说卫姐姐今儿过来,便也想来。母亲本来说要去五丈河,可临时改了主意。说你自打年初三,就没着家,一直呆在这穷乡僻壤忙活,也不知道修了个啥。也想来瞧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听了这话,锦鱼心生羞愧。 她的庄子,她的主意,只扔给人家钟哲一千两,送了些材料来,便当起了甩手的掌柜。 忙上前迎了黄夫人下车,见过礼,寒暄毕,众人便都驻足抬头往山上看去。 这石头坳不愧是石头坳。到处都是白色的巨石。石间有春天的绿树,颜色清嫩。 山倒是不算太高,也不陡峻。 山间修了四五层之字形的道路,石板石块铺就。 之字形上下两边,沿着山势,建起了好几圈的前虚后实,半环形的吊脚楼。 最简单的样子,没有雕栏画栋,连屋顶都是最简洁的悬山顶。 木板外墙涂了橙黄色的桐油。零落地被些绿树桃花掩映着。素净美丽。 这根本不是一个庄子。这是一座美丽的山城。 她怎么也想不到,钟哲有这样大的本事。 锦鱼心中对钟哲既感激又愧疚,便生出一个念头来,因道:“这庄子,既是钟大哥一手一脚建成的。不如……我就送给钟大哥吧。” 反正当初她也主要是因为想救人,才建这个庄子的。 钟哲却好似听到了什么可怕的消息般,蹙眉撇嘴,连连摆手,道:“我可不喜欢管这些琐碎的事。这两日,我把这里的事整理清楚,交给你的人手,便也要忙我的事去了。” 锦鱼也知道。建这城不容易。可要让这城顺当平安地存在下去也不容易。五六百人的生计,也不是开玩笑的。便也没争辩。只是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黄夫人。 见她脸上虽是笑着,却不如从前那般轻松温暖。 她暗叹一口气,欠钟哲的人情,她日后想法子还他便是。 既然黄夫人来了,众人自然都拥着黄夫人在前头,黄夫人却要拉着锦鱼:“难得今日,咱们好好说说话儿。” 锦鱼自己不好拒绝,便搀着黄夫人的胳膊一路慢慢往上走。 一起进了几间屋子查看。 一楼堆放的都是杂物。锦鱼原是计划着等春天暖和了养些鸡畜。 二楼住人。 外面三分之一是廊台,围着半人高的栏杆,靠墙放着些木板,权做长凳。 这廊台极是便利。天气好时,可这此做针线,待宾客,晒衣衫。 后面才是起居的卧室。 都只得一间大室,没再分格。 中间设有火塘,用铁架撑着,既可做饭,又可取暖。里面放着些拳头大小的石头,烧得黑黑的。想来炭火不够,便烧了石头取暖。 围着火塘,就在地板上辅着褥子等物。 这时虽已经三月,山里夜里仍是寒凉,想来围着火塘睡,能暖和些。 黄夫人看了几间,便说有些累了。 锦鱼想想,这些屋子不过大同小异,确实也没必要一一看去。 便问钟哲可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去。 钟哲便笑道:“我先领你们去看看坝子。” 便从那之字形的路往下走向一条岔路。 一时到了山的西侧,就见山脚地面整得甚平,一圈两三尺宽窄的石头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空场地。 中间地面上,一粒粒石头拳头大小,一圈一圈嵌着,好似一朵巨大的白色大丽花盛放在地面上。 锦鱼都看呆了。 这也太美了。 这叫坝子么?倒能容纳起码上千人。 钟哲便道:“今日因你们要来,便没让他们摆集。” 原来这附近虽有村镇,却没这般大的一块平地,可供人买卖的。 听说这里人多,又有这么一块地,三村四乡的货郎都赶了来摆摊。 这坝子还能过节办会。实在是想得太周到了。 想来若这里成了市集,绿柳庄的人近水楼台先得月,都可以做些小买卖为生。 锦鱼心里佩服之至,果然是钟哲,怎么想到的。 也不知道为了修这座城,他贴了多少钱进去。 她回头倒要跟钟哲好好算一算。 又问了一回水源,秽物垃圾如何处理等事,众人便都觉得有些累了。 钟哲就领着众人到了山脚下一间大屋。 这屋子却比别的要精致许多,还挂了新柳色帷幔。 屋子隔成前后两进。 前头摆放着桌椅餐盘茶水。 原来竟是这些日子钟哲的居所。 黄夫人看了甚是心痛:“你便是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 “也就两个月而已。”钟哲不以为然道。 钟微也道:“哥哥,你在家时,那般讲究,难为你,这样的地方竟是一住两月。” 她们越说,锦鱼在旁边听得越心虚。 好在钟哲早准备了饭菜。众人也饿了。一时张罗起来,众人便歇息吃午饭。 锦鱼带来的众人除了豆绿圆儿在她身边伺候着,其他人全都让他们四处玩耍去了。 吃过饭,黄夫人便道要走。 锦鱼等一直送到路口,黄夫人上了车,却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冲锦鱼招了招手:“我有东西给你,你上车来。” 锦鱼便知道,黄夫人是有什么话,要单独跟她说。 心里虽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些不安。 可也只得上了车。 黄夫人却只笑盈盈地看着她不说话。 她觉得有些尴尬,便道:“我也知道建这庄子的事,麻烦钟大哥太多。不知道夫人要我怎么补偿,我必定尽力。” 黄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从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3 己手腕上褪下一只镯子,海水似蓝汪汪的翡翠,也不知道要值多少钱,便往她手上套。 她哪里好意思收,忙推辞。 黄夫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却道:“我是想求你一件事。这件事,我看,也只有你能办成了。” 锦鱼怔住。 她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本事了?连黄夫人都要来求她办事? 如果能办,她自然是会拼尽全力的。 不光因为黄夫人向来就对她和善,当初还是她与江凌的大媒。 更因为钟微钟哲两兄妹。 在她心里,都是真正的朋友。 第114章 不情之请 黄夫人低头想了一会儿, 拉住她的手道:“先前微儿的事,我也没好好谢过你。听说若不是你从中斡旋,微儿跟青山的事, 也成不了。” 锦鱼没想到黄夫人突然提到这事。 钟微的亲事如今已经办完了六礼中的纳征礼。王家已经送了两万银子的聘礼到钟家。 这亲事是板上钉钉再无变更了。 她忙谦虚道:“是他们自己有缘分。怎么就刚刚好妹妹的生辰, 下了初雪。” 黄夫人莞尔笑了笑, 道:“王家来请期, 也是希望早一些的好。可是……” 说到这里,黄夫人顿住了,似乎有些为难。 锦鱼便也不催她。 黄夫人又叹了一口气,道:“按理,她比哲儿小。该先办了哲儿的婚事。可是……无论我找哪家的姑娘, 哲儿就是不肯。许是被我催急了,竟是在你这里一住就是两个月。真真是急死我了。” 听了这话,锦鱼心头竟是一松。 原来钟哲住在这里, 并不完全是为了修建庄子,还是在逃婚啊。不然,她欠钟哲的就太多了。 钟哲与王青云的事, 一直让她耿耿于怀。 可是如今已经成了定局。 二月十二花朝节后, 没过几日, 礼部就正式发了文告, 给太子选妃。拟定了王青云、袁云书、柯秀英、周寒婷等十二名大家闺秀备选。十日后, 二月二十八日, 便颁了圣旨, 选了王青云为正妃,袁云书, 柯秀英为侧妃,其余人等落选。婚期定在八月中秋节后。 “夫人想我做什么呢?”她问。 “我有个不情之请。我选了几家姑娘, 回头你帮我一起瞧瞧,看看哪位合适,再帮我一起劝劝他。” 她去见人家姑娘倒也容易。只是要劝钟哲就难了。 她想了想道:“我倒有个主意。我那个牡丹园子,今年也要开花了。我三月底,四月头,四月末都各留了几日自用的。不如我就挑个日子,专替钟大哥办个牡丹会。夫人瞧中哪家的姑娘只管邀了来,到时候我再想法子叫钟大哥见见这些姑娘。也许有他能瞧中的,您看如何?” 谁瞧中都不管用,得钟哲自己瞧中才成。 这种事,倒不好劝。勉强不得。 黄夫人听了大喜,道:“如此甚好。咱们就定在三月底吧。我呀,等得头发都白了。” 锦鱼莞尔。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当初她娘也是成天担心她的婚事。 说到她娘,二月二十日,已经下了圣旨,如今也是个诰命在身的宜人了。 只是因为身上有孕,只一家人简单吃了顿饭,没有大肆庆祝。 锦鱼打算等她娘三月份生完孩子,四月满月时,在国色天香园替她好好办一场,也介绍她给各家夫人认识。 这样一想,她要办的事也不少。国色天香园倒要早早添些人,否则到时候忙不过来。 两人又叽咕了一阵,直到外头钟微都不耐烦了,吵着也要上来。 黄夫人才笑道:“你这孩子,我跟你卫姐姐就不能说会子私房话了。” 钟微到底爬了进来,坐下抱着锦鱼的胳膊,撒娇道:“听说你乔迁之喜,什么时候请我们上门去坐坐?” 锦鱼笑道:“且收拾呢。” 黄夫人道:“原不知道你们在找房,若知道,我那里现成的倒有几处,你们挑一处就是。” 锦鱼道:“那是我婆婆的陪嫁。” 黄夫人颇为意外,道:“她倒是个贤惠人。当初她也是为了你们的脸面,来求我作媒人。不容易。” 锦鱼深有感触,笑着点头。白夫人的好,她是不会忘记的。 至于房子,等过一阵子,她打算再买一处,送给白夫人当生辰礼。 白夫人的苦日子过得太久了,也该好好享享福。 又与黄夫人钟微闲话一阵,终被钟微缠得无法,答应她过一阵子,让她来坐坐。 这才下了车。 送走黄夫人,回到钟哲的屋子里,三人坐在桌旁饮茶。 锦鱼便把香罗招了来:“我国色天香园缺些人手,你去问问赵妈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要长相清秀的婆子小丫头,有力气的男子小子。你叫她列了名单,拿给我带回去,给梅掌柜,改日让他来一趟,瞧瞧人再决定。” 香罗便出去寻赵妈妈。 钟哲在一旁见了,道:“那赵妈妈也是个能干的,可用。” 锦鱼有些意外他如此说,想了想,点了点头。 便又叫豆绿:“咱们这也该走了,你去叫他们一声,别都玩野了。” 想想黄夫人的担忧,便跟钟哲道:“你在这里也辛苦了。不如早早把这里的事情都交给赵妈妈,你也早些回去。” 钟家自己天大的生意,钟哲都扔在一边,跑到这里来救人。 就算是为了逃婚,这份情谊,她也没齿难忘。 钟哲扫了她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江凌在旁边见了,嘴角微扬,笑道:“回头这间屋子,还留着给钟兄用。这里的人,都与钟兄有了感情,你若有空时,也不妨来瞧瞧他们。他们必是欢喜的。” 钟哲却是哈哈一笑,道:“我看你才该叫金算盘。这庄子虽是建起来了,要理顺了,仍需要时日。那个赵妈妈是个经过大事的人,这点事,想来处理得了。你再拨空指点一二,也就是了。至于我……”他转头四处看看了这间屋子,脸上倒有些怔忡之色,半天道:“你们若给我留下这间屋子,我若是得闲,倒也真会过来瞧瞧。毕竟这里,也是我一手一脚建起来的嘛。要离开,还真有点舍不得。” 锦鱼先是一愣,便也明白钟哲为什么说江凌是金算盘了。 她刚才那话,倒有些像是在撵人。虽说她的本意是觉得麻烦钟哲太多,却没有问过钟哲,有些自以为是了。江凌这样一提议,立刻就有人情味多了。而且也替这庄子留下了钟哲,以后有什么事,钟哲还能不搭手帮着解决吗? 就听江凌道:“这里住了这许多的人,水源却是不足。日后怕是一个麻烦。不知钟兄有何妙计?” 钟哲拍掌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了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4 其实不过三条。一是多打井,二是在山上找泉眼,挖池蓄水,不过工程浩大。三么……想法子把山南那条绕着山脚的小鸭河一并买下来,从那里修渠引水,倒可以建出座真正的大城出来。” 锦鱼倒不想建什么大城。她觉得现在这样已经太多人了。 城建出来,怎么养活呢。 之前她可是把长兴坊福记的粮食都运了来,才勉强度过难关。 而且山南许夫人给了锦心。 若是别家还好说,多给点钱,未必不肯卖。 锦心?虽然她帮过锦心,锦心现在似乎也在改变,可要说锦心会同意把这块地卖给她,她还是不敢想。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去找她爹告状。先不说她爹会怎么处理,就算她爹真去逼问许夫人,索要真正的绿柳庄。许夫人也可以说,把绿柳庄给她可以,但让把石头坳还回去。她又该怎么办呢? 除非,锦心与许夫人还有什么事非求着她或者江凌不可,到时候,倒可以跟许夫人锦心谈谈条件。否则绝无可能。 她心里有了盘算,并不着急,却听江凌道:“所谓三个臭皮匠凑成一个诸葛亮。也许等真需要了,这里的人,能想出别的法子也说不定。倒也不急。倒是这些人,怕是过不久,县衙就要派人来登记丁户了。” 这些人都是良民,登记了丁户,便要纳税。 锦鱼不由暗暗摇头。这些人刚死里逃生,官府就要来收税,难怪说苛税猛于虎。 她想了想,便对豆绿道:“回头你记得提醒我,一会儿走之前,跟赵妈妈交待些事情。” 豆绿点头。 钟哲便又与江凌商议了一阵如果管理这座全新的绿柳庄,锦鱼带来的仆妇下人们倒都渐渐回来了。 赵妈妈也来了。锦鱼便把她招到跟前道:“回头钟公子走了,这里便由你作主。若是官府要来收税,你帮着些,别叫他们再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才好。” 赵妈妈恭敬道:“奶奶放心。我回头便要开始分派,谁家养什么养多少。若是顺利,倒不愁交不出税来。” 锦鱼见她态度大变,只当是钟哲教的,又往钟哲投去感激的一瞥。 钟哲微微一笑,摸了摸耳垂,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锦鱼这才问豆绿,人齐了没。 豆绿道圆儿还没来。锦鱼便忙让赵妈妈带人去找。 不想赵妈妈还没出门,就听得门口有人在说话,声音稚嫩得很,却是两个小姑娘。 “你跟我进去呀。” “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们奶奶可是天下最好的人了。不打人,不骂人,跟神仙菩萨一样。豆绿姐姐还老给我好多好吃的点心。” “我不敢。” “不是你说我们奶奶救了你跟你娘,你想来磕头么?快进来啊。” 锦鱼听得好笑,其中一个自然是圆儿。这丫头在她身边吃得小脸越发圆鼓鼓的,真正是个小胖妞了。 便冲豆绿抬了抬下颌。 豆绿立刻出去,带了两个小姑娘进来。 圆儿蹦蹦跳跳的,另一个小姑娘却怯怯的。 小姑娘七八岁的模样,瘦得跟小巧的鸽子一般,眼睛大而明亮,看她的眼神,好像真看着菩萨一样,有感激也有膜拜。 后头还跟了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容色苍老,眼睛红红的,看来刚哭过。 锦鱼倒是一愣,这妇人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她不由朝那孩子招了招手。 小姑娘顿时涨红了小脸,转头去看她娘。 那妇人慌张地拉了那小姑娘便朝前来。 两人走近了。 锦鱼便半弯了腰,问那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小姑娘喃喃地:“我叫满儿。十岁了。” 锦鱼有点意外。大概是从小没吃过饱饭,这姑娘年纪比圆儿大两岁,身量还没有圆儿高。 便又问那妇人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那妇人满脸激动,要哭不哭地道:“奴家姓张,夫家姓雷,人家都叫我雷二嫂。今年二十九了。若不是奶奶在宏福寺施粥发冬衣,我们母女两个如今早不知冻死在哪里了。” 说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头彭彭地直往地上磕。 那小姑娘也有样学样,扑在地上,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还要再磕时,锦鱼伸手死死拉住:“雷二嫂子,满儿,咱们也是有缘分的人。快别这样了。” 她如今总算想起来了。难怪看雷二嫂子有些眼熟。 她当初起心动念,收集衣物便是因为在宏福寺看见了这对母女。 反正她也正好要多招些人,便问这雷二嫂家里还有什么人。 雷二嫂道只活了她们母女两个。 她便道:“若是你们愿意,不如跟我回去,家里正好人手不够。每季有衣裳,每月有月钱。满儿跟圆儿也做个伴,圆满圆满。” 那雷二嫂只觉得自己遇到了天上的仙女儿,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善心人呢? 当下呜呜哭起来,又要往地上跪,叫豆绿眼疾手快给拉住了,笑道:“去不去,你给个话儿?” 那雷二嫂却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地点头。 锦鱼带着雷二嫂满儿回到怡然居后,便留在屋里使唤了。 问了问雷二嫂子会什么,她说原是庄户人家。死了丈夫,因生的是个女儿,遇到雪灾,便被婆家撵了出来。这才去宏福寺求粥。地里的活儿都会干。 锦鱼想了想,便让她跟满儿照顾那些兰花,还有日日给家祠打扫清洁。 都是极轻省的活计。 母女两个做事又认真又勤快,似乎唯恐做得不好,她改了主意,又撵了她们出去。 锦鱼看着她们两个渐渐有了笑,心里亦是欢喜的。 * 她因答应了黄夫人,便开始认真筹划起钟哲的事情。 问了国色天香园,跟梅掌柜的定了三月二十八办牡丹会。 又因去年便答应了江家众人的,便赶在三月二十日,要先请了江家去游玩。 好在如今国色天香园早被梅掌柜打理得井井有条,她除了让茯苓把请贴拿来给自己过下目,其他事,倒不必一一过问了。 这日江凌下朝回家,天色已晚,两人吃过饭,便一起去了书房。 江凌往桌前去,取了纸笔。 她见江凌要写字,便上前往那块青龙小月的砚台里倒了几滴清水,挽了衣袖,亲自替他磨墨。 江凌抬眼笑道:“娘子亲手磨的墨,这折子定然如有神助。” 锦鱼脸上一红,笑道:“你呀,当初嘴可没这么甜!我还担心你是个闷人呢。谁知这么会哄人,想哄我日日替你磨墨么?” 锦鱼想起当初,自己居然还打算把江凌当朵花儿娇养着,不由笑起来。却不打算把这话跟江凌说。 却见江凌眸色深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5 深,弯着嘴角,道:“娘子没瞧出来么?人前人后,我这般努力上进,不过是想叫夫人这一生,都开开心心,无忧无惧。” 锦鱼脸上发热,心里甜蜜,可嘴上却故意道:“《妙色王求法偈》里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你叫我无忧无惧,可是叫我不要爱?” 江凌的黑瞳里溢满了光:“娘子想爱谁?” 锦鱼不敢与他对视,垂下长睫,脸红如粉桃,半天喃声道:“自然是夫君。” 却没听见江凌的声音,抬眼时,却见江凌低头看着手里的小号翠杆羊毫。 她不由有些失望,却听江凌黯然一叹,道:“你爱的是夫君,却不是江凌。” 锦鱼何等聪明,听他这样一点,笑起来,虽有些羞赧,可还是红着脸道:“娘子爱的自然是夫君。锦鱼爱的才是江凌。” 江凌迤逦的眉眼顿时如星辰闪耀,熠熠生辉。 江凌并不是真有折子要写,只是对照着别人的折子,学着如何写得更好。 当下写完了,拿给锦鱼看,锦鱼便点评一二。 夫妻两这样一起暗下工夫,江凌写折子的水平几乎可以说是日新月异。 * 怡然居的日子对锦鱼名副其实,十分怡然。 白天想管家事便管管,不想管,就扔给茯苓豆绿。 想种花就种种花,不想种,就扔给雷二嫂子与满儿。 等江凌回了家,两人或是吃饭散步,或是在书房读书评文,或是去朴园看她娘,与景阳侯议论朝政。 这日子,竟是比在江家还要好上百倍。 这期间,她与江凌正式开了祠堂,祭祀了江凌的亲娘郑氏。 又去给郑氏上了坟,还到宏福寺替郑氏做了一场法事。也算是了了江凌与锦鱼一桩心事。 她原订三月二十日,国色天香园再度大宴亲朋。这是她去年八月开园时就答应了的。说春天必要再请他们来逛。自然不可言而无信。 可巧三月十八日一早,她娘秦氏顺利给她生了一个小弟弟,把老太太跟她爹高兴得说要接她娘回府坐月子。 她娘死活不肯,这才罢了。 锦鱼便道:“正好洗三日,也是我在国色天香园请客的日了,不如就一并办了洗三。也热闹些” 秦氏当初与景阳侯闹翻,便是因为她出生时没能办成洗三礼,一辈子都是遗憾。 如今有了这个机会,自然点头应了。 消息一出,亲友云集。 到了二十之日,坊前路上的车马辉煌华丽,一色的勋贵高门,堵得出了坊街,连隔壁坊的人都惊动了。 相比一年前,只有老太太跟锦熙来捧场,今年景阳侯府,除了许夫人没来,其余以老太太为首,扶老携幼地全体出动。 而白夫人胡大嫂顾二嫂的娘家人也比去年来的多了一倍。 更不用说江家本家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涌了来。 另外几个姐妹,锦熙锦兰不用说,早早就带了夫君一起过来。 最让锦鱼意外的是,锦芬竟然也来了,对着她一通巴结,还带了几个小姑子,其中一个竟是周寒婷!当着别人的面,锦鱼自然也不好给她脸色。 只有锦心没来,不过倒是派香绢来打了声招呼,还送了一只麒麟金锁当作洗三礼。 除此之外,王家钟家定北王府敬国公府及景阳侯府交好的一众高门,都有人来。 见这人多到叫锦鱼觉得……国色天香园还是太小了。 好在一回生,二回熟。 国色天香园经过这半年多的经营,上下人等对此情形早就应付自如。 先是引着众人赏了一会开放的牡丹,再是好酒好菜好歌好茶好点心好伺候。 繁花堂后她平素办事的小屋子里,供奉了香案,及碧霞元君、琼霄娘娘等十三位神像,放了一张大桌在屋子中央,桌上再放一只闪光光的大铜盆子替她弟弟洗三。 正好许夫人没来,她便从隔壁朴园接了她娘与弟弟一同过来。 来的人多,一群群进去,足足扔了七八盆子的洗三礼。 实在是热闹非凡。 也算是弥补了她娘在她身上的这份遗憾。 期间有人问起这孩子叫什么名字,景阳侯便请老太太来取个小名儿。 老太太却道:“我这一辈子都病歪歪的,不好,叫五丫头来,她是个有福气的。” 锦鱼见她这小弟弟长得脸儿略长,眉清目秀,神态安宁。这洗三礼这般人多吵闹,他竟是不闻不觉一般,没半点烦躁,便道:“不如叫宁哥儿吧。不求他大富大贵,只求他一生安宁。” 众人都交口称赞,说是个极好的名字。 大概因为这个名字确实好,后来景阳侯府的六爷,小名变成了大名,叫卫锦宁。 * 这一场轰轰烈烈的牡丹宴,不过两日,便传遍了全京城。勋贵与高门圈子里,全都知道了一件事,要看牡丹,就得去卫五娘子的国色天香园。 便不断有人来打听,才知,这园子如今哪里还订得到?有钱也没用。 人家又不是什么商户,对着皇上都能叫得起一声皇舅父的人家,哪里能任由搓扁揉圆的以势压人?不由都觉得遗憾得很。 而这时,却传出了一个极好的消息。 卫五娘子要在三月二十八办一场牡丹盛会。 这帖子嘛,据说已经发出去不少。 不知道还有没有多余的? 消息传出之后,锦鱼的怡然居倒还好。 据胡氏说,江家的门槛都要叫人拆了。 只因这些不相熟的人,都不知道江凌锦鱼已经分了户。 而这头,锦鱼却犯起了愁,事事都好安排,什么姑娘都能请得到,可最难的是,如何才能让钟哲看到这些姑娘。 看到还不够,还得让这些姑娘能有机会,表现出自己的品性优点来。 又不能做得太露痕迹,以免叫落选的姑娘蒙羞。 又不能太过含蓄,叫钟哲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与豆绿香罗茯苓等几个商议来商议去,总没个好法子。 她最后没法子了,只得去找江凌:“我是没法子了,你来替我想想。” 江凌放下手中正写折子的翠杆狼毫笔,笑道:“我若有法子,娘子怎么谢我?” 锦鱼:…… 江凌可真真是越来越坏了。帮她,难道还要有条件?! 他以前可不这样。 第115章 事事周全 还说什么夫妻一体呢! 她想了想, 水莹莹的眼眸转了转,把手中木兰香墨条轻轻搁在砚台边上,道:“夫君若是有法子, 我自然是日日都亲自替夫君磨墨, 叫夫君日后写起折子来呀, 一直都如有神助。” 江凌嘴角翘起, 双手捧着头:“你本来便一直替我磨墨的。可我如今替你想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6 个法子,若是不顶用,夫人一怒,便不替我磨了。那我岂不亏了?不合算啊,不合算。我不想了。” 锦鱼放声大笑, 跑过去,提了裙子,蹭到他腿上, 一坐,道:“若你不肯想法子啊,那你也别学写这劳什子的折子啦。连帮我的小主意你都想不出, 还能想得出什么帮皇上的大主意不成?!” 不想她刚坐下, 还没来得及得意, 腰上就是一紧, 随即有滑润的脸颊偎在她的颈旁, 温热的呼吸一波波地, 吹着她的耳垂, 好像那风要钻到心里去似的,挠得人心痒难耐。 她脸色大红, 浑身渐渐燥热起来。 搬到怡然居后,两人自在许多, 这闺房之乐也有趣许多。 有一回江凌意外发现了她的弱点,便时不时地以此撩拨她,实在是越来越坏了。 她挣扎着要爬下来,腰却被勒得极紧极紧,耳边的呼吸也渐渐粗重。 终被抱了起来,朝窗下罗汉床走去。 …… 虽非白日,可他们在书房如此胡来倒还是头一回。 可是其中这妙趣却又与平素不同。 两人偎依在罗汉床上,都是汗湿淋淋。 锦鱼便羞得把头埋在一堆蜜合色的玛瑙锦褥子里,怒道:“你……你……你怎么可如此!” 却听江凌笑道:“娘子如此谢我,我岂敢不尽力?你要不要听听我的主意。” 锦鱼:…… 虽是害羞,却又想听,扭捏着,气不过,伸手摸到江凌腰间拧了一把,才道:“还不快说。” 江凌道:“你说钟兄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锦鱼道:“那我如何知道?不过……我倒知道他不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哦?你说说看。”江凌的声音里全是忍俊不住的笑意。 “他不喜欢主意太大、规矩太多的女子。”否则他也不会不愿意跟王青云在一处了。 却听江凌“噗嗤”笑出了声。 锦鱼之前的仇还没报,如今又听他耻笑自己,不由更怒,抬脚就踹了他一下,小脚脚却被一把抓个正着,脚心还被挠了一下,像一条受苦受难的鱼,就听江凌笑道:“娘子如此粗鲁,钟兄定然是不会喜欢的。” 锦鱼听他扯到自己,不由更恼,道:“我便是个母夜叉,也是嫁了。你若是不喜,便休了我。” 江凌笑道:“嗯,我娘子便是个母夜叉,我也喜欢。可不敢休了,若是休了,明儿就得叫人抢了去。我便是哭倒长城也没用了。” 锦鱼不由笑起来,又蹬了蹬脚:“我都是母夜叉了,谁还会来抢我!” 江凌笑道:“谁知道呢。” 声音听着,却有些莫名的意味深长。 锦鱼不及细思,就听他又道:“依我看既在国色天香园,不如便叫姑娘们斗斗花草吧。既能考察出姑娘们的学识,又能看出姑娘们的品性,又自然不露痕迹。” 锦鱼一个翻身爬起,鼓掌懊恼道:“这样的法子,我如何没想到!” 时下女子,不但有斗花斗草的,还有斗樱桃果子的。 不过前朝斗花儿,倒有个说法,叫作“只斗时新不斗花”, 因此这比的不是谁的花儿美,而是谁的花儿新奇出众。 今朝尚节俭,这风气倒不盛。 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风气仍是爱花的。有钱人家不惜重金购买名花奇卉,普通人家也要屋里养上几盆,院里种上几株。 若真在国色天香园斗花儿,只怕还得下些工夫,别叫奢靡太过,省得大灾刚过,她这里就带头奢靡,却是有违初衷了。 不过有了大方向,已经是把问题解决了一半。 她想了想,又问:“那钟兄如何能见到这些姑娘们呢?” 总不能由她来转述吧。 江凌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额角:“若只是他一人,自然让人觉得奇怪。你可还记得宏福寺的插花大会?” 锦鱼被戳得有些痛,不由捂了额角,不满地呜呜了两声。 怎么江凌越来越聪明,她却好像越来越笨了呢? 把这个大会搞成个慈善大会,由各位金主来捐钱。钟哲是个大金主,邀他来,再合适不过了。 只需要想个名目就好。 她蹙着眉,想了片刻,道:“这次大灾之后,有不少孩子成了孤儿。之前绿柳庄送来的单子里就有几个。不如咱们就以这斗花为名,捐得了银子,送给慈幼庄吧?” 慈幼庄有民间也有官办的。收养孤儿或是被遗弃的孩子。使他们有人照顾,有衣穿,有饭吃,还能读点书,学一两样安生立命的本事。待他们成人,才任由他们自出立户。 如此可真是事事周全。 既满足了黄夫人的要求,又帮到了钟哲,更让姑娘们的行动有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还帮到了无家可归的孩子。 当下便起身,整理好凌乱的衣裳,跑到自己的桌子上,提笔给黄夫人写信。 第二日着人送去钟家。 黄夫人与钟微回信,说要过来细商。 她便同意了。 想不到黄夫人与钟微竟是中午未到,便跑了来。可见对钟哲的婚事焦虑到了何等地步。 母女两个带了一车的礼物,吃的用的穿的都有,还有古董字画,说是贺她“乔迁之喜”。 锦鱼这才知道,钟微为什么非缠着要来作客。原来是想找个名目给她送礼的。 锦鱼推辞不掉,也只能叫茯苓把东西都收了,招待母女两个吃了顿中饭,吃完饭,这才坐下细细把打算说了。 黄夫人击节赞道:“亏得你们想得如此周全。这可是再好没有。我正发愁怎么把他哄了去呢。” 三人便又重新拟了请客的名单,商议了流程细节。 锦鱼一一记下。 待送走了她们,便让人把梅掌柜请了来,又把流程细节斟酌了一遍,这才最终定下来。 因时间仓促,她也不得不紧盯着。 不过钟微也天天跑过来帮手,两人之前便办过一次钟微的生辰宴,倒是默契得很。 总算是在三月二十八日之前,把一切准备得妥妥当当。 * 其实进入三月后,时不时就下点小雨。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美则美矣,可办这斗花大会,却是平添了许多的麻烦。 锦鱼虽做好了准备,希望二十八是不要下雨,可天公不作美,谁也没法子。 那日还真就下起了绵绵细雨。 好在风也是软软的,轻轻的。 她觉得今天一定会顺顺利利。 受邀来参加这场宴会的姑娘们却不这样想,见一大早就下了雨,都觉得甚是郁闷。 周寒婷便是其中之一。 之前在宫里见到卫五娘子,她不小心多了句嘴,结果差点儿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7 罪人家。 好在自家与她是亲戚,回来便求到隔房的七嫂子处,想着弥补弥补。却被一口回绝了。 她只得去找七哥。七哥却埋怨,说是七嫂子早得罪了人家。 把她急得,回屋就跟自己家娘亲抱怨。 她娘便道:“你倒是长大了,明白多一个朋友便少一个冤家的道理。娘帮你。” 她娘在周家主持中馈,谁敢得罪?没几天,七嫂就巴结着上了门,说景阳侯添了个小儿子,二十日要洗三,愿意带她去。 那日见了卫五娘子,倒也是客客气气的。 这回又听说卫五娘子要办牡丹会,她便求着七嫂上门去要帖子。 帖子要来了,卫五娘子还说要斗花儿替慈幼局募银子。 她开心得都要疯了。果然当初极力弥补跟卫五娘子的关系是英明决定。 说来他们周家虽是清贵有势,却因爷爷为人正直清廉,家中又无擅长庶务之人,因此全家上下,都只能勉强维持外头的颜面。 真论嫁妆,她最多也就只能得个三五千两。 跟别家的姑娘,完全是天上地下。 她也只能靠别的了。所以当初才咬着牙,跟着王青云,想要买个贤名。 没想到运气这样好,宏福寺施粥,居然得到了皇上跟皇后娘娘的嘉奖。 如今上门求亲的络绎不绝,都是顶好的人家。 虽是还没定下来,可眼见着,有了这些名气与关系,日后嫁入婆家,就算嫁妆少些,谁也不敢小觑了她去。 再想不到,沾上卫五娘子,居然还有更好的事在后头。 这回虽然大家都没挑明,可早暗底地传开了。 明面上是卫五娘子的牡丹斗花会,其实是宏图侯夫人想替她家三儿子钟哲选媳妇。 钟哲在京里,也是一等一的金龟婿。虽是家世不如小公爷,才气不如王青山,容貌不如江凌,可若论打理庶务的手段,与手中的钱财,那是京中翘楚,无人能敌。 若不是当初王青云一直缠着他,怕不早被别人抢走了。 如今王钟联姻,王青云即将入主中宫,钟家的声势又上一层。 若是她能拿下这门亲事……那可真是睡觉都要笑醒。嫁妆多少,人家钟家哪里会放在眼里? 因此,她想方设法,找了一种奇花,准备今日去大出风头。 不想,一大早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把她气得暗暗骂了老天爷好几句。 不过,既然没人来通知今日的斗花会取消,自然还是要去的。 她娘特意放下家中事务,陪她一起来。又叫上了七嫂。毕竟七嫂是卫五娘子的姐姐,多少可以占点小便宜。 一时到了新安坊附近,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忙问是怎么回事。外头赶车的把式道:“前头都是各家的马车,想来今日人多。” 她娘拍了拍她的手:“你得沉住气。我告诉你,今日你别的都不要管,只管奉承好了卫五娘子。娘替你打听过了。这卫五娘子与那钟家关系匪浅。若是她喜欢了你,这事,就成了一半了。” 说完还看了锦芬一眼,道:“有你七嫂子在呢,卫五娘子不会下你脸的。” 锦芬只得尴尬地笑了笑。袖子里,气得狠狠扯着手帕发泄愤怒。 还说这周家清贵,清贵个屁。 她这位大嫂,天天给她吃馊饭,逼着她来巴结卫锦鱼! 自己当初怎么就没学锦兰那个奸滑的,早早对卫锦鱼服了软。如今也不敢说实话,只能厚着脸皮去巴结!她真是懊悔得要吐血。 周寒婷自然不知自家七嫂在想什么,只见她脸上露出几分苦笑,也不在意。 反正她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 便耐下心来。马车慢腾腾地又走了两刻钟,这才到了。 却见园中奴仆成群,俱穿着鲜亮的青衣,排排站立。 人人手里都拿着桐油黄伞。 她们自己有伞,正要撑开,那边已经抬了三顶小轿过来。 怕她们的脚下踩了泥,脏了鞋,还拿了干净的席子,往地上一辅,直通小轿。 这番细致工夫,实在叫人咂舌。 她头一回进这园子,却早听得人说如今这园子,寻常难得一进了。 便掀了窗帘,朝外张望。 却见烟雨朦胧之中,树木葱郁,清新花树香气扑面而来。 行得几步,便见树木掩映之间,或是露出茅舍一角,或是露出牡丹一丛。 虽隔得略远,可这些牡丹一丛一蓬,花形硕大,颜色鲜艳,或粉或黄或红或紫,烟雨朦胧中,带着清露,绽放如朝霞神女,真真当得起“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这句诗。 不由觉得十分遗憾。 若不是这细雨烟蒙,一路行去,岂不更是千金难买之景? 及至到了一处屋舍,却发现沿着屋檐,竟都斜斜地支了青油布的棚子,四角缀着盘子大小的粉色牡丹,下面一般辅着淡黄草席,她们的轿子直接停在了棚子之内。 下了轿,身上可没着半滴水。 脚下也是干爽的。 沿着台阶,进了屋舍之内,却见中间隔了数张山水落地屏风,左右两侧各放了十来张桌子。 左边有几位男子,右侧却已经有不少盛妆女子。 对面的墙上,整排窗户全部大开。 正对着后院。后院高高地搭着一个木台。 台上高高地撑着青色油布,四周皆以鲜花为饰,花团锦簇,却又有一排烟雨,实在叫人仿佛若置仙境梦中。 她不由内心狂叫不止。若是当初她没逼着七嫂跟卫五娘子扯上关系,今日这样的场合,根本就没有她的份! 她忙拿眼四处找寻,却没见着卫五娘子,只见临窗一处众人聚集,欢声笑语不断。她心下正纳闷,就听她娘轻声道:“看来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呢。咱们也赶紧过去。” 拉着她便往那人最多处去。 她们明明已经提前来了,没想到别人比她们还努力。 好容易厚着脸皮挤进人圈,就见当中果然坐着卫五娘子。 卫五娘子身边是钟家五姑娘,还有黄夫人,白夫人。 白夫人身边还坐着一个粉嫩嫩的姑娘。 眉宇间与白夫人有几分相仿。 想来是白夫人娘家人。 * 锦鱼先还怕这雨扫了大家的兴致,可没想到,今早她赶来一看,这烟雨如梦,倒显得这园子多了几分仙气。 她便命人往青布棚子上都缀上鲜花,倒是应了这斗花的景。 有梅掌柜周全着,她也没什么要操心的,原还打算先到自己的小屋里歇上一歇。没想到午时的斗花会,从辰时半刻,就开始来了客人。 黄夫人钟微着急,早早赶了来,倒也不意外。 意外的是白夫人。 白夫人带了她娘家的侄女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8 来,年方十六,叫白洛儿,长得与白夫人有几分相像。 其用意再明白不过。 她也没见过这姑娘。不过见她长得粉嘟嘟的,见人就笑,想来性情不错。又是白夫人的侄女,少不得多照顾几分。 虽然白洛儿不在黄夫人原来的计划之中,她还是把这她介绍给了黄夫人。 也许因着白夫人实在贤惠,黄夫人与她亲近了许多,对这白洛儿倒是极喜欢,还送了她一只玉佩当见面礼。 随着客人来得越来越多,大家与她们相见打过招呼,都不肯往自己的座位去,反围住了她们。 一时人越围越多。她只得命人挪挪椅子。 这时就见周寒婷也挤了进来。 手里还扯着一脸不情愿的锦芬。同来的夫人她不认识,想来是周寒婷的母亲。 她对周寒婷没什么好印象,对锦芬也是同样。 可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也只得笔眯眯地把她们介绍给了黄夫人。 两边打过招呼,她还以为周寒婷便会退下,不想周寒婷却凑上来道:“卫姐姐,今儿咱们在你这园子里斗花,不是在班门弄斧么!?这是谁的主意呀?!” 锦鱼:…… 她知道这周寒婷的本意想巴结她。 可是这话说得,不管是谁的主意,如今她都采纳了,也别扫兴批评了。何况这还是江凌的主意! 不过想想上回在宫里,这周寒婷也是不会说话,怕只是没什么城府罢。 当下笑道:“周家妹妹过誉了。我这园子巴掌大的地方,也是大家捧场罢了。一会儿,我还想看看大家的奇花异卉,开开眼界呢。” 说着,见围着的人实在太多,便起身对黄夫人白夫人道:“我去问问,人都到齐了没有。若是到齐了,倒不妨早点儿开始。” 说着便退了出来。 钟微忙跟了上来。 锦鱼便带着她往后头自己的小室去了。豆绿本来远远地伺候着,见状,也跟了来。 一进门,钟微就“噗嗤”笑出了声,道:“你这可是怕了她了?” 锦鱼也笑起来,往椅上一坐,道:“她要是给你当了嫂子,倒是有趣得很。” 正想提了茶釜给钟微与自己倒杯茶,不想却没听见钟微的笑声。 只见钟微慢慢在她面前坐下,双眼看着她,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倒把她看得愣住。 不过是一句打趣的笑话。 从头到尾,她就没觉得周寒婷有机会。 倒不是因为周寒婷得罪过她。 而是周家以清贫为荣,在她看来家风虚伪。 而钟哲喜欢华丽享受。 两边的作风完全是南辕北辙。 黄夫人也从来没考虑过要跟周家联姻。 本来今天的帖子也不可能送给周寒婷。 还是锦兰来替锦芬说项,她不好驳了锦兰的脸面,只得给周家递了帖子。 见钟微如此神色,她倒有些忐忑:“我就是开个玩笑,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钟微神色郁郁,长叹一口气,终是道:“姐姐,你是真不知道么?” 锦鱼怔住。 不知道什么? 第116章 缠绵一家 钟微张了张嘴, 半天又长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摇了摇, 道:“算了。我一直以为, 姐姐这样聪明的人, 必定是知道的。可既然姐姐不知道, 也好。” 锦鱼听她这几句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可再想想刚才自己的玩笑话,又隐约有些明白她想说什么。 她第一次见到钟哲时,就已经跟江凌订亲了。 所以从来没往这头想过。 可现在想来, 江凌那日的玩笑话,似乎也意有所指。 他说:“娘子如此粗鲁,钟兄定然亦是不会喜欢的。” 他还说:“若是休了, 明儿就得叫人抢了去。我倒要哭倒长城。” 他还出主意,让今天的姑娘们斗花草。这可是她最拿手的。 难道江凌也觉得钟哲对她不寻常? 如果这样,那日在绿柳庄, 江凌为什么还提出要给钟哲留一间屋子? 难道他竟是完全不吃一点醋, 如此大度? 她暗暗摇了摇头, 钟微不说, 她也别追问了。 不管钟哲是不是真对她有点儿什么, 今天若是能找到一位好姑娘, 日子过起来, 也就把她慢慢忘了。 这样想着,便问:“你看白洛儿怎么样?我看她性子不错。” 钟微嘴角勉强扯了一下, 又恢复了寻常那副天真机灵的模样,笑道:“我看还不错。长得也讨喜。不过只见得一面, 还得打听打听。” 白家也是官宦之家,书香门第。如今白夫人的大哥,任着五品的中侍大夫,虽没多大实权,但在宫里负责文书撰写,也能在宫里进进出出的。白洛儿的母亲聂夫人,她也是见过的,人也不错。 配钟家虽是差了些,却也不算完全够不上。 这次黄夫人还挑了其余四五家,如今这事闹大了,来了二十多家。这四五位姑娘,倒不显眼了。 便是最后定了谁,也不丢人。 她们两个便把这四五位姑娘悄悄议论了一阵。 正说得开心,却听得敲门声响,有人稚声稚气的在外头道:“奶奶,定北王妃与郡主来了。” 却是圆儿。这丫头还真挺机灵的。 两人忙出了小室,再到前头来,就见偌大的繁花堂,真是挤得水泄不通。 锦鱼再度感慨,这繁花堂地方太小了。 她脑子里突然掠过一个念头。 洛阳庄离京不远,如果把洛阳庄也建成一个大园子,那无论多少地方都够了。 只是这投入不知道要多少。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不及细想,就听得不少人都在说:“卫五娘子出来了。” 她忙笑着与众人点头,认识的不认识的。 与钟微一起往门口去,众人竟是不约而同地给她让开了道。 这中间多少的名门贵妇。 这样的礼让,她一时真有点不适应。 忙一路谢过,上前,就见定北王妃与长宁郡主下了轿。 长宁郡主扶着王妃上了台阶,互相见过礼。 锦鱼便亲自领着王妃到繁花堂内,在右侧首位坐下。 长宁郡主便硬要拉她一起坐:“你来替我解说。” 锦鱼笑道:“王妃见多识广,我哪里敢班门弄斧。再说我还得招呼客人。”好歹哄住了,这才脱了身。 又过得片刻,梅掌柜派了人来说,人都到齐了。 锦鱼便命先开了席。 总要让大家吃饱喝足才有精神头继续下面的环节。 这也是上回她进宫后得出的结论。 那次亏得江凌让她提前多吃了点,不然可真抗不住宫里那繁琐的规矩。 今天的酒宴是她跟钟微两个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9 办的。该有的都有。 王青云如今身份所限,听到这消息,恨不能来,写了信来。帮着选了今天的宴乐。 因此无论是酒菜还是宴乐,都比平常国色天香待客的要丰盛美妙许多。 便是定北王妃等人,也乐在其中,赞叹不已,对锦鱼道:“如今这京里,要说到逛园子,再没有比得过这里的了。长宁吵着我,六月她过生日,非要在这里办。可还订得上?” 锦鱼忙道:“这个自然。” 吃了约一个时辰,锦鱼看大家也差不多了,便起身笑对众人道:“今日多谢各位前来。我这国色天香园以牡丹为主。虽说牡丹花儿人都说是‘竟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可到底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并非价值千金的才是好花。今日诸位携花而来,必能叫人大开眼界,请各位要参加斗花的姑娘们,都随我来吧。” 一时席间姑娘们纷纷离座。 锦柔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来挽她的胳膊。 想来锦柔来时,她跟钟微在小屋里,竟是没瞧见。 可锦柔这样,实在是没有体统。 本来这回也没锦柔什么事,是楼姨娘特意跑到朴园,在她娘跟前,苦苦哀求。 她娘抹不过情面,跟她说了。 她想这次反正人多,便答应了。 她不动声色地把锦柔的手从胳膊上推下去,笑道:“六妹妹,你这样,回头别的姑娘可要怪我偏心了。你到后面去吧。” 锦柔撇了撇嘴,有些不满地转身走了。 姑娘们早已排成一行,锦鱼便亲自领了她们从后门出去。 后头仆妇们早已排成一行,手里擎着一把把黄色桐油雨伞,锦鱼便领着姑娘们从那伞下走过。 到了青棚台下,姑娘们留在台下,她先上了台。 一时就有婆子抬上来一盆鲜花。 锦鱼见那花儿载在一只三尺宽余的青铜大盆鼎里,不过三尺高,枝干曲折有致,叶片稀疏翠绿,花儿密集粉嫩,花蕊非绿非黄,竟是深紫红色,实在少见。 众宾客见了都不免议论纷纷。 她也点了点头,问:“这是哪位姑娘的花儿,请上台来,给大家介绍一番如何?” 她因之前在宏福寺插花时,数钱的时候才被叫上去,总觉得尴尬。因而今日便想了这个法子。 由她来亲自陪着这些姑娘们一一展示她们带来的花儿。 一来也靠得近,看得清,二来姑娘们也不至于过于尴尬。 就见一位穿紫红衣裳的姑娘站了出来。 这姑娘长得瘦高挑儿,走起路来甚是风流妩媚。 瓜子脸,五官尚美,肤色如蜜。 锦鱼不由有些可惜。这姑娘不该挑这粉色的花儿。一会戴上,定显得肤色更黑。 等这姑娘上了台,她便问:“姑娘是哪家的?这花儿有什么名目?” 那姑娘倒也不怯场,大方道:“家父是将作监监正常家。” 将作监虽只是四品,可是个肥缺。与钟家联姻,日后定是富可敌国。 这位姑娘本就在黄夫人的名单上。而且黄夫人言语之中曾说,这姑娘家虽是个四品,略差了些,可人是极大方聪明的。似乎极看好她。因此,她才把这位姑娘列于头一位。头一位得到的关注总是多一些。 那姑娘便道:“这花儿叫紫蕊桃。人说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京里的桃花如今大多谢了。这花儿原是养在云台观的。我特去求了来。据说这花儿已经养了三十余年,每年还会结几个桃儿。都是供奉三清上仙的。” 这也真是有心了。锦鱼便朝着繁花堂的方向看了一眼。 右侧的窗口,都是各家夫人,关注着自家女儿。 左侧的窗口却是人比较杂。除了钟哲,她主要请了上回参加题跋大会的才子们。因上回也答应过人家,春天来了,要办牡丹会的。 不过那么多的人里,她一眼就看见了江凌。 实在是江凌穿得虽是朴素,可那张脸,跟谁在一处,你都不自觉地先看到他。 江凌旁边,头戴紫金珍珠冠,身穿银蓝花卉纹浮光锦的人正是钟哲。 她遥遥一笑,道:“不知诸位可有什么要问花主的?” “常姑娘,你请了这花儿来,不怕三清上仙怪罪么?”也不知道是谁,竟如此调笑。 不想这位常姑娘竟也没恼,道:“自然是先问过三清上仙的。” 一时众人哄然大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这姑娘也算机智,没被难倒。 又有人问了几句别的,这姑娘都一一回复,进退有据。十分难得。 锦鱼这才道:“请常姑娘簪花儿。” 常姑娘笑道:“我怕不小心把那只供三清上仙的桃儿摘了,三清上仙怪罪。还请卫五娘子,随便赐我一朵花儿簪戴。” 众人又皆大笑起来。 锦鱼心里虽觉得这姑娘实在聪明,却又觉得有点聪明过头了。 这花儿太粉,不相配,没打算簪花,就该再准备了别的花儿来,临时却叫自己替她选,一来耽搁别人的工夫,二来也有作弊之嫌。对别的姑娘不公平。 她这里花儿自然是多的。可是却不能叫她这份机灵得逞。 当下笑着一指青油布蓬下挂着花儿道:“你若要簪,便选一枝,叫她们替你摘了来。” 这些花儿摘下来后,都淋了半天雨水,簪在发上,却是不合适。 那常姑娘还要说什么,锦鱼已经觉得她耽误的时间太长,笑道:“其实簪不簪花,也没关系的。毕竟今日只是斗花。谢谢常姑娘替我们寻来如此难得一见的花儿。不如就让他们送花牌吧。” 那常姑娘毕竟是个有眼色的,便强笑着点了头。 送花牌也是跟之前宏福寺的围棋子一个意思,总不好叫人直接往上扔元宝。 因此提前做了花牌。 由各位来宾用银子换取。 红色的花牌是十两。 绿色的花牌是五两。 一时屋里有人收全了花牌,报了数,这位姑娘的花儿共得了二百一十五两银子的花牌,也算是开门红了。 接下来,又有十来位姑娘,从公侯千金到五品之家皆有,带的花儿也不同,也有带玉兰的,也有带蔷薇的,也有带杜鹃的。不一而足。 人长得也是千姿百态。有美貌出众的,也有相貌平平的。 性格同样各色各样。有懦弱害羞的,也有温柔大方的。 募来的银子,少的有五六十两,多的有七八百两。 锦柔竟还表现不错。她选的是波斯丁香。花茂叶小,颜色清丽,配着她一向喜欢的藕合色的衣裳,又柔柔弱弱地吟了几句诗,倒也募得了四百余两。 周寒婷找的是一丛名唤青龙卧墨池的牡丹花。这花虽好,颜色更特别,近乎黑色,与锦鱼这牡丹园也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0 配。 只是这花颜色太暗沉,周寒婷簪了这朵花,贵气有余,活泼不足。与宾客的问答,更是尽显莽撞。 锦鱼虽知她是必无指望,可想着她几次努力巴结自己,这花儿也是十分难得,便好好地赞了这花儿一番,问了出处。才知道竟是出自宫中。想来是周家老爷子出的面,可见周家对今日之事十分重视。 这朵花毕竟少见,募得了最高数七百八十两。周寒婷喜得脚步都飘了,下台时差点儿没摔下去。好在豆绿机灵,身体也灵活,冲过去一把揪住了她。 锦鱼最关注的白洛儿,上场顺序排在了倒数第五位。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姓白,寻的居然是一盆单瓣白芍药。 花儿种在瓦红的大陶盆子里。 牡丹花谢,芍药花开,现在牡丹刚开,这花儿却已经盛放,算是极早。通花雪白,只有花蕊却又血红。于素净中显出十分艳色。 寻常人见了牡丹芍药,其实不易分辩。 不过牡丹木本,芍药草本。相比牡丹雍容,芍药更加婥约婉媚,多出几分柔美。 锦鱼不由暗赞,白洛儿这花儿选得好。 不过簪白花,倒需要几分勇气。 果然就有人问:“你不怕这花儿的颜色不吉利么?” 不想白洛儿眨巴着小狗儿般绒绒的黑眼睛,道:“我没想这许多呢。我选它,只是因为我也姓白的。” 虽略显羞涩,却实在真挚可爱。 便又有人问:“这花儿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又张着一双无辜的眼眸,似乎有些烦恼,道:“这就是我家园子里最漂亮的花儿呀。”又想了半天,眼睛亮晶晶道:“若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这是我姑母以前种在白家的花儿。” 这般天真纯良,叫人不忍为难。 锦鱼听了,都被她可爱到了。 而且……想到这是白夫人姑娘时种下的花儿,她对这花也多了几分喜欢。 倒又想起一件往事来。 当初江凌到洛阳庄去,便是替白夫人取一株玉版白的。自己怎么倒忘了这事?不由心里暗暗记下,打算回头亲自去一趟洛阳庄,替白夫人寻一株最好的玉版白。 簪花时,白洛儿选了一朵半开的,簪在右鬓,人如粉桃,花似玉琼,相得益彰,实在清新又美丽。 窗口那边一片赞誉之声。 最后白洛儿共募得了八百二十五两,竟是夺了冠。 实在是出人意料。 这么一下午,二十位姑娘,共募得了六千余两银子,比宏福寺的插花大会募得的还要多。、 大概是因为宏福寺要选出个冠军魁首。银子都集中在了她跟王青山那里。 她这里二十位姑娘簪花,却是多多益善,无需分个胜负。 簪花大会结束时,天还在下着蒙蒙细雨。 可男宾客们都意尤未尽,兴致高昂,尤其是傅学士,嚷着要作诗。 也不怕雨,说来了不游园,辜负了这春光。 江凌只得带着众人去了。 而夫人小姐们亦是如此,听得男宾们去逛了园子,便也说要逛。 锦鱼只得叫人再多拿些伞来。 便陪着众人在雨中逛了一回,直闹到酉时方散去。 黄夫人与钟微却留在了最后。 待人都走尽,偌大的繁花堂里便只剩下黄夫人、钟微、江凌、锦鱼还有钟哲。 锦鱼便命关上门。 挑了灯,又叫人送了些吃食上来。 黄夫人便笑着亲自给锦鱼执壶倒酒,道:“今日真是劳累你了。” 锦鱼忙起身,笑道:“夫人这样客气,我哪里敢当?你们一家,还有钟大哥不知道帮了我多少忙。这园子怎么来的,你们可还记得?” 当初买这园子,还是钟哲的主意。如今日进斗金,锦鱼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谢他。 何况钟哲后面还帮她建了绿柳庄。 如今她跟江凌虽还不算飞黄腾达,可也不复当初。 前来巴结示好的人,多不胜数。 可谁能比得上当初钟家的雪中送炭呢? 钟微便笑道:“娘,不用跟她客气。” 黄夫人笑起来,拧了她一把。 锦鱼眼神瞥向钟哲,见他有些怔忡失神,双眼半垂着,脸上有些隐隐的忧伤,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心里一跳,顺势笑道:“正是呢,不说我们得了钟大哥多少恩惠,单说我跟微妹妹,说句情同姐妹,绝不过分。她的哥哥,便是我的哥哥。夫人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哥哥么?那你也叫我一声三哥吧?”却听钟哲道,声音倒是淡然得很。 却不知道为何,听起来,有些烟雨愁绪的味道。 锦鱼忙看了一眼江凌。 江凌轻轻颌首,道:“你若不嫌弃,我们两个一起叫你一声三哥,如何?” 钟哲大笑,自己倒了一满杯酒,起身道:“那今日我便多了一个妹妹,一个妹夫。” 锦鱼与江凌对视一眼,两人也起身,各倒了一杯酒,虚虚与钟哲的酒杯一碰。 钟哲举杯一仰而尽。 她与江凌正端着酒慢慢喝。 钟微后知后觉地跳了起来,道:“你们‘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怎么把我忘了?!” 慌忙倒酒,要与他们碰杯。 黄夫人顿觉头痛,苦笑道:“你这孩子,不会用诗,别乱用,什么缠绵成一家,回头也不怕青山笑死你!” 锦鱼忙主动拿杯与她碰了杯,道:“多谢了你这棵老松。我虽也有三个哥哥,可与他们都不亲。倒是觉得三哥要比他们亲多了。” 众人都笑起来。 一时大家喝酒吃菜,点评今日斗花会。倒也其乐融融。 趁着酒酣,黄夫人便道:“既都是自己人,我便也敞开了说。哲儿,今儿那么多的好姑娘,你可有瞧中的?” 钟哲满脸酡红,似乎已经有了几分酒意,笑嘻嘻地道:“都是好姑娘……” 黄夫人大喜,道:“可不是。我瞧着最好的,莫过于常姑娘跟白姑娘。虽说她们两家的门第都差了些,可低头娶媳,抬头嫁女,倒是不碍事的。” 钟哲睁着眼睛,似乎有些想不起来谁是谁。 黄夫人便道:“常姑娘就是头一个上去的。口齿极好。人也大方。” 钟哲想了想,撑着头,道:“是么?那另一个呢?” 见他如此,黄夫人不由有些失望,道:“就是你锦鱼妹妹婆婆白夫人娘家的侄女呀,戴白芍药的那个!” 钟哲闭着眼,晃了晃头,半天道:“哦。” 却没了下文。 黄夫人不由急起来。 哲儿的心思,她怎么会猜不出几分呢。 比伶俐,那常姑娘比王青云差了十万八千里,哲儿连王青云都看不上,怎么可能看得上常姑娘? 比美貌可爱,那白洛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1 又如何比得过卫锦鱼? 她这也是病急乱投医。 不由后悔得要命。 当初见到卫锦鱼时,就算人家已经订了亲,她也该下手的。 怎么倒糊涂到替白夫人去卫家做了媒! 为了这事,她可没少暗暗自责。 如今哲儿谁也瞧不上,可如何是好?! 她正懊悔非常,就听女儿半含埋怨地开口在劝道:“今天办这个斗花会,三哥哥可知道我跟锦鱼姐姐费了多少心血么?!” 她不由屏住了呼吸。 半天,竟听哲儿含混道:“我想想。” 她顿时便红了眼眶。 他居然多肯想想!是不想辜负了卫锦鱼的一番操持吗? 看来,她找卫锦鱼来操办这事,是对了。 一来彻底让他死了心。二来……若是卫锦鱼替他选的人,他说不定就愿意了。 没想到,竟真的成了。 * 且不说黄夫人心里有多庆幸,锦鱼也是欢喜非常。众人又一处喝了许多酒,吃了许多菜,说了许多话。 当晚回家,锦鱼累得散了架,与江凌也没能说上什么话,就睡死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醒来,阳光明媚得很。 她看着都觉得开心又轻松。 起来吃过早饭,穿了件蜜合色家常对襟花软缎的衣衫,带着丫头,坐在书房里整理昨日收到的银票。想着该如何把这钱送到最需要的慈幼局去。 不想还没整理清楚,外头就来回说钟哲来了。 她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便问还有谁。 外头说,只有钟公子一人。 这倒是奇怪。钟哲一向很有分寸,也该知道江凌不在家。他只身前来有些不妥当。 可是……昨日她算不算与钟哲结了干兄妹? 见一见也说得过去。 再说钟哲突然来找,说不定有急事呢? 想了想,见身上衣裳尚可,便也不换了,把银票锁好,对镜子整理了一下发髻,又从花瓶里摘了一朵玉兰花插在鬓边,让请钟哲到穿堂花厅相见。 第117章 最好不过 这穿堂本是前后通透, 关上后头的隔扇门,单开了前头四扇。 极敞亮,她在这里待客, 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见厅里虽挂了字画, 可案上的花儿插得乱七八糟, 她便伸手稍作整理。 正整理着, 丫头传报,说钟公子来了。 她忙擦干净手,让丫头们收拾一下,转身往门口来。 刚到檐廊下,就见钟哲进了垂花门。 头戴白玉冠, 冠边一朵拳头大半开姚黄,披着两条织金的发带,身穿浅黄水丝闪闪重莲绫, 仍是那幅潇洒洒不受拘束的模样。身后跟着一个青衣小书童。 钟哲抬头见她站在檐廊下,脚步顿住,神色恍然, 仿佛昨夜酒未曾醒来一般。 引他进来的豆绿叫一了声, 他才仿佛从梦中醒来, 摇了摇头, 笑着上前, 略略行了一礼, 道:“不愧是卫五娘子。没有那些个虚文假礼的道学气。” 锦鱼莞尔一笑:“难道妹妹见不得哥哥么?”说着让到一边, 亲手替钟哲打起水色锦帘。 钟哲进了穿堂,见正面摆了一座三扇落地的百花争春屏风, 屏风前放着一张檀木雕火云纹的八仙桌,桌上插着一枝粉紫玉兰花。 地上檀木圈椅全素无花。 整间屋子都是极素净的, 包括幔帷也都用了梅灰色。 显得那一座百花争春的屏风凝着满园的春光。 他心中不知为何只觉得酸痛。 他素来喜欢华丽。也是因为他有的是钱。 而锦鱼这素净的习惯,怕是以前在庄上时养成的。 虽则美矣,可总让他觉得委屈了。 可是他又是她什么人?便是觉得她委屈了,又能替她做什么? 便是今日,若不是他有了打算……又何来勇气莽撞上门? 一时坐下,见锦鱼亲手替他斟茶,碧绿的茶水,软软的冒着白烟,从圆滚滚的白瓷葫芦壶里嘶嘶流下,握着壶把的那只手,白得与那壶几乎融为一体。 茶杯却是浅浅的鸡血红圆融杯。 若是王青云,必又该批这茶壶与茶杯不配了。 可他看着却心生欢喜。 觉得本该如此,最好不过。 这样想来,他似乎还从来没有喝过她亲手斟的茶,上回在永胜侯府,她只是替他续过茶而已。 他慢慢地啜饮了一杯。她就安安静静,似乎连呼吸都缥缈起来。 一杯茶毕,她给他慢慢地续了杯。 他才笑道:“我今日去了见贤堂。” 见贤堂是京里最大的书铺子。 “哦?去买书么?” 他点了点头,冲站一旁的书童抬了抬手。 那书童便上前,往桌上放了一只焦黄竹奁。 钟哲亲手打开,从中拿出两本书来,封面蓝色半褪,都有些残破,仔细地推给锦鱼。 锦鱼看时,一本是《群芳谱》,一本却是《穆天子传》。 《群芳谱》看书名,就知道是关于花儿的书,她自然是喜欢的。 可《穆天子传》是什么?难道是讲一个叫姓穆的皇帝的故事?难道前一本是送她的,后一本是送江凌的? 钟哲见她似乎有些疑惑,便笑道:“这《穆天子传》又叫《周王游记》,也不知道是不是原书。今日我去见人在卖,便买来送你。” 锦鱼听了,便知道这必是孤本,价值千金,忙道:“好端端地,你怎么送我这样贵重的礼?” 就见钟哲嘴角抿了一抿,似笑非笑道:“昨日你替我操碎了心,怎么当不得这礼呢?” 按说这话也没什么问题。 可钟哲的语气却仿佛像蔷薇花儿茎上的刺,带着钩子。 不管她是不是出于好意,若是她设了套,让钟哲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确实是有些不妥。 昨天他说会想想,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虽然有些隐隐的失望,可她想了想,自己倒了一杯茶,举杯微笑,道:“若是我昨日做得不妥,还望三哥哥原谅我。” 以茶代酒仰头喝了,还朝钟哲照了一下杯底。 钟哲嘴角翘起:“你收下这两本书,也就是了。” 锦鱼:……哪有她给人赔礼道歉还收人礼的道理? 正不知如何是好,钟哲笑道:“其实我来还有别的事要跟你商议。” 锦鱼见他转了话题,便只好听着。 就听钟哲道:“我看见贤堂正张罗着印一批消暑图。便想着上回你答应我,要给我一张消寒图的。” 锦鱼不由有些发怔。这才三月底,画消寒图也太早了些。 钟哲便扬了扬眉道:“不如你替我画一张消暑图,再画一张消寒图。我拿去让他们印了。银钱咱们平分。” 锦鱼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2 由笑起来。 钟哲这什么脑子?看见什么都能想到赚钱的法子。 不过只是好玩罢了,哪能指着这个挣着多少钱呢? 不过他要玩,她便当是赔罪,笑道:“这倒不难,我回头画了给你送去。” 钟哲却摇摇头,一脸严肃:“这可延误不得。叫别人抢了先,可是错失了发财的大好时机。” 锦鱼笑得差点儿呛了茶,道:“好吧。我这就给你画。” 当下便带钟哲去了书房。 钟哲见这书房与别家不同,一间屋子,中间是罗汉床,两头相对着各一张书桌,心中又是一刺,脸上却仍是笑着。 锦鱼便在书桌前坐下,取了宣纸画笔,拿了个小巧蕉叶砚滴注了水,动手要研墨。 钟哲道:“不如我替你磨,倒快些。” 锦鱼十分怀疑,他会不会干这种事。 可就见他挽起长长的衣袖,握住墨条,开始用力,“啪”地一声,那墨条竟是断了,墨汁溅起,他浅黄水丝衫子倒沾了好几滴。 锦鱼大急:“这可如何是好?”好好的一件衣裳岂不是毁了。 钟哲笑道:“不打紧。回去叫她们好好洗洗就是。你这墨怎么这般软?” 锦鱼不由笑起来。这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她平素用度都不奢靡,因此用的墨也是普通烟墨,因不喜欢墨臭,所以还特意掺了茉莉花香,制出的墨,胶轻些,也松软。 可真正的好墨,则讲究质地坚硬,最好是如石如玉。 钟哲平素用的定都是这一类。因此才用劲大了些。 那墨汁既已经沾在衣裳上,若是现在沾水擦洗,只怕会越洗越脏。 只得罢了。便伸出两根莹白手指,将被钟哲弄断的墨条夹出来,放在砚台盖上,自己轻轻地磨了片刻,见墨汁已经够浓,便开始勾画。 钟哲安静站在一边,不发一语。 消暑图,她白描了九朵九瓣荷花。想了想,又取了彩笔,淡淡地画了两片绿荷叶,一卷一张。 日后人家拿回去,不管是给那荷花添上什么颜色,配上荷叶也就是一副画了。 接着又画了消寒图。也是白描了九朵九瓣玉兰花。这回画了浅褐色的枝干。 画完,吹了吹,笑道:“再等片刻,干透了你再拿走。” 钟哲道:“你不用印么?” 锦鱼笑道:“还要用印?” “当然。回头别人偷了你这图,也胡乱印了卖,咱们岂不少赚了?”钟哲说得理直气壮。 锦鱼笑得手抖,只得取了自己的闲章“锦帏初卷”盖上。 这号藏着她的名字,取自李商隐牡丹诗:“锦帏初卷卫夫人,绣被犹堆越鄂君。垂手乱翻雕玉佩,折腰争舞郁金裙。” 钟哲看着那个红色的方形印章,半天没有说话。 室内气氛一时倒有些尴尬。 锦鱼便招手叫豆绿:“找了扇子来扇扇。” 豆绿便笑道:“箱笼还没收拾清楚,哪里找去?不如我拿个折子来扇扇。” 锦鱼:…… 豆绿果然到江凌的桌上拿了两本空折子,左右开弓,扇着那印泥。 钟哲笑道:“你们这是急着赶我走么?” 锦鱼被他窥破了小心思,不由微微红了脸:“不如我请三哥哥吃几块点心去。” 其实如果不是画画的工具太繁琐,她都不会请钟哲进来书房。 她率先往外走,钟哲自然也跟了上来。 到了穿堂,钟哲吃了两块香梨酥,豆绿便把画儿送了来,已经用黑色画轴卷上了。外头还系了浅黄丝带。 钟哲接在手里,指骨微白,起身告辞而去。 他们出去时,钟哲没有回头,倒是他的书童,回头望了两次,看上去好像要哭出来一样。 锦鱼看得莫名。等他们走了,问豆绿是不是也看见了。 豆绿耸耸小鼻子,道:“我倒没注意。不过今天钟公子来访,实在是有些怪怪的。” 锦鱼点头同意,道:“我也这样觉得。总是与寻常不同。” 到底哪里不同,却又说不上来,便让豆绿把两本书仍放回竹奁里,好好锁起来。 等回头有空,她会抄上两三本,把这原本保存起来,以免不小心毁了。 这可都是有钱买不到的宝贝,能传家的东西。 * 江凌回来听说了这事,道:“确实有些奇怪。他可还说了别的事?” 锦鱼想来想去,只得摇头。 江凌道:“许是我们想多了。明日我去见贤堂问一声,看看是不是确有此事。” 等第二日江凌回来道:“确有此事,不过三哥并没把画卖给见贤堂,只是让他们照着雕版。” 锦鱼一头雾水。不过听得确有此事,便放了心。 忙着把她募来的银子,斟酌着分给了京内外各家慈幼局。 为了确保这钱不会给到不该给的人手里,她不但托人打听,还亲自去走访。 这样忙了十来日,六千多两银子都送出去了,才算把这件事办完。 还抽空去了趟洛阳庄,见了梅姨,挑了几盆好牡丹,一盆最好的白玉版送给了白夫人。另外一盆寿州红牡丹,给了老太太。 这日一大早,她正与茯苓商议替她弟弟宁哥儿办满月酒的事,圆儿从外飞跑了来,道:“宏图侯夫人与钟姑娘来了。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两人眼睛都是通红的。像是哭过呢。” 锦鱼心里咯噔一下。 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钟哲。 也顾不得换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急急直迎到二门上。 就见黄夫人果然眼眸浮肿,泪痕未干。 钟微也是双眼红红,见到她,眼泪滚滚落下,叫了一声:“卫姐姐,我三哥哥走了。” 锦鱼听得果然是钟哲的事,心里又急又难过,忙把母女两个迎进穿堂花厅里。 一时母女两个坐下,黄夫人未语已经掩面而泣。 钟微也跟着哭,半天才道:“今儿一早,我三哥屋里的丫头拿着一封信送到了母亲处。”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锦鱼。 锦鱼接过,抽出信瓤,展开看时,就见信极短。 “母亲大人慈鉴: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儿虚长年岁,却从未能孝顺母亲一二,自知无颜面辞,因此书别。 母亲盼儿成家之心,儿深感慈爱。 只儿心中早有游历天下出海寻迹之志,不敢枉添家室,辜负贤良。 不孝之罪,待儿归时,再伏膝下,请母责罚。 不肖儿哲顿首拜上” 锦鱼看完,久久没有言语,眼中突然滴下泪来。 她总算明白了,他为什么要送她一本《穆天子传》,为什么要哄着她画了消暑图消寒图,还拿去制版印刷。 这一走,不知道,会是多少年。 山高路远,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3 世事无常。 谁知道路上会出什么事? 她虽有亲哥哥,可跟他们不过是面子情,从来没什么往来。 不管钟哲对她抱的是什么情感,那天斗花会后,她和江凌就从心里把钟哲真当亲哥哥看。 她不由深感后悔。 如果不是她帮着黄夫人办了这个斗花会,逼他太紧,也许……也许他未必会离京远走。 “他走之前,可有来过你这里?可有……说过会去哪里?”黄夫人哭了一阵,哽咽着问。 锦鱼也哭,抽着手绢,抹了抹眼泪,抽泣道:“十几日前来过。我不知道,他是特意来告别的。” 钟哲特意选了个江凌不在家的时间来。 其中的意思,便是傻子如今也明白了。 可惜无论是她还是江凌都没料到。 只当他拿了那画去印,便是真有其事。 便把当日钟哲送书要画的事说了。黄夫人一听,忙叫下面婆子道:“你……你快去见贤堂,问问他印了多少张画?” 锦鱼倏然明白过来。 若是他印得极多,那么…… 不由道:“我叫外头小厮骑马去,快些。” 等了有小半个时辰,外头小厮回报:“钟爷印了二十四份。” 黄夫人“啊”地尖叫一声,当即晕倒了过去。 锦鱼也顾不得她是不是客了,当下忙叫人来连着椅子一起,搬到了内院,挪到书房的罗汉床上。 又命人赶紧去请马太医。 按说她跟江凌是没资格请太医的。 不过因为之前马太医一直给秦氏诊脉,她爹便给了她几张景阳侯府的名帖。 钟微急得直哭,骂道:“他怎么能这般狠心!母亲也没怎么逼他呀,若他瞧不上那些女子,难道还能强押着他上花轿不成!” 锦鱼听她急得话都说反了,钟哲一个男人,怎么上花轿,可却半点笑不出来,只得抱着她,也流泪劝道:“也未必是因为这个。他本来就与众不同。人人都说万般皆下品,他偏不喜读书。人人都嫌弃商贾之事下九流,他偏喜爱。人人都恨不能作高官,他偏嫌繁琐。人人都说要简朴,他偏喜欢华丽。他那闲云野鹤的性子,本就不是我们这样的俗人能明白的。” 钟微趴在她怀里呜呜的哭,道:“自小他就最疼我。原来都是假的。我还想他背我出嫁呢?!现在我找谁去?” 钟哲……连钟微出嫁都不等了。 可见是真的被逼急了。 而她们三个都有错。 等马太医来诊了脉,扎了针,黄夫人才醒转。一醒,便又哭个不住。 马太医开方前免不了打听一下是怎么回事。得知钟哲离家出走,也是吃惊不已。仔细斟酌了药方,又闲话了几句,这才去了。 黄夫人一时起不得身,锦鱼便叫人先去把药抓了,吃过一副再走。 药抓来了,正熬着,却听说江凌提前回来了。正在那屋换衣裳。 锦鱼忙出了书房,赶回正屋西梢间,见丫头们正伺候江凌换衣洗漱。江凌道是撞见了马太医已经知道个大概。 她便把事情又简略说了一遍,一边说着,一边又忍不住掉泪。 江凌扶着她的肩,掏出手绢替她拭泪,却道:“我虽明白他对你的心,也知他从来是发乎情止乎礼,而你更是浑然不觉,因而从来不曾介怀过。可今日见你这般为他落泪,心里却还是难受得紧。” 锦鱼泪落得更急,道:“怎么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定然不会让他替自己去修绿柳庄了。 她亏欠钟哲太多。 江凌捏了她的腮帮一下:“你还哭。难不成他比我还要紧?再哭,我可真要生气了。” 锦鱼却不管,扑在他怀里,仍是哭道:“你急巴巴地赶回来,难道不是担心我难过么?我哭一哭,总比憋着好。你且忍着。” 江凌的手慢慢从她的肩滑下,搂住她的腰,不再说话。 锦鱼整整哭了有一柱香的工夫,才抬起头来。 江凌才无奈道:“这衣裳算是毁了。还得再换一件。” 锦鱼忙跟上去,亲手替他换了衣裳。 两人这才出来去安慰黄夫人钟微。 其实也没有什么能安慰到她们的。 不过是陪着坐着,劝慰着这是钟哲的志向,如那玄奘和尚取经,都能成就不世的功业。 黄夫人听到玄奘和尚,哭得刚喝下去的药都吐了好几口。 江凌只好住了口。 及到下午未时,钟家人寻来,才接了黄夫人与钟微家去。 不过数日,钟哲离家云游天下的消息便传遍了京都。 这时王青云送了一封信来,说想请锦鱼过府一叙。 自从王青云点选了太子妃,锦鱼便没跟她见过面。 之前她弟弟的洗三,也是王青山来送的礼。 本来能见到王青云,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可锦鱼却有些害怕。 怕王青云见她,是为了钟哲。 其实,王青云既然已经是准太子妃,以前的这些心思,便该收拾干净。天下男人真心胸开阔的能有几个?江凌明知她对钟哲别无他想,可那日她痛哭一场后,他仍是不自在了两日。之前王青云与钟哲的事,就传得沸沸扬扬。如今订了亲,若还是惦记着,传到太子耳中,怕会惹出些祸事来。 而且,她更怕的是……不知道当初钟哲不肯娶王青云,是不是跟喜欢她有关。就算不是,若是叫王青云知道,钟哲对她的心思,又会作何感想? 可又不能不去。她便故意拖到江凌休沐的日子,由江凌陪着,才忐忑不安地坐上了去王家的马车。 第118章 见到王青云的时候, 她正跟个宫里来的女官练习进退礼仪。 什么时候起身,什么时候弯腰,什么时候举手, 何谓是举手投足皆有学问。 她站在屏风后头, 见王青云一遍一遍地从屋子的一头走到另一头, 双膝跪地, 双手掌轻触地面,腰与地平,低头,问安,起身, 一共练习了有十来遍,那女官才道:“这肃拜之礼最是要紧,祭祀天地宗庙, 不可有丝毫差池。” 王青云道:“玉裁姑姑辛苦了。” 便请那玉裁姑姑喝茶稍歇。 王青云的贴身丫头赏月这才从屏风后头出来,回说:“卫五娘子来了。” 王青云忙告假。 那玉裁姑姑道:“常听人说这卫五娘子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可惜之前她进宫, 我不曾见过。不如请来一见。” 赏月便转到后头, 领了她出去。 锦鱼这才看清楚这玉裁姑姑其实年纪也不过三十上下。 心里倒奇怪起来。一般女官到了二十五岁可以放出宫。要么这玉裁姑姑是谁的心腹, 主人舍不得放。要么这姑姑与众不同, 不愿意出宫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4 。不管哪一种, 想来能被派来教导太子妃, 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还需要谨慎对待才是。 便十分恭敬地给这位姑姑见了礼。 那姑姑果然十分满意地道:“卫五娘子客气了。如今江承旨在御前行走,听说折子写得不错, 很得皇上的青眼呢。” 江凌回家倒从来没吹嘘过自己在外面如何,不过有时候他们跟她爹商议政事, 她也能听出来一二。江凌不是科举出身,拔擢得又太快了,在枢密院,受了些白眼排挤。所以才下苦功学习写折子。如今似乎是好些了。勉强站稳了脚跟。 她忙谦虚了几句。又从身上摘下装了些银锞子的荷包,送给这姑姑。 这姑姑倒也没跟她客气,收下之后,便识相地说今天的功课就到此为止,由丫头带着退下了。 王青云这才浑身一松,往圈椅里一窝,完全没有半点刚才那端庄优雅的模样。 赏月上前跪在地上给她锤腿,另一个丫头给她倒茶。 她连喝了好几杯,才停住。 锦鱼不由觉得好笑,这样的王青云她还是头一回见。 王青云见她笑,不由也苦笑起来:“我再不知道做个太子妃竟有这么多的繁文缛节,累也累死了人。” 这话多少有些不敬。 不过屋里除了她跟豆绿,就只有王青云的两个丫头。 锦鱼便笑道:“以后习惯了就好。都是别人给你肃拜,你自己倒不用这般辛苦了。” 王青云便笑起来,伸了伸腿,道:“你们两个退下吧。”又看了一眼豆绿。 锦鱼笑道:“你们把豆绿也带下去吧。可别欺负了她。” 那两个丫头都笑起来。赏月笑道:“我们哪敢呀。” 便都去了。 偌大一间花厅只有她们两人。 王青云问:“你偏挑了今日来,想是你家三郎陪你来的?” 锦鱼笑着点了点头。今日朝庭沐休,王青云自然是知道的。 王青云便歪着头,趴在八仙桌上,半天不说话。 锦鱼也不多嘴,只捧了茶碗慢慢啜着。 半天才听王青云喃喃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锦鱼,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锦鱼又难过,又心虚,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了想,道:“其实我当时选我家三郎时,也是稀里糊涂。不过是傻人有傻福罢了。太子殿下也……” 话没说完,就听王青云哼了一声:“你知道柯秀英是怎么回事么?” 锦鱼摇摇头。 王青云明明趴在桌上,也看不见,却像是知道她的反应一样,接着道:“原来的太子妃是承恩公洪家的人。” 锦鱼虽然听得有点不明所以,但也没打岔。承恩公洪家,也就是皇后娘娘与敬国公夫人的娘家。 承恩公家比敬国公府还在显赫。 原本是庆国公府。出了个皇后娘娘,又出了个敬国公夫人。 皇上加恩,又多赐了一个爵位给皇后娘娘的弟弟,敬国公夫人的兄长,叫承恩公。 所以说是承恩公家的人,就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儿。 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太子的元配正妃也是洪家的女儿。 可惜是这洪家女生了两个女儿,就病亡了。 洪家别的女儿不是已经婚配了,就是年纪太小。所以这才轮到别人。 “与太子殿下从小的青梅竹马,感情极好。人虽长得不是一等一的美貌,可是笑的时候,两个笑窝十分可喜。” 王青云的声音淡淡的,好像只是在说这朵花是红色的,那件衣裳是蓝色的,没有什么情绪内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可锦鱼想起那天柯秀英一直在笑,露出笑窝的模样,倏然明白了这中间的原委。 难怪柯秀英也入选了。 也说明,太子心里,仍然对先太子妃未能忘怀。 王青云嫁过去,要跟死去的太子妃争宠,还要跟活着的柯秀英争宠,当然前题是,她想争的话。 可以她那么高傲的个性,怕是与太子最好的结局就是相敬如宾。 可惜钟哲……,想到这里,锦鱼眼里一热,几乎又流下泪来。 却听王青云道:“我倒是无所谓。当初本来也没指望过。听说……听说你要替他选人,他逃跑了?” 这话转折得很是突兀,可是锦鱼却听懂了。 想了想,便把那天斗花会的事简单说了。 末了唏嘘道:“他也没有瞧中的。” 王青云仍是趴在桌子上,锦鱼看不到她的脸。 只见她似乎调整了一下脸的位置,袖子靠近了眼角。 “他倒真是个会盘算的。若是他敢娶妻生子,留在京里,我日后过得不如意了,必得找他一家子出气。” 王青云说得狠,可是声音里竟有隐隐的抽泣。 多要强的人,便连哭也不想叫别人看见眼泪。 锦鱼的眼泪却也跟着不受控制地滚滚落下。 王青云嘴里说得狠,可其实,是在为可能一辈子都再见不到钟哲哭泣吧。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 钟哲若是只为了逼婚离京,也不必急在这一时,何不等钟微嫁了再走? 明显的,王家现在根本顾不上娶媳妇。 钟微的亲事,定然是在王青云入宫之后的。 难道……钟哲是怕自己留在京里,王青云一时想不开,反悔了跟太子的婚事,这才走得远远的?以免王青云闯祸? 太子也许不喜欢不在意王青云。 可是既然名分定了,若是闹出些事情来,事关皇家颜面,太子如何肯善罢甘休? 本来王青云与钟哲的事,在京里也不是什么秘密。早晚会传到太子耳朵里。 钟哲一走,王青云就彻底清白了。 也许……这是钟哲能对王青云的力所能及的一点点付出。 一如之前故意讨打。 既然他给不了王青云她想要的东西,就干脆彻底让王青云对他死心? 这样一想,她心里倒好受了许多。 也许是她自作多情了。就算钟哲喜欢她,可钟哲远走他乡,却不一定是因为她,也可能是为了王青云。 她正这样想着,却见王青云从桌上爬了起来,掏出手绢,擦干净眼角,红着眼尾,道:“若是哪一天他回来了,你不许再替他张罗人了。” 锦鱼:…… 这样的王青云,有点儿稚气,有点儿霸道,却比那个事事都懂,样样精致的王青云可爱。 她又想起那时王青山跟她说的话。 王青云不是不可爱,只是小小年纪没了母亲,只能装得老成而已。 她忙乖乖点点头。 王青云又瞪了她几眼,道:“别人替他张罗,他不会在意。你替他张罗,他会伤心的。” 锦鱼猛地睁大了眼,吃惊地看着王青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5 原来……钟哲的心思,竟是连王青云都看出来了。 居然,就她自己不知道。她可也太糊涂了些。 王青云却不再看她,转过了头,目光投向门外。 那里是一片晴天。 有白亮的阳光,有红色的杜鹃,假山上还有垂垂青萝,那是无限的天地。 那个人,山高水远,却不知道在何方,在何处。 那天,在国色天香园。 他故意讨打。她百思不解。不是不解他为什么讨打,而是不解他为什么要当着江凌与卫锦鱼的面。 后来赈灾那天……钟哲居然来了。 这不是她第一年赈灾。 也不是钟微第一次跟她来。 钟哲往常都只出钱不出力。 可那天,他不但来了,还搬来了好多大鼎,提前做了准备。 她想避开,可是却忍不住去看他。 才发现,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跟着卫锦鱼。 就像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追随着他。 如果不是知道了他心有所属,她又怎么会死心罢休? 嫁进天家,不过是想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 若是别人,她也许会不服,会恼怒,会愤恨。 可是卫锦鱼……她能理解。 若她是个男子,遇到这样的女子,说不定也会爱上。 更何况,卫锦鱼为人纯良,从头到尾,心里眼里都只有她家三郎。 她并非那愚昧无品之人。 不会把自己的失败怪到别人的头上。 * 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锦鱼觉得有些尴尬。 虽然她不知道王青云是怎么知道的。 可是知道就是知道了。 她想了想,半天慢慢努力道:“其实……不管选哪个人,哪条路,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说句不中听的话,我与江凌,当初选他时,也不知道今日。可就算如今好,谁又知道将来如何?你与三哥哥,若是能在一起,也是一样。谁又知道未来如何?如今太子殿下那里……既选了这条路,便只得一步步走下去。好也罢,坏也罢,大多时候,不过是看自己如何想罢了。” 她说完,王青云默默半天,才道:“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你可是此意?” 锦鱼想了想道:“大抵如此。只是,我想,咱们多大的福气,才能降生在这簪缨之族,仕宦之家?看看这次雪灾流离失所之人……我只想好好惜福,日日开心。如此而已。” 王青云转过头来,看了她半天,“噗嗤”笑了出来:“找你来果然对了。人生在世,要做的事,要享的福多着呢。不必为朵谢了的花儿哀叹。”想了想,又重新趴在桌上,道:“你可知道,我这些日子,没干别的,就学着拜来拜去的,膝盖都是青的。” 锦鱼“哎呀”叫了一声,道:“我倒没想到这个。回头,我给你送一种药来。我管它叫玉肌膏,去淤疗伤倒是极好的。” 心里却是大为感激。 若是王青云如锦心那般心胸狭窄,为了点捕风捉影的事,就能恨天恨地。知道了钟哲的心思,还不恨死了她。哪里还会如现在这般,全无芥蒂地与她继续做朋友? 王青云,真是天生就是做大事的人。 “你还懂药?” 锦鱼忙摆手,笑道:“我只会这一味罢了。当初在庄上时,有的是时间,瞎鼓捣出来的。”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叫了丫头过来,吃了午饭,锦鱼才通知前面。 王青云送她到二门上。 王青山亲自陪着江凌等着她。 又亲自送他们上了车,才回转去了。 车上,江凌见锦鱼眼睛似乎还有些潮红,便笑道:“你们两个,不会为了三哥,抱头痛哭来着吧?” 锦鱼脸上一红,瞪了他一眼,想了想便把之前自己的猜测说了。 江凌看她一眼,道:“你这样一说,倒是有几分道理。” 锦鱼不由有些开心。 结果江凌似乎故意跟她作对一般,又画蛇添足,道:“如果这样想,你能好受些的话,便不妨如此想罢。” 气得锦鱼拧了他腰胁一把。 江凌笑着把她搂紧,不许她再放肆。 看看时辰尚早,两人便也不回怡然居,而是去了朴园。 秦氏见他们突然来了,还当有什么事,道:“侯爷今日不在呢。你们可是有急事?” 锦鱼笑道:“没事,就是想宁哥儿了,来瞧瞧。” 秦氏还有七八天才出月子,出不了屋,宁哥儿就一直在她屋里。 不过宁哥儿正睡得香,锦鱼趴在床边看他小脸雪白,抿着粉红小嘴,睡得小鼻孔一动一动的,实在可爱。 便叫江凌把手伸出来。 江凌不知她何意,却也不问,微笑着把手伸给她。 她拉了江凌的手到宁哥儿的小脸边,比了比。 不想江宁的手竟是比宁哥的小脸还要白上一丝丝。 她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宁哥儿似乎被吵到了,皱了皱淡淡的小眉头,却仍是睡得安安静静的。 秦氏便在旁边轻声道:“宁哥儿可比你小时候好带。你是动不动就哼哼,要抱抱。” 锦鱼横眼看她,佯作生气:“这就开始偏心了?!将来宁哥儿长大了,娘还能记得我这个女儿么?” 秦氏笑起来,拧了她的脸颊一把:“都是成了亲的人了。我听得世人都夸你能干,怎么到了娘跟前,倒还跟七八岁的小姑娘一般?!” 锦鱼笑道:“在娘跟前,我可不永远都是小姑娘么?!” 又议论了几句宁哥儿,才问景阳侯去哪里了。 秦氏脸色便淡下来,道:“回景阳侯府去了。大爷来请了好几回。想来是许夫人有什么话说。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满月酒的事。” 锦鱼知道,这回办满月酒有些麻烦。 老太太年纪大了,又想幺孙子,因此上回锦鱼去送牡丹花儿时,就提过,也跟景阳侯说过几回。让她娘搬回景阳侯府去住。 秦氏好容易从那里逃出来,怎么肯轻易回去。 可她爹别不过一个孝字。所以也在劝她娘。想趁着这次满月酒的机会,直接搬回去。酒也在景阳侯府办。 可她娘从来也不羡慕景阳侯府的富贵,以前没有诰命时就不想回去。如今有了诰命,在这朴园说一不二,又跟她住得近,隔三差五就能见着面。 哪里会愿意回去? 可她扭头看了看睡得安安稳稳的宁哥儿。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许夫人早没了中馈实权。 景阳侯府都是刘氏当家。 她看刘氏是个明白人。宁哥儿回去,想来也不至于有人敢下什么黑手。 便是她娘,如今诰命在身,也不会再轻易受人搓扁揉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6 回去了,宁哥儿打小便是实实在在的侯府公子。 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何况,她也是心疼老太太的。 不过再心疼老太太,她也还是把她娘放在第一位。因此上回老太太提及,她便没接话茬。 她想了想,道:“娘,你若是不想回去,也别勉强。” 她现在搬出江家,才体会到过小日子的好处。 再是一家子亲热和睦,住在一处,也没自己住着自在。何况,她娘在景阳侯府身份也尴尬,何苦去应付那么多人。 秦氏听她这样说,眼眶一红,看了一眼江凌,道:“亏得你眼光好,自己给自己选了个好女婿。如今说话腰杆也硬。咱们娘俩个,也不指望侯府的富贵。” 言下之意,若是锦鱼嫁了个得靠景阳侯提拔的女婿,她就不得不再去讨好景阳侯了。 江凌听到秦氏如此说,脸上一红,冲锦鱼微微一笑。 锦鱼笑道:“那也是我自小在庄上长大,不像在府里长大的,没长一双势利的眼,才能选中他。” 秦氏转嗔为喜,笑道:“哪有我夸你一句,你就顺着杆子往上爬的?” 三人都笑起来。 就听“哇”的一声,宁哥儿到底被他们给吵醒了。 奶娘听得动静,忙跑了进来,把宁哥儿抱起来哄。 宁哥儿也没哭两声,就张着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瞎看。 锦鱼便伸手抱过。 与宁哥大眼瞪小眼。 正瞪着,外头脚步声响,有人来报:“夫人,外头说是那头的夫人来了。” 要说这朴园有一点略逊,便是这府里的下人,都不是侯府出来的。 而是锦鱼随便从街上捡来的。 虽然秦氏之前也认真教过规矩,到底这规矩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 因此这进退回事,总是有些不成体统。 不过这不清不楚的话,秦氏和锦鱼都听懂了。 不由都怔住。 自从上回许夫人为了锦心发疯,自己砍了自己一刀,就被景阳侯禁足古香堂。 难道……景阳侯放她出来了? 如果这样,就更不能回府了。 母女两个对视一眼,锦鱼又看了江凌一眼,见他一脸云淡风轻,似乎完全没受到许夫人来访之事的影响,不由心里更定,道:“娘,你还在月子里,外面的人,不见也罢。我去会会她去。” 秦氏不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可真是几辈子修来这么一个女儿。 亏得锦鱼正好在。 不然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许夫人。 第119章 节外生枝 锦鱼与江凌出来到外头花厅见客。 这花厅是朴园最大的一间屋子, 在二门内。原来被方家人改成了四间房。锦鱼买过来后,把这四间房改成了两间。 一间在前,一间在后, 前大后小, 宽而窄。 这样既可内外有别, 请客之时, 后面这间也方便用来作些准备。 可是也有不好之处,这样一改,屋子狭长,未免显得有些不够敞亮气派。 不过锦鱼把前面的墙全都换成了步步锦的雕花隔扇门,靠板墙挂了个“反朴还淳”的名家匾额, 名家书画对联装饰,下面没放八仙桌,而是一对花梨木官帽椅, 中间一张方桌几。 两侧墙边放了翘头案,上面放着香炉宝鼎等装饰。翘头案前面,再放太师椅, 长条几。 如此一来, 倒是刚刚好, 虽不及侯府气派, 可也中规中矩, 庄重高贵, 叫人挑不出毛病来。彼此说话也近, 也方便。 她与江凌在主位落座,才叫下人去请许夫人。 过了一柱香的工夫, 就见门口出现两个人。身材高大丰满的刘氏扶着一个老妇人。 锦鱼心中大惊,与江凌起身迎上去。 背着门外的光, 许夫人的脸色在阴影里,黑而憔悴,两鬓已斑白,脸颊上竟是没有什么肉了,因此连下颌一起松弛如老妇。 这也没多久啊。 想来许夫人与锦心一般脾气,都是一辈子顺遂,突然失了丈夫婆母的欢心,撒泼打滚全无用,步步艰难,自己不肯接受,这才短短时日便成了这番模样。 相比之下,她娘被送到庄上十五年,自生自灭,仍能活得好好的,还把她这个女儿养得一点怨愤之心都没有,还真是了不起。 若是她娘也跟许夫人这般想不开,怕是早没了命了。 不过,这样的许夫人瞧着还是有些可怜。 锦鱼想了想,喊了一声:“母亲。” 江凌也跟着叫了一声:“岳母。” 许夫人却拿眼四处打量着屋子,似乎想挑出什么错处来,可又挑不出,半天失落地回过神来,颇是不快地问:“你姨娘呢?怎么不出来迎接我?” 锦鱼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恻隐之心顿时消弭无踪。 她指了指东首的座位,道:“母亲与大嫂子先请坐吧。” 许夫人似仍不肯,刘氏却在她的右胳膊上用力。 这时,一个丫头雾气般不知从哪里飘了上来,架住了许夫人的另一只胳膊,许夫人毫无反抗之力,便被架到了东边的椅上。 锦鱼:…… 原来是晴雾跟了来。 看来许夫人今天过来,是她爹同意了的。 待许夫人坐下,她便命人上了茶水点心。 喝了半盏茶,她才笑道:“我娘还没满月呢。不知母亲来此有什么事?” 许夫人脸色发白,呼吸声重了许多:“你娘?当着我的面,你叫她娘?” 口气虽远不像从前那般凶狠,也仍然是一副居高临下的质问口吻。 锦鱼心下愠怒,冷笑道:“夫人!这里可是在朴园。而且我娘已经是个宜人。我想叫她什么夫人也管得着?” 许夫人不会以为她跟她娘还是侯府姨娘庶女,可以任她欺负吧。 既然觉得她叫秦氏“娘”伤了颜面,那她之前叫许夫人那声“母亲”也是多余。 许夫人呼哧呼哧喘得更急,转眼看向江凌:“我曾经答应过你要善待你媳妇的。可你也见到了。她哪里把我这个嫡母放在眼里?本朝以孝治天下,这样忤逆不孝的媳妇,若是我一状告上去,怕是连你也要叫御史参个治家不严。” 锦鱼见许夫人居然去找江凌帮手,实在觉得有些滑稽,便也不说话。 就听江凌微微一哂,道:“夫人,我家娘子孝顺生母,为之求取了诰命,皇上都点了头。何错之有?莫不是夫人对皇上还有意见?” 许夫人瞪着发黄的眼眸,怒容满面,半天,咬了咬牙,道:“你只顾着宠你媳妇,连官声都不在乎了么?” 江凌淡声道:“若是我媳妇不痛快了,我要那官声做什么?” 锦鱼别过脸去,忍笑忍得实在辛苦。 许夫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7 真是的自讨苦吃。 论口齿,许夫人以前就不是江凌的对手。现在江凌又在官场上浸了油,许夫人哪里还是对手?也不知道她来这里是想干什么?见了她,莫不是新仇旧恨都涌上心头,倒忘了原来的来意。 她也不想在许夫人身上再浪费时间,便问刘氏:“大嫂子,你们今天来,可是有什么事?” 刘氏笑了笑,却只看着许夫人。 许夫人这才冷笑了两声,嘀咕道:“都是没规矩的东西。” 却没再继续纠缠她管秦氏叫娘而不叫姨娘这件事,而是板着脸道:“你姨娘便是封了诰命,也是景阳侯府的妾室。一直住在外头,不合规矩。说来我才是六哥儿的嫡母,他的满月酒我来替他操持,总比一个妾室出面风光些。” 锦鱼垂下眸子,嘴角却逸出一缕冷笑。 原来如此。 难怪她爹同意了。 可能老太太与她爹商量好了,叫许夫人出面的。不过就是想接她娘跟宁哥儿回府。 按说,许夫人不会自己给自己添堵。 她娘跟宁哥儿不在景阳侯府,按许夫人过去的性子,定然是求之不得。 现在许夫人肯低三下四地出面,还主动跑来朴园劝她娘,应该也不仅仅是听了老太太与景阳侯的话。她倒有些好奇是为了什么了。 她想了想,道:“夫人好意,我替我娘谢过了。不过,宁哥儿没这个福气。我当年出生三日便被赶出了景阳侯府,我娘也在庄上住了十五年,那时夫人也没觉得不合适呀?如今我娘都封了诰命,便是在这朴园再住个十五二十年,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就听许夫人冷笑道:“你是个女儿,能跟宁哥儿比么?还有,你想让你弟弟背上个外室子的名声么?” 锦鱼不由气结。她娘都没嫌弃她是个女儿,比不上儿子,许夫人倒来个重男轻女。 若不是许夫人,她娘跟弟弟回侯府,她也没什么好拦着的。 可今日见了许夫人,就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娘要是回去了,日子必然难过。宁哥儿也跟着受罪。她爹跟老太太虽是痛宁哥儿,可也免不了为了个嫡庶规矩委屈了她娘。 今日便是老太太亲来,她也绝不会同意让她娘回府的。 “夫人可是糊涂了。我娘是皇上诰封的宜人。爹爹如今住在朴园的日子倒比在府里还多。这京里哪个不长眼的,敢说宁哥儿是外室子?” “夫人,这件事,多说无益。我看,您要还有别的事,不妨赶紧说出来。若是没别的事,还请回府跟侯爷和老太太交待一声。就说这事锦鱼不同意。有什么话,只管到怡然居找锦鱼跟我。岳母还在月子中,实在不方便见客。” 锦鱼刚说完,江凌也没等许夫人回话,就来了一大通言语。 她听了,暗暗叫好。 许夫人自打来这里,已经说了半天废话了。这样争来吵去,只不过是白费口舌。他们两个把这事揽下来,老太太也好,景阳侯也好,谁也拿她娘没法子了。 许夫人听得目瞪口呆,颤抖着手指,指着江凌半天,又指向锦鱼,却最终是无力地垂了下去,道:“你们果然是有本事的。你们既这般有本事,便去给敬国公府说,替顾氏要诰命的事,我们景阳侯府不同意。” “母亲!”自打进门,除了寒喧没开过口的刘氏叫了一声。显然这事并不在景阳侯同意的范围内,是许夫人擅自加的。 而许夫人之所以想把她娘接回府,不会还打着主意,想拿捏着她娘跟宁哥儿,逼她去跟敬国公府交涉不要替顾氏请诰命吧? 诰命这事,她知道早晚要闹起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顾茹是二月底嫁进敬国公府的。现在才四月中。可见是深得柳家上下的喜爱,已经迫不及待要替她请诰命了。 相比之下,锦心没开好头。为了丫头通房的事,跟柳镇闹翻了。之后,柳家大概就没想过这事。 “这件事,怕是由不得景阳侯府同意不同意。”江凌道。 锦鱼见他把事情揽过去了,索性不再吭声,喝茶吃点心,安心听着。 “锦心才是正妻元配。能同意他们家娶个平妻回来,已经是天上地下少有的贤惠人了。他们家怎么可以得寸进尺,竟然要替顾家的小贱人要诰命?这不是把我们景阳侯府的脸面狠狠踩在脚下了么!五丫头,听说你还是她的干女儿呢!这不是也在打你的脸吗?” 大概觉得自己在江凌手下讨不了半点好。许夫人竟又把话转回到了她这里。 锦鱼其实只关心柳家是不是也给锦心请了诰命,因问:“这诰命,是单给顾茹呢?还是四姐姐也有?” 刘氏抢先道:“是都有。因此老太太侯爷都说,就这样罢了。是母亲……” “你闭嘴。”许夫人对着刘氏却是半点没客气。 刘氏脸色发红,顶撞道:“今日老太太与侯爷命我陪着母亲来,就是怕节外生枝。说秦姨娘与宁哥儿的事,也就罢了。这柳家请封的事,老太太侯爷都说罢了。您何不也罢了。这样闹下去,四姑奶奶又能讨着什么好?便是王妈妈也……” “王妈妈!那也是个一点用处都没有的东西。巴巴来跟我说,却是来劝我日后听到消息,别声张的。我锦心都要憋屈死了,我这做娘的,倒要装聋作哑?” 锦鱼听她们两个争吵,倒是明白了。 锦心跟王妈妈听到风声,给许夫人传了话。 本意如何不知,可明面上是劝许夫人装不知道。这倒是聪明多了。 她这一向忙东忙西,倒没跟敬国公府联系。 不过当初她把话说得很明白。要请封两人一起。 若敬国公府还能给景阳侯府些许脸面,真去请封之前,应该会派人来跟她说一声,或派人直接跟卫家说一声。 可没想到,许夫人还在做梦,幻想着锦心在柳家能压顾茹一头。 不过既传出来风声,想来离请封也不远了。 刘氏道:“不装聋作哑又如何?难道敬国公夫人能让咱们进了柳家的大门?母亲,这事就别提了。咱们走吧。” 锦鱼注意到刘氏说完这话,便给晴雾使了个眼色。 晴雾便伸手拉了许夫人的胳膊一把。 许夫人浑身瑟缩了一下,抬眼看了晴雾一眼,竟乖乖地起了身,可仍扭头对锦鱼道:“都说你在柳家如何得脸。也不过如此。你四姐姐叫人打了脸,难不成你自己的脸上就好看!你且好好想想吧。” 晴雾又拉了她一把。 许夫人这才乖乖地跟着刘氏一起走了。 锦鱼看得目瞪口呆。 看来晴雾这个牢头当得倒是称职。 * 送走许夫人,锦鱼本来还想直接回怡然居,江凌道:“不如等侯爷回来,吃过晚饭再走。” 她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8 想,确实有理。 她爹回来若是她们不在,说不定会怪她娘。 便又进去跟宁哥儿玩了一会儿,又与她娘说了些闲话。 景阳侯果然就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一时换了外头的衣裳,也来看过宁哥儿,这才坐下说话。 不等景阳侯先问,锦鱼便把今日的事先说了。 景阳侯看了一眼秦氏,蹙眉道:“今日夫人回去,也说了。说是你不同意。老太太伤了好一会儿心。你再能干,翅膀再硬,也要记住一个孝字。” 锦鱼因怕许夫人回去乱说一气,恶人先告状,这才抢着她爹开口前,把事情说了。没想到她爹还是怪她。 虽然也不意外,还是觉得有些委屈。 她的孝顺也是有顺序的。 不管是卫家还是江家,所有的长辈全算上,也是她娘排头一位。 她噘嘴不说话,有些气乎乎地。 却听江凌道:“侯爷,这事锦鱼也是为了老太太跟侯爷着想。” 锦鱼一愣。 倒想听听江凌怎么能把这事给扯圆了? 就听江凌道:“岳母若是回了景阳侯府,府里便有两位诰命。老太太偏心宁哥儿,侯爷也护着岳母。许夫人明明是侯夫人,却被禁足古香堂。怕是没几日,人人都要说景阳侯府从老太太到侯爷都没有规矩,宠妾灭妻,嫡庶不分了。” 景阳侯:……虽知江凌这话不过是为了锦鱼开脱,可这理由倒也不算太勉强。 锦鱼:……有个能说会辨的夫君可真是太有福气了。 她嘴角动了动,强忍住没笑出声。 却听江凌又道:“还有一句话,作女婿的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完就真看着景阳侯不说话。 景阳侯脸色虽不好看,可也只能点点头,让他继续说。 江凌这才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侯爷就不想想四姐姐与锦鱼,只差三天出生,可品性之间,为何天差地别?” 锦鱼暗暗朝江凌伸了个大姆指。 江凌不说。她都忘了。老太太跟景阳侯之所以如此看重宁哥儿,不就是因为如今府里的五个孩子都不太成器么。 江凌这话就差直说景阳侯府不会教育孩子。还得让秦氏来了。 景阳侯怔住,可江凌还在继续说:“岳母高龄产子,宁哥儿如今看来天性也是极好。若是搬回侯府,就算他不与侯府中其他的孩子争抢,别人就不与他争抢了么?若是性子养左了倒也罢了,怕就怕……有人因妒生恨,平白生出事端来。何不在此安安心心的?侯爷与老太太也少些烦恼。若是想他了,只管叫我们带了他去,或是来这里瞧他。” 锦鱼其实也有这点担心。 许夫人这人,若是你太弱,不受宠,她也懒得理你。可你要越过她去,她必是不能善罢甘休。 虽说如今被禁了足,可她有两个成年的儿子把持着侯府。 那两个又是极听话孝顺的。 真要暗中给宁哥儿或是秦氏使点什么手段,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可还记得当初王妈妈威胁她时,动不动就说什么拉到家庙里去灌药。 谁知道早年许夫人手上有没有人命呢。 景阳侯想的却是另一番事。秦氏高龄产子,还一举得男。说不定宁哥儿就是他最后一个儿子了。若是这个儿子有个三长两短,别说老太太受不了,他也受不了。他可是期待着能有个江凌这般能干的儿子,若是养废了,那可真是要追悔莫及。 秦氏一直在旁边没说话。见景阳侯被江凌一番又一番的话劝得不言语了。心里却是早乐得开了花儿。 她是怎么也不想回侯府的。 锦鱼当初回府,只能叫她姨娘,叫许夫人母亲,她为了锦鱼的前程,不得不忍了。 如今有这么能干的女儿女婿给她撑腰,她还怕什么?怎么也不能让宁哥儿从小只能叫她姨娘。 见江凌劝住了景阳侯,锦鱼自然也跟秦氏一般高兴。 一家子开开心心吃过晚饭,锦鱼才跟江凌回怡然居。 路上马车里,锦鱼对江凌道:“夫君,以后这些麻烦事,你是不是都要替我出头了?” 江凌笑道:“你若愿意,不说麻烦事,便是不麻烦的事,我也能替你处理了,把你养成个笨笨的小娘子。” 锦鱼开心大笑。 她自然不想变成个笨笨的小娘子。 可是有什么麻烦事,偶尔扔给江凌,省些心偷个懒,也是好的。 最终老太太跟景阳侯还是同意满月酒由锦鱼在国色天香园操办。 * 日子定在了四月二十六日,为着那天沐休。 因与卫家往来的人家,家中男子大多在朝为官。 沐休日,能来的人自然要多些。 景阳侯的师爷拟了宾客名单送进来。 锦鱼也没看,只是连同她这边的朋友,及江家要请的人,一起列了单子,让人送给了梅掌柜。 不想梅掌柜的第二日却特意跑了一趟怡然居。 锦鱼还当有什么事,出来到穿堂见了他。 梅掌柜拿出景阳侯的那张单子道:“奶奶这头的都是熟的,没什么问题。可是这张单子,奶奶可有瞧过?” 锦鱼不由有些心虚,只好接过来,展开一看,不由也有些尴尬。 因为这张单子上请的人,基本上全是“xxx阖府”。 要知道这些人家,若是“阖府”,少则二三十人,多则上百人。 再看单子,本身就有上百人。 若是上百人家阖府光临,国色天香园怕是会被踩得寸草不生。 吓得她立刻叫鲁妈妈去请景阳侯那位写单子的师爷来。 一时半刻的,那师爷来了,是个矮矮的中年文士,姓权。 寒暄过,她忙问怎么回事。 那权师爷慢吞吞道:“这倒不是写错了。只是……侯爷喜得麟儿的事,这京城官场上无人不知。大家都来问何时办满月酒。我本也以为,不过是请同僚,但侯爷说,好些人都特意打过招呼。说家中夫人小姐早听说国色天香是京中第一名园,偏一直没机缘来看看。如今牡丹正好。因此……” 锦鱼:…… 可那是不成的。 江家这边,她可以只请本家,但也会来十几二十个。 还有钟家定北王府敬国公府等,不请也是不行的。 卫家那边,更是亲友多如牛毛。 偏这园子前后的日子又都订满了。 总不能一个满月酒,隔着四五天办。 她也希望她娘能多结识些夫人,当下想了想,道:“与我爹爹同品级以上人家,便写及夫人小姐罢。比我爹爹品级低的人家,便只请主客。回头过些日子,我再看看能不能均出一日来,你们专请他们来逛园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9 便是如此,若是哪家有七八个女儿,那也已经很是可观了。 好在那师爷对这些人几品几品都是烂熟于心,便一一勾了出来。 梅掌柜这才抹了抹额角的汗水,道:“如今咱们这园子可是一日都不得闲。已经排到中秋去了。” 锦鱼笑道:“亏得我有先见之明。早早让你每月给我留上几日。定北王府的生辰宴可是定了日子?” 梅掌柜笑道:“可不是。我与那家商议了,好容易腾出了郡主生辰的正日子。” 锦鱼这才放了心。别人也就算了,长宁郡主这里,她是定要尽力帮忙的。 * 转眼到了四月二十六日。 一大早国色天香园便是车水马龙。 与上次斗花会不同。 这天真是人间四月,阳光不热不冷,透明清澈。 软软的风绕着人的脸,好像最软的绸棉。 国色天香园的牡丹花儿开了九成。 许夫人最终称病没来。 叫锦鱼意外的是敬国公夫人亲自带着锦心来了。 第120章 着意抬举 锦心穿着件鲜艳的玫红缂丝牡丹图案对襟裙袄, 腰里系着一条墨青色的禁步,上头挂着金光闪闪的环珮。头上也是赤金累丝的一朵大牡丹花钿。站在同样金碧辉煌的敬国公夫人身边,淡淡地微笑着, 倒是十分的体面。 锦熙见了, 头一个冲上前去, 跟敬国公夫人见了礼, 便拉住锦心的手,上下打量,红了眼眶。 锦鱼见锦心虽脸上仍是笑着,可那笑意根本没浸入眼睛里去,像是被水泡着的一块黑石头。亮而润, 却没有生气。 她上前迎住敬国公夫人,笑着叫了一声:“干娘。” 敬国公夫人笑得整张脸都亮起来,拉住她的手, 凑近了,低声道:“没良心的。那日我可没少暗中助你。出了宫,你就把我这个干娘忘得干净。” 锦鱼眸光溜了溜左右, 见别人虽是好奇, 但大约慑于敬国公夫人的威仪, 并不敢靠太近。 便也小声回道:“您忙着娶新媳妇儿, 哪里还记得我这个干女儿?” 敬国公夫人自然知道她这话中有话, 当下狠狠斜戳了她一眼:“你倒怪起我来?你当时没去, 今日我却来了。” 锦鱼不由眨了眨眼眸, 从敬国公夫人手中抽出手来,拱手作揖, 做了个道歉感谢的模样。 敬国公夫人便笑起来,仍是携了她的手, 道:“带我去见见你娘还有你弟弟。” 锦鱼大吃一惊。 没想到敬国公夫人居然愿意见她娘。 虽然今日这个宴会是宁哥儿的满月宴。 可是来赴宴的夫人小姐们,没有谁会主动提出要去见她娘跟她弟弟的。 都只会跟她寒暄,或是彼此应酬。 敬国公夫人在她眼里,原来最是个眼高于顶的。没想到今日竟是一反常态。 她娘若是能跟敬国公夫人当众亲亲热热说上几句话,看在别的夫人眼里,就大不一样。 便是日后白夫人真要请她娘上门,怕也不至于叫人大惊小怪。 她便多了个心眼,引着敬国公夫人到繁花堂去。 因今日人实在太多。天气又好,所以宴会也与往次的不同。 男宾们都在室外。女客才在繁花堂内。 她亲自引着敬国公夫人与白夫人同一桌,道:“我去叫我娘抱了我弟弟过来。” 走之前,倒也没忘了跟锦心打了个招呼。 锦心正被锦熙锦兰锦芬锦柔围着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冲她点了点头。 她便往繁花堂外走。一路上见到人免不了笑着与人寒暄。 长宁郡主今日单独来的,正与钟微坐在一处。 钟微脸上虽是笑着,可整个人看上去像朵缺水的花儿。 她伸手扶了钟微肩头一下,长宁郡主在旁边嚷:“你快去把宁哥儿抱出来。我要瞧瞧。” 她笑着离开了。 秦氏其实早带着宁哥儿来了。不过是坐在她繁花堂后的小室里。见她进来,紧张得鼻尖上都是汗,道:“外头怎么这么多人呀?我……这心里跟打鼓一样。” 锦鱼笑着替她扶了扶头上的五树花冠,又掏出手绢替她按了按额角鼻头,道:“娘,您今天穿着这件宜人诰命服,很像个大家夫人。” 秦氏长得极美。如今生了宜哥儿,又胖了几分,脸庞圆润发亮,早把之前眉目间那点抑郁不展压下去了。 翟衣颜色与五品官同色,为青色,正红滚边,十分端庄。 今日来的夫人们有的有品,有的无品。可是有品的也大多没有穿正经的礼服。比如敬国公夫人,今日便穿了一身亮丽的杏黄色。 所以她娘穿这身出去,绝对不会丢人。 便又上下替她娘检查了一遍,这才对奶娘道:“你仔细抱着宁哥儿,跟着我们。小心别叫人伤了他。” 又给她娘交待了几句,这才扶着她娘出去。 众人一见都纷纷好奇地看过来。 不过大家都守着规矩,倒没有人离座过来拦路的。 锦鱼便引着秦氏先去见过老太太。老太太身边还有卫氏族长夫人等人,一一见过了。 这才退下来,去见敬国公夫人。 锦心坐在敬国公夫人身边,像一道火红却没有温度的影子。 锦鱼便牵着秦氏的手与敬国公夫人相见。 敬国公夫人上下打量了秦氏一眼,笑道:“像。”便从手上捋下个明晃晃的大金镶八粒红宝的镯子,递给秦氏,道:“我拐了你女儿来给我做干女儿,这个镯子就当个见面礼罢。” 秦氏哪里见过这场面,红着脸就要推辞。 锦鱼已经伸手替她接了过来,替她戴在手上,笑嘻嘻道:“娘,我干娘精着呢,一个镯子就想让你把我分给她。你就拿着吧。反正我早叫她一声干娘了,你不想分也分了。” 逗得不但敬国公夫人笑了,秦氏笑了,便连一桌子的贵妇人也跟着笑了。 只有锦心扯了扯嘴角。 白夫人也在同一桌上,笑指她道:“我这儿媳妇呀,到哪里都这般讨喜。”又对秦氏道:“这女儿,你教得好。咱们今日见了,便是正经的亲家了,以后要常来往才是。” 秦氏上回洗三礼时便见过白夫人。只是没说上什么话。听她这样说,眼圈都红了,呐呐道:“我哪里敢当?锦鱼常跟我说,您对她与姑爷,比我还好。都是您疼爱他们。” 锦鱼知道她娘虽是做了诰命,可心里还是自觉矮人一等的。便也不为难她,又让奶娘把宁哥儿抱给敬国公夫人看。 宁哥儿早被吵醒了。 不过也没哭,只是一脸严肃地张着黑眼珠子,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见了亮晶晶的东西,就咧着粉红的小嘴直乐。 敬国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0 夫人左拧一下脖子,右拧一下脖子,看个不停,喜欢得不得了,又从腰间摘下来一块玉牌,递给锦鱼:“这是给宁哥儿的满月礼。” 锦鱼笑道:“我看我还是赶紧把宁哥儿抱走吧。不然您一会身上的东西都得给摘没了。” 敬国公夫人又放声大笑起来。 锦鱼领着秦氏跟宁哥儿给白氏各其他同桌的贵妇看了一回,这才离开在场中转了一圈。 到长宁郡主时,长宁郡主伸出指头就要戳宁哥儿的小脸,叫锦鱼一巴掌给拍开了:“你老长的指甲,再划着他。” 长宁郡主不服气地笑道:“你怎么跟老母鸡护崽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儿子呢!” 锦鱼气得伸手就要拧她的脸。 长宁郡主一点不恼,反开心极了,扯着她的手,指着钟微道:“钟五姐姐一直闷闷不乐的。我也知道,钟三哥走了嘛。可是又不是不回来了。我若是个男子,我也想四海五湖地走一圈,见识一下天下之大。” 钟微勉强一笑,却有些抑郁地看了锦鱼一眼。 锦鱼微微沉默。 大概钟微是觉得钟哲远走,她却过得这么开心,有些不是滋味吧。 可是她并不能因为钟哲远走,就停顿自己的生活。 钟哲想来也不会因情所伤,就放弃好好过日子。 他最后一次来看她,打扮得格外华丽。 相信以他的性子,无论在哪里,都会尽可能地过着他豪华的生活。也希望他得遇有缘人。 她轻轻扶了扶钟微的肩膀,便走向下一桌。 一时走完了一圈,外头有人来叫,说是侯爷让抱宁哥儿过去给各位大人瞧瞧。 锦鱼便让那奶妈仔细地抱着去,又叫人撑了遮阳伞,怕晒着了宁哥儿。 一时大家欢欢喜喜地吃过了席面,又言笑了一回,敬国公夫人便说要走。 锦鱼亲自送她与锦心出来。 出了繁花堂,下了台阶,自有软轿等着。 敬国公夫人却道:“都说你这里花儿极好,天气又极好,不如我就慢慢走到门口,你顺路带我去看上两眼。” 锦鱼想想她虽是主人,刚才也应酬得差不多了。敬国公夫人这样,必是有话想跟她说。 因此看了锦心一眼。 敬国公夫人便转头对锦心道:“你也跟着吧。” 锦心乖乖点头。 顺着路,锦鱼带敬国公夫人去看了二乔,姚黄,寿州红。 敬国公夫人一边走,一边跟锦鱼道:“过些日子,国公爷便打算上表,替顾氏还有你四姐姐请封诰命。只是你也知道的,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你四姐姐到底闯过祸,牵连过皇后娘娘。若是皇上一时想起,这诰命只给了顾氏,却也就怨不得我们了。” 听到这话,锦鱼多少有些不妙的感觉。 她便问:“这话,我四姐姐知道么?” 敬国公夫人顿住脚步,转头对锦心道:“你上前来。这话我已经跟你说过。今日当着你妹妹我再说一遍。我们家是讲道理的人家。先前你犯的种种错事,若是从今改过,你便还是镇儿的媳妇。我们也不会刻意刁难你。只是这诰命,不是我们家能作主的。那是皇上封的。若这回皇上还在气头上,不肯给你这个体面,你也不要心生怨恨。以后总还有机会。你可知道?” 锦心柔顺点头道:“儿媳自知德薄,公公婆婆肯替我请封诰命,儿媳已经感激涕零。岂敢有怨恨之心?” 锦鱼听这话说得也没问题,松了一口气,眼光扫过,落到锦心身后王妈妈身上,却见王妈妈头都低到胸口去了,露出个黑油油的脑袋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叫她总觉得有点儿不放心。 却听敬国公夫人道:“前日你大哥在大街上拦下镇儿,问这回能不能只给你四姐姐请封。我今日来,也是想托你转告景阳侯府一声,若不是瞧着你的脸面,就凭锦心之前犯的过错,我们是绝不可能替她请这个诰命的。便是顾家那里,也是顾茹通情达理,帮着劝说。不然,我们也很难交待。” 锦鱼心里暗暗抽了一口凉气。 原来敬国公府跟人家顾家说的是只给顾茹请封。结果现在顾茹嫁进来了,又跟顾家说也要给锦心请封。 若是易位而处,锦心肯定又要闹腾一场。顾茹却是聪明人,明明受了委屈,却还是答应下来,轻易便得了公婆相公的敬重。这可比一个诰命的名头重要得多了。 而卫家这边,现在低头做人都不够,许夫人居然还叫卫大郎去找柳镇,想要独占鳌头。 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锦心才刚被放出院子不久,今天敬国公夫人带她来参加宴会。 为的是什么? 她突然有点儿明白了。 敬国公夫人今天来,又那么高调地抬举她娘,是故意要给卫家脸面,是在向京城权贵圈中表明,锦心是锦心,卫家是卫家。 若是锦心这个诰命夫人拿不下来,那么也是皇上的意思,不是柳家要故意给卫家难堪。 多少有点安抚卫家的意思。想来是怕许夫人闹起来,大家脸面都不好看。 锦鱼不由有点儿心情沉重。 从敬国公夫人今日这番话看来,锦心获封的可能性似乎不高。 而她能做的最多也只是逼着柳家替锦心请封。 皇上批不批,看皇上,也看柳家。 柳家若是不肯在皇上那里极力替锦心说话,这诰封多半是竹篮打水,虚应故事了。 不过锦心的事,许夫人的事,她本来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她也尽力了。 她便笑道:“谢谢干娘,这些话我自然会转告我爹爹的。” 目光一瞟,见王妈妈还是一副心虚的模样,实在有些不安,便睃了豆绿一眼:“一忙起来,我倒是忘了。豆绿,你带王妈妈去挑一盆花儿,给四姐姐带回去。” 她上回从洛阳庄要来的牡丹,并没有种在国色天香园里,除了送掉的,剩下的都在国色天香里养着,本来也是打算送人的。 “你的花儿自然都是极好的。还用挑么?”锦心道。似乎不想让王妈妈去。 锦鱼更是肯定有什么事。 她想了想道:“不如姐姐也一起去挑?干娘,您说呢?” 敬国公夫人目光一闪,昂着下颌,道:“不过一盆花,就叫王妈妈去吧。什么大事。” 锦心便不敢再说。 豆绿与锦鱼目光一接,便笑扯着王妈妈的胳膊走了。 锦鱼便陪着敬国公夫人与锦心一路看着花儿,一路慢慢往北门去。 到得北门,豆绿跟王妈妈已经等在敬国公府的马车前。倒没见着花儿,想是已经抬上了车。 送走敬国公府的人,锦鱼便与豆绿往回走。 豆绿不等她问,便急急道:“姑娘,出事了。王妈妈说,许夫人托了她娘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1 的哥哥,许侍郎去找顾家的把柄。说是想叫顾茹自己跟柳家说不去请封诰命了。不然就告发他们顾家。她怎么拦也拦不住。又不知道该跟谁说。” 锦鱼不由大惊。这招可真够阴毒的。 不由想起之前七月半,许夫人不想让她去,也是先假意答应,然后跟她来见不得光的手段。后来,她一气之下,自己跑去游河,这才救了柳镇,弄出后面的事来。 锦鱼虽然回京时间不长。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要说这些达官显贵,除了江家这种无权无势的,这显赫人家,哪家没点见不得光的事呢?真要去捉人家的把柄,人家不会反过来捉你的把柄么。到时候两败俱伤。 许夫人这是连景阳侯府都不顾了。 不过许夫人的哥哥许侍郎不至于这般糊涂吧? 这事,不管怎么样,还得赶紧跟她爹说。 还有刘氏,也得跟她说一下。也不知道许大郎去找柳镇的事,刘氏知道不知道? 她便直接从后头回了小屋,叫豆绿别惊动别人,去把刘氏喊来。 可与刘氏同来的,竟还有锦熙。 她想了想,这事也没必要瞒锦熙,便让豆绿把门,把话给她们两个说了。 锦熙听完顿时捂脸哭了起来:“娘这是真真糊涂了。这样的蠢法子如何使得。” 刘氏气得脸色通红,直顿足,道:“我再三劝他。这事使不得。不想他还是瞒着我去办了。” 看来刘氏是知道的。 “如今这可如何是好?”刘氏问。 锦鱼:……她也没什么好办法。 只能让她爹出面,赶紧去阻止许侍郎。 她走到门口,让豆绿去叫圆儿过来。 没多久,圆儿蹦了来,她便吩咐道:“你悄悄地去找侯爷,当着众人,就说是别让宁哥儿在外头时间太久了。夫人有些担心。再悄悄说,让侯爷带了许侍郎到这里来,别惊动了别人,说是我备了一盆牡丹花,要私下送给许舅爷。也叫姑爷来。” 一时圆儿去了。 她们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这事实在棘手。 虽然顾家不该答应嫁进柳家做平妻踩了卫家的脸,可是卫家哪能去搜集顾家的证据,暗中整人家呢? 这不光是得罪了顾家,也得罪了柳家。 只盼着许侍郎不是那糊涂的人。 等了两柱香的工夫。 景阳侯满脸酒色果然带着许侍郎来了。后头跟着脸色绯红的江凌。看来今天高兴,都喝了不少酒。 锦鱼等人便都叫许侍郎舅舅。 许侍郎喝了不少酒,兴致极高,笑道:“还是我这外甥女儿孝顺,知道送舅舅牡丹花儿。你这园子可真是京里头一份。回头,我们老太太七十大寿,可能借了你这园子?” 锦鱼哪里有心思想这个,当下胡乱应了。 这才关上门,把事情说了。 景阳侯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对许侍郎说话毫不客气,道:“你们许家不会真去办了这糊涂事吧?” 许侍郎尴尬地笑道:“这我省得。不过,你也知道我这妹妹,若是不我答应她,且闹呢。” 锦鱼急道:“您答应了?” 许侍郎不以为然:“答应是答应了。可我没去办呀。” 景阳侯松了一口气。 江凌却冷声道:“这可比您真做了还糟糕!” 许侍郎道:“这话如何说?” 江凌道:“若是真做了。有了他们的把柄,可以不用。还有几分情面。如今并没去做,这事若是传到顾家耳朵里,咱们说并没有他们家的把柄,人家可会信?到时候如何交待?若是他们也反杀回来,或是许家,或是卫家,必受连累。” 锦鱼无语。 一时小小的室内,气氛凝重。 锦熙又哭了起来。 刘氏“哎呀”地叫了一声,道:“不是说大郎见过四妹夫了么?也不知道他跟人怎么说的?若是……已经透了风声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一时锦熙更慌。 锦鱼想了想,道:“从敬国公夫人的态度看,似乎她只知道大哥去找了四姐夫,并不知道这件事。若是知道了,必会警告我的。” 许侍郎道:“幸好幸好。既如此……这事便到此作罢。当没发生过。咱们家人不提,顾家柳家如何能知道?” 锦鱼却觉得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她虽跟顾茹接触不多。可也知道顾茹是个心机深沉的。 本来这件事,柳家原先只答应了给顾茹请封。 现在改口,也要给锦心请封。 顾家本来就已经一肚子的气了。怕也一心不想让锦心得封。 如今许夫人正正送了个把柄给顾家,若叫顾家觉察,岂会不用?矛头定然对准卫家。 作为锦心的娘家,如果卫家倒了,锦心怕是一时三刻就会被柳家休了。顾茹便再无后顾之忧。 本来极顺利的宁哥儿的满月酒,最后掀出件这么一个让人不安的事情来。 最后景阳侯与江凌商议了一阵,决定今日还是以宁哥儿的满月宴为重,这件事明日再议。 免得他们离席太久,叫人生疑。 如此,宁哥儿的满月宴总算是顺利结束了。 虽然这底下有这不为人知的波涛汹涌。 第二日,江凌很晚才回来,换好衣裳去了书房,锦鱼便跟他打听这件事的进展。 江凌默默看了她一眼,脸色有些沉重。 锦鱼便知,事情怕是不妙。 第121章 以证清白 江凌如今早非吴下阿蒙, 轻易的小事,很难让他脸上变色。 “顾家已经知道了?”她想了想,问。 江凌点头。 原来今日朝堂上, 景阳侯直接被御史参了。 罪名是:治家不严, 纵妻行凶。 锦鱼听了这个罪名, 一颗心都吊到嗓子眼里, 忙问详情。 原来御史弹劾景阳侯包庇许夫人杀了一个姓文的妾室。 说这文氏,有儿有女,恃宠生娇,与许夫人发生争吵,许夫人便暗中给她下毒, 说她染了传人的不明恶疾,送到家庙之中。不久一个姓王的心腹妈妈去强灌了附子汤,毒死了她。文氏被送到家庙之时, 便自知命不久矣,暗中写下了冤情,交托给了小尼姑, 送给了她的姐姐, 让日后寻机伸冤。 锦鱼每听一事, 心口就紧绷一分。 顾家下手真是又快又狠。 敢上金殿, 直接参奏皇上, 若无真凭实据, 又怎么敢? 说不定顾家一早就在暗中调查卫家, 不然万无可能这么快就查出这样十几年前的阴私案子。 这文氏,多半就是锦芬与卫三郎的生母了。 亏得她娘去了庄上十五年, 安安稳稳的。不然说不定,她也跟锦芬锦兰一样, 没了亲娘。 可是既然都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2 十几年前的事了,怎么文氏的姐姐一直拖到现在?那封信到底是真是假,谁又能证明? 锦鱼便追问江凌。 江凌道:“那御史当场便将信呈了御览。皇上看完震怒,当即命大理寺左断刑司即刻羁押一干人等,彻查此事。又命岳父暂停兵部尚书之职,闭门思过,待案子审结再作打算。” 锦鱼虽不至于惊惶失措,可也明白兹事体大。皇上这是分明未审已经信了。只是到底她爹也是位高权重有几分圣宠,这才暂时缓了一缓。 景阳侯府危在旦夕,也难怪江凌面色沉重。 她想了想,便问江凌如果审出来,确有其事,会怎么处罚。 江凌道:“许夫人轻则流放,重则弃市腰斩。便是侯爷,说不定也得丢官弃爵。甚至还可能流放充军。” 锦鱼身子不由轻轻颤抖起来。她是出嫁女,除非真是谋反这样诛九族的大罪,否则都扯不到她的头上。但是她娘她弟弟老太太她爹怎么办?! 江凌见吓着了她,忙抚了抚她的背,道:“不过,我看光凭那封信,还有文氏姐姐一人之言,他们还做不成铁案。你放心,就算她们指证了王妈妈,只要王妈妈一口咬定,当初灌的不是什么有毒的附子,而是治病的附子,这都十几年过去了,如何证明当初灌的是有毒之附子呢?焉知不是文氏自己疑神疑鬼?” 锦鱼于药理上虽算不上精通,但也略知一二。 附子汤是温经散寒之良药。只是附子需要去皮炮制。否则剧毒,几钱便足以致人死地。 王妈妈对许夫人的忠心,也毋庸置疑。若是王妈妈无论怎么受刑都不认罪……,那么这案子也就不了了之。 但是有此一事,不管真假,皇上对景阳侯府,对许夫人,必定都恶感倍增。 锦心作为许夫人之女,是必不可能此时再得诰命了。 敬国公府,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替锦心请封,去触皇上的龙鳞。 顾家这一手,真是进可攻退可守,又狠又毒,还叫人抓不出一点把柄。毕竟就算人人心里都猜疑那御史是受了顾家指使,可又哪里能找到证据?! 真是叫江凌说中了。如果许侍郎真的手中有了顾家的把柄,顾家还真不敢如此轻举妄动。 可是这事也是奇怪。 昨天她才发现有事,今天顾家就把她爹告了。 莫不是顾家在卫家这边安插了人?所以立刻先下手为强? 仔细想想,现在顾家不但告了许夫人,还告她爹知情不举。前一项物证是文氏遗书,人证是文氏姐姐。可是后一项,他们又有什么证据呢? 锦鱼忙问江凌:“那他们又凭什么认定父亲知道此事?” 江凌叹了一口气,道:“说是当时大文氏曾经找过侯爷,没敢拿出信来。只说了有这么回事。侯爷听了一口否认,还拿了一百两银子堵了她的嘴。因此这大文氏自知告不准,便收了银子,不敢再声张。” “这位大文氏,如今可还活着?” “活着。” 锦鱼一点也不意外她爹会是那样的态度。 以前她爹多相信许夫人啊。 大文氏还活着,这事怕是凶多吉少了。 就算江凌说得对,这些人证物证不够确凿,可是一旦打起官司来,拔出萝卜带出泥,还不知道会牵扯出什么来。 顾家这是要灭了卫家啊。 她又怕又怒,后背又被江凌轻轻地安抚了几下,就听江凌轻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许夫人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侯爷这边。而侯爷的事,主要还是看皇上还想不想继续用侯爷。我总觉得……顾家还没这么大的胆子。我担心……是有人想要侯爷兵部尚书这个位置。” 锦鱼一怔,脑子里冒出一个人——诚亲王。 上次在宫里,诚亲王吃了暗亏。 虽然当天,诚亲王为难她的事没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去。可是过了些日子,太子这边的人,还是寻机将这事捅到了皇上跟前。 皇上听了,先也不过当小事一桩,并未在意,还笑道:“难怪那日我见卫五娘子头上戴了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不过袁相当时也在场,便笑道:“卫五娘子如今在士子中倒颇有些名声。都说她品如其花,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 皇上听了这话,便有些不快,觉得诚亲王做事气量狭窄,处事莽撞,倒惹得皇家叫士子们笑话,成全了卫五娘子的名声。 后来到底把诚亲王与皇后娘娘都数落了几句:“一个小姑娘罢了。那花儿虽插得不错,也不是没有别的花师可以找。你们何至于非要让她过府?如此跟她计较?岂不少了皇家气度,落了皇家的脸面?” 把皇后娘娘跟诚亲王气得够呛。 这事自然是太子那边的人传给江凌,江凌才告诉她知道的。 她当时听了也不觉得意外。 既是夺嫡之争,彼此之间自然不可能客气。 如果现在是诚亲王借着顾家的手对付卫家,倒确实是高明得很。 江凌以前就说过,诚亲王有心夺嫡,早把京中各家的阴私都摸得一清二楚了。连江家这样的冷灶都没放过。 那么许夫人杀文氏,说不定就是诚亲王告诉顾家的。 至于顾家的立场,现在倒还不能完全确定。 或者他们早就是诚亲王的人,所以才故意一直咬着花房坍塌的事情不放。 或者他们死活要嫁柳家,也有诚亲王的影子。 或者他们只是想替让顾茹拿到诰命,完全压制锦心。 她长叹一口气。 这些个勾心斗角,可真是太可怕了。 还是钟哲想得开,闲云野鹤,远走高飞。 若是她跟江凌日后也有机会离开京师,少些算计就好了。 便问:“许夫人已经被抓走了吗?” 江凌道:“那倒不会。到底是二品诰命的侯夫人。文家目前的证据都指向王妈妈,除非王妈妈指证自己是受了许夫人的指使,不然左断刑司也不敢拿人。” 锦鱼想了想,这事还真不容易做实。 便问她爹有什么打算。 江凌道:“回景阳侯府了。他说要先审审许夫人,知道个真假,才好作后续的打算。” 锦鱼想了想,虽然这文氏死时,她娘已经出了府,可是也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便与江凌吃过饭,收拾了收拾,往朴园去。 见了秦氏,便把这事慢慢说了。还怕惊着她。 不想秦氏听了,出了半天神,道:“这事多半是冤枉的。你爹这人,最是重嫡轻庶。当初对许夫人更是一心一意。我们这些妾室,包括文氏,其实都并不得宠。也只有我是个傻的,还以为自己得宠,许夫人撵走了我,也就没了心腹之患。哪里会脏了自己的手,多余去害文氏?何况,文氏本就是她的丫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3 ,最得力的一个。文氏在时,楼氏根本靠不上边儿。” 锦鱼因想着王妈妈以前常威胁她的话,这才觉得许夫人多半做了此事。 可是听她娘这样一说,又觉得若王妈妈真干了这样的亏心事,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又怎么敢放在嘴上乱说? 也许只是吓唬人的。 再说虽然她对文氏的事知之不多,可也知道锦芬与卫三郎都是在许夫人的跟前长大的。比府里其他庶出的子女都要尊贵些。这也是锦芬之前跟她不对付的原因之一。 不过,不管怎么样,只要案子开审,总会水落石出。 便与她娘一起吃过晚饭,又跟宁哥儿玩了一会儿,看看天色将晚,正准备与江凌回家,就听得外头脚步匆匆,有个婆子慌手慌脚地跑进来,道:“侯爷身边那个小哥儿来了。说是让姑奶奶跟姑爷赶紧回景阳侯府去。” 锦鱼顿时心惊胆战。 这都戌时了,眼看各家都要落钥匙,休息了。这时赶去景阳侯府,怕是今晚都要歇在那边了。到底什么事这样要紧? 她想了想,辞了她娘,与江凌两个快步走出来到了前头会客花厅。 脸色严肃,吩咐带路的婆子道:“去把那小哥儿叫了来。我有话要问。” 一时见带进来的人是阿成。阿成满头是汗。 她的心咯噔一下,看了一眼江凌。 江凌伸手拉住她不停颤抖的手,按在桌面上,不动声色地对那婆子道:“你先下去,守着门口,别叫人靠近了。” 那婆子慌手慌脚地奔了出去,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锦鱼也顾不得嫌弃她笨手笨脚。 就听江凌沉声问:“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晚要我们去景阳侯府?” 阿成道:“内院的事,侯爷没说为什么。” 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锦鱼松了一口气。 阿成既然不知道,想来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江凌想了想,转头对锦鱼道:“咱们先回怡园,收拾些衣物。多收拾几日的。” 锦鱼不由满心疑惑,却也没问。 反正多准备些,到时候再带回去就是。 * 好在有豆绿这个帮手。 锦鱼自己有些心神不宁,豆绿倒是没心没肺的,收拾了两大箱子的衣物。一箱子是她的,一箱子是江凌的。 锦鱼见她连纸笔都收拾了,不由道:“这些个琐碎的东西,侯府还怕没有么?” 豆绿道:“姑娘,侯府什么情况咱们也不清楚。咱们自己的东西用着也放心些。” 江凌在旁边闲坐,听了这对话,笑道:“你挑丫头的本事,倒是一流的。日后她若嫁了人,你可怎么办?” 锦鱼没想到他倒还有心情说笑,不由嗔了他一眼。 豆绿笑嘻嘻地道:“我就算是嫁了人,也还要回来伺候姑娘的。” 锦鱼被他们两个这样一打岔,心情总算没那么紧绷了,勉强笑道:“那是自然。我可舍不得你走。” 收拾了小半个时辰,才坐着马车去了景阳侯府。 到府外时,见灯笼还是寻常的红色,锦鱼紧锁的眉头总算松开了。 一时进了门,就见府里黑漆漆的一片。好像是忘了点灯。 朱老四见他们带了箱笼来,忙叫人卸了,问送到哪里? 锦鱼道:“紫竹斋可有人住?” 朱老四道:“一向关着。” 锦鱼也不客气:“那便叫人开了。把我的东西送到那里。” 朱老四不敢违拗自着人去办。如今府里上下,谁不知道,五姑奶奶说的话,便是大奶奶刘氏也是言听计从的。何况只是住在何处这种小事。 便问侯爷在哪里。 婆子说:“都在古香堂呢。” 引路的婆子手上有羊角风灯,一路引着他们到了古香堂。 才走到外头,就听到里面哭声一片。 锦鱼浑身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江凌与豆绿两个,一左一右扶紧了她走了进去。 却见一堆人挤在院子里,黑压压的也看不清谁是谁。 却听得有人道:“五姑奶奶跟五姑爷来了。” 众人都纷纷让开中间。 锦鱼也不及去看两旁站的是谁,被江凌扶着上一脚低一脚地进了屋子。 打帘子的是冯妈妈。 冯妈妈用衣袖揩着眼角,引他们往东梢间去。 进了东梢间,却见点着十来枝白烛,照得屋子里雪亮一片。 景阳侯坐在靠墙的圈椅上,半垂着头,好像睡着了一般。 锦鱼叫了一声“父亲”。 景阳侯才抬起头来。 她爹其实也是个美男子,虽然一向表情严肃,但是人到中年,却并不见丝毫肥胖臃肿。昨日宁哥儿的满月酒,他意气风发。完全看不出是四十许的人。 可不想今日,这暗淡烛光之下,竟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额头都露出几道深纹来。 锦鱼的眼泪倏然流下。 景阳侯的眼睛转了转看向了窗下炕上。 锦鱼一颗心都吊着,有些害怕,却忍住心慌,随着他的眼神看去。 就见炕桌早不知被移到哪里去了。 炕上平躺着一个人。 头上戴着的赤金花九鈿,是二品命妇的八树花冠。左右两侧是点翠的博鬓,身上紫色翟衣,大红阑边。 脸色腊黄干瘪,若不是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几乎让人以为她已经死了。 旁边地上扔着一条白绫。 虽然她从来不喜欢许夫人,可看到她如今下场,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 她扶着桌几,只觉得双腿发软,江凌扶着她坐在了景阳侯的旁边。自己又坐在了她的下首。 半天才听景阳侯哑声道:“她说她是冤枉的。要一死以证清白,亏得冯妈妈发现得及时,把她救了下来。”说着,递给锦鱼一张白素笺。 锦鱼抖着手,慢慢展开,就见上面竟是血书。 她眼中有泪,也看不清楚,江凌从她手上接过,低声念道:“命妇许氏宝敏泣血启奏皇帝陛下御前……臣妇惊闻,今日庙堂之上,竟有小人污指臣妇杀害文氏。皇上已御命大理寺左断刑司案审。想妾出身世代清贵之家,及长嫁于簪缨钟鼎之族,不敢自称贤良,却也谨守妇德,沥血中馈,替夫广纳良妾,使卫氏一门,枝繁叶盛。文氏乃臣妇陪嫁婢女,自幼一处长大。亲如姐妹。臣妇岂会因妒害命,使卫许两氏满门蒙羞?士可杀,不可辱。臣妇节烈之性,愿以一死,以证清白。唯盼皇上怜我幼女锦心,婚配坎坷,许予国公世子诰命。臣妇九泉之下,祈颂圣恩。命妇许氏宝敏泣血顿首再顿首伏叩圣裁。” 江凌的声音很轻,念得极慢,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锦鱼听到最后,不由眼泪滚滚而落。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4 许夫人再有多少不是,对锦心这份慈爱,却是半分轻蔑不得。 锦鱼掏出手绢,慢慢地拭着脸上泪水。 半天说不出话来。 脑子却慢慢清晰起来。 想着之前她娘说的话,也许许夫人真是冤枉的。 也不知道她爹今天回来后,是怎么质问许夫人的。 看她爹现在这个样子,内疚得很,想必说了些重话。 她缓了缓神,问道:“大夫可来过了?” 景阳侯点了点头,道:“说是没大碍,只说过忧伤心,过怒伤肝,过悲伤肺,过恐伤肾,一时昏厥。开了宁神固本的药,给她吃下去了。” 江凌却似乎没听见,反看向那冯婆子,问道:“你是怎么发现夫人上吊的?” “夫人说天色不早,要早早睡下。我伺候她洗漱完,本来都走了,可却听见里面有动静,以为夫人今日受了气,睡不着……”那冯婆子一开口,又呜呜地哭起来,说到这里恨恨地盯了景阳侯一眼,道:“便来觑了一觑,没想到……” 江凌嘴角抿了拒,问道:“晴雾呢?” “在!”只见不知从何处的阴影里冒出一个瘦飘飘的女子。 锦鱼吓了一跳。 “你怎么没发现?” 晴雾垂下头,声音也是轻飘飘的:“奴婢失职了。一向夫人睡下,奴婢也会去休息。” 锦鱼心道:这也正常。谁还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着许夫人寸步不离啊。 江凌便让冯婆子先出去,又指了指豆绿:“你到外头站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豆绿点头去了。 江凌这才转头问锦鱼道:“依你看,夫人是真想寻死,还是……” 锦鱼脑子一片混乱,听他这样问,猛地明白过来。 他刚才为什么会那么问冯妈妈和晴雾。 便去看她爹。 景阳侯却怒指炕上许夫人道:“她都这般模样了,你还怀疑她在做戏?!” 锦鱼本来看了今日场景,又听江凌念了那封情书,相信许夫人是被冤枉的,免不了心生同情。可被江凌这样一质疑,她倒觉得有些疑惑了。 她也不理她爹的愤怒,走到炕边,仔细看了看许夫人身上的衣饰,目光落在赤金花九鈿,二品命妇的八树花冠上,心里一跳,转过身去,看向晴雾:“晴雾姐姐,夫人睡觉时,可会放下头发?” 晴雾点了点头。 锦鱼便看向景阳侯:“父亲,您想想,若是冯妈妈伺候着夫人睡下的,那么夫人的头发必会散开。自己一个人怕是绝无可能把头发束好,再把这八树花冠戴得这般稳当,上吊都没掉下来!” 景阳侯:…… 锦鱼也很无奈。 卫家都风雨飘摇了,许夫人不说齐心协力保住卫家,还想着借机闹一场,替锦心讨诰命。真真是糊涂到家了。偏那冯妈妈也是个蠢的,几句话就被江凌问出了破绽。 不过,虽然他们几个知道许夫人自杀是假的,别人不知道啊。 江凌这才转过头来,语气沉重地对景阳侯道:“岳父大人,这件事的起因,我看倒未必是因为四姐封诰这么件小事。” 景阳侯猛地抬头,直着眼神,半天脸上表情十分复杂,咬牙切齿道:“是他?肯定是他。不然……” 不然单凭顾家必定不敢这样不管不顾地与卫家为敌。 江凌点头:“因此当务之急,便是要让满京的人都知道,是顾家为了自家女儿,捏造诬告,差点儿逼死了夫人。希望大理寺不敢再轻易上门拿人。” 景阳侯目呲欲裂,怒道:“这件事,我明日便请求面圣,定不会与顾家柳家还有诚亲王府善罢甘休。” 景阳侯说得激昂,可是锦鱼心里却不以为然。 许家明显是个靠不住的。 江家又没什么实力。 其余姻亲,也不可能卷到这种事里来。 卫家怎么可能有实力与这三家同时开战? 第122章 当年真相 不过她也没去泼她爹的冷水, 朝堂上的事,有江凌帮手就够了。 实在是看许夫人穿成这样就来气,她便叫晴雾:“把那冠给她摘了吧。还有身上的衣裳。” 晴雾便上前, 遵命而行。也不知道是不太会弄, 还是故意报复, 拔冠时, 硬生生扯下许夫人一绺头发。喝了药的许夫人都痛得哼了一声。 锦鱼:…… 景阳侯却厌恶地至极地冷笑一声,便袖了许夫人的“遗书”,起身道:“锦鱼,你去应付外头那些人。我与你姑爷去望燕楼写折子。” 锦鱼便与他们两个一起出来。 院子中众人见他们出来,全都围了上来。 景阳侯一脸愠怒, 脚步不停地走了。 江凌紧随其后。 卫大郎卫二郎追上去直叫:“父亲!父亲!” 景阳侯却脚步不停,头也不回,道:“你们都听锦鱼的安排。” 说话之间, 一身酱紫衣衫已经出了古香堂的大门。 锦鱼站在门口,面对台阶下众人。见除了老太太,其余的人都到齐了, 还有各人带的心腹下人, 站满了半个院子。 她镇定了一下心神, 才道:“夫人无事。今晚时辰不早, 大家都先回自己的院子去吧。” “我不走。我要在这里伺疾。”卫大郎嚷道。 “我也不走。我也要在这里伺疾。”卫二郎也跟着嚷。 锦鱼不由有些头痛:“要伺疾, 也是女眷来。这样吧, 大嫂留下, 二嫂,帮着照顾下孩子们, 先带他们走。” 卫大郎与卫二郎却仍是不动脚。 锦鱼只好冲楼姨娘等其余人等道:“你们先带着孩子走吧。” 楼姨娘跟锦柔互相看了一眼,不想锦柔却道:“我也要留在这里伺疾。” 锦鱼便知道, 虽然她爹走时,交待了一句,可她的威望还不足以服众,这些人并不肯听她的。 她想了想,叫了一声:“晴雾!” 片刻工夫,晴雾从内撩帘出来。 她便道:“侯爷身边,还有几个你这样身上有工夫的丫头?你去跟侯爷传个信儿,让他给我派两个过来。” 晴雾却拿眼一扫园中诸人,道:“五姑奶奶要收拾谁?只管吩咐。” 锦鱼:…… 她便拿眼去看。 二房三房的人立刻缩了脖子,纷纷说要走。 锦鱼松了一口气,忙嘱咐道:“如今大家都要记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今日起,什么都要听侯爷的吩咐。没有侯爷的话,就乖乖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要出来走动,更不要乱说话。若是万一有外人问起今日出了什么事,你们要么哭,要么叹气。多余的话半句也不要说。” 二房三房的人皆道省得,便络绎走了。 杜姨娘也忙招呼了一声,拉着两个孩子飞也似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5 地跑了。 楼姨娘看看左右,也硬扯着锦柔走了。 锦鱼真没想到晴雾竟然这样好用。看来她也要陪养几个身手厉害的护卫才行。 剩下二嫂杨氏,也招呼着几个孩子跟着离开了。 锦鱼便拿眼睛点了点园子里剩下的人。 卫大郎、卫二郎、大嫂刘氏,冯妈妈,还有七八个丫头婆子,想来是原本就在这园子里伺候的。 锦鱼便指着那七八个丫头婆子道:“你们以后都只听晴雾姑娘的调动。现在先把冯妈妈关押起来,好好看管。” 她实在怕这冯妈妈再跟许夫人合谋,又做出些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凭什么押我?你们要把夫人怎么样?”不等那七八个丫头婆子上前,冯婆子就一跳老高,呼天抢地起来,又叫:“大爷二爷,夫人都差点儿叫他们给逼死了,她……她一个出嫁的姑奶奶,还是个庶出的,倒把你们两个当爷的都踩在脚下了,你们也不说句话么?” 卫大郎卫二郎听了这话,满脸通红,气愤填膺,挽袖撩衣,气乎乎要上前理论。 不过仍是卫大郎冲在前头。 却听刘氏大吼一声,道:“这祸事,一桩一桩,你还没闯够吗?如今这事是大是小,全看侯爷和江家姑爷的本事了。你……你就别再瞎跟着添乱了。” 卫大郎满眼赤红,面目狰狞,直冲到刘氏跟前,抬手“啪”就是一个耳光,骂道:“你是失了心疯了么?她算什么东西?一个出嫁的姑奶奶,还是庶女,倒在家里耀武扬威,做起主来了?母亲差点儿就是被她那个贱婢姨娘跟父亲一起活活逼死!我做儿子的,不给母亲作主,谁给母亲作主?” 锦鱼听他前面骂自己倒还忍得住不跟他计较,听到后来,听他连她娘秦氏一起骂了,不由也怒了,伸手指着他道:“卫大郎,今日之祸都是你纵容夫人惹出来的,你还有脸在这里大呼小叫!” 卫大郎听了,“嗷”地怒叫一声,像头发狂的公牛,朝她直冲过来,扬手就要打下。 锦鱼忙往后退,豆绿却上前一步,拦在她跟前。 “啊!”就听一声尖锐的狂叫,卫大郎的手掌还没落下,自己倒是连退了几步,仰面朝天摔了在地上。 锦鱼就见一个苍绿色的身影直撞过去,扑倒在卫大郎身上,挥手乱扯乱打,嘴里不停地嚷道:“你个糊涂东西,叫你不要去,叫你不要去,你偏不听!惹出这样的大的祸事来,你是要我们全家都去流放么?你还打我?都别活了,我跟你拼了!” 刘氏在女子中间,算是身材高大丰满的。 而卫大郎在男子中间只是普通身材,被这一压,竟是爬不起来。 两人打作一团。 卫二郎想上前拉架,又怕自己被打着,指着几个丫头婆子喊拉架。 那几个人却都面面相觑,并不动弹。 卫大郎高喊:“恶妇,我要休了你。” 刘氏也喊:“大家都别活了。” 锦鱼见实在不像样,忙叫那几个丫头婆子去拉架。 那几个丫头婆子上前,有的却是许夫人的心腹,有的却是刘氏的心腹。前者帮着卫大郎,后者帮着刘氏,互相推搡得东倒西歪,大呼小叫,场面混乱至极,锦鱼看得目瞪口呆。 不由后悔,刚才就该让晴雾去叫两个帮手来的。 不想,这时,就见晴雾如一道轻烟,也不知道怎么钻进人群的,手起掌落,顿时把卫大郎先给打晕了。 卫二郎在后头跳得老高,大叫:“反了天了,来人,来人!” 他叫得声嘶力竭,晴雾也没客气,一转身,从人群中飘出来,上前又是一掌。 卫二郎也扑通一声倒下了。 两人这一倒,之前叫得最凶的冯妈妈也吓到了,直往人后缩。 晴雾身形飘忽,飞到近前,又是一掌,冯妈妈也晕倒在地。 锦鱼:…… 必要时候,道理讲不通,还得来硬的。 三人这一倒,那几个丫头婆子,也再不敢闹,全都住了手。 锦鱼忙上前,扶刘氏起身,见她满脸是泪,鬓发歪斜,忙让她进屋去整理一下。刘氏叫了自己的丫头跟着。锦鱼这才对剩下的几个丫头婆子道:“你们四个一组,把大爷二爷抬回各自的院子去。” 那几个丫头婆子这才听命走了。 她又指了指地上的冯婆子,对晴雾道:“把她绑结实了,再堵了嘴。”晴雾三两下把冯婆子绑得像只老母鸡。 这才进屋去见刘氏,谢了刘氏,才让刘氏把全府下人都找到枕闲楼去。 枕闲楼是侯府的库房所在。 楼高三层,楼前空地也大。 到了枕闲楼,刘氏命开了楼门,锦鱼与她两人坐在一层,外头院中不过一盏茶工夫,便站满了景阳侯府的下人。 刘氏命管事的婆子拿了府中佣人名册,并各家各府的名册。 一一点了进来给锦鱼查看。 锦鱼便与刘氏斟酌着挑了十二个人,都送去古香堂听晴雾使唤。 又找了十二个人,也送到古香堂分成三班,命只守在外头,日夜要有人,谁也不许进出。 锦鱼想想,又问:“这些丫头婆子里,可有身手利落的?就算比不得晴雾,也别是弱不经风的。暂时拨八个给我使使。” 一时便又挑了八个出来。锦鱼便找刘氏要了一种蓝色腰牌,给这八人挂上。这八人直接听命于她,都交给豆绿管束,到紫竹斋当差。 锦鱼这才道:“家里其他地方,尤其是大门二门,如今也要严守。多事之秋,莫要再出半点纰漏。若要出门,都找你信得过的。” 刘氏脸上红肿,眼里带恨,点头道:“你放心,这回便是打断他的腿,我也绝不让他再出去闯祸。” 锦鱼:…… 便要起身告辞,却有个婆子走来,道:“老太太那边打发了人来,问府里可是出了什么事?可该怎么回?” 刘氏便看向锦鱼。 锦鱼想了想,起身道:“我去吧。” * 锦鱼走出来,见是一个矮小的婆子在外头等着。 锦鱼认得,知道这婆子姓安。 安婆子见了她,道:“五姑奶奶,可是要跟老太太说实话?” 锦鱼这才明白。安婆子不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跟老太太讲,这才来问。 她想了想,老太太昨日去吃酒,精神头还好得很,就是跟她说了,应该也没什么。便问:“可有惊动到老太太?” 安婆子道:“老太太近日睡少。本来是问侯爷今晚在哪里。听说在府里,还说要请侯爷过去说话。我这才出了院子,知道出了事。” 锦鱼看了一眼豆绿。 豆绿忙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银锞子打赏安婆子。 锦鱼又往人堆里看了一眼,随手指了一个婆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6 ,道:“你进去问大奶奶要张贴子,去请马太医来家。” 那婆子听话去了。 便跟着安婆子往期颐堂走。 当年的事,别人不清楚,说不定老太太知道一二。 她心中盘算着,一路到了期颐堂,安婆子领着锦鱼就要往里走。 锦鱼却拉了她一把:“你先进去,跟老太太说,我来了,看她要不要见。” 先缓缓来。省得她一下子闯进去,惊着老太太。 安婆子这才听话进去,一时出来,低声道:“老太太怕是已经猜着了几分。” 锦鱼要的就是老太太心里有点准备。 这才跟着进去。 屋里点着七八枝红蜡烛,照得极亮。 就见老太太穿着件深酱红的万寿褙子,坐在炕上浅蓝色褥被之中。花妈妈站在地上,见她们进来,对安婆子跟豆绿道:“你们都出去守着,不许叫人靠近了。” 安婆子立刻退了出去。豆绿却站着没动。 锦鱼朝豆绿点了点头。豆绿这才跟着一起出去了。 锦鱼走到炕前。 老太太见了她,也没如往常般开心笑着,急着拉她上炕,反而浑身颤抖了一下,问:“什么事?” 她看得心酸,上前坐到炕沿上,垂下眼眸,轻声道:“有人告夫人杀了妾室文氏。” 老太太僵硬着,没有动弹。 花妈妈也从另一边上炕,挪过来拉住老太太的手道:“该来的,早晚会来。” 锦鱼本来一心只在老太太身上,听到这话,浑身一颤,回过头去,看向花妈妈。 花妈妈却没在看她,反而只是拉着老太太的手,轻轻地拍着,像在哄一个孩子。 老太太整个人往后几乎是瘫在了引枕之上,闭着眼睛,眼泪顺着皱纹弯弯折折而下。 锦鱼便也学着花妈妈,伸手替老太太在胸前顺气。 半天老太太才稍微回过气来,颤声道:“许氏怎么说?” 锦鱼坐过去,紧撑着老太太,沉默了好一阵,才道:“她……假意自杀,还写了一封假遗书,说是……一死以证清白。” 便把“遗书”内容大概说了一下。 老太太听完,气得哆嗦了半天,哀叫了一声:“她……她居然还惦记着锦心的那个诰命!报应啊!”便靠在锦鱼肩头,哭泣了起来。 锦鱼也不敢追问,也不敢动弹,只任由老太太痛哭。 心里却是沉甸甸地。 如果许夫人不是冤枉的……那这事怕还没这么容易了结。 明日她爹上折子告状,诚亲王和顾家一定会把这事给作实了。 到时候便不仅仅是残害妾室,而是她爹跟许夫人一起,同流合污,欺君罔上!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不妙。之前江凌与她爹的打算都是认定了许夫人是冤枉的。若不是…… 也顾不得老太太还在哭,颤着声音又跟花妈妈确认道:“夫人可是冤枉的?” 花妈妈满脸痛苦,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 锦鱼的心像是从悬崖上直直摔下去,忙高声叫豆绿:“快去,快去把姑爷侯爷都请到这里来。”想了想,又道:“把那封信也拿来!” 她急起来,说话都不利落了。 亏得花妈妈挺沉得住气,下炕,几步走到门口,对外头道:“豆绿去请侯爷五姑爷过来。” 锦鱼不由佩服。人家到底是经过无数大事的妈妈。 便也不问到底怎么回事,只是沉默着,稳稳地撑住老太太。 反正一会儿她爹跟江凌来了,就知道了。 过了约一盏茶的工夫,外头响起脚步声。 她爹与江凌前后脚匆匆走了进来。 两人与老太太匆匆见过礼,才问缘由。 锦鱼见老太太仍在哭,只得冲他们摇了摇头。 老太太虽是哭着,却伸手指了指。 花妈妈会意,叹了一口气,道:“那事……怕是真的。” 她话音刚落,景阳侯就拍案而起,“腾”地站了起来,直逼到炕前,大声道:“怎么可能?你们早就知道?为什么不跟我说?” 花妈妈都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往后缩了一缩。 老太太却哭道:“你叫我怎么办?我知道的时候,那事她已经做下了。你那时,对她又是蜜里调油的,为她,连秦氏跟锦鱼都毫不顾惜,直接撵了。就是告诉你,你能把她送了官?她可是已经给咱们家生了二子二女!捅出来,这些孩子还怎么做人?!” 老太太嚷完,便又气喘吁吁。 锦鱼忙拍了拍她的背心,对景阳侯道:“这事也怪不得老太太。父亲,当时文氏的姐姐不还找过您么?您不也没信。” “那能一样么?”景阳侯怒道。“我只当文家是来讹诈的。若是老太太跟我说,我能不信么?” 却听江凌道:“不知老太太是如何知道的?许夫人,又是为了什么容不下文氏?” 锦鱼在旁忙跟着点头如捣蒜。还是江凌脑子清楚。 便是老太太认为是真的,这事也未必就是真的。许夫人又有什么动机要杀了文氏呢? 现在纠结老太太当初为什么不说,实在是浪费时间。重点是这事的真假。 老太太说了一串话,又没了力气,抬着枯瘦的手又指了指花妈妈。 花妈妈便道:“是……家庙的老尼姑跑来说的,说是王妈妈先拿了银子,让她们下药,她们都不敢。王妈妈便亲自跑去灌的药。” 说着花妈妈有些不满地瞟了一眼景阳侯,才又道:“后来,我便暗中查了查,才搞清楚事情的经过。” * 原来当时,许夫人刚生完锦心,便把管家的事,交给最心腹的文氏代掌。 她娘秦氏要生她时,有丫头跑去报给了文氏。 文氏便去找许夫人商议。 许夫人就指使她把产婆还有一众老成的婆子全都支开,说垂碧馆不许留一人。 谁知秦氏身体好,锦鱼命中有福,竟是顺顺利利地生了下来。 许夫人便又让文氏故意把这消息压着,别告诉景阳侯。 私下却让文氏去挑唆秦氏,怂恿她一定要替五姑娘大办百日,补偿委屈。 做好这一切,才跟景阳侯说秦氏也生了个女儿。 景阳侯得了消息,这才赶去看她们母女。 秦氏果然中了计,惹了厌,被撵了出去。 文氏自觉立了大功,后来又生了个儿子,便拿出个二夫人的架子来,一子一女的吃穿用度,样样都要比着大郎二郎跟四姑娘。 一次也不知为了何事,文氏与许夫人起了些争执。 文氏便说若许夫人不答应,她就去把秦氏接回来,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许夫人大约是实在厌了文氏的贪得无厌,也怕文氏把当初那些龌龊事翻出来,便动了杀机。 趁一次文氏得了风寒,换了药让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7 她病情加重。然后借口她得的是会传人的恶疾,把她强送到家庙。 见她在家庙一直没死,怕她活着回来,便派王妈妈去直接给灌了一碗生附子。 花妈妈一番话说完,室内只闻得老太太的啜泣声,景阳侯大口大口的喘气声,还有蜡烛爆花的声音。 锦鱼更是听得浑身颤抖,背心发凉。 再也想不到,兜兜转转,许夫人杀人文氏竟然跟她还有她娘有关。 不由后怕得腿都软了。 她娘真是傻人有傻福。当初傻乎乎地上当,若不是真傻,只怕留在府里早没了命。 又惊惧万分,王妈妈以前总说灌药,原来竟不是开玩笑的。 现在完全可以肯定,许夫人闹这一出,为的是,不想被抓去大理寺,而且对这件事,还心存侥幸,认为只要自己死不认罪,别人就拿她没办法。 若不是她今日来见了老太太,知道了真相,她爹明日只要往皇上跟前把那封血书一递,便是欺君罔上,罪不可恕。 别说兵部尚书之职,整个景阳侯府怕都会被夺爵抄家。 许夫人……胆子竟是这样的大。 她正越想越怕,却听人问:“如今之计,你们如何打算?” 却是老太太。 她才倏然回神。 事已如此,覆水难收。关键是接下来,怎么做,才能让卫家平安度过这场灾难。 第123章 断臂求生 景阳侯与老太太商议了一阵。 两人都冷静了许多。 景阳侯才道:“大理寺就算人证物证皆全, 最多也只能证明许氏杀了人,却无法证明我对此事知情。大文氏来找我时,并未向我出示证据, 又如何能取信于我?我给她钱, 也只是看在文氏留下的两个孩子面上。” 锦鱼想了想, 这也说得通。 不过她更相信江凌的看法。许夫人的事, 且不说结果如何,会不会牵连到她爹。 她爹这边,主要还是看皇上想不想继续用她爹。如果还相信她爹的忠心,自然就会相信她爹的这番说词。若是不信,她爹无论怎么辩解, 怕也难逃罪责。 “不过……这事并非许氏直接动的手。她若是咬死不认,便是那个王婆子认了罪,也拿不出实证来证明这事是她主使的!” 老太太缓过气来, 显然还抱有幻想,见众人都不接话,她只得又道:“许氏无论什么结局都是罪有应得, 我就是可怜孩子们。便是锦鱼他们, 虽非她所出, 许氏也是他们的嫡母, 总要受些牵连!这叫咱们家的人, 日后还怎么在这京里抬头见人啊?!”老太太说到后来又抽泣不已。 锦鱼叹了一口气, 许夫人真是太作孽了。 老太太也是为人祖母的一番慈爱之心。但是许夫人的事, 卷入了夺嫡之争,已经上达天听, 不是她爹能想法子糊弄过去的。就算王妈妈忠心耿耿不想牵连许夫人,大理寺也会想方设法让她开口。 景阳侯听了老太太的话, 沉默了片刻,把许夫人的信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虽之前已经从锦鱼那里知道了信的内容,还是叫花妈妈把蜡烛移近些,自己仔细读了一遍,道:“她出生刑部世家,对这些个断案律法多有了解。想来也是有几分把握,才敢写下这么一封信。老大,你说,咱们若是把这信送给皇上……皇上若是信了,会不会……” 锦鱼不由又暗暗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太太一遇到孙子孙女的事,就容易犯糊涂。 当初也是明知锦心没救人,冒名顶替,也没深究,后来又后悔。 不由看向江凌。 江凌倒是宁静安稳得如一潭深水,只深深看她一眼,就叫她心中也跟着安静下来。 老太太与景阳侯对视半天,景阳侯才开口问江凌有何主意。 江凌这才回道:“依我看,这封信实是个大祸根,得赶紧烧了。侯爷明日上折子,就说罪妇许氏自知罪孽深重,粗衣布服,企图自戕。如今已经被您羁押在家,只等发落。您一直以来,只知专心公务,疏于治家,实在是罪不可恕,愧对圣恩,即日辞去兵部尚书一职,归家自省。” 他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已经“啊”地一声,又哭了起来。 锦鱼其实也是心有戚戚。若是她,虽是恨许夫人,还真想不出这种断臂求生的狠招来。 不过想想,这事既然糊弄不过去,摆在卫家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条就是许夫人与老太太的侥幸想法:抵死不认。 一条便是江凌这一招断臂求生,既能还死者一个公道,也能减少卫家的罪孽。 前一条路的结果也无外乎两种。 一种这事不了了之。 一种便是皇上认为景阳侯府欺君罔上,少不得抄家流放。 有诚亲王与顾家盯着,不了了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人家手里说不定还有别的证据。 若是当初那个来向老太太举报的老尼姑还活着,怕是连老太太也逃不了一个包庇纵容的罪名。 那么十之八、九便是第二种结果,欺君罔上,被皇上厌弃,阖府抄家流放。 虽然她是出嫁女,牵连不到,可她娘还有刚出生的弟弟就要遭殃。 老太太与她爹也逃不掉。 为了许夫人一人之罪,怎么能够拖所有人下水? 可是按江凌的说法,却还是有一个极大的问题。 若是她爹上殿替许夫人认了罪。许夫人被大理寺抓去,自己却抵死不认,又该怎么办? 他们也不能跟许夫人一样,索性也灌许夫人一碗药,杀了她,再替她认罪。 “可以许氏的性子,她是不会认罪的。便是王妈妈指认了,怕她也会说是王妈妈携怨报复。”她没说出的话,老太太倒替她说了。 景阳侯虽满脸懊恼,却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却听江凌道:“这就要看等夫人醒后,侯爷怎么劝她了?依我看,许夫人虽是心思不善,执拗颟顸,可对子女,尤其是锦心,那是连命都可以不顾的。让她重新写一封认罪求情的书信,说不定,她肯。” 老太太的哭声又大了些。 景阳侯大约也是心力交瘁,脑子混乱,半天长叹一口气,道:“就依你所言。你与我先到望燕楼去写折子吧。”又对锦鱼道:“你找个人去通知晴雾,许氏醒了,就派人来通知我。” 江凌与景阳侯便告辞而去,锦鱼安慰了一阵老太太。 花妈妈便道:“你去忙你的事吧。这里有我呢。” 锦鱼却笑笑,不肯走。 直到听外头说马太医来了。 她才对老太太道:“我叫人请了马太医过来,让他给您按按脉,若是今晚睡不着,便开一副安神的药。这件事,已经如此,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8 ,您老人家也别太伤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一时马太医进来,她又叮嘱了马太医几句,这才带着豆绿离开。 马太医想来也早听说了今日朝堂上的事,便没多嘴,给老太太按了脉,开了方子,便告辞了。 花妈妈忙打发人去配药。 老太太只觉得浑身的老骨头都散了架子,躺在床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是花妈妈劝道:“眼看着皇上年纪上来了,这种事,便少不了。咱们家现在遭了罪,倒未必是坏事。以前也不是没经过。如今我看五姑爷是个极有主意的,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 老太太闭着眼,点了点头:“唉,什么秧结什么果。那秦氏是个心思单纯的,带着锦鱼在庄上十五年,我咬着牙,不闻不问,也是怕她们回来没个好结果。如今看来,这一念之善,倒是有了福报。锦鱼好,她找的姑爷也好。就不知道这次的事,会不会连累到大郎二郎?尤其是大郎,若是皇上恼了,怕这个世子之位也没了……” 花妈妈拍着她的手:“您也想开些吧。不是还有宁哥儿么。如今咱们家遭了这么大的变故,等这事完了,就把秦氏跟宁哥儿接回来。安生过日子,不卷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去。” 提到宁哥儿,老太太这才心情好些。 两个老人家絮絮叨叨,等药煎好,老太太喝了,这才歇下。 * 锦鱼出了期颐堂,便去了古香堂跟晴雾交待了景阳侯的话,才回到紫竹斋,洗漱休息不提。 到了第二日,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听得外头有人哭闹。 睁眼叫豆绿。豆绿飞快跑了来,小脸皱得像苦瓜:“姑娘还是被吵醒了?” 锦鱼睁眼看着茜红的纱帐,有点晃神。 这里她以前就住过的。 这样猛地又住了一晚,竟是睡得极沉。 扫了一眼床辅,空着。江凌今日还要上朝,一早就走了。 再看窗口,只隐隐有些发白,想来还早。 便问怎么回事。 豆绿道:“还不是六姑娘,一大早的,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就跑了来闹。我让她在外头等着,她就哭哭啼啼。虽有那八个蓝牌仆妇,可也不能打她骂她,真拿她没法子。” 锦鱼醒了醒神,终于翻身起来。 她便让豆绿伺候着简单梳洗,才到堂屋坐着,让把锦柔放进来。 一时锦柔顶着一张幼白的脸,两眼红肿,眼下乌青地跑了进来,身后跟着满脸愁容的楼姨娘。 锦鱼让了座,便让上茶水点心。 锦柔坐下,便西子捧心一般捂着胸口,哭得哀切道:“我怎么听得风声,说是夫人真的杀了文氏?若是这罪坐实了,爹……爹包庇,也要夺爵流放。那我……我怎么办啊?!” 锦鱼:……也不知道锦柔从哪里听到的消息。看来刘氏管家的能力还是不够啊。 心里对锦柔的不喜又多了几分。 锦柔这人可真是只顾自己。嫡母犯法,爹要流放,她想的只是她自己怎么办? 能怎么办? 锦柔自己眼高于顶。 前日宁哥儿的满月宴上她倒听到了几句闲话。 说上回国色天香园的斗花会后,有人家来打听过锦柔。 只因她在会上表现得十分柔弱温顺,人也长得不太艳丽,很合各家夫人的眼缘。 可她不是嫌弃人家是庶子,就是嫌弃人家家世不够。非要找个一等一的人家还要嫡子。 结果到现在,亲事也没个着落。 却遇到现在这事。 她还挖空心思记在了许夫人的名下,算是许夫人未嫁的女儿。 就算卫家这次不倒,锦柔的亲事也是注定好不了了。 她以前几次三番好意劝说,锦柔就是不听。现在来找她哭诉,她又不是神仙,能怎么办呢? 她只得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静静地听了一阵。 锦柔跟楼姨娘见她不说话,哭闹半天互相对视了一眼,楼姨娘道:“你是她姐姐,你不帮她,谁还能帮她呢?上回我们见着五姑爷的四弟,也是不错的。实在不行,反正江家卫家已经是姻亲,不如亲上加亲,让锦柔也嫁到江家去?” 锦鱼还记得,她跟江凌订亲的时候,锦柔是有多幸灾乐祸,有多瞧不起江家啊。 如今真是风水轮流转。 想让锦柔跟她做妯娌?她可不想害了江老四。 她便道:“老四的亲事,我听说已经订了。老五的年纪又还小。” 锦柔“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夫人本来是想把我嫁给江三郎的,也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手段,抢了我的姻缘。如今卫家倒了霉,你就不管我了。亏我还送你东西,对你推心置腹的,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么?!” 锦鱼:……当初确实是她主动跟许夫人说要嫁江凌的。可是锦柔当时一门心思都在王青山身上呢!还嘲笑江凌是绣花枕头,这个仇她到现在还记着呢。锦柔居然还敢问她“良心”二字。 良言难劝找死的鬼。现在她也爱莫能助。 锦柔才是良心叫狗吃了。 她不耐烦地冷笑一声,道:“你们要说的话若是说完了,便先回去吧。你们这个忙,我帮不起。” 锦柔哪里肯依,与楼姨娘两个是又哭又闹又喊。 锦鱼真恨不能叫晴雾过来把她们两个一人一下手刀吹晕了了事。 正发愁,却听得外头有个婆子跑了来,腰间挂着蓝腰牌。 那婆子道:“古香堂晴雾姑娘派了人来,要见姑娘。” 锦鱼看看外面天色,又看看屋角更漏还不到辰时,心中一跳,也顾不得楼氏与锦柔,忙忙叫进来。 一时进来个婆子,双眼发红,脸色慌张,道:“晴雾姑娘让我来通知姑奶奶,夫……夫人……没了。” 虽早在意料这中,可锦鱼心里还是猛地抽成一团,又沉沉地坠下去,眼中发热,蹭地站了起来,身子晃了几晃。 到底许夫人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也不知道她爹是怎么说服许夫人的。 “没了?什么没了?你……你把话说清楚!” 楼氏的尖锐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带着回响。 那婆子便重复了一遍,又道:“也不知道她哪里找的砒霜,今早晴雾发现时,已经没了气。” 哪里找的?锦鱼心里大概能猜到。 虽然也明白这是她爹无奈的选择,可是莫名的她仍是觉得心寒。 她娘以前说过,她爹这人心狠。 如今这份狠劲可真是明明白白。 “我柔儿怎么办啊?她要按规矩守孝三年啊!三年过后,她就二十了!”楼姨娘尖叫起来。 锦柔也嚎哭起来。 锦鱼实在忍无可忍,这母女两个都一样,心里只有自己。 她勃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9 然怒道:“来人,把她们两个拖回垂碧馆。没有我的许可,不准放她们出来捣乱!” 锦柔与楼氏不依,好在她有八个蓝牌仆妇,都是身强力壮的,死活把两人拖走了。 便让那传话的婆子先回去,她让豆绿赶紧给拿点吃的过来。 不想一时早饭送上来,竟有辣萝卜、槽琼枝等几个小菜,还有鸡肉馄饨、水晶包子等几样主食。比她平素在家吃得还好。 豆绿道:“大奶奶说怕咱们住不惯,特意派人给咱们开了紫竹斋的小厨房。今日一早又让人送了吃的来。” 锦鱼暗暗感激刘氏周到,匆匆吃过,便换了身素净衣裳往古香堂来。 进了屋子,见景阳侯已经到了。她便硬着头皮,看了一眼许夫人。 步步锦的窗格子里透着外头青色的天光,照着躺在炕上的许夫人。 一眼看去,与昨日差不多的情形,只是身上穿的不再是辉煌灿烂的诰命服,而是浅褐色的粗布麻衣,半白的长发散乱着。那一张全无生气的脸孔乌青惨淡,看着十分吓人。 景阳侯仍是坐在昨日的位置上,正对着炕。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旁边的海棠花几上放着一张白纸。想来是许夫人重新写的遗书。 锦鱼冲她爹行了一礼,伸手拿起遗书看了起来,仍是红色的血书,纸上泪痕斑斑。 “命妇许氏宝敏泣血启奏皇帝陛下御前……臣妇出身于世代清贵之家,及长嫁于簪缨钟鼎之族,憾德行有亏,枉称贤良,未守妇德,因妒生恨,毒杀陪嫁婢女文氏,使卫许两氏满门蒙羞。愧对天地君上父母,愿以一死,以赎罪孽。盼吾皇天恩浩荡,怜臣妇一时糊涂,认罪之心至笃,爱子之心如渊,莫因臣妇之过,牵连臣妇之二子二女。尤以幼女锦心,婚配坎坷,敬国公府本已拟为之请封诰命。若今受臣妇所累,不能得此天恩,则臣妇九泉之下,亦不能瞑目矣。祈颂圣恩垂示。命妇许氏宝敏泣血顿首再顿首伏叩圣裁。” 锦鱼读着读着,眼中渐渐模糊。 许夫人虽是杀了文氏,可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妒字。 若无爱,又何来妒?许夫人嫁错了人,更爱错了人。 不知道昨日许夫人面对她爹的狠心绝情,是不是早已经万念俱灰? 捏着那薄薄一张纸,她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还是景阳侯道:“你先坐下吧。”又吩咐晴雾着人去叫大郎二郎刘氏杨氏。 晴雾飘出去吩咐人不提。 锦鱼扶着桌子,软手软脚地慢慢坐下,偷眼看她爹。 就见景阳侯也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皮肤松弛发黄,鬓角都露出白霜来。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 每个人都要替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代价。就算这次她爹没有丢掉兵部尚书的位置,亲自逼死结发妻子的这件事,也必将成为心里一辈子都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她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劝说,便无声地坐着。 “我是不是错了?”却听她爹声音嘶哑地问。 锦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说的哪件事呢? “爹爹觉得自己错在哪里了?” “我识人不清,又狠心绝情。她昨日问我……这一生,是否对她有过真心……我竟是答不上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跟她的亲事,是老侯爷定下,老太太也同意。这么多年……我不知道,我以为只要我严守嫡庶之分,让她坐稳夫人之位,便够了。却原来并不够。这一辈子,就好像一场大梦,醒来不过一身粗衣布服,什么也没有。” 她爹的声音很模糊,好像在呓语。 锦鱼心头发酸,眼中又落下泪来。 谁对谁错,她也分不清。 想了半天,她哽咽着问:“那……爹爹这一生,可有对谁真心过?” 景阳侯半天没回答。 就在锦鱼以为他再也不会回答时,他低声道:“你娘。” 锦鱼心中一痛,目光落在许夫人的身上。 “她比我先看明白我自己,所以才对你娘下了手。” 锦鱼却轻轻摇了摇头。若她爹对她娘是真心,又怎么会舍得撇下她们母女十五年? 也许有些人的真心只有这么多,比不上别人的真心吧。 可她也不能选择父母。纠结她爹是什么样的人,又能怎么样呢? 便擦干眼泪,转了话题,问了问该如何发丧等事。 一时听得外头丫头来说大郎二郎他们来了。 景阳侯便不动声色地把那封遗书收到了袖中。 四人一进来,这屋子就显得有点挤。 锦鱼忙起身见礼。 卫大郎卫二郎哪里还顾得上,一个箭步就冲到炕前,伏在许夫人的身上痛哭失声。 刘氏与杨氏站在他们两个身后,也是哭声不止。 四人这样哭了半天,卫大郎不知道想起什么,转过头来,直奔到景阳侯面前,颤声道:“母亲的遗书呢?昨日她还说自己是冤枉的!怎么今日就认罪了。父亲!你到底对母亲做了什么?!” 景阳侯半垂着眼眸,态度倒也平静,道:“大郎,你母亲做错了事,如今只是天网恢恢罢了。” “你放屁!你血口喷人。娘不会杀人,不会做那样的事!我记得,我都记得。文氏是娘自小一起长大的丫头,情同手足!二妹三弟都是养在娘的院子里,吃穿用度,都跟我们一样!她怎么可能杀文氏!” 卫大郎昨日脸上被刘氏也抓了好几下,此事表情狰狞,直接开□□粗。早忘了景阳侯是他爹。 屋子里,其余人等都十分安静,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震惊了,连哭声都停下了。 锦鱼却更加肯定,老太太没弄错,没冤枉人。 以许夫人的心性,怎么可能真容忍一个丫头出身的小妾生下的孩子,跟自己的孩子平起平坐? “母亲的信呢?母亲的信呢?我要替母亲去伸冤!”卫大郎直逼到景阳侯的跟前,居高临下,目呲欲裂。 景阳侯抬眸,冷眉冷眼地盯着他:“什么信?” 卫大郎仰面大哭,旋即又大笑起来,道:“我知道了。娘是你逼死的!你早厌弃了娘,巴不得趁这个机会,整死她。她死了,好给姓秦的贱人挪地方!这件事我不会善罢甘休,我要去击登闻鼓!” 景阳侯气得满脸胀红,拍桌大骂:“糊涂东西!你是要把全家都拖下水替你娘陪葬么?!” 锦鱼在旁边听他又骂她娘,气得浑身发抖。 这不知死活的东西,自己闯出这么大的祸事还不够,还嫌事情不够大,居然还敢威胁去敲登闻鼓! 实在不能再纵容下去。 第124章 生恩养恩 她水眸圆睁, 凌厉地看向晴雾:“还不赶紧打晕了他!” 晴雾微微一怔,却二话不说,飘身上前, 一扬掌, 卫大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0 的哭闹声戛然而止。 晴雾甚至还仔细地扶住了卫大郎轰然倒下的身躯, 以免砸在景阳侯身上。 卫二郎今天倒是挺奇怪, 不像平常那样事事都跟着卫大郎行事。 见卫大郎又被打晕,他脸色苍白往旁边直躲。杨氏也怯怯地拉着他的衣袖,一脸惶恐。 锦鱼这才转向刘氏:“先把他抬回你们院去吧。就是捆着绑着,也不能让他再出来闯祸了。” 刘氏昨日挨了卫大郎的巴掌,右边脸还肿着, 嘴角也青了一块。 听到这话,狠狠瞪了眼已经人事不省的卫大郎,点了点头。 晴雾便叫了一声, 外头进来四个婆子,把卫大郎给抬走了。刘氏却没跟着一起走。 锦鱼见卫二郎站在一旁瑟瑟发抖,也有些不忍, 便对景阳侯道:“爹爹, 夫人的绝笔不如给二哥哥看看。回头也好让二哥哥劝劝大哥哥。” 景阳侯闭了闭眼, 长叹一声, 从袖中拿出信来, 却并不递给卫二郎, 反递给了刘氏:“你来念给他们听吧。” 也许还是防备卫二郎冲动之下毁了信件。 可见景阳侯对这两个儿子到底有多失望。 刘氏接过, 低声念了一遍,没什么感情。 杨氏却又嘤嘤哭起来。 卫二郎一边听, 一边不断抬着衣袖抹眼泪。 景阳侯见了,想了想, 还是对刘氏跟卫二郎道:“这事牵扯到朝堂之争。你们好好劝劝大郎,不要落入了别人的陷阱。搞到毁家灭族。他也该明白,这侯府世子不是那么好做的。若他再这样糊涂冲动下去,这一大家子人,我实在不放心交给他。” 刘氏脸色大变,悚然一惊,忙急切道:“父亲,我……我会劝他的。我会好好劝他的。” 卫二郎却只抹了抹泪,点了点头。 景阳侯大概实在是累了,从刘氏手里取回那封信,仍是放到袖中,便起身道:“锦鱼,你就辛苦些,在家里住下,主持下大局吧。刘氏,你有什么事,先问过她。” 锦鱼叹了一口气,跟刘氏一直送他到古香堂门外。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葳蕤的一片雪白的蔷薇之间,正要转身回去,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个人来,身材瘦瘦的,个子也不高,穿着一件大红的直缀。 明明就在她面前,又是那样亮眼的颜色,看着却没有什么存在感。 她不由吓了一跳。原来是卫三郎,也不知道他在这门口站了多久了。 这个弟弟,她不亲。卫三郎在卫家也没什么存在感。她从回到卫家到现在,总共怕也没跟三郎说过十句话。 可现在看他这样,又不由有些可怜这孩子。 这府里大概人人都知道了许夫人的事,唯独他还不知道,居然穿了件大红的衣衫来。 若是知道了许夫人真的杀了他亲娘,想必冲击会很大。 许夫人贤名远播,有一个原因就是她把锦芬跟卫三郎都放在自己屋子里,与自己的儿女一同养大。 人人都说她重情重义。 再加上,楼氏也是她的丫头。也是安安稳稳的,还生了女儿。 这样一个满京知名的贤良人,谁能想到文氏会是死在她的手上? 锦芬跟三郎肯定更想不到。这个从小视作母亲的人,其实是杀害生母的凶手。 不过这事他们早晚也是要知道的。 反正丧服还需要时间准备,穿不穿红,也不打紧。 她便问三郎:“你要进去看看吗?” 不想三郎眼神飘忽,双眼微眯,半天道:“她真死了?”问完了话,嘴角还诡异地翘了翘。 锦鱼骇然,不由望了刘氏一眼。 只见刘氏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虽觉得三郎的态度有些诡异,可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再说也已经答应了要带他进去。 她便点了点头。 卫三郎眼神忽地一亮,好像暗夜里突然点着的灯,却冒出的是一抹幽蓝的火,更显诡谲。 他点了点头,抬脚越过锦鱼与刘氏就往里走。 锦鱼跟刘氏又对望一眼,忙追上去,紧跟其后。 一时进了东梢间,就见卫二郎正坐在椅上,低头呜呜呜地哭。 杨氏坐在另一张椅上,却是红着眼,正发呆,见卫三郎走进来,她叫了一声“三弟。” 卫三郎却恍若未闻,反而径直走到炕前,垂头去看许夫人。 卫二郎住了哭,跳起来怒道:“你怎么这般不懂事,居然穿件红衣来!” 锦鱼骂他们吵起来,正想上前劝架,谁知卫三郎不怒反笑,而且越笑越大声。 锦鱼心道:这卫三郎莫不是伤心过度得了实心疯了吧。 卫二郎见他居然敢笑,哪里还忍得住,跳起来,扑过去揪住他的领子,大骂道:“生恩不如养恩,这些年母亲可没亏待过你跟你姐!” 卫三郎的身体却像一根木头戳着不动,可脸上仍是在笑,笑得两行眼泪流到腮边。 卫二郎抬手“啪”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卫三郎却是微微一怔,突然止住笑声,扬手也“啪”地给了卫二郎一个耳光。 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一向最没存在感,最顺从的卫三郎,居然打了卫二郎。 连卫二郎自己大概也是太过意外,双手揪住卫三郎的衣衫僵着不知所措。 就见卫三郎脖子上的青筋凸起,恨声质问道:“生恩不如养恩?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有多久?!你可知道天天对着杀母仇人,还要喊她母亲是什么滋味!你可知道……要一个七岁的孩子保守这个秘密有多痛苦,多煎熬!你们母慈子孝一家欢乐还不够,杀我母还不够,还要拿我跟我姐姐来装贤良博名声!告诉你,她死得还是太容易了。白废了我一番苦心。她就该身败名裂,就该下大理寺的大狱,就该尝尽千般苦刑,就该被腰斩于市!” 锦鱼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如遭雷击。 卫三郎……居然早就知道,居然一个人保守了这个秘密整整八年! 一番苦心?难不成这件阴私是卫三郎告诉顾家的?不是他们猜测的诚亲王?! 诚亲王只是在后面推波助澜,让这件事闹到金殿? 卫三郎到底恨许夫人和卫家到了何等地步,才会走这一着险棋?! 他这样等于是背叛卫家。 卫家便再也容不下他了。 这是何等玉石俱焚的决心。 实在是太可怕了。 卫三郎吼完之后,狠狠地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在众人的惊惧莫名之中,扬长而去。 锦鱼忙叫晴雾:“现在可不能让他走出卫家。” 晴雾追了出去。 一时回来问怎么处置。 锦鱼想了想:“先送去紫竹斋,看管起来。” * 这一天真是短暂又漫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1 她跟刘氏杨氏卫二郎分了工。 杨氏负责照看孩子们。 刘氏负责派人安排灵堂、打发丧服,侯府挂白,着人各处报丧。 外头男宾就由卫二郎暂时应对着。刘氏早派了人去叫江凌回来,帮着在外头主持大局。 锦鱼则负责接待陆续前来的女眷。也没现成的丧服可穿,只能让人裁了两块白麻布,披在身上。用白麻绳当腰带勉强系上,权作丧服。 最早赶来的是二房三房的人。锦鱼自然是不会多说什么,只说许夫人怕连累全家,还是选择了承认罪行,也免到大理寺受尽折辱。二房三房虽是惊惧,倒也没闹腾。 不到中午,锦熙锦芬锦兰等也全都赶了来。 一个个又哭又闹,锦鱼只能是各种的解释安抚。 尤其是锦熙,跟她关系本来就好,虽然对许夫人和锦心的事也多有不满,屡次规劝,可是如今许夫人落个这样的下场,锦熙还是所有女儿中最伤心的,哭得几度昏厥过去。 锦鱼只能把她送到垂碧馆,让楼姨娘跟锦柔照顾。反正这两人,她现在也不打算放出来。 锦芬却又是另一样。 她是又哭又骂,吵着要见景阳侯讨公道。 可是文氏已经过身多年,现在还能还文氏什么公道呢。 普通人家,又不像是皇家,能追封个什么皇贵妃。 锦芬不过是想替自己捞点好处罢了。 锦鱼被她吵得实在厉害,便让人送她去紫竹斋,见卫三郎。 让这姐弟两个互相安慰。 锦兰则是唏嘘不已。又有些好奇事情真相,陪她坐着,无人时就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锦鱼早就身心俱疲惫,哪里有精神应付她的打听,只劝她道:“有些事,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等事情过去,我再慢慢跟你说罢。” 锦兰虽有些不满,不过也只酸酸地道:“咱们家这些女儿,明明你才是唯一一个在外头长大的。如今,倒成了家里最得宠的女儿。你娘可真是有本事。难怪能活着当上诰命夫人,还有儿子傍身。夫人这一走,这侯府就是你娘的了。” 锦鱼闻言不由朝她横眉怒瞪了一眼。 锦兰缩了缩脖子,立刻转了话音,长叹一口气,道:“说来最惨的是我。当初我姨娘……是老侯爷赏给侯爷的,可是出身青楼,虽是清官儿,可侯爷那脾气,一直嫌弃她。她最后也是一病没了。” 锦鱼倒没听说过这个。老侯爷也太奇怪了。居然从青楼赎了个清官儿来给她爹作妾?是觉得儿子太正经了,想让他不正经一下么? 便问锦兰姨娘得的是什么病。 锦兰道:“你回府前两年,她才走的。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在那种地方呆过,吃过什么不该吃的药,她生下我后,一直就病歪歪的。拖到看我成家,这才走了。” 锦兰说着,想起她姨娘,便放声哭了起来。 正赶上外头有人来,也不知道是谁,还没进门,声音先传了进来,道:“唉,我这小姑子对这些个孩子是极好的。难怪她们伤心。” 锦鱼与锦兰互相对视一眼,顿时都不觉得悲伤了。 有锦兰在,她便托锦兰先招呼着人,抽空去看了一趟老太太,在老太太处陪着吃了午饭。 老太太担心侯爷,她又去望燕楼看她爹。 进了楼,却不是寻常的那间书房,而是旁边的卧室。 她还是头一回进这间屋子。 家具都是小叶紫檀,花色繁复精致,步步锦架子床上挂着闪金琉璃色纱帐。 明明十分气派,可屋子里气氛却是十分压抑。 青景阳侯躺在罗汉床上,有气无力地。 江凌居然也在。她还不知道江凌已经回来。 锦鱼便问江凌怎么回事。 江凌拉了张空椅子靠近自己,让锦鱼坐下,才道:“那封信……我看是不太妥当。可是不交给皇上,也不妥当。倒有些两难了。” 锦鱼把那封信的内容想了想,也想不出来哪里不妥当,若说最不妥当的,怕还是许夫人死到临头还想着为锦心要诰命。 便问江凌哪里不妥。 江凌道:“许夫人半个字没有提到侯爷。更没说侯爷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锦鱼不由怔住。仍是有些不明白,便问:“可是就算许夫人说了,皇上也可能认为是许夫人在包庇侯爷。毕竟侯爷倒了,对……” 她说到这里,却突然脑子灵光一闪:“你是说……许夫人故意的。要陷害侯爷?却苦苦哀求皇上不要牵连她的二子二女。难不成她还幻想着皇上撸了侯爷的爵位,把这侯府传给大哥哥?!” 江凌微微一笑,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我娘子可真聪明,一点就透。” 锦鱼只觉得许夫人的想法太过匪夷所思。 江凌却点点,分析道:“许夫人之错,并非什么株连九族的大罪。若她明明白白写清楚,岳父并不知情,皇上若是还想用岳父,便可以以此为证据,对岳父小惩大诫一番,走个过场。也不会连累到世子还有其他的子女。可是如今,她只字不提岳父,却偏说不要连累到她的孩子。这样岂不是在暗示皇上,岳父知道此事,会被连累。岳父出事,自然有可能牵连到侯府世子之位。所以才需要特别求情,求皇上不要牵连到她的孩子。” 这番话多少有些绕。 锦鱼慢慢想了一会儿,才算理明白。 不由连连摇头,许夫人真是又蠢又毒,临死都要拉侯爷做个垫背的。偏又蠢到以为皇上会因为她主动认罪自杀就对她儿子开恩,惩处了侯爷后,把这侯府爵位传给她儿子。 她所犯之罪,本就当诛。 如今不过是畏罪自杀,有过无功,拿什么向皇上求情? 如果她与皇家感情深厚也就算了,不过只是普通的命妇。 皇上连她长什么模样怕也搞不清楚。 怎么会因为她临死求情就开恩?! “那不送上去呢?”她问。 这回回答她的是一直沉默不语的景阳侯:“不送上去……想必皇上会以为是我杀她灭口,不是她自己求死。” 锦鱼:…… 这里最不了解皇上的人就是她了。景阳侯跟皇上的时间最长,这个猜测多半是对的。 确实是两难。 而且她爹现在禁足在家,也不能到皇上面前去亲自替自己分辩。 这折子若是按正常的规矩递上去,怕是皇上看都不看。 大理寺再严刑拷打王妈妈。 以王妈妈对许夫人的忠心,听到许夫人死了,说不定一气之下,会诬告侯爷。 最后做成铁案。侯爷被牵连,许夫人也就白死了。 真是没想到许夫人的遗书,会让这件事又陷入僵局。 可她也明白。她爹去劝说许夫人,已经是万分难堪。总不能自己替许夫人写下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2 封信,逼着许夫人照抄吧? 她爹再狠,可也没狠毒到这个地步。 何况也没想到,许夫人竟然这样异想天开,临死也要拉侯爷下水。 她只能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可怜巴巴地看向江凌。希望他能想出个办法来。 江凌眼里眸色微深,冲她轻轻点头,这才转过头对景阳侯道:“岳父,若是信得过小婿,就把这封信交给我。我来处理。” 景阳侯连番事故,早就心灰意冷,点了点头,道:“我这一辈子……最糊涂的,就是识她不清。到得最后……虽然狠心,却又不够狠毒。”说着翻身起来,出到外间书房,提笔刷刷刷写了一封折子,写完递给江凌。 江凌接过展开,锦鱼也凑过头去看。 就见上面抬头写了她爹的官衔名字:景阳侯兵部尚书臣卫简 奏请皇上圣安。 下面的字迹多少有些潦草,很短。 “臣追随皇上数十载,虽披肝沥胆,宵衣旰食,惜德薄能鲜,于国于君无功,于家于子无德。愧悔无地,今请辞兵部尚书一职,自请削爵降等,躬请圣裁。” 锦鱼看得心惊。她爹这是不但要把兵部尚书一职拱手相让,还愿意削爵降等。 这个惩罚实在是泰山压卵、犁庭扫穴,过于重了。 她忙劝道:“父亲何必如此,皇上如今身子还健旺,定然不会想把这事闹大的。” 景阳侯摇了摇头,哑声道:“你不懂。我后来虽自觉看透了她,知道她并非真贤惠,可……也从未没想到她竟如此不堪,如此愚蠢。可想想,我自己又好到哪里去?这一辈子,我们都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到底是我更可悲,还是她更可悲……这个官,我不做也罢。” 锦鱼无言以对。 江凌想了想,一个字没劝,只收了折子。 * 第二日江凌一大早拿着这两件要紧的东西去上了朝。 锦鱼在家守灵接待来吊丧的女客。 也许是风声已经传出去了。 相比之前宁哥儿的满月宴,国色天香园都装不下,如今景阳侯府却是门前冷落。 该来的亲友,只是派一两个人来意思意思。 江家王家钟家定北王府倒还是打发了人来吊丧。 叫锦鱼有些意外的倒是敬国公府。 他们一家子全来了。 当时已经快正午。 锦心穿着白衣,在灵前磕了几个头,默默掉了几滴眼泪,就跟着敬国公夫妇和柳镇回去了。 也没问她其他姐妹在何处,也没说要留在娘家帮忙。 锦鱼瞧她,实在也不像有多伤心的模样。 想到许夫人千方百计,死到临头还惦记着她的诰命,不由感叹锦心凉薄太过,对她更是不喜。 待送走了敬国公府的人,外头终于有人来道:“五姑爷回来了。” 锦鱼才松了一口气,也顾不得有没有人来,让刘氏一个人守着,自己飞奔着回到紫竹斋。 进门就见江凌已经换了丧服,脸色安静,并无沉重忧虑之色。 她慌得七上八下的心一下就定了。 想着时间紧,便也不让江凌解释,拉着江凌先去望燕楼。 进门见她爹躺在罗汉床上,见到他们两个,自己翻身起来。 她忙叫小厮送来茶水,点心。 自己亲自己奉了一杯热茶给江凌。 江凌望她一眼,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热茶,才把事情经过说了。 * 今日大殿之上,正事处理完毕,大理寺左断刑司少卿果然当殿奏报皇上,说许氏畏罪自杀,是为了包庇景阳侯。又拿出了王妈妈的证供。 王妈妈在供词上说:她毒杀文氏,景阳侯确实不知情。可过了几个月,景阳侯不知道从何处得知了这事,很生气,冷落了许氏一些时日。可最终还是看在四个孩子的面上,决定包庇许氏,只叫她善待锦芬与三郎,把这事硬压了下来,还给了文家一百两的封口费。 大理寺左断刑司少卿要求皇上批准提审景阳侯。 江凌见事情发展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便安静呆在旁边,没急着上前替景阳侯辩解。 大理寺左断刑司少卿这个要求一经提出,就遭到了太子与袁相一派人的极力反对。 景阳侯若是进了大理寺,大理寺拼了命也会把这个案子做实了。 景阳侯是堂堂一品军侯,当朝的兵部尚书。 这兵部尚书的位置,那是多香的一块大饼啊。 太子跟袁相能让诚亲王白抢了去? 自然唇枪舌箭地吵了起来。 两边吵了一阵子,皇上也觉得头痛,总算想起江凌来了,便召他上前问:“许氏到底是怎么死的?景阳侯到底知不知情?” 江凌见时机已到,这才把景阳侯的折子递了上去。 皇上看后沉默半天,递给身边大太监,让念出来给众人听。 那折子写得极短,倒是铿锵有力。 丝毫没为自己辩解。 太监念完,整个朝堂上都鸦雀无声。 江凌拿眼偷看各人表情,倒也能大约看出来各人心思。 景阳侯平素为人平和中正,公忠体国,官场人缘不差。 朝中这些人谁家没个妻妾之争? 自然都心有戚戚,为了点这样的事,丢官削爵,处罚未免太重。他日轮到自己家岂不也会如此? 再说虽有王妈妈的证词,可也不过是空口无凭。 便再偷偷去看皇上。 就见皇上的表情多少有些不耐烦,便暗暗松了一口气。 皇上后宫那么多,暗中也是互相内斗不止,一堆烂事。 皇上自己都不能保证宫里干干净净,景阳侯家出点事,不挺可以理解的么? 他料定,同情景阳侯的人必是不少。 果然没过一会儿,便有太子一派人开始站出来替景阳侯求情。说他罪不至此。 人一多,诚亲王的人就沉不住气了。那大理寺少卿立刻开始污蔑,说许夫人未经审结便自杀身亡,谁知道是不是有人要杀人灭口,吵着要派仵作去验尸。 江凌在旁边听他们争吵,见闹得火候差不多,大理寺少卿中了计,才把许夫人的遗书拿了出来。 又语气十分沉痛地跟皇上说:“罪妇许氏前日已经上吊自杀过一回,所幸被下人救下。景阳侯府还特意请了马太医去替她诊治。谁知道她当晚又服毒自杀,一来想必是认罪之心甚决。二来,怕也是知道,大理寺左断刑司是个有进无出的地方。” 他顺带手把左断刑司给阴阳了一下。 遗书呈上,皇上也不看,直接叫太监念出。 这份遗书一念完,满朝文武又再度都陷入了沉默。 皇上睁着眼睛,愣是半天没回过神来。 第125章 冲冠震怒 景阳侯听到这里, 从床上坐起来,伸手叫小厮拿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3 滚热的毛巾子来烫烫脸。 锦鱼不解何意,只当他是疲累了, 便忙走到门口去叫人。 一时热毛巾端了过来, 锦鱼接过手, 亲自伺候景阳侯。 景阳侯拿毛巾捂了一下脸, 便取下揉成一团,扔在红木盘子里,转头看向江凌:“你大概是天生做官的材料。日后前程不可限量。今日这事,你实在处理得极妙。” 江凌微微一笑,道了声“过奖”。 锦鱼隐约有些明白, 江凌这是把她爹置之死地而后生。 先给皇上看了她爹接受处罚的决心。 杀人不过头点地。皇上还不知她爹何罪,看到这样重的惩罚,难免心生不忍。 如果对方就此作罢, 江凌大概就不必把许夫人的遗书呈上去了。 接下来对方见情形不利,开始着急,随口攀污, 他才拿出遗书。 这样做的微妙之处就在于, 大理寺先有了证据, 逼供王妈妈, 拿到证词污蔑她爹。表面上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可大理寺被逼急后, 却空口无凭怀疑许夫人是她爹杀的。 江凌有遗书这件物证, 还有马太医这个人证, 足以证明她爹是清白的。 虽然从头到尾,江凌都没有直接去否认她爹包庇许夫人这个已经被大理寺做实了的罪状, 但却通过许夫人是自杀还是他杀这个衍生出来的案子结果,暗示皇上大理寺办的案子有问题。 这就会让皇上自己去联想。皇上什么人?自然是想得比一般人多, 比一般人深。皇上自己就会怀疑,既然这件事大理寺办得糊涂,那之前王妈妈的证词呢?是不是也是糊涂的? 大理寺自然不可能真糊涂,那么大理寺为什么要假糊涂呢? 原因还用问吗?当然是政争了。 一旦让皇上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一件刑案,而是一件党争构陷案,那么许夫人遗书里替不替景阳侯开脱,就一点都不重要了。 尤其是许夫人最后还天真到想替锦心求诰命。对皇上来说定然也觉得匪夷所思,她爹也算个能人,居然娶了这么位愚蠢的妻子!对她爹的同情自然也会更多一些。 她没去接她爹的话,反正她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爹肯定也只会把江凌夸得地上无天上有。 她更关心最后的结果,便问:“后来呢?” 江凌神色难辨,想了想,正要开口,却听得外头脚步杂沓,有人站在门口道:“外头有宣政殿的公公来传圣旨!让卫家满门接旨。” 满门接旨?跟满门抄斩还挺接近的,听起来就怪瘆人的。 景阳侯眉头紧锁,脸色微白,忙叫人来给他换衣。 锦鱼与江凌便急忙离开了望燕楼。 他们不算卫家人,但还是可以到前头去看看情况。 一时到了前院天井之中。两人便躲进了一处花厅的隔扇门后,朝外看去。 此时正是四月底,午后的阳光,明晃晃的。 刘氏看来接旨也是有经验的。 这么快,天井正中已经摆放好了长条盘螭花梨木翘头香案。 案上供着明黄金龙黑轴圣旨。 一个年约四十许的红衣大太监站在旁边。身后站了两个蓝衣小太监。 风软软地,吹得香案上的香头一闪一闪地红,喷出一缕又一缕飞蛇似的轻烟。 江凌贴在锦鱼耳边道:“那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姓张。” 锦鱼点点头。见这张公公脸色严肃,一颗心不由吊到嗓子眼里。 默默等了大约有两刻钟,天井中便跪满了人。 卫家人都到齐了。 那张公公才清了清嗓子。 两个小太监便上前拿起圣旨在张公公面前展开。 就听张公公念道: 景阳侯府上下听旨。 今日朝堂之上,朕得阅罪妇许氏遗书,冲冠震怒。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偏罪妇许氏,一不守护卫家,二不回护夫君,三不庇护其余子女,只知自己亲生之儿女。其暗室私心,昭然若揭。 足见其素日贤名,不过矫言伪行。 许氏身为诰命,犯下大错,不知悔改,竟妄以一死,要挟皇恩!其心可诛! 今特旨夺其诰命。令其二子永世不得承袭景阳侯府。二女永世不得封诰。 以此诫示天下妇人,当恪守妇德,嘉言懿行。 否则必如许氏,身败名裂,死于非命,更会累及子女前程! 钦此。 某年某月某日。 锦鱼在门扇后面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身子僵硬,半天动弹不得。 实在是,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许夫人其心不善,临死还想暗暗阴景阳侯一把,结果叫江凌一番运作,她爹毫发无伤,许夫人倒把自己的孩子全赔进去了。 最惨的就是锦熙,明明什么都没做,居然也被拖累得永世不得诰封。 也不知道许夫人地下得知这样的结果,会不会后悔得又活过来? 圣旨念罢,天井之中响起哭声一片,有人当场晕了过去。 视线所限,声音杂乱,锦鱼也没弄清楚是谁。 倒是她爹还沉得住气,带头叫了一声谢主隆恩。 那张公公这才露出笑脸,客客气气地扶着景阳侯起了身,寒暄了几句。 她就看见她爹跟着张公公走了,也许是去送人出门。 锦鱼长长松了一口气。 皇上这是分明还想用她爹。这么长的一篇圣旨,一个字没提景阳侯。 许夫人却是罚得极重,还连累了四个子女。 皇上对景阳侯府的惩罚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靠上江凌身上,低声问她爹的处置如何。 江凌便道:“皇上在朝上,便已经说了,让岳父闭门思过三个月,再回朝复职。这期间兵部尚书一职,由敬国公暂代。” 锦鱼见自己果然猜对了,不由翘了翘嘴角。 这一次真是几番波折。险中又险。 若不是她从老太太那里探明了真相,她爹跟江凌都真信了许夫人是冤枉的,侯府现在说不定已经烟消云散。连江凌也免不了受到牵连。 见左右无人,她轻轻凑上前,将红唇在江凌玉白的腮边轻轻一蹭:“卫家这一回,可都多亏了夫君周全了。” 江凌嘴角一勾,顺势长臂伸过,揽住她的细腰,俯下头来,在她唇上一印,这才幽幽叹了口气道:“你可要守孝了。” 本朝出嫁女只需要服丧三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锦鱼便忍不住有些想笑。 两人正偎依一处腻歪,却听得外头有人叫:“老太太……老太太……” 锦鱼惊得一跳,推开江凌,飞快奔了出去 却见前排当中一堆人围着。 见她来了众人纷纷闪开让路。 她走进人群,就见老太太品冠大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4 ,狼狈地坐在地上,身子歪斜,依着花妈妈,脸上全是泪痕。 她忙叫道:“还不赶紧抬张春凳来。” 自有人跑着去了。 她扭头看时,却不见刘氏。 她也不顾不得问怎么回事,忙蹲下身子,伸手握住老太太枯瘦的手,安慰道:“祖母,没事了没事了。” 老太太听到她的声音,睁开浑浊的泪眼,哭了出来,道:“菩萨保佑啊,亏得你跟你姑爷是个明白的。皇恩浩荡,这件事,算是总算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万幸啊万幸。” 锦鱼眼中一热,点了点头。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便抬眼去找刘氏。却没看见,忙问豆绿。 豆绿道:“刚才听到圣旨,世子爷晕了过去。大奶奶叫人抬着他,送他回去了。” 锦鱼:…… * 许夫人杀害妾室,自杀之后,又被皇上叱骂重责之事闹得满京皆知。 卫家在丧事上自然是尽量低调。 景阳侯闭门不见客。 卫大郎丢了世子之位,接到圣旨,当场就气晕了过去。 醒来又被刘氏不停地臭骂,彻底气得病了,也推说不肯见人。 卫二郎也缩着不肯出面,不知道是不是过于羞愧,不敢见人。 卫三郎因为背叛家族,景阳侯叫人把他打了一顿,暂时关进了祠堂。 几个女婿,本来宜春侯世子对锦熙还不错。 可是锦熙受了无妄之灾,在宜春侯府被婆婆骂得抬不起头来,天天受气。因此两人也不能过来帮忙。 锦芬之前跑去望燕楼闹,景阳侯破例见了她一面。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锦芬倒是欢天喜地地走了,从此没再出现过。 只有锦兰,虽不是天天过来帮忙,倒也隔三差五过来走一趟。 结果卫家明明人口众多,外头的事,只有江凌这个女婿替卫家撑着。 里面的事,刘氏心情崩溃,甩手不干。锦鱼只得叫茯苓回来,帮着一起当起了家。 卫大郎卫二郎都报了丁忧。自然得了批准。要在家中守孝三年。 * 七七四十九天,办完许夫人的丧事,景阳侯要开祠堂,正式把卫三郎逐出卫家族门。 许夫人犯了罪,其错当诛。 可是卫三郎勾结外人,导致卫家差点儿灭族,这么大的罪过,自然不可能放过。 在开祠堂之前,锦兰带着锦芬来找她求情。 让她去劝她爹收回成命。 毕竟景阳侯府虽然如今叫满京的人指指点点,可仍是侯门贵族,景阳侯也仍是堂堂兵部尚书,深受皇上信任。 卫三郎一个没有母族的庶子,被逐出父族之后,可以说是前程尽毁。 锦鱼虽不喜欢锦芬,但也有几分同情她跟卫三郎。 又不能不给锦兰面子。 她想了想,还是答应帮帮忙。 不过去劝她爹之前,她抽了一个下午的空档,特意到祠堂去见了一次卫三郎。 那间屋子算是私牢。 只有几个巴掌大的窗口有阳光射进来,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看着比锦心之前在敬国公府被关押的地方还可怕。 但是卫三郎却显得十分整洁。 圆领的蓝色直缀没有多少褶皱,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 见到她还隔着栅栏笑着叫了她一声五姐。唯一让人看得出来的地方,是他走起路来,还有些不利落。 卫三郎似乎对是不是被逐出卫家,根本不在乎。也许他在背叛卫家之前已经谋划好了退路。 不知为什么,这样的卫三郎让她心生忌惮,不由有些后悔,该让江凌跟她一起来的。 不过既然来了,也不能怕了,只能硬着头皮把该办的事情办完。 她坐在椅上,轻声问卫三郎:“你出卖卫家这件事,你不说,其实也不会有人知道。你那天自己选择说出来,是什么缘故?” 卫三郎微侧着瘦削的脸庞,高挺的鼻子十分显眼。 也只有这个时候,锦鱼才看出卫三郎长得还挺像她爹的。 只是身材瘦矮了些。 卫三郎想了想,反问道:“五姐,你跟你姨娘被卫家放逐这么多年,你一点都不恨卫家吗?你为什么要这样竭尽全力地帮卫家?” 锦鱼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问。 想了想,认真答道:“我只是觉得,这世界上没有谁就该天生对谁好。便是我们的父亲,生下了我,他对我好,我自然欢喜。他对我不好,我也不必恨他。更何况,我在洛阳庄……其实比在府里快活。” 卫三郎明显怔了怔,脸上表情有些冷漠与不怀好意:“好个开阔的心胸。若你是我……你也能不恨么?” 锦鱼叹了一口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不是卫三郎,她没有在许夫人的教养下长大。如果异位而处,她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三弟,你跟我都没办法选择要投生在谁的肚子里。若说我比你幸运之处,不过是我娘比较傻罢了。也算是傻人有傻福。” 卫三郎不满地冷哼了一声。 锦鱼想了想,还是本着善念道:“不过我能理解你的憋屈和愤怒。我当初回来,在家不过短短一年,已经看够了许氏那副虚伪的嘴脸。明明心里容不下姨娘们,也容不下庶子庶女,偏要拿我们来装贤良。” 说到这里,她心头一动,倏然猜到,卫三郎为什么要自已把背叛卫家的事主动说出来了。 果然,卫三郎听了这话,脸上勃然变色,大喊大叫道:“不错。她明明杀了我娘!还要把我跟我姐养在身边,叫人人都赞她对我娘有情有义!你知不知道,从小就有无数的人告诉我要感恩,天下没有比许氏更好的嫡母!许氏自己,她的几个儿女,天天在告诉我,我有多幸运。若我不知道感恩,便是狼心狗肺!你可知道,当我知道是她杀了我姨娘,我有多愤怒吗?那时候我才七岁!才七岁!” 锦鱼并不去反驳他,反道:“这时候,我这个做女儿的,倒比你这做儿子的幸运。我可以嫁人,离开卫府,你却不能。你想必是厌恶极了这个地方,恨不能彻底毁了它,自己一走了之?” 卫三郎突然顿住,凝视她片刻,放声笑了起来:“五姐!我真希望你在卫家长大!至少,我还可以有一个能说句话的人!你知道我姐那天到紫竹斋见我,说的都是什么狗屁话吗?!” 锦鱼摇头。 卫三郎笑得眼泪夺眶而出,沿着流到腮边,道:“她说娘早就死了。我们做什么她也不可能活过来。不如趁这个机会,去找爹,多要些银子!你听听……你听听……这就是我一母同胞的姐姐!” 锦鱼倒一点不意外锦芬会这么做。 也大约知道为什么锦芬跟她爹谈后,会兴高采烈地离开。大约是利用她爹的愧疚之心,得了一大笔银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5 她便道:“其实我今日来,是她求我的。她想你留在卫家。你想吗?” 卫三郎双手抓住栅栏,笑得越发厉害,腰都直不起来。 半天才勉强抬起头来,眼泪仍是不断从他脸上滑落:“五姐……我从今往后,只当你一个是我的亲人。从小到大,没有人问过我……没有人问过我,我想不想,从来没有。只有你,只有你一个!” 听了这话,锦鱼心头酸楚不已,眼眶一热,也流下泪来,便起身上前,抓住卫三郎扶着栅栏的手,轻轻叫了一声:“三弟。” 卫三郎却不再笑了,反呜呜地哭,一直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才止住,抬起满面眼痕的脸孔,道:“我不想。他们每一个人,都叫我恶心。” 卫三郎果然不想再留在卫家。 他说出秘密,既是满足自己的大仇得报的快感,也是为了让卫家赶他出去。 锦鱼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便问:“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卫三郎想了想:“我会投靠诚亲王。” 锦鱼愕然。没想到卫三郎竟然会这样直言不讳地跟她交了底。 果然人还是要善良。 她若不是真的想帮卫三郎一把,今天就不会来,也就不会知道,这件事,他们当初的猜测竟然是对的。 顾家确实是通过诚亲王知道这件事的。 锦鱼想了想,谨慎道:“三弟,你为什么要相信他?他不是个好人。” 卫三郎又侧了头:“我不是相信他。而是……我早就已经投靠了他。如今得他帮手,才报了大仇,我不得继续投靠他。” 锦鱼沉默,并不想劝卫三郎。 卫三郎如果已经投靠了诚亲王,留在卫家,对卫家危险性更大。 想不到,姐弟之间已经走进了不同的阵营。 以后难免成为死敌。 而她不认为太子会输。 她想了想,斟酌道:“三弟,你如果只能去找他……那就尽量站远点儿吧。” 卫三郎眼中又闪起晶莹,十分动容,退后两步,朝她深深一鞠躬,道:“五姐,日后若是江凌落在我手里,我会放他一马,以全你我今日姐弟之情。” 锦鱼叹了一口气,却没有给卫三郎同样的承诺。 她出了祠堂,便吩咐人,以后卫三郎的饮食等一切供应,都按卫二郎的规矩来。 后来,抽空,她把卫三郎的事,跟江凌说了。 问江凌要不要跟她爹交个底。 江凌想了想,道:“不必再刺激岳父了。他早晚总会知道的。” 她觉得有理,便写了一封信回复了锦芬,说这件事,她已经尽力了。 锦芬后来跑来闹了一场,她也没客气,直接叫蓝牌婢女给抬了出去。 卫三郎被出族后不久,王妈妈的最终判决也下来了。 大理寺判了她斩立决。 王家人那边,也不知道锦心怎么处理的,倒是没来闹。 转眼三月之期一过,景阳侯仍是复了兵部尚书之职。 这期间敬国公府顾氏得到了从三品的诰封。 羡煞一众年青小媳妇。 敬国公府连请三日流水席大肆庆祝。 京中达官显贵家家到贺。 一时京中人都只知敬国公府与顾家是姻亲,倒把卫家忘了个差不多。 锦心在敬国公府更是成了个隐形人。 便是有那知情的人家,暗中也只是道:“她娘许氏做下那样的事情,柳家没休了她,就算是厚道了。” 敬国公府的这些热闹,锦鱼都没有去参和。 她身上有孝,其实就算没孝,她也不会去。 名义上,她仍是敬国公夫妇的干女儿,可其实已经跟柳家没有什么往来。 * 转眼过了八月中秋,锦鱼脱了丧服,王青云成亲的日子就来了。 成亲前几日,锦鱼去给王青云送添妆。 领路的婆子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的,将她引到一处接待女客的花厅,连座位都不给安排,便又匆匆转身出去接待别的客人了。 她只得自己走进去,就见里面已经坐满了十来个客人。 虽然她进京这三年来,也认识了不少人,可关系好的,仍是那几家。别的人只是眼熟,让她叫名字,她可没有王青云的本事。 她脸带微笑,目光扫了扫,却见众人都躲闪着她的目光。 与她之前无论到哪里,都有人追捧真是天上地下。 这是许夫人出事后,她头一回出门来这种场合。 她也知道趋炎附势捧高踩低是人之常情。 不说别的,卫家出事之后,就连国色天香园的生意都受了极大的影响。 许多原来订了园子的人家,都来退订。 梅掌柜问她如何处置。 她想都没想,就说原价一分不少全都退给这些人。 反正国色天香园早就挣回了百倍的银子。 她也不缺钱。 她还特意嘱咐梅掌柜,既然这些日子被退订了,便也不要再订给别家了。 利用这些日子,让国色天香园的众人也得休息几日,让国色天香的花花草草也得几日养护。 见东边角落里还有两个空位,她便朝那里走去。 不想才到跟前,正要坐下,却听有人道:“这里已经有人了。” 锦鱼转眸,见相隔两个座位上坐着一位女子。 这女子长得眉毛粗浓,重重的双眼皮,看着颇为英气。 竟然是安国伯家的嫡女柯秀英,柯三姑娘。 如今也是选了太子侧妃的人物。 王青云是正妃,婚期订在八月二十。 大约三个月后,才会轮到柯秀英等侧妃。 只是柯秀英怎么会在这里坐等? 难道她也要给王青云添妆? 锦鱼心里升起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她好像被王青云算计了。 第126章 以一敌二 她前两日写信来问, 哪天何时过来添妆。 王青云给她指定了这一天,这一个时辰。 她当时还奇怪,不过想想, 王家如今炙手可热, 王青云自己也是交游广阔, 大概怕人都一窝蜂似地去了, 接待不过来,便没多想。 可看到柯秀英,她不得不怀疑,王青云让她这个时辰来,还特意带她到这间屋子, 就是让她来见柯秀英的。至于为什么,她大约能猜到一点,不过她拧眉想了片刻, 决定还是不与柯秀英起冲突。 她站在原地,转头看了看室内,见东窗下还有一个空位, 便转身往那里走去。 不想还没走近, 不知道从哪里猛地窜出个人来, 抢先一步, 一屁股坐在了那椅上。 锦鱼定睛一看, 瓜子脸, 瘦高挑儿, 举止妩媚,肤色如蜜, 竟也是熟人。就是那位在赛花会上头一个上场,想耍小聪明的常姑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6 锦鱼自回京来, 还没遇到过今天这样难堪的情形。还是在王青云家。 即使当时她才从庄上回来,没人认得她,可也没人这样明目张胆地欺负过她。 连她出门尚且如此,可想而知,他们景阳侯府的人,真像老太太说的,在京里已经被人踩在了泥里。 许夫人的事,确实挺丢人的。 可是她虽对这些人家不了解,也知道,像白夫人这样真贤惠的主母是极少的。 这些表面上和和气气,慈眉善目的夫人们,多多少少手上都干净不了。 不过是揭没揭出来罢了。 今日却对她摆出这副避如蛇蝎的圣人模样来,倒让她想起了许夫人当日也是这般的虚伪作派,没得叫人恶心。 她便淡淡一笑,叫豆绿:“去让他们给我摆张椅子来。” 豆绿狠狠瞪了那常姑娘一眼,出去了。 常姑娘歪着脖子冲她笑道:“江三奶奶好大的威风,这里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家。不是你的国色天香园,你怎么也敢这般颐指气使?” 她话音刚落,就有人跟着笑了起来。 锦鱼动了火气,板起小脸,冷笑一声:“论年纪,我长你幼。论家世,我高你低。论身份,我贵你贱。起来,给我让座。” 不想那常姑娘却是丝毫不怕,捂着嘴,笑得妖娆,转头看向旁边一位身材肥胖的妇人,道:“母亲,你看,她凭什么欺负我呀!母亲给女儿作主!” 锦鱼倒是有些意外,这妇人穿得十分华贵,头上插了十来枝各种钿花,身材圆圆滚滚,想不到能生出这么个身材妖娆的女儿。 那妇人目光与她一对,冷笑一声,却转头对那常姑娘道:“女儿,我看你还是把座儿让给她吧。她母亲可是连人都敢杀,若是她恼起来,也来杀你,可如何是好?” 别说许夫人已死,就是许夫人还活着时,锦鱼心里的母亲也只有秦氏一人。 虽然知道此母亲非彼母亲,她还是气得脸色通红,只恨自己不能像晴雾,伸手一掌直接砍晕了这对母女。 确实,她叫常姑娘给她让座,人家不让,她能奈人家何? 可是也不能就这样认输。 她抬了抬下颌,脸上带笑,声音却冷嗖嗖地,对常家夫人道:“我倒是站站也无妨。反正这京里谁人不知,我已经嫁了人。我家夫君还待我如珠似宝。就不知道常姑娘如今可许了人家?也不知道那婆家听到常姑娘如此无礼无状,会不会还想要这门亲事呢?” 每个未出嫁的姑娘,最大的心事便是找个好夫婿。 常姑娘跳出来让她难堪,多半是为了当初在国色天香园,想耍小聪明,却叫她瞧破手脚,没搭理,才来找她的晦气。 她刚才那话就是告诉常姑娘,她已经是嫁了人的。名声坏不坏的,根本不在乎。 倒是这位常姑娘,若是因为得罪了她,坏了名声,亲事难免会有变故。 果然那常姑娘听了这话,脸色涨紫,指着她气得想骂人,却终是没骂出口。 这时就听身后有人道:“江三奶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论年纪,你长她幼,你便该让着她。论家世,你高她低,你就该自恃身份,不要跟她计较。论身份,你贵她贱,这倒不知你从何算起?你夫君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小官,人家可是正四品家的女儿!人家先来你后到,你却叫人给你让座,实在无礼得很呐。” 这声音有些粗,锦鱼回头,就看见浓浓的眉,大大的眼。原来是柯秀英。 既然柯秀英死活要撞上来,她也就不想再跟她客气了。 锦鱼当下眉毛慢慢挑起,冷笑道:“你怎么在这里?我还真是眼拙了。” 柯秀英:…… 刚刚明明她已经为难过卫锦鱼一回。卫锦鱼明明也看见了她。 现在居然装没见过。真是太可恶。 一直以来,无论到哪里,都是她卫锦鱼大出风头。 好容易她选了太子侧妃,扬眉吐气了一回。 也好容易卫家出了事。 不但是她,还有别的人,全都瞧不起卫锦鱼。 不趁今天这么好的机会,狠狠踩她一脚,实在是不解气。 她高昂着头,冷笑一声道:“怎么?只许你来给王姐姐添妆,不许我来么?” * 锦鱼跟柯秀英虽有一臂之距,可也感受到了对方浓浓的敌意。 她不是很明白,这敌意从何而来。 要说是因为柯秀英跟锦心关系好,为锦心出头,她是不信的。 如果不是锦心的房子塌了,王青云都未必是在太子妃的人选之中。 就算在太子妃的人选之中,也未必能当上这个太子妃。 柯秀英本来也不并不是全无机会。 现在说不定柯秀英还恨着锦心呢。 不过柯秀英为什么这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既不仁,她便不义。 锦鱼淡淡一笑,道:“我只是好奇,你是给你未来的姐姐添妆呢,还是给你现在的姐姐添妆?” 一句话,便让柯秀英变了脸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未来的姐姐,指的是王青云是太子妃,柯秀英只是侧妃。 锦鱼也懒得理气得瑟瑟发抖的柯秀英。 正好豆绿也叫人搬了张椅子进来。 若按锦鱼平素的脾气,自然就顺势坐下,省得与人白废口舌了。 可今天不一样。 自从许夫人出了事,她头一回出门,就叫人这般践踏下,日后传出去,人人都以为她好欺负,都来找她麻烦,那可就太麻烦了。 她看都不看一眼刚搬来的椅子,指着常姑娘道:“让座!” 那常姑娘还要争执,她娘却怯怯地拉了她一把,道:“不就是一张椅子么?让给她就是了。你坐那里也一样。” 这是要息事宁人了。 常姑娘却不依,还要闹。 锦鱼便冷笑道:“原来常姑娘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放在眼里,当众就敢顶撞呢!这样忤逆不孝,我倒要四处与人说说去,叫人评评这个理!” 忤逆不孝可是十恶之罪。 “你……”常姑娘哪里抵挡得住,只得悻悻起身。 锦鱼看了豆绿一眼。 豆绿抽出绢子,仔细把那常姑娘坐过的椅子擦了擦,才做了个请的手势。 锦鱼这才从容坐下。 她坐下后见柯秀英仍站在她面前,不由又挑了挑眉毛道:“怎么?柯妹妹还有指教?” 柯秀英气得脸上一阵一阵变色,怒道:“卫锦鱼,你如今既不是景阳侯府的人,也不是永胜侯府的人,只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官眷,就敢这般嚣张,我就等着看,你会不会落得个你母亲那样的下场。” 锦鱼慢慢地弹了弹裙摆,笑道:“柯妹妹还真是关心我呢。”说完,一双星辰闪烁的眸子扫了一遍全场,有人避之不及,有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7 人好奇回视,也有人目光兴奋,看热闹不嫌事大。 锦鱼笑道:“皇上下旨处置罪妇许氏之时说了,以此诫示天下妇人,当恪守妇德,嘉言懿行。我一个从五品的官眷,身份低微,资质鲁钝,领悟不深,也就罢了。像柯姑娘这样未来的太子侧妃……若是也领悟不深,岂不有愧皇上教导?” 众人听了这话皆是一惊。 之前卫锦鱼进门,也有人以前不认得她。见她年纪青青,穿着件湖绿色的盘金彩绣散花绫袄,下着一条素白朵云绉挑线裙,头上插着明晃晃的垂珠步摇,美貌明媚得如一枝八月的荷花。 还当是谁家的小媳妇。 听得旁边人说是已经自立门户,在京里大名鼎鼎的卫五娘子,都不敢相信。 尤其是见她要坐在柯秀英边上,被故意刁难,也不敢吭气,都不免猜她是个面团性子。之前的种种传闻,都是名过其实。 等她与常姑娘吵起来,众人这才觉得她有些锋芒。 可心里未免更有些瞧不起了。 这不就是吃柿子捡软的捏么? 对着未来的太子侧妃,安国伯家的柯秀英,屁话不敢说。 对着将作监监正常家这个四品之家的姑娘,倒是蛮横得很。 不过是仗着夫家娘家都是一品侯府罢了。 现在见她这副完全没把柯秀英放在眼里的作派,便知道,人家之前退让不叫怯懦,只是大度,懒得跟柯秀英一般见识罢了。 听听现在这话说得,就差指着柯秀英鼻子说,没有“恪守妇德,嘉言懿行” 有违皇上教诲了。 三言两句,不但大大方方地把许夫人的事撩开来说,还教训在座各位,别太过分了,不然便是有违皇上杀鸡儆猴的一番苦心了。 确实是个顶顶厉害的角色。 平心而论,许夫人这件丑事,跟卫五娘子也没什么关系。 谁不知道她是自小在庄上长大的? 不但没什么关系,这件事,还彰显了人家卫五娘子有情有义。 别的出嫁姑娘见娘家有难,都躲着。 她倒好,索性搬回家去,一直住到丧事办完。 真不是个怕事的人。 实在是让人不敢再稍有任何轻视之心。 安国伯夫人这时上前,拉住了女儿的手,笑道:“都是熟悉的姐妹,在这里等着给王姑娘添妆就是了。什么时候聊天不成。” 意是把刚才的争吵硬生生说成了聊天。 锦鱼倒也不反对她大事化小。 柯秀英被拉了回去,尤自不敢相信卫锦鱼居然胆大包天到连她都不放在眼里。又气又恨,暗下决心,等她进了东宫,得了宠,绝不放过江凌,定报今日之辱。 就在众人胡思乱想心思纷呈之际,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丫头。 这丫头身穿一件鹅黄色的比甲,两只眼睛大得像猫儿一般。 倒是有不少人认得。这是王青云身边最贴心的丫头,叫赏月。 奇怪,她怎么不在王青云身边伺候,反跑到这里来了。 若是要请人进去添妆,叫其他的丫头婆子通知一声就是了。 却见她大眼睛在屋子里扫了扫,正要朝西头迈步,就听得有人叫了一声:“赏月姐姐!你那么大对眼睛,怎么瞧不见我呀!” 就见一片红影迎了上去,却是卫五娘子身边那个长着个小蒜头鼻子的丫头。 赏月顿时一拍双手:“豆绿姐姐!原来你们在这里!前头的婆子也是糊涂,竟把你们给引到这里来了。我们姑娘怕你家奶奶怪她招待不周,叫我赶紧过来陪个不是。赶紧请你们进去。” 锦鱼目光一闪,嘴角微微一勾,赏月怕不是在哪里偷听着呢吧。怎么这里她刚把柯秀英收拾了,赏月就跑了来。 她站起身来,朝赏月走去,嘴里还故意嘟囔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一屋子等着的官眷,刚才卫锦鱼进来时,都装作不认识人家。这下心中后悔,也是无益了。 以前就听说王家姑娘与卫锦鱼关系好。 刚才看卫锦鱼给领到这里来,引她来的婆子也不殷勤,还当是卫锦鱼自己贴上来的。 王家姑娘这就要入主东宫。 卫锦鱼娘家嫡母却闹出那么大个丑闻,王家姑娘想要避开她,也是情有可原。 哪里想到,竟是人家忙中出错。 这屋里坐着的哪个不比卫锦鱼有身份有地位?结果王家姑娘做事这么周全的人,竟然派了最贴身的丫头亲自来接。 这其中之意再明白不过。 就是故意要给卫锦鱼这个脸面。 就是当众要给卫锦鱼撑腰。 这一巴掌……可是甩在一屋子人的脸上。 自傲的人,自然不服,暗道,这位太子妃看来也不过如此。为了一个小小卫锦鱼得罪这一屋子的人,值得么? 谨慎的人心中纳闷。 未来太子妃应该不是笨人,怎么会单这样抬举卫锦鱼?难道这卫锦鱼真能手眼通天?看来以后还是不要轻易得罪人家才是。 看热闹不走心的人:这是怎么回事?我做错了什么? 待锦鱼一走,不由都议论纷纷,各有各的盘算不提。 * 锦鱼却被引到了王青云的闺房。 锦鱼也是头一回进来。 就见这闺房极宽敞。 一座两三丈宽窄的花梨月洞门双喜灯笼拔步床也只占了小小一角。 其余各处,绣凳圆桌茶几琴台香炉,挂画屏风幔帐不一而足,比她住的屋子不知道精致了多少倍。 她不由又想起钟哲来。 也不知道钟哲远山远水地逍遥到了何处。 说来,其实他们两个都是爱讲究生活的人。 只是可惜终归没能走到一起。 王青云穿着件梅红重莲绫的衫子,坐在窗边一张枣红色大理石的圆桌旁,阳光从外头射进来,映得她半脸明亮,半脸阴暗。 见她来了,王青云偏过头,笑着叫了一声:“你来了?!” 锦鱼苦笑。刚才那么一出,王青云还在装作不是故意在设计她。 她心里不免有些不痛快,便也不跟王青云客气,坐到桌子对面,伸手自己倒茶,赏月早抢了去。 锦鱼喝了口热茶,又与王青云寒暄几句,才从袖中取出两个鸽子蛋大小的小盒子。 一只鹅黄地五蝠捧寿珐琅彩,中间有块红宝雕成的石榴,打开来,异香扑鼻。 再一只湖蓝地富贵长春珐琅彩,中间一朵红宝雕成的牡丹,打开来,又是另一种异香。 好香难寻。 王青云自己也是识香的好手。 仔细闻了闻这两种香气,竟是没有见过的。 一种味浓,有些茉莉的清甜,又有些橙花的浓郁,又好像杂着些不知名的木香。 倒是极好闻。 另一种味淡而雅。只是除了一丝橙花香味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8 ,还有一丝药味,药味过后,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腻。 却是有些怪异。 王青云知道若不是好东西,锦鱼不会送给她作添妆。 便问是什么香气。 锦鱼便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把王青云羞得满脸通红,啐了她一口。 锦鱼却不以为忤,笑道:“送你什么,我可真是想破了头。饮食男女,你嫁了人便知道,夫妻间,这是人道。” 王青云红着脸佯怒道:“你要我怎么写你的添妆!” 锦鱼嗔她一眼,淡定得很:“你就写红宝珐琅彩胭脂盒一对!这也难得倒你!” 王青云:…… 锦鱼见妆也添完了,王青云还是没主动解释今天为什么要算计她,心里便有些暗暗生气。难不成王青云当她是个傻子,会以为一切都只是巧合? 可王青云的身份地位如今已经不同。 她们不再是朋友,而是君臣。 说难听点,她刚才自行坐下,已经是僭越了。 王青云让赏月去接她,特意在众人面前抬举她。 就算在柯秀英的事上算计了她,两人也算是扯平了。 王青云不肯主动说,她若是坚持要去质问,似乎有点不知进退。 可是,她们做的是夺嫡这样掉脑袋的大事。 若是彼此间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还怎么合作? 就算她要给王青云抬轿,她也要知道,王青云,值不值得她信任。 不搞清楚,她不能安心。 想了想,她把那两盒香收拾放好,道:“我知道你今日极忙。不过有件事,走之前,我想问你。” 王青云端着红釉碗浅浅抿了一口茶汤,点了点头。威仪毕露。 锦鱼暗暗吸了一口气,道:“你今天为什么要算计我?” 这句话,像一枝箭,射出去,便回不了头。 而瞬息之间,刚刚还与她脸红说笑的王青云,浑身就浮起一层清冷,连眼神也变了。 好像整个人都没入了阴影之中。 锦鱼的心,也忽悠一荡,沉了下去。 王青云还没进宫呢,面对她,她怎么就居然生出一种伴君如伴虎的恐惧? 第127章 杀气腾腾 她已经质问出了口。 现在摆在面前的选择其实并不多。 就算前面一地刀尖, 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她静静地站着,没开口,而是以一种坚如磐石般的姿态与王青云对峙。 她抛出了一个问题, 她在等一个答案。 王青云不动, 她亦不动。 此时的她像一个传说中的武林高手, 正与对手比拼内力。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 谁也没说话,谁也没有动作,但两人看不见的能量已经交锋无数。 终于,王青云开了口,不过她说的是:“你再说一遍?” 当一个人跟你说“你再说一遍?”的时候, 其实并不是让你真的再说一遍,而是在威胁,是在告诉你, 你说了不该说的话,如果不赶紧认错收回,后果严重。 锦鱼是真的怒了。 有一种“我本将心向明月, 奈何明月照沟渠”的屈辱感。 但是她却没有发怒, 反而弯了弯嘴唇, 淡声道:“你没听清楚吗?” 反正已经豁出去了。 她不能让王青云把她压下去。 现在是王青云需要她的帮助, 而不是她需要王青云的帮助。 今天这一出, 多半是王青云想给她立规矩, 那她就给王青云也立立规矩。 大不了一拍两散。 她跟江凌还乐得不卷入那掉头的勾当中去呢。 左右逢源岂不更好? 王青云嘴唇抖了抖, 突然伏在桌上格格笑了起来,半天抬眼, 一脸无辜:“是底下婆子糊涂。” 好像一场无声的打斗落了幕。 锦鱼背心里微微有些冰冷。 这个答案,她不满意, 她要的是开诚布公。 物随心转,境由心生。 这个世界上,别人怎么对你,至少有一半是由你自己决定的。 她便朝王青云狠狠翻了个白眼:“你还装?” 王青云这才收起嘻笑,正色道:“卫锦鱼,你好大的胆子。” 锦鱼也正色道:“今日正好,改日你进了宫,再说这样的话,只怕隔墙有耳。我只问你一句,你想我待你,是朋友之谊,还是君臣之义?二者必不可得兼。” 王青云摇了摇头,却声音快慰地喊了一声:“赏月。” 赏月也满脸是笑,走到落地罩边,拉开了垂着的闪金梅红帷幕。 王青云起身道:“你随我来。” 锦鱼不解,跟着进去,绕到那落地罩后,就见墙上贴着一张五彩桃园三结义。 画前摆着一张翘头黑檀香案。 案上放着一只青铜香鼎,旁边有一只银制香盒。 地上还放着两个圆形玫红绣金色牡丹花的跪垫。 锦鱼心里隐隐约约有点明白王青云要干什么。 就听王青云:“你也知道,我母亲去世得早,就生了我与青山。家里虽有别的姐妹,可我心里,终归只有青山一个是真亲的。” 锦鱼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她以前是没有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还体会不到其中差别。 可现在她有了宁哥儿这个小弟弟。 便知道,即便她跟锦熙要好,也是不同的。 说她心无大爱也好,人便是如此。 血脉之亲的关系与别的总归不一样。 所以许夫人临死只顾着自己的子女,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与不平。 就听王青云又道:“你问我,是要朋友之谊,还是君臣之义,我都不想要。我想要与你义结金兰,我要你的姐妹之情。” 锦鱼内心震动。 忽然明白了王青云今日种种设计的用意。 不过是在考验她有没有资格做她的姐妹罢了。 她问的问题,也是王青云今天想要搞清楚的。 若她不够坦荡,不够勇敢,那她也不过是一个趋炎附势,畏权惧势的寻常人。 这样的人,在以后的夺嫡之路上,王青云怕也不敢真的交心以托。 她们要做的事,累极全族,危险至极。 最难的一关,便是彼此的信任。 她不怪王青云这样谨慎。 反而有些佩服王青云的心机。没有这样的心机,怎么去得东宫这样的龙潭虎穴。像柯秀英,她就完全不看好。不过是仗着与前太子妃有几分相像,得了眼缘,就作三作四,下场不会比锦心好多少。 她就单纯多了,没想过要试探对方。 当然也是因为,她之前虽与王青云交好,却没有想过,要好到义结金兰的地步。 “你可愿意?” 许是见她久久没有说话,王青云问道。 锦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9 鱼点点头,笑起来:“那咱们今日扯平了。我帮你重重打了柯秀英的脸。你也帮我在众人面前出了一口恶气。自从出了许夫人那事,连国色天香园都受了影响,倒好像我也成了瘟疫一般。如今你出手,倒叫那些个势利小人瞧瞧,未来的东宫太子妃都跟我要好得很,谁还敢瞧不起我!” 王青云脸上一红,郑重屈膝福了一福,算是为今日的设计陪了一礼。 锦鱼便笑道:“亏得现在得了你一礼。日后就只有我给你行礼的份儿了。” 王青云大笑,亲自上前从香盒中取了门柱香,递给锦鱼三柱。 两人便燃了香,双双跪下,对天盟誓,全了金兰之礼。 她们的盟誓各不相同。 王青云道:“苍天在上,厚土在下,王氏青云愿与卫氏锦鱼结为金兰。福祸与共,情义永坚,决不背叛。若违此誓,愿受天刑。” 王青云说完,锦鱼才说的。 她说的却是:“天地五方神明为证,卫氏锦鱼愿与王氏青云结为金兰。坦诚相待,情同姐妹。若违此誓,愿受天劫。” 她想告诉王青云,她最看重的,是彼此的坦诚与信任。 这样的考验,到此为止。 两人结拜完毕,锦鱼便说要走。 王青云却道:“你这样急着走,不想听我解释今日的事了吗?” 锦鱼笑道:“外头一屋子的人等着给你添妆,我来了这许久。你还要她们等下去么?” 王青云点点头:“你我今日一别,再见就在宫里,鹦鹉前头不敢言。你便让我多说几句罢。” 锦鱼想了想,便听她的,回头仍在窗前桌前坐下。 赏月拿了点心来,锦鱼便取了一块蝴蝶葡萄酥吃了起来,一边听王青云解释。 其实也跟她猜的差不多。 柯秀英提出要给王青云添妆。 王青云也不好拒绝。 怕传到太子耳朵里,说她心胸狭隘,容不下人。 可谁又愿意还没出嫁,就要去会会自己未来老公的小老婆? 即便王青云对太子并无男女之情,也有作为正妻的脸面要顾。 柯秀英此举,不是来示威的,就是来装蒜的。 若她诚心想添妆,大可让人送一趟,或者让她娘代送。 自己跑这一趟,是逼着王青云非见她不可。 也难怪王青云想给她个教训。自己又不方便出手,只好借她一用。 “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我也没怎么得罪过她柯秀英,她干什么主动来找我麻烦?你怎么能算到的?” 锦鱼问。 这盘算人心的本事,她可没有。 王青云也该知道她的脾气,就算她跟柯秀英一屋,若柯秀英不先来找她麻烦,她什么也不会做。 王青云便撑着脸颊,十分笃定道:“当初柯家想跟王家联姻,青山瞧不上她。她心里便对王家怀着恨呢。后来她听说太子殿下要选妃,便挖空心思想进宫。如今得了意,怎么也要来王家显摆一下,以报当日王家瞧不起她之仇。这样一个心胸狭窄之辈,你想想,她见你如今落了难,能不趁机踩你一脚?之前哪次你们同场,不是你一个人大出风头?她说不定恨你比恨我还多。” 锦鱼无言以对,终归对柯秀英的心思并不太在意,便揭过了此事。 她也不由有些感慨。 不管为了什么原因要嫁入东宫,如今看来,王青云至少面对进宫,心情看起来还是快乐的。 过了几日,王青云轰轰烈烈地嫁了。 太子大婚,京城又热闹了几日。 * 锦鱼那天回家,只跟江凌说了跟王青云结拜姐妹的事,没提王青云设计她跟柯秀英与常姑娘争执的事。 她知道江凌一向待她太好。若是听得她受了委屈,说不定会想什么法子去找柯家常家的晦气,便是对王青云说不定心里也会存些芥蒂。 反正她也当场就打回去了,没吃亏。这种后宅女子之间的小心眼,何必小题大做牵扯到前朝去? 自许夫人这件事后,锦鱼这里倒是清静了许多,没什么人再给她递帖子请她赴会。 她在家里便悠闲得很。 又开始亲自照顾花草。 把一个小院打理得奇花异卉,美不胜收。 不过她的时间,最多还是花在兰舍里。 今年兰花总算要开了。 有几盆已经开始抽了花莛,十二月就能开花。 这花长到这么大,叶片细窄如韭,软软韧韧,弯弯如眉,秀丽异常。 她猜多半是莲瓣兰,不过还是要等花开了才知道。 这日,她正带着满儿在兰舍里亲手给几盆将开的兰花喷水,就听到门开了,身后有人进来。 满儿叫了一声:“爷回来了。” 这一盆眼看就喷好,她便没及时回头,不想下一刻屁股上竟是挨了一巴掌。 虽是不重,可还当着满儿的面呢! 她顿时又羞又气,满脸通红,转过头去,跺脚嗔道:“你这是做什么?” 嗔完了,才看见江凌脸色黑沉沉地,像是马上要下大冰雹。 身上还穿着朱红官服。 江凌向来回家都是去先换衣裳的。 这样急匆匆来找她,脸色还如此难看,难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她忙问怎么了。 江凌却像个置气的孩子,撅着嘴,不说话,只拿眼幽愤地瞪她。 锦鱼实在不解,只得赶紧放下花洒,叫满儿拿水来给她洗手。 洗完手,她便拉着江凌,指着那要开的兰花道:“你看,你送我的种子,如今要开花儿了。你猜花开了,会是什么颜色的?” 江凌却冷冷地看了一眼,道:“我怎么知道。” 仍是在生气。 锦鱼便笑着摇了摇他的手,娇声道:“对呀,你生气,闷葫芦,不跟我说为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呢?” 江凌这才脸色微松,抬了抬下颌,道:“你那日去给太子妃添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锦鱼想了想:“我跟太子妃结拜姐妹了。我跟你说过的。你忘了么?” 不想江凌气得伸手又拍了她屁股一巴掌。 虽是不痛,可是太丢人了呀。最小心谨慎的小满儿吓得“啊”地叫了一声。 锦鱼跳起来,退开几步,捂着屁股,指着江凌控诉道:“你……你打我,小心我……我回娘家去!” 江凌却竖了眉毛,道:“你便是人在这里,还不知当我是什么呢!我是你夫君么?你在外头受了气,怎么一个字都不跟我说?” 跟柯秀英与常姑娘吵架的事,过去了有一阵子,她想了想,才想起来。 只是奇怪,谁嘴这么快?这种后宅闲事,居然传到江凌耳朵里去了。 她便拉着江凌出了兰舍,盯着他换了衣裳,回到书房,才坐着把事情的经过简略说了,末了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0 :“谁跟你说的?不会是他们两家要找你麻烦吧?” 若是后者,又另当别论, 她确实错了。 就算她不计较,别人也会计较。她确实该跟江凌说一声,省得他不小心遭了人的陷害。 江凌沉声道:“你可知道,后宅与前朝本来就是密不可分的。许氏的事,难道当初不是后宅小事,可后来如何,差点儿把整个景阳侯府折进去!” 锦鱼突然觉得自己的屁股挨了两巴掌不算冤枉。 她还是有点大意了。 “他们两家在找你麻烦?他们做了什么?你要不要紧?”她是真有些担心。 江凌却脸色阴深,高高挑了挑眉毛,并不答她,反问道:“你倒说说,那日屋里还有些什么人?!除了柯侧妃,常大姑娘,还有谁给你气受了?” 锦鱼唬了一跳。 这杀气腾腾的样子,她怎么有种江凌为了她“受气”想要大杀四方的感觉? 就不说安国伯柯家,人家柯秀英未来多半在东宫会很得宠。 就说常家,也是个正四品的官儿,钱多得能拿金子辅地。 她们景阳侯府因为上次的事,伤了元气。 永胜侯府日子虽好过了,可在朝上说不上话儿。 江凌一个从五品的官儿,拿什么去跟人斗? 其实,她当时并没吃亏。 反倒是柯秀英跟常姑娘丢了脸。 事后王青云又当众替她撑了脸面。 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气要出的? 便道:“若是他们要对付你,咱们自然是要打回去。可是若你只因我受了一丁点的小气,就要与他们为敌,未免显得太过心胸狭窄。如今许夫人的事好容易才平息,树敌太多,对咱们也没什么好处。” 江凌极不满地瞪了她几眼,甩开袍袖,起身坐到书桌前,提起笔来开始写折子。 看他那笔如刀戟的模样,锦鱼知道是劝不住了。 虽有些悬心,可又相信,江凌既敢如此,必是有这个本事的。 她便也就不再操这份闲心。 过了几日,她吃过午饭,正跟香罗几个坐一处对秋后收上来的账簿。 粗粗算一算,她的产业,除了袁娘子的锦红衣辅收益只得三百两,其余各处都收益极丰。 进项最多的便是长兴坊的粮油辅子福记,往年只不过万两出头的进项,今年直接翻了两番。到了三万两出头。 其次是国色天香园。 虽然受了许夫人的影响,下半年进项不如上半年,可也有两万多两银子的收益。 绿柳庄头一年养鸡鸭,竟也有一千两的进项。 她都有点算不过来自己这一年有多少银子的进项了。 正喜滋滋地跟豆绿等商议,过年该发给各处多少红包,又该办些什么年礼,外头来报,说锦兰突然来访,还带了一车的礼。 不请自来必有事。 她忙让把东西收好,带着豆绿到前头穿堂花厅待客。 就见锦兰穿着件姜黄色浣花锦的袄子,头上插得金光闪闪地坐着。 一见她,本来微微下垂的八字眉都挑得老高,眼睛也亮了。 一时丫头们送上来茶水点心。锦兰便说要看看她的屋子。 锦鱼便带她随意看了看。 别的倒也罢了,对她的院子,锦兰羡慕得不行,问她要花要草。 她便吩咐雷二嫂子给找些花草儿,一会儿给锦兰带回去。 看完了屋子,两人坐下喝茶吃点心,寒暄一阵,锦鱼才问锦兰今日突然来找,有什么事。 锦兰便涛涛不绝地说了。 想来早憋得难受,倒叫锦鱼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常家这个将作监的官职,专门负责修建宫室、宗庙、皇家陵寝等事,是个大大的肥缺。 锦兰家也不差,身为皇商,专营官办的酒肆茶楼等。 两家不但有些往来,还做了一门亲。 董家旁支有位姑奶奶嫁到了常家旁支。 昨日,这位董家旁支的姑奶奶带着常夫人,去找了锦兰,还带了一车的礼。 托锦兰来找她求情。说常姑娘年纪小,不懂事,让她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常家。 锦兰便道:“实不相瞒,我与她也不熟。也就是董家宴会上见了,互相道个好的交情。我问了才知道,原来是为了之前在王家,她家姑娘当众让你难堪那件事。我就想,这事都过去好些日子了,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道歉?原来呀,他家遇到大麻烦了。” 锦鱼不由愕然。 想不到之前王家的事,锦兰也知道。 她忙问锦兰怎么知道的。 锦兰道:“那日屋里许多的人。这话还不一传十十传百?不过你放心,传言倒不是说你受了欺负,反说是那常家姑娘品行有亏,又不自量力,便是未来的太子侧妃,别人当众不好议论,私下也没少笑话她不知进退。什么人不好惹,偏去惹你卫五娘子。” 锦鱼无语。 难道就这么一点小事,她就挣了个不好惹的名声,还传遍了京中贵妇圈? 不好惹这三个字,说难听些,便是泼妇。 对她名声多少有些妨碍。 她心里有些堵,脸上就带了点不快。 不想锦兰又道:“你可知道,这事之前,常家姑娘正跟礼部陈家议亲。听说都快成了。结果这事一传,陈家便推说八字不合,硬生生把这亲事给推了。常家不服,找了人去问,说是陈家嫡长孙,就是那个之前跟你们一起赈灾的,陈侍御史反对与常家结亲。说他知道你,是最明理和气的人,这事定然常家姑娘品行有缺,不可作亲。” 锦鱼听了半忧半喜。 她虽不喜欢这位常姑娘,可听到她当日随口一语,竟真搅合了人家的亲事,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坏人一门亲,败坏九代根。她这泼妇的名声,又多了一项罪名。 知道的明白陈侍御史是因为认识她的,替她说了句公道话。不知道的,怕还以为她特意去找了陈家,故意搅合了亲事。 她想了想问:“这就是常家的大麻烦?可这亲事都退了,你求我也没用啊?” 锦兰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若单这事,常家倒不至于这般着急,是你家江三郎,不依不饶,要把常家赶尽杀绝!” 锦鱼:…… 第128章 小题大作 锦鱼想起江凌那天的脸色, 心里七上八下。 赶尽杀绝,他还真敢啊。 将作监这种地方的官儿,听着不像刑部、吏部、户部这么威风有前途。可这种官儿轻松实惠, 油水大, 没有很硬的后台, 谁也拿不到这个位置。 她不知道常家后头有谁。 真是让她忧心。 忙问锦兰, 怎么个赶尽杀绝法。 锦兰道:“你家三郎,可真是好本事。他都没费劲去找什么人证,光靠翻户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1 部工部的几本老帐,硬就是抓到了将作监弄虚作假,偷工减料, 过去十数年贪墨了几十万两银子的证据。” 锦鱼:…… 江凌之前在户部两年,真没白呆。他又心细如发,看出问题来也不奇怪。 只是他现在已经不在户部, 跟工部更没渊源,又如何拿到的这些老账? 她实在是好奇得很。 问锦兰,锦兰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总之这事, 还没捅到皇上跟前, 只是到了御史台。若是在御史台硬捂住了, 这事也就是大事化小。若是到了皇上跟前……” 锦兰说着, 噤若寒蝉地摇了摇头。 不用她说, 锦鱼也知道, 这后果可比之前景阳侯府的事严重多了。 修皇陵还敢偷工减料, 那可是破坏龙脉国运的大事。 抄家灭门牵连九族都不足为奇。 虽然这常家是自做孽不可活,可是江凌这报复也过于雷霆万钧。 这事一出, 以后她便是泼妇,江凌便是权臣。 京里谁家也不敢轻易来惹他们了。 不过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仇人太多,日子也未必就能好过。 真是欢喜也不是,发愁也不是。 可案子既到了御史台,自然是御史台说了算。现在就算求了她,也不可能把案子从御史台撤回来。 锦兰求她,也没什么用,该去找锦芬才对。 可想了想,锦芬的夫家周家的老爷子御史台的大夫,那是出了名的清廉耿介。 若是他肯贪,周家还会那般清贫? 她便问锦兰常家御史台那边有什么打算。 锦兰道那边常家自会去想法子。只是托锦兰来向她求情,若是常家把御史台给按下去了,只求江凌不要再追着不放了。 只要她肯答应,无论要多少钱,还是要常夫人跟常姑娘来给她磕头赔罪,都不是问题。 锦鱼默默想了想自己今年赚来的清白银子,嘴角弯了弯。 她不缺钱,若是贪财,要了常家的银子,以后便有了天大一个把柄在常家手上。她还不至于这么缺心眼儿。 再说常姑娘跟常夫人,羞辱了她们,她除了浪费时间,增加仇恨,又能得个什么好? 当下便笑道:“你们怕是想多了。这事,我家三郎只是公事公办,跟之前常家夫人与常姑娘得罪我无关。你也是知道我的,我是那小肚鸡肠的人么?许氏跟锦心待我如何,可真出了事,我也没……” 话未说完,却见锦兰八字眉倒了过来,一脸不满:“你不肯原谅她们,也就罢了。你不能冤我呀,亏我还以为你如今当我是个姐姐呢!莫不是你现在攀了太子妃的高枝,我便连作你姐姐都不配了?!” 锦鱼:…… 不由心中暗道,难不成江凌做这事,还会大张旗鼓,说是在替她出头? 许是锦兰见她脸色确实无辜,便竹筒倒豆子,不再保留,一口气把事情全说了。 原来前些日子,江凌开始查账的时候,常家就接到了消息。 可是常家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又官大一级,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没太把江凌当回事。 不过常大人还是个谨慎人,托人从中捎话,说要请江凌吃顿饭,探探江凌这样做的原因以及虚实。 江凌却回说:“饭就不必吃了。让他家夫人跟小姐去跟我家娘子好好道个歉。” 常大人顿时火冒三丈。 他本以为江凌找他们常家的麻烦,是朝中有人看中了他的肥缺,江凌不过是个冲锋陷阵的小角色。 想不到竟是为了后宅小事。他一个从五品,江家是个空架子,岳父家也刚刚元气大伤,竟然敢来找他常家的麻烦? 说到这事,他就够生气的了。 他女儿不过是不肯给卫五娘子让座而已,当众就叫卫五娘子折腾得下不来台,又被太子妃教训。回家一直哭着求他作主。 他还没去找江凌的晦气呢,江凌居然敢主动找他的晦气。 更何况,本来谈得好好的陈家的亲事也叫这件事搅黄了。 这卫五娘子,先是搞掉了他家跟钟家的亲事,现在又搅和了他家跟陈家的亲事。 就算那日是他女儿不对,如今已经受了这天大的教训,再想找门好亲事都不易了。 再说这事本来就传得到处都是,卫五娘子在王家就差当众打他女儿一个耳光了。 他若是再忍下这口气,让女儿夫人去江家道歉,以后还怎么在官场上走动? 他便暗中给江凌的上官送了份厚礼,让他收拾江凌。 不想这位枢密正三品的直学士却劝他息事宁人,道:“如今他虽只是个从五品,可皇上瞧在眼里呢,时不时找他去奏对。他既给你点明了因由,你就低个头。我却没这本事,动得了他。” 常大人还是不服,直接去找了自己的大靠山太子,想请太子出面周旋。毕竟那些贪来的银子,太子拿了大头。 不想太子听了他的事由,反倒不耐烦地怪他:“那卫五娘子,也算是孤的干表妹,又是太子妃的结拜妹妹。你女儿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事江凌要是忍下去,孤倒还真瞧不上他了。不过是道个歉,有什么委屈的?” 常大人气得三天吃不下饭,便找人去暗示江凌自己是太子的人。他不信江凌知道他的靠山是谁后,还敢把事情往上捅。 他一边拖着不肯道歉,一边劝太子替他出面弹压江凌。 太子却也跟这常家一样,抱着侥幸之心,总觉得那些个陈年帐本,江凌要搞清楚,哪那么容易?就算花上几个月,也未必有结果。 再说有诚亲王盯着,他也实在不敢轻举妄动。便想出个万全之策,打算找个差事,把江凌一杆子外派出去。 谁知江凌的动作竟是这样快,太子还没来得跟吏部办好此事,江凌的证据已经送给了御史台。 太子大怒,却不是骂江凌。 太子与常家的关系都是暗中。江凌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太子骂的是这常家鼠目寸光,因小失大,事已至此,只能立刻与常家切割了个干净。 常家这才慌了神,想再要去求江凌。 江凌却只说为时已晚。 常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便有人跟他们说,江凌爱妻如命,这事唯有来求他夫人,或有一线转机。 常家这才想锦兰这条线,求她来帮着说情。 锦鱼默默听完,只觉得将信将疑不可思议。 不免问锦兰:“你怎么连常家跟太子的事,都知道得这样有鼻子有眼睛的?” 锦兰得意道:“常夫人来求我,我能轻易答应她么?自然是要把所有事情问个一清二楚啊。” 锦鱼:…… 虽然江凌替她出头这事,她自己觉得有点儿小题大做。可是江凌做都做了,她怎么也不可能向着外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2 人拉江凌的后腿。 当下笑着对锦兰道:“这事我家三郎给过常家机会,是他们不肯要。现在开弓没有回头箭,连太子殿下都只能切割。你让我家三郎再把证据收回来,皇上问起来,岂不成了我家三郎在包庇常家?虽起因是与我的争执,可是现在成了一桩大案。我看常家倒不如学咱们家,趁着御史台还没把证据呈上去,主动认罪交待。皇上仁厚,看着他们家认罪态度好,也许只让他们退了钱财。不管怎么样,保住一条命最要紧。” 锦兰长叹了一口气,却又满脸羡慕地看着她:“你呀,这福气是真大!不但嫁了个长得好能力强的,最要紧是,江三郎把你捧在心上疼。一点气都舍不得让你受。经这一事,我看这满京的人,再没人敢惹你。” 锦鱼笑着说了些客气话。心里其实也是有点美滋滋的。 正想锦兰正事也说完了,便要端茶送客,锦兰却道:“如今许氏走了,你姨娘诰命在身。不如趁这个机会,求着爹把你娘扶正了。这么好的机会,你可别脸薄不好意思。若是你开不了口,我替你去问爹。” 这事其实锦鱼也有些盘算,可并不想锦兰参和进来,便婉言拒绝了。 到了晚上,江凌回家,锦鱼便把锦兰来找的事,还有太子跟常家的关系说了。 便问江凌事先知不知道常家是太子的人。 江凌挑着眉,揽住她的腰,颇有几分得意地点了点头,像个做了好事,求表扬的小孩子。 锦鱼:…… 想了想,又问江凌:“那么多的帐薄,户部也就罢了,怎么工部的,你也看得懂,还能看出问题来?” 江凌眼光一闪,眉毛慢慢扬起,道:“我不过是随便找了几条跟修建先皇陵寝有关的账目,放在一处交上去,让御史台彻查而已。” 锦鱼睁大眼,半天明白过来。 原来江凌用的竟然是空城计!不然怎么能这么快就找到证据。 他说有问题。 御史台自然得去查证有没有问题。 这将作监谁不知道是肥缺,只要查,定然能查出问题来。 她又误打误撞地给常家出了个坦白从宽赶紧认罪的建议…… 这样御史台甚至都不用查。 常家就倒了。 真是……应了她爹那句话。 江凌这人,确实是天生混官场的料啊。 只是胆子也实在大得叫人害怕。 夫妻本是同林鸟,她从未想过大难临头各个飞。 江凌的荣耀就是她的荣耀。 江凌的失败也是她的失败。 既然江凌决定向着权臣这条路子走下去,那她便只能生死相随。 她也就没问江凌准备怎么对付柯家。 过了两日,常家果然上了折子请罪。皇上虽然震怒,但确实免了常家死罪,只命抄家退赔,发回原籍。 这件事在京里传了好几天,柯秀英突然亲自登门来访。 锦鱼听到圆儿跑来说柯秀英来了,不由有些目瞪口呆。 忙换了身衣裳出来相见。 就见柯秀英穿着一件杏黄衫儿,蜜合色的珍珠罗,打扮得十分朴素,浓眉大眼都柔和了几分。 见她进来,立刻起身行礼,亲热地直叫“姐姐”。 这态度跟在王家时,实在是判若两人。 伸手不打笑脸人。 锦鱼便让上茶水点心。 柯秀英把话绕了好几圈,才微红着脸道:“王家那日,是妹妹失礼了。还望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锦鱼实在是不知道江凌是不是也对柯家做了什么。 但是江凌刚刚才动了太子的人,总不能又跟柯家对上。 柯秀英既然来向她认了错,不管真心假意,这事到此为止也是好的。 便跟柯秀英客气了几句。 又请柯秀英吃了饭,还送了柯秀英几样花草,这才送她出门。 等江凌回来,两人吃过饭,便去兰舍看兰花。这回没叫任何人跟着。屋里就他们两个。 看了一会兰花,她便笑呤呤问:“我还当你不会收拾柯家了?你又做了什么?” 江凌背着手,仰着头,得意道:“如今你可信了?” 锦鱼靠过去,贴近他,问:“信什么?” 江凌微低了头,直视着她的眼,挑眉道:“我能保护你。不会再让你被任何人欺负了去。” 锦鱼抱住他的胳膊,吐气如兰,笑道:“我虽信你。可是人上有人,天上有天。你也不必太执着了。只要你有这份心,我便知足了。” 江凌蹙起眉:“你还是不信我?” 锦鱼凑上去亲了他一下,笑道:“信呀,怎么不信。我可真是给自己找了个最好的夫君。” 这句话叫江凌十分满意,胳膊一收,将她紧紧搂住,灼热的唇印了下来。 那天长得极好的兰花被打翻了好几盆。 叫锦鱼又心痛,又羞愧。还不敢声张。 自己事后吭哧吭哧地收拾了残局。 * 转眼到了重阳节。 锦鱼早早就从洛阳庄要了几盆上好的菊花。 有红黄相间的金背大红,还有绿丝如仙的清波繁翠,还有盘龙金钩小粉荷。 又准备了一些礼物,跟江凌两人一大早就回了景阳侯府。 到得景阳侯府大门口,见虽然已经换下了白灯笼,可望之仿佛仍是乌云笼罩,气势压抑,远无从前的兴旺之象。 门口的人见了她们,自然是殷勤得很。 她与江凌进了府,先去见过老太太。 说了几句话,老太太便让江凌单独先去见景阳侯,让去劝劝景阳侯,宽宽他的心。 锦鱼也没拦着。 江凌走了,老太太便招手叫她上了炕。 又叫花妈妈。 花妈妈转身进卧室,片刻出来,端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红漆雕花小匣子,放在炕桌上。 锦鱼见那小匣子十分古拙,四角的漆都磨得冒了白,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的东西。 老太太颤微微地打开来,锦鱼只觉得珠光一闪,垂眼看时,就见里面黑色的绒布上躺着一只金累丝点翠豆荚蝴蝶纹九蝠挑头(1)。 上头是豆荚蝴蝶纹,下头是蝙蝠,蝴蝶的金累丝触角顶端缀着珍珠。 做工精美,形制典雅大气,又生动。想来插在头上,走动之时,那珍珠一闪一动,必定珠光流彩,美不胜收。 只是她的首饰已经很多了,并不眼馋,忙笑道:“老太太这里的好东西,也实在是太多了。” 老太太道:“这个你拿走。” 锦鱼忙要推拒,老太太道:“我知道你是个不贪心的孩子。也不缺这些东西。只是这还是祖母及笄时,你太外祖母费了好大的工夫,找来的。搁在我这里也白搁坏了。这回你跟你姑爷救了整个卫家,给你多少东西也是该的。这东西虽不是最贵重的,对祖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3 母来说,却是最珍贵的。想来想去,这件东西除了给你,别人也不配。” 说着老太太动了情,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自己的母亲,眼泪又流了下来。 锦鱼见不得她如此,便只得收了。 也不怪老太太难受。 所谓大难来头各自飞。 刘氏受卫大郎的牵连,被削了诰命,十分灰心,与卫大郎吵闹互骂了许多天,卫大郎又动手狠打了她一顿。 刘氏又气又怒又绝望又无脸见人,哭着带几个孩子回娘家了,现下正吵着要跟卫大郎和离。 卫大郎一个人住在府里,成日醉酒,打奴骂婢,怨气冲天,几乎成了半个废人。 也不肯去给刘氏负荆请罪,接她回来。反嚷着要休了刘氏。 两人闹到这个地步,谁也劝不住。 卫二郎则跟杨氏提出要去给许夫人守墓,两人带着孩子去了卫家祭田庄上暂住。 锦鱼觉得他们也是想避避京里的风头。 等三年后回来,许夫人的事,也早就叫人遗忘得差不多了。 楼姨娘跟锦柔倒是有野心,想接过侯府的中馈,可老太太瞧不上她们母女两个。 杜姨娘为人本就有些迟钝,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两个年幼儿女身上,既没心思也没本事来管侯府。 因此老太太只得让花妈妈派人暂时打理着。 仍是用刘氏留下的那些人。 好在刘氏的人,原本也是老太太娘家的人。 花妈妈倒也管得住。 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这些锦鱼都知道。可是也不想再插手。 老太太的心思她多少有些明白。许夫人没了,她娘也没理由一直住在朴园。 她早私下问过她娘。 她娘说:“我现在回去作什么?回头你爹再续了弦,我难不成再搬回来?宁哥儿又怎么办?” 锦鱼想想也有道理。 其实她也想过。 看她爹如今消沉的模样,大约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想要续弦。 她私心里自然是希望她爹再不续弦才好。最好像锦兰说的那样,把她娘给扶正了。反正她娘现在有个诰命在身。 但是许夫人与她爹到底几十年的夫妻,许夫人又是她爹亲自出面,劝说自尽的。 许夫人自己死了也就算了,还连累了四个孩子。 她爹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呢。 因此这一向都是呆在景阳侯府,没有去过朴园。 她若是去找她爹问扶正的事,未免显得太过迫不及待,也太过刻薄了。 再说,这也只是她的想法。 也没问过她娘想不想。 怕她娘真的对这事有了指望,回头她爹又续了弦,岂不是白让她娘伤心? 老太太自己抹了一回眼泪,见锦鱼没吭声,只得道:“如今许氏也不在了,谁能给你姨娘难受?你就别拦着你娘回侯府了。” 锦鱼早有准备,立刻道:“还有大哥哥呢。我娘回来了,大哥哥能容得下她么?没得又闹起来。” 老太太却是怒道:“他敢!那个糊涂种子,就该叫你爹把他捆起来,在祠堂里好好打一顿!” 要说她爹对这几个孩子,尤其是许夫人的孩子,从小还真是有些溺爱。 卫大郎犯的错不比卫三郎小多少。 可是她爹只是打了卫三郎,还把卫三郎逐出了族,却连骂都没骂卫大郎一句。任由他日日关上院子里酗酒打人,指天骂地。 老太太骂完,又流了泪,道:“我还有几日能活?叫宁哥儿回来府里住着,我也能多看他几眼。你就这么狠心么?” 锦鱼不免有些抵挡不住,心都软了。 可是她娘的想法也没什么错,她娘不愿意,她能怎么办呢。 她想了想,婉言劝老太太道:“如今我娘若是带着宁哥儿搬回来,怕是侯爷也不安心呢。要我说,倒是大嫂子的事更急些。她也在娘家住了有一个多月了,难不成还能一辈子住在娘家不成?老太太不如派花妈妈去劝劝大哥哥,去给大嫂子认个错,接大嫂子回来。她回来了,这府里也有了管事的人,花妈妈也能松快松快。” 花妈妈在一旁听了,笑道:“五姑奶奶,我可没少去劝。可也劝不动。不如你想想法子?” 锦鱼:…… 姜是老的辣。这球又给她踢回来了。 她还真不想去劝卫大郎。 卫大郎这动不动就打人的脾气,实在可恶。 这次卫大郎不低头,她觉得刘氏就不该回来。 她们这里互相推诿,老太太在旁边听了,有气无力道:“这事你不管,也就算了。倒是锦熙那里……你得空瞧瞧她去罢,也帮她一把。” 锦鱼一怔。 她这一向也是深居简出。 之前锦兰来时,也没提到锦熙。 她向来觉得锦熙有宜春侯世子护着,自己又是个聪明的,不用她操心。 难道锦熙有什么事? 忙问花妈妈。 花妈妈道:“你别的不想,单想这重阳节,她哪年不回家来瞧瞧老太太?今年却是只送了份潦草的节礼。我便问那送礼来的陪房,一打听才知道,她婆婆如今待她是越发不好。她还压着下头人,不让告诉咱们。说怕老太太操心。” 锦鱼:…… 锦熙是锦熙,她心里,是真拿锦熙当姐姐的。 看来,她得走一趟宜春侯府。 第129章 婆媳矛盾 锦鱼也知道老太太有些不高兴自己拒绝了她的要求。 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她娘不想回来, 卫大郎对她们母女的误会也很深。她娘现在回来,卫大郎更要说许夫人落得这个下场,都是她们母女害的。 她跟老太太闲话了几句, 答应了去看锦熙, 告辞出来, 去望燕楼见她爹。 待锦鱼走了, 老太太自己抚着胸口顺了半天气,才问花妈妈道:“你说秦氏不愿意回来,真是为了大郎?” 花妈妈想了想,道:“我看,她是在外头自在惯了。朴园上下, 都称她为夫人,与白夫人也有些往来。有了夫人的体面,再回来做个姨娘, 她能愿意?只是……” 见花妈妈谨慎的住了口,老太太闭了闭浑浊的眼,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秦氏虽是得了诰命, 出身还是太低了些。 原是官奴, 自小在侯府长大, 是个栽花种草的丫头。因模样好, 便被选去望燕楼伺候侯爷的竹子。一来二去的, 叫侯爷瞧上了, 便成了通房, 后来怀上锦鱼,便升了姨娘。 若是把秦氏扶正……就算她拉得下这个脸面, 就怕侯爷还未必乐意。 许氏的事,侯爷心里也不好受。连带着, 对这些姨娘全都冷了下来,便是朴园也一直没去。算是替许氏守了夫孝,全了这几十年的情义。 这时候跟他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4 扶正秦氏的事,方方面面都不合适。 更何况抛开秦氏的出身不谈,她对秦氏如今也甚是不满。 秦氏仗着有了个好女儿好女婿,实在没规矩。 许氏去世,秦氏既是姨娘,就该回府全了礼数。 可秦氏竟是当没这回事一般。 她因瞧着锦鱼的脸面,又怕秦氏过来,宁哥儿没人照料,也就装糊涂,没好说什么。 可丧事锦鱼帮着也料理完了。 刘氏杨氏都不在,府里乱成一团。 秦氏仍是不肯回来,就未免太骄纵了些。 这样不守本分的性子,岂能轻易扶正? 想了一会,只得长叹一声,跟花妈妈道:“罢了。且由她去吧。只明儿你打发人,去接了宁哥儿过来,给我瞧瞧。那孩子,怎么就那么得人意儿呢!” 花妈妈给她重新倒了热茶,坐下笑道:“真是三岁看老。从小就有大将之风,不认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夸了一阵宁哥儿,花妈妈才道:“不管秦氏是不是因为大爷在府里,才不肯回来。我看大爷如今,也是越来越不像个样子。就算做不成侯府世子,那也是侯府的长子,要给下头弟妹们作个榜样的!现在这般模样,我怕会叫人参一个丁忧作乐。日后官也没得做了。不但耽误了自己的前程,连底下孩子们的前程也耽误了。不如跟许家说说,让他回许家祖籍去避避?” 老太太喝了口热茶,捶捶胸口,摇摇头:“许家这回也受了连累,正气不过他呢。这样,把他送到我山东那个庄子上去,叫人好好守着。他走了,再把刘氏接回来。秦氏回来,也方便些。” 老太太娘家祖籍原是山东。 两人商量一阵,回头便把这打算告诉了景阳侯。 景阳侯自己去了趟卫大郎住的院子,亲自把他院中几个婢女全打发了。 过了几天,便叫人远远地把卫大郎送到了山东。让他去面壁思过。 大郎前脚走,老太太后脚就让花妈妈去把刘氏和孙子孙女接了回来。 刘氏便仍管了家。 这是后话。 * 却说锦鱼,回家便给锦熙写了封信,说自己在家无聊,想去看看锦熙,也给她婆婆送两盆菊花去。 锦熙过了两日才回信,却是推说家中事忙,让等过年再说。 锦鱼想了想,让茯苓亲自跑了一趟,拿了自己的帖子,送了两盆绿窗纱影的菊花给宜春侯夫人,说自己好久没见幸哥儿,甚是想念,想去看看孩子。 也不知道是那两盆花儿送得好,还是宜春侯夫人不想得罪她。 竟回说让她过几日朝廷沐休日去吃顿中饭。 本来她无意到宜春侯府吃饭。 可是看宜春侯夫人偏挑了沐休日,便猜他们家是想连江凌一起请。 这日江凌回来,两人吃过饭,便如寻常般在天井里围着小花园走走。 她便把这事跟江凌说了。 江凌便问怎么回事。 锦鱼这才把锦熙的事情说了。 江凌听了,顿住脚,拉着她的手,朝她不满地睨了一眼,像是在怪她又不跟他说。 锦鱼歪了歪头,笑着赔了个不是。 其实心里有些不服气。 上回在王家被柯秀英常姑娘欺负的事,因为与王青云有关,她确实该跟江凌提一句。 可锦熙的事,只是受了许夫人的连累,婆家不谅解,这与朝堂的事,能有什么关联呢? 其实直到现在,她也没想过要事事依靠江凌。 能自己解决的事,就自己解决了。 让江凌腾出手来,做些只有江凌能解决的事,不好么? 可是看江凌这意思,是恨不能连家里鸡毛蒜皮的事都要跟他报备才成。 可一天到晚的,杂事不少,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倒也难分辨。 她想了想,索性偷懒道:“那以后我有什么事,都跟你说,你可不许嫌烦。” 江凌这才脸色转霁,把她的手揣在自己的袖子里,问她还有什么别的事。 锦鱼就把老太太让她娘回府的事也说了。还道:“可是我也不太想我娘回去。在朴园清静多了。离咱们也近。” 江凌扭过头来,看着她,笑而不语。 锦鱼不解,歪着头,睁大眼无辜地瞅着他。 江凌眼中便流溢出浓浓的欢喜来,情不自禁凑上来,唇瓣落在她的脸颊上。 锦鱼飞红了脸,睃看左右。 除了豆绿,倒也没别人在跟前。 只是豆绿这丫头在旁边屋檐下,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是在笑她。 她不由脸上更红。这有什么可笑的?!她扭着头狠狠去瞪豆绿。 江凌却脱出手来,伸手扳正了她的脸庞,笑道:“岳母与你都是淡泊的性子,真是视富贵如浮云。难怪当时不嫌弃我。我可真有福气。” 锦鱼叫他夸得脸上滚热,心里却甜丝丝地,冲他笑道:“我才有福气呢。如今这满京里,谁不羡慕我嫁得好夫君!” 江凌伸手拧了拧她的脸颊:“我们天设地造,都有福气!” 锦鱼瞥他一眼,见他玉色的脸,笑得露出一口雪白的牙,倒像个淘气的孩子,哪里有半分如外头人传的那样,厉害不好惹。 * 到了正日子,两人都好好睡了个懒觉,看着时辰差不多,才坐上马车去了宜春侯府。 之前他们倒是来过几回。 只是这次有些不同。 刚到门口,还没下车,宜春侯家看门的十几个小厮,便着急忙慌地冲了过来,往街东西口一拦,竟是不许路人穿行。 锦鱼扶着江凌的手在台矶前下了车,就见角门外已经立了数个婆子迎上来,极是殷勤地,道:“我们侯爷跟夫人一大早就念叨着呢。” 侯爷跟夫人?不是锦熙跟宜春侯世子? 锦鱼瞥了江凌一眼,见他似乎并没有露出大惊小怪的模样,便也从容地笑着,进了门。 还没到二门上,就见宜春侯世子小跑着迎了上来。想是得了信,特意出来迎接的。 这态度,锦鱼怎么看都觉得这有点儿殷勤过度了。 不过还是笑着叫了一声“姐夫”。 有些日子没见,宜春侯世子的脸色又黑了几分,原来厚实的脸膛也瘦了许多。 见着他们,脸上露出几分如释重负。 锦鱼猜想,这半年功夫,他多半是夹在锦熙跟自己的亲娘之间,左右为难,才搞成这样。 宜春侯世子人品不坏,只是性子耿介,手腕想必不够圆滑。 这婆媳矛盾,可谓是世间最难解决的矛盾之一。 确实不是他能处理得了。 不过今天宜春侯府对她跟江凌这样盛情,不看僧面看佛面,锦熙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再那么难过了。 不过她心里总觉得奇怪,锦熙跟锦心不同,是个有主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5 意的,人也正派,这么久了,怎么没能在府里扭转局面呢? 江凌笑着上前,扶着宜春侯世子的胳膊,道:“恭喜姐夫了!” 宜春侯世子脸上这才浮起一层红光,拱手道:“多亏你周全。” 锦鱼不知道这话从何而起,江凌也没跟她提过。 就听江凌道:“姐夫言重了。你在四厢都指挥使任上也有五六年了,这个步军都指挥使的缺,也是刚刚好出来。原就该是你的。” 锦鱼因为被她爹拉着听朝堂议事,对这些官职倒略有所知。 宜春侯世子是个四品的爵衔,可授的实职是神龙卫四厢都指挥使,跟江凌一样,是个从五品的官职。 步军都指挥使却是正五品。 这是升了一级,难道江凌说恭喜。 宜春侯世子年纪也不算大,有个正五品的实职,也算不错了。 听宜春侯世子话里的意思,这事江凌出了力。 难怪今天宜春侯府这样盛情款待。 不过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她跟江凌提锦熙的事,这才没几天啊? 一个正五品的实职,这么容易就办成了? 江凌又不是吏部的大员?他怎么做到的? 她心中不解,可当着宜春侯世子的面,倒不好问。 一时进了二门,就见锦熙站在花厅堂前,与一帮仆妇等候着。旁边一个二十上下俊俏的妇人抱着幸哥儿。 锦鱼忙上前,仔细瞧锦熙。 原本锦熙生完幸哥儿后,整个人都长得圆润发光,如今却瘦得脱了相。 难怪她不肯回去见老太太,也不肯让她来见她。 这才小半年的工夫,竟是老了十岁。 可见这日子过得有多苦。 锦熙看见她,眼眶一红,竟滴下泪来。 锦鱼眼圈也跟着红了。又有些内疚。她因为之前一直忙乱,好容易办完许夫人的丧事,回家呆着,便懒得出来走动。也没想到锦熙居然过得这样凄惨。 她掏出绢子按了按眼角,转头去看幸哥儿,想逗逗幸哥儿。 幸哥儿却认生,闪着大眼睛,扭开了小脸,缩到那妇人怀里。 宜春侯世子大声吼道:“这是你五姨,还不快叫五姨母,五姨父!” 幸哥儿其实也才一岁半,被这一吼,顿时吓得“哇哇”哭了起来。 锦鱼忙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用玫瑰汁浸红的奶糖来哄他。 那抱着幸哥儿的妇人却一把挡开了她,笑道:“姨母说了,不能给哥儿吃糖。” 又回头安抚幸哥儿。幸哥儿倒也听她话,立刻止了哭,只把头扎到这妇人怀里,不肯抬头。 锦鱼见她称宜春侯夫人为姨母,又这般不客气,便转头问锦熙这人是谁。 锦熙却只是呜呜地哭,一句话都说不出。 宜春侯世子在后头道:“这是我母亲娘家的外甥女,如今帮着我母亲照应着幸哥儿。我称她一声宋表妹。” 锦鱼心里猛地一揪,明白锦熙为什么会哭成这样。 真没想到,宜春侯夫人狠到这个地步,把幸哥儿都抢走了。还找了这么个外甥女来,这打算真是司马昭之心,明明白白。 她便装不懂,笑道:“那倒是委屈宋表妹了。不在自己家呆着,来宜春侯府帮我姐姐看孩子?” 那宋表妹听了这话,抬起一双秋水盈盈的眼,极委屈地喊了宜春侯世子一声:“表哥!” 便眼中落泪,紧紧抱着幸哥儿,委屈得跟被雨打了的小白菜一样。 幸哥儿挥舞着白嫩的小手往她脸上抹,小嘴里还嚷着:“姑姑不哭。幸哥儿听话。” 稚声稚气的,听得锦鱼都心如刀割。 多懂事的孩子,这么小就知道心疼人。 可惜自己的亲娘站在一边,竟是陌生了,只知道对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姑姑亲。 锦熙在旁边,早哭得呜咽哽咽。 锦鱼忙上前扶住她,转头对江凌道:“我们姐妹有些日子没见过了。你跟姐夫说会子话去。” 锦熙却一脸泪抬头看着宜春侯世子。 宜春侯世子脸色略有些尴尬,点了头。 锦熙这才依依不舍地看了幸哥儿一眼,跟锦鱼道:“先去见过我婆婆吧。” 两人便上了台阶,往花厅里去。 进了门,就见屋里桌几等摆得琳琅满目,迎面墙上挂着八骏图,八仙桌两旁坐着宜春侯与宜春侯夫人。 宜春侯之前曾有个从三品的上将军实职。 不过去年到校场骑马摔下来,伤了腿,如今在家赋闲。 锦鱼便上前行礼问安。 宜春侯夫人倒是笑盈盈的,看不出半点恶婆婆的模样。还问她是不是已经见过了幸哥儿。 锦鱼还记得最早见宜春侯夫人是在景阳侯府。 当时锦熙为了锦心的事,回到娘家。结果意外摔了一跤,动了胎气。那时候宜春侯夫人还待锦熙如珠似宝的,谁知道会有今日? 锦鱼与他们寒暄了几句,便道:“夫人,我可要跟你讨个人情,我们姐妹有日子没见了。我想跟她到后头好好叙叙。” 宜春侯夫人笑眯眯地道:“一会儿就摆饭了。边吃边说,岂不热闹!” 锦鱼的脸就沉了沉。 正想驳回去,就听江凌跟宜春侯世子也进来了。 江凌便上前见过宜春侯与宜春侯夫人。 宜春侯与夫人待江凌比待她又多了几分热情,殷勤地让了座,叫上茶水点心。 江凌先朝她看了一眼,才道:“夫人,适才姐夫问了我些步军营的事,我想侯爷是最清楚的。若是吃饭还早,不如我陪侯爷姐夫到书房去说说话?” 这可是正事。 宜春侯夫人哪里好拦? 便只得一迭声地让人送茶水点心去书房伺候。 锦鱼却顺势站起身,道:“既然吃饭还早,夫人,我便跟我姐姐先下去了。” 说完,也不等宜春侯夫人点头,拉着锦熙就想走。 锦熙却是脚步生根一样,站着没动。 江凌却似乎没留意到她们这边的紧绷,只是笑着上前客气地扶着侯爷,与宜春侯世子一同走了。 一时堂里便只剩下锦鱼锦熙与宜春侯夫人。 宜春侯夫人端起茶碗喝了两口,重重往八仙桌上一搁,笑笑道:“有什么话,当着我的面不能说的?五姨今日不是来见我的么,怎么跟我这么见外。” 锦鱼是真的生气了。揣着明白装什么糊涂呀! 她来看锦熙,虽然没天真到以为,她来一趟,就能解决她们家的婆媳矛盾。 可原也以为宜春侯夫人既然答应让她来,多少会看着她的面子,给锦熙一点体面。 就算是敬国公府,敬国公夫人见她去了,也能让她跟锦心单独说说话。 怎么这宜春侯夫人,竟是连她单独跟锦熙相处,单独说句话都不肯么? 论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6 扈,宜春侯夫人能比得上敬国公夫人一根脚指头? 她连敬国公夫人都没怕过,还会怕宜春侯夫人? 更何况,还有那宋表妹的事。 她当下也不走了,往椅子上一坐,看了一眼还乖乖站着的锦熙,笑道:“姐姐,怎么现在你在你婆婆面前,连个座儿也没有了么?” 锦熙抹了抹眼泪,低头没吭声。 宜春侯夫人厌恶地瞪了她一眼,道:“你也别动不动就哭天抹泪的。让你坐,你还不赶紧坐下。” 锦熙咬着唇,一句不敢反驳,还得谢她,才挨着锦鱼下首坐了。 锦鱼心里有气,脸上却仍是笑道:“夫人,既然您不跟我见外,我也就不跟您见外了。之前我嫡母许氏出了事,不知道对您有没有什么影响?如今的人可是势利得很,还以为我们卫家这就要彻底倒了。对着我们卫家的姑娘,想踩就踩,那可真是打错了算盘。” 宜春侯夫人脸皮抖了几抖,不想脸色一变,竟突然哭诉起来:“五姨,你这话倒是问到我心坎上了。说来也是我们家倒霉。当初以为娶了个宝,结果……谁能想到她娘老子竟是个杀人犯!天下皆知,皇上下旨叱责!我这张老脸啊,都叫人剥了一层皮。出门都不敢抬头!” 锦鱼突然有些明白锦熙的真实处境了。 只要宜春侯夫人指着锦熙说“你娘老子就是个杀人犯!” 锦熙除了哭,还能做什么呢?宜春侯世子也反驳不得。 毕竟这是事实。 她沉默着,锦熙果然在一旁又哭了起来。 就听宜春侯夫人又道:“她身上本来有诰命,你可知我们侯爷费了多大工夫,替她求来的?如今倒好,被她娘连累,皇上说了,她这一辈子都没指望了。这不光是她自己没脸啊,想到我幸哥儿,以后就有个杀人犯的外婆,没有诰命的娘!我是整宿整宿合不上眼!亏得我那娘家外甥女是个懂事的,主动来替我分忧!你说,我也不能让幸哥儿在这样一个娘跟前长大啊!” 锦熙捂着脸,呜呜地越哭越大声。 锦鱼的心一阵阵地替她难过。 这似乎成了个死结。 她若是跟宜春侯夫人说许夫人的事,与锦熙无关,不要连累锦熙。那不是说皇上做错了么? 连累惩罚锦熙,可是皇上的旨意。 可她若说是幸哥儿该跟在亲娘身边,宜春侯夫人又是以祖母的名义把孩子要过去的。祖母照看孙儿,也是情理之中。表面上与那宋表妹无关。 前后都难。难怪锦熙被困在里面,挣脱不出来。 她到底该怎样做,才能把锦熙解救出这个困境呢? 第130章 处处拿捏 和离? 且不说锦熙愿意不愿意, 就是为了幸哥儿,也不能让这孩子从小就没娘。 不能和离,不但不能和离, 还得让宜春侯夫人把幸哥儿还给锦熙, 对锦熙仍跟从前一样才好。 她心思转了几转, 有了主意, 便道:“您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这话一出,宜春侯夫人先便愣住了。她手上举着帕子,正在擦不存在的眼泪,两眼放光,显得有几分滑稽。 锦熙却是“啊”地一声, 哭得更大声了。 锦鱼猜她是以为自己也站在宜春侯夫人一边。 她装模作样长叹一口气,道:“最可怜的便是幸哥儿了。投在我姐姐肚子里,又不是他的错, 您说是不是?” 宜春侯夫人忙点头:“可不是!幸哥儿这孩子多招人疼啊!” 锦鱼眉毛微动,道:“我就知道夫人是最通情达理的。这事不是幸哥儿的错,自然也不是我姐姐的错!我姐姐也不能选要投在谁的肚子里, 您说是不是?” 宜春侯夫人手上举着条黄手绢, 半张着嘴, 接不上话。 锦熙“哇”地一声哭得更加凄惨。 宜春侯夫人眨巴眨巴小眼, 半天才道:“那怎么一样呢?你姐姐可是自小就养在她娘跟前, 这是龙生龙……”说到这里, 她才发现自己话风不对。若是按照这样说下去, 幸哥儿也是个坏种。可她又舍不得幸哥儿。这卫锦鱼也真是厉害。三两句,差点儿把她装套子里去。 “我是说她自小看着她娘行事, 能是个好人?我也是为了幸哥儿着想。才把他带我身边来。” “可不是。我就知道您是最疼爱幸哥儿的。” 宜春侯夫人见卫锦鱼这话又顺着自己说,还笑得比那两盆绿菊还美丽, 不由心生警惕。 她可得小心,不能再上当了。 “若说是养在谁跟前便像谁,那夫人您可就半点不用担心了。我大姐姐可是自小长在我们老太太跟前的。” 宜春侯夫人被噎了一下,知道这话虽不实,却也不完全是假话。 就听卫锦鱼又道:“我姐姐这人品性格,我还记得您跟我说过,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去。可见您是个有眼光的。” 宜春侯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要说她对锦熙倒真没有什么大的意见。这个儿媳妇,容貌好,性情好,与儿子又相得,对自己这个婆婆也是孝顺的。还生了幸哥儿。 若不是许氏,她对这个媳妇便是没有十分满意,也总有七八分。 可是一想到许氏的名声,她就觉得憋屈,为此,这些日子,没少被娘家亲戚取笑。 若不是为了幸哥儿,她都动过叫儿子休了锦熙的念头。 何况她敢这样对锦熙,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就是许氏一死,她就猜以后这景阳侯府的后宅便是卫锦鱼跟她那个姨娘的。 锦熙叫她收拾得站的地儿都快没了,景阳侯府也没个人来瞧瞧。 可见以后这娘家是不会给锦熙撑腰了。 这门亲戚也没多大用处。 现在卫锦鱼亲自上门,要给锦熙撑腰,事情自然就不一样了。 前此日子,常家的事,那是满城风雨。 听说就为了常家姑娘不肯给卫锦鱼让座,江凌竟闹得常家差点儿被满门抄斩。 本来她还多少有些不相信江凌有这个本事。 不想前日卫锦鱼说要上门,没两日,就听说儿子可能升上一级。 正是江凌从中出的力。 她现在倒有些后悔对锦熙太狠。怕卫家怪罪。可是这就让她自己从梯子上爬下来,她又觉得丢人。 正尴尬着不知说什么,就听卫锦鱼又道:“不瞒您说,我原还不知道我姐姐的事,是老太太不放心。我爹爹也是惦记着她。这才叫我跟我家三郎过来瞧瞧。如今见了您,听您说了这番话,也知道您都是为着幸哥儿,一时别不过这个弯来。我们景阳侯府自然是省得的。可是,您也帮我想想,我回去怎么跟他们交待去?” 宜春侯夫人不由大为感激。 若是卫锦鱼一来,就跟她闹,她自然不好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7 头。 可人家这话说得,那叫一个软和,那叫一个通情达理。 她得赶紧顺着坡下来,真得罪了这两口子,她难不成也想落个常家的下场? 她眼珠子转了两转,脸上便带了笑,声音也激动起来,道:“还是五姨懂我的心。你姐姐这些年,我是看在眼里的。真不错。原来是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难怪!她也不吭一声!真是个闷葫芦!差点儿叫我错怪了她。” 她说完这话,看向锦熙,就见锦熙低着头,呜呜地仍是哭得厉害。恨不能上前去捂住这个笨儿媳妇的嘴。 正着急,却听卫锦鱼嗔道:“姐姐,我知道你孝顺。可是你的事,一句不跟我讲,我听得外头传,还当你婆婆是个不讲理的。这事却是怪你。你快去跟你婆婆陪个不是!” 宜春侯夫人高兴得差点儿从椅子上掉下来。这卫锦鱼也真是好本事,一句顶一句,处处拿捏到她心里了。 原来卫家一直没来人,是锦熙懂事,没把家丑外扬。她一直就没看错人,锦熙果然是个好的。 锦熙止了哭声,听话地站起来,哽咽着道了歉。 宜春侯夫人此时心情越发地好,大方地甩了甩帕子,笑道:“这话都说开了。便翻篇了。五姨,我叫人摆饭,你尝尝我们府上厨子最拿手的鱼鳔二色脍。” 锦鱼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是看宜春侯夫人上来就示弱,便猜宜春侯夫人并没想把事情继续闹大,既然如此,该顺则顺,让宜春侯夫人自己跳自己挖的坑里去。说到底,只要宜春侯夫人没真嫌弃幸哥儿,就不可能真嫌弃锦熙。 她笑着上前,撒娇卖痴道:“不成,您老先把幸哥儿叫人抱来。刚才她可不认我这个姨呢!谁养的就跟谁家亲!” 这话她是叫宜春侯夫人明白。若是真要让宋表妹养幸哥儿,她可不认这个外甥! 宜春侯夫人是个好占小便宜的。 只要让她明白,卫家对锦熙如初,她又怎么会舍得放弃卫家这么一大门子的好亲戚呢? 果然宜春侯夫人笑得满脸如菊花,一迭声叫道:“正是呢,快叫抱来给她五姨瞧瞧!当初还是你帮着,他才顺利落草的。谁不认得,也得学着先认了你!” 一时那宋表妹低眉垂眼地抱着幸哥儿进来。 锦鱼也不上前。 反拉了一把锦熙:“你先把他抱过来。慢慢教他认人。” 锦熙还有些怯,看了一眼宜春侯夫人。 宜春侯夫人点了点头。 锦熙才上前去抱幸哥儿。 那宋家表妹却身子一扭,转头看向宜春侯夫人:“姨母,幸哥儿这两日有点儿积食。我抱他出去走走路。” 锦熙的手便落了空。却并不敢硬去抢。 锦鱼便提高了嗓音道:“宋家表妹,你没生过孩子吧?是不是不会照顾?快叫我姐姐瞧瞧!” 那宋表妹气得粉脸通红,道:“五姨不也没孩子,你又知道什么呀?我可带了幸哥儿好……” 锦鱼成亲一年半,肚子一直没动静。心里虽没那么急。却也不喜欢听别人提这事。 听宋表妹这样说她,不由大怒,道:“我虽成了亲,却不急着要孩子。不知道宋家表妹成没成过亲?怎么不带自己的孩子,却跑到别人家来,抢着要带别人的孩子?” 宋表妹气得一双水眸,泪如雨下,叫了一声:“姨母!” 宜春侯夫人忙起身道:“来来来,幸哥儿到祖母这儿来!” 那宋表妹气得把幸哥儿往她怀里狠狠一塞,转身就跑了。 幸哥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顿时大哭起来。 锦鱼这才上前,从宜春侯夫人手里硬接过幸哥儿,塞给锦熙,道:“孩子亲娘,你哄哄,就好了。” 锦熙一边流泪,一边抱着幸哥儿上下颠了颠。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锦熙颠了没几下他就不哭了,睁着湿漉漉的眼眸看着锦熙。 锦鱼忙上前拿了一棵红奶糖在手心里,逗他:“幸哥儿,叫五姨!有糖糖吃!” 幸哥儿眨巴着大眼睛,半天伸出白嫩的小胖手来拿糖。 锦鱼把手移开些,笑着摇头,道:“叫五姨!” 幸哥儿瘪了瘪小嘴。 锦熙又掂了掂幸哥儿,柔声道:“叫五姨,五姨最好了。” 幸哥儿嘟了嘟小嘴,含混叫道:“母姨……” 锦鱼大笑,这才把那糖捏了,送到幸哥儿嘴边,幸哥儿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了一下,眼儿都眯起来,挥舞着小手来抢。 锦鱼避开,扭头看宜春侯夫人:“能给幸哥儿吃么?这是奶糖,浸了玫瑰花汁染的。” 宜春侯夫人笑道:“给他一颗,不碍事的。” 幸哥儿嘴里含了糖,立刻背叛了锦熙,撑着小身子,要锦鱼抱。 锦鱼这一阵子倒没少抱宁哥儿,便熟练地伸手接过。 宁哥儿依在她怀里,不肯下来,还撅着小嘴来亲她。 锦鱼笑得够呛,小孩子,可真是有奶糖便是娘啊! * 待吃过饭,幸哥儿也带回了锦熙的院子,叫丫头哄着睡了。 锦鱼总算是跟锦熙私下说上了几句话,姐妹两个坐到卧室的玫瑰椅上。 锦熙还没开口,就又捂着脸,哭了起来。 锦鱼等她哭够了,才隔着海棠几伸手递了条素绢子给她。 便问:“大姐,你受了这么长时间的苦,怎么不肯跟家里人说呀?” 锦熙摇头,拿手绢擦眼泪鼻涕,哽咽道:“我实在是抬不起头来。我婆婆骂我,也没骂错。谁叫我娘做下那样见不得光的事!若不是为了幸哥儿,我真没脸活了!” 锦鱼没想到锦熙竟然内疚羞愧至此。 难怪就只知道哭,连幸哥儿被人抢走了,也不敢去要回来。 原来是她自己比宜春侯夫人还觉得这事丢人。 想想也不难理解。 锦熙也是天之娇女,虽然后来因为锦心的事跟许夫人有了隔阂,可仍然是侯府嫡长女。嫁到宜春侯府来也是一家子上下都敬重着。 哪里想得到自己的亲娘竟然会做下这样的事。 这就够丢脸的了,还被皇上惩罚,连带着也丢了诰命。 确实觉得没脸见公婆,没脸见丈夫。 她想了想道:“大姐,你若这样想,可还要把幸哥儿送回给你婆婆?” 锦熙忙拼命摇头。 锦鱼道:“你想想,做错事的是你娘,又不是你。你还替她受了罚。你只管抬不起头来,那幸哥儿是不是也要一辈子在人前抬不起头?你舍得么?” 锦熙愣住,眼泪挂在苍白的脸颊上。 其实幸哥儿不是锦熙的第一个孩子。 之前有生下过一个女儿。只是没养活。 所以对幸哥儿就格外的疼爱。 “你若是内心不安,这以后便多做些善事,多帮些人,算是帮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8 你娘赎罪了。其他的,你还按原来那样过。你若是自己都觉得抬不起头来,谁都会想着来踩你一脚。踩了你也就罢了,幸哥儿有什么错,也跟着受罪?” 锦熙捂着脸,大哭道:“你说我娘,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啊!她是名门嫡妻,爹爹那时候对她也是极好。文姨娘,我还记得的,模样出众,性格爽利得很。是我娘的左膀右臂,最贴心不过的。小时候锦芬跟三弟都跟我们一屋子,同出同进的,比别的兄弟姐妹都要亲近些。文姨娘对我也是极好的。我们都当她是半个娘看……” 锦鱼回答不了她这个问题。 人常常一念之间做下坏事,再做更多的坏事去掩盖。 何况,许夫人从来就有些存心不善。 她都意外,锦熙怎么没随了许夫人。竟是个光明磊落的性子。 两人说了一阵,锦熙便也答应以后不再钻牛角尖,不再自怨自艾,要振作起来过日子。 锦鱼其实有点好奇那个宋家表妹是怎么回事,可是见锦熙不提,便也不好问。 倒是锦熙最后道:“你也别把那宋家表妹的话放心里。这生孩子,急不得。都是上天给的缘分。你跟江凌这般要好,还怕以后不儿孙满堂?” 锦鱼本来不怎么着急,可是被别人这样劝,反倒觉得是件事。 当着锦熙的面没说什么,可回家的马车上,先问江凌怎么替宜春侯世子谋到的差事。 江凌不以为意地笑道:“我不过是给原来的步军都指挥使出了个主意,帮他谋到了将作监的肥缺。他承了我的好意,这差事出缺,便举荐了四姐夫。” 锦鱼没想到还跟常家的事有关。 不过也不甚在意,问完了,她又想起孩子的事,不免有些闷闷不乐。 江凌便拉着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锦鱼便把宋家表妹的话说了,然后栽倒在江凌的怀里,闷闷地问:“若是我生不出孩子来,你可会纳妾?” 江凌抚着她的背,道:“我以为我以前早说过的。你居然不记得了么。” 锦鱼睁着眼,仰脸看着江凌如玉如琢的下颌,想了半天,没想起来他说过这事。 江凌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饱满光洁的额头,道:“当日送走那两个丫头时,我便说过,叫你放心。” 锦鱼仿佛想起有这么一件事来。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 她软软地趴在江凌怀里,心情有些沉郁。半天倒想起一件事来:“你可不要去找那个宋表妹的麻烦。我可不想以后人人见了我,都吓得直躲。” 江凌挑了挑眉毛:“你说晚了。我已经劝得宜春侯世子赶紧给她找个人家。” 锦鱼翻身爬起:“可是我刚刚才跟你说她说我没孩子!你还能未卜先知?” 江凌道:“不是她拦着你?不让你给幸哥儿吃糖的?” 锦鱼有些哭笑不得,迟疑道:“你这样子睚眦必报,我真怕自己哪天不小心得罪了你呢。” 江凌嘴角高高翘起:“得罪我可。得罪你,不可!” 江凌似乎很执着于要保护她,不让她受半点闲气。 心头涌起浓浓的喜悦与甜蜜,她把头挨到江凌胳膊上,轻轻咬了他一口:“你可记住了,可别得罪了我。我家夫君心眼可小了,得罪了我,他是不会原谅你的!” 江凌搂住她,在她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纵声大笑。 * 有时候,你越不想听到什么消息,你就越会听到什么消息。 自从这日后,锦鱼就总是有意无意地听到关于孩子的消息。 这日锦兰来找她,约她出去正店吃大螃蟹,还提到说锦芬有喜了。问她过些日子能不能两人约着去瞧瞧。 她对锦芬的事并不热心,便敷衍了几句,说以后再商议。 两人吃完螃蟹,锦兰便送她回到怡然居,不想刚到门口,就见停着一辆青布马车。 她下了车,锦兰也好奇地跟着下来。 那赶车的男仆忙束手行礼叫:“见过五姨奶奶。见过三姨奶奶。” 锦鱼目光落在车门柱子的徽记上,竟是敬国公府的人。 锦兰便扯了她一把,与她递了个眼色。 她便要跟锦兰告辞。锦兰却不肯走,借口口渴,非要讨杯茶喝,其实是跟进来看热闹。 她有些哭笑不得。锦兰真是个好打听。 只得带了锦兰往门里走,还没到二门上,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个胖乎乎的小丫头。 正是圆儿。 圆儿便回道:“奶奶,四姨奶奶派了人来,说明儿个设宴,想请奶奶到敬国公府去吃螃蟹。” 锦鱼:…… 这可真是天下红雨了。 锦心居然会派人来请她! 是又出了什么天大的事么? 第131章 无赖撒泼 一时锦鱼带着锦兰进了花厅里, 就见小凳子上坐着一个眼生的婆子。眼睛小小的,却透着些精明。见她们进来,忙起身行礼, 说是锦心的陪房, 姓朱。 锦鱼与锦兰到上首的八仙桌旁坐下。豆绿就张罗着叫送茶水点心过来。 锦鱼便问什么事。 那朱婆子目光闪烁, 道:“我们姑娘如今日子还过得去, 就是想着久没见娘家人了,想念姨奶奶得紧。” 锦鱼眉头皱了皱。 锦兰在旁边笑道:“我也是娘家人,也是姨奶奶?你们姑娘可有想念我?” 那朱婆子尴尬笑着,小眼如豆,道:“自然是想念的。” 锦兰笑道:“朱妈妈, 我劝你有话直说,我们五妹妹忙得很,哪有工夫跟你兜圈子。” 锦鱼微微一笑, 没作声。 那朱婆子这才红了脸道:“北边秋后不太平,听说打了好几次仗。我们姑爷说要去镇边。那边的夫人就说要跟着去。只留我们奶奶在府里。劝得我们夫人动了心。我们奶奶……也是担心姑爷的性命。五姨奶奶是我们夫人的干女儿,或许劝得住。” 锦鱼本还以为这朱婆子是个精明人物, 却不想口才竟差成这样, 一番话说得实在糊涂, 好在她勉强听懂了。 北边秋后不太平这事是真的。 因去年大雪灾, 今年秋成极好。 北边狄人瞧着眼红, 几次三番犯边骚扰。边境一直要求朝庭派兵驰援。 她爹最近也在忙这件事。 这时候敢往边境跑, 可见柳镇是真的一心想建功立业。 “那边的夫人”就是顾茹。 顾茹如今是个诰命, 因此这朱婆子不能称她为奶奶,要称为夫人。 只是她记得柳镇跟她说过, 娶顾茹为的就是能去从军。也没听说顾茹怀了孩子,敬国公夫人怎么舍得让柳镇上前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 可怎么好? 难道是因为这个,顾茹才要跟着一起去? 不得不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9 锦心遇到顾茹这样的对手,几乎不可能赢。 想去边关是柳镇的想法。 人家不拦着,还支持,愿意舍下京城的繁华舒适,跟着柳镇去边关。 柳镇又不是什么小兵,若只是镇守城池,也不会危险到哪里。 到时候自然有的是时间生孩子。 而且这一去,她再不用伺候敬国公夫人这么难伺候的婆婆,也不用面对锦心这个元配。 而一旦生下孩子,日后与柳镇再回京,那就是跟敬国公夫人一般的地位,全家都得敬着。 而这样的提议,也不会惹恼敬国公夫人。因为当初敬国公夫人便是随夫镇守边关。不但不会怪罪,想必还会因此更高看顾茹几分。 所以婆子口中的“我们夫人动了心”说的是敬国公夫人。 连她都忍不住佩服顾茹的决断。 不过在她看来,这件事对锦心也没什么坏处。 本来柳家就没想要锦心留后,又出了许夫人的事。柳家那么要脸面,能让锦心生个许夫人的外孙出来叫人诟病? 没有顾茹在柳家,锦心如果能洗心革面,利用这段时间,好好争取敬国公夫人的喜爱,等大家都忘了许夫人的事,柳镇回来,有敬国公夫人帮着,事情也未必没有转机。 可是锦心居然说担心柳镇的性命,为了这事低头来求她。 她不知道经过这么多事,锦心是不是还是对柳镇痴心不改。 许夫人是锦心的娘,为了锦心,连命都陪上了。 锦心也不过是掉了几滴泪。 她很难想象现在的锦心还会爱谁。 而锦心想留住的柳镇的原因是什么呢? 对锦心自己有什么好处?还是只是不愿意让顾茹日子好过? 她想了想,道:“你跟你家姑娘说一说罢。我虽名义上是敬国公夫人的干女儿,可早没什么往来。这种家务事,我哪里好贸然去插手呢。”这事还不如不管。再说现在卫家跟敬国公府也几乎是反目成仇了,哪里还会认她的交情。 不想那朱婆子听了,顿时浑身一颤,扑通就往地上跪下,拿着脑门就往地上砰砰猛磕,道:“都是奴婢蠢笨不会说话,五姑奶奶是最心善的,还请您心疼一下奴婢吧,一定要走这一趟。” 竟是一副她不答应,就要把自己磕死的无赖模样。 锦鱼气得脸色发白,猛地一拍桌子,叫道:“来人,把她给拖出去,扔回敬国公府的马车上。” 一时外头走进来两个青衣妇人。一高一矮,走路都脚底带风,看着就很有力量。 自从上次在景阳侯府弄了八个蓝牌婢女,她觉得好用。 回来就往绿柳庄去找了八个身上有武功的丫头婆子来。这些人轮流当值,平时也不用她们伺候,只管习练武功。关键时刻才让她们派上用场。比如说现在。 那两人一左一右,拎小鸡一般,把这朱婆子给拎了起来。 那朱婆子还呼天抢地,叫唤不止,其中一个妇人伸手便卸了她的下颌。 朱婆子被抬了出去。 锦兰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指着她道:“你……你……变了!” 锦鱼:…… 她好像真的有点变了。 她呆了呆,想了想,以前遇到这种事她会怎么办?会着急?会劝说?会让步?现在直接给扔出去了。 难道她已经被江凌宠得不能受半点气了? 这可真是个危险的变化。 她向来可是相信以和为贵的。 她转脸看向锦兰:“我变得像谁?” 锦兰张着嘴说不出来。 倒是豆绿在一边道:“姑娘刚才那收拾人的利落劲头,倒有点像敬国公夫人的风格!” 啊啊啊…… 她可不想像敬国公夫人! 她抱着希望看向锦兰,谁知却见锦兰很坚决地点了点头。 锦鱼:…… 半天,她无奈问:“那你说,刚才我该怎么办?” 锦兰结巴道:“这……这……其实我觉得,你还是该去瞧瞧。还有锦芬那里……也是。” 锦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锦兰抓起茶碗喝了几口,定了定神,才道:“其实我也不喜欢锦心。从小她就是掌上明珠,谁也不敢惹她。人人都让着她。不过……你看她都向你低头了,你何不就去看看她,也劝劝她,别折腾了。不然,她再折腾出点事来,咱们卫家的女儿,除了你,可真个个都在婆家站不住脚了。” 锦鱼一愣。 许夫人的事,她也是受了连累的。不然之前柯秀英跟常姑娘也不敢那样对她。 只是在江家,江凌护她如眼珠子,她又不跟江家人住一起,白夫人也是最通情达理的,自然没人敢给她脸色看。 可是别的卫家女就不一定了。 像锦熙……惨成那样。 她看向锦兰:“我看你成日想出门就出门,请客手面也阔气,自在得很,难不成你在婆家也受了气?” 锦兰脸色有些尴尬,摩挲着喝了几口水,这才苦笑道:“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当初许夫人出事,我婆家人也没少跟我闲言碎语,看我笑话。办丧事时,我婆家人本也不想让我来。我跟他们说,人家卫锦鱼都去,那能是坏事么?卫家倒不了,我现在去,就是雪中送炭,日后无论是卫家还是江家,都能说得上话。我婆家人这才觉得有道理。今儿我请你吃螃蟹,还是他们催着的。说是听说如今你家三郎越发地能干,让我跟你殷勤些,别摆姐姐的架子。” 锦鱼:…… 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便指着地上,对豆绿道:“你去瞧瞧有没有血?要不要擦干净了!” 豆绿走到刚才朱婆子磕头的地方,凑近了看,抬头耸耸小蒜头鼻子,点了点头,招呼粗使婆子来打扫。 粗使婆子还没进来,却听得外头一片吵嚷之声。 她忙让豆绿去瞧瞧。 豆绿出去,一会儿回来,脸都气红了,道:“那朱婆子跟死猪一样,赖在门口不肯走。口口声声说如果请不到姑娘,她就吊死在咱们家门口。惹得周围人都来瞧热闹。” 锦鱼真是头疼。 答应了吧,以后锦心有什么事,就来这一手。别人瞧着这法子好使,也来撒泼。 不答应吧,就像锦兰说的。如果锦心又闹出什么事来,卫家女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名声在这京里可就又要雪上加霜了。 就算别人怕江凌,怕她,不敢当面欺负她。 可背后还不知道怎么议论呢。 更别论别的姐妹了。 锦熙那里才按下来。 锦芬那里……她想到这里,问锦兰:“你之前请我去锦芬那里,也是为着她在周家日子不好过?不是为了她有孕的事?” 锦兰点点头。 外头吵嚷之声更大。锦鱼都能听见那朱婆子扯着嗓子在喊她:“五姨奶奶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0 ,您就救救我们姑娘吧……” 锦鱼捂住头,道:“豆绿,你带人出去,堵了她的嘴,把她扔车上。说她再闹下去,就把她送官。如果还是不听,就让人真押她去见官。” 不管她去不去敬国公府,她也不能让这朱婆子撒泼得逞。 豆绿开心地叫了一声,出去找帮手。 过了约一盏茶的工夫,外头总算是清静了。 锦鱼想了想,叫人去把香罗叫了来,吩咐她跑一趟敬国公府,去看看锦心,把话带到:“就跟她说,让人请我,便好好地请。别找个人来跟我撒泼!” 香罗领了命自去办事不提。 锦兰叹道:“你如今办事越发有章程了。这样也给她一个台阶下。重新打发了人来请,你再去,也说得过。她也可办这朱婆子一个办事不力。” 锦鱼笑道:“她运气好。偏赶上你在这里。劝了我这几句,不然,我日子过得太舒服,倒没想太多。” 既然决定了无论如何也得去趟国公府,锦鱼便索性也答应了去周家看看锦芬。 把锦兰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忙道:“我知道锦芬这个人如今瞧着有些自私自利。可是我从小跟她一处长大,她并不是什么坏人。那时我姨娘总是病着。她在许夫人处住着,下面的人,对她总是多给几分脸面。我办不了的事,便只能去央着她。她虽不是次次帮我,却也帮过我不少。你便瞧着我的脸面,跟我去瞧瞧她。你的脸面可比我大多了。周家人见了,自然不敢过分为难她。” 锦鱼听这话,倒对锦芬有些改观,又想到三郎,这对姐弟也是苦命的人。 过了两天,锦兰便亲自来接她,两人坐了黄家的马车去了周家。 锦鱼还是头一回来周家。 到了大门口,就见周家连守门的人,都比别家少。 只有两个老迈的仆人。 不过显然他们是知道锦兰的马车的,便上前叫了一声“三姨奶奶”,开了角门接进去了。 等进去后,锦兰先下了车,锦鱼才下。 周家的两个老仆好奇地看着她,问:“这位是?” 锦兰笑指着锦鱼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江三奶奶,卫五娘子!你们家姑娘一直挂在嘴边上的。” 锦鱼微微一怔。 原来她出门,别人都只知卫五娘子,不知江三奶奶。 现在倒是把江三奶奶放在前头了。 周家两位老仆都揉了揉眼,惊道:“哎呀,原来是她!”一人忙推了另一人一把,道:“快去跟大奶奶说一声,别怠慢了。” 锦鱼倒被弄得有些脸红。 周家果然清贫,房舍老旧,红漆红漆都黑乎乎的,屋子挨着屋子,不过半柱香工夫,便来到一座厢房前。 原来锦芬在周家连自己的院子都没有。 也不知道别的厢房里住的是什么人。 门口站着个小丫头,远远见到锦兰跟她,也不招呼,竟是慌慌张张地调头就往里跑。 那小丫头还没跑进去,就听得屋子里有人在喊叫:“周老七,你还是不是人!这可是我姨娘的命换来的,你要我借给你妹子充门面,当嫁妆?除非老娘死了,不然你想都别想。” 锦鱼一惊。 却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吼道:“咱们在大房的手下讨生活,大伯娘开了口,你敢不给?不给你以后在这家里有安生日子过?!” “那也是你没本事!你要像我那五妹夫,谁敢欺负咱们!” “你也不看看你的样子!你又有什么屁本事?你要有你五妹妹半分本事,那就是大伯娘来求着你!” 锦鱼没想到锦芬跟周七吵架,居然会扯到江凌跟她。不由瞥了锦兰一眼。 锦兰心虚地别过脸去。 锦鱼暗暗叹了一口气。 看来锦兰是知道这事的。锦芬之前从她爹的手里拿到的银子,被周家知道了,被惦记上了。锦兰这才找她来帮手。 不由想起,之前锦心出事,锦芬不肯帮忙。那时锦芬还说过在夫家出了事,也不要娘家人帮手。 真是山不转水转。人还是不能嘴太硬。 不过锦兰也不该瞒着她,亏得叫她们撞破了。 想了想,问锦兰:“周寒婷定了谁家?” 锦兰低声道:“说来这事还是我帮着张罗的。我听说陈家退了常家,便赶紧跑来跟锦芬提了。人家陈家也觉得周家家风不错,这才作了亲。可是陈家下的聘礼有五千两。周家拿不出一万两嫁妆,这才惦记上了二姐的。说是先写在单子上嫁过去,再偷偷还回来。” 锦鱼:……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个小丫头跑进去通传了,里面的争吵声停下了。 锦鱼想了想,反正跟着锦兰晃晃脸就是。最后这钱是给还是不给,也是锦芬自己做决定。 过了一会儿,周七爷从里面走出来,青色衣襟上扣子都被扯下了一块,面红耳赤的模样,冲她跟锦兰拱了拱手,道:“三姨,五姨来了,一会儿用过晚饭再走。” 锦鱼没吭声,锦兰还没开口,周七便逃也似地跑了。 两人对视一眼,走进屋里。 却见锦芬穿身半新不旧的紫色衣裳,正坐在炕上,背对着窗口,拿手绢抹着眼泪。 见到她们,也不下炕,抹了抹眼泪,叫那小丫头去倒茶,拿点心。 锦鱼跟着锦兰坐下,也没什么话说。 锦芬看了她一眼,才道:“叫你们笑话了。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相信许氏,嫁到这样的一个烂泥坑里来。” 锦兰便劝道:“唉,我看姐夫对你还是好的,这身边干干净净的。” “呸!他倒是想不干净呢?有银子养得起么!”锦芬愤恨不平地啐了一口。 锦鱼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锦芬这人人都对不起我的怨妇模样,怎么有点像锦心啊? 难道因为都是许夫人养出来的? 虽然这事确实是周家不对。可是这样骂骂咧咧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不过,这种性格也不是劝两声就能改的,她便默不作声。 锦兰却是尴尬地劝着。没过多久,周家大奶奶便带着周寒婷来了,热情地奉承了锦鱼一通,硬要留锦鱼跟锦兰吃饭。 锦鱼只得推说要回家陪江凌吃饭。 周家大奶奶才作罢。殷勤地陪着说了好一阵子话。 锦芬全程黑着脸,阴阳怪气地,却没敢把借钱的事情当面挑破了。 锦鱼便知道锦芬还是不敢跟周大奶奶撕破脸,只得笑着托周大奶奶多多照顾锦芬,还道:“如今她有了身子,若是一时家里缺什么,只管派了人来找我。便是我没有,也替她寻了来。” 不过是告诉周家,她也是看顾着锦芬的。 若是锦芬受了委屈,她不会干看着不管。 锦芬似乎有些意外,深深地看了她两眼,默默地低了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1 。 周大奶奶自然是满口答应。 锦鱼与锦兰自然也不可能真在周家吃饭,两人没呆多久,便告辞了出来。 上了车,锦鱼便玩笑着对锦兰道:“以后你有什么事,你也该跟我说得明白些。别说一半藏一半,就算我不计较,我怕我家夫君知道了,会跟你计较呢。” 锦兰听到江凌,脸色大变,吓得直摆手,连道不敢不敢。 倒把锦鱼逗笑了。 过了两日,锦心果然又派了个丫头来请她,说是十月初三去敬国公府。 锦鱼便答应了。 第132章 不死不休 锦心来请这件事, 她想了想,最后没跟江凌提。 那天锦兰走后,她回屋换了衣裳, 便觉得累, 躺在床上, 问豆绿:“我真的变了许多么?” 豆绿一边轻轻替她捶腿, 一边笑道:“不好么?以前姑娘走到哪里都小心翼翼的。如今瞧瞧……走到哪里谁敢小看了姑娘去!扬眉吐气地,连我都跟着威风了许多呢!” 想了想,又笑道:“不瞒姑娘说,如今不但是巴结姑娘的人多。就连我,也有的是人来巴结。若我敢贪图钱财, 怕用不了多久,也能成个小富婆!” 锦鱼大惊。 江凌不过是个从五品,不过是有些圣宠, 在皇上跟前能说得上一两句话。竟就能有这样的威风? 不由想到敬国公夫人,人家是正经的皇亲国戚,又立下大功。 进宫都能与皇上皇后坐下如亲戚般聊天说话。 若是有一天, 她与江凌要有了人家的权势, 怕不是尾巴都要翘上天?比敬国公夫妇还要嚣张呢。 她之前还瞧不起敬国公夫妇, 如今自己的骨头可比别人轻多了。 “那姑爷呢?在你眼里姑爷可是变了?”她不由追问豆绿。 豆绿手上顿了顿, 迟疑道:“姑娘,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锦鱼翻身坐起, 道:“你可是我最最心腹的人。你若都不肯跟我说真话, 这世界上怕没人肯跟我说真话了。说!随便说!” 豆绿这才道:“姑爷自然也是变了。我说了姑娘别生气。在我瞧来,姑爷虽仍是待姑娘好, 甚至比之前更好,可是……那种好是不一样的。” 锦鱼也不打断她。 豆绿住了手, 思考得很费劲,半天皱着小蒜头鼻子道:“就是……以前姑爷待姑娘好,是姑娘觉得好。如今姑爷待姑娘好,是姑爷觉得好。”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锦鱼背心微微生凉。 不知不觉,原来她跟江凌都变了。 她不怀疑江凌对她的一片心,可是……这样下去,他们两个会变成什么样子? 便想着找机会跟江凌好好说说。 可是江凌最近实在是忙得很,天天都有人请。 常常很晚才回来,身上有酒味。 江凌都洗干净了才回屋见她。 豆绿还怕她想多了,特意偷偷来向她报告,说查过,没有脂粉气。 只是有时她也觉得累,就早早睡了。 不会刻意等他回来。 因此在去敬国公府这件事上,她便决定不跟江凌说,看看江凌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 再以这事为由头跟江凌好好谈谈。 * 去敬国公府免不了要准备些礼品,不过她也知道人家什么都不缺,便没多费心。 正好菊花还没开残,便带了十二盆菊花过去。 除了绿窗纱影,金背大红,还有粉白的龙吐珠,娇黄的黄香梨,雪白如冰的残雪惊鸿等。 五颜六色,单独放了一整车。 到了敬国公府,便先去见锦心。 锦心依然住在履霜院中。 此时正值深秋,冷冷的阳光照在院中两棵红枫树上。树叶一半红得憔悴,一半已经残了,青砖地上辅着一层半红半黄的落叶。 明明是簇新的院子,又有这红色的枫,不知为什么却透着清冷。 锦心没有出来迎她。 丫头通传了,引着她进去。 进了西梢间,就见屋子里的摆设干净干净,琳琅满目的。地上放着四张紫檀镶大理石太师椅和四张花几。花几上摆着雨过天青汝窑云龙纹梅瓶。瓶中插着三枝雪团似的白毛菊。 炕上放着同套的炕桌,桌上放着一套天青盖碗,铁壶,闻香杯等茶具。卷着青灰锦被、鹦鹉蓝褥子还有紫灰色引枕。 虽显得素净了些,但也十分雅致大气。 锦心身上穿着雪白的菱花锦的袄裙,外面套一件淡松烟色的比甲 想来虽然出嫁女只需要守孝三月,锦心仍是穿得极素。 看她还不算太狼心狗肺,连自己的亲娘都冷血,倒让锦鱼心里好受了些。 便上前叫姐姐。 锦心上身坐得笔直,伸手轻轻一摆,仪态端庄,请她上炕。 锦鱼走近,见她比之前去吊丧时又瘦了些,脸色很是苍白。 锦心便又摆了摆手,旁边丫头立刻上前给锦鱼上茶。 这丫头便是之前去给她送信的那个。长了一对厚厚的小圆唇,倒好认。 锦鱼拿着小巧的定窑白瓷铃铛杯把玩,没作声。 过了片刻,锦心才又挥了挥手,屋里的丫头婆子便都没声地退下了。 屋里没了人,锦心才低下头,双手互握着,半天道:“当初是妹妹救了小公爷。如今,还请妹妹再救他一次。姐姐感激不尽。” 锦鱼有些讶然。 印象里,锦心从来没有用这样平平静静带着谦恭的态度跟她说过话。 这些话,若叫锦兰来说,没半点难度。 可对锦心来说,却是不知道要用多大的力气。 锦心多少还是学会了妥协,终于明白,光靠发脾气,什么事也办不成。 为了达成目的,即便要向自己曾经完全不放在眼里的人低头,也低得下来。 有了这样的本事,锦心在敬国公府好好活着,应该不会再是个问题。 她想了想,问:“姐姐可想过,这样做对自己有何好处?” 锦心低着头,双手仍是端正地握在小腹前,姿态柔顺,却有些僵硬,道:“我没想过我自己。我心里只想着小公爷的安危。” 锦鱼心头猛地一跳。 她转了转自己手上的铃铛杯,嗅了嗅茶水的香气,觉得有些烫手,便轻轻放下。借着手上这些动作,她飞快地理了理思绪。 锦心这样说有两个可能。 一个可能是真心。 一个可能是假意。 若是真心……锦心实在没必要在她面前演得如此平静。 你若真的担心一个人的安危,怕他一去不回,会不会哭着喊着求着他不要走? 便是她,当初明知江凌去赈灾不会有什么危险,担忧之心也是控制不住的。 现在北边不太平,虽说柳镇不会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2 像个小兵冲在第一线,但是战场上毕竟刀枪无眼。 所以,锦心这样平静,多半便是假意。 若锦心是假意,那么阻止柳镇的目的何在? 为了能继续跟顾茹在敬国公府斗下去?直到把顾茹斗垮? 还是只是虚晃一枪,继续让敬国公府以为她对柳镇痴心不改? 看来是她小看了锦心。 锦心终于懂得玩心机了。 不过,她仍是不赞同这样机关算尽的做法。 她想了想道:“这里并无外人,姐姐若是对小公爷仍是痴心不改。那也就罢了。若是……姐姐如今已经放下,不如就彻底放下。想来你若想和离,他们也不会阻止。姐姐还年轻,还有几十年的光阴要过……” 这都是肺腑之言。 也是真心替锦心打算。 锦心低着的头,一动不动。 可是锦鱼却看见一滴泪落在了她腹前紧握的手背上。沿着手背微凸的青色经脉滑落。 然后,锦心轻轻地摇了摇头,黑鬓上那一朵白毛菊晃了几晃。 她还是那么的固执。 锦鱼想了想,道:“你若能说清楚,这样做对你有何好处,我便帮你。若是不然,我又为什么要帮你?” 锦心默默半天,从衣角抽出一条白色丝绢手帕按了按眼角。 “能有什么好处呢?不过是叫小公爷明白,我对他的一片真心罢了。” 锦心的声音很淡,跟一抹轻烟似的。 锦鱼知道锦心是不会跟她交心的了。 也罢。 她点了点头,问锦心什么时候去见敬国公夫人。 锦心道:“我婆婆听说你肯来,高兴得很,说今儿这顿饭,她来请,也顺便叫你见见柳家的亲戚。” 锦鱼不由暗暗汗颜。 原来敬国公夫人还没忘了她是干女儿这事。 说来倒是她的不是了。 便与锦心又闲话了几句,锦心看看屋角的更漏,见时辰差不多,这才站起来,领她出来。 因敬国公府极大,平素她来都是坐小轿的。 今日锦心却没安排,只与她一路行去,顺便替她介绍了一下敬国公府各处。 锦鱼虽兴致不高,可敬国公府果然是辉煌炫丽。 她去过宫里,也去过定北王府。 虽然按制,敬国公府没有定北王府大,可是论楼宇的精致,却是不输定北王府。 花草葱郁,秋菊红枫随处可见。 锦鱼看走向,竟不是往二门上的争迎堂去,便知道是去敬国公府内院家宴之处。 到了一处四角攒尖山顶的屋宇,轩昂气派,挂着黑底大匾,上书《蓬岛仙聚》四个金色大字。 外头站着的丫头殷勤地迎上来,甜甜地叫道:“大奶奶,姑奶奶!”还张着一双大眼好奇地多看了锦鱼两眼。 锦鱼越发惶恐。 叫锦心大奶奶是正经,叫她姑奶奶算怎么回事?她不过是个干的。可是要叫干姑奶奶也怪怪的。 再想到豆绿说自己越来越像敬国公夫人……不由更是汗颜。 人家的作派可比她要大方多了。 她当初想着跟敬国公夫人交好,原是为了锦心,也是为了王青云。 虽有她是小公爷救命恩人这么一说,可说来都是人家知恩图报,屡次帮她,还待她如半个闺女。 当下暗暗改了主意。决定也认真把敬国公夫人当个干娘看。 锦心便道:“这叫聚仙堂,是家宴之所。” 一时两人进了厅,就见里面气派堂皇,屋顶悬着大灯,四周悬着浅杏色细罗帷幕,地上铺着整齐的金砖。 雕梁画柱的,中间放着四五张丈圆的大桌子。 桌子上铺设着同样浅杏色的桌帷,俱以金狮子坠角。 桌子上中央放着大捧的宴体花,红黄橙青绿紫,甚是喜庆。 菜自然还没上,人也都还没来。 那小丫头便引着她们到靠墙的束腰雕花圈椅上坐下,上了茶水,道:“国公爷和夫人,世子爷与夫人处已经派人去请了。” 她与锦心坐着,倒也不说话了。 她向来沉得住气。锦心如今也沉默得很,半垂着头,双手仍是握在小腹前。 过了一柱香的工夫,便来了人。 锦心带着锦鱼迎上前。 之前那丫头快步抢到前头,向锦鱼引见这位是二老爷和蔡夫人云云。 锦鱼一一问好,却记不住这许多人。 不过那位蔡夫人倒是主动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几遍,从禁步上摘下一只珊瑚红顶透雕的玉香囊,送给她,道:“你是个会种花的,可会制香?你闻闻我这香,可还使得?” 锦鱼越发尴尬。她可没给敬国公府的孩子们准备见面礼。 只得谢过,红着脸笑道:“我虽会种花,却不擅制香。”上回为了给王青云送礼,费了好大的劲制了两种香,便再也不想制了。她是觉得,天然花香更舒服些。 不过她还是举着那香囊闻了闻,笑道:“倒像是茉莉与兰花的香气。不知我猜得对不对?” 蔡夫人笑道:“果然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两人便讨论起香气来。 正讨论着,丫头们传道国公爷与国公夫人来了。 蔡夫人便自来熟地拉着她去见国公爷与敬国公夫人:“难怪你们要收人家做干女儿呢!我一瞧呀,就喜欢得不行!” 锦心上前恭敬地见了礼。国公爷与夫人冷淡地点了点头。 锦鱼接着上前见礼,喊了一声干爹干娘。 敬国公也是罢了。敬国公夫人眉眼都在笑,上前拉了她的另一只手,得意地瞥了蔡夫人一眼:“怎么样,我这干女儿不比你亲生的差吧?” 锦鱼被两位夫人一左一右的拉着,实在有些受宠若惊。 可心里又有些担心锦心。 从刚才到现在……无论是蔡夫人还是敬国公夫人,都当锦心不存在一般。 而锦心明明就在她身后。 实在是连她也觉得有些难堪。 想了想,正想回头叫锦心也靠近些说话,就听外头道:“世子爷跟夫人来了。” 锦鱼悚然一惊,扭头去看锦心。 却见锦心站在敬国公夫人身边,半垂着头,看不见眼神,双手紧紧地拧着垂在小腹前。 虽然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可是她总算明白,锦心为什么一直都喜欢把双手拧着放在小腹前了。 也许这个动作能让她平静些吧。 敬国公夫人拉她走到首桌。 敬国公夫人在国公爷旁边坐下,锦鱼站在她旁边,可锦心却没跟过来。 她见柳镇跟顾茹两个进了门。 柳镇看上去似乎成熟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练习弓马,整个人都显得更挺拔了,脸上却没了以前那种傲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 看来,每个人都在变。 有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3 在变好,有的在变坏。 顾茹穿着件香叶红的对襟袄子,下头系着一条水红轻纱拖地裙。 头上插得花枝招展的,簪着一朵茶花红的点绛唇大菊花。 整个人还是新媳妇的喜庆模样。 别的倒也罢了。她与柳镇是携着手进来的。 她的目光不由落在他们两个握着的手上。 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顾茹是故意的。 顾茹与锦心若是有一方肯善良些,许是还能相处。 如今看来,这场争斗不死不休。 而顾茹明显占了上风。 顾家整死了许夫人,也拔掉了锦心最大的靠山。 虽然她爹现在没说什么。 她不信卫家跟顾家的仇能轻易化解。 这不仅仅是锦心与顾茹的争斗,这也是卫家与顾家的争斗。 她的脸色微微沉了沉,有些怨怒的目光远远地盯了一眼柳镇。 许夫人落得这个下场,景阳侯府差点儿整个毁掉,柳镇明知锦心与她两个卫家人在场,居然还宠着顾茹,两人携手而来,未免太伤人了。 柳镇却猛地抬起头来,与她对视片刻,突然顿住了脚步。 旋即似乎意识到了她的敌意,他竟一挥手,甩开顾茹,几步朝首桌冲了过来。 他走得极快,顾茹根本跟不上。 锦鱼也被他这激烈的姿态吓到了。 柳镇冲了几步,脚步才慢下来。 敬国公夫人眼神闪了闪,没出声。 柳镇却是闷声道:“叫什么有什么打紧。” 顾茹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满脸无辜,看向柳镇:“长幼有序呀。” 锦鱼实在忍不住,冷笑道:“你若叫我姐姐一声姐姐,我便叫你一声嫂嫂。这才叫长幼有序。” 室内顿时好像有一股冷风吹过。 从刚才到现在,似乎所有人都当锦鱼是柳家回门的姑奶奶,却忘记了锦鱼也是锦心的妹妹,也是姓卫的。 敬国公夫人便挑了眉头,脸色略有不虞,道:“回门的姑奶奶最大。她要叫你什么便是什么,争来争去像什么样子。你今儿跟锦心坐一桌去。” 说着去拉锦鱼的手:“来坐娘身边。” 锦鱼:…… 虽不知敬国公夫人为什么对自己这般好,可是能让顾茹吃点亏,也算是替锦心出了一口气。 她不由去看锦心。 却见一直没抬头的锦心此时终于抬起头来,脸上还带着一缕淡淡的笑。 只是锦心的眼神并没有看向她这一边,而是看向了顾茹。 而此时的顾茹,脸上的笑容早就僵得跟哭一样。 这一瞬间,锦鱼终于明白锦心请她来的用意。 不是为了劝柳镇留下。 也不是为了向柳镇或者敬国公府表痴心。 锦心是想利用她让顾茹知道,她在敬国公夫人心里,在柳镇心里也不过如此。 柳镇刚才那有些失措的举止,不能细想。 而锦心以前早把这事宣扬得满府皆知。 不传到顾茹的耳朵里是不可能的。 可是锦心想在柳镇与顾茹远走高飞之前,让顾茹亲眼看到。 这根刺,扎在顾茹心里,不管顾茹走多远,都很难拔得出来。除非,顾茹根本不在乎柳镇。 而从刚才顾茹的态度看,似乎这是不可能的。 锦鱼听从敬国公夫人的话,坐了下来。 柳镇就坐在她的下手。 虽然一顿饭下来,她都在跟敬国公夫人说话,从头到尾没理柳镇。柳镇倒也没主动跟她搭什么话,只是默默给她夹了几回菜。 她没有跟敬国公夫人提柳镇与顾茹去边关的事。只当不知道。 反正这也不是锦心真正的目的。 她被利用了,却也不想被利用得太彻底。 她能感觉到顾茹怨念敌意的目光。 她也明白敬国公夫人为什么没叫顾茹同桌而坐。 如果叫顾茹坐过来,不叫锦心坐。 她是绝不会答应的。 而叫锦心与顾茹同坐,顾茹怕也不会愿意。 而且显然,从今天柳家人对锦心一副当她不存在的模样,显然已经是把锦心当个多余的人来看了。 * 这一场宴会直到快申时才吃完。 既是宴会,便免不了喝上几杯。 锦鱼离开时,多少有几分酒意。 回到家由豆绿扶着,正要进屋里去。 圆儿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偷偷道:“爷今儿回来得早。听说奶奶自己一个人去了敬国公府,脸色可难看了。” 锦鱼打了个酒嗝,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豆绿跺脚吩咐圆儿道:“姑娘有些醉了,你快去叫厨房准备解酒汤来。” 圆儿还没跑开,釉蓝色的锦帘一动,江凌走了出来。 脸色确实黑沉沉的,带着愠怒。 第133章 一箭三雕 锦鱼自然不知道, 敬国公府里,现在也是气氛压抑,完全不复之前家宴喜聚的氛围。 聚仙堂的酒宴早散了。 敬国公与敬国公夫人在素日起居的微君堂。两人坐在堂屋的大紫檀八仙桌旁。 柳镇则坐在他们左下首。 敬国公夫人也喝了些酒, 此时只觉得胸口一阵阵浊气上涌, 伸手扶了扶额角, 心情烦闷得想要提剑杀人。 眼神却投向跪在地上的顾茹身上。 当初她明明看好了的。 谁知道, 还是看走了眼。 平素也就罢了。今日跟卫锦鱼一比,她就忍不住生气。 明明卫锦鱼来前,她还特意嘱咐过顾茹,让她今日别腻歪着镇儿,平白惹恼卫锦鱼。 许氏已死, 景阳侯圣宠未衰。江凌又气势如虹,前途不可限量。卫锦鱼……她是真喜欢,若不是两家如今这关系实在是尴尬, 她是真想拿卫锦鱼当闺女疼。而且,卫锦鱼这人,平素待人虽好, 可也是个不怕事, 不好惹的。 看看那个常家姑娘如今落了个什么下场。因是她惹的祸, 一族人都埋怨她。常家为了退赔贪污的款项, 直接把她卖给了一个商人做妾。 还有柯秀英。 江凌倒没对柯家怎么样, 只是让人找机会在太子殿下跟前提了一句, 柯秀英在王家的表现。 柯家就吓得逼着柯秀英赶紧去给卫锦鱼道歉。 更何况, 卫家与顾家因为许氏的事,已经成了死敌。他们与卫家关系不好, 可也并不想跟卫家也成死敌。 景阳侯还是兵部尚书呢! 不说别的,就光说镇儿如果上了前线, 需要兵部的事情多着呢。 白白刺激得罪卫锦鱼,能有什么好处? 卫锦鱼走后,她不过是教训了顾茹几句,说顾茹不该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顾茹竟然还敢顶嘴,说什么是因为进门时,叫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4 门槛绊了一下,才无奈抓住镇儿的。 当别人都是傻子么? 她还不知道镇儿的心思? 若是可以,镇儿恨不能把这两个媳妇全休了,立马娶卫锦鱼为妻。 什么脚下绊了,分明是故意的。镇儿不过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没立刻甩开她而已。 她这两个媳妇,锦心是太蠢,这个又太精。都不像卫锦鱼,心思正人又能干。明明是老天给她送上门来的媳妇儿,当初她怎么就白白错失了呢?! 瞧瞧,顾茹顶完嘴,就又立刻说自己不该回嘴,往地上一跪,还捂着小脸,哭得梨花带雨,直掉泪。 好像做事错的人是她一样。 想到这里,她掐了掐额角,皮肤泛起一片红。 “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别跪着了,起来吧。” 敬国公显然也有些不耐烦,他也喝了些酒,只想早点出去走走散散。 “公公,婆婆,媳妇自进门来,便处处小心,步步谨慎,唯恐伺候不周。婆婆说的话,我哪一句敢不听啊?今日媳妇真的是冤枉。还请婆婆一定要相信媳妇。” 敬国公夫人听得火气直冲天灵盖。 敬国公都给她台阶下了。 顾茹居然不依不饶。 难不成还要逼着她这个当婆婆的跟顾茹认错不成? 她是错了。错在识人不明。 可是锦心如今不也乖乖老实了么。 她就不信,她收拾不了顾茹。 不过收拾顾茹,可不像收拾锦心,硬来不行,只能来软的。 她强压脾气,嘴角慢慢勾起,道:“我们婆媳向来相得,哪有什么相信不相信的理。快起来吧!”。 顾茹手上的帕子动了动,却仍是不起身,也不说话。 敬国公夫人头上都要冒烟了,嘴角抽了几抽,硬声道:“你这般孝顺,我也舍不得你。我看镇儿去边关的事,就等等。等你有了身孕,为我们柳家留了后,再让镇儿走,也不迟。反正你们都还年轻。” 说着,她转头看向敬国公,语气狠狠道:“一个不够。养大镇儿一个,我是担了多大的心!至少要两个。你说好不好?” 不想敬国公没完全站她一边,反横她一眼,脸露不快,点头敷衍说好,起身抬脚就走。 敬国公夫人只觉得心痛如被枪戳。 “顾茹,你是个孝顺的,带你走了,家中无人孝顺母亲,我也不放心。母亲,既如此,不如……我还是带锦心走吧。” 她正不知该不该留住敬国公,却听镇儿如此说。 转眼看去,镇儿也起身了。 敬国公立刻回头顿住了脚。 敬国公夫人心里一喜,扬起了英武的眉。 可不是?两个媳妇就是这点好。一个不成,不还有另一个么? * 顾茹身子一歪,坐倒在地上,浑身颤抖如风中杨柳,又气又怕。 自从她嫁进敬国公府里,还是头一回受今天这样大的委屈。 虽是极力忍耐,她眼中还是不住地涌上泪水来。 一滴一滴的泪滴在青砖地上,聚在一个小小的凹坑里,闪着一簇簇烛光。 卫锦鱼算什么东西?她又做错了什么?要受今天这场羞辱? 她是国公世子诰命夫人,与小公爷是正经的夫妻。 她与小公爷同出同进,何错之有,跟卫锦鱼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死老太婆居然还特意交待她,当着卫锦鱼的面,不要跟小公爷亲热。 卫锦鱼一个没往来的干女儿,来敬国公府,摆什么正经姑奶奶的大架子? 她偏不听。 不想小公爷居然一见卫锦鱼就跟丢了魂一样,立刻把她甩开。 这死老太婆还为了卫锦鱼的脸面,让她与卫锦心同桌吃饭。 她虽然没敢当场发作,可心里早气个半死。 没想到卫锦鱼前脚走,这死老太婆还没完,还要跟她算账,把她叫到这里来训斥。 她可不是卫锦心那蠢货,是能叫人随便拿捏的人么? 自然不肯轻易罢休。 没想到,这一家子居然拿去边关的事威胁她。 还说要带锦心去! 这如何使得? 她自小便知道,凡事不可强攻,只能智取。 这种情形下,她哪里还敢再跟敬国公夫人对着干? 当下嘤嘤哭起来,道:“确实是媳妇错了。是媳妇不懂事。媳妇只是想错了……” 她哭喊了几声,可是心里那股气,还是顶了上来,忍不住又替自己辩解道:“媳妇曾闻兵法云:威加于敌,则其城可拔。卫家与顾家早已势同水火。若是叫她瞧见我们顾家与敬国公府同声同气,则卫家必不敢再生波澜,有丝毫报复之心。媳妇想错了么?” 她的声音柔软如水,听着就叫人觉得委屈,不忍责备。 敬国公脸色越发不耐烦,顿顿足,转身重又坐回椅子上,对敬国公夫人道:“你这回倒又娶了个好儿媳妇,竟能与你我论起兵法来了。” 听着是句好话,语气却是十分的嘲讽。 敬国公夫人气得七窍生烟。 敬国公对她敬重几十年,可自从这顾茹进了门,没多久,敬国公就瞧出顾茹也不是个善茬。言语间不免埋怨她识人不明,倒成了夫妻间一道嫌隙。 她也懊悔得什么一样。娶锦心已经是个失误了。敬国公原谅了她。如今自己费了那么大的劲,又失误了一回。自己也觉得没脸见人。 可娶都娶了,又有什么办法?顾茹对镇儿也是一片真心。 好在顾茹也不像锦心,没不知天高地厚地去做什么坏事蠢事。 只是顾家实在是两面三刀。 表面上同意替锦心请封,背地里却闹出了许夫人的事。 根本没考虑到他们柳家,事前连提都没跟他们家提一声。事后又死不认账,说并不是他们家去告的状。 这事,国公爷也去查过,最后查到诚亲王府。 这凡此种种实在是叫人心惊。 虽然两位皇子无论谁承继大统,他们敬国公府都倒不了。 可她早就怀疑花房垮塌不是意外,可能跟诚亲王有关。 若是如此,此人心地之毒辣,实在不好惹。 因为那天倒下的人,可能是皇后娘娘,也可能是她。 明明她们两个一个是他的亲娘,一个是他的亲姨。自小都疼他都胜过太子。 这样的人,若是当了皇上……这天下怕难太平。 她正东想西想,不知如何回答敬国公的嘲讽,就听敬国公道:“你可知道如今锦鱼的夫君江凌有个绰号,叫玉面诸葛?这名头,都传到皇上耳朵里了,夸他名副其实,前儿还说,过了年,要再给他升一级?” 这事,敬国公夫人也听说了的。因看向顾茹,却见她头压得极低,看不清脸上神色,只是肩膀挺了一挺,似乎并不服气。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5 * 敬国公夫人倒没猜错。 顾茹确实不服气。 她低头咬着帕角,心里十分不以为然。江凌再是升一级,也不过是个正五品。能翻天不成?她根本不信常家是叫江凌抄的家。 据她爹分析,常家是这些年贪过头了,太子也怕被诚亲王盯得太紧,就借机把他打发了。反正换上来的也是太子的人。太子不过是借了江凌的手甩了个包袱罢了。 江凌难不成会真是什么情种?单单为了常家姑娘得罪了卫锦鱼,就胆大包天,敢动太子的人?! 怎么这些人一个个都这么蠢,竟相信江凌的鬼话。 “莫欺少年穷。何况江凌如今早就不穷了。这句话,你带去给你爹。叫他小心些吧。” 就听敬国公淡声道。 “是。媳妇知错了。媳妇一会儿便去给锦心陪个不是。若是还不够,媳妇便亲自上门去给卫锦鱼道歉。” 她眼珠子转了几转,姿态尽量柔软下来。也不敢再装腔作势,袅袅娜娜地站了起来。还向柳镇投去脉脉含情的一瞥。 敬国公夫人这才舒了一口气,神色凝重地挥了挥手。 * 顾茹从微君堂出来,就直接去了履霜院。 这时府里各处已经点了灯。 可履霜院还是黑乎乎一片。只在院门口挂着两只暗淡的圆灯笼,也没个人看守。 她的丫头上前去扣了门,好一阵才有人出来开了院门,见是她,吓得脸色大变,请了进去,一边大喊:“世子夫人来了。” 顾茹对履霜院的反应很满意。 及到进了里面,才见屋里倒是点了烛火。 锦心站在炕前地上,低头垂目,弯膝向她福了一福,叫了一声:“夫人。” 顾茹对锦心的态度也很满意。 她径直往炕上一坐,锦心亲手给她斟茶。 她也不喝,只是斜着眼看锦心:“你今儿叫你妹妹来唱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锦心仍是站在地上,双手交握放在小腹前,低垂着头:“我想求她来劝劝小公爷别去边关。谁的话,小公爷不听,都会听她的。” 顾茹“噗嗤”笑了出来。她不是不知道锦心的打算。不过是想叫她瞧瞧,卫锦鱼才是小公爷心尖尖上的人。这事锦心还真是枉费心机了,她早从仆妇们的嘴里知道八百遍了。 她可不像锦心那般蠢得想不开。 小公爷心里想谁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他的人日日在她的床上,走到哪里,她都是小公爷的夫人。 卫锦鱼,不过是个连诰命都没有的五品官娘子罢了。与她这个未来的国公夫人相比,算什么东西。 她笑了一阵,道:“你是在暗示你妹妹与小公爷有染么?” 锦心道:“夫人误会了。原是因为她是小公爷的救命恩人。他们之间,哪里有什么不清不楚呢?小公爷是男子,这样的话也就罢了。我妹妹是女子,传出去,还怎么做人?” 顾茹这回不是“噗嗤”笑笑这么简单了。 她扶着桌子,笑得前俯后仰。 卫锦心这一箭三雕之计,既在敬国公夫妇和小公爷面前表现出一番痴情,又能让她心里长刺。若她是个蠢的,说不定会去找卫锦鱼的麻烦。她卫锦心便能坐享渔翁之利。 也只有卫锦鱼那个傻子没瞧出来,还来帮卫锦心这个坏透了水的姐姐。 卫锦心是忘了她以前可是做过卫锦心闺蜜的人么? 卫锦心早说过……她最恨的人是谁?不就是卫锦鱼么?她恨卫锦鱼明明是一个庶女,又是在庄上长大的,却事事压她一头。 她恨卫锦鱼回景阳侯府,景阳侯就不再爱她了。 不过卫锦心最恨的,还是她如今过得如此凄惨,娘都没了,亲哥哥毁了,而卫锦鱼却过得风生水起。 半天,她才忍住笑,道:“今日,婆婆公公小公爷多抬举卫锦鱼啊,亲姑奶奶回门,也不过如此。你呢……没人把你瞧在眼里。你就不恨她,不生气么?” 她嘴里说着最恶毒的话,语音却是极软,像外头秋月的光。 锦心依然低着头,声音平静:“那原是我误会她了。如今她几次三番帮我,我心里只有感激的。毕竟血浓于水。我如今过得也没什么不好。公爹公婆还有小公爷,都有夫人辛苦伺候着,我也插不上手。只关在这小院子里,静思已过罢了。” 顾茹心里发梗。她风光是风光,柳镇也罢了,虽是冷冷的,却也没为难过她。 敬国公成日在外头忙,说是伺候,也有限。 最难伺候的是敬国公夫人。 连她都讨好不了。 若没今日这一出也就罢了。她倒不怕锦心能翻出什么浪来。 可是还有个卫锦鱼。也不知道哪里就讨了那死老婆子的欢心。 若是只留锦心在府里,卫锦鱼三不五时地往国公府里跑,等她日后回京,这国公府就是卫锦心的了。 她脸上的笑渐渐低下去,半天冷声道:“你说得倒也不错。跟夫君一起去边关,多少艰难。我一个人怕是支应不开。回头我便替你求求小公爷,带你一起去,可好?” 锦心仍是乖乖地站着,好像僵住一般。 半天道:“我并无此意。但若夫人想带我一起去,我自然会尽力伺候小公爷与夫人的。” 顾茹冷笑一声,跳下炕,转身走了。 锦心一直送她送到履霜院外。待她的背影消失在黑影瞳瞳的花木小道上,锦心的嘴角才挂起一缕诡异的微笑。 卫锦鱼有一点没说错,发脾气确实是无能的表现。 她如今能控制住脾气,果然好事就来了。 邀请卫锦鱼来,就是要让顾茹明白,留她在京里,这国公府以后就是她卫锦心的了。这样,顾茹才会一定要把她一起带上。 她当然要跟着去。 她不但要去,她还要成功地生下小公爷的孩子。 顾茹最好也多生几个。 这样她才有人质,让顾茹生不如死。死了都不能安心。 她要慢慢报不共戴天的杀母之仇。 * 锦鱼自然不知道,她猜错了锦心的打算。 直到后来听说柳镇带着顾茹跟锦心一起奔赴边关,她才明白过来。 不由又感叹了一回。 锦心终归不明白,放下才是出路。 这样缠斗,害人亦害已。 她当时一心都在江凌身上。 她其实也没醉得厉害,只是头略微有些晕,脸颊滚热,见江凌脸色黑沉,心里的不满也涌了上来。当下不由心思一动,本来只醉了三分,立刻装作醉了七八分的模样,重重地依在豆绿的身上,脚步踉跄。 江凌玉色的脸庞顿时浮起一层黑云,眉头紧皱,一手扶住锦鱼的胳膊,一手扶腰,吩咐豆绿快去拧了热巾子来。 豆绿眼珠了转了转,缩了缩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6 脖子,跑了。 江凌亲自扶着锦鱼进了屋。 锦鱼半眯着眼,歪歪斜斜,重重往床上一倒,便伸出两只胳膊去拉江凌。 江凌黑着脸,轻轻挡开她乱舞的手。 锦鱼便“哼哼”地怒了,抬手指着他,控诉道:“江凌,你又打我!我生气了!” 江凌脸色更黑,怒道:“你还敢撒酒疯?去敬国公府做客的事,你怎么一个字没跟我提!我还没数落你,你倒先数落上我了!” 锦鱼听了这话,心里更觉委屈,酒气上涌,本来她只是想借着酒劲,撒撒娇,想跟江凌把事情好好谈谈,没想到江凌竟然是这样的态度。 此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处,三分酒气,变成了七分,哪里还记得要跟江凌冷静谈谈的打算,她扑过去,抓住江凌的胳膊就狠狠咬了一口:“你对我不好!” 江凌痛得轻哼了一声,声音都气得变了调:“我对你不好?!我对你不好?!谁对你好?敬国公府吗?他柳镇已经娶了两个老婆了,怎么着,还想再娶了你不成!” 锦鱼心里好像被刺了好多根刺,眼泪倏地流了下来。 豆绿果然说对了。 江凌对她没以前好了! 以前的江凌才不会对她这样凶! 成亲也没多久,他们居然已经开始吵架了! 呜呜呜…… 第134章 雨过天晴 江凌推开锦鱼, 挽起衣袖,就见右上臂两道鲜红的牙痕,像开了一朵妖艳的花。 他伸手揉了揉, 狠狠咬了咬唇, 满心的委屈。 锦鱼发酒疯, 骂他, 咬他,都不是问题。 可是她怎么可以如此诛心!居然说他对她不好! 他今日早归,也是为了锦鱼。 他近来不但公事繁忙,私下也忙得不可开交。 他当初连升三级进到枢密院,院中同僚都对他甚是瞧不入眼。 他也知道自己无论是资历还是出身都不如人。 人家一提就是某省解元, 几榜进士,要么就是多年地方历练。 在别人眼中,他不过是侥幸沾了长相的光, 得了皇上的青眼而已。 最早,他连折子都写不好,没少被上官训斥。只有私下用功, 回家来也不敢跟锦鱼提, 怕她担心。 后来他的折子写得花团锦簇突飞猛进, 把几个属下也管得服服帖帖, 上官才对他刮目相看。 枢密院下设四房, 兵、吏、户、礼, 与各部都要打交道。 哪一部都不好相处。 经常为一件小事, 双方争执不下。 可是没多久,大家就发现, 只要是交给他江凌的事,无论是跟哪一部打交道, 都能办得顺顺当当。 有人遇到事了,焦头烂额实在没法子,便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思来找他。 他自然是尽力给人出谋划策,结个善缘。 一来二去,他就得了这个玉面诸葛的绰号。 他觉得这名号与他以前那个江家玉囊的名号倒有异曲同工之妙,也不计较。 谁知一开始是大家玩笑,后来竟渐渐传开了。 认识的不认识的,七拐八弯没关系的,有了烦难不知如何处置的,都来找他,求着帮出个主意。 然后便是许夫人出事。 他一手挽救景阳侯府于既倒,声名盛隆。 而后来又出了常家的事。他一心要替锦鱼出气。 工部有位主事欠了他一点人情,便帮他拿了最可能有问题的账簿出来。 户部自不用说。 在别人看来,他是举手之间便扳倒了一位四品官。 来找他的人便越来越多。 他想着之前狠狠得罪了一批人。 自然也要好好地多结些善缘,这才来者不拒。 一来怡然居地方太小,二来,他不想打扰到锦鱼,因此都是在外头见这些人。 不过这些人都知道他的规矩。 出去吃饭喝酒可以,但是别叫妓子女人。 谁都知道他怕老婆。 今日本来也有人请。 结果是个不懂规矩的。 那人偏不信他不沾女色,自以为是,说他瞧不上,是嫌弃那些妓女不够美貌有才情,特意花重金请了京中最有名的歌妓来唱曲。 那歌妓一进门,他话都没多说,提脚便出来了,立刻往家奔,就怕有人瞧见,传回来,叫锦鱼多心。 谁知道锦鱼居然自己去了敬国公府。 他心里能痛快吗? 这样的大事,她居然连提都没跟他提。 要知道敬国公府与别家不同。 顾家跟卫家已经成仇。 而敬国公府分明是站在顾家一边的。 锦鱼虽顶着个敬国公夫人干女儿的名头,其实根本没有往来。虽然也知道敬国公府不会对锦鱼怎么样,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 不过再生气,也顾不得,忙问圆儿是怎么回事。 圆儿便说是锦心几次三番来请。 他不由心中更是郁闷憋屈。 虽说他最近确实是早出晚归,可是也不是连说句话的工夫都没有。 既是几次三番,也有一阵子了,锦鱼居然一直就没提这事。 她明明跟自己说好,以后有什么事,都会跟他说的。 何况是这样的大事!却说话不算话。把对他承诺当什么了?! 敬国公府与宫中,东宫,诚亲王府都关系紧密。 她便是想自己一个人去,也该跟他说一声。 他之前分明说过了,前朝后宅分不清。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后宅的风吹草动,也可能在前朝引起轩然大波。 除非她就是故意的。 柳镇想要去边关的事,他早就有所耳闻。 之前柳镇有个正五品的虚职,上回斩杀贼首金大有,立下大功,得个正五品的马军都指挥使实职。 这回既是去边关,自然还想再升一升,至少做个从四品的轻车将军。 到了边关,在庆国公老部下手下,独领一军,挣些军功。 柳镇对锦鱼那点心思,他可从来没看错。不然当初也不会故意没跟柳镇说出救人的是锦鱼。 为了这一点亏心,柳镇动手打过他几回,他也从来没计较过。 可是今天,锦鱼故意不跟自己说,一个人跑去敬国公府,却让他不得不多想。 难不成是柳镇想在去边关前见锦鱼一面,这才用了锦心的名头请她去? 他虽不疑心锦鱼,可是不得不疑心柳镇。 钟哲是个洒脱的性子,拿得起放得下,他从不担心。 可柳镇不同,又傲气,又执拗,又被宠得无法无天。当初若不是柳镇自己犯了糊涂,上了许夫人的当,他哪里有机会娶到锦鱼! 想到此,他真是恨不能立刻冲到敬国公府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亏得他浸淫官场这几年,如今还能勉强沉得住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7 气。 他强压心头不快,吩咐丫头给他换衣裳,这才问圆儿,锦心请锦鱼去是为了什么事。 圆儿道:“说是想请我们奶奶劝劝敬国公夫人和小公爷,让他不要上边关去。” 江凌不由大怒! 柳镇去不去边关,是死是活,与锦鱼何干?! 难不成她还担心起柳镇来了?! 换好衣裳,他到书房坐了会儿,本来准备再写写折子,谁知根本写不下去,只得又回来,见锦鱼床头放着一本自己抄的《穆天子传》,便拿起来看,耳朵竖着听外头的动静,硬生生熬了一个时辰,才总算听说锦鱼回来了。 却是醉成这样! 他虽是生气,却更心疼她。 谁知她酒后吐真言!居然埋怨他待她不好! 他哪里待她不好?!他就差把一颗心剖出来给她了。 她还敢哭! 她还敢哭! 江凌气得捏紧了拳头,胸口好像埋了几大卷的鞭炮,呲呲在冒烟,眼看就要炸开了。 可红红烛光下,锦鱼大黑眼睛湿漉漉的,泪珠一串串,如珍珠般滑下红润的脸颊,哭得小嘴一撅一瘪地,委屈得好像天都塌下来了。 她的泪……不过这样几滴而已,他心里再大的火气也瞬间就灭成了灰。 他松开拳头,坐在床边,伸手揽过锦鱼,抱在胸前,一边安抚着,一边催丫头婆子快去拿醒酒汤和热毛巾子来。 * 豆绿在外头,听得叫唤,硬着头皮飞快地跑进来,手里端着红木盘,里面放着几块雪白的热毛巾。 奔到床前,她心虚道:“姑爷,我……我来伺候奶奶吧。” 却见江凌横她一眼,不怒自威。 吓得她一个哆嗦,差点儿把手里盘子给砸地上。 她果然不该乱说话的。 要说姑爷对姑娘那是没说的。 无论什么难事,无论天大的事,姑爷总是安安静静,轻描淡写间就解决了。从来没叫姑娘为难过。 还处处替姑娘想在前头,不肯叫姑娘在外头受半点委屈。虽是有时违了姑娘的本意,那指不定也有原因的。 不是她自以为的“他觉得好。” 这可怎么办?她当初不过是随口胡说的话,姑娘竟当了真。 若是从此姑爷与姑娘有了嫌隙,岂不都是她多嘴的罪过? 她越想越心惊,举起白毛巾,想给锦鱼擦擦,好让锦鱼清醒清醒,别把她给卖了。 可却见锦鱼把头扎江凌怀里借酒撒疯,哭个不停,让她找不到机会,不由急得浑身直抖。 * 江凌却全心都在锦鱼身上,根本没注意到豆绿的失常。 他伸手想把锦鱼从自己胸前扳开,好拿毛巾给她擦脸。 可锦鱼双手跟螃蟹钳子似地抱着他的腰不松手。 一边哭得打嗝,一边却喃声道:“我们不要变了,不要变了。” 江凌一时不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又不敢用力。 只得哄她道:“不变不变。你抬起脸来,我给你擦擦,醒醒酒。” 锦鱼只管把头扎在他胸前蹭来蹭去,像条往泥里钻的泥鳅,嘴里却又道:“我不要像敬国公夫人!我不跋扈!我讲道理!” 江凌更加糊涂,只得拍着她的背继续哄着,便皱眉问豆绿:“今日可是敬国公夫人又给了你们奶奶气受?!” 豆绿吓得直摇头:“没有没有。敬国公府拿我们奶奶当正经姑奶奶看,还叫小公爷称奶奶妹妹呢。连自家两个媳妇都靠了后!” 江凌冷冷挑了挑眉毛。 敬国公夫妇还真是聪明人。 之前他们家在许氏孝期替顾茹请封了诰命。 景阳侯嘴里没说,早把顾家跟敬国公家恨得牙痒。 若不然,这回柳镇想上边关升个轻车将军,景阳侯就是压着兵部不肯动。 任庆国公在吏部如何使劲,兵部不同意,吏部也不敢正式发文任命。 借着锦鱼,柳家明显是想缓和跟卫家的关系。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们家虽然不肯给锦心脸面,可对卫家还是敬着的。 他本来还没注意到豆绿的异常,可见豆绿答完这句话,那裙摆居然抖个不停,不由愣了愣。 豆绿是锦鱼的心腹。 向来也不怕他的。 怎么突然怕他怕成这样? 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了么? 他眼神眯了眯,故意凶狠地盯着豆绿。 豆绿果然是抖得更厉害了。 他冲豆绿招了招手。 豆绿哆哆嗦嗦地走上前。 他慢条斯理地从盘子里取了一块白毛巾子:“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想豆绿吓得“哇”地叫了一声,把手中盘子往几上一扔。 那红木盘子磕在几面上,发出“砰”地一声。 豆绿脸上失色,逃到锦鱼一侧的床后,直叫:“奶奶……奶奶……快救救我。” 江凌:……他有这么可怕么?! 正不明所以,锦鱼倒从他怀里挣扎着仰起脸来,双手揪住他的衣领,哭喊道:“你……你不许欺负豆绿!她只不过说了句实话!” 豆绿脸都白了,吓得上前一把抱住她,摇了几摇:“姑娘,你醒醒!” 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捡起一块热气腾腾的毛巾就往锦鱼脸上捂。 锦鱼被捂得“啊啊”直叫,双手乱舞,却傻傻地不去扯毛巾。 江凌看着这主仆二人手忙脚乱,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看来豆绿在锦鱼跟前告了他的黑状! 居然挑拨得锦鱼怀疑他对她不好!难怪那么心虚。 到底心疼锦鱼,伸手把那毛巾从豆绿手里抢过来,让她快去催催醒酒汤。 豆绿巴不得地一溜烟跑了。 锦鱼被热毛巾一捂倒是清醒了许多,脸皮跟煮熟的虾米一样,白里透红,湿漉漉的大眼直愣愣地看着江凌,半天嘟嘴嚷道:“我……我……你以前对我好,是我觉得好。现在对我好,是你觉得好!这样很不好!”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还口齿不清。 可是江凌反应极快,立刻便明白了。 只觉得心口好似被重重锤了一拳。 以前他确实事事都问锦鱼,事事都由着她。她说什么,他都觉得对。 可是现在…… 他在外头为官,所知所见,不是锦鱼一个后宅女子能接触到的。 他也不可能什么事都跟锦鱼把前因后果一一剖析清楚明白。 他又累又忙。 因此有些事,他便不想多作解释,只想让锦鱼听他的就好。 他以为锦鱼不会有什么意见。 夫妻之间,自然是谁对听谁的。 哪里一定要分个你我高低对错? 想不到锦鱼居然这样想他,真是一片丹心都被辜负了。正觉得委屈难过,就听锦鱼又嘟囔道:“还有我……被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8 宠得都跋扈了,也很不好!” 也不知道想到什么,锦鱼瘪瘪嘴,又把头一歪,靠在他的肩窝上,又呜呜呜哭了起来。 鼻端有她的花粉香,有甜甜的酒香,还有她的体香,混杂在一起,再听着那委屈的哭声,江凌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她给折腾碎了。 他委屈不委屈也不打紧,不能让她觉得委屈。她若觉得委屈了,定是他做错了。 只是一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想了半晌,才伸手抱住她,问了四五件事,锦鱼都摇头,他心里越发着急,只得把近日说过的话全翻一遍,便说到了那日两人在车上的言语。 “可是因为我在车上说错了话?说什么得罪了我可,得罪了你不可?这也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在官场走动,官位又不上不下的,哪里会不受些闲气呢。他们要找我的不自在,我也就算了。可是若是因为我,想对你如何,那我便是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会答应……” 他念叨了一半,突然发现锦鱼这回没摇头。 不由想起锦鱼说他把她宠得跋扈了的话来。 心里便如一块冰顿时化作了水,软得拎不起来。 这才哪到哪啊? 他家娘子就不习惯了。 他不由笑起来,道:“这就担心自己跋扈了?若是以后我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我家娘子还不哭死?” 锦鱼其实早就彻底清醒了。只是一时不好意思,收不了场。听他絮絮叨叨,又想起这些日子自己一个人在家的孤单,便不想打断他,只是趴在他胸前不动。 听到他这话,忍不住道:“我只是担心。你如今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日后真成了权臣,岂不是我事事都只得依着你的意思?!” 江凌忙软语哄她,道:“如今满京城,谁不知道我是最怕娘子的。我只答应你,以后与你有关的事,必是跟你商量过再去办,可好?” 锦鱼伸手抹了一抹眼角。 江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背心都湿了一块。比他在金殿上跟皇上大臣们奏对还惊险。 他伸手又拿了块毛巾,侧着身体,先给锦鱼又抹了一把,才给自己抹了一把,道:“一会儿喝了醒酒汤,明日咱们再好好谈谈。” 温暖的毛巾在脸庞上轻轻擦过。 锦鱼嘟着红唇点了点头。 一时豆绿端了醒酒汤进来,仍是一脸战战兢兢的模样。 江凌冷冷瞟了她一眼。豆绿手一颤,那碗汤在盘子里晃了晃,泼了几滴出来。 豆绿忙把那青花汤碗连盘子一起搁在桌几上,又退后几步,嗫嚅着不敢上前。 江凌横她一眼,问:“那个什么她觉得好,我觉得好的话可是你说的?” 豆绿连连摆手,不敢承认。 江凌苦笑一声:“你说得也没错。你怕成这样,难不成我还敢打你骂你不成?!” 豆绿长出一口气,顿时活了过来,耸耸小蒜头鼻子道:“姑爷如今……就是叫人瞧着害怕。那叫什么来说……不怒自威!对!不怒自威!充满霸气!气势凌人!” 江凌:…… “噗嗤……” 锦鱼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江凌的凌是气势凌人的凌! 江凌见她笑了,忙伸手端了汤碗,豆绿立刻把白瓷汤勺递给他。 江凌便扭着身子,一口一口地亲自喂锦鱼喝汤。 锦鱼也乖乖地配合着。 一时屋里安安静静,红烛轻烧,只有汤勺轻轻磕碰汤碗的声音。 雨过天晴,岁月静好,真正的幸福,不过如此。 豆绿早不知何时退了出去。 一时锦鱼一碗汤都喝完,江凌放下汤碗。便要叫人准备热水给锦鱼洗漱。 锦鱼却伸出两根雪白的手指,轻轻拽住他青灰色的衣袖,摇了摇。 “三郎,你想做个权臣我不拦着你。只盼你记得,我们要变就变得更好。而不是变成自己都不喜欢的人的模样。” 江凌见她的脸庞红通通的,黑长浓密的眼睫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子,实在可爱,伸手重重拧了她一把,笑了一声,点了点头:“我做权臣也是为了你。若你不喜欢,我做它做甚?天大地大,不如我们趁着年轻,四处走走?先去洛阳,再去寿州,河州,曹州……” 锦鱼听他说的这些地方,都是有名的牡丹产地,不由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这些日子,她手抄了钟哲送的那本《穆天子传》,抽空就看,对于游历天下早就心生向往。 可是又想起一事,不由问:“可是太子在怪你折了常家?要派你出京?” 自己出京与被贬出京,大不相同。 江凌摇头,神色淡然:“他虽不满,可接任的也是他的人。他也就罢了。我们出京也好。省得你在京里,一个一个有什么事都指望你。你成天忙得都没个空暇。就是……你可舍得宁哥儿还有你娘?” 锦鱼想了想,还真有些放心不下。 而且她娘的事没个着落,她也不放心一走了之。 她爹是要续弦,还是要扶正她娘,或者就这样耗着,总要知道了他的打算才好。 再说江凌现在在京中,也是忙得不着家。 若是委任地方,自然是都住在官衙中,定然会轻松一些。 她不由真动了心,道:“不如我问问我娘,没准,她愿意跟着我们一起走呢?” 江凌不由微微挑高了眉毛。 秦氏会愿意吗? 如果愿意,那倒真叫他刮目相看。 第135章 记在心里 过了两日, 锦鱼与江凌去朴园看秦氏,便跟秦氏提了此事。 锦鱼其实心里觉得她娘多半不肯跟他们走。 倒不是觉得她娘不想四处走走看看,而是宁哥儿还不满周岁呢。 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中。大人带个婴儿不便也就算了, 关键是婴儿体弱, 外头倒底没有家里干净, 染上什么病症, 比不得在京里,太医院的大夫随时可请。 不想秦氏听完,竟兴致勃勃道:“我一辈子不是关在景阳侯府,便是关在洛阳庄,如今又是在朴园。若是能跟着你们四处走走, 再好不过。我看那书上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别处不去, 这苏杭二地,倒是想去瞧瞧。” 江凌在一旁听了不由暗暗挑了挑眉毛。 秦氏果然不是个糊涂胆小的。若是,也教不出锦鱼这样通透勇敢的女儿来。 奶妈子抱着宁哥儿, 在旁边听了, 急得劝道:“夫人, 这小儿五岁之前可都大意不得。” 宁哥儿直着小身子, 圆滚滚的小脑袋晃来晃去, 好像知道在议论他一样, 小嘴半张, 流着口水,“咦咦哦哦”地叫起来, 好像也想发表意见。可爱得不行。 锦鱼伸手接到手里,逗他:“宁哥儿, 想到处走走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9 宁哥儿挥着小手,咯咯地笑。 秦氏抽了手绢替宁哥儿擦了擦口水,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可这都是命。若是他有这命,走遍天下也无事。若是他无这命,便是天天在家里抱着,也留不住。带他从小四处走走,将来才有出息。” 锦鱼:…… 想不到她娘在孩子的事情上竟然这样通达。 她小时候,秦氏对她大概也是这种顺应天命,不过度操心的态度。 所以她才能长得健康活泼。 说来,富贵之家的孩子反不易养活。 多半便是因为当娘的太过娇气,孩子也养得娇气,反易生病。 她看了江凌一眼,不免与有荣焉,有些小小得意。 她娘虽是出身不高,可是这番见识,多少妇人都比不上。 就是许夫人,比起她娘的这般坚韧的心性,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投生在她娘肚子里,由她娘抚养长大,真是她最大的福气。 想来日后宁哥儿也错不了。 江凌冲她点点头,心里也高兴。 他若是出外做官,免不得忙碌,有秦氏相伴,锦鱼也开心些。 只是能不能跟他们走,却不是秦氏自己就能作主的。 还得问过景阳侯。 他便问景阳侯可有来过朴园。 秦氏听他提起景阳侯,脸上露出十分为难,道:“昨日来看过宁哥儿。又跟我提,说老太太还是想让我们搬回景阳侯府去。我只说要跟你们商议商议。” 这件事锦鱼觉得真是个难题。 老太太与她爹已经算是相当明理。 换了别家,一个姨娘敢不听老太太的话,直接抢了孩子,姨娘能怎么办? 就算她娘现在有诰命,一个“孝”字,就足以压死人了。 先不说她爹,就光是老太太反对,她娘也不可能跟他们走。 她凝神细想,眼神投向秦氏。 却见她娘正眼巴巴地看向江凌。明显是希望江凌能帮着想想法子。 江凌这时却看了锦鱼一眼,锦鱼忙点点头,笑盈盈道:“娘不用担心。这事有你女婿帮你呢。” 江凌听了这话,顿觉浑身舒畅,含笑点了点头。 事情既然说定,过了几日,遇上江凌的沐休日,锦鱼与江凌便回景阳侯府去看老太太与景阳侯,还特意带上了秦氏与宁哥儿。 这还是许夫人去世后,秦氏头一次回景阳侯府。 老太太虽没叫其他房的人,还是高兴得叫刘氏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办了个小型家宴。 只可惜,如今景阳侯府早不复当初的兴旺。 自从许夫人的事情之后,景阳侯一直情绪低落。 即使见到他们也难展笑容,只有看着宁哥儿的时候,包裹着整个人的冰霜才像见了些阳光,稍微化了些。 大嫂刘氏还在守孝,不能大吃大喝。刘氏自从失了诰命,又跟卫大郎闹翻,也不复以前那高大丰满的当家主母模样,整个人都像蔫掉的大白菜。 孩子们也都格外懂事地沉默着。 楼姨娘与锦柔一起进门,两人脸上都是怨愤。 锦柔倒是没忘了精心打扮。一身素白的衣裳,斜襟上绣着一朵朵藕合色的小小莲花,不说话,还是很温柔动人的样子。 杜姨娘一心照顾着自己的两个孩子,神态之间仍是呆呆的。 只是老太太兴致极高,吃过饭还不叫散,大家都陪着,坐着喝茶,说些闲话。 便问起几个姑奶奶的情形。 锦鱼便捡好的说了。 说锦熙如今与婆婆也把话说开了,又奉承了老太太几句:“宜春侯夫人知道大姐姐自小是老太太跟前长大的,不知道有多欢喜。”把老太太逗得甚是开心。 说到锦芬怀孕,没说周家惦记钱的事。她爹给锦芬的钱,家里人并不知晓。 老太太倒是早知道锦芬怀孕的事。锦芬叫人来送过信。刘氏准备了一些礼品送过去了。 锦心那里,锦鱼想了想,只说是如今性子和软了许多,也没人特意为难,过得尚还如意。 老太太听她把姐姐们都照顾得很好,极高兴,指着她道:“谁能想到,如今你倒成了个顶梁柱。这姐姐妹妹们,以后多要靠着你呢。” 锦鱼莞尔:“若是我在京里,能帮的自然是要帮的。” 这话一出,锦柔却突然高声问道:“五姐姐这是什么意思?你不在京里还能在哪里?” 锦鱼顿了顿,没说话。 一时堂里气氛有些安静。 锦鱼本等着江凌替她回答,可是等了一会儿,见江凌没说话,忙有些讶然地转头看向江凌。 江凌一脸无辜,正看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片刻,锦鱼突然明白过来。 上次是她发酒疯,又哭又闹,跟江凌说好,她的事,江凌得先跟她商议过,不能自作主张。 不知道江凌是不是因为这个才没主动相助。他倒是说改就改,把她的话都记在心里。 她嘴角微翘,伸手过去推了江凌一把。 江凌这才笑道:“我还年轻,于仕途上考量,若是一直在京里呆着,未免眼界狭窄。想着过了年,谋个外放。” 此言一出,景阳侯先就愕然道:“若是为了仕途考量,你如今的位置,虽是品阶不高,可是能随时上达天听,随侍左右,不知多少人羡慕。我前日还听皇上说要给你升上一升。你怎可自毁前途?” “这外放一走,便是至少三年才能回京呢。我这把老骨头,还不知道有没有那个命等你们这么久!”老太太也反对,说着竟是抹开了眼泪。 锦鱼不由有些后悔自己大意了。 今天本来想的是先跟景阳侯私下说。劝服了她爹,再去劝服老太太。 她一时话赶话,透出影儿来,倒叫锦柔抓了个正着。 她不擅编故事,本想让江凌帮着搪塞过去,不想江凌竟然直言以告。难道江凌有别的打算?当着众人也不好问。 她只得起身走到老太太身边劝道:“您老人家是有大福气的人,要长命百岁的呢,这不吉利的话可不好多说。” 又给江凌递眼色,想叫他转转话题。 江凌看她一眼,微微点头,自若道:“这事倒要跟岳父请教,不如移步望燕楼?” 景阳侯点点头。 锦鱼自然也想跟着去,可看了一眼秦氏跟宁哥儿,便没出声。她还是留下来看着他们比较好。 待江凌跟景阳侯先走了,老太太便让秦氏抱了宁哥儿和她一起回期颐和园堂去。说要好好看看宁哥儿。 众人这才散了。 老太太叫花妈妈搀扶着,跟她娘一路走一路说着话。 锦鱼跟在后头,不想刚出门,身后就传来一声冷笑。 她转过头,就见锦柔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与她眼神一对,阴阳怪气道:“姐姐可真是有福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0 气。狐假虎威的,如今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什么时候也帮帮我这个做妹妹的吧!” 有福气是真的。 可是锦鱼不想听什么狐假虎威的话。 就算是狐假虎威,也是她跟江凌愿打愿挨,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锦柔现在的尴尬处境完全是她自找的。 当初不听她的劝,后来有了机会,又自视过高。 她可不欠锦柔什么。 不过她想了想,嘴角微勾道:“六妹妹,你想叫我帮你什么呢?” 锦柔顿时红了脸。 她是未嫁的女儿,要守孝三年。 这时谈婚事,怎么也是不妥的。 最可气的是三年内,她还不方便出门。 岂不闷也闷坏了,因道:“我想求姐姐帮我跟大嫂子说一声,今年腊八允许我去宏福寺施粥。” 锦鱼听了倒有些意外她居然想着这事。 今年宏福寺仍是在观音菩萨成道日前九月初十办了插花大会。 寻禅老和尚早早给她送了帖子。 她因出孝不久,便推了,只叫人送了五百两银子过去。 听说最后是王青山拔了头筹。 如今十月底,确实差不多也该为腊八粥做准备了。 往年都是王青云牵头。 今年王青云嫁进了东宫,不可能为这事出宫,如往年那般亲力亲为。 钟微的亲事也定在来年三月。现在正拘在家里准备嫁妆,也不方便出门。 只有她是个有空又方便的,倒该去问问王青云。 她想了想道:“你可有给大嫂子说过?她怎么说?” “咱们家乱糟糟的。六姑娘要参加,只管拿了银子给我,我打发人替你送去。守着孝呢,出什么门!”刘氏走在她们后头,直接答道,语气颇为不耐烦。 锦柔扭头,横眉冷目,道:“做善事积福德也不成么?大嫂可别把对大哥哥的气都撒在我身上。” 刘氏冷笑数声,道:“我撒什么气?我现在乐还来不及呢!可算有清静日子过了。” 锦鱼没想到锦柔跟刘氏已经到了撕破脸的地步。 若是别人,帮着向刘氏讨个人情倒也没什么。 锦柔这人,颇为狼心狗肺。 刘氏也是真可怜。 平白被连累得丢了个诰命。连带着孩子们都受了牵连。要她平心静气确实为难了。 她想了想,便笑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现在是大嫂子管家,我看从严甚好。你若是想施腊八粥,到时候我得了消息,送信来,你把银子给大嫂子转交便好。” 锦柔气得满脸通红,跺脚怒道:“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我哪有那么多银子给你们去买名声。”说着哭了起来,楼姨娘狠狠地瞪了锦鱼几眼,硬拉着锦柔一径走了。 锦鱼看着锦柔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这才不到一年,锦柔就这样不安份,孝期出门,若是闹出些事来,岂不是雪上加霜。对谁都没好处。 待锦柔走了,她便安慰了刘氏几句,这才加快脚步去追老太太。 老太太如今听了她的劝,在家中行走不坐软轿。 只是走得极慢。 好在今天秋高气爽,景阳侯府的草木也不错。 与敬国公府的红枫不同,景阳侯府种的是黄金枫,叶片金灿灿的。一半在枝头,一半在脚下,好像走在一条黄金路上。 锦鱼脚步快,没多久便追上了老太太。 就听她娘正跟老太太在说宁哥儿的起居。 老太太问得仔细,吃了什么,吃了多少,一天便便几次,便便什么颜色,问得津津有味。 锦鱼听得暗暗摇头。 老太太连她跟江凌要走,都舍不得,怎么会舍得让她娘带着宁哥儿离开。 她爹那边,有江凌。定然能行。 她这头,该怎么劝老太太呢?不由暗暗发愁。 慢慢行去,到得期颐堂,也没想出什么法子来。 老太太却是乏了,便又上炕半躺着。 秦氏看看时辰,便叫奶娘抱宁哥儿去睡一会儿。待宁哥儿走了,她才不住给锦鱼递眼色。 锦鱼因没想到什么好法子,便想事缓则圆。反正江凌若是外放,她是定然要跟着去的。 等定下来,再提秦氏的事也不急。 她便暗暗冲她娘摇头。 可是花妈妈跟老太太是什么人,她们母女两个这点眉眼官司,早看在眼里。 老太太歇了歇,喝了杯五花茶,看向秦氏。 虽说之前她对秦氏有些不满,可今日见了,又觉得秦氏也没她之前想的那么骄纵。 秦氏长得好,如今生了个儿子,日子过得顺心,整个人都像那盛开的木芙蓉,虽不像那青春少女娇嫩,却有一种成熟的美丽,安安静静地,也显出几分随遇而安的老成。 她今日穿着也得体。虽说秦氏不必再替许氏守孝,可仍是穿得很素静,一身的穹灰色的袄子,莲白的裙子,外头是一件厚厚的月白比甲,头上也只简简单单地插着碧玉的簪子。 要说她对秦氏最满意的地方,就是秦氏把宁哥儿养得极好。 才半岁大的孩子,小胳膊小腿有力气极了,还会冒话。“咦咦哦哦”地跟人对话,叫人欢喜得不行。 便问:“上次五丫头说,大郎在,你不方便回府。如今我把大郎送去了山东。你若还不回府,终归看着不像个样子。” 说完,见秦氏低头不语,也知道她的担心,便道:“你如今身上有诰命,回来了,谁敢低瞧你?紫竹斋地方小些,浅秋院又太远了。我一个老婆子住这偌大的期颐堂也是无趣,不如叫他们隔一隔,给你们母子隔出个垮院来。” 锦鱼在旁边听得,暗暗叫苦。 老太太这是有多喜欢宁哥儿呀。居然要她娘直接住到期颐堂来,分明是时时都想见着宁哥儿。 秦氏坐在椅子上,不安地动了动腿,偷偷抬了脸往锦鱼处看。 锦鱼被逼急了,倒有了个思路。当下她硬着头皮道:“老太太,您可瞧着,我娘把宁哥儿养得极好?” 老太太顿时合不拢嘴,连连点头。 锦鱼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才道:“说来我娘能把宁哥儿养得这么好,也是因为我娘住在府外。” “胡说!就是回了府,难不成谁会把宁哥儿给抢了不成!” 老太太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话语间顿时带了些火气。 锦鱼笑道:“如今自然是没有的。只是侯爷还在壮年,早晚还是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续个弦。到时宁哥儿岂有不日日跟嫡母请安的道理?新夫人要管教宁哥儿,难不成,我娘还敢拦着不让?若是现在回来,新夫人进门后,再搬走,新夫人岂不更难堪?宁哥儿也折腾。” 就见老太太眯起浑浊的眼,脸上冷下来,看了一眼花妈妈,似乎两人早商议过这事一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1 。 老太太拍了拍炕沿,道:“五丫头,你向来是个心大的。可是你也该知道,侯门有侯门的体面。咱们家刚刚闹出了许氏的丑闻,正叫满京的人笑话。若是再扶正了你姨娘,到时候我们景阳侯府的人怕是更抬不起头来,怎么着也不至于沦落到叫个丫头出身的,做了侯夫人!” 老太太这话,若是背着秦氏说,锦鱼还不至于这么生气。 明明刚刚还说什么她娘有诰命,谁敢瞧低了去。转眼却又嫌弃她娘出身低。自己笑话起来了。亏得她们没想过要让她娘给扶正了,不然现在岂不羞死? 锦鱼瞥了一眼她娘。就见秦氏垂着头,低眉顺眼的。并怒形于色,她不由暗暗点头。 她娘倒是极聪明。在这里说话,一句不吭,都交给她。 锦鱼虽是很生气,却也因此灵机一闪,想到一个秦氏必须跟她走的理由。 当下忍了忍翻滚的怒气,强笑道:“老太太说的是,我跟我娘可没敢这样想过。” “五丫头,你别再拦着了。我跟侯爷,已经给了你们母女两个足够的体面。若是别家,一顿打,看你们回不回来。你放心,便是将来新夫人进门,也不敢为难你娘,更不敢为难了宁哥儿。” 老太太这是恩威并施,铁了心想叫她娘就范了。 锦鱼心里气如浪涌,但脸上却反而平静得很,她慢条斯理道:“我娘也正为难呢。如今府里住不得。朴园也住不得。可怎生是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怎么朴园也不住得?”老太太被引得有些糊涂。 锦鱼便索性坐到了炕沿上,离她近些。 “我娘之前早跟侯爷说好的,以后都在府外住。之前不过是因为闹强盗,我娘才从洛阳庄搬到了朴园。若是没生宁哥儿,此时定然是又回洛阳庄去住的。您说是不是?” 说这事,老太太不吭声了。 若是没有宁哥儿,她才不管秦氏住哪里。 侯爷要人伺候,丫头里还怕没有年轻美貌的? 不过当初秦氏离府,也是骗了他们。若是知道她肚子里有了,侯爷又怎么会答应? 老太太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却见锦鱼挥了挥手中的绢子,道:“若是我娘一直住在朴园,您跟侯爷少不得想三天两头的见见宁哥儿,嘘寒问暖的。这叫新夫人瞧着,也不是个事。若是个想不开的,又跟许夫人似的疑神疑鬼,天天跟侯爷闹腾。可怎么好?咱们景阳侯府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老太太越听越觉得这事不妙。锦鱼这话,也不是没有几分道理。 回来住,怕新夫人把宁哥儿给养废了。 不回来住,又怕新夫人闹腾。 锦鱼这是要做什么? 她浑浊的双眼射出一道精光,与花妈妈对了一个眼神。心里升出不好的预感。 就听锦鱼道:“我倒想出了一个两全齐美的好法子。不如叫我娘带着宁哥儿跟我们上任去。上个两三任,回来宁哥儿的性子也定了性,又长了见识,再住回府里来,也不怕了。” 两三任?那不是六年到九年? 她还活得到那一天么? 她如今两三天见不着宁哥儿都想得慌,六年不见?那不是要了她的老命么? 她的目光愤然投向秦氏。 见她安安静静,低头垂目,没有任何反应,明显是早就跟锦鱼商议好的。 不由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真跟锦鱼说的一样,秦氏从来没想过要扶正? 看来秦氏倒还知道自己的本分。 无论如何得留住秦氏! 不,是无论如何得留住宁哥儿! 第136章 现学现卖 锦鱼见老太太脸色大变, 心里不由十分痛快。 老太太这么瞧不起她娘,还真当谁都那么想要进府,当什么侯夫人? 许氏当了这么多年的侯夫人, 最后还不是身败名裂? 身份只是身份。 并不是幸福。 德不配位, 是祸不是福。 她娘身份不足, 若是真扶了正, 在内,压不住儿子媳妇们。在外,也无法跟各府的夫人们平起平坐。 先不说别人。就是白夫人那么和善一个人,邀请她娘去江家,她跟江凌还陪同着, 她娘都自惭出身,怯怯懦懦。 若真当了侯夫人,怕是唾沫星子就先把她娘给淹个半死。 她见老太太与花妈妈眉来眼去地, 心知她们两个想要商议一下对策,老太太吃过饭,也该睡个午觉, 便道:“娘, 你要不要去守着宁哥儿歇午。我也到望燕楼去瞧瞧。” 老太太巴不得她离开, 便抬起枯瘦的手挥了挥。 一时锦鱼离开, 秦氏便要去看宁哥儿。 老太太却不肯放她走:“你就真是一点心思没动过?有这么厉害的女儿女婿, 如今又有了儿子傍身!” 秦氏摇头。 老太太“哼”了一声, 道:“你也别诳我。宁哥儿是个好孩子, 你若扶正了,他便是堂堂正正的嫡子。你真没动过心?” 秦氏仍是摇头。 花妈妈在一旁道:“秦姨娘, 我记得你以前并不是这闷葫芦的性子,怎么如今一问摇头三不知。你倒是分说分说, 你是怎么想的。” 秦氏被两个老太太逼得没法子,这才道:“我怕福气太大,宁哥儿承受不住。” 老太太:…… 花妈妈:…… 两个老太太无语片刻,老太太才道:“宁哥儿才多大点儿,捧在手心里养着都怕有个闪失,你倒敢带他跟五丫头走,你这心可也真够大的。” 秦氏低头不语。 倒把老太太给闷得够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秦氏便乖觉地退了出去。 见她消失在门口,老太太才忙跟花妈妈道:“你瞧瞧,这是不是五姑爷的主意,以此为要胁?” 花妈妈想了想道:“我看今日五姑爷跟五姑奶奶倒不像是商议好了的。这秦氏……倒还真想得开,是个明白人。若是侯爷无心再续弦,将她接回来,也就没这许多的烦恼了。” 老太太一拍炕桌:“你倒跟我想到一处去了。扶正是不能扶正的。可是……若是老大不再续弦呢?只是老大还在壮年,我也没几天好活头,若府里没个正经的侯夫人,也不像样。若是刘氏还是世子夫人,有诰命,还能勉强凑和,偏又没了。” 两人商议一阵,也是没个结论。 不过老太太只咬死了一条,宁哥儿绝不许带走。 若不是想着秦氏会养孩子,她才不管秦氏要不要跟锦鱼走,留下宁哥儿就是。 * 锦鱼到了望燕楼,还没进屋,就听见她爹跟江凌的笑声从里面传出来。 小童通传后,引她进厅。 就见她爹跟江凌坐在窗前,大条案上放着一只浅白香榧木的棋盘,进近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2 就见黑子多白子少。 白者为阳,黑者为阴。 阳为尊,阴为卑。 想来江凌执黑。她爹执白。 她对围棋最不精,却也看得明白输赢。这是江凌赢了三子。 她平素也没见江凌下过棋,不由讶异。 更讶异的是,自打出了许氏的事,她爹的脸就没有开朗过。 也不知道江凌跟她爹说什么了。 明明她爹都输了,还笑得这么开心。 便上前见了礼,江凌起身,指了指椅子。 小童忙上前挪椅子。 景阳侯笑对锦鱼道:“你来了。你可真是嫁了个好夫婿。” 锦鱼脸上一红,跟江凌坐下,问是怎么回事。 江凌笑而不语。 景阳侯道:“江凌说要外放,还要带着宁哥儿跟你娘一起去。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便赌了一局。” 锦鱼转头问江凌:“夫君会下棋么?我以前没见你下过?” 江凌摇头。 锦鱼骇然。 不会下,怎么赢了她爹的? 景阳侯捻着胡须,道:“我现教了他规则。又让了他三子。” 锦鱼:…… 江凌现学现卖,就能跟她爹打成个平手?未免也太过厉害了。 不由两眼冒着星星看江凌。 江凌被她看得玉白的脸上微微一红,清清嗓子,道:“其实凡事不过政争二字。” 锦鱼更觉不解。 把下棋比作两军交战,倒是常听人说。 比作政争,还是头一回听人这样说。 江凌便解释道:“你看这棋盘纵横交错,如一张网。所求者不过是多占一些关系,多占一点地盘。与政争何异?” 景阳侯大笑,道:“真是一理通,百理通。你既觉得外放更好,便去吧。” 锦鱼实在没想到会这样容易。 可是也不容易。 谁能想到江凌居然能够用政争之理来下棋,还赢了她爹呢? 难道她爹是有名的臭棋篓子?! 也好奇,江凌用的是什么理由,要带宁哥儿跟她娘走。 当着她爹的面,自然不好问。 她忙道:“爹若是同意了,是再好不过。您可得帮着劝劝老太太。她老人家正不自在呢。” 景阳侯点了点头。 又闲话了几句,打发人去问,老太太歇午觉没有。 说是老太太歇下了。 景阳侯便与他们细细说起北边的战事来。 好在今年秋天大熟,各地粮仓都是满的,大军粮晌充足,只是狄军是往年的数倍,守军兵力严重不足。 就算现征新兵,上了战场,也不顶事。 景阳侯便问江凌如何补充兵源。 江凌便道:“小公爷想上边关,不如由他单建一军,有敬国公相助,可从后方各营卫抽调精兵一万……” 江凌话语未毕,锦鱼便拉了他一把,还瞪了他一眼。江凌忙紧紧闭了嘴。 景阳侯脸色顿时如乌云密布。 两个女婿怎么就差这么远呢。但凡小公爷有江凌半分痛惜妻子之心,两家也不会闹到现在这样不可开交。 锦心是不糊涂不懂事,可是对小公爷的痴心,他这个当爹的看着都心疼。 若不是柳家太过欺负人,锦心也不会一错再错。 最后闹出许氏的事情来。 差点儿毁掉他们景阳侯府。 柳镇还想去升官晋爵,到边关立功,还要他给柳镇抽调精兵良将?当他是个没脾气的泥人不成? 可是江凌向来智计无双,明知他不乐意,为什么要出这个主意? 他略一冷静,便目光沉沉看向江凌。 江凌一张玉白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沉静得跟玉雕一般。 景阳侯便看向锦鱼。锦鱼忙又暗暗扯了江凌衣袖一下。 江凌才微微一笑道:“逼急了,敬国公直接去找皇上。皇上能不答应么?到时皇上必然认为,岳父不能以国家社稷为重,岳父反失了他的信任。以我看,抢在前头,积极促成此事,才是正理。” 景阳侯微蹙眉心。 江凌又郑重道:“岳父,边关为重。援军每晚到一日,边疆军士民众便不知要多死多少人。” 景阳侯怒道:“有的是想前往立功的勋贵子弟。之前柯家那个厚英,也在争呢。” 锦鱼听这名字熟悉,突然想起,这位柯厚英,她还见过。是柯秀英的哥哥。当初在宏福寺,还作了诗。算是文武全才。只是长什么样记不住了,只记得黑乎乎一个大高个儿。 “柯家是太子的人了。若是派他,怕诚亲王那边,未必乐意。皇上也未必乐意。”江凌道。 景阳侯哼了一声。 江凌笑道:“那不如折中如何?柳镇为主帅,柯厚英为副帅?” 锦鱼忙站起来,给她爹倒了一杯茶,劝道:“爹爹恨小公爷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四姐姐到底还在柳家。之前我去看时,见柳家倒也没太过为难四姐姐。咱们与顾家为敌不可避免,我看柳家倒没真想与咱们卫家为敌,对我十分礼遇。” 过去的事已经无可挽回,既然柳家不想把事做绝,卫家何不联合柳家?到时候卫家与顾家真的打起来,柳家哪怕是两不相帮也好啊。 她与江凌一左一右,劝了景阳侯半天,景阳侯才算是点了头。 又闲话了一阵朝中诸事,期颐堂来通知说老太太醒了。 他们这才一起出来,往期颐堂去。 * 老太太其实也没睡着。只不过是闭着眼养了阵神。 与花妈妈又商议了半天。 听说侯爷问,便让招了来。 等见景阳侯脸色轻松带着锦鱼跟江凌进门,不由也是吃了一惊。 知道这五姑爷能干。 可这也太过能干了些。 侯爷这脸色都阴了多少日子了。怎么跟五姑爷谈了一回,就变了样? 侯爷与江凌进来,自然也先问老太太的起居。 这才说到秦氏与宁哥儿的事上来。 景阳侯便道:“我也这把年纪了,儿女成群,还续什么弦?” 老太太听了,与花妈妈对视一眼,便定了定神道:“既如此,便没妨碍了。”便叫锦鱼:“去那头叫你娘过来。” 锦鱼笑笑,出来到东梢间,见宁哥儿也已经醒了,正趴在秦氏的肩膀上,吭着指头,口水流在秦氏肩窝里。 不由笑道:“怎么天天都在流口水?将来不是个馋嘴猫儿吧?” 秦氏嗔笑道:“什么都不懂,就瞎说。这是在长牙呢。” 锦鱼便把她爹不打算续弦的事说了。 这也算是个好消息。 便问秦氏:“若爹爹不续弦,娘就是回府也没什么。可还要跟着我们走?” 秦氏想都没想,道:“我自然是更愿意跟你们过!” 锦鱼:…… 看来她娘始终对她爹有心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3 不知是因为洛阳庄上的十五年,还是因为许夫人之死。 锦鱼心里有了数,便带着秦氏,抱着宁哥儿过到西梢间。 * 宁哥儿一出现,老太太满脸的皱纹都好像能发光,直叫抱过去。 秦氏便把宁哥儿搁在炕上。 宁哥儿也不认生,撅着小屁股,在炕上爬来爬去,一路的口水,滴在老太太的蜀出彩晕锦床褥上。 老太太却笑得合不拢嘴,也不嫌脏。 秦氏站在炕边上,生怕宁哥儿一时爬得太快,掉下炕来。 景阳侯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定了定,才慢慢转开。 老太太便道:“你之前担心着回头有了新夫人,宁哥儿不好办。如今也不必担心了。侯爷也不续弦。我这就叫人给你收拾了屋子,你回头赶紧带着宁哥儿搬回来住。” 秦氏低头不语,却飞快地瞟了一眼锦鱼。 锦鱼便走到景阳侯身边,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她爹刚才可是答应了的,别见着老太太就反悔了。 景阳侯清了清嗓音道:“江凌说他跟锦鱼两人若是去赴任,怎么也要过了年。那时宁哥儿也差不多一岁了。锦鱼出门在外,到底有个老成的人在身边放心些……” 谁知景阳侯话还没说完,老太太一扬手,就朝他扔了一只杯子。 只是老太太力气不足,那茶杯摔在地上,划拉一声,地上一地青色碎瓷,满屋都是花香。 宁哥儿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秦氏一把抱起他,拍哄起来。 老太太素来平和,何时这般暴躁过,还是当着宁哥儿的面? 可见是气狠了。她枯瘦的手抬着,指着景阳侯直抖,嘴唇哆嗦个不停。 花妈妈忙上前打圆场:“您再生气,也别气着自个儿。”说着转脸冲侯爷道:“他们小的不懂事,你怎么也如此不懂事。为了叫秦氏跟宁哥儿回来,大郎也送走了。弦也不让你续了,老太太是忍了又忍,怎么她们还是闹着要走?你不说骂她们一顿,怎么倒帮他们说起话来?” 花妈妈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自小抱着侯爷长大的,老太太气得说不出话来,替老太太教训几句,倒也是常理。 景阳侯也没想到老太太会气成这样。 再多的话也憋了回去。只得站起身,作了一揖,口里说“儿子不孝”,直赔不是。 锦鱼见了,也知道这便是老太太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她倒也不是一定要她娘跟他们走。 主要还是觉得路上颠簸不干净,怕宁哥儿生病。 便看她娘。 她娘也看过来,半天,垂下秀眉,轻轻点了点头。 锦鱼便给江凌递了个眼色。 江凌也轻轻颔首。 锦鱼这才上前,哄老太太,劝道:“把这院子隔出来,岂不吵着老太太?我看不如就让我娘还住在紫竹斋。” 老太太听她这话一说,才转怒为喜,道:“紫竹斋巴掌大的地方,怎么住得人!” 景阳侯见状忙道:“望燕楼大,就让他们从望燕楼再隔出一些地方来,跟紫竹斋连在一处。您这儿也就别动土了,吵得您不安生。” 一边让一步。 她娘跟宁哥儿以后的去处,总算是尘埃落定。 * 回到家,锦鱼才问江凌下棋是怎么回事。 江凌笑道:“这事也是巧了。之前有人请客,偶然说起岳父年轻时极爱下棋,只是棋艺不高。当上兵部尚书后,怕人笑话不会用兵,便不怎么下了。因此咱们都不知此事。” 锦鱼不由失笑。她娘也许知道,只是从来懒得提。 “可你不会下,怎么就敢跟我爹打这个赌?” 江凌默了默,憋着笑,诚实道:“我会。” 锦鱼:…… 江凌结结实实坑了她爹一把。她爹还当遇到了天才。 越想越觉得好笑,越笑越忍不住,直笑得腰肢发酸,她才勉强忍住,道:“怎么没见你下过?” 江凌勾勾嘴角:“我不爱此道,浪费时间。有那功夫,我不如多看几份折子。” 锦鱼:…… 她不由技痒,兴致勃勃拉着江凌要下棋。 江凌也不扫她的兴,便陪着她。 只是锦鱼也久没下棋,又特别想赢,每走一步,都反复思量,江凌便又拿起那《穆天子传》,一边看,一边跟她下。 锦鱼:……不带这么轻视人的。 她一定要让江凌输惨! 谁知她胜负欲越强,便下得越慢。 一盘棋竟下了快两个时辰。 结果…… 她还是输了两子。 就这,她还怀疑,江凌是故意让她的。 怕她输得太惨,不开心。 不过自此,锦鱼便放弃了下棋,果然是太浪费时间了! * 过了几日,老太太便又派人催秦氏。 秦氏虽舍不得,却也只能收拾收拾,带着宁哥儿搬回了景阳侯府。 就住在紫竹斋。通往望燕楼的月洞门先暂时锁了,以免那边施工,影响到秦氏跟宁哥儿。 转眼便进了腊月。 锦鱼早提前联系了王青云和宏福寺。 因为去年宏福寺施粥天下皆知,今年京中闺秀想要参加的人实在是多不胜数。尤其是有待嫁闺女的人家。 一打听,太子妃把这事交给了卫五娘子。 一个个都往忙往锦鱼的怡然居跑,出手一个比一个大方。 锦鱼见捐来的银两实在太多,今年天侯也正常,没有什么灾民,便跟王青云商量,不如把这些钱分出一部分来,派给各处的慈幼局,及京中在籍的鳏寡孤独贫困人家。 王青云自然同意了。 于是腊八节那日,除了宏福寺,整个京城的慈幼局及贫困人家,人人都分到了太子妃送的香香浓浓的腊八粥。 太子妃的仁德贤名再一次传得轰轰烈烈。 而经此一事,众人也都知晓。 太子妃在宫外的帮手,不是继母王家夫人,不是未过门的亲弟媳妇,而是卫五娘子江三奶奶。 一时卫五娘子江三奶奶的大名再度为京城百姓所知。 女人们多称她为卫五娘子。 男人们则多称她为江三奶奶。 过年时,她跟江凌都怕上门的人太多,招待不过来,索性回江家,从年三十住到了十五。 江家此时的日子早殷实起来。 宏福梨膏不但在京里卖得极好。还有人贩了到各州府去。 一年能有上万银子的收入。 江家的男人们也都有了些差事。 虽差遣都是六品以下,但一家子都兴隆起来。 锦鱼与江凌初三日回了景阳侯府。 当天,出嫁的女儿们,锦熙锦兰锦芬都回来了。 只独缺了锦心一个。 这回倒不是锦心不肯来,而是她早在十一月初,便跟着柳镇顾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4 茹去了边关。 锦鱼二月十二在国色天香园办了生辰宴。家中大小全都齐了,还有能来的朋友。 锦芬也来了,偷偷拉着锦鱼说,锦鱼上回去过周家后,周家便没再打她那笔钱的主意,好生感激。 锦鱼想想,过去姐妹间那些小事,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便嘱咐她好好养身子,顺利生下孩子才是正经。 进了三月,皇上果然升了江凌一级,仍想留他在枢密院任职。 可江凌也不知道怎么劝说皇上的,皇上同意了他外放。 外官品阶比京官略低,便委任了从四品的两浙路知府。 算是一口气升了两级。 两浙路是极富庶之地,实在是个人人争抢的肥缺。 可见皇上确实对江凌不薄。 过了宁哥儿一岁的生日,参加完钟微王青山的婚礼,四月初,锦鱼便与江凌离京赴任。 接下来八年,江凌累官从两浙路知府,升到京西南路知府如枢密直学士,再升到京东东路知府枢密直学士,已经是个历练丰富的三品大员。 锦鱼也没闲着,各处收集奇花异草之外,肚子还挺争气。 先在两浙生下一子,又在京西南路生下一女,到京东东路又生下了一子。 这一年刚过完中秋不久,江凌突然接到皇上密旨,命他即刻回京。 第137章 长亭人满 密旨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并未细说原由。 但江凌自有其他的消息来路, 早几日已经接到消息,皇上中秋宴饮,招了风寒。 现在急诏他进京, 江凌猜是皇上病重, 便计划与锦鱼分头回京。 江凌快马先行, 锦鱼带孩子们收拾了行囊慢慢走。怕路上赶得太急, 锦鱼与孩子们受不了。 可是锦鱼正兵荒马乱地收拾东西,江凌人还没出青州,又接到京里的来信,命江凌原地待命,等接任官员到任, 交接之后再回京。 等待朝庭接任官员到任期间,江凌找了家大镖局,雇了足足三十余辆马车, 等交接完毕,便带着全家人浩浩荡荡地返京。 永胜侯府与景阳侯府早得了信,抢着说让他们两个先别回怡然居, 可以到府中暂住。 锦鱼与江凌自然都拒绝了。 他们离京之时, 锦鱼早做了安排。 茯苓原来在江家替锦鱼当家时, 就相中了江家的一个姓吴的管事。 锦鱼走前, 替她把那位吴管事从江家要了来, 一起脱了籍。 送了一千两银子的嫁妆, 让他们成了亲, 便留他们夫妻两个在京替自己照看着怡然居与朴园。 香罗一家子都在府里,便仍留香罗在京, 替她监督各位掌柜的,打理嫁妆。 香罗一来二去的, 与绿柳庄的一个姓陈的穷书生看对了眼。 锦鱼离京不久,香罗也成了亲。 锦鱼便派人专程跑了一趟,如茯苓一般也给她脱了籍,同样也给了一千两的嫁妆。 香罗及一家子自然都感激不尽,尽忠职守,这些年锦鱼赚的钱,数都数不过来。香罗每年都跑一趟,跟她交接账目。 豆绿圆儿满儿鲁妈妈雷二嫂子,还有八个有功夫的蓝牌婢女,锦鱼带了同行。 在两浙之时,江凌主管十四州,两军。 她对人都只说豆绿是她的表妹,带着四处走动。 一来二去的,来求亲的人不少。 其中最合适的莫过于常州刺史卢家。 江凌替豆绿考察了一下。了解到这家子也是大族,人口多。卢夫人说的是他家的八公子,还是个嫡出的。人才品性都不错。 锦鱼这才跟卢夫人交底,说豆绿原是她的丫头。只是两人的情分,比情姐妹还亲。若是卢家嫌弃豆绿的出身,这亲事便做不得。 卢夫人回家商议了一番,回来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丫头出身也不碍事。 谁知豆绿却不肯,说嫁到卢家,便要跟锦鱼分开了。 还说不如让江凌替她在军中招一个女婿,负责江凌的守卫。 这样她就仍可跟在锦鱼身边。 锦鱼劝了豆绿好久,豆绿都不肯点头。 锦鱼便问豆绿是不是不喜欢那位卢公子。 豆绿却红着脸一个劲摇头。 锦鱼便奇道:“你既喜欢他,为何不肯嫁他?” 豆绿耸耸蒜头鼻子,怒道:“那也没喜欢姑娘多!” 还是江凌出面道:“你先嫁了。我跟卢刺史说,让他家这位公子拜在我的门下。日后,我们去哪儿,你们也去哪儿。也是一样的。” 这门亲事才算是谈成了。 两人成亲后,卢公子便跟在江凌身边做了个幕僚,替江凌办一些琐事。 因着豆绿的关系,江凌便着意培养他。这卢公子人品学识都不错,又肯学。因此倒成了江凌的左右手。 江凌转任,这位卢公子与豆绿自然也随行。 如今卢公子也是个正八品的录事。豆绿也接连生了两个儿子。盼着再生一个姑娘。 有了孩子,自然不可能再如从前那般,不能再跟出跟进地伺候锦鱼。 圆儿满儿两个便接了上来。这两人又要好,又都是极伶俐的。 虽与豆绿到底不同,锦鱼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便,这两个孩子她瞧着长大,就跟她半个女儿一样, 生了孩子后,自然也要找奶娘,添丫头。 一来二去的,她与江凌身边竟是有了二三十个丫头婆子。 这次回京,那些丫头婆子也有愿意跟着的,也有想留在老家的。 最后浩浩荡荡,包括江凌养的清客门人幕僚家眷,也有五十几人。 住怡然居自然是不成的。 锦鱼便跟江凌商量她们住朴园。 朴园地方是够的。 唯一不妥的,便是江凌如今是堂堂三品大员,怎么也不该住到新安坊这个地段。 便是对面常恭坊怡然居,也只是小官之家,不太妥当。 不过江凌与锦鱼都不是计较这些的人。 何况只是暂住。等江凌进京,正式有了任用,自会有官邸。 因此便给两家回信,说是要暂时住在朴园。 两家也就没再多劝。 怕过于惊动,也因为带着孩子,行程难定,他们就没说具体到京的日子,打算悄悄进了京,才跟各家联络。 两地相隔有上千里路,他们带的人又多,这一走,路上倒走了将近二十天。 这一日到了神京城外,隔着二三十里地,有个泉水镇。 他们找了个镇上最大的酒楼歇脚吃午饭。 谁知刚进包房,菜还没来得及上,小二就跑来说,永胜侯府与景阳侯府的人要来请安。 锦鱼与江凌对视一眼,都觉得十分讶异。 锦鱼便让圆儿去瞧瞧。 豆绿笑道:“不如我去瞧瞧。若是不要紧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5 ,就打发了,省得耽搁了哥儿姐儿吃饭。” 锦鱼已经久不差遣豆绿做这种小事。 不过见她自己主动请缨,便点点头。 圆儿识得江家人,对卫家人不熟悉。满儿就不提了。哪边都不熟。胆子也小些,这种外头的事,她一般不叫圆儿应付。 一时豆绿去了,回来时满脸激动,身后跟着两个婆子,还有两个少年。 锦鱼跟江凌忙齐齐起了身,锦鱼不等两个婆子走近,就激动地迎上前,打量起那两位少年。 却见一大一小。 小的那个年纪看着不过十岁上下,脸儿略长,肤色白净,眉毛轻扬,眉眼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宁自若之态,身材挺拔如一竿小小翠竹,衬着一身嫩黄色燕羽觞道袍,越显得他如天上仙童下凡,超凡脱俗。 锦鱼激动地指着他,半天喊了出来:“宁哥儿!” 宁哥儿这才淡淡一笑,从容施礼,叫了一声:“姐姐!”又叫了江凌一声:“姐夫!” 跟着他的婆子便笑道:“到底宁哥儿小时候,姑奶奶没少抱他,竟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听说你们要回来,夫人激动得几宿睡不着,说要派人来接。宁哥儿吵着要亲自来,夫人便答应了。天天想要早点见着他的三个小外甥呢!” 锦鱼认得这婆子,正是宁哥儿的奶娘姚嬷嬷,忙亲亲热热打了招呼。 这才又去看那大一些的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比江凌矮半个头,脸庞圆圆肉肉红红润润,像只红苹果,笑起来眼尾下垂,十分亲切可爱。 那少年也好奇地打量着她,笑道:“婶婶可认得出我来?” 锦鱼抚掌失声叫道:“贤哥儿,你是贤哥儿!” 她可记得,新婚之夜,江凌的大哥没个正形,让当时才三岁大的贤哥儿来尿她跟江凌的新床。 贤哥儿笑得脸儿更圆,十分开心:“想不到婶婶还记得我。”又叫江凌三叔。 江凌自然是认得他们两个的,此时上前道:“赶紧坐下吧。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贤哥儿便笑得见牙不见眼地道:“祖母得了信,高兴得天天问几遍。我娘便打发了我来这里等着。等了七八日,总算是等着了。不想景阳侯府也是一般的心思,我在这里撞着了宁哥儿,倒做个了伴儿。刚才见到你们来了,先打发了小厮快马回去报信儿,这才上来请安。” 一时大家热热闹闹地问候家中诸人,江凌便笑冲锦鱼道:“我往年回来,母亲可没这般热情。可见夫人是众望所归,大家都想念得紧。” 锦鱼有些得意地点头,这些年她人虽在外地,可是逢年过节,可没少了派人进京送东送西,与白夫人的关系并没生疏。 她又指了指站在一旁一脸懵懵的三张小脸,道:“母亲可也是天天盼着见见这三个呢。”忙叫三个孩子叫叔叔舅舅。 认完了人,却听有稚嫩的小嗓音在嚷“祖母外祖母!” 却是幼子东东,如今才只有两岁,此时正活蹦乱跳地乱叫。 锦鱼不由哈哈笑出声来。 因跟他说过,这次回来会见到外祖母和祖母。他可能是见着两个老太太,便乱叫了起来。 老大浙哥儿今年已经七岁,倒能分辩,跟弟弟道:“你别乱叫,那是祖母外祖母身边的嬷嬷们。” 锦鱼忙指着两位嬷嬷教孩子们认。除了姚嬷嬷,另外一位是贤哥儿的奶娘,叫侯嬷嬷。 西姐儿五岁大,见到宁哥儿,睁着黑亮亮的大眼睛,不住地看,好奇得很。 宁哥儿便凑过去,从腰下摘下三件东西来。把一只白玉双鱼珮给了浙哥儿,把一个金累丝的牡丹香囊送给西姐儿。 还没轮到他,东哥儿先急了,舅舅舅舅地叫,蹬着小腿往前窜,宁哥儿便弯下腰来,从自己颈里掏出一只五彩宝石长命锁,挂在东东脖子上,还学着大人们的模样,道:“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你们拿着玩儿吧。” 宁哥儿也不过比浙哥儿大了两岁,倒是迫不及待地摆起了小舅舅的大架子,老气横秋的,逗得锦鱼忍不住一个劲儿地笑。 被锦鱼笑了,宁哥儿也不恼,只微粉了小脸,态度倒仍是从容得很。 与宁哥儿贤哥儿这一遇,锦鱼连饭都吃不下了,真真归心似箭。 大家匆匆吃过,便又往京里赶。 一路上,她便耐心地跟三个孩子解释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浙哥儿跟西姐儿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十分兴奋。 虽说他们在青州也有很多好朋友,与豆绿姨的两个孩子也是打小形影不离的。 可母亲嘴里的祖母外祖母,伯叔舅姨,还有堂兄妹表兄妹们,一个个数不过来,还是让他们好奇。 东东坐在一边,一边扳着自己的小脚丫玩,嘴里仍一直嘟囔着“祖母外祖母”。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听外头圆儿兴奋地叫了起来:“夫人,不得了,快到长亭了,好多人呀。” 满儿坐在门边,忙打了马车的帘子。 锦鱼一眼看去,就见长亭内外确实是人满为患。 不过隔得有些远,也看不清那些人谁是谁。 江凌骑马走在车边,见她掀了帘子,笑道:“怎么大家消息都这般灵通?” 锦鱼却微蹙了眉头,道:“按说贤哥儿与宁哥儿派去的小厮来回,也不会这么快吧?莫不是来接别人的?” 江凌想想,觉得甚是有理,便笑笑不语。 及至到了长亭处,却见一窝蜂似地涌过来不少人,都是男子,大多穿着襕衫,头戴帽巾,尤以青色为多,朱色次之,零星还有紫衣。 锦鱼正诧异,江凌已经纵马上前,下了马与那些人招呼起来。 却原来真有不少人是来迎江凌的。 锦鱼脸上一红。 她只想到了家里人,没想到江凌虽然离京八年,可辗转地方,在官场上早结了不知道多少缘分。 她正诧异,却赫然见江凌领着几人前来。 当中一人穿深紫色的圆领襕袍,头戴展脚幞头,脚穿六合皂靴。身形高大,神态激动,正是她爹景阳侯。 她眼眶发热,忙带孩子们下车,迎上前去。 八年不见,她爹须鬓半白,面貌倒没见得老了多少。 还未走近,她就要跪拜,景阳侯早大步抢前,一手抓住她的胳膊,道:“不必多礼。”却又拿眼不住地打量她,眼中泛红,半天声音微颤,道:“老太太跟你娘自打接了你的信,一天能念叨八百回。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又去看三个孩子,见都长得跟年画上的金童一般可爱,尤其是最小的东东,面皮如玉,与江凌最相似,实在是好看,忍不住抱起来,就亲了一口。 东东抓住景阳侯的胡子,乱叫:“祖父外祖父。” 景阳侯哈哈大笑,纠正道:“外祖父!” 东东眼睛滴溜溜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6 看锦鱼,锦鱼忙也教他一遍。他才稚声喊:“外祖父!” 景阳侯开心至极。 锦鱼也忍不住笑,见四周围得人一层一层的,不由想不明白,便问景阳侯是怎么知道他们今日到的。 景阳侯手上抱着东东,舍不得放,脸上一红道:“我一早得了东桥驿驿报,知道你们今日必能进京,本也打算下了朝过来。谁知皇上突然动问,说江凌怎么迟迟还未回京,我便如实禀报了。” 锦鱼:…… 他们昨夜住在东桥驿。 所有的驿站都是兵部所辖,难怪她爹立刻就知道了。 从东桥驿进京,本来午时就该到了。 想来必是这消息一出,与江凌有些交情的官员,下了朝不及回家,便都约了一起来这长亭接风。 这才盛况如斯。 可是他们人多,孩子也多,拖拖拉拉,又在泉水镇吃了中饭,这才拖到未时。 因见并无女眷,正要退回车上,却见江凌旁边站着的朱衣青年越众而出。 那人面貌精致,神态傲然。锦鱼不由叫激动地叫了一声:“二弟?” 如果从钟微那头算起,她可以叫王青山妹夫。 但她与王青云结义之后,王青云便让她唤王青山一声二弟。 王青山傲然的神色顿时化去,也亲热地叫了一声:“二姐。”然后笑道,“你弟妹听说你要回来,高兴得给宏福寺送了八百两银子。又说要来接你。可她如今身子有些不方便,因此我今日便没跟她说。怕她跑了来,人多有个闪失。” 锦鱼虽不明白钟微高兴她回来,为什么要给宏福寺送八百两银子,却也忙道:“不急不急,我定然登门去瞧她去。” 说话的功夫,又挤过来一人,紫袍幞头。脸庞厚实,却是原来的宜春侯世子,如今的宜春侯。人比原来胖了不少。 锦鱼忙叫“姐夫”。 宜春侯笑道:“我算算路程,只当你们午时就到,怕通知了你姐姐,等她赶来扑个空。早知你们这阵子才到,就该叫她一起来接你们的。” 锦鱼笑着摆摆手。 虽说八年未见,可两家没断过信件往来。 这些年锦熙过得不错。 锦鱼离京没多久,老宜春侯就因病没了。锦熙的婆婆想不开,竟跟着就病了,没两年也没了。 如今锦熙就是正经的侯夫人。虽然没有诰命,可在宜春侯府还是可以作威作福的。 出门在外,许夫人的事早成了陈年旧事,很少有人不知进退地故意提起。也别人敢小瞧了她。 锦鱼每认一个人,就让孩子们也跟着认一遍,正热闹,就听得身后突然人声鼎沸。 原本围着他们看热闹的一堆人,大半散开。 长亭里原来远远看着他们这边一半人等,蜂拥而出,直往西面的官道跑。 这长亭位于京东。是个三岔路口。 东西两路而来的人,过了长亭,便是朝北进京的路。 锦鱼他们从东来。 他们车多人多,堵了这边半截路。 那边却是从西来,远远地就见尘土飞扬,黑红二色旌旗招展。 正不知来的是什么人,便见一个师爷模样的中年文士跑了过来,手里拿着名贴,拜见江凌,问道:“你们是江家的?哪个江家?” 江凌接过拜帖,不由嘴角微勾:“难不成敬国公也是今日回京?” 那人道:“可不是。举家都回来了。” 江凌便把那拜帖子递给锦鱼,锦鱼接过一看,竟是敬国公府二老爷的帖子。她还算认过亲的。 柳镇带着二妻奔赴边关后,两三年间,作战勇猛,虽胜了几场,却也受伤不轻。 顾茹头胎生了个女儿,二胎生了个儿子。 敬国公夫人在京里再也坐不住。敬国公便主动请命重回边关镇守。 亏得敬国公父子忠勇无敌,这些年狄人不敢再犯,可谓是四海升平。 如今看来皇上龙体确实欠安,不但诏回了江凌,也诏回了敬国公父子。 锦鱼便笑道:“这可真是巧了。我也该去迎接的。” 景阳侯在旁,却重重地冷哼一声。他是至今也无法原谅敬国公一家。 锦鱼与江凌对视一眼,江凌笑笑,道:“这里到底不太方便。不如请岳父暂时照看孩子们。我跟你过去请个安便是。” 那来人似乎并不清楚锦鱼与敬国公府的关系,听到这话,劝阻道:“倒不必如此客气。一会儿太子殿下与诚亲王也会来迎接我们国公爷。还请你们速速离去,让出地方来。不便之处,改日我们自当上你们府上礼谢。” 锦鱼便看向江凌,让他拿主意,心里却不由暗道:这敬国公府如今还是这般跋扈。明明看到她爹还有宜春侯世子,俱是朝庭大员,怎么敢如此不客气地要撵人? 谁知江凌没开口,景阳侯先怒道:“不走。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太子殿下与诚亲王还没到呢,怎么他们敬国公府就要狐假虎威撵人?!” 锦鱼忙拉了她爹一把。 这里除了他们带来的人,也有四五十人。有些话,一传二传,还不知道传出什么来。 她忙问那师爷:“你们大奶奶可也回来了?” 那师爷大约听了景阳侯的话,冷笑连声,道:“什么大奶奶二奶奶,我却不知道。我们世子爷的夫人只有一位。你们让是不让?不让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这话一出,景阳侯勃然大怒,道:“真是欺人太甚!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不客气?!” 锦鱼忙去劝他。官大一级压死人。国公府确实比侯府尊贵,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但她心里也极不快。当初敬国公夫妇对她极好,既是遇上了,不去见个礼就走人,实在不合适。倒不是不想礼让。敬国公府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她眉头微蹙,正要发作,就听江凌冷道:“不懂事的东西。把他先绑了。一会儿我们自去找敬国公府的人说话。” 那师爷可能在京里豪横惯了,竟仍是冷笑连连,不跑不闹,只叫身边小童赶紧回去报信,嘴里却道:“到时候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小童一溜烟跑了。 江凌身边护卫却没跟这师爷客气。他们跟在江凌身边,还从来没遇到过对江凌这么不客气的人,当下上前,七手八脚把这师爷背手绑成了粽子。 江凌这才又劝了景阳侯几句,携了锦鱼,叫人押着那师爷朝西边走去。 第138章 久别重逢 到了西边, 却见长亭外,众人簇拥着一人。那人身上穿着海蓝织金锦圆领襕衫,圆滚滚的。锦鱼却是认得, 正是敬国公府的二老爷, 如今也是个三品大员。旁边还站着一位身材不高, 脸皮略黑的中年文士, 虽没穿官服,可看那气势,却硬压了柳二老爷一头。可见也必是一方大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7 锦鱼不认识,朝江凌看了一眼。 江凌微侧头,伏在她耳边轻道:“顾尚书。” 锦鱼:……原来是顾茹的爹。 人多, 护卫押着那师爷走在前面开路。 江凌把锦鱼护在身后,穿过人群。 顾尚书一眼落在被绑的师爷身上,顿时勃然大怒, 张嘴喝道:“什么人这么大胆?来人……” 柳二老爷也一挥手,他身边数十名敬国公府护卫顿时吆喝着围了上来。 一时剑拔弩张,周围人俱不由自主, 纷纷后退。 江凌锦鱼身旁, 顿时多出一个无人的圆圈来。 江凌脸色丝毫不变, 徐步上前, 上身偏向柳二老爷, 对柳顾二人一揖为礼, 道:“晚辈是枢密直学士江凌。这是内子……” 他因已经卸任京东东路知府, 故只以虚职自称。 话音未落,那顾尚书目光已经闪了几闪。 柳二老爷更是变了脸色, 定睛看向江凌,指着他道:“江学士?!玉面诸葛?那你……你夫人……” 他话音未毕, 就见江凌身后转出来一位花信女子,明媚如晨光,甜甜叫了一声:“二叔父。” 柳二老爷瞪大金鱼似的大眼泡,半天才回过神来,脸色有些尴尬,瞥了一眼顾尚书,道:“听说你们也要回来,却没想到也是今日。实在是……缘分啊。” 锦鱼忙上前半步,笑盈盈道:“谁说不是呢?我想着,既然遇到了,怎么也要先跟干爹干娘请个安才好回家。” 柳二老爷附和着。 锦鱼却突地脸色一板,扬起纤白的手,指向那早蔫头搭脑的师爷,道:“这位也不知道是哪家不长眼的清客,也不问清楚我们是谁,居然一张嘴,就要撵我们走。” 柳二老爷干咳了两声。 刚才他就看见那边来人,来接人的有景阳侯府,宜春侯府,虽怕阻了路,却也不好去驱逐,便说要派人去商量一声。 偏顾尚书说,他已经问过了不是什么要紧人,要了他的帖子,硬要派自己的门客去打招呼。 不然怎么会闹出这样尴尬的事情来。 这卫锦鱼可是正经认过亲的姑奶奶。这些年虽随江凌在外,但年节礼品从来落下。两家是当正经亲戚走的。 顾家不会不知道。 这分明是想挑拨离间柳卫两家。 亏得江凌卫锦鱼是有手段的,直接绑了人来见他。 不然还真吃了这顾家的闷亏。 他眉头紧皱,不满地瞪了顾尚书一眼,让他出面收拾残局。 锦鱼与江凌对视一眼,顿时心知肚明。 两边都在这里等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是哪个江家? 顾尚书狐假虎威,不想让他们卫家人在此给锦心接风,才使阴招,抬了敬国公府的名头来撵人。 江凌便嘴角一勾,笑对柳二老爷道:“柳二叔不必担心。我一眼便知他不是敬国公府的人。若是府上的人,自然知道我们两家的关系。此人如此招摇撞骗,我自然要拿了他来交给您老发落。” 那师爷缩着脑袋,不停飞眼色向顾尚书求救。 顾尚书黑着一张本来就黑的脸,咬牙切齿,呵斥了那师爷几句。 江凌便命放了人。那师爷灰溜溜地捂着脸跑了。 顾尚书却又厌恶地狠狠盯了锦鱼一眼,似乎在是怪她与敬国公府太亲近,阻了顾茹的路。 江凌见了,瞳子微缩,唇边露出一丝冷意。 * 几人说话的工夫,马蹄声隆隆,旗帜飞扬,那一队人马已经驰近。 红尘扬起之处,当先一位青年将军端坐高头大马之上,身后跟随八名佩剑护卫。那些护卫一水青色软甲,赤红头巾,精神抖擞,令人不敢轻犯。 待他们奔到近处,锦鱼就见那位青年将军,身着玄色软甲,外罩赤红短身织金绣衫,脚登玄色挖云泥金马靴,胯下一匹膘肥体壮赤炎马,真是威风凛凛,气势如虹。 曾经京城锦绣堆里滚出来的傲娇少年,如今已经是叱咤风云的铁血将军。 锦鱼这些年可没少听到柳镇的消息。 就连浙哥儿这样小小年纪,也听说了不少关于虎威将军的传说。说他如何勇冠三军,如何杀人如麻,如何令狄人闻风丧胆,如今保得边疆安宁。 戍边多年,小公爷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变得让人几乎认不出来。 他眼神淡漠,整个人好像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如一柄玄铁黑剑,冷冰冰,好像存在就只是为了杀人。 他驰到近处,目不斜视,翻身下马,折转回去,立在路边。 等第一辆四马所拉的黑漆泥金彩云大车停住,他才亲自上前挺立车边。 车辕上坐着的一名小厮跳下车来,掀开帘子。 一位中年男子露出脸来。 柳镇上前半步,伸手扶住。 那中年男子慢慢下车,脚上却似乎有些不便。 那中年男子下车之后,转身回首,车里便又钻出来一位中年美妇。 那中年美妇穿得金碧辉煌,一手扶着儿子,一手扶着丈夫,得意洋洋地下了马车。 锦鱼远远看着,不由心里也有几分激动。 这么多年,敬国公明显老了。敬国公夫人跟他说过,敬国公的腿脚是早年受的伤,如今一入秋就会发作起来。她还从南边给捎过药酒。 倒是敬国公夫人,边关的风似乎并没有吹老她,仍是那样英气奢华,傲气十足。 这时柳二老爷早按捺不住,眼泪纵横地几步抢上前去,就往地上要跪倒,嘴里激动嚷道:“大哥,大嫂,你们总算是回来了。” 敬国公忙伸手去扶,眼眶发红,连声让他不可如此。 柳镇此时才给柳二老爷行礼,叫了声二叔。 可见敬国公府规矩实在大得很。柳镇要等二老爷先见过敬国公夫妇,才跟二老爷见礼。 这时后面车上的人也都陆续下来了。 一个身材矮矮的贵妇人,头上顶着一只快两尺高的金累丝莲花冠,穿着粉红色闪光的燕羽觞,她本就圆滚滚的身材放大了两倍。好像冠够高,她就不矮。衣服够闪亮,她就不胖一样。可惜落在众人眼里,倒像是一只插着粉红羽毛的肥肥老母鸡。 锦鱼费了点眼力,才认出来,这是顾茹! 顾茹手里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红衣少年,身后奶娘手上还抱着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小姑娘。 顾茹本来生了三个孩子。长女夭折了,剩下现在这一儿一女。 锦鱼的目光掠过她,看向她身后。 后面一驾车上,下来一位少妇,半低着头,慢慢向前走。 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古香缎褙子,袖口领边都是黑色,里面穿着白色的抹胸,下面系一条惨白拖地百迭裙。 她身材高挑,极瘦,走起路来,又极慢,竟有几分神鬼莫辩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8 。 顾茹不当华丽,锦心又太过寡淡。 她身后奶娘手上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怯怯地缩在奶娘怀里,想是怕生,不敢张望。 敬国公夫人曾经写信给锦鱼说过。 顾茹生头一胎时,锦心竭力照顾。 后来顾茹又生下一子。 敬国公夫人到边关后,便对锦心网开一面,劝了柳镇。 锦心这才有机会怀了孕,生下了这个女儿。 不过,也不知道什么缘故,这之后,锦心便再没怀上过孩子。 锦心低头行走,看也不看那小姑娘一眼,不太亲近的模样。 锦鱼见了,不由心头酸楚。 看来,锦心还是没放下,活得没个活人气,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怕她。 一时敬国公府诸人与柳二老爷顾尚书见了面,笑声哭声四处响起,热闹非凡。 锦鱼远远看去,只有锦心,站在这么热闹的一群人中间,像一抹没人看见的孤魂。 她越看越不忍心,轻轻拉了江凌一把,低声道:“我去见见四姐姐。” 江凌点了点头。 锦鱼便举步想要偷偷靠近,不想“当啷”一声,两把长剑交错发出刺耳吓人的声音,拦住了锦鱼。正是柳镇的青甲护卫。瞬息之间,其余护卫也把敬国公府的诸人团团围在中间。 江凌大惊,狠狠往回一拽锦鱼。 锦鱼也唬了一跳,脚下踉跄,跌入江凌怀中。 江凌紧揽她的细腰,忙问她扭没扭到脚,说着就弯腰要去查看。 两人素来恩爱,家中又无老人管束,平素行迹随意了些。 可现在这里,少说也有上百号人,锦鱼捏着拳头,着急地轻轻捶了江凌的背心一下,粉脸通红。 江凌这才直起身子。 这边闹成这样,敬国公府诸人自然都齐齐朝他们看来。 * 锦心站在人群之后。 她没想到回京第一天就见到锦鱼。 八年的时间,她听说锦鱼生了三个孩子,二子一女。 她以为锦鱼生了三个孩子,江凌又无妾室,定然会像顾茹一般,心宽体胖,变得俗不可耐。 可如今相见,锦鱼竟与当年并无多大变化。 锦鱼没有戴冠,头上只简单地插着一枝赤金步摇,鬓边簪一朵八宝花钿。 上身是一件孔雀绿宋锦直领对襟窄袖袄,下配月白暗花百迭裙,细腰如束,系着暗红玉环绶。 她的肤色白里透粉,眼睛里盈盈秋水,清亮明透,显得整个人明媚健康,像清晨带露的牡丹花儿,比从前多了几分贵妇才有的雍容。 锦鱼……如今名副其实是个贵妇。 五年前江凌就替锦鱼请了诰命。 九月的长亭,杨柳叶子都老得没了颜色。 四周有刚刚变红的枫。 那么多的人目光注视之下,锦鱼却紧紧的依偎着她的丈夫。不,确切地说,是她的丈夫江凌紧紧抱着锦鱼。 那样明目张胆的幸福,叫周围的红枫都失了颜色。 江凌不愧是当年京中第一美少年。 如此经年,容颜不改,比之当年,却多了一种沉稳如山的气势。 好像无论面对什么人,面对多少目光,面对多少不可抵挡的对手,他都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挥手之间,通通化解无形。 他不再空有一副皮囊。 玉面诸葛之名早闻达于天下,就算她远在边关内宅也履有耳闻。 这些年,凡他在任之地,无不大治。 万民伞都收了无数。 若不是他自己执意四海为官,皇上早让他重回枢密院。 离京八年,圣宠从未衰竭。 听说每有奏折,皇上必最先查看。 时时训诫身边官吏,让他们好好瞧瞧,让学着江凌如何写奏折。 老天何其不公! 凭什么,锦鱼就有这天大的福气,样样顺遂? 听二哥说,就连锦鱼那个丫头出身的姨娘,如今在景阳侯府,也是人人都称一声夫人。 虽无名分,也不当家,可满京里的贵妇,谁不把秦氏视作景阳侯的夫人? 还有老太太,一直说身体不好,却是老而不死,听说把那小杂种什么宁哥儿视同珍宝。比当初待他们四个嫡亲的还要好上百倍。 锦心紧紧的捏着拳头,指甲刺进掌心。 锦鱼凭什么能过得这么好?!比顾茹那个贱人还要好万倍。 明明她已经拼尽了全力,可……为什么连老天都不肯帮她? 她好容易怀孕,得来的却只个女儿。一个无用的女儿! 她的心缩成一团,里面好像被人倒了云南的辣椒,山西的陈醋,翻滚搅拌,难受至极。 紧紧地握在小腹的双手,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 “锦鱼!锦鱼!”这声音实在刺耳,她猛地循声看去,却见她那向来高傲不可一世的婆婆,竟然大失分寸,在激动地叫喊。 她的丈夫……她的目光落在柳镇身上。 柳镇正呆呆地看向锦鱼的方向,早没了魂。 心里又被刺了一刀,她却不觉得疼痛。 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再多一个窟窿也不算什么。 柳镇对锦鱼的心思,她早就知道。 只是不知道,得不到的,比得到的要更令人朝思暮想。 她知道柳镇有一坛珍藏的美酒。 不过冬瓜大小的一坛子,用大红的蜀锦裹得严实。 每次大胜之后,柳镇就会避开众人,独自取出那坛酒,用小小的白玉铃铛杯盛上一杯,慢慢饮下。然后再把那坛酒秘密珍藏。 她便开始学习酿酒。 军人喜烈酒,所以她酿最烈的羊羔酒。 白如羊脂,入口冰清,有边关冰雪凌冽的味道。 军中将士无不交口称赞,柳镇也不拒绝。 她很高兴自己终于有一样本领强过锦鱼。 可是敬国公夫人来到边关后,她才无意中得知,柳镇的那坛酒竟是锦鱼送的蔷薇露! 无论她的羊羔酒多么醉人,也比不过锦鱼的蔷薇露。 人人都以为,是敬国公夫人的劝说,让柳镇对她回心转意,她才能生下女儿。 其实根本不是。是那日她用羊羔酒灌醉了柳镇。 柳镇醒来后,看她好像一张用过的手纸,转身而去,从此没再饮过一口羊羔酒。 她一直想不明白。 她比顾茹美丽。 她比顾茹努力。 她对柳镇比任何人都要痴心。她最后,连敬国公夫妇都打动了。 为什么他就是不能爱她?就算不爱她,对她能像对顾茹那般,她也知足。 可是现在看到他投向锦鱼的眼神,她终于有了答案。 柳镇不想理她,也许是因为,她是锦鱼的姐姐。 跟她在一起,他就会想起锦鱼。 卫锦鱼……当初为什么要回府?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9 卫锦鱼毁了她一辈子。 她垂下了眼眸,指甲再度戳进掌心。 * 锦鱼此时早顾不上锦心,她听见敬国公夫人在激动地叫她,心头一热,慌忙推了江凌一把,远远朝敬国公夫人的方向行了一礼,也不顾形象地叫了一声:“干娘!” 八名青甲护卫手上的重剑开始发抖。 原来人家这位夫人是敬国公夫人的干女儿?!小公爷的干妹子!? 他们都干了啥?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由自主都去看小公爷。 这一看,手抖得剑都拿不住了。 他们家将军向来是尸山血海,呼啸来去,此时,却浑身在微微颤抖。 一块最坚最厚的寒冰,竟仿佛突然有了灵魂。 八个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道:他们惊吓到了不该惊吓的美人儿,一会儿将军不会直接剁了他们的手吧?! 几个护卫正在发呆,就听有人喝道:“你们还不赶紧散开?还挡着道做什么?” 他们定睛一看,原来是美人儿身边那个男子。 这男子简直跟他们将军是两个极端。 他们将军浑身上下都紧硬如铁。而面前的男子,却好像一团棉絮,轻飘飘的,他们谁上前去,都能一个指头就戳倒。 他们将军永远淡漠如千年寒冰,让人不敢靠近。而面前的男子,却好像这秋天的阳光,温暖,让人不知不觉想要靠近。 他们的脸……一个是边关凌冽的风。一个是江南温润的雨。 这样的男子,明明比他们边关的大姑娘还要漂亮百倍。 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听他这样一喝,就不由自主地放下了剑,让出一条路来。 那男子就这样从容地牵着美人儿的手从他们中间穿行过去。 几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锦鱼终于走到了敬国公夫人的身旁。 敬国公夫人伸出双手牵起她的,上下打量,纵声大笑:“怎么还是当年的模样?不是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么?” 锦鱼也笑,眼角有莹亮的光:“干娘不也还是当年的模样?您可是有三个孙子孙女的人啊!” 虽然以前在京城时,各种纠结,不好太过亲近。 如今分别多年,哪里还顾得这些?两人激动难言。 锦鱼江凌与敬国公夫妇寒暄毕,才与柳镇相见。 柳镇此时总算是回了神。 脸上仍是淡漠的,可眼神却染上了秋阳的明亮。 锦鱼便去见锦心。 寒暄过,锦鱼便道:“爹爹与大姐夫也在那边。我着人去叫他们来与你相见。” 锦心脸上露出几分不知是笑还是哭的神色:“他们是来接你的。与我何干?” 生了三个孩子,锦鱼如今的脾气比之前好了万倍,又久别重逢,并不生锦心的气,正要劝锦心几句,却听得鼓乐喧嚣之声传来。 众人心头都是猛地一震。 锦鱼略一思索,就算要劝锦心,现在也不是合适的时候。 她索性转身,重新站到江凌身边,抬头与江凌对了个眼神,就见江凌默默冲她点了下头。 果然不过片刻,就听得远远传来尖细的男声:“太子殿下驾到!太子妃娘娘驾到!” 太子居然真的来十里长亭迎接敬国公夫妇回京! 同来的还有青云! 锦鱼不由忧喜交加,却听又一声尖细的嗓子响起:“诚亲王驾到!” 诚亲王? 锦鱼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缩,手心冰凉。 看来江凌没说错,皇上身体多半支撑不了多久了。 太子与诚亲王都来迎接敬国公父子。 分明都是想争取敬国公府的支持。 夺嫡之争,你死我活,已经避无可避。 第139章 一通百通 王青云端坐在明黄锦绣辅陈的马车内, 身上是一件太子妃的常服,两条靛蓝色的彩披挂在胸前,下面坠着金凤披坠。她头上戴的是明晃晃的太子妃用九树凤冠, 可却闭着眼眸, 似乎这世界太过纷繁, 她不屑于睁眼。 她的手却握着旁边一个五六岁大的少年的小手。 这少年长得与她眉目相仿, 精致中透出一种天生的贵气。 一个大眼睛的女史坐在靠近车门的侧座上,掀开了车帘朝外看,嘴里道:“回娘娘,大约有二三百人。挤得水泄不通的。不知道是来接敬国公的,还是来接江学士和卫五娘子的?” 王青云点点头, 嘴角浮起一缕略带讥讽的浅笑。 自然是都有。 今日太子从前朝回到东宫,提起江凌与锦鱼今日回京。 她心里的激动可想而知,可又不好表露, 想到敬国公夫妇今日也回京,便故意惋惜道:“这么巧?诚亲王可会去迎接敬国公父子?不知今日十里长亭会不会叫人踩塌了?” 太子一听到诚亲王三字,便眉头紧锁, 立刻派人去打听。 听到说诚亲王果真会去接敬国公, 自己也坐不住了, 吩咐车马自己也要去。 她便道:“不如我也跟殿下同去?敬国公向来最敬重他夫人。女人间说话, 与你们男人总是不同。” 太子觉得此计甚妙, 可压诚亲王一头, 便同意了。 她却只觉得好笑。 她是想来接人, 不过想接的人,却是她妹妹锦鱼。 这些年, 她在宫中,自然不方便与锦鱼有过多的联系。 但是, 她没跟太子反目成仇,还顺利生下两个孩子,在宫中地位稳固,却是多亏了锦鱼当初走时,留给她的那几句良言。 想当初她刚进东宫时,满腔热诚,一心想要辅佐太子坐稳大位,每每关切前朝,劝说太子如何如何。 太子初时还能听得进去。 可没多久,太子对她就越来越不耐烦,经常她话还没说完,太子就拂袖而去。 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柯秀英。 柯秀英进宫之后,因长得与前太子妃有几分相似,又与她所为完全相反,对太子一味吹着捧着,对前太子妃留下的两个女儿一味讨好。 好话谁不爱听呢? 两位小郡主对她占了她们母妃的位置本就不满,都帮着柯秀英在太子面前说好话。 太子越宠爱柯秀英,便越与她疏离,对她的谏言越反感。 到后来,她每有劝说,柯秀英便会从中挑拨,说女子便当相夫教子,不该对外头的事太过热衷,说她是图谋不轨,不但后宫参政,还想压太子一头,牝鸡司晨。 不到一年,太子就完全听不进去她半句良言,甚至不再到她宫中留宿。 她眼看自己身陷泥潭,才突然想起了锦鱼。 锦鱼多大的本事啊? 一个庄上长大的小庶女,回府没多久就把老太太景阳侯给拿下了。 后来又自己挑了江凌作丈夫,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0 江凌恩爱无双。 这么多年,人人提起江凌,不过三件事。 一件便是当年京中第一美少年。 一件便是玉面诸葛,智计无双。 但是人们最津津乐道的,却是江凌如何爱妻如命。 便别说……那个她多年求而不得,如今不知所踪的混账东西,也对锦鱼一往情深。 她便细思锦鱼离京前,跟她说过的话。 那时她听到江凌想谋外任,心中不快,多少有些猜疑锦鱼嘴上说愿意帮她,其实私下却劝说江凌离京,想耍滑头,躲避夺嫡之争。 不过她既与锦鱼约定了凡事要开诚布公,便在锦鱼离京前,把她召进了宫里。 在宫里说话虽不便,但锦鱼还是委婉地表明了态度。 锦鱼说,她与太子,名分所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出不了大事。 江凌窜升太快,他们夫妻离京,才能让皇上无需忌惮太子急于扩张势力。 他们离京,对太子与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虽接受了这番说辞,心里却隐隐仍有些不快。 当时并没把这话真的听到心里去。 直到她陷入困境,才想起此言。 如雷灌耳,突然醒悟,这又何尝不是给她的良言? 她身为太子妃,名分所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出不了大事。 她又何苦非要抢在太子前头,苦心筹谋费力不讨好呢? 自此一通百通,痛改前非。 她在宫里不动声色,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虽对太子的事了如指掌,却只装作不知,见了太子,趋利避害,事事顺从,一味吹捧。 不过一年,硬是把太子哄得服服帖帖。 对两个继女,她也是一味骄纵。柯秀英送一斛珍珠,她就送十斛。柯秀英夸她们长得美,她就夸她们是仙女儿。 两个继女虽与她不亲,却也不会再刻意帮着柯秀英说她们的坏话了。 她也顺利生下了太子的长子,又生了一个女儿。 有了孩子,她更是安心抚养两个孩子,暗中继续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 在宫中,牢牢抓住皇上皇后娘娘,在宫外,便收买名声,贤名远在皇后娘娘之上。 她这太子妃坐得再稳当没有。 她名正言顺,有的是耐心慢慢等得云开见月明。 可她有耐心,有人没有。 一年前秦凤路知府进献了一个美人儿给皇上。 这美人儿肤色如藕,国色天香,举止娇弱。 皇上年纪越大,越喜欢这种软嫩的女子。 当下龙颜大喜,越过御侍、贵人、才人、美人几个等级直接封为正三品婕妤,赐号婉。 若非皇后娘娘极力劝阻,怕要直接为嫔为妃。 婉婕妤进宫后,皇上精力便大不如前,皇后娘娘也不复多年恩宠。 一开始,前朝的事皇上还大多交给太子。 可袁相年迈,一年有半年在家养病,太子又不太肯听她爹还有景阳侯的建议,独自逞能,接连办砸了好几样差事。 皇上被气得不得不替太子收拾烂摊子,身子更是每况愈下。 皇后娘娘便劝皇上静养,让他把不要紧的小差事交给诚亲王分忧。 诚亲王得了机会,也不嫌事大事小,凡事亲力亲为,办得妥帖,上下交赞,声誉日隆。 太子虽有袁相,王家,钟家,卫家等几家鼎力相助,可还是被诚亲王逼得节节败退。 后宫便有消息传出,说皇上竟已渐有废立之意。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其实她毫不意外。 两年前,她见袁相老迈,曾婉转劝太子把江凌召回辅佐培养,早做打算。 可太子却顿时变了脸色,说:“江凌不过是长得像当年的孝慧仁慈皇后,才得了父皇的偏爱。你一后宫妇人,知道什么?江凌爱妻如命,实非男儿所为,当初势头正旺,却自请出京,毫无政治眼光。我身边人才济济,不缺他一个。” 她便立刻闭嘴不言。 事后打听,才知道太子早受了柯秀英的挑拨,说当初江凌搞掉常家,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因此对江凌心怀芥蒂。 她对太子并无感情,只有感慨,太子如此心胸狭窄,日后如何掌得了天下? 自此她便冷眼旁观。 眼看着太子被诚亲王一步步逼得走投无路,也只当没看见,还偷偷暗示她父亲,只管暗中培植自家势力,倒不必一定要跟太子死绑在一条船上。 果然如今袁相有心无力,太子身边无人。 诚亲王反客为主。 朝中乱相已成。 皇上得了美人,本还觉得自己身体健旺,乐得见两儿相争,彼此制衡。 谁知中秋晚上陪着那婉婕妤半夜不睡,去看什么残荷,染了风寒,竟是高烧不退,这才发密旨急诏敬国公江凌进京。 后来烧退,又怕敬国公江凌匆忙进京,引发猜测,朝局不稳,这才又命其缓归。 后经皇后娘娘悉心照料,如今勉强能再上朝,却是身体大亏。 好在他还没糊涂,知道以天下为重,怕轻易换储,引起天下大乱,病中并无流露出换储之意。 不过诚亲王筹谋多年,定然不会轻易认输,真正的夺嫡之战现在才开始。 对她来说,江凌锦鱼进京,便是给了她千军万马。 不过,她必须要锦鱼第一时间知道,她的利益,与太子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 她筹谋的,是皇上能立她的儿子作皇太孙。 皇太孙的继位顺序是高于太弟的。 这样一来,就能彻底断绝诚亲王的希望。让他安心当个地位尊贵的亲王。 相信皇上也会看出这一步棋对于稳定朝局的好处。 只是她还没找到能说服太子,又不让太子猜忌的人选。 也许江凌能替她办成这件事? 想到这里,她睁开眼,慈爱地看了一眼儿子,笑道:“照儿,一会儿咱们就能见到你卫家姨母姨父了。当着外人的面,你是君,他们是臣。但私下里,你要记住,你是晚辈,他们是长辈。” 华照抬起精致的眉眼,点了点头,问:“我会见到卫家姨母的三个孩子吗?母妃以后会不会常召他们进宫来陪我玩?” 王青云笑得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心情多少年没这样欢喜过了,她眨了眨眼,道:“那要看他们家的西西长得好看不好看。” 华照虽并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笑得这样奇怪,但想了想,认为母亲大概是只喜欢他跟长得好看的人玩,便认真道:“她定然是长得好看的。” 王青云的笑容更明亮,道:“为什么呢?” 华照道:“因为江姨父长得好看啊,像孝慧仁慈皇后。” 这下连赏月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笑之间,马车停了。 * 锦鱼站在江凌身边,见皇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1 仪仗靠近。早有司礼太监前来安排,让所以人都退出长亭,到外面路上站立。 又抬了桌椅酒水等物布置长亭。 不过片刻工夫,已经妥当。 这才司礼叫众人接驾。 锦鱼正要跪下,江凌抢先了一步,将自己的前襟后摆往地上放平,让锦鱼跪在他身后襟上,省得脏了衣裳。 锦鱼便在他身后跪下,心里却有些郁闷。 当年出京的打算真是英明。 这么多年,除了逢年过节跪拜祖先,她从未让自己的膝盖受过苦。 不想才进京,就得往这土路上跪。 硬棒棒的,痛得很。 就听鼓乐响起,太子与太子妃前后下了马车,往长亭里走。 她忍不住微微侧脸看去,这个角度,看不清王青云的脸,只是看身形,倒与之前并无二致,手里还牵着个孩子。 她不由更加惊喜意外。 今天还能看见王青云的儿子?华照? 华照六岁,比西西大一岁,听说长得不像太子,倒像王青云。都说外甥像舅,多半是王青山那种模样,必是漂亮得很。 她正东想西想,却听得司礼太监已经叫了起。 可她好像还没见到诚亲王下车进入长亭啊? 难不成一会儿,还得再跪一回? 可也只得起身。 这时诚亲王下了马车,走向长亭。 他身边也有太监,只是没像太子那般摆出半副仪仗来,只有十来个随从,算是轻骑从简。 他进了长亭,便先向太子与太子妃见礼。随即太子便吩咐他坐下了。 诚亲王进长亭,从头到尾,司礼太监都没有叫人行跪礼迎接。 锦鱼不由暗暗皱了皱眉头。 诚亲王还是比太子心计深沉多了。 太子礼贤下士,亲自出城来迎接敬国公一家,本是件笼络人心的好事。 可是现在却摆出这样大的架子,连敬国公夫妻也要跪见。 倒让人觉得是在故意显摆自己的太子之位份,压制诚亲王。 而诚亲王也是堂堂亲王,实权在握。 他出城,只带了轻骑随从,并没摆仪仗,才真正显得礼贤下士,是诚心来迎接敬国公一家的。 表面上看,太子赢了。 可论笼络人心,诚亲王更胜一筹。 太子这无谓的威风排场,成了诚亲王的垫脚石。 又过了片刻,司礼太监开始宣敬国公一家觐见。 锦鱼他们全都站在外面,却站得不算太远,倒能看清亭中情形。 因没人敢窃窃私语,就连亭中的寒暄也听得一清二楚。 太子又坐着受了敬国公一家的跪拜,才虚情假意让起身,赐了座。 这才道:“你们父子这些年替本朝守疆卫土,劳苦功高,父皇与本王心里都有数。这次回来,定有嘉奖。” 竟是完全不问敬国公身体如何,小公爷是否伤愈,只这样敷衍笼统地随口嘉许。 锦鱼暗蹙眉头。 她上回见着太子,还不觉得他如此自大高傲。 也许是多当了八年的太子?也许是因为现在地位岌岌可危,才要格外摆出高高在上的人君模样? 虽然也不能说他错了。但确实让很难对他有好感。 倒是诚亲王句句都是把敬国公一家当作姨母姨爹表弟亲人看。 还主动让把柳镇的儿子抱给他,他亲手抱在怀里,又亲又笑,还摘了身上的一只翡翠扳指套在小孩子的大姆指上,才把孩子还给人家。 等太子与诚亲王说完,王青云才起身,亲自牵了儿子,上前指着敬国公夫妻,让他认人。 称呼敬国公夫妻“姨祖母,姨祖父。” 又叫柳镇顾茹“表叔,表婶。” 她甚至没忘了锦心,也让叫“表婶。” 华照又与柳镇的三个孩子相见。 敬国公一家的表情立刻变了。 锦鱼远远看着这一幕,深为佩服王青云。 刚才太子的高高在上若是伤了敬国公一家的心,王青云此时已经化解得一干二净。 诚亲王再是如何表现出自己与敬国公府亲如一家,也不及太子带着太子妃与嫡长子一起来迎接,还让孩子以家礼呼之。 太子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竟然能得王青云为妻。 她正暗自感叹,就听稚嫩的童子嗓音响起:“母妃,还有卫家姨母与江姨父呢?他们怎么没在这里?” 锦鱼没想到华照居然知道他们也在这里。 就听王青云笑问太子:“殿下可否允我招他们一见?” 请求太子的许可,姿态实在够低。 太子还未开口。却听诚亲王抢先道:“这些年父皇对江学士赞许有嘉,难得的机缘,便是皇嫂不提,我也正想邀他们一见呢。” 锦鱼虽看不见江凌的表情,却见他微微挺了挺脊背。 八年的时间,太子变得更加高高在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而诚亲王却学会了隐忍。 连当初有些小仇的江凌,他也能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拉拢。 难怪如今名声大震,都说他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此消彼长,看来太子真的危险。 就听司礼太监宣他们觐见。 锦鱼便跟在江凌的身后一起朝长亭内走去。 一时进了长亭,就见地上已经辅了红毯,倒比外面土路跪着少受些罪。 两人跪倒拜见之后,才被叫起,站立一旁。 太子便道:“你们怎么在路上走了这许久?倒惹得父皇挂心,今日还在垂问!” 开口就是责备。 皇上相召,却行动迟缓,确实有藐视君上之嫌。 江凌垂眸回道:“此次回京是正常调任,臣万没想到皇恩如此浩荡,是臣愚鲁无知了。” 亭中一时阒然无声,只听得风吹得亭外树叶沙沙作响。 江凌这话说得极妙。 他强调这次回京,是正常调动,所以不用着急赶路。说皇上垂问,是皇恩浩荡,并不是因为他回来晚了。 政治是最微妙的。 皇上的任何消息,都可能会激起千层浪。 之前皇上急诏,确实是病重,怕有个意外,这才密诏江凌即刻进京。 可后来皇上又改了主意,让他正常交接之后再回京。分明就是想压下自己病重的消息。 锦鱼当时有问过江凌,要不要他先赶回京。 江凌道:“我若如此,岂不是叫天下人都猜到,皇上命不久矣?到时鬼魅魍魉怕都按捺不住了,天下岂不大乱?绝非皇上乐见。” 所以他们才慢慢行来。 可是太子却不知轻重,当众问出这样的问题,才是真正的愚鲁无知。 “皇兄,江学士深得皇上器重,他既已经回来,我就替他求个情,请皇兄不要降罪于他。” 诚亲王开口。表面是求情,其实是把太子的不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2 轻重,愚鲁无知描得清清楚楚,更重要的是挑拨了太子与江凌的关系。 锦鱼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青云面对这样没有智慧的太子,怕实在是难过吧? 他们要帮青云,就得帮这样的太子,还真是为难。 没想到这时,她就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殿下,卫家妹妹是我结义的姐妹,臣妾也替他们求情,请殿下莫要怪罪他们。” 正是王青云的声音。 锦鱼:…… 青云为什么也要跟着诚亲王落井下石? 难不成,诚亲王这样厉害,连青云也收服了? 正惊惧,就听太子怒道:“本太子不过说他一句,你们一个个就急着替他求情,怎么,江凌是什么金童神君,本太子连说也说不得了吗?” 锦鱼:…… 太子先开口责备江凌,可能并无降罪之意。 可诚亲王与王青云却跳出来替江凌求情。 如果太子够聪明,就该否认,然后对江凌表现得亲切一些,这事也就过去了。 偏他竟逆反起来,不但不否认,还赤裸裸地表现出对江凌的不满。 这是不用别人挑拨,他自己就与江凌为敌,自己把自己架在火上了。 江凌会怎么应对呢? 第140章 智者不怒 太子这些年养尊处优, 肚腹隆起,脸庞也坠着厚厚的双下巴。 他一怒就满脸通红,像只穿了黄金袍的, 发怒的猪头, 毫无威仪感。 尤其是他对面站着的是江凌。 江凌瘦而高, 穿着靛蓝雪缎做的黑边襕袍, 虽垂着头,半弯着腰,双手向前作拱,但身姿俊美,容颜绝世。 太子怒气冲冲好像海面上浑浊的波涛。 而江凌身姿丝毫不动, 像岸边高傲的岩石,庄严无声。 明明是个臣服的姿态,却毫无臣伏的气息。 山峙渊渟。 所谓君子威而不猛, 忿而不怒,忧而不惧,悦而不喜。 怒者不智, 智者不怒。 明明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一个只是卸任的知府。 可在这种对峙中, 围观的所有人都感受到, 江凌只靠着一个安静的姿态便赢过了太子。 这些人中有一多半是以前没见过江凌的。 但也听过关于他的传说。 不过大多也以为, 江凌虽有智计, 为人却是羸弱, 所以才会怕老婆。 此时一见,不由都心生敬意。 瞧瞧, 这才叫作“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 太子又怎么样?就这副尊容, 就这个气量,实在不配为人君啊。 诚亲王的目光在众人中溜来溜去,扫过王青云时微微一停,皱了皱眉毛,嘴角忍不住轻轻扬了扬。 太子吼完,以为江凌会求饶,或者别人会给他递把梯子。 比如说“殿下息怒”之类的,谁知满场寂静。 他抬眼扫了一遍众人,见人人都垂首伏耳,不由心中一喜道:果然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他虽还不是天子,可只要一发怒,就没人敢忤逆。这就叫下马威,看江凌这次回来,还敢不敢再擅自做灭了常家那样的事,不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想到此,他得意地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端起茶碗,喝了两口,才道:“罢了,你退下吧。” 虽然不明白父皇看上江凌哪里了,但是现下这种情况,父皇召江凌回来,必有重用。他倒也不想真得罪了。 江凌闻言,身姿不变,倒退几步,站在了锦鱼身边。 太子这才看向锦鱼,眉头又皱了起来。 当初江凌惹祸整死常家,都是为了卫五,还害得柯秀英登门陪罪。 这都快十年了,卫五也生了不少孩子,怎么还是一副娇滴滴的小媳妇模样? 真真是红颜祸水。 江凌本颇有才具,若不是这妇人拖后腿,倒还可以一用。 他心思陡转,心道:驭人之术当恩威并重,刚才他施了威,现在也该给江凌一点恩。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英明睿智,当下目光看向身边宫娥,又转回,看向锦鱼,道:“你也回来了?身为女子,当以夫为天,怎么可以妒忌成性,不许江凌纳妾?叫他堂堂朝庭三品大员,成亲十年,身边没有半个伺候的人,岂不叫人笑话?!孤今日作主,赏他几个美人,你们就领回家去吧。” 刚才锦鱼见太子针对江凌,本来心里就很不痛快。 看江凌忍了下来,心中也知道不得不如此。 官大一级压死人,无论多委屈,现在也不是跟太子对着干的时候。 可是实在没想到,太子会变得如此不堪。 针对完江凌又来针对她? 不知道是因为当年常家的事?还是因为柯秀英的耳边风。 听说柯秀英在东宫一直很得宠,还生下了两儿一女,比王青云还多生了一个儿子。 而柯秀英的哥哥柯厚英,当年做了柳镇的副帅,如今早自立门户,镇守南疆,独霸一方。 因此柯秀英和娘家都对社稷有功,为人十分嚣张。 王青云也不与她争执。反每每劝人忍让她。 因此钟微叹息说王青云好像变了个人,贤惠太过。 锦鱼却觉得王青云做得对。 现在太子自己的位置还没坐稳呢,东宫内部何必为点恩宠争来夺去? 有柯秀英当个靶子,太子其他的后妃争宠,只能支持王青云。 这帮王青云这个太子妃,省了多少心。 不然这些人,岂不都冲着王青云去? 不过这话些不适合在信里说,因此她也只跟江凌私下议论过。 虽不知道太子是为了什么,但今日太子显然是不想给她脸面,一见面就数落她,还直接往她的后院塞美人。 她虽气愤,可心里倒一点不担心,这事有江凌替她顶着呢,她只要装委屈就好,当下用手帕捂住脸,往地上一跪。 果然,江凌立刻也跟着跪了下来,接着就道:“太子殿□□恤微臣,实是臣之福气。只是臣早年在宏福寺算过一命,大师说臣身为男子,却玉面丹唇,翩若惊鸿,实是非福之相。化解之法,便是终身只能娶一妻。一生不得沾半点桃花,否则必死于非命。因此臣妻不敢劝臣纳人。” 时人敬天畏神,宏福寺如今更是天下名寺,威望卓著。 便是太子也不好强迫违抗天命,强行逼江凌收纳新人。 江凌这话一出,长亭内外又是静默一片。众人心中都啧啧称奇。 怎么江学士这般死心眼子呢?刚才太子发怒,现在又赏美人,分明是想拉拢江凌啊。 皇上明显没有废立之意,眼看太子就要登基了,江凌如此年轻,与太子搞好关系,以后一个宰相是跑不掉的。 怎么居然为了个妇人得罪太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3 看来这诸葛之名,有点儿名不符实。 正惋惜不已,就见太子端起茶杯,放在嘴边,又尴尬地放下了。 王青云强忍笑意,心中却是对锦鱼佩服得五体投地。 管得住夫婿的人不少。 可让夫婿心甘情愿地管住自己的,除了锦鱼,她还没见着一个。哪家后院不是妻妾成群? 这番话若是锦鱼自己说,那分量就大打折扣了。 看来多年不见,江凌归来仍是当年那个护妻狂魔。 若谁要惹到锦鱼,江凌是定不会轻易放过的。 她心下一动,笑道:“这事倒怪我那这妹妹了。这样的事,她竟连我也不告诉,宁可自己背了这些年的骂名。若我知道了,殿下岂会不知道?锦鱼,你呀,得给我们殿下陪个不是,叫我们殿下白替江学士操了这份心。” 太子闻言,以为王青云给自己递了个台阶,忙道:“可不是。” 江凌身形微动,匍匐于地,朗声道:“这事是臣的错。天下人只知臣爱妻如命,却不知道臣不过是爱惜自己的性命罢了。臣替臣妻向殿下请罪,请殿下责罚。” 太子对江凌其实有两个心结。 一个就是当年没把他放在眼里。 一个就是在老婆面前这副没骨头的没出息劲儿。 现在见江凌怕老婆胜过怕他这个堂堂太子,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噌又升了起来,怒道:“江凌,就算你只能娶一妻,也不必把她供在头上!卫锦鱼,你还想装哑巴?难不成你还敢藐视本太子不成?” 锦鱼虽不明白王青云在干什么,不过既然是王青云的提议让她道歉,她道歉就是,又不会少块肉。 可是该说什么呢? 她这一顿,有人抢先一步道:“皇兄息怒。您可是忘了,卫锦鱼也算是我们的表妹?今日姨父姨母千里归来,一家团圆,本是极喜庆的日子,何必闹得如此生分?来来来,看在本王还有姨母姨父的面上,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锦鱼闻声看去,就见诚亲王满脸笑意,站起身来,向太子行了一礼。 她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每次太子这把火要灭了,总有人及时地加点油。 不过,今日太子几次三番中计,她倒是十分肯定,王青云与太子隔阂颇深,可能只是还没到与诚亲王结盟的地步。 这未免太过诡异。 当着别人的面,她也不好跟江凌眉来眼去的。 想了想,她倒找出几句话来,决定给太子好好陪个不是。 却不想又有人抢了先。 而且是个谁也没想到的人。 就见华照突然跳下椅子,也学着诚亲王的模样,向太子施了一礼,道:“父王息怒。儿子替卫家姨母向父王赔个不是。请父王原谅她吧。” 他小小一个人儿,声音稚嫩,表达得却十分清楚。 这下不仅锦鱼懵了,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明明刚才是王青云让锦鱼给太子赔不是的。 华照此举不可能是受了王青云的指使,定然是这孩子自己想到的。 为什么呢? “娘娘……不许欺负我娘!”稚嫩无比的童音在亭外尖叫! 锦鱼心头一紧。 他们进亭这么久,又一直跪着,东东根本还不懂事,以为他们被欺负了,居然撒起泼来。 “弟弟你别怕,爹爹会保护我们娘亲的。”女童的声音又娇又脆,天真可爱。 “东东,娘没事的,你不要闯祸。”男童的声音十分镇定。 锦鱼心急如焚。 怎么三个孩子都说话了? 心中恨极太子。 此人心胸这般狭窄,不会想起来又去欺负她的儿女吧? 他要敢,她可不会饶了他。她忙道:“殿下……” “殿下!” 一个威严的声音把她的硬生生压了下去。 锦鱼:…… 原来是始作俑者王青云。 王青云起身上前拉着华照,面对太子道:“殿下威仪盖世,我妹妹都吓傻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说来都是臣妾多嘴,殿下向来肚量宽宏,本也没想过要让卫家妹子陪什么不是。就由臣妾向殿下陪个不是吧。” 说着,朝太子屈膝行了三个福礼。 太子本正骑虎难下,见王青云又给自己递了个梯子来,当下一摆衣袖,道:“罢了,本太子岂是那心胸狭窄之人。你们都起来吧。” 王青云忙牵着华照转身,上前亲自扶了锦鱼起来。 她抓住锦鱼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眼尾发红,以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道:“你可算回来了!”声音也是哽咽的。 锦鱼心中也是激动,顺势起身,忙行礼见过王青云与华照母子。 华照却微微斜了身子,避开这一礼,然后仰着小脸,一双清澈的眸子,在她与江凌的脸上转来转去,显得十分好奇。 江凌本来微僵的脸色缓了一缓,也与他们见过了礼。 亭外东东的哭声却没有停止,还在不断叫“娘”。 华照问:“那是卫姨母家的小弟弟么?” 东东每哭一声,锦鱼心里就更着急一分,她点点头,不想再多生事端,叫太子与诚亲王见到自己的几个孩子。 可华照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问:“我能不能见一见?” 所幸华照说话时,声音不大。 有人也正好在说话。 “今日殿下出城相迎,老臣一家铭感五内。不敢再耽搁两位殿下及太子妃还有小王爷。还请允臣率全家大小,恭送殿下们起驾回宫。” 却是敬国公。 锦鱼心里大为感激。 太子实在太讨人厌了。赶紧滚蛋才是正经。想来敬国公家也不耐烦了,姜还是老的辣呀。 她只好赶紧去抱抱她家东东。 她忙给王青云使了个眼色。 王青云会意,低头对华照道:“今日人太多了,小弟弟也累了。过几日母妃召他们进宫,跟你相见可好?” 华照小脸上有些失望,不过又多看了江凌与锦鱼一眼,点了点头,小嘴里嘟囔道:“一定长得好看的。” 锦鱼不明白这话从何而来,可此时也没办法深究。 多亏敬国公出面,太子王青云诚亲王三人才纷纷起驾离开。 他们一走,长亭里顿时恢复了喧嚣。 锦鱼箭一般冲出长亭,一把从奶娘手中抱过哭得声嘶力竭的东东,道:“莫怕莫怕,娘亲没事。” 东东伸出短短的小手,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紧紧贴住锦鱼的脖子,哽咽着一个劲地叫“娘”。叫得锦鱼心都化了,心里暗道:这狗太子,之前她还想着为了王青云帮帮他。如今既然王青云跟他各有立场,那倒要跟江凌好好说说,叫这狗太子吃点教训才好。 * 太子今天又是耍威风,又是自鸣得意。 全然不知这派愚蠢已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4 经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给自己种下了天大的祸根。 他得意洋洋回到东宫,便去了柯秀英处,把自己今日长亭的威风添油加醋吹嘘了一通,最后道:“你当年受的委屈,孤今日可是替你报了仇,你要如何报答孤啊?” 柯秀英摇曳着身子,一步步走向太子,靠近了,左手扶住他的肩,左腿单立,慢慢抬起右腿,直接绕到了太子的腰上,另一只手开始在太子身上如一条妖蛇般,放肆游走。 太子腿酥腰软,被勾得魂都没了,往前一扑,两人便倒在了室内厚厚的波斯地毯之上,翻滚起来。 而王青云得知太子又去了柯秀英处,不过冷笑一声,继续陪着一儿一女在自己的殿中说话,讲今天见到卫家姨母与姨父的事情。 又忆起当年宏福寺怎么见着锦鱼的。 “那时候你们卫家姨母才刚从庄上来,谁也不认识呢。谁也没想到,她本事那么大!她插出来的玉簪花儿呀,比你们舅舅都厉害多了。你舅舅不服气,第二年撺掇着老和尚拉她来比试,结果又输给了她……” 这些前尘往事,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一日,不但她第一次见着锦鱼。 那个人也是。 他这一走,也有九年了。 听钟微说,一开始每年都有信和礼物进京。 只是最近三年,却是音讯渺茫。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他还在不在人间。 “母妃,宏福寺的玉簪花儿,比御花园的花儿还美吗?”女儿华熹的声音把她拖回了现实。 王青云悄悄抹去眼中的晶莹,笑道:“你们卫家姨母回来了,明年,明年母妃带你们去看看。” “卫姨母家的孩子也去吗?”华照问。 王青云伸手轻轻拧了儿子的小脸一把,点了点头。 * 好容易长亭相遇的大戏结束。 锦鱼与江凌本打算辞别了她爹先回朴园。 可那头景阳侯府与永胜侯府都派了人来。 只是因为被太子等一通搅合这才一直没能来见。 景阳侯府来的竟是花妈妈。 永胜侯府来的则是江凌几兄弟。 花妈妈虽是个仆妇,可年纪最大,代表了老太太。 江凌与江家几兄弟一商议,决定先回景阳侯府,见过老太太,再回永胜侯府。 到得景阳侯府,就见里外一新,门口挂着簇新的红灯笼,显然是喜事临门。 忙带了孩子进门,刚进二门,就见老太太她娘还有一众女眷都已经在二门上等着。 这么些年,老太太也真是奇怪。 虽已经头发全白,却是垂而不朽,精神头倒比从前还好了,脸上肉堆得有些富态。实在是意想不到。 见着锦鱼,抱住不放。 花妈妈上前又劝又拉,她也不撒手,倒是景阳侯把东东抱在她眼前晃。她才终于松开锦鱼,又要去抱东东。 景阳侯哪里能让她抱,转身把东东交到秦氏手里。 老太太不错眼珠子地看着,一迭声道:“这孩子长得好,比五姑爷不差。” 东东之前哭得太厉害,在马车上睡着了,这时醒来,还有些懵。 他睁着一大双眼四处看,半天指着老太太:“外祖母!” 老太太:…… 秦氏:…… 众人大笑不止,锦鱼上前指着老太太叫:“太祖母!” 东东一脸疑惑。 锦鱼又教了一遍,东东才叫了一声,又把小脑袋转来转去的。 锦鱼突然明白过来,他在找谁,笑得更厉害了。 她娘秦氏这些年在侯府不操心,养尊处优的,竟毫不显老。 完全不是东东想象中外祖母应该有的老婆婆模样。 她忙指着秦氏,教东东叫:“外祖母!” 东东皱起小眉头,一脸不解。 看得众人都笑个不停。 锦鱼又教了两遍,他才叫了一声:“外祖母!” 秦氏高兴得又哭又笑,泪流不止。 宁哥儿一手拉着浙哥儿,一手拉着西姐儿,上前笑道:“老祖宗和娘见了最小的,把我忘了不打紧,怎么可以把他们两个也忘了?” 锦鱼不由愧疚地拍了拍额头。 之前东东哭得厉害,她一门心思都放在东东身上了。 倒真把两个大的忘了,忙回身,先谢过宁哥儿。赞他是个好舅舅。这才牵过浙哥儿和西姐儿,弯腰道:“是娘见着外太祖母和外祖母高兴得忘了。你们两个莫要生气。” 浙哥儿傲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摆摆手:“娘不用担心,我们都是大孩子了。” 西姐儿却噘着小嘴,拉着锦鱼的手撒娇:“那娘今晚陪我睡,我就不生气。” 锦鱼瞥了江凌一眼,见江凌一脸无语,不由好笑,点了点头。 西姐儿才兴高采烈地跳上前,抱住老太太的大腿,甜甜地叫:“外太祖母。西儿可想外太祖母了。” 一句话,把老太太哄得魂都没了。 恨不能抱起来亲个够。 当下抖着手叫花妈妈。 花妈妈忙上前从她头上摘了只点翠大蝴蝶花钿,弯腰给西姐儿插在头上。 西姐儿笑得眼儿弯弯,喊谢谢。 这才又去哄秦氏。 秦氏忙把东东交给锦鱼。 把西姐儿也抱了起来,亲了个够,指着锦鱼,直道:“你小时候,可没这般可爱。” 锦鱼一手牵了浙哥儿,去认人。 浙哥儿中规中矩,礼法一丝儿不错地见了人。 老太太自然是想留他们就在家里吃饭住下,可因之前江家礼让,锦鱼便出面死活劝住了。 这才赶在酉时末刻回到江家。 江家亦是满门出迎,一一认了人。 久别重逢,自然是说不完的话,开不完的心。 他们在江家一直呆到戌时,东东早睡得人事不省。 西姐儿与浙哥儿也都睁不开眼,一家子回到朴园已经是亥时。 接下来,锦鱼自然是忙得脚不点,既要安顿家中各人,又有赴不完的宴会,会不完的亲友。 直忙到十月中旬才算是稍微安定下来。 这时,江凌新的任命,也终于下来了。 锦鱼听到江凌的小厮来报喜,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因为就是做梦,也比这个任命真实些。 第141章 百官之首 因为太过难以相信, 锦鱼决定不如等江凌回来,再庆祝。 一来不会叫人觉得他们过于得意妄形,二来这件事是福是祸倒还未知。 因此她赏了报信的小厮一吊钱, 便把三个孩子叫了来, 看看他们今日的功课。 浙哥儿如今正在读四书。 浙哥儿三四岁, 她本打算请个先生给开蒙, 慢慢把书念起来。 江凌却道浙哥儿还小,找个先生,正经学起来,反把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5 好的孩子给教死板了。 锦鱼觉得有理,便自己教浙哥儿认些花鸟虫鱼, 把三字经千字文认全背熟了。 江凌办公之时,便把他抱在膝盖上,教他看折子。 锦鱼也由得他去。 后来在京东东路, 才请江凌的门客姜先生给浙哥儿开了蒙,开始学习四书五经。至于六艺,便跟着江凌的手下, 谁擅长什么就教他什么。 因此如今浙哥儿虽才七岁, 可是博学杂收的, 举止行动都与一般只会读死书的孩子大不相同。 回京这一段时间, 他们四处做客, 忙碌不堪。 锦鱼倒也没强勒着孩子们学功课。 只是不免过问一二。 浙哥儿已经学完了《大学》、《论语》、《孟子》, 已经开始学《中庸》, 今日所学是“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 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 虽柔必强。” 浙哥儿背完,又解说了一遍。这句话说的不过是坚持努力的重要性。 西西偎在锦鱼身边,手里拿着一枝黄白相间,开得正美的泥金香菊花,正在摆弄一瓶插花,听到这话,“噗嗤”笑了一声。 浙哥儿皱眉瞪她一眼。 西西朝他做了个鬼脸。 锦鱼便笑问西西为何发笑。 西西把那枝泥金香交给锦鱼,道:“娘来插。” 锦鱼接过,看了几眼那素白暗花柳叶瓶,将那花儿比了比长短,随手掐去一截,插进瓶中,顿时整瓶花儿都活了起来。 西西拍着小手道:“我便是插上一百遍,也不如娘插出来的好看。又好比,……”她一指在旁边费劲抱着自己脚丫,玩得不亦乐乎的东东,“我便教他一百遍,他也背不了你刚才背的书。” 锦鱼不由大笑,实在没想到西西年纪这么小,就有这样的见识,不由抱住她,亲了一口。 东东见了立刻皱起小眉毛,手脚并用,爬过来,嘴里直嚷:“亲亲……” 锦鱼一手搂了他,也亲了他小脸蛋一口。 浙哥儿道:“那是因为你还小。东东也还小。娘小时候也插不好,就是因为努力才能像现在这样的。东东长到我这个年纪,自然就会背了。” 西西摇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 锦鱼也不管他们,只抱着东东,教他数自己的小脚丫子。 一时听得外头丫头叫:“老爷回来了。” 锦鱼才抱起东东,与浙哥儿西西迎到外面堂屋。 江凌身穿紫色官服,玉色脸上泛着酒红,头上插着一朵拳头大的金花,长长的乌纱展脚幞头,走起路来微有些不稳。 锦鱼只站在梢间门口,却不迎过去。 几个孩子都叫了爹。江凌转过西侧梢间去换衣洗漱。锦鱼带孩子回来东梢间。 一时江凌过来,桌上已经放了一大海天青碗的雪梨百合解酒汤。 江凌暖暖地喝了一碗,便问他们母子在做什么。 锦鱼便让浙哥儿来说。 浙哥儿也正想让爹爹来做评判,便把自己与西西的争论说了。 不想江凌听了,大笑,伸手抱过西西,也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浙哥儿难得地生了气,绷着小脸,道:“你们都偏向她?难不成圣人之言还有错?” 江凌见他生气,笑着冲他招了招手,道:“圣人之言,为什么就不能有错?” 浙哥儿大惊,结结巴巴,胀红了小脸,半天道:“难不成,我们做事,都不需要努力么?反正自己做一百遍也不如别人做一遍。” 江凌笑道:“你做什么非要以已之短拼他人之长?你爹爹我并非科举出身,若论诗词歌赋,书法文章,与那些翰林如何比得?我又何必硬要避长扬短?努力重要,毅力重要,可是方向和选择更重要。你把自己一遍就能做好的事,拼命做到极致,其他不会的,想法子让擅长的人来帮你,岂不是事半功倍?” 浙哥儿恍然大悟,道:“难怪爹爹养了那么多的幕僚清客,又每每在外结交能人异士,便是这个缘故?!” 江凌点头大笑。 锦鱼见浙哥儿能举一反三,实在开心,便伸手冲浙哥儿招了招。 浙哥儿不解,可还是顺从地靠近她。 锦鱼便拉他过来,也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浙哥儿小脸通红,忙往后退,一副嫌弃的模样。 惹得江凌大笑,锦鱼哭笑不得。 东东又蹬着小短腿,伸手抱住锦鱼:“亲亲……亲亲……” 锦鱼在浙哥儿那受的挫折瞬间治愈了。 两人都没提江凌最新任用的事。 倒是浙哥儿自己思索了一阵,问:“爹爹可是升了大官了?” 锦鱼这才想起,问:“我得了信,也不太敢相信,你倒说说看?” 江凌看了一眼三个孩子,想了想对浙哥儿道:“你带妹妹跟弟弟先去玩一阵子罢,别成天闷在屋里,把身子都闷坏了。” 浙哥儿噘了噘嘴:“我与他们可玩不到一处。我想听听爹爹朝堂上的事。” 西西“哼”了一声:“你还瞧不起我?我才不要跟你玩。东东,走,姐姐带你抓蚯蚓去。” 锦鱼:…… 虽然她从小在庄上长大,也爱种花,会种花,可对蚯蚓这种虫子,一直是眼不见为净,别说玩。偏偏西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 东东扬着小手,开心地拍了起来:“抓蚯蚓抓蚯蚓”。 锦鱼忍了忍,没去阻止他们。 这种小时候的玩意儿,也玩不了几年。大了自然就不玩了。何必定要剥夺孩子们这样单纯的快乐呢? 一时奶娘们带着姐弟两个走了。 屋里便只剩下江凌锦鱼还有七岁的浙哥儿。 江凌这才把今日宫里的情形说了。 * 江凌回京后,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 因此早朝都由太子主持。 可是散朝后,皇上仍会诏敬国公等一干重臣去后宫,过问一下朝中要事。 江凌一直没授官。可每次皇上都会连他一起宣诏。 他从来不主动发言,除非被皇上点名或者被其他人问到。 就是被问到,他也常常以回京日短,不了解情况为由,不太发表意见。 总之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沉得住气,谨慎。 除了重臣,皇上并不是每次都诏见太子或者诚亲王。 因此朝野之中,流言四起,说皇上动了易储之心。 之前长亭的事也被人宣扬得沸沸扬扬,都说太子骄矜,诚亲王礼贤下士。 不过江凌留心算算,皇上诏见太子的次数还是略微多过诏见诚亲王的次数。 今日皇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同时诏见了太子与诚亲王。 说完朝庭各种正事,皇上便道:“江爱卿回京已经有些时日,朕一直没想好,该把他放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6 在哪个位置上。今日得空,袁相难得也在,不如就议上一议。” 江凌见状,便说要先行退下。 毕竟他若在场,别人怎么好跟皇上说实话呢? 谁知皇上道:“君子慎其独也,这里的诸爱卿,难不成还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这话说得实在偏心。 君子品德高尚,独处也该严于律己,不应胡言乱语,自然不会做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小人之事。 可是评价江凌的任用,让他本人在场,这分明就是只想叫人说好话嘛。 江凌自然只有感恩留下。 其他人也不敢提出异议,难不成他们要自认不是君子? 皇上便先问太子的意思。 太子似乎也早有准备,道:“江凌在各路知府任上,倒也称职,又深得父皇信任,依儿臣所见,不如升他为枢密院副使。” 江凌如今是正三品。升枢密院副使从二品,算是顺理成章。并无不妥之处。 再想想江凌还不到三十的年龄,能拔擢到二品的大员的位置,怎么看都已经是皇恩浩荡。 谁知太子说完,皇上看向他的眼神就遽然变冷。 江凌默默无言。 皇上也沉默无语,半天才问诚亲王怎么看。 诚亲王却道:“如今袁相老迈,该选能者补之。江凌年富力强,历练丰富,以儿臣看,当为储相。” 这话一出,宣政殿内气氛立刻为之一变。 袁相就坐在那里呢! 虽说诚亲王与太子争权,上到皇上,下到文武百官,无人不知。 可是诚亲王这样直捅捅地借江凌这只矛攻袁相这张盾,实在也是太凌厉了些。 若说众人的内心的想法,其实也赞同。 袁相就算不退,也该早早有备选才好。 皇上坐在龙椅上,捂了捂心口,眼神复杂难言。 江凌看了皇上一眼,心里明白,袁相当了这么多年的宰相,又老又病,拖着不肯告老还乡,倒未必是因为恋栈权势,更可能只是为了太子。 这一点想来皇上也很清楚。 因此也没逼他。一来怕伤了老臣的心。二来也是因为太子。 袁相是太子的人。 太子登基之前,若是拔了袁相,等于削去太子在朝中的一条臂膀,朝庭局势必然混乱。 他回京以来,并未替自己积极跑官,是因为他早胸有成竹。 皇上并不想换储。 倒不是对太子的庸碌多满意,而是怕江山动荡。 因此调他与敬国公进京。 他与王家的关系,再加上以前跟诚亲王的过节,决定了他不太可能会站在诚亲王这一边。 户部兵部也都是太子的人。 若是他再掌握了枢密院,袁想就算退下来,换成王尚书,太子的地位也是稳固的。 因此刚才皇上问太子时,他以为太子与袁相应该早商量过,对太子最有利的安排,就是推荐江凌做从一品的枢密使。 虽说有些破格,可是皇上的意思其实早表露得十分明显。 这一向早朝后,皇上诏见枢密使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他从来不缺。 袁相和太子不会不知道。 可他们对他却不够信任,袁相仍不肯告老退下。 虽让他重回枢密院,却只愿意让他做个从二品的副使。 上面还有从一品的枢密使,正二品的知枢密院事和同知枢密院事。 太子这样说,就等于跟皇上说反对他做枢密使。 太子自己给自己挖坑,妨碍自己的前程。所以皇上才对太子非常失望。 而诚亲王却是狠辣得很,想借这个机会,既不给他实权,又拔掉袁相。 储相这种名称,虚得跟阵烟一样,哪天无论谁登了基,出一口气,就吹散了。 显然,诚亲王也不信任他,或者说诚亲王很清楚,他根本不会支持诚亲王。 皇上看得明白,论政治手腕,诚亲王比太子强了不是一点半点。偏偏不占嫡长,自己又早早立了太子。若是现在再易储,说不定朝庭就分崩离析了。 这才捂着胸口,难受至极。 当然这些都是江凌的推测。 他想了想,上前道:“臣惶恐,不敢当诚亲王青眼。袁相廉颇虽老,宝刀未锈,定能替皇上跟太子殿下守得万年江山。” 他这话表面上听是自谦,赞扬袁相,可实际上在说袁相早不是在为皇上效力,而是一心为太子殿下效力。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在他心里,袁相太子都已经失了格。 只为自己一已之私便要扰得天下不宁。 皇上如今虽是病身缠身,可这江山还不是太子的江山。 难不成袁相还要跟皇上比谁活得更久不成?! 当然,也随手教训一下太子。 谁让他之前在长亭,竟然敢那样折辱他们一家。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太子这样的人,还没本事让他效忠。 他不如借诚亲王的力,拖下袁相,推王尚书为相。 这样既打击了太子,也不会让诚亲王坐大。 想来皇上也是乐见其成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没想到王尚书说话了。 他道:“臣与袁相同朝为官数十载,多得教诲。如今他已耄耋之年病痛缠身,仍日日为朝政操劳,臣实不忍心。江凌虽年少,但天纵奇才,这些年所治之府,无不政通人和百业兴盛,税纳满仓。以臣看,不如由他为代相,在袁相指导之下,替皇上分忧。” 王尚书的提议完全出乎江凌的意料。 这事他们也没商议过。 因为大家都默契地知道,皇上是有意让他回枢密院的。 他细一想,便认为王尚书也想借诚亲王之势搬倒袁相,取而代之。 只是王尚书既开口逼袁相请辞,自然不能说由自己来取代,叫人诟病他有私心。 他当下正要开口推举王尚书,袁相自己先忍不住了,气呼呼道:“皇上……皇上……咳咳……还没嫌弃本相老呢!你……你们,就惦记上了这个位置?咳咳……除了本相,你们这些人,谁敢说精通六……部?啊?咳咳……” 他一边说,一边咳个不停,几乎喘上不上气来。 太子忙替他道:“袁相所说有理。便说王尚书,除了户部,其余各部之事,你全然不通。至于江凌,他当年自毁前程,前往地方,如今对各部亦是一窍不通。便是做个枢密院副使,亦是凭着父皇的恩宠,破格拔擢!你们居然异想天开,要他做什么代相,也不怕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江凌听太子袁相自己下场,便没再说什么。 袁相连话都说不利落了,比皇上还撑不住。能否继续胜任宰相,还需要他多说什么吗? 至于太子,根本只是一再地在皇上面前,表现出低下的政治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7 能,让皇上失望。 太子再多说点,他这个枢密院使就当上了。 谁知这时诚亲王却道:“王尚书此言忠心体国,江凌为代相,儿臣附议。” 他自然是恨不能搅乱一池清水,好浑水摸鱼。 “你……你们……休……休想!”袁相激动之下,猛地站起,结果身子晃了几晃,“轰”的一声,竟直接栽倒在地。 太子大惊,忙叫太医。自有太监飞跑去请。 这时皇上扶着额头,幽幽开了口:“王尚书所言不错。袁相为朕为国,几十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朕还不肯放他告老休养,实非仁君所为。既要换相,当不可有名无实,代相之名,难免政令难行。朕思之再三,决心已下。” 太子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袁相还躺在地上,生死不知,跪在皇上跟前失态万分,苦苦哀求道:“父皇,万万不可。这么多年,袁相在朝中,犹如定海神针。换相之事,待他醒后再议,不然定起轩然大波。” 皇上冷冷看他一眼,厉声道:“众卿家听旨,袁相病重,朕不忍让他再为国事操劳,今免其宰相一职,令归家荣养。” 金口玉言,袁相下台,成为定局。 太子大哭。 可他还没哭晕过去,皇上又道:“江凌听旨,朕命你即日接替袁相,为百官之首,盼汝以天下百姓为已任,尽心辅佐朕,令天下安定、百姓乐业。” 这道旨意好比一道天雷,轰得在场所有人都面如土色。 包括江凌自己。 事后,太子跟袁相两个都是被抬出去的。 皇上散了百官,独留江凌一人在内。 他却是再也支持不住,叫人扶到榻上躺下,才将江凌招到榻前,牵住江凌的手,眼中含泪,道:“当初你坚持外放,朕曾考过你,你可还记得,你怎么回答朕的?” 江凌一愣,点了点头,道了声记得。 其实他当时只想带着锦鱼离开这令人憋闷的京城,便想了个正当的理由劝皇上:政令上通下达。臣自小长在京中,上回奉旨出京赈灾,不过相距百里,民情事理,便与京中大不相通。臣有幸得皇上信任,时常垂询,若一味只贪图京中安逸,哪怕轮遍各部,于朝政也不过一知半解。安得替皇上想出治国之良策? 皇上当时大笑,说他志向远大,便准了。 皇上缓了缓情绪,又道:“朕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召你回京,思之再三,举棋不定。不知该命你任枢密院使还是直接接任相位。倒不是忧你才具,而是怕你不能服众。不想王尚书与诚亲王竟然会提出此议。可见今日之事,天意如此。” 这两人的提议都不是出自本意,江凌心知,皇上也心知,却偏利用了他们的私心,把江凌推了上去。所以才说天意如此。 江凌心中沉甸甸的。 他仕途顺遂,除了最早靠景阳侯与王尚书的提携,后来,便都全靠皇上对他的赏识。他凡有所奏,皇上几乎从不驳回。 这次病重,第一时间,便八百里加急将他诏回。 这份信任与知遇之恩,倒让他有些惭愧,眼中不免也流下泪来。 皇上拉着他的手,叹息道:“朕知道你心思正派。朕的江山,朕的两个儿子……以后,还请你尽力周全。” 江凌怎么也没想到,皇上竟然会跟他托孤。 当下不敢也不忍推辞,便匍匐在地,誓言必替皇上守好江山和儿子。 皇上这才放他出宫。 当然,这些详细经过,他打算日后再细细跟锦鱼说,当着浙哥儿的面,他略略说了大概,便道:“确实天意如此。这么多年,袁相出于私心,各部尚书几乎无任何调任,倒是我,在地方上,方方面面都要经手,之前在枢密院也与六部相熟。选来选去,倒只有我是个适任的。” 锦鱼自然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但是儿子还小,有时候无心一句话,也可能惹出事端,便不深问,只恭喜了江凌,便对浙哥儿道:“你看,你以后既要精通一样,也要样样都知道一些,才好呢。” 浙哥儿看着江凌,小脸通红,满眼佩服,问:“那爹爹最精通的是什么呢?” 江凌想了想,认真回道:“以史为鉴。史书读多了,你自然会发现,什么事,以前都发生过。便不会惊慌失色,想不明白了。” 从此浙哥儿也成了个史书迷暂且不提。 锦鱼当时有更关心的事,她问:“那我们要搬家吗?” 江凌点了点头。 锦鱼:……才安定了几天,又要折腾了。 不过也好。 朴园样样都好。就只是紧靠着国色天香园。 如今国色天香园已经是京中最有名的园子,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没有一日是空的。丝竹歌舞之声不绝,太吵了。 * 与怡然居的和睦喜乐不同,此时的东宫,乌云笼罩。 太子正大发雷霆,而地上跪的是王尚书、王青山还有王青云。 第142章 故意示弱 太子是被抬回东宫的。 同来的还有太医院院正徐太医等几个太医。 其实太子还没抬回来, 王青云就接到了消息,虽然不知道细节,但最要紧的事情, 她知道, 她爹替她办妥了。 她心里高兴得就差命人放礼炮了, 可脸上还得装作十分沉痛, 表现得像一个心里只有丈夫的无知妇人,拉着太医院的徐医正哭哭啼啼问情况。 徐医正也不知道情况。 当时他们在太医院,来叫他的太监说是袁相晕倒了。 结果他带着太医院几个治中风的高手赶到时,见两张春凳上分别躺着一个人。 其中一个竟然是太子。 他自然是先救太子,再救袁相。 至于为什么两人都晕倒了, 他哪里敢问? 按完太子脉息,发现不过是气亏体虚、肝阳上亢、痰迷心窍,并不严重, 只要静养片刻就能苏醒。若是再扎上几针,其实立刻就能醒转。可是皇上却问也没问,一脸厌恶, 让赶紧抬回东宫再治。 因此只得先抬了回来。 王青云想了想, 作出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 道:“既如此, 殿下万金之躯, 能不扎针便不扎针, 何苦叫殿下玉体受损?” 徐太医的手, 本来正准备去摸银针,听到这话, 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连中药都没开, 便带着太医院一干人等退下了。 王青云想了想,命人去准备了些汤水饮食,便亲自坐在床边椅上,守着太子,命人去通知柯秀英袁云书。 柯秀英袁云书都是侧妃。 柯秀英花巧百出,极力争宠,而袁云书却正好相反。 她进宫以来,仍是副书呆子的脾气,成天只会诗词歌赋。 太子对她毫无兴趣,不过看在袁相的面上,对她亦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8 不薄。 袁云书生了个女儿,如今五岁,被她养得也是只会之乎者也,别的都不知道。 可她派去的人还没出殿门口,柯秀英就带着手下太监宫女,四五个人,大呼小叫地闯了进来。 她也不跟柯秀英计较,故意示弱,拿手绢擦着眼角,道:“妹妹来了?快去瞧瞧吧。太医倒是说了不打紧的。你也别太着急了。” 柯秀英满脸通红,怒叱道:“太医呢?我要亲自问问太医?” 王青云愁眉苦脸道:“妹妹要问,赶紧派人去追,他们才退下,想来没有走远。” 柯秀英跺跺脚,果然命人去追,自己却直往太子床边扑去。 王青云坐在椅上冷眼看着,见柯秀英扑在床上,哭得声嘶力竭,好像太子不是晕过去,而是已经没命了一般。 她嘴角有难掩的笑意。 锦鱼说得果然没错。她这个太子妃,名正言顺,不出错,就无大事。 就是太子没了,她的日子也照样逍遥得很。 柯秀英可就不一样了。太子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柯秀英就是她砧板上的肉,想怎么剁就怎么剁。 这时袁云书也到了,她神色慌张,进门就问:“出什么事了?说是殿下晕倒了,叫人抬回来的?” 她在宫中两耳不闻窗外事,消息闭塞,竟还不知道袁相也出了事,只问太子。 王青云忙指了指床上,请她坐下,道:“听说袁相也动了怒,你快派人回家打听打听,看看要不要紧。” 袁云书哪里坐得住,脸色惨白,在殿内转来转去,竟不知道该先去看太子,还是先打发人回家。 王青云便替她作了主,吩咐她身边的大太监立刻出宫,去袁家看看情况。 那太监转身奔出。 这时,却猛地听见太子怒吼一声:“王青云,你还不赶紧派人把你爹叫来,孤倒要问问你们王家打的什么算盘!” 原来太子被柯秀英又推又哭,竟是醒了。 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暴跳如雷,要找王家人算账。 王青云自然是装傻,拿手绢抹着眼睛道:“殿下醒了!殿下醒了就好。可想吃点什么?喝点儿什么?” 不过她并没凑上前,端茶送碗,只是远远地干站着。 太子果然爆怒,一扬手,把柯秀英手里的茶碗给掀翻了。 柯秀英“啊”地尖叫一声,甩着手碗,哭兮兮地。 这茶也不烫,她不过是没想到太子连她也牵怒罢了,故意作出一副吃痛的模样,惹太子怜惜。 可惜这番做作完全白费了。 太子一脑门子都是王家的事。 “来人,宣王尚书进宫!” 太子手下的太监抢着急赶着去了。 王青云只哭道:“殿下,可是我父亲做了什么事,惹恼了殿下?” 太子拍床爆喝:“哼,你……你个蠢妇!居然连你父亲在外做什么都不知道!他……他今日居然与诚亲王联手,硬将江凌推上了相位!” 袁云书在旁边“哎呀”叫了一声,十分惶恐。 王青云故作大惊失色状,合掌道:“阿弥陀佛!赶紧……去叫人,连青山也一起叫了来。”她手下的太监忙应声而出。 袁相之所以死不告老,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袁家后继无人。 他一走,全家都完了。 王家可不一样。这样事,多难得啊,她得让青山跟着历练历练。 王家父子没多久就赶来了,太子立刻令关上殿门,只留王家人在内,破口大骂了王尚书一刻钟。 王尚书与王青山只匍匐在地,不住求饶。 王青云也跟着下跪求情。 太子骂得唇干舌燥,可王家人除了磕头认错,也说不出一二三来。 到最后,太子也骂累了,才拍床道:“你们惹的祸,你们去收拾。务必让父皇收回成命。” 王尚书这才颤微微道:“今日之事,确实是老臣糊涂,做错了。不如臣现在回去,就上书请辞?” 太子一下愣住。 王家到底是他的岳家。 他对王尚书一向不如对袁相那样信任,倒有几个原因。 一开始是因为觉得王青云太过能干,他怕日后他登基,外戚做大架空了自己。 后来发现,王青云也不过如此,竟连娘家人都笼络不住,不由十分失望。 王尚书是个老狐狸,在皇上跟前,天天只说自己是纯臣,虽不至于给他使坏,可也绝不会像袁相那般处处护着。 而这两年他与诚亲王恶斗,用钱之处太多。 本想王家钟家都是金子打的,只要伸手就有,哪里知道这两家竟是不肯鼎力相助。两家合在一处,还不如柯家给他的钱多。 袁相说,这两家怕是还在观望。 这倒也不稀奇。 他们这样的人家,为了江山家族,连亲儿子都说扔就扔,何况一个出嫁的女儿。 要怪就怪王青云没本事,笼络不住父亲和兄弟。反而傻乎乎地去笼络什么卫锦鱼。还把江凌吹天上去。 但不信任是一回事,到底王家还是他的岳家。比不了袁家,比别家还是可靠的。 如果王尚书要请辞,他哪里找一个能信任的户部尚书去? 他已经丢了个相位,难不成还要再丢掉一部尚书?! 他就是再傻,也知道这使不得。 当下气得又砸了一茶碗,怒道:“孤让你们想法子让父皇收回成命!你辞职顶什么用?!” 王尚书趴在地上,嘴角忍不住向上一个劲地翘,只得把头埋得极深,道:“老臣无能老臣无能。今日老臣的本意,其实并不是要推江凌为相,只是想提醒皇上,殿下让江凌做一个枢密院副使已经是抬举了。总不能让他为相吧……谁知……谁知……皇上竟然真有此意!老臣是实在没想到啊!” “是呀,殿下,江凌还不满三十,我父亲在户部尚书任上已经多年,他自己还想为相呢。怎么可能真推江凌为相!可是父皇一言九鼎,谁有本事让他改变心意呢?!我父亲是想帮殿下的,只是帮了倒忙,还请殿下原谅他吧。”王青云忙帮腔道。 太子不由觉得也有道理。若是王家想拉下袁相,为什么不自己上呢,却让个外人得了便宜。王青云就是跟卫锦鱼再怎么要好,也不可能好过自己的父兄吧? 太子这时怒气也发得差不多了,又怕王家真的骂急了,明天就上书请辞,当下挥了挥手,让他们起身。 王家三人这才起身。 太子又吩咐他们坐下。 王家三人这才又战战兢兢一起坐下。 王青云便坐在太子身边不远,掏出手绢,捂着脸,差点儿就笑出声来。她爹这故意示弱装傻的戏演得不错。 令江凌为相。 这个想法她其实早就有。 只是怎么办,一直没个着落。 这回皇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9 上病重,急诏回京的只有两家人。 一家敬国公。 一家江凌锦鱼。 她心里就有了谋算,便找机会跟她爹见了一面,跟他说了自己的打算。 她爹掌管户部多年,若能接任相位,本来自然是再好没有。 可是这样做有两大难关。 一是她爹换下太子最信任的袁相,太子定然更加疑心她是想牝鸡司晨。 二来,这个位置诚亲王早就虎视眈眈,极可能趁机推出顾尚书。 皇上信任敬国公,而敬国公与顾尚书是儿女亲家。 到时候他们费力把袁相拉下,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却万一被顾尚书捷足先登,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 虽然江凌掌枢密院也很好。 可是到底不如让他直接为相。 当时她跟她爹说,首选为相,次选为枢密院使。 她爹听了,跟她说,枢密院使还有可能,宰相是异想天开。 可万没想到,这么快就办成了。 不过她可不敢居功。 她只不过是看明白了,皇上若是想让江凌任枢密院使,回京就任命了,何必一直拖着。 因为现任的枢密院使,年前就告老了,皇上说暂时留任,待有了人选再作打算。 因此毫无阻力。 那么诏江凌回来不是任枢密院使,那还有什么位置要紧到这个地步? 皇上倒下之后,需要八百里加急,急诏回京?! 回京之后,又迟迟不能任命,那自然是有阻力,那便是相位。 所以才让他爹一试。 果然成了。 现在太子无能狂怒,又能怎么样? 骂完了,还不是得继续靠他们王家? 她心思微动,想到让华照为皇太孙的事,想了片刻,还是忍下了。这事,还得跟江凌商议一下再作打算。 因此她便给王青山使了个眼色。 王青山进来后,便没开过口。 他多少有些才子脾气,从来没瞧得起过太子。刚才又一直被骂,此时脸色难免难看。 他接收到王青云的眼色,只得强忍怒气道:“不知道袁家现在情形如何?可有派人去打听过?” 太子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也是。 现在就算皇上收回成命,若是袁相真的中了风,那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下忙问可有去袁家打听的太监,回来没有。 那太监是袁云书身边的大太监,早回来了,听得太子叫,忙过来回报,他战战兢兢地进来,趴在地上,声音都在颤抖:“回……回殿下,袁相……没了。” 这一声,可真是霹雳一般,把整个大殿都要震塌了。 太子猛地站起身来。 他一直坐在床沿上,床前有半尺高的踏脚板。 此时他脚步虚浮,一脚踩空,“砰”地一声,摔倒在地上。 王青云呆了一呆,才大呼小叫,让人去扶他。 自己仍是只出声不出力。 自有太监上前把太子扶起,只见太子鼻下鲜血直流,整个人都好像傻了一样。 王青云倒有几分同情他。 要说太子自小跟着袁相的时间,比跟着皇上与皇后娘娘的时间都多。袁相对他,如师如父,他对袁相的感情,比对皇上都深。 她想了想,上前道:“还不快扶殿下上床躺着。宣太医。” 太子失魂落魄地,半天问:“袁相……袁相……我要去袁府!” 王青云想了想,也没拦他,忙让人准备,待太医给太子看过,便带着哭得声嘶力竭的袁云书,跟在太子车驾后,去袁家不提。 * 本来江凌的任命,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离京多年,年纪又轻,还不是正经科举出身。 袁相这一亡故,有人嫌京城的水还不够浑,开始传言,说袁相是被江凌逼死的。 这明明是欲加之罪,可是不过几日,全京城都知道了。 这日早朝,仍是太子主持。 便有御史在大殿之上,逼问江凌:“袁相劳苦功高,配享太庙!如今遭此横祸,皆因你这竖子蛊惑圣心!你何德何能?竟敢鸠占鹊巢!还不赶紧请辞,向天下人谢罪!” 江凌看时,就见这御史长得额头狭窄,唇厚如肠,有些眼熟,他向来记性好。隔了这许多年,还是一下就想起来。 这正是当时弹劾许夫人的那个御史。 不是顾家就是诚亲王的人。 搞掉他,不用说,是想推顾尚书为相。 他环视四周一眼,紫朱一片,大殿内光线虽不够明亮,仍能看清,众人都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只有王尚书与景阳侯等几人眼露担心。 他当下垂头丧气,表现得十分沉痛,道:“袁公劳苦功高,配享太庙!本相深以为然,自当亲自奏明皇上,给袁公加谥号,进太庙!” 太子当然不可能不同意,当下点头。 他虽看不惯江凌,可是与诚亲王与顾家相比,江凌已经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现在袁相没了,他能靠谁? 江凌见太子点头,便转身看向那御史,道:“袁公不过是正常病故,何来横祸之说?你身为御史,不知道言必有所本,本必有所据么?太医院徐院正可在?” 徐院正忙出列。 那御史梗着脖子,义正辞严,道:“正常病故?他本活得好好的,你一回京,他就活活被你气死了!徐院正,你多年来受了多少袁相的恩惠,如今你难道敢替江凌这个竖子,撒下弥天大谎,蒙骗天下之人,堵住悠悠众口不成?” 他骂得痛快,江凌也不理他。 一时徐院正从怀中掏出两本蓝皮册子,双手捧给江凌。 江凌接过,自己也不看,递给太子身边司礼太监,道:“请公公念一念,袁公过去两年的病情医案!” 众人见状不由都暗暗倒抽一口凉气。 看来江凌早有准备。 不然这徐院正也不可能天天揣着袁相的医案上朝。 可他竟然从未提过。 明明这几天,四处都在传他的骂名,他却一直按兵不动,想来就是等的这一刻。 年纪轻轻,竟是这般沉得住气。 皇上果然宝刀未老,有识人之能。 那公公便尖声细气地念了起来。 从两年前开始,袁公便是百病缠身,每两三日,便要请太医。最初是风寒,后来是咳喘,再后来是头风,消渴,最后是中风。 光是今年,便已经小中风三次。 竟是一直不为人知。 越念,朝堂之中众官的头便压得越低。 袁公哪里是被气死的,分明是被活生生累死的。 若是中风之后,不隐瞒病情,回家荣养,哪里会暴毙? 太子一边听一边早哭成了泪人,他一哭,朝堂里也是哭声一片,江凌这才叫停,道:“若是本相早日进京,或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0 许还能救袁公一命,可惜啊可惜!” 没人能反驳。 要怪先要怪袁相自己隐瞒病情,不肯告老。细究起来,甚至有欺君之罪。 那御史见状不妙,便道:“这事却是怪徐医正!有这样的病案,却替袁相隐瞒得一丝不露!” 江凌喝了一声:“你身为御史,弹举百僚本是职责所在。但你不查其事,虚听人言,就敢在这金殿之上污蔑圣上!圣上登基近三十载,政通人和,英明圣武,你怎么敢红口白牙说圣上叫人蛊惑?此大不敬之罪,该当如何?” 诚亲王与顾尚书敢攻,他就敢反击。 他若是今日不借机收拾了这个御史,斩断诚亲王顾尚书一指,镇一镇文武百官,那他还有什么本事当这个宰相?! 第143章 所图非小 这时诚亲王等已经感觉到了不妙。 御史台下分台院、殿院、察院。 这位宋御史如今已经是殿院侍御史, 掌仪法,纠百官之失,替诚亲王屡立奇功。 九年前若不是江凌手腕厉害, 许夫人一事, 景阳侯府都已经被他扳倒了。 诚亲王立刻朝百官中某人暗暗一望。 那人面色黑黑, 立刻出列, 道:“殿院侍御史助陛下亲贤臣,远奸佞,面折廷争,本是份内之事。江……” 这人正是顾尚书,他话到此处, 蓦然顿住,有些为难地看向江凌。 就见江凌身穿紫袍,腰缠玉带, 长长地展脚幞头微微颤动,可一张脸庞却玉雕似的,漂亮得像个画中人, 未经人间沧桑, 只食仙露琼浆。 明明跟他女婿一般年纪, 原该刚刚中了乡试, 为当上小秀才而欢喜, 现在却被皇上一道圣旨, 任用为相。 他这把年纪, 官场浸淫几十年,还得看这小子的脸色。 “江相”二字实在喊不出口。 他顿了顿, 含混道:“江大人……以言恫吓,难道要折辱言官, 蒙蔽圣听不成?!” 他一带头,诚亲王系的官员纷纷出声,群情汹涌,一副要彻底打倒江凌的模样。 王尚书立刻声援。 景阳侯亦如此。 太子一派的官员立刻跟上。 一时朝堂之上,两派官员争吵不休。 他们吵了一阵,江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份厚厚的折子递给了司礼太监,对太子一礼,道:“还请太子殿下喝令百官,听听这份折子。” 太子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江凌早做了这些准备,却连声招呼都没跟他打过。 果然是没把他放在眼里,也见下面吵成一团,也只得暂且忍下不满,冲那太监点了点头。 那太监才拿起金头枣木棒槌,一敲钟磬,道:“金殿之上,保持肃静。若不敬殿下,即刻驱出,在午门受二十庭仗,以罚藐视朝廷之罪。” 他一喊,金殿上文武百官立刻老实了,没人再敢出声。谁也不想真被推出午门,脱了裤子打板子。 那太监便开始朗读江凌递上去的折子。 这份折子却是江凌自己写给皇上的。 开篇就道:本朝立国,元气在台谏。言官纠错弹奏,兴利除弊,乃立朝之根本,陛下之耳目。然殿院侍御史宋修,自任台谏之官,不以江山为重,贪污受贿,肆意诬指,以言官之职,行中饱私囊之事,当受贬谪。 之后便附有某年某月某日,收多少银子,经手人是谁等等一系列罪状,言之凿凿,都是最近三年之事。 那司礼太监念完,朝堂之上,静悄悄的,那宋御史甚至连一个冤字都喊不出来。 江凌这才眉眼一扫百官,道:“本相前日已经向皇上递交这份奏折。皇上批了个准字。只是本相想着以袁相之事为重。况且,台官言事,职也,轻易不加其罪,以免再添朝堂动荡。因此请奏过皇上,暂缓此事。不想宋御史今日竟然攻讦陛下,为免陛下圣名受损,本相不得以才拿出这本折子。还请太子殿下作主。” 宰相可任用节束百官,可是言官却只能由台谏长官举荐,皇上直接任命。 如今皇上身体有恙,自然对言官的处罚当由太子行之。 太子心里滋味翻滚难言,又辣又酸又苦。 调查这宋御史,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江凌私下做的这许多些,都直接向父皇报告,他竟是完全不知。 江凌确实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可再不满也只能站在江凌一边。 一来诚亲王掌握了御史台,导致他有点儿什么小错,就会被无限放大。尤其是过去这两年,不然他也不会渐渐失了父皇的欢心。今日江凌好容易替他扳回一城,不出口气怎么行? 二来刚才这御史想搞掉江凌也就算了,却胡言乱语,说什么父皇是被蒙蔽的。这不就是说父皇是昏君吗?虽然他也觉得父皇拔擢江凌是老糊涂了,可在朝堂上可不敢这样讲。 三来,江凌的证据十分确凿。 他不处罚此人,也无法服众。 可到底这手该下多重?他当下看了江凌一眼,见江凌低着头,并无替他出主意之意,不由更觉得气闷,道:“先推出午门,庭杖二十。再下大理寺狱,择日流放。” 诚亲王一党立刻不肯干休,又吵了起来,说不审而诛,难以服众。 江凌却是一言不发,只听他们吵。 最后太子无法,只得咬牙道:“江相以为如何?” 江凌这才施施然开口道:“御史台尊则天子尊,宋修虽罪不可恕,午门侮慢当免则免。不如先除其职,再付所司劾治。” 诚亲王一党一听,这是还有转机,当下竟不敢再闹,只说江相之意妥当,同意了。 太子气得肝痛。 江凌这是什么意思?好容易扳倒一个诚亲王的人,不赶尽杀绝,怎么又帮着诚亲王说话?! 可见满殿闹哄哄的,他要再不同意,又是一番乱吵,当下只好点头。 江凌忙行礼称了声“殿下英明”。 太子:…… 难不成事事听他的,就是英明了?! * 不过没多久,诚亲王一党,却后悔得想上吊,还不如当初听太子的,打宋修一顿,直接流放呢。 被江凌的人一审,这宋修哪里招架得住,该说的不该说的,招了无数人出来。 不过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江凌最可怕之处在于,他只是把那招供书好好地保存了起来,没有按照宋修招供的名单一一捉拿审问,在京里掀起血雨腥风。 理由倒也冠冕堂皇,说袁相刚走,皇上病重,不宜大动干戈,引发朝庭动荡。 可是这样一来,谁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在宋修的招供名单里,再不敢轻举妄动。 江凌为相,短短一个月,朝庭里文武百官竟比袁相在时,还要和气。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1 有什么事都有商有量的,就怕自己在朝堂上不小心再惹着江凌,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早就写好的折子,自己的狗头当场就不保。 最绝的还是,江凌虽抄了宋家,可并未连坐宋家男丁女眷。 宋修流放岭南,他还特意派了人一路护送,保护其性命,又嘱咐岭南官员不可为难。 宋修及宋家满门因此对江凌都感恩无尽。 经此一事后,江凌在京中的名声,立刻就从逼死袁相的奸佞小人,变成了宽厚仁爱的绝世名相。 京中书肆酒楼竟然出现了一出《玉面诸葛智擒贪官》的话本,脍炙人口,妇孺皆知。 而此时,距离江凌回京,也不过短短三个月。 年关未过。 * 而锦鱼这三个月,也没闲着。 一开始是忙着四处会亲戚,访朋友。 再后来是江凌任相,皇上赏了座五进大宅子,又忙着收拾搬家。 好容易十一月底,一切妥当。 钟微又大着肚子,亲自登门,找她商量操持腊八节的事。 钟微如今早不复当年少女的活泼模样,稳重许多。 狭长的眼眸也变得温和了。 头上饰品却仍爱用珍珠。 最大的一粒,鹌鹑蛋大小,光华夺目,泛着淡淡的浅粉色光芒。 她不由多看了两眼。 钟微眼眸当时闪了闪,并没说什么。 她与钟微向来不客气,拉着钟微就往花厅的榻上一坐,笑道:“这些事,你还在操持,也没个人替不成?” 钟微笑道:“太子妃如今在东宫的日子,也不是那么舒坦。这名声自然是要紧的。你走后,除了我,她也信不过别人。” 锦鱼想了想,笑道:“我倒有一个人,你若是信得过,我便让她找你去。你也教教她。” 钟微道:“你既信得过,我没道理信不过。谁呀?” 锦鱼道:“永胜侯世子的嫡长女,宜姐儿,今年十六岁。” 钟微愣了半天。 宜姐儿她自然是见过的。 不过还是小时候。 锦鱼离京的时候,宜姐儿也就八九岁大小。 江凌一离京,永胜侯府便又如从前那般,除了跟卫家等几家亲家有往来,在京里好似没有这么一座府邸似的。 没想到,锦鱼一回京,就惦记着宜姐儿要找人家了。 宏福寺腊八施粥,借着太子妃多年的名声,叫她来操办,这是多大的好处?不说真办,只是消息传出去,立刻就能名声大振,找到个一等一的人家。 她不由眯起狭长的眼睛多看了锦鱼两眼。 锦鱼奇怪,问她什么意思。 钟微才道:“说你有福气你是真有福气。可是你待人也是真的好。谁沾着你,都跟着沾光。只有……”她说到这里,目光扫了一下四处。 豆绿如今虽不时时在锦鱼跟前,但是今儿钟微来,锦鱼便叫上了豆绿。 此时,除了豆绿,还有圆儿满儿等几个丫头婆子在场。 锦鱼便让都散了,豆绿见状便主动去守门。 钟微这才长叹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东宫……前几日,又跟太子妃闹不自在呢。” 江凌在外头的事,回来也会捡要紧的跟她说。 王青云与太子隔阂已深,之前在长亭一见,锦鱼就已经知道。 后来江凌为相,太子明明得益良多,可心里还是觉得是江凌与王家逼死了袁相,对江凌与王家,还是心有芥蒂,气不平。 这些日子在东宫,王青云动辄得咎。 在朝堂上,太子也时不时对江凌阴阳怪气。若不是因为跟诚亲王斗得厉害,怕是早就跟江凌闹翻了。 她便问为什么事。 钟微便贴着她的耳朵道:“为了钱。太子与袁家,合伙多年,也不知道做什么生意,竟亏空了九十万两!” 锦鱼倒不意外太子与袁家竟然绑得这般紧密。只是实在想不通他们做什么能亏空这么多银子? 钟微便道:“听说是学人买了海船,本是一本万利的。只是海上风险,谁也不知。结果今年遇到海盗,整个船队都没了。” 锦鱼半天说不出话来。 之前在两浙时,江凌整顿海防有成效,连带着泉州港都是商贾云集。 她因爱好奇花异草,无意中结识了一位商家。给她带了不少海外的花种。她与那位潘老板一来二去,成了朋友。 潘老板便邀她入伙,她觉得风险不大,便拿了五万两银子入股买船,后来翻了十倍不止。 后来他们离开两浙,听说近两年海盗甚是猖獗,还在想要不要撤股呢。 不过因那边的红利钱从未断过。她也不缺银子,又没听人家潘老板说要拆股,便一直没操这份心。 “太子想让王家钟家出钱来填补这个大窟窿。说若袁相还在,定能有法子替他弄钱来填窟窿。但现在是江凌为相,他不敢让江凌知道,更不敢露出行迹让诚亲王知道,因此只在东宫天天逼着要王家钟家出钱。” 锦鱼默然。 九十万两,她也能填补得上。 以王家钟家的财力,自然不在话下。 王青云宁可跟太子吵,也不肯替他出钱,可见是有所图。 再是与太子有隔阂,现在太子也不能倒。不然皇上必立诚亲王为太子。到时候可就是大灾大难。 她便看向钟微,知道今日钟微来此,并不是为了腊八施粥。 果然钟微贴着她的耳边,道:“皇太孙。” 锦鱼猛地睁大了眼,与钟微相视。 钟微点了点头。 锦鱼的心抽得紧紧地,砰砰跳得要闯出胸膛一般。 皇太孙,她没想到王青云的胆子竟然这样大。 太子庸碌,根本不是诚亲王的对手,那么只能断了诚亲王的后路,同时也为王青云自己留一条后路。 很多年前,王青云说要嫁太子时,江凌就说过王青云图谋不小。 难不成应在这件事上? 钟微道:“太子妃想知道,你们怎么看?” 锦鱼暗暗吁出一口气,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这种事,还得看江凌的。 这么重要的口信,也难怪钟微大着六个月的肚子也得亲自跑一趟。 临走,钟微拔下了那粒鹌鹑蛋大小的珍珠,要送给她。 锦鱼怎么能收。 推脱之际,钟微露出当年小女孩的模样,跺了跺脚,道:“卫锦鱼,你怎么越活越活回去了。第一次见你,你就哄了我的珍珠箍去,那时怎么没见你这般小气。” 锦鱼只能收下。 不过也暗自提醒自己,如今她身份不同了。 多少人求着江凌办事。 别人的东西,她哪怕多看一眼,也容易叫人误会。 其实这种珍珠,她也有一粒。说是南洋粉珠,又大又亮,极其珍贵。 是有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2 一次船队回来时,潘老板送的。 没想到钟微也有一粒? 她忙回到屋里,找出钥匙,开了珍宝箱,一件件翻找。 那粒珍珠她并未拿来镶嵌做花,不想伤了珠子。 她将两粒珠子托在掌心,只见色泽相近。 只是钟微的这一粒比她的小了一分,光泽也差了些许。 她将这珠子托在手上,怔怔地想了半天。 圆儿见了,笑道:“这倒像是一对儿的。” 无心的一句话,锦鱼蓦然抬头,想到一个人。 她一直不知道钟哲去了哪里。也问过钟微,钟微说山南海北,不知所踪。 却原来,他从来没走得多远。 哪里有那么刚刚好,就有个大老板会给她送海外的奇花异卉,把发大财的生意主动撞上她的门来? 这么多年,她竟然都没想到。 * 当晚,她在被窝里跟江凌悄悄说了皇太孙的事。 江凌听完,难得地挑了挑眉毛。 锦鱼便问他什么意思。 江凌笑道:“太子妃果然非常人也。” 锦鱼在他腰上轻轻拧了一把,嫌他说话拐弯抹角。 江凌点了点头。 却没多说什么。 锦鱼不由有些郁闷,可见江凌闭着眼,似乎有些疲累,便也罢了。 没一会儿,她自己就沉入了梦乡。 她不知道的是,江凌却慢慢睁开了眼。 江凌侧躺在锦鱼的身边,静静看了她半天,才翻身爬起,披了衣裳,坐在床边,从床下一只小柜中取出一大叠的折子,借着蜡烛的光,直看到深夜。 室内烧着地暖,锦鱼睡着睡着翻了个身,脚便踢出了被子。 莹白的小脚丫,衬在胭红的雨丝锦被面上,像一只可爱的小白鸽子。 江凌目光落下,坐过来,替她掩上被子,静静地出了一会子神,才收拾东西,吹灭了烛火,爬上床,将她拥在怀里。 他一生发奋,终于位极人臣。 以前是怕夫人后悔当年之选。 现在是怕夫人还需为外头的大事小情操闲心。 他每日回到家中,只要见到锦鱼与三个孩子,不管他们是在吃饭玩耍,还是在笑闹哭吵,对他,都比手握天下,要快乐百倍。 皇太孙,确实是步好棋。 只是要办成却是不易。 现在数九寒冬已至,皇上能不能熬得过这一冬都未能知。 他刚刚才把袁相去世,朝庭换相的风波压下去。 这时提皇太孙只怕再起波澜。 可是现在不提……若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也是两难。 他想了许久才沉沉睡去。 * 王青云那边,没两日就接到了消息,说江凌点了头。 她只觉得神清气爽。 太子现在有难处,她们王家与钟家不是不能帮手,可是要拿东西来换。 不想这样过了七八日,太子这天下了早朝回来,神色十分慌张,拉她进了寝殿,斥退了众人。 她忙假意害怕,道:“殿下,可是我们王家又做错了什么事?钱的事……我已经说了,他们正在筹呢。” 太子愤然看她几眼,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半天又站起身来,在殿内走了好几圈,最后道:“今日出了件大事。你把你爹还有你弟弟叫来,对了……把江凌也叫来。” 王青云见他坐立难安,好像热锅上的蚂蚁,自己也不由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忙吩咐太监快去请。 一边给太子递了一碗安神宁气的麦冬茶,道:“殿下别急。殿下运筹帷幄,这天下,哪有什么事能难得倒殿下呢。” 可今日连这种廉价的吹捧也没用了。 太子接过茶水,汩汩喝个见底,瞪她一眼,叹了一口气:“无知!”却仍不肯说是何事。 王青云觉得自己可能这一向装傻装得过了头,倒让太子什么事都不愿意跟她说了。 便暂时稳住心神,不去打扰太子,省得一会儿太子只跟江凌他们商议,把她撵出去。 不过心里有几分揣测。 什么事这样大呢?难道是皇太孙的事? 江凌这么快就办成了?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可若不是这事,又有什么别的事呢?她表面安静,内心却也焦灼不宁。 好在没多久,她爹跟青山就先来了。 问什么事这般紧急。 太子这才瞪着他们怒道:“若不是你们王家首鼠两端,早日替孤补上亏空,如何会有今日之祸!” 王青云眸色闪了闪,看向她爹还有青山,见他们二人的脸色都很意外。 显然他们也不知道这话从何而来。 太子才吼道:“孤得到可靠消息,明日御史台会参孤挪用海防款,私买海船一事。” 王青云惊得“霍”地站了起来。 她知道太子缺钱。 可没想到他竟然胆子大到这个地步。 海防款都敢挪用。 福建路的知府,是袁相的门生,掌管着泉州港。 本来就是极大的肥缺,可万没想到,太子与袁相竟还觉得不够,敢挪用海防款去买海船。之前太子逼王家钟家拿钱,跟他们说的是借了钱船出了事,却没说是挪用的海防银子。 御史台明日若真参太子一本,那他这个太子就真当到头了。 王青云只觉得自己上一刻还在幻想皇太孙一步登天,现在却被太子一把扯下云端,万劫不复。 她腿软如棉,扶着椅子,浑身颤抖。 太子却怒指着她:“都是你无能,娘家金山银山,你却连九十万两都要不出来。若是早早填上这个窟窿,又岂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孤要废了你,立柯氏为太子妃。” 王青云本来正悲愤,听到这话,却又忍不住想笑。 这个时候,太子自己都当不成太子了,她还在乎当什么太子妃?! 正忍不住要跟太子闹起来,却听外头太监尖着嗓音通传:“宰相江凌求见。” “让他滚进来!”太子立刻转移了注意力,大吼道。好像他落到这个境地,是江凌害的一样。 * 江凌一进门,就见殿内烛火通明,红红地照在人脸上,可在场的每个人都面如土色。 王青云更是一副站不稳的样子,扶着椅背,裙摆直动。 王尚书与王青山父子却是浑身僵硬,似乎已经怒到极点,结成了冰,站着不动。 只有太子站在中间,姿态滑稽。 他手指着王青云,像是怒冲云霄,可冠带歪斜,像是已经被人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他安安静静地行过礼,便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太子怒气冲冲,声嘶力竭地把刚才的话又嚷了一遍,末了对江凌吼道:“父皇还说你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孤看你根本是个废物。如你真有本事,怎么会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难不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3 孤倒了,诚亲王成了太子,他会善待你们几个不成?!” 江凌站在地上,像一株山崖上的巨松,再大的风,也吹不动他。 他看了一眼太子,淡声道:“不知殿下叫臣来,是想解决问题?还是想责备臣无能?” 太子顿时噎住,半天抖着手道:“难不成,事到如今,你还能有解决的法子?!” 江凌淡淡一笑,没说话。 可是所有人都从中看出了四个字:胸有成竹。 第144章 一箭四雕 王青云本正万念俱灰, 差点儿就撕下伪装,跟太子闹翻,不想江凌正好来了。 此时见江凌听了这事, 态度竟然如此泰然自若, 她不由心中惭愧, 顿时冷静下来, 暗暗叫了一声阿弥托佛,江凌可真是救了她。成大事者当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她刚才有点太沉不住气了。 江凌既然这样镇定,这事也许还有转机。 见太子并无叫江凌坐下的意思,她忙清了清嗓子, 上前劝道:“殿下,江丞相智计无双,不如您先坐下, 叫江相也坐下,大家慢慢商议才是。” 太子狠狠瞪了她一眼,似乎嫌弃她多嘴, 不过还是自己一屁股气哼哼地坐了下来, 才朝江凌摆了摆手。 他这态度, 王青云也不放在心上, 只忙上前替他续了茶水, 又拿眼神支使太子身边的最信任的大太监向公公。 向公公忙给江凌拖了一把椅子, 又给江凌奉了茶水。 江凌谢过, 慢慢喝了两口茶,出了会子神, 才道:“无论如何,都得先把这银子的窟窿补上。不知殿下可拿得出这笔银子?” 太子满脸期待顿时变成了失望, 不耐烦地恨声道:“你这岂不是废话?若你当初没把常家给搞掉,孤至于这么缺银子么?”说着转向王尚书,道:“就看你们王家这回肯不肯帮忙了!若是不肯,那就大家一起完蛋。” 王尚书瑟缩了一下,看了一眼江凌,又看了一眼王青云,才垂头丧气道:“这些日子老臣拼了命地在筹银子。只是卖地卖辅子,都要时间。再说,就中掏空我们王家的家底,一下子也拿不出九十万两银子之巨啊。” 九十万两白银,确实不是普通之家能够拿得出来的。 王家要真一下拿出来,日后只怕也脱不掉一个巨贪之名。 “还有你们的亲家,钟家呢!谁不知道钟家那个三郎能点石成金!” 太子说得理直气壮。 他不提钟哲,王青云还忍得住。 此时听他说起钟哲,心里酸楚难忍,一股浊气直涌到嗓子眼里,差点儿吐出来。 钟家是有钱。确实钟哲有点石成金之能。 可谁欠了太子不成?想别人替他收拾烂摊子,也要想想自己对别人如何。 对她也就罢了,对王家,他也是从来没个好脸色。 现在要起钱来,却是大言不惭,连王家的亲家,好像也该拿钱来供他,实在毫无羞耻之心。 她把手藏在袖中,捏得紧紧地,指甲深深刺进肉里,皮肉的疼痛让她的脑子好像射进一道光,一个模糊的念头慢慢浮了起来。 江凌却闲坐一旁,蹙着眉头,久久不语。 太子见众人都不说话,又急又怒,拍着几案,道:“江凌,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主意?!” 江凌这才慢慢展开黑眉,问:“你们一共挪用了多少?” 王青云听到这话,悚然一惊。 她只盯着太子说的九十万两了。倒忘了问这关键之处。 太子一噎,肥脸通红,半天嗫嚅道:“孤……孤也不清楚,是袁谨去经办的。” 江凌唇边露出淡淡微笑,道:“那还请殿下传了他来。” 太子只得挥挥手,向公公忙走到殿外,吩咐小太监去叫人不提。 江凌也不说话。 太子越想越坐立不安,袁谨是袁相的幼子,与他年纪相仿,小时候是他的伴读,他跟袁谨的亲如兄弟,倒是诚亲王这个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从来都没喜欢过。 一时袁谨传了来。 江凌倒没见过此人,这时一见,见他长得圆脸厚唇,竟是个忠厚之相。真是知人知面难知心。 袁谨见王家人在场,脸色尚可。目光落在江凌身上,一张脸顿时时惨白,阴恻恻地,怒视一眼,竟只当没看见,不肯跟江凌见礼。 想来在袁家人眼中,还是觉得江凌逼死袁相,夺了相位。 可袁谨只是吏部考功司的郎中,虽然是个肥缺,从品级上看,只是个从五品的小官。见了江凌不拜,未免太过无礼。 不过太子包庇,竟视而不见。 他虽把江凌叫来帮着出主意,可仍是没把江凌放在眼里,只问江凌:“人传来了,你有话快问。” 江凌睨了太子一眼,似乎对太子与袁谨的无礼都没放在心上。 他慢悠悠地问道:“我记得过去三年,户部海防银子一共分三批,分别是80万两,100万两,180万两,共拨发了260万两白银,王大人,我可有记错?” 王尚书忙点头:“江相好记性。”心中对江凌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们户部管着各地的银子,一笔一笔地,不是正经经办的人,大约都记不清。 更何况还是三年的总数。 可见江凌早就知道此事,并且已经查过帐了。 他实在惭愧。今日来本以为可以用钱要挟太子同意立照殿下为皇太孙。 万没想到太子敢动用海防银子,自然也没查过。 可现在这种情况,当然不能拖江凌的后腿。 自然要说这数是对的。 “你们一共挪用了多少?”江凌声音平静,好像这是一个肯定句。 袁谨惨白的脸顿时胀得通红。 王青云见此,不由大为庆幸,刚才太子也叫了江凌来。 他们实在是没想到太子竟然离谱到这个地步,不但动用海防银子,欠的还有可能不止这个数。 就听那袁谨怒道:“我们袁家忠心耿耿,替殿下办事,岂有中饱私囊之理?殿下欠的九十万两便是全部。” 江凌姿态悠闲,半靠在椅背上,不知何时手上还多了个珍珠羔皮裹着的手炉。 他脸色极白,微微挑了挑眉毛。 那模样,倒像一个正是烤火品茶,富贵悠闲的美人儿,而不是百官之首,天下权臣。 这般举重若轻,王青云心中骇然,倏然间已经明白江凌要干什么了。 这样巨大的贪墨,太子不可能亲力亲为。 中间是谁在办事?还有谁参与其中?各人名下又各挪了多少?太子补上自己这份后,会不会被别人拖累? 甚至可能太子真正挪用的银子不过二三十万两,见者有份,层层扒皮,最后变成了九十万两,全都堆在了太子头上。 江凌抓住袁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4 ,是想让这些人把银子全吐出来,替太子填窟窿。 若是袁谨不肯,那么太子从今往后,还如何信任袁家? 若是袁谨肯替太子退赔,这口锅自然就顺势扣在袁家头上。 太子虽欠了袁家一大份人情,但太子自己也保住了。 袁家将来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而袁家也并不冤枉。 这么多年,他们以太子的名义,不知道收了多少好处。 之前看来千难万险的大事,江凌三言两语,便有了解决办法。 甚至不需要动用王钟两家分毫银两。 她心中佩服至极,深深看向江凌。 江凌进门后早已脱下了披风,此时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裘皮镶边的靛蓝海贝纹蜀锦袍,衬得一张脸如玉如琢。 再细看,他身上这件锦袍,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袖子十分宽大,沉沉地坠着,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乾坤。 要说现在百官最怕的是什么,那便是江凌的衣袖。 谁也不知道,那里藏着谁的罪证。 这时,果然就见江凌抬了抬手,将手慢慢伸进了袖中。 那袁谨见状顿时浑身瑟瑟发抖,身形把烛光都摇凌乱不堪。 却见江凌在袖中摸了摸,半天摸出一张折子来,打开看了看,起身,递给了太子身边的向公公。 向公公接过,又躬身双手递给了太子。 太子打开一看,便开始浑身肥肉不停地发抖,不过片刻,就怒吼一声,将那折子猛地朝袁谨脸上一摔。 那袁谨吃痛,惨叫一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太子怒道:“好啊,原来这九十万两,你们袁家倒拿走六十万两!” 袁谨磕头不止,道:“殿下息怒啊。不是我们袁家,是……是福建路知府!” 王青云心情激动,实在忍不住,起身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折子,却见是福建路步军统帅所写的密折,报告有人挪用海防银九十万两,建造了两艘巨型商船,一艘可容500人,每艘连货物价值约十五万两白银。于某年某月出海,又于某年某月沉没。其余六十万两银子,被福建路知府和袁家等参与其事者瓜分。 王青云暗暗叹息。 她让钟微去跟锦鱼提及这事,算算不足十日。 江凌居然就通过兵部将这事查了个清楚。 还让人写了一份密折作为证据,难怪他刚才来时,一脸胸有成竹。 现在看来,她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便是与锦鱼结成了姐妹。 能得江凌为她所用,何事不成? 太子已经气得跳了起来,上前怒吼着,猛踢袁谨数脚。袁谨在地上翻滚,却不敢惨叫。 江凌给向公公使了个眼色,轻描淡写道:“若是他被打死了,这注银子可就没了下落。” 向公公忙抹了抹额角的汗水,上前劝阻。 可袁谨已经被踢得满脸的血。 江凌抬了抬手:“你把脸上的血抹干净了。瞧着怪吓人的。” 袁谨此时哪里还敢对江凌有半分轻蔑不敬之心,听到这话,不敢不依,抬起袖子,使劲抹脸,却是把淡红的血迹抹得东一道一西一道,像块染坏的布。他连滚带爬地跪在江凌足前:“江相仁厚,求求您救我,救我袁家满门。” 大概是之前宋修的事,让袁谨心怀侥幸。 江凌淡淡笑道:“本相对皇上忠心耿耿,这样天大的事,自然要禀报皇上的。只是……这银子……真是殿下挪用的?还是你们袁家与福建路知府挪用的?这事倒还可以再查上一查。” 江凌没说让袁谨顶下这个罪名。 但是太子闻此,早急不可待,上前又踢了袁谨两脚,道:“这事与本太子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你们这些阴险小人所为。江相,你办了他们,抄家补赔!孤不信一个福建路知府再加一个袁家,还补不回这九十万两银子!” 所谓时穷节乃现。 王青云在旁边听到太子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觉得心中最后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袁家虽是贪了不少,可是袁相及袁家也确实对太子算得上是鞠躬尽瘁了。 太子怎么能这样凉薄无情?她原以为,太子对袁家,多少有几分情分的。 刚才浮起的念头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坚定。 这大好的江山,这天下的百姓,不能交给诚亲王那样能干却狠毒的人。 也不能交给太子这样庸碌无耻又凉薄的人。 她心意既决,目光深沉,投向江凌,似在询问。 江凌自然不可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两人眼神一对,江凌却微微闭了闭眸子,似乎在劝她放心。 她捏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 有江凌在,此事必成。 “袁谨,这事十万火急。我给你们袁家十天时间,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补上这笔银子的亏空。皇上病重,马上又要过年,我也不想皇上忧心。等你们补好亏空,我算你们一个自首,再替你们向皇上求情。”江凌这时才道。 王青云心情激荡,眼中发热。 果然不愧是江凌。 如此,既救了太子,也救了皇上。 若是不然,这事一旦叫皇上知晓,盛怒之下,这个年,还真未必能安安稳稳地过去。 这样仁厚的心思,这样绝妙的手腕。 皇上真是选对了人。她也选对了人。 袁谨闻言早忘了自己刚来时的模样,冲着江凌感恩不尽,磕头如捣蒜。 江凌便让他去了。 等袁谨走了,太子才惊魂未定道:“可……可还有那……那御史,他们可不会等孤十日!” 江凌淡淡一笑,道:“我自会跟他好好谈谈。刚好,他在宋修的举报名单之上。” 太子先是一愣,随即纵声大笑。 王青云也扯了扯嘴角,看向她爹与王青山。 王尚书忙道:“江相天纵奇才,救了太子殿下,也是我们王家的大恩人。” 王青山亦道:“枢府当年日赞襄,隐然一柱在明堂。如今有江相在朝,万事安矣。” 江凌拱了拱手,道:“王大人过誉了。其实这事,还没算了结……” 太子此时早心悦诚服,不敢有半分轻视之心,忙问为何。 江凌道:“虽然挪用海防银子的事,是袁家与福建路知府所为,可……诚亲王岂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最迟年后,他必然用此事再大做文章,到时候怕难善了。” 江凌顿了顿,面露忧色,似乎想到了什么,道:“还是要早作准备。” 太子忙急道:“准备,当然要准备。以你之见该如何准备?” 江凌看他一眼,凝神想了想,道:“诚亲王筹谋多年,一心想扳倒殿下。想的不过是殿下倒下,皇上便会立他为储。也只有皇上让他断了此念,他才会真的死心。只要他死了心,必然反过来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5 结殿下,到时只要他识时务,就绝不会再深究此事。” 太子拍手道:“孤何尝不想如此。可是父皇母后从小就对他甚是偏爱,对他下不了狠心。其实只要一首圣旨,让他到外地就番,他也就死了此心。” 王青云此时已经完全明白江凌要干什么了。 不由暗想,江凌真是绝顶高手。 这时才图穷匕见,而且还是太子自己求着江凌,一步步被往坑里带的。 转念一想,更觉心惊。 不知御史要参太子这件事,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江凌设的圈套?不然怎么刚刚好那个要告发的御史,就是在宋修名单上的人?而且今日他来时,并不知所为何事,怎么就刚刚好带了那福建步帅的折子? 这事就算不是江凌的圈套,此时提出皇太孙的事,那也是思虑周详,将计就计,借力打力。 不管怎样,都是极高明的办法。 让照儿作皇太孙,眼看就一步之遥了。 她忙看向她爹。 王尚书此时似乎也明白过来,与王青山对视一眼,却不敢轻易插话,怕节外生枝。 “外地就番,前几年也就罢了,现在皇上的身体,无论皇上还是皇后娘娘都不会同意的。他可是幼子啊。”江凌道。 “那还有什么法子呢?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怎么到了孤这里,父皇母后就一味溺爱他呢。哼!”太子愤然。 “这也是人之天性。见到年纪幼小的,都难免生出些怜爱之心。就说我吧,明明长子浙哥儿,也才不过是七岁,比小殿下才大了一岁,可我瞧着,就是没有那最小的东东可爱。便是我家夫人,你们都知道,她向来是最明白不过的一个人,也是成天抱着东东,左亲一下,右亲一口。倒把两个大的都不知不觉,扔在了一边。” 江凌提起锦鱼,满脸宠溺,似乎在说家常,一下子扯远了。 可王青云却是暗暗又叫了一声阿弥托佛。 江凌的手段未免也太高超了。 他是在诱使太子自己说出“皇太孙”三个字。 这样太子便以为这主意是他自己出的,断断不会疑心到王家想母凭子贵上去,王家和她自然也就安全了。 “幼子?他现在五大三粗的,早不是什么小孩子,可爱个…………等等,要比幼小,他能比得过照儿?孤有了,孤有了,孤有主意了。”太子哈哈大笑。 他毕竟也是受皇家教育多年。梯子都递在他脚下了,他要再发现不了,那也不可能当这么多年的太子了。 就像刚才,江凌才暗示说要追究那银子是谁挪用的。太子立刻就明白,该让袁家替自己背祸。 现在也是如此。 在场众人,一个个心里都是雪亮的,却都冷眼看着太子。 只有太子一个人满脸兴奋,肥肥的双下颌激动得颤抖,道:“皇太孙!江相,父皇最信任你,你一定要劝他立照儿为皇太孙!这样一来,诚亲王就是暗杀了孤,也是照儿接位,这皇位,就再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其实如果诚亲王真有本事杀了太子,还怕没本事连太子的儿子也一起杀掉吗? 只不过多费些事罢了。 但是谁会在这时候扫太子的兴? 王青云头一个做作地尖叫出声:“殿下实在英明!居然能想到这样的绝妙的主意!这……这……” 她装作激动过头,语无伦次。 这时王尚书也立刻厚着脸皮,对太子进行肉麻吹捧。 只有王青山,实在说不出口违心之论,便作出一副才子样,保持沉默。 而江凌只是淡笑着,道:“亏殿下想得出这样的好计。不过这事,还是要殿下去跟皇上与皇后娘娘提。到时候,若是皇上问我的主意,我自有话说。若是皇上不问,这事也就作罢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对这主意并不热衷,只是被迫同意帮太子说话。 太子激动不已,站起来,吩咐向公公开私库:“江相回京后,搬到了宰相府,孤还没送过礼。去,把那座七彩琉璃屏风回头给送到江相府上。” 然后又怕江凌不知这七彩琉璃屏风的价值,道:“这可是孤当初册封太子时,秦凤路知府从大食商人手里买下的。全天下只有这么一座,有半间屋子那么大。” 劫后余生,他如今是一口一个江相,早忘了当初对江凌有多瞧不起。 江凌随意地推辞了两句,也就谢了恩。 今日一箭四雕的目的已经达成。 既帮太子解决了贪墨海防银子的事,又离间了太子与袁家,让太子从此不敢再小看他,还有皇太孙的事,也成了一半。 * 转眼到了小年夜,皇后娘娘吩咐说要设个简单家宴,陪皇上一起过。 太子便叫王青云特意给华照打扮得可爱些,带着去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请安。 诚亲王自然也带着自己的孩子们去了。 不过诚亲王的儿子反比华照大些。 一众皇孙里,华照虽不是最小的,可却是最漂亮最可爱的。 皇上虽然病体难支,可见华照长得最精致漂亮,举止行动却又透着聪明大气,只觉得江山后继有人,十分开心。 王青云也早教过华照。 华照便对皇上格外孝顺贴心,一口一个皇爷爷,童言童语,把皇上哄得十分欢喜,饭都多吃了两口。 小年节过后,朝庭就休朝了。 第二日,太子单独求见皇上。 皇上平素养病,轻易不肯见人。可竟答应了。 太子大喜,进到皇上寝殿内,就见一个雪白娇柔的美人儿在场,正是皇上如今最宠爱的婉婕妤。 他请安之后,也没有多想,只觉得机会难得,便往地上一跪,道:“父皇,儿臣实不忍兄弟相残,苦思多日,想出一计,若是能立照儿为皇太孙,便可让四弟从此知难而退,还望父皇体恤儿子,帮儿子维护兄弟之情。” 皇上半睡半醒,刚要说话,婉婕妤娇声道:“皇上,这碗药,不烫不冷,刚刚好,让臣妾服侍着,先喝了罢。有什么话,喝了药,慢慢再说,也不迟。” 太子便跪在地上,等皇上喝药。 不想一碗药下去,皇上竟就睡了过去。 那婉婕妤便柔声道:“殿下,不如先回,等皇上醒了,我再着人通知殿下?” 太子眼睁睁看着,却无计可施,只得退出。 不过想着只要皇上醒来,再招江凌觐见商议,这事也就成了。 谁知万万没想到,当晚皇上病情就急转直下。 第145章 赌个盛世 皇上病情突然恶化, 让江凌措手不及。 他还是高估了太子。 实在没想到,喂到嘴边的饭,太子都能打翻了碗。 这么多年, 太子瞧着表现还不算太糟。 现在看来, 可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6 主要是袁相的功劳。 也不知道袁相是如何手把手教太子的。 忠心是够忠心了, 可教出一个废物来。 将来如何执掌朝纲? 也不怪诚亲王野心难止, 蠢蠢欲动。 他只得耐着性子,仔细询问了太子当日的情形。 毕竟他在宫外如臂指使,行动自如,可在宫里却是鞭长莫及。 对宫里发生的事,心中虽有些揣测, 可没凭没据,也不好宣诸于口。 婉婕妤的荣宠全是皇上给的。 皇上一走,皇后娘娘能善待她么?说不定一杯毒酒就了结了她。 按常理, 这世界上最不希望皇上出事的人,便该是婉婕妤。 不然,皇上自己病后就该头一个怀疑她, 怎么可能还留她在身边伺候? 婉婕妤到底有什么理由要替诚亲王卖命?主动谋害皇上? 这件事实在蹊跷。 他得先派人去秦凤路好好查一查这位婉婕妤的来历。 他心中谋划已定, 就听太子口无遮拦, 道:“婉婕妤, 定然是诚亲王的人!” 江凌不想理会, 只劝他好好宽慰皇后娘娘, 安心侍疾。 太子便面露不满之色, 嫌他面对困局,没有良策, 道:“若是袁相还在,这件事早就办妥了。你身为宰相, 本该替孤冲锋陷阵,如今却只会缩头躲在后面,皇太孙的事,也硬让孤去跟父皇说!” 江凌此时已经对太子没有半点指望。 听他这样指责埋怨,也并不放在心上。 袁相真在,必然能看破此事。 立了皇太孙,固然能断了诚亲王的后路,何尝又不是在断太子自己的后路? 皇家这滩浑水,他之所以搅合进来,说到底也是为了锦鱼为了孩子们,也是为了这些年他治下接触到的黎民百姓,还有皇上的知遇之恩。 这江山若是落入诚亲王这样狠毒的人手中,包括他们一家在内,天下百姓又有谁会有好日子过? 他不是看不出王青云真正的意图,但是相比太子,若是能借由华照,王青云垂帘听政,反倒是对这天下最好的选择。 不说的别的,王青云也好,王家父子也好,都有两样极难得的品格:大气与正气。 因此皇太孙这件事,并不能由自己或是王家提出来,必须让太子“自己”想出来,去跟皇上提。 否则就算太子看不明白,皇上也会看明白王家的意图。 皇上如今的情形,他也不能保证会不会一时糊涂,索性废了太子,改立诚亲王,以免江山落入外戚之手。 可皇上听到这事后,却突然病重,昏迷不醒。 实在是诡异得很。 若是此时皇上倒下,谁会因此得利呢? 其实是太子。他可以名正言顺登基。 文官这边,袁相虽倒,可有他和王尚书在。 武将那头,兵部牢牢掌在景阳侯手中。 诚亲王除非能拥兵造反,否则绝无承继江山的可能。 可是太子还在想皇太孙呢,他既没这能力,也没这胆量。 那么是诚亲王? 太子挪用海防银子的事,袁家和福建知府做得很周密。他若不是有景阳侯的帮手,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查出实情来。他找了个信得过的御史假意要举报太子,只是为了逼太子到绝路,早点让华照当上皇太孙。 诚亲王此时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否则他最该希望皇上健康,好利用这事废掉太子。自己名正言顺上位。 若是他不知道这事,那么……这次确实有可能是他下的手。因为他也看明白了,一旦华照当上皇太孙,就等于在向天下昭告,皇上绝不属意他承继大统。就是真起兵成功,江山也坐不稳当。 而他敢下手,只可能有一个前提。 那就是他已经作好兵变的准备。敬国公府已经倒向了他。 如果这样,情势已经万分危急。 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他当下也不跟太子辩驳,认了无能,对太子道:“如今休朝,殿下不如带着太子妃与照殿下日日在皇上寝宫尽力侍疾。”半句不提婉婕妤的事。 太子不耐烦道:“父皇昏迷不醒,如何侍疾?” 江凌淡淡笑了笑,道:“殿下不是想照殿下做皇太孙么?这时,自然要太子妃带着照殿下去好好侍疾。皇上哪时醒了,头一个见着的是照殿下,那这事也就成了八分了。” 太子这才勉强点了点头,又问:“婉婕妤的事,就这样不管了吗?” 江凌忙道:“既然由太子妃去侍疾,不如就让太子妃顺便查查婉婕妤的事。” 太子哼了一声,有些不屑,道:“她不过是银样蜡枪头,交给她,还不如交给柯侧妃!” 江凌道:“柯侧妃虽好,可在立皇太孙这事上,未必肯尽心。” 太子想了想,柯侧妃自己也有儿子。如果不是照儿最得父皇喜欢,又占了嫡出的名分,他倒是愿意让柯秀英的儿子当这个皇太孙呢。 现在还是先立了皇太孙要紧。 不行以后再换就是。 他当下才点了头,放江凌走了。 回到东宫,便交待了王青云。 王青云自然是做出一副孝顺贤良的模样,一口答应,立刻就带着华照去了。 到了皇上寝宫元英殿,却是皇后娘娘在主持大局,诚亲王妃带着孩子已经在了。 她不敢露出半点锋芒,小心翼翼请过安,皇后娘娘就面露不耐烦,说这里不需要她,让她回东宫去。 她忙带着华照下跪道:“本朝以仁孝治天下。父皇慈爱,若是传出去,妾身为太子妃,父皇病重不肯侍疾,岂不叫天下人耻笑皇家?耻笑娘娘?还请母后允我跟照儿在偏殿侯着,以便随时传唤。” 皇后娘娘想了一阵,便同意了。反正没有她的传唤,太子妃也进不了正殿。在哪里呆着都是一样的。 可皇后娘娘不知道的是,王青云在宫里早就密密的织了一张网。 她人虽在偏殿里,大殿里的情形却是一清二楚。 皇上仍是没醒。 太医们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皇亲国戚王公大臣都纷纷上书要进宫探病,都叫皇后娘娘以皇上要静养为由回了。 能进元英殿的,只有诚亲王一家。 就是太子来了,也只能进去略站一会儿,就出来了。 皇后娘娘的倾向实在过于明显。 可是宫外的人,对宫中情势却一无所知。 王青云表面平静,内心却判断,诚亲王要动手了。 她得立刻想法子送信给江凌和王家。 * 江凌这时早已经回到家中。 他洗漱换衣后,便带锦鱼进了卧室,并命所有人都退下。 锦鱼难得见他如此紧张,忙拉着他两人坐在罗汉床上。 他们如今的房子比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7 原来大上三四倍,更妙的是,这里烧的是地暖,整间屋子,温暖如春,却半点不呛人。 不过两人还是从前的习惯。 一到冬天就关闭书房,在卧室里放置桌几,书架。 屋子前后用落地罩做了隔断。 外面靠窗放了一只红木螺钿罗汉床。 床前搁了一长等长有丈余的花梨几。 几上面放着蓝锦暖窠,里面搁着珐琅彩的热水茶壶。 锦鱼从茶盘里,挑了两只粉彩花神马蹄杯,替江凌倒了一杯毛尖茶,自己也倒了一杯。 这些年她生活无忧,可不等于说她不知道回京之后,日子仍会如过去八年。 可越是事情重大,越是不能有着急。忙中易出错。 粉彩杯中冒出淡淡的白色水气。 江凌接在手里,略有些烫手,便慢慢吹了吹,整个人瞬间便静了下来。 他也不说话,脑子里把事情慢慢地过了一遍,已经有了几分把握,慢慢地品了半杯茶,才把事情跟她说了。 锦鱼听完,想了想道:“这件事实在是蹊跷。若说当时婉婕妤给皇上的药里掺些曼陀罗花粉,让皇上睡着,以免皇上立刻就答应了太子的请求,倒也说得过去。可是这药效不过一两个时辰,皇上总会醒的,她又怎么能瞒得过太医,做到让皇上一直昏迷不醒?这样的大事,她难道敢自己作主?” 江凌抬眸看向窗口。 室内点了烛,红黄的光晕一团一团的。 步步锦窗棂上,一格格,是暗黑的天空。 仔细听,有呼呼的风声吹动着窗棂,哒哒作响。 起风了。 他点了点头,道:“你料得不错,动手的是婉婕妤,也是皇后娘娘。” 锦鱼只觉得外面打了个天雷。 太子是不太成才,可是……皇后娘娘也不至于偏心到这个地步吧? 太子也是她亲生的啊?! 不过,她看了看江凌沉静的脸,她绝对相信江凌的判断。 皇后娘娘为什么会这样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现在该怎么办? 江凌伸出手来,轻轻握住她的,慢慢地摩挲着,道:“你跟孩子,收拾收拾到绿柳庄去住一阵子。” 绿柳庄如今已经俨然是一座数千人的大城。 什么都有。 走投无路的人,只要去到那里,总能有吃有喝。 赵妈妈把这座庄子打理得尤如一个独立王国。 就像当年人人都管三福庄叫洛阳庄,如今绿柳庄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孟尝庄。 只有他们自己还是习惯叫绿柳庄。 江凌的声音虽是冷静,可锦鱼却觉得寒风透骨,不由瑟缩了一下。 事情危险到这个地步了么? 她想了想,轻轻地摇了摇头:“把孩子们送走就是,我留下,帮你。” 江凌的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情意,有晶光闪过。 现在京里比战场还危险万倍。 他俯下头,轻轻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自嘲地一笑:“你会分我的心。若是他们捉了你去……我就不战而降,立刻为他们所用了。” 锦鱼眼中也涌起莹莹的水光,半天想了想:“我看还得带上宁哥儿,最好……”她想到此处顿了顿,看向他:“京中卫戍主要靠禁军与守备军。禁军由敬国公节制。皇上只信得过他。守备军如今在宜春侯手中,想来是可靠的。可若是诚亲王以柳镇之子为要挟,敬国公怕是……” 江凌想了想,蹙起眉头:“现在这种时候,谁也不能轻信。不管是柳家还是宜春侯府。” 锦鱼忙点了点头:“明日,我去一趟敬国公府,争取带柳镇之子一起去绿柳庄。” 江凌决然摇头:“不行。柳镇之子的事,交给我。” 他说完,便起身走到门口,让圆儿悄悄去叫豆绿,不许声张。 一时豆绿带着一身的寒气来了,江凌便交待她明儿去景阳侯府,偷偷通知景阳侯,让宁哥儿后日出城打猎,乔装之后,暗中前往绿柳庄。 豆绿一脸紧张,却没问为什么,只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江凌早早就出了门。 锦鱼起床就放出风去,说东东有些发热,又偷偷用些红色花粉在东东的背上大腿上点了些印子,大张旗鼓让找马太医来瞧。 等马太医走后,她便关闭了内院,将人都打发到了前院,说东东出痘了。 闹得全家不宁。又派豆绿去通知景阳侯府,说过年怕是不能回去了。让那边也别派人过来,省得病气过了人。 内院只留下三个蓝衣婢女还有三个孩子的奶嬷嬷,派了圆儿满儿守着内院的门口。 自己和三个孩子却都换了衣裳。 她穿的是蓝牌婢女的衣裳。 孩子们也都换成下人的服色。 再用黄色花粉把自己跟孩子们的脸手都染得黄黄的,这才由雷二嫂子领着出了门。 门上有人问这是要去哪里。 雷二嫂子大声道:“夫人说三少爷病了,趁着过年,放她们带着孩子回孟尝庄看看亲人去。” 一时上了马车,锦鱼心里十分忐忑,忍不住掀开翠色的窗帘朝外看去。 天气晴明,时近年关,就见大街上人来人往,个个都穿得厚厚的,脸上带着笑,大包小包地往家搬东西。 一派盛世繁荣国泰民安的景象。 哪里看得到半点危险的影子。 她都几乎要疑心江凌是紧张过度了。 可在大事上,江凌还未错断过。 浙哥儿半懂不懂,见她一直往外看,便问:“娘,我们为什么要逃跑?” 锦鱼不由失笑,想了想道:“不是逃跑,是娘跟你爹打了个赌。” 西西靠过来,睁着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打赌?赌多少银子?” 锦鱼“噗嗤”笑出声来,抓住她狠亲了一口,西西倒不嫌弃她,搂住她的脖子嘻嘻地笑着。 “打赌我们能不能混出城门口。” 西西道:“难怪娘给我们穿这样难看的衣服。是为了让爹爹的人找不到我们吗?” 锦鱼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锦鱼怕三个孩子在一处,太过扎眼,所以给东东喂了些安神的药,交给了蓝牌婢女的头头叫万娘的,坐在了别的车上。 便又交待了两个孩子一遍,一会儿如果在城门口有人盘问,要怎么应答。 尤其是名字,她图省事,只管他们叫大宝二宝三宝。 浙哥儿便问:“那赌注是什么?” 锦鱼摸了摸儿子的小脸,想了想,笑道:“盛世。” 如果江凌赢了,接下来应该有几十年的盛世。 若是输了,诚亲王这样的人当道,那便是乱世。 “盛世?” 浙哥儿蹙着眉毛,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能拿盛世当赌注。 等到了城门口,果然盘查得极严。 听说他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8 是江相府的下人,盘问得格外仔细。 盘查锦鱼这辆车的兵士长了一把络腮胡子。 他们在车上,那兵士在车下,狐疑地看了他们好几眼,指着浙哥儿和西西问是不是她的孩子。 锦鱼不敢说话,低眉垂眼点了点头。 浙哥儿也跟着点了点头,心虚地不敢正眼看兵士。 西西却唯恐天下不乱,爬到车门口,张着大眼,故意往那兵士跟前凑,眼睫毛都要戳在人家的胡子上了,一副你怎么认不出我来的模样,还主动道:“我叫二宝。” 锦鱼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里。就怕西西为了帮她爹赢,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她一直没跟孩子们说实话,既怕吓着他们,也怕童言无忌,走露了风声。 可谁知歪打正着,那兵士见这小姑娘一点不怕自己,倒去了疑心,心道大户人家的婢女果然都与众不同,多看了锦鱼两眼,挥了挥手,放行了。 车子出了城门,锦鱼回头看去,就见士兵们对进城的人也盘查得十分严格。 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真的是谁都不能相信。 便是大姐夫宜春侯没有投向诚亲王,也保不齐他手下的军官里有诚亲王的人。表面上不在城门拦下他们,只要传出消息,叫人追来,抓了他们去,威胁江凌,也不无可能。幸亏她们今天是乔装出城。 西西却坐在马车上,不开心地蹬着小腿,十分郁闷,哼道:“真笨,我都凑得这么近了,还认不出来。爹爹这下可要输了。” 浙哥儿瞪她一眼:“我想要娘赢。你懂什么叫盛世吗?” 西西摇头。 浙哥儿得意地晃着小脑袋,道:“尧天舜日,唐虞之治,就是说天下老百姓个个都能吃得饱饭穿得暖衣,日子过得太太平平。” 西西问:“现在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吗?” 两个孩子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辩了起来。 锦鱼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与三个孩子,让江凌彻底没有后顾之忧。 * 出了城,万嫂子便把东东抱回了锦鱼的车上。 也许是起得太早,也许是刚才大家的情绪都太过紧张,没一会儿,母子四人就都倒在车里,睡得香甜无比。 迷迷糊糊中,锦鱼好像看见了诚亲王。 红色甲胄的禁军沿着宫墙,手中的火把,像无数蠕动的会发光的蚂蚁。 她不知为何,赤着脚,急得四处奔跑呼号,想要找到江凌,可宫里太大了,她跑得要断气,都没找到江凌。 正急得要哭,却觉得好像什么东西要爆炸一样,激烈地晃动起来。接着就听得有刀剑铿锵之声。 她突然就看见了江凌。 高高的宫阶之上,诚亲王与柳镇带兵闯宫,江凌护在皇上身前。 柳镇弯弓搭箭,一只血色的羽箭嗖地一声,朝江凌飞去。 锦鱼拼尽全身的力气,嗓子却好似哑了一样,半天才勉强挣扎着,喊出两个字:“不要!” 猛地从梦中醒来,眼中看见的是青布的马车蓬顶,额角冰凉。 外面有人在呼喝,有什么东西砰砰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像是拿着铁钳刮着锅底一般。 她惊悚万分。 难道诚亲王的人追上来了?! 第146章 天意重逢 锦鱼心口跳得犹如擂鼓一般, 急急翻身,伸手先去摸三个孩子。 见浙哥儿也醒了,正迷迷糊糊揉眼睛。 东东跟西西两个却是背对背, 像一对小虾米, 仍是睡得沉沉的。 她忙上前抓住浙哥儿的手, 轻声道:“你别出声。娘先看看是怎么回事。” 她听声音是从前右方传来, 便偷偷掀开右侧翠绿的窗帘,可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们一行一共三辆马车,她坐的是第二辆,所以前方的马车挡住了一多半的视线。 只得咬了牙,爬到马车门口, 偷偷打开车门,朝外看去。 可还是只看得见对面停着一辆高宽都至少有两丈的大马车,黑色的车身, 贴着金珀海水花纹,四角挂着闪闪发光的珠串,车辕上架着四匹高大健美的马匹。每一匹马的毛色都如淡金珀一般闪闪发光。 那辆大马车之前, 还耸立着四匹大马, 漆黑如炭, 高大健壮, 比寻常在京中所见的马匹看着都要高大几分。 有两匹马上坐着人。 隆冬的天气, 那两人却只穿着薄薄的青色夹衣, 紧紧绑着黑色腰带, 身板挺直,脸上带着嬉笑。 锦鱼虽然自己不会武功, 可见过不少会武功的人。见这两人的坐姿,就知道必是习武之人。 又有金属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显然前面还在打斗。只是被前面的马车挡住, 她看不见,却能听到那些人在嬉笑。 “经哥,你行不行啊?四个女娘你都打不赢?” “中原女子很厉害啊。呵呵呵呵……” 腔调怪怪的,难道是什么有身份的胡商? 锦鱼不由松了一口气。这些人应该跟诚亲王没有半点关系。只是不知道怎么会打斗了起来? 又十分惊讶这些人武功怎么这样高强。 她的四个蓝衣婢女这些年什么事都不需要做,只专注修习武功,她还特意给她们请了武术的师傅,因此一般人根本不是她们的对手。 可如今四个一起上,都不是人家一个侍从的对手。 有心想叫他们别打了,可她以什么身份出面呢?万娘与人动手之前,也没问过她,显然是不想暴露她的身份。 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看上去像是极有钱有势。 可似乎也没太大的恶意。 她决定静观其变。反正对方并无伤人之意。 又打斗了一会儿,她的四个婢女显然已经不支,呼吸声越来越重,就听对面突然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爹爹,让阿经把她们一个个捉了吧,我想早点看到爹爹说的绿柳庄。” 这孩子的声调虽也是官话,听得清楚,可是与刚才那几人又不同,那种怪怪的腔调,倒像她遇到过的南洋商人。 意外听得这孩子提到绿柳庄三个字,锦鱼心中一跳。 现在外头已经很少有人管绿柳庄叫绿柳庄了。江湖上孟尝庄如雷贯耳。 果然,就听万嫂子吃喘吁吁地道:“你们是什么人?去绿柳庄做什么?” 那稚嫩的声音道:“咦,我们去绿柳庄,又关你们什么事?” 万嫂子道:“怎么不关我们的事?绿柳庄是我家夫人的赔嫁庄子,你们……” 谁知她话音未完,对面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住手!” 这成年男子的声音明明并不严厉,但刀剑铿锵之声顿停。 只见一个身影突然飞上了空着背的一匹马,那人身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9 精干矮小,手中握着一柄雪亮的弯刀,脸色红润,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就听那人又问:“你们是卫夫人的婢女?为什么马车上没有徽印?” 锦鱼恍惚中觉得有些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 又想如今她再回京师,世人早忘了当年的卫五娘子,都喜欢叫她江夫人。怎么这人还知道她姓卫,称她为卫夫人? 万娘奇道:“老爷认识我家夫人不成?” 锦鱼心中狂跳,一个名字在口中呼之欲出。 却见对面马车门一开,高高的车辕上站了一个人。 那人容长脸儿,皮色微黑,像是经历了不少风霜,下颌留着一把长长的胡须。 可是身上的衣服华光闪闪,竟不是普通织锦,而是用细细的珍珠拼接的图案。 不过是赶路时穿的寻常衣裳,竟是这样奢靡。 除了他,这天下,怕也没有别人这样喜欢华丽的服饰。 锦鱼不由惊喜交加,想要出口呼喊,却又想起自己这次是乔装出行。 他们这样在路上打斗,前后都有路人看热闹。 若是这时相认,她带着孩子偷跑的消息便掩盖不住了。 怎么也想不到,他一走十年,居然会在这样的情形下重逢。 她眼中发热,强忍心中激动。 这时万娘突然尖叫了一声,身形一矮,从婢女齐齐跪倒在地,呼惊喜交加喊道:“钟公子!” 钟哲站在车辕上笑道:“亏得你们还记得我。我刚刚回京,带的人有些多,便想先到绿柳庄住下,缓缓再进城。” 万娘哽咽道:“公子大恩大德,怎么敢忘?绿柳庄里,公子的屋子,从未动过。若是刚才知道是公子,便是退让十里百里,也是该的。是我们冲撞了公子。对不起。” 万娘虽是激动,但是仍是没有说出锦鱼就在后面车上。 锦鱼不由暗暗点头,她这些婢女教得极好。 也大约明白了,这场冲突的起因。 钟哲的马车实在太大了,想来这条路错不过,只能一方避让到宽敞处。 她的婢女不肯,这才动了手。 正想着,浙哥儿凑过来头,轻声问:“娘,难道对面的人是钟三伯伯?” 锦鱼不由哑然失笑。这些年她偶尔也会跟孩子们提及钟哲。尤其是刚回京住在国色天香园时,自然不免提及当初怎么会买下这个园子的。也说过当年绿柳庄怎么建起来的。 她实在没想到浙哥儿这样聪明,便点了点头,道:“嗯,只是路上人多,不能相认。等到了绿柳庄再说。” 浙哥儿小脸通红,眼睛亮晶晶的,有些崇拜和期待。 因为他叫浙哥儿。 爹爹有时候会开玩笑,说不该管他叫浙哥儿,回头钟三伯伯知道了,说不定会生气。 虽然哲与浙不一样,但是发音相同。 钟三伯伯说不定会以为他们故意占他便宜,给儿子取了个相同的名字。 锦鱼自然不知道浙哥儿的小脑袋瓜里在想这样奇怪的事。 她的心思回到了刚才那个梦里。 那种感觉太真实了,仿佛那只血色的箭射入了江凌的胸膛。 实在让她不安。 这么多年,她都没离开过江凌半步。 现在京城风雨如晦,她却带着孩子出了京。其实无论是跟敬国公府对话,还是去劝柳镇,或者进宫见王青云。她都比江凌方便得多。 之前答应带着孩子出来,是因为不放心把他们交给别人。 可天意让她在这里与钟哲重逢。 别人她信不过,钟哲她若也信不过,那这世界上,也没有信得过的人了。 她正暗暗筹谋,就听得钟哲道:“可是你们若是去绿柳庄,怎么走的方向却是相反的?” 万娘笑道:“绿柳庄越来越兴旺,前些年赵妈妈便着人在小河湾那头架了座一桥,进出方便了许多,不用绕路了。” “怎么,你们夫人到底把小河湾要回来了么?” 锦鱼失笑。没想到钟哲竟然还记得这件事。 小河湾是原来的绿柳庄,有良田,还有一条水源丰沛的小河。 许夫人舍不得给她作嫁妆,硬是把原来的绿柳庄改名成小河湾,改了鱼鳞册,把这个好庄子给了锦心。 可是后来锦心去了边关,说是需要用钱,要把这块地卖掉。赵妈妈还记得当年钟哲说过,最好是买下这片地,便先斩后奏,替她买下来了。她当时远在青州,还是事后才知道的。 果然就听万娘跟钟哲回道:“我们夫人花了五千两买的。” 听到钟哲连这样的小事都记得清楚,锦鱼决心更定。 这真是老天送上门来的大福气。 把三个孩子托付给钟哲,怕是比跟着她自己还安全。 那头钟哲已经叫自己的车队掉头。 折腾了半天,大家原来竟是同路人。到得绿柳庄已经是正午。 绿柳庄如今虽常见有人来投奔,可是今日见这车队浩浩荡荡,实在惊人,大人小孩子都跑出来看热闹。 等知道是钟哲回来了,整个山庄都跟过节了一般,立刻就有人开始放鞭炮,热闹非凡。 倒没多少人注意到夫人的蓝牌婢女们回来了五六个,还带着孩子。 万娘就在这一片混乱中,带着锦鱼母子三人住进了自己弟弟一家。 万娘的弟弟弟媳妇,自己也有三个孩子。最小的一个才一岁,还没断奶。 这也是锦鱼决定住万家的原因之一。东东现在还没完全断奶,需要一个奶妈。 万娘的弟弟媳妇虽然以前也远远地见过锦鱼,可事隔多年,哪里会想到锦鱼会化妆成一个普通的仆妇出现? 见到她们母子三人,只当是府上有身份的仆妇,一个劲地说“夫人跟前便是阿猫阿狗,也比别人尊贵些。” 十分热情地招待了一番。 等到了晚上,锦鱼与三个孩子就跟万嫂子挤一间屋子。 屋里有两张床,锦鱼带着西西睡一张,浙哥儿跟东东睡一张。 万嫂子则打了地辅。 好在这里都是吊脚楼,打地辅也不太冷。 三个孩子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陌生环境,都睡不着。在床上打打闹闹地折腾。 锦鱼便搂着西姐儿,对浙哥儿道:“浙哥儿,你看爹爹笨得很,都找不到我们。明日小舅舅来了,你们便跟着小舅舅一起,好好躲起来,娘要回京去,接爹爹来,等他来了,看他能不能把你们找出来。” 西西道:“娘,我们不回去过年了么?” 锦鱼笑道:“这要看你爹爹是不是聪明了。” “爹爹聪明,爹爹最聪明,爹爹是诸葛亮。”西西不服气地嚷。 锦鱼笑着也不驳她。在她心里,江凌何尝不是最聪明最有计谋的。 可是有些事,谋事在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0 ,成事在天。 这一回,她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是那么好福气。 等好容易把三个孩子都哄睡了,锦鱼才表扬万娘道:“你今日处置得很好。没在路上揭破我就在后头车上。” 万娘笑道:“跟了夫人这些年,若是这点事都办不好。我还有脸再伺候夫人吗?只是没想到,他们说不过,就先动了手。” 两人闲话了几句,万娘才好奇地问:“夫人不想与钟公子相认么?” 锦鱼想了想,道:“自然是要相认的。”又交待了万娘一番。 这一夜锦鱼想了许多的事。 似乎一闭眼,再一睁眼,便到了天亮。 吃过早饭,万娘已经把昨夜她交待的事情办妥了。 锦鱼便跟着万娘一起去了钟哲位于山下的屋子。 她进去的时候,钟哲正在教两个小孩子煮茶,那两个孩子都七八岁的模样,长得像是南洋那边的人。 屋子里混杂着酒气和茶香。 可见昨日,钟哲真是喝了不少的酒。 锦鱼的偷偷扫了一眼这屋子。就见屋子时果然一尘不染,完全不像是十年没人住过的房间。 窗口蒙着雪白的皮纸,大约是年底前换的。 屋里挂着的帷幔翠绿的颜色好似三月的新柳。 她的目光落在窗边墙上。 那里挂着一幅九九消寒图,九瓣玉兰,已经有六朵填了淡淡的粉色。 那颜色也慢慢进入她的眼中。 万娘拉了她一把,她才回过神来,跟着万娘一起朝钟哲行了礼,道:“丹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单独跟公子说,不知道公子可不可以……” 她话未说完,钟哲手里的握着的天青茶荷“啪”地一声,掉在桌上,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那两个孩子似乎吓到了,直叫“爹爹”。 钟哲半天回过神来,指了指那两个孩子,道:“万娘,先带他们出去吧。” 锦鱼低着头,直到万娘与两个孩子出去,屋门从外头塔地一声轻轻阖上,她才抬起头来。 她在两浙时,出门逛去,不想叫人知道她是知府夫人,便自称丹娘。 钟哲果然是知道的。 那个什么撞上门来让她发财的潘老板,定然就是钟哲的人。 她的目光与钟哲的在半空中相遇,眼中浅红慢慢涌上一层晶光,轻轻叫了一声:“三哥。” 十年漫长的时光凝成的冰,就在这轻轻的一声中尽数化成了水。 钟哲远远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那只摔断了的天青茶荷,暴露了他曾经的失态。 半天他才清了清嗓子,道:“你怎么这副鬼样子?跟江凌吵架,离家出走了不成?” 锦鱼嘴角慢慢翘起,上前收拾掉在桌上的碎茶荷与茶叶渣子。 收拾干净了,才坐下笑道:“说来话长。” 他们有的是时间。 锦鱼先问了钟哲这些年的经历。 钟哲却只简略地一带而过,只说不过是四处经商。到过南海,也去过漠北。 锦鱼想了想,见他也不提那两个孩子,只得忍住好奇。 最后才把京中情形说了。说到皇上突然病重,情况危急。 钟哲苦笑一声:“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江凌回京,朝局早就稳当了呢。看来我回来的不是时候。” 锦鱼听他酸江凌,也不好替江凌辩解,只得道:“再有一两个月,总是会稳定了。” 钟哲冲她翻了个白眼:“那你岂不是要像个黄脸婆,东躲西藏两个月?!孩子们呢?他们过得惯?” 锦鱼笑起来,道:“所以,我来求三哥帮忙。我想回京去,孩子还有我弟弟宁哥儿,想托给三哥。” 钟哲皱起眉头,横了她一眼:“这么多年不见,你就不怕我也是诚亲王的人?或者离开富贵乡这么多年,突然想要出人头地,把你的孩子还有弟弟都送给诚亲王作人情?” 锦鱼淡淡一笑:“若真如此,就是天意。我谁也不怪。” 钟哲盯着她看了片刻,没有作声。 锦鱼不由有些尴尬。 她身上穿着蓝牌婢女们的衣裳,倒也簇新整齐,只是脸上抹了黄色的花粉汁,黑黄干瘪,显得像生了什么大病一样,凭空老了十岁。 可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若没有那粒南洋粉珠,没有老潘,没有墙上那张消寒图,钟哲刚才的话,确实会让她动摇。 也许她不该利用钟哲对她的感情,让钟哲替她承担这样大的责任。 可是现在的情形,钟家与王家也是一条船上的人。 钟哲没理由不帮他们。 可没想到,钟哲却死活不同意,反而逼问她到底想办什么事,他替她去办就是。 还说他手下不少能人异士,不管是要把柳镇的儿子拐跑,还是偷入皇宫去替皇上诊治,亦或是直接刺杀诚亲王,一了百了,都不在话下。 若不是锦鱼心志坚定,差点儿就被他说服了。 最后,锦鱼实在无奈,只得道:“三哥既不肯帮我,我就只好把三个孩子托付给我弟弟了。” 说着,故作生气地站起身来,转身就要出门。 一直走到门口,才听到钟哲无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算了,我定然前世欠了你的。你定要回京,我派两个人给你吧。” 锦鱼大喜,忙转身奔回,郑重地朝冲钟哲行了一个大礼。 到了中午,宁哥儿打扮成一个落难公子,也来投奔了万娘。 万娘便引他到钟哲的屋子来见了锦鱼。 宁哥儿看看钟哲,又看看锦鱼,有些不敢相认。 锦鱼索性让万娘把三个孩子都带了来。 对外只说是钟哲要给自己的两个孩子找玩耍的小伙伴。 因为钟哲带的人多,昨夜绿柳庄就已经折腾过一回,钟哲屋子周围的房子一共腾出来十来间。 此时钟哲便又叫人调配了一番,把宁哥儿他们四个都安排在了离他最近的地方,又把那两个孩子叫了来, 原来这两个孩子竟是龙凤胎,今年都是七岁,男孩子叫阿宏,女孩子叫阿福。 那两个孩子对于突然多出来的小伙伴十分好奇,拉着钟哲,问是什么人。 钟哲不满地瞪了锦鱼一眼,道:“是别人硬塞给我的包袱。” 便指着宁哥儿让叫“小九。” 锦鱼暗暗失笑,小九,不就是小舅么。 浙哥儿跟西西听钟哲说他们是包袱,都不高兴地嘟起了小嘴,尤其是西西大眼都红了,委屈地看着锦鱼。 锦鱼也知道自己的三个孩子从小就是众星捧月,回到京里,虽是好些,可便是华照这样的小皇孙,都对他们客客气气的,尤其是西西,都是别人讨好她的,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她便蹲下身,牵起西西的手道:“二宝,你们一定好好地陪阿宏少爷和阿福小姐玩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1 儿。他们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对京里的事,不太知道。阿宏少爷跟阿福小姐高兴了,钟公子就不会说你们是包袱了。” 西西不满地瞪了钟哲一眼:“娘,我们什么才能见爹爹,我要回家。” 锦鱼正要说话,阿福却怒了,长黑睫毛的大眼睛瞪得铃铛大,直冲过来,指着西西道:“你为什么瞪我爹爹?我不要你跟我玩了。” 西西怒道:“我就瞪,我才不要跟你玩!” 阿福身形一闪,速度飞快,扬起小手就要打西西。 锦鱼也没想到这小姑娘手脚这样灵活,本能地把身子一转,用背去护着西西。 可身上却并没落下小拳头,她转头,原来钟哲已经不知何时抓住了阿福的后衣领子,正在呵斥小姑娘:“谁许你打人的,快认错!” 阿福委屈地眨巴着眼睛,两粒大大的泪珠滑下来,却不肯说话。 阿宏忙上前替妹妹求情。 锦鱼不由暗暗头痛。 钟哲看来不太会带孩子。 当着孩子的面,说他们是包袱。也难怪西西要生气。 这时浙哥儿却站了出来,一脸严肃对西西道:“二宝,你忘了,你昨天答应我要帮娘赢的。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西西嘟着小红唇,拧开了小脑袋。 浙哥儿便对阿宏阿福行了一礼,道:“宏少爷,福姑娘,是我妹妹失礼了,我替她给你们赔不是了。” 见儿子这样懂事,锦鱼心里又骄傲又暖暖。 东东在万娘怀里,什么也不懂,见哥哥如此,两只小手笨拙地拱着,嘴里叫道:“赔不是,赔不是。” 那阿福见状才“噗嗤”一声破啼为笑。 钟哲嘟囔道:“什么少爷小姐的……” 锦鱼忙打断他,道:“这三个孩子能陪着小爷小姐玩耍,是他们的福气。” 钟哲横了她一眼,只能硬生生忍住。 吩咐带孩子回自己的屋子,拿些新奇的玩意来给他们玩儿。 等孩子们闹哄哄地都走了,钟哲才招了两个人来。 锦鱼见其中一人是昨日与四个婢女动手的阿经,另一个是肤色黝黑眼眸黑亮的女子。听钟哲介绍是个苗族女子,叫阿罗。 锦鱼怕他们江湖气太重,便让万娘帮着找了几套下人小厮的衣裳给他们换上,一路叮嘱,这才赶在城门关闭前,带着二人匆匆回了京。 第147章 进宫治病 江凌锦鱼竭尽全力想要改变情势, 诚亲王自然也没闲着。 那日婉婕妤临时机变,迷昏了父皇,之后便立刻通知了他皇太孙一事。 他与幕僚商议出对策之后, 就去见母后, 请母后想办法在宫内阻止父皇。 可谁知母后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父皇自那日起就突然昏迷不醒。 他与母后思索再三, 打算不如一不作二不休,囚禁东宫,矫诏废掉太子,再改立他为储。 这件事,本来最大的阻碍便是敬国公夫妇。 所幸母后已经成功说服了他们。 十年前他暗杀大哥失败, 母后后来知道是他所为,私下把他叫去宫中,大发雷庭。 他苦苦哀求了整整三年, 母后才终于原谅他。 那之后他便没敢再对大哥出过手。 只是改变了策略,不断搜集各种证据,让母后看明白大哥到底有无能。 若是让大哥当上皇帝, 这江山不是王家的就是柯家的。 他想跟大哥争, 不是因为他野心大, 而是只有他才能守住华家的江山。 母后一开始自然是不信的。 也不愿意看到他们兄弟阋墙, 更怕他们自相残杀。 他只有一再保证, 登基后只会贬大哥为王, 幽禁京中, 做个富贵闲王,绝不会为难大哥。 这些年他小心谨慎, 步步为营,又收买了母后身边最信任的宫人。 滴水穿石, 母后渐渐信了。 只是仍不肯点头。 他便兵行险着,暗中送了婉婕妤进宫。 这实在是一步妙棋。 早些年,秦凤路知府是太子的人,还进献过一座独一无二的琉璃屏风,后来调任他所。 他暗中捏住了此人的把柄,让他表面上继续为太子效力,却在关键时刻,让他从秦凤路给父皇献了个美人儿。 美人儿进宫后,母后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大降。 他又怂恿母后去查婉婕妤的底细,查下来,发现果然是太子的人送进宫的。 母后这才大怒。 认为太子愚蠢不孝,为了早日登基,故意献个美人来残害父皇身体。 终于彻底站在他这一边。 他见时机成熟,又怕夜长梦多,这才让婉婕妤把父皇弄病了。 敬国公回京,太子一见面就把人全家都得罪了。 后来母后出面不断游说,顾家也在中间帮手,敬国公总算是点了头。 搞定了敬国公,他的谋反,已经成功了一半。 不过太子这边,最让他觉得棘手的,是江凌。 这些年他为了争取母后的信任,也因为江凌知趣离开,所以未对江凌出手。 可没想到江凌竟会做大到这个地步。 那天长亭接人,他实在震惊,竟然有那么多官员去迎接江凌回京。 所以自那日起,他就派了三组密探日夜监视着江家。 父皇突然昏迷不醒之后,江凌去了趟东宫。 回家第二天,就突然对外宣称最小的孩子在供痘娘娘,还打发了几个蓝衣婢女带着些孩子回孟尝庄。 他十分怀疑江凌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谋划,便立刻联络敬国公,认为事不可再拖。 谁知敬国公却跟他报告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说是军中人脉查到太子挪用了九十万两福建海防款。 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不如先把皇上救醒,到时候只消参太子挪用海防款,皇上必废太子。 到时候,敬国公保证拥他名正言顺做太子。 这之后,只要婉婕妤使些手段,让父皇寿终正寝,他就是正正当当的天子,天下人谁还能说得出半个不字? 这自然是最妥当的法子。 虽有敬国公父子,起兵也是下下之策。 京城内有两只军队。 十万禁军由敬国公节制,已经是他的人。 五万守备军的将领宜春侯是景阳侯的大女婿,他怕打草惊蛇,没敢去拉拢。但是已经把守备军副指挥使收入麾下。一旦起兵,只要杀掉宜春侯,守备军不难掌控。 但是京城外却有景阳侯掌控的西山大营,有三十万人马之多。 若是江凌已经识破了自己的安排,西山大营恐怕已作好准备,再加上他并未完全掌控守城的守备军,到时候若有人里应外合,西山大军入城轻而易举。 更何况现在敬国公又不太愿意起兵。 他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2 若是强行举事,成功的可能性小于一半。 因此彻夜盘算之后,决定暂时不举事,先尽力让父皇苏醒。 这些日子,他都做出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四处寻医问药。一波波的名医往宫里送,可都束手无策。 不过,他也没放松对江家的监视。 为确定江凌是不是已经认破了他的计划,他还特意招见了监视江家的探子亲自询问。 那探子是他手下密探中最谨慎之人。 说那日江家蓝牌婢女出门后,他就一路跟着,在城门盘查时,没见着可疑。 江家的马车上一共只是四个孩子,一男三女。 他并没因此放松,而是一路暗中跟随。 中途,见一个婢女把一个小女孩从最后那辆车上移到了中间那辆车上。 后来又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位姓钟的公子,两边打了起来。 他隔得远,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后来见那些婢女都朝着那位钟公子跪拜,然后两路人马一起去了孟尝庄。当时所有婢女都参加了打斗,只有中间那辆车的婢女留在车上照看孩子。 他怕引起庄中人的注意,没敢进庄打听。 只是远远看到孟尝庄的人欢天喜地地放了鞭炮。 这密谈说话也简洁,只如实道来,没有自己添油加醋。 诚亲王听完,倒想起一个人来,便问那钟公子什么打扮。 那密探便如实道:“十分华丽。” 诚亲王不由挑了挑眉毛,笑了起来。 原来钟哲竟然回来了。倒是可以利用此事,再挑拨一个太子与王青云的关系。 他便嘱咐继续紧盯着江家。 待此人走了,他才又招了一名影卫进来,吩咐道:“立刻去跟孟尝庄的内线接头,让他们密切关注钟哲的动向,再查一查,卫锦鱼和江凌的三个孩子是不是在孟尝庄。” 那影卫应了一声“是”便迅速消失了。 第二天,他就接到孟尝庄的密探报告,说是卫锦鱼并不在孟尝庄,钟哲带了两个南洋长相的孩子回来,在庄上找了几个孩子作玩伴,那几个孩子都称呼钟哲的两个孩子叫少爷小姐,并无异常。 派去问马太医的人也证实,东东是出痘了。 江家这边也说无什么特别的人进出。 他才终于放了心,认为江凌也不过如此,应该还没识破他的布置。 那他就还有时间,慢慢执行敬国公的计划。 正松了一口气,却突然接到消息说钟哲带回了三个奇人,太子已经领着进了宫,要给皇上看病。 他当即扔下了最后一丝怀疑,急急地赶到了宫中。 * 却说那天锦鱼回京,并没回江家,而是先替钟哲送了一封信给钟家,便直接去了王家。 钟微听说是钟哲派来的人,立刻欢天喜地召见了他们。 见到三人后,其中一个黑脸的女子便递上来一封信。 钟微接过那信,抽出信瓤看时,却见上面是几句诗。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不由觉得莫名其妙。 这诗说的是前朝贵妃如何得宠,与君王日日花天酒地,奢侈享乐。 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这几行诗中既有青云,又有君王,暗合了太子妃的名字。 可既然是她哥哥派来的人,要问也只会问锦鱼,不会问及太子妃啊? 想到锦鱼,她猛地一惊,这字迹,不正是锦鱼一笔秀丽的簪花小楷么? 难不成她哥哥爱锦鱼爱到,手下人连字迹都要模仿锦鱼的? 她狐疑地看向地上三人。 三个女子。 一个脸色黝黑,一个不男不女,都完全不像京中人士。另一个却是低着头,看不见脸,只是那周身的气韵,却有一种掩盖不住的贵气。 她不由把目光落在那低头的女子身上。 纤侬的身影,腰肢细细的,胸部却很饱满,站在那里似乎极力隐藏自己,可是还是像一株挺拔的小杨树,有一种寻常女子没有的健康明媚。 恍然之间她忽然就明白过来,不由激动得颤抖,半天才稳住自己道:“我明白了。我三哥这些年走南闯北的,每次来人,都会送我些好礼物。你们这回可有带什么特别的东西?我正愁不知道送什么礼物进宫给太子妃呢。” 就见那熟悉的身影绞在腹前的双手动了动。 她便知自已猜对了。 他们王家如今行事也是得分外小心。 诚亲王的眼线无所不在。 若不是这样,也不会太子才说要立皇太孙,皇上就昏迷不醒。 前日太子妃送了信来,说皇上昏迷不醒与皇后娘娘有关。 青山立刻就把消息给江凌送去了。谁知江凌却回说,早已经知道了。让他们别急,皇上无恙。 那之后,宫里的情形他们就完全不清楚了。 现在锦鱼想亲自进宫面见太子妃,化妆了到她这里来。 她自然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事办成。才问这样的话,暗示她答应送他们入宫。 却听那黑脸女子回道:“我们。” 她不由暗暗吃惊。 送一个人进宫已经不容易,一下要送三个?怎么可能办得到? 不想就听黑脸女子又道:“我们会医术,会解天下奇毒。” 她大喜,锦鱼也太厉害了,连借口都已经替她想好了。 若是医者,别说三个,就是十个也是送得进去的。 她忙命人收拾一个小院给三人单独住下。又令人去叫王青山与王尚书,说钟哲回来了,带了三个奇人,能进宫去看皇上的病症,也许能查出皇上是真病了,还是中了毒。 王尚书亦是喜不自禁,第二日一早就备了车马,带着锦鱼三人去了东宫,求见太子。 太子听说钟哲带回来的海外奇人,巴不得能治病,便立刻招了进来问话。 那阿罗果然对答如流,说一个人昏迷不醒有很多种缘故,光是毒草毒蘑菇毒蛇毒虫,一口气就说了有几十种,听得太子目瞪口呆,一刻不停,便领着三人直奔元英殿。 皇后娘娘听得说是钟哲回京带的奇人,也只是犹豫了片刻,便令带进去。 现在所有的人都期待皇上早日醒来。 太子是希望皇上醒来立皇太孙,让诚亲王彻底死心。 而诚亲王则是希望皇上醒来,参奏挪用海防银子的事,彻底扳倒太子。 所谓是各怀鬼胎。 * 锦鱼见事情进展得一如预期,倒是越发谨慎了。 她也是在回京的车上,才知道钟哲给她的两个人,都是奇人。 阿经年纪不大,可却是钟哲护卫里武功最高的。 据说若是要他翻墙进出后宫,也不在话下。 而阿罗是苗女,擅用苗药,尤其会识毒制毒解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3 毒。 她便顺势想出了这个进宫替皇上看病的主意。 一时进了元英殿,只闻得满殿药味。 她也不怕皇后娘娘认出自己来。 一是自己如今脸上抹的百合花花粉,黄得很,轻易拿水都洗不掉。 二是这大殿宽宏,虽是白天,里面的光线也暗淡。 三是皇后娘娘与她也不过近十年前见过一面,哪里记得她长什么模样。 就听小太监吩咐道:“还不跪下向皇后娘娘请安。” 她忙跟着阿罗和阿经两个拜倒,故意笨手笨脚,以免叫人识破。 “你们三人,都各自擅长什么?”皇后娘娘的声音有些疲惫苍老。 “民女擅长治毒。”阿罗先答道。又指着阿经道:“她虽是个哑巴,但擅长……推拿。” 锦鱼愣了愣,倒没想到皇后娘娘会一个个问。 可能因为她答得慢了,反引起了皇后娘娘的注意。 就听皇后娘娘道:“你呢?也是哑巴不成?” 锦鱼忙道:“民女会种植各种药草。” 她特意用的是在两浙时学会的吴语。还故意哑着嗓子,就怕自己一开口,叫太子与诚亲王认出来,毕竟他们前不久才见过她。 可是这吴语对于京中人士来说,有些难懂。 阿罗便替她用官话重复了一遍。 她明明是个苗女,官话却说得很标准。 “既如此,阿罗,你一个人进去就成了。”皇后娘娘道。 阿罗可能是出自乡野江湖,对得罪皇后娘娘有什么后果并不太知晓,竟立刻大声驳道:“阿经不去无妨。阿丹得跟我进去。我想不起花草时,要问她的。” “大胆!无礼!”殿里响起四五声呵斥,有太监有宫女。 “母后,罢了。这些江湖上的能人异士,哪里懂得宫里的规矩?只要父皇能醒来,这点小小无礼又何必在意?”想不到,竟是诚亲王在替他们说话。 本该替他们说话的太子却傻子一样。 锦鱼不由暗暗气闷。 又奇怪为什么一直没见着王青云。 正狐疑,就听外头有宫女传道:“太子妃带着照殿下求见。” 皇后娘娘道:“什么时候,她还来添乱。让她好好在偏殿里呆着!”口气十分不耐烦。 锦鱼这才知道王青云竟然连这元英殿的正殿都进不来。 皇后娘娘挥了挥手:“去吧,本宫倒要看看你们是不是真有本领。若是骗子,便拖出去打死。” 锦鱼浑身瑟缩了一下。 她只想着怎么混进宫来,可没想到皇后娘娘现在竟然也这样残忍无道。 难怪能与诚亲王母子两个蛇鼠一窝。 可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能见到皇上,亲眼确定皇上的情形,比什么都重要。 * 皇上的寝殿大,床也大,盘龙紫檀架子床,挂着明黄的帐帷,皇上仰面躺在靠床的外侧,床里面剩下的面积起码还能平躺七八个人。 皇上最信任的大太监张公公一脸憔悴站在床边上,见皇后娘娘与两位殿下进来,便躬身行礼。 皇后娘娘便指着阿罗道:“说是她能辩毒。皇上的病既然太医们全都束手无策,也指不定是中了什么毒。” 张公公往床前一拦,身体弯得像只要折断的虾米,道:“娘娘,这……这女子看着不过二十许,太医们都瞧不出来……” “张公公,这可是宏图侯家三儿子送来的人。谁不知道,他从小不务正业,可走南闯北的,结识的人却是不少。”太子急道。 张公公身上弯得极低,却仍是没让。 “有志不在年高。江凌不到三十就已经为相。这女子二十许能治天下奇毒有什么可奇怪的?”说话的竟仍是诚亲王。 锦鱼不由暗暗纳罕。 看上去,诚亲王怎么比太子还着急呢? 当初江凌不是说诚亲王都要起兵了么? 难道他做了什么,让诚亲王改变了主意?一心也想让皇上醒来? 她轻轻拉了拉阿罗的衣裳后襟。 阿罗便道:“这位公公也太小心了。既如此,不如我就在旁边看着,这位公公只需要按我说的替我来检查就是,这样你可放心?” 张公公这才点点头。 阿罗看了锦鱼一眼,这才道:“请拿一盏灯来。” 立刻便有人递上一盏青铜油灯。 张公公举在手上。 阿罗又道:“请公公去翻看一下皇上的眼皮,再拿这灯照上一照。” “这……不妥当吧?”张公公道。 锦鱼冲阿罗使了个眼色。 阿罗便有些不高兴道:“你这公公,推三阻四,莫不是就是你下毒害的皇上,怕被我们瞧破手脚?” 张公公为难地看了一眼床上一动不动的皇上,战战兢兢道:“姑娘怎么不摸脉?倒用这奇怪的法子。” 那阿罗道:“若是摸脉能诊断出来,还轮得到我来瞧么?” “皇上万金之躯,自然轻易动不得。不知道姑娘想看什么?”皇后娘娘上前道。 阿罗道:“若是瞳孔散光,没有反应,便可确定是中了毒。” 众人都是一惊。竟不知道还有这样断毒的法子。 锦鱼心里着急,她想过各种情况,可是万没想到竟然会被张公公推三阻四。 亏得阿罗是有真才实学,胆子也大,不然,此时他们说不定已经暴露了。 她看了一眼太子,真恨不能王青云在此,她就可以与王青云打配合,把这事办成了。 不想这时,她突然看见刚才递灯的小宫女递完灯,并未退开,而是仍站在床前,正偷偷探头去皇上。 她心头一动,拉了阿罗一把,又手指那宫女。 那小宫女吓得忙转过头来,缩到一边。 因她做了手势,众人大概明白她的意思。 皇后娘娘便道:“琼玉,你来!” 那叫琼玉的宫女颤着声音答了声是,便凑上前去。 张公公举着灯,那宫女便跪在床沿上去翻皇上的眼皮。 可是翻得几翻,手指笨拙,竟是翻不起来。 锦鱼只好又拉了阿罗一下,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阿罗道:“丹娘说她的话你们听不懂。让我跟大家说。我们双手空空的,你们这么多人围着,我们还敢对皇上做什么不利的事么?若是我与丹娘配合,不过几息就好,偏你们要这样折腾皇上。” 皇后娘娘的目光直直地朝锦鱼射来。 锦鱼这次回京后,还没见过皇后娘娘。倒不是太怕她,只怕诚亲王,毕竟在长亭见过。 她便迎着皇后娘娘的目光,用吴语道:“对!几息就好!” 皇后娘娘虽觉得这女子有几分说不出的熟悉,可是见她肤色黄黄像是生了病一样,本能的就有些不舒服,便别开了目光,道:“让她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4 来吧。” “娘娘!”张公公还要阻止,可皇后娘娘决心已下。 张公公与那个琼玉只能退开一边。 锦鱼与阿罗终于凑到了床前。 锦鱼几乎已经认不出眼前这个老人了。 十年前,皇上还是个精神抖擞的中年人,如今已经是垂垂暮年,鬓发苍白,脸上皱纹像揉碎的黄纸。 锦鱼看得都有几分心酸。 她接过张公公手上的油灯,阿罗便去捉皇上的眼皮。 阿罗手法确实极快,真的不过是几息之间,众人还在发愣,她已经看完了一只眼。 皇后娘娘便急问:“如何?” 阿罗没有回答,却伸手扶了扶发髻,接着再度弯下了腰。 就这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头发上掉了下来,正落在皇上脸面之上。 虽然是事先安排好的,可锦鱼还没想到阿罗的动作会这么行云流水,不着痕迹。 灯光之下,就见皇上蜡黄的脸上,有雪白的一小条,盘卷着,是条白蜈蚣。 站在外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皇上就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腾地坐了起来,亏得锦鱼心里早有准备,迅速缩手,不然皇上非把她手里的灯撞翻了不可。 这时阿罗手上轻轻一拂。锦鱼再看时,那条蜈蚣已经不见了。 在场所有人都发出一声骇然的惊叫。 皇上醒了! 第148章 弑父谋反 皇上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抓了一下脸。 可他脸上除了皱纹和老人斑, 什么也没有。 他呆呆地坐在龙床上,转头看向床外。 床外的腥红地毡上跪了一地的人。 皇后娘娘凑上前来,笑容满面:“老天保佑, 皇上总算是醒了!这几日我们都急得食难下咽, 夜不能眠。” 其实皇上算起来, 前后不过昏迷了四天。 皇上看向皇后的目光, 却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意味,有些尖锐,似乎还有些不满。 然后,他又缓缓地躺下了。 张公公忙上前道:“皇上可算是醒了,急死老奴了。皇上可要喝点儿什么, 用点什么?” 皇上闭着眼,半天道:“小鸡元鱼羹,冰糖燕窝盅。” 皇上的声音竟不算太虚弱。 这两道菜一咸一甜。说明胃口也不错。 锦鱼就跪在床前踏板旁边, 一动不动。 此时却听得外头有人在吵嚷。 只因殿内雅雀无声的,外面的声音远远传来,却是一清二楚。 “皇后娘娘, 皇上怎么样了?请放臣妾进去看看皇上吧?” 竟是王青云在外面苦苦哀求。 锦鱼不由骇然。王青云胆子可真不小。敢这样在元英殿外吵嚷。 “皇爷爷, 皇爷爷, 照儿想您了……您好没好?”这回居然是华照的声音。 就听皇后娘娘道:“这太子妃越发没个规矩了, 皇上刚醒, 她就敢带着孩子来闹, 你们还不赶紧撵她回东宫去!” 自有皇后娘娘身边太监应了一声, 脚步匆匆朝外走去。 却猛地听皇上道:“传她们母子进来。” 可惜锦鱼的位置谁的脸色也看不见。 不过想必定是极精彩的。 皇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了皇后娘娘的脸面。 可见他仍是站在太子一边。 “她们母子一直住在元英殿的偏殿中, 一直想进来伺候皇上呢。可是母后不让。”太子心里一直惦记着皇太孙的事,立刻就告了状。 锦鱼暗暗摇了摇头, 叹了一口气。 皇上突然昏迷,她与江凌都想不出原因,太医也查不出原因。 昨晚在王家,她与阿罗阿经探讨可能的原因,阿罗说了许多种的毒药,而阿经却一直在旁边睡觉。 她不由有些好奇,问阿罗:“我们在这里一直说话,他真睡得着?” 阿罗笑道:“他就算睡不着,也要装睡着。他只会动手,懒得动脑。”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如果皇上发现婉婕妤故意给自己下了药,他醒来后,会是什么反应? 直接把婉婕妤下狱?追查幕后指使人?还是继续装昏迷,方便暗中调查?观察各人对此事的反应?查出谁忠谁奸? 皇后娘娘事后立刻锁宫,不许任何人来探视,基本上已经是明牌了。 那皇上该怎么办? 如果突然醒来,会不会被皇后娘娘与诚亲王联手逼宫暗害? 这样一样,她就觉得皇上多半是装的。 所以才跟阿罗商议好了对策。 阿罗特意去捉了一只无毒的小蜈蚣,藏在有机关的簪子里。 之后张公公推三阻四,锦鱼更加肯定,皇上是装的,只是找一个机会醒来。 现在他们有这么多人在场,皇上被掀眼皮,恐怕早已经忍不住了。 再突然发现脸上掉了个虫子,哪里还忍得住? 当然就被吓“醒”了。 而这期间,皇后娘娘与诚亲王的种种,皇上怕是早就心中有数。 王青云与华照在外面住着的事,怕张公公也早就禀报过皇上。 因此这时才会让王青云与华照进来。 而太子显然还是蠢乎乎地,并没发现皇上之前一直在装昏迷。 多此一举,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向皇上告状。 这时就听诚亲王道:“皇兄,母后也是为了父皇的安危!谁知道你们会不会不利于父皇?就怕自己挪用海防银子的事情暴露!” 这句话实在恶毒。 把太子跟王青云母子全圈了进去。 太子“霍”地起身:“你胡言乱语!根本不是我,是袁家和福建知府!” 锦鱼听得脑子全身的血都在往心脏挤。 太子怎么会这样糊涂。他这样说,不就等于承认自己知道这件事吗? 可是并没有报告给皇上知道。 他要么就参与了其中,要么就是在包庇,不管哪一样,他都有罪。 这时就听得床板“咚”地一声,皇上又坐了起来:“来人?来人?传江凌,传敬国公,传……” 皇上一口气,传了七八个最信任的大臣。 诚亲王大喜,与皇后娘娘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 而这时王青云已经带着华照进来了。 正听到太子与诚亲王互相攻讦。 皇上大怒。 因此她跪下后,头一句话便是:“父皇,您刚刚才醒,万万不可动怒。” 锦鱼暗暗翘了个大姆指。 果然就听皇上气得呼呼直喘,怒道:“听听听听!你们一个两个,是朕多年夫妻,是朕亲生儿子,可是……有谁真在乎过朕?关心过朕?只有太子妃母子!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狼子野心,一个个都巴不得朕早死!” “皇上,妾冤枉啊!” “父皇,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5 儿臣冤枉啊!” 皇后娘娘头一个,接着是诚亲王,太子后知后觉,都叫起了冤。 锦鱼见王青云到了,不由想给她递个消息。 可是她在最前头,紧挨着皇上的龙床。 王青云是最后进来的,带着华照离得老远。 她忙伸手拉了阿罗的后衣襟一把,想让她开口说话,把王青云的注意力引到这个方向来。 阿罗侧脸看她,朝她努了努嘴,摇了摇头。 锦鱼干着急。 “你们……两个挤眉弄眼在做什么?” 不想她们这一番小动作,竟落入了皇上眼里。 妙的是,皇上甚至没问他们是什么人。 锦鱼只能硬着头皮,用吴语道:“皇上,请太医来瞧瞧吧。” 她是真怕一会儿皇上被老婆儿子气得中风。 皇上显然愣了一愣,还是张公公机灵,在旁边立刻道:“皇上,宏图侯家的三公子回京了,带了几位奇人,今日进宫来给皇上诊治,若不是这两位,皇上还不知道何时苏醒呢?” 皇上这才回了回神,显然他自己都忘了自己之前在演昏迷,倒是陪他演戏的张公公还记着呢。 他刚才装昏迷时,还记得这个说吴语的女子叫丹娘。关键时刻,主意都是她出的,完全不像是个民女。 他目光落向这个民女,只觉得有几分眼熟,可也记不起来何时见过。 信太医?这些太医里到底有几个是他们的人?他敢吃他们开的药?他一指锦鱼:“你叫什么名字?” 锦鱼忙道:“民女叫丹娘。” “丹娘,从今儿起你留在元英殿当差!” 锦鱼:…… “你还不快谢恩?!” 张公公见她呆头呆脑,催促道。 锦鱼忙无奈磕头谢恩,心里暗暗叫苦。 “起来,你替朕,跟这些人说,冤枉不冤枉,朕心里有数。” 锦鱼只得慢慢站起,用吴语把这句话说了一遍。 末了,转身对着皇上,道:“皇上,您昏迷才醒,不宜过于劳累。”她既是为皇上考虑,也是想让皇上别急着追究太子挪用海防银子的事。 * “父皇,太子妃与这丹娘都是皇兄的人,她们自然是向着皇兄的。还请父皇三思啊。” 诚亲王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此时心中已经感到极端不妙。 今天父皇醒来得太过突然。他一开始只顾着高兴了。可是见父皇醒来后并无久病之后的虚弱,而且看母后的眼神明显透着敌意……,他心里就开始打鼓,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难道父皇这几天都是在装昏迷?!所以太医院才查不出个所以然?! 若是如此,他与母后在父皇昏迷后做的那些事,是不是父皇都一清二楚? 他正惶恐,就听见王青云吵闹,结果父皇居然打了母后的脸,叫那对母子进来。 那一刻,他才真正的恐惧起来,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感觉。 所以当太子告状之后,他才迅速反击,抛出了太子挪用海防银子的事情来。 他不是不知道,父皇刚醒,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最佳时机。 可是他实在害怕过了今天,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这件事。 幸好这件事,确定让父皇动了气。 哪知王青云进来,一句话就博得了父皇的欢心。这个叫丹娘的民女,竟然也跟着帮腔,还得了父皇的信任,要留在这元英殿伺候。 她们不可能只凭一两句话就博得父皇的信任。 唯一的答案就是,父皇早知道太子妃带着孩子一直在殿外守侯。 父皇也早知道这两个女子是什么人。所以这两个女子举止失礼,父皇问都不问,而是直接问她们在做什么。 张公公画蛇添足的几句话,更是让他完全确定,父皇之前都是在装昏迷。 现在就看父皇到底对他的事了解多少了。 幸好敬国公站在他一边。 正好父皇还召了江凌等一干要臣进了宫。倒是省了他的事。 实在不行,他就即刻起兵,杀了太子还江凌,逼父皇立他为太子后退位为太上皇。 想到此处,他最后悔的,就是前两日听了敬国公的话,暂缓起事。 若是当时一鼓作气,现在他已经是天子了。 * 江凌敬国公等一干大臣并没多久就出现了。 因此皇上的寝殿内便有点挤。 锦鱼与张公公两人一人一边,站在龙床两端。 阿罗阿经都站在她的身后。 这时皇上已经喝过了小鸡元鱼羹,也似乎没刚才那么生气了。 锦鱼与江凌分开,才不过三日,不知为什么竟有隔世之感。 见他穿着紫色官服,摇着长长的展脚幞头出现时,心情不由一阵激动。 他明明最年轻最英俊,可是与一班老大臣进来,其余众人都落后他半步,一眼就能看出,他才是领头的那个。 只是江凌的表情格外凝重。 他进来之后目光向龙床上轻轻一扫,便与敬国公等几名大臣,上前跪下,说了几句恭贺的话。 锦鱼有些遗憾又有些庆幸。 江凌居然没看向她这边。不过若是看了,说不定会一眼认出她来,失了态,反生波澜。 江凌与敬国公等见完礼,皇上却没叫起。 只任由他们所有人都跪着,甚至包括皇后娘娘。 而这时,皇上却叫了一声:“传柳镇!” 锦鱼不由心头一跳,没来由地想起之前的那个不祥的梦。 敬国公父子回京后,禁军由敬国公代皇上统领,为殿前都指挥使司。 而柳镇则做了诸班直的指挥使。 是皇上最亲近的带刀扈从。 只是寻常在宫内并不需要他们带刀跟着进进出出,因此此时并不在元英殿内。 叫他来,是要抓人了么? 抓谁? 她掌心微微汗湿,不由暗暗倒退半步,拉了拉阿经的衣襟,给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小心。 一时就听得几队兵士脚步声响,却在殿外止住了,柳镇脚步阵阵,进了殿,就见他身穿紫色软甲,头上带着盔,盔上一簇血红的红缨,腰上胯一柄绿色鲨鱼皮鞘的大刀,显得威风凛凛。 他也上前跪倒。 皇上却立刻叫他起了身。 却发出一道谁也没想到的旨意:“传婉婕妤。” 自有太监飞跑去了。 没多久,就有女子娇柔的哭啼的声传来。 没多久,锦鱼就见一个肌肤如雪,柔弱得好像风一吹就要倒的美人儿出现在殿内。 被两个太监扶着搀到皇上床前时,她抬起一张绝美的脸,似乎激动地在哭泣:“皇上醒了?皇上再不醒,妾……妾就活不成了。妾天天用血写经,只为盼着皇上早日醒来!”她说着,抬起了雪白的左腕,就见上面包着白纱。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6 皇上皱纹纵横的脸上却只有冰霜,没有半点怜惜。 “若你老实说出,是谁送你进宫的,朕念及往日恩情,可饶你不死。” 婉婕妤本来雪白的脸孔,却突然变得绯红,也不是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她嘤嘤道:“皇上不是早知道的?是秦凤路前知府许巍。” 皇上已经不耐烦,一指地上跪着的人群:“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里面的人中,你受谁的指使?!” 婉婕妤美丽的容颜像朵凋谢的花儿,半天,她的目光在人群中转了一遍,慢慢抬起纤白的手,指向了跪在最前排的太子。 太子双手摇晃,颤声尖叫:“父皇,不是儿臣。真不是儿臣。” 皇上怒道:“闭嘴!” 这才冷声吩咐:“毁了她这张脸。” 语气冰冷,满是仇恨。 锦鱼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那婉婕妤显然也没想到会受这样的处置,先是木然,旋即疯狂挣扎尖叫,想要撞死自己。可她被两个太监抓住。 这时那张公公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条长长的板子,开始没头没脑,一下一下猛击婉婕妤的头脸。 鲜血四溅。 惨叫声不断。 锦鱼觉得腿都吓软了。 谁说皇上仁爱治国,对背叛者,这手段,真能让人做噩梦。 婉婕妤娇弱如花,没几下就晕死了过去。 可是张公公的板子没停,直打得她一张脸没了眼鼻,才停下。 满殿静悄悄的,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带着颤抖的呼吸声。 这时皇上又缓缓吩咐了一句:“拖下去,凌迟处死。” 锦鱼几乎就要晕倒。 而她在摇摇欲坠中明显看到诚亲王浑身都在颤抖。 皇上不信婉婕妤的话,直接杀了就是。 怎么还先毁脸?!太可怕了。 婉婕妤像一块血淋淋的破布被拖了出去。 殿内溢满了血腥味,还有一股奇怪的臭气,像是谁吓得尿了出来。 这时皇上却突然放软了声音,叫了一声:“照儿,到皇祖父这里来。” 华照才六岁,他小脸惨白,可还是一步一步摇摇晃晃走到了皇上跟前。 锦鱼与他隔得这样近,倒没闻到他身上的气味。 想来被吓尿的人不是他。 见华照不过比西西大一岁,锦鱼心里实在是可怜这孩子。 谁家祖父这样残忍,居然让一个六岁的小孩子目睹这样的酷刑。 华照站在皇上的床前,仰着小脸。明明吓得小嘴唇发白哆嗦,可还是叫了一声:“皇爷爷。” 皇上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似乎对华照的表现很不满意。 其实这种情形,华照还没哇哇大哭,就已经是了不起的孩子了。 眼看华照的清澈如小鹿般的眼中慢慢地涌上泪水,锦鱼心里实在不忍,上前一步,蹲下身,将华照抱了起来。 小华照儿明显吃了一惊,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盯着她,眼泪缩了回去。 “谁许你抱她的?!放肆!还不快放他下来。” 皇上一怒,锦鱼就开始颤抖。 刚才那一幕太血腥了。 她也知道自己实在过于胆大包天,只得低低用吴语哀求道:“民……民女错了。民女以为……民女以为皇上要抱他。” 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把华照放在了地上。 华照的小手却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不放,一双明亮的鹿眼哀求似地看着她,掌心冰凉,让她不忍心甩开。 皇上呼呼喘了几下,没好气地道:“抱他上来。” 锦鱼忙又弯腰双手使劲重新抱起华照,将他放在皇上身边。 华照的小手却仍是紧紧拉着她。 皇上皱褶重重的眼皮下,眼光如电,怒横了她一眼,却放柔了声音对华照道:“好孩子,你可怕?” 华照点了点头:“本来怕的,现在不怕了。” “哦?为什么?”皇上明显地高兴起来。 “皇爷爷对照儿最好。” 皇上伸手抚了抚华照的小脸,苍老的指尖微微颤抖。 锦鱼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错。照儿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皇上牵起照儿的另一只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所有人,道:“坐在这个位置,你不要去看这一个一个的人,而要看前面有没有障碍物。如果有,就除掉他。” 照儿才六岁而已,只睁着一双酷肖王青云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随即,殿内响起皇上苍老的声音:“封太子华异之嫡长子华照为皇太孙。着礼部即刻办理册封之事宜。” 这一下,真是石破天惊。 谁也没想到。 皇上昏迷,是因为太子求封华照为皇太孙。 而皇上醒后,竟完全不与大臣们咨议,就直接册封。 太子跪在最前排,呆若木鸡,惊喜得肥肥的双下巴一直在抖。 而诚亲王却面如死灰,慢慢抬起脸来,眼神如鹰兀,如狼似豹,声音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一字一句,大声质问道:“父皇,太子擅自挪用福建海防银两,证据确凿,敬国公就可作证。如何……如何能封华照为皇太孙?请父皇收回成命!” 皇上眼皮哆嗦,抬手指向他,手指不停颤动,喝道:“你……你还敢不服?太子再如何无能不孝,也不似你这般禽兽不如!竟然敢勾结你母后,想要弑父谋反!” “皇上!”皇后娘娘尖叫一声,似乎还想辩解。 而这一瞬间,没有一个人能想到的是,诚亲王竟然突然暴起,双臂一张,朝皇上扑来。 他距离皇上不过四五步之遥。 锦鱼就见有寒光闪闪扑面而来。 若是有时间慢慢思考,锦鱼或许会不同反应。 可她还牵着照儿的手,离皇上与照儿最近。 诚亲王今日若是篡位,江凌与她,还有孩子们,全都绝无善终。 电光石火之间,她的身体比脑子要快,扑了上去,用纤细的背挡在了刀锋之前。 第149章 福国夫人 然后, 她就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锦鱼!” 是江凌。 锦鱼出城后,这几天,江凌几乎没合过眼。 他最先去见了景阳侯。 先让景阳侯军中的人, 把太子挪用海防款的事故意透露给了敬国公的人。 不管敬国公是不是已经答应了要与诚亲王一同起事, 只要敬国公知道太子这个大把柄, 就必然会劝诚亲王暂缓谋反。 因为代价无法预估, 而救醒皇上易储要容易得多。 果然敬国公立刻就去见了诚亲王,然后传出诚亲王四处打探名医的消息。 他当然不会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敬国公临时退缩上。 他接着就让景阳侯的西山大军随时做好出兵的准备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7 。只要城内烽火一起,就立刻攻城救驾。 又派了手下暗卫去调查宜春侯的手下。发现副指挥使果然有可疑,便严密监视起来。 唯一麻烦的是柳镇。 柳镇是天子近卫,直接住在宫里。 如果柳镇一刀砍了皇上, 到时候就真的天下大乱。 所以他只能通过王青云宫内的线人网,给柳镇送了一封信。 柳镇看完信,便把信烧了, 一个字没回。 好在这时候王青云又送信出来,说柳镇并不在元英殿。 元英殿里守着的人是张公公。 这是皇上病后就作的安排。 张公公手下的太监人数比柳镇的诸班直人要多十倍。 皇后娘娘一度曾经想撤走张公公。 可张公公有皇上旨意和调动太监的权柄在手,皇后娘娘也暂时拿他没法子。 再听说整个太医院都翻了底朝天, 也弄不明白皇上到底怎么昏迷的。 江凌便几乎已经肯定, 皇上是在装昏迷。 而皇上装昏迷的原因无外乎是想引蛇出洞, 找出婉婕妤背后的主使。 江凌除了稳定文武百官之外, 还令人去秦凤路跑了一趟, 调查了一番婉婕妤。 结果倒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诚亲王野心勃勃, 暗中养了很多扬州瘦马, 却并不是养在杨州一地,而是分布各省。他把这些女子养成后, 被送入想要加以控制的官员府中。这些美女隐身后宅,专门负责搜集主家的阴私喜好, 以便诚亲王结威逼利诱。 婉婕妤是诚亲王手里最出色的一个。 他便让原来的秦凤路知府献给了皇上。 表面上婉婕妤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却是他从小养大的死士。 婉婕妤进宫之后,果然得到皇上盛宠,却仍对诚亲王死心塌地,结果落得个如此下场。 这种人说不定永胜侯府里也有,不然当年诚亲王怎么会连他们家的家规都一清二楚。 他已经加派人手,势要把这些人一个个都找出来。 王尚书在将锦鱼她们交给太子之前,其实昨晚特意来问过他的意见。 他得知钟哲回来,还住在绿柳庄,已经见过锦鱼与三个孩子,知道有钟哲在,她们定然万无一失。不由十分庆幸。 他今日约见了敬国公,想当面探探敬国公到底与诚亲王的结盟到了哪种程度。 因此没空管这件事。反正想着皇上是装昏迷,谁也叫不醒,让王家的心意借由太子送到皇上跟前,对立华照为皇太孙也是好事,便同意了。 结果竟然出乎他的预料。 他正跟敬国公兜圈子,宫里竟然来传,说皇上醒了,要召见二人。 他急急赶来,只注意看了皇上的气色,便跪下了,根本没来得及看皇上身边的宫女。 后来婉婕妤被拖进来,他的注意力又在皇后娘娘跟诚亲王还有敬国公那边。 皇上叫华照上前时,他就已经断定皇太孙这件事成了。 皇上一开口,就教导华照帝王之术。 残忍是残忍了些,却也不能说就是错的。 不过以他看来,若皇上不视天下人为人,而只视之为政治工具,那么坐拥的不过是个名声,而非真正的天下。 直到华照上前,突然冒出一个宫女来抱他,皇上叱责,他才看去,当即就心神几裂。 那女子穿着一身白狐毛翠绿牡丹折枝花锦衣,腰肢细细,身姿健康,并非宫女服色。 虽然隔得远,又背着光,看不清脸,可他一眼就认出了锦鱼。 他还真以为钟哲派了什么奇人来,结果竟然派的是锦鱼! 难怪能把皇上“叫醒”! 他又气又急,生怕锦鱼叫人识破,到时候救驾之功没有半分,倒落一个欺君之罪。 他正为锦鱼分神,万万想不到诚亲王竟狗急跳墙,当众行刺。 而锦鱼居然傻到去救驾! 饶是他如何镇定,也吓得心神俱裂,出口叫破的同时,疯狂跳起。 变生肘腋,众人全乱成了一团。 但他还是比众人快了一步。 可有人比他更快。 皇上龙床两侧同时飞出两道人影。 一道暗沉的深蓝太监服色。 一道翠蓝的女子服色。 最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那女子的动作竟比张公公还快了一瞬。 就见那女子飞起一脚,不偏不倚,正踢在诚亲王手腕之上,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接着张公公的腿,踢在诚亲王的胸口,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诚亲王整个人朝后飞起,背部落地,正正砸在直着脖子发呆的太子身上。 太子惨叫一声,歪倒在地。 皇后娘娘连滚带爬,疯狂扑到诚亲王身上,嘴里嚎叫道:“镇儿,快动手!” 江凌正因锦鱼无事而惊喜万分,听到这一声叫唤,忙转身呵斥道:“柳镇,宫中烽火一起,西山大军就会即刻进京救驾。你不要再存丝毫侥幸之心。” 柳镇站在原地,脸却看向龙床的方向,那里有一个翠绿的身影双手张开拦在龙床前,他双眼怔怔的,似乎有点儿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镇儿!” 这所有人里,倒是敬国公最淡定。他一直呆在原地未动,这时喝了一声柳镇。 柳镇这才动了。 他举起那把绿色鲨鱼皮鞘的大刀,扬起了刀背,一下击在皇后娘娘的后颈上。 皇后娘娘哼都没有哼上一声,已经晕倒。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连江凌都有些意外。 就见柳镇上前,抓住皇后娘娘的后衣领,把她拖开。 诚亲王仰面躺在太子身上,目呲欲裂,抬手指着他,结结巴巴道:“表弟……你……你……” 柳镇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慢慢又扬起了刀背。 诚亲王却突然的大喊:“父皇,柳家答应我一起谋反!他们父子,见本王大势已去,才见风使舵!我有证据,我有证据!” 敬国公与柳镇却无比镇定。 江凌不由暗暗佩服。 皇上装昏迷,考验了所有人的忠诚,也考验了他应变的能力。 如果他是敬国公,也会选择太子与皇上。 太子也是皇后娘娘所出,与敬国公府的关系一样紧密。 这次立下大功,太子以后也不会亏待他们。 不但胜得不费吹灰之力,还不会背上任何骂名。 诚亲王诡计百出,人品却很卑劣,最后自己走到了死路上去。 皇上坐在龙床之上,浑身颤抖。 刚才这一下,虽然身边有死士有能人,可他还是受了大惊。 自从婉婕妤进宫,他为了雄风能振,便偷偷吃些丹药,身子被渐渐淘空。 等他被婉婕妤下药迷昏,才彻底清醒。 原来是他的好儿子等不及了,想他赶紧挪位置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8 。 只是他也不敢十分确定是谁。 表面上看太子嫌疑更大。 但他心里却认为多半是诚亲王。 只是这事要调查起来旷日持久,他怕等不到拿住真凭实据的那一天。 他又怕自己醒来,伪装不住对皇后与诚亲王的怀疑,反而让他们狗急跳墙,提前发难。 因此只能继续假装昏迷。 暗中让张公公去调查此事。 至于诚亲王,却是主动来向张公公告密,他才将信将疑。 只让张公公说自己还未清醒,让敬国公与诚亲王虚与委蛇。 同时趁机观察江凌的能力,看看能不能彻底灭掉诚亲王的一派。 结果江凌竟识破了他的计谋,还想办法跟张公公搭上了线,说稳住了朝堂,外面也安排好了,必保皇上平安。 他才稍微放了些心。 便是自己走了,这江山也不会出大乱子。 今日太子带来奇人,他再也装不下去,也只能快刀斩乱麻。 万万想不到,诚亲王居然胆子大到这个地步,当面行刺! 行刺不成,立刻拖别人下水! 这样的狠毒无耻之人,居然敢肖想江山! 谁敢为他所用? 若叫他得逞,怕要奸臣当道,天下大乱。 他越想越愤怒,只觉得背心发凉,四肢却有一股热浪,如洪流一般,滚滚涌向脑子里。 他双眼一黑,晕倒在龙床之上。 耳边听到许多的叫声,乱糟糟的。 可是莫名其妙的,混乱中,他却想起一个声音。 好像诚亲王扑上来之际,听到江凌叫了一声:“锦鱼!” 锦鱼?卫锦鱼? 卫锦鱼也在场? 黄脸丹娘那张有点熟悉的脸孔一掠而过。 难怪那个丹娘能逼醒他,难怪敢在他面前那么大胆,难怪要去抱照儿…… 真没想到卫锦鱼对他这样忠心,生死一线之际,竟然会用自己的身体来护住他与照儿。 要好好赏赏啊! * 诚亲王谋逆被柳镇绑住后,嘴里骂个不停。 皇后娘娘被击晕,皇上昏倒。 场面混乱,人人都盼着,太子能站起来主持大局。 可众人一看,太子躺在地上,身下一滩湿痕,人事不省。 江凌这时已经趁乱冲过去,查看锦鱼,见她无事,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才忙转过身来,收拾残局。 他朗声道:“皇上刚才亲口御封了华照殿下为皇太孙。皇上与太子如今身体有恙,不能主事,当由皇太孙监政。可皇太孙年纪尚幼,只能恳请太子妃代为主持大局。” 地上一干皇亲重臣,惊魂未定,心思各异。 有几个早就跟诚亲王勾结了的,见诚亲王大势已去,正惶惶不可终日,哪里有心思想现在谁来主持大局? 又有对太子忠心耿耿的,见太子临危,竟然吓得尿了,还不如一个六岁的孩童,早心如死灰。 而其他中立的,也是余悸犹存,不知道是该支持,还是反对。 一时殿内阒然无声。 江凌目光投向了敬国公。 敬国公面色有些尴尬,沉吟不语。 之前江凌与他密谈,并没提及皇太孙的事。 只是问他太子与诚亲王,谁登基更能造福天下。 他当然知道答案。 可是太子得了天下,就等于江凌得了天下。 说实话,他并不甘心。 皇上任命江凌为宰相,他是反对的。难道他几十年镇守住了江山,日后还要臣服于江凌这个黄毛小儿? 哪怕是王尚书为相,他都可以接受。 虽然他一早就向张公公透露了诚亲王的事,可皇上却一直没有清醒。 他便悄悄跟儿子说,到时候相机行事。 今日皇上突然醒来,立刻就要立皇太孙。太子无能,太子妃谋定而后动,手中掌握了皇太孙,这江山真的会成为王家的。 尤其是他一直跪在太子身后,太子吓得尿裤子,他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 天人交战,那一刻,他是真想拥立诚亲王。 尤其是诚亲王突然跳起要刺杀皇上,果决勇毅,即使诚亲王一击不中,他们父子合力,也应该能拿下张公公。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谁能想到,江凌深计远虑,算无遗策,竟然暗中让卫锦鱼带了个绝顶高手进宫。 关键时刻,机会转瞬即逝,他已经没有退路。 他不怪天意,只怪技不如人。 现在太子不争气,江凌要立个儿皇帝,由王青云垂帘执政。 他也没什么好不甘心的。 他僵硬的态度慢慢松软下来,点了点头,道:“江相此言极是。” 一锤定音。立刻便有人开始附和。 这时王青云起身越众而出,上前牵住华照的手,不惊不惧,神态凝重而镇定,道:“妾虽不才,但当尽力维系天下安宁,皇家体面。” 说完此话,便清晰地发出了一道道指令。 “速传太医进来替皇上诊治。” “柳指挥使,请把皇后娘娘与诚亲王押往天牢,严加看守,务必确保他们的性命,等皇上醒后再发落。” “丹娘,你们三个留下,协助太医诊治皇上。” “来人,把这里打扫干净……” 处理完殿内的事,她便对江凌微一颔首:“外面的乱世贼子,交由江相全权处理!”说完,又转向敬国公,郑重行了一个晚辈之礼:“敬国公忠勇无双,还请以江山社稷为重,听凭江相调遣,尽快稳定乱局。” 锦鱼一直站在王青云身后,听她不慌不忙,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实在与有荣焉。 谁能想到,王青云当年进宫时那些模模糊糊的梦想,因为太子的无能,提前实现了。 * 可惜这一次,皇上并不是受寒发烧,也不是暂时被药迷晕,而是实实在在地中了风。 太医院诊断得十分明确。 药石无救。 太医院徐医正哭丧着脸,战战兢兢问锦鱼:“不知几位奇人,可有妙方?” 锦鱼:…… 阿罗跟阿经倒真是奇人。 阿罗是真懂毒。 阿经是真会武功。刚才阿经关键时刻,飞起一脚,把诚亲王的手腕都踢断了。 反应速度比张公公还快。 她只能问阿罗。 阿罗摇了摇头,毒药她在行,中风她也没什么法子。 所有人都只有叹息等待。 到了第二天,申时刚过,狂风摇撼着树枝,发出尖利的呼啸,好像连宫顶的琉璃瓦都要掀翻,铺天盖地的大雪,像黑色的沙暴,漫天而至,像要压垮整座皇宫。 这样的天气,让人压抑到几乎窒息。 皇上却突然醒来了,喊天暗,让点灯。 众人不喜反悲。 王青云只得令把所有的灯都点亮,照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9 得整个元英殿犹如白昼。 皇上口齿已经不清,张公公服侍他喝了一点热参汤,他便坚持要召见众皇子公主皇亲宗室。 只有太子不能来。倒不是他不想,而是那日太子被诚亲王后背砸中后昏迷,经太医诊断,才发现他好巧不巧,被砸断了颈骨,如今已经瘫痪在床,已口不能言了。张公公自然不敢将太子实情告知,只说太子还在昏迷中,来不了。 皇上虽是失望,却也无法,只能吩咐,所有成年皇子,除太子外,过完十五元宵节,就全部就藩。 未成年的皇子与公主,他就嘱咐王青云及皇亲宗室善待他们。 皇子公主皇亲宗室们哭得震天响。 皇上费劲地摇摇头,让他们都先回宫去。 接着就召见了江凌及各部尚书等文武重臣。 好在所有人都知道皇上的情形,这两日都住宿在宫里。 等众人到齐,皇子眼角便流下两行浊泪。 张公公坐在龙床上,从后面扶着他,替他转述旨意。 皇后娘娘贬为庶民,终身幽闭冷宫。死后不得葬入皇家陵寝。 诚亲王谋反弑父,即刻赐下毒酒。全家贬为庶民,流放岭南,世代不得入京。 诚亲王同党诛九族。 敬国公父子忠心不二,赏良田万亩,赏敬国公府“国之柱石”匾额,加赐免死金牌。 皇上赏赐完敬国公父子,便有些喘不过气,张公公只得又给他灌了半碗参汤。 皇上颧骨发红,闭眼不语。 王青云穿着深蓝锦衣,手里牵着小脸苍白的华照站在床前。 她看了一眼站在床另一侧的锦鱼,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第一排的江凌,心里唏嘘,有些歉意。皇上也许并不是忘了他们,而是故意不赏,好留给太子施恩,是政治手腕,也是慈父心肠。只是太子多半不能复原,也不能承继江山了。 不想皇上闭着眼,气若游丝,半天却又开了口,道:“江凌……加正一品太师。” 江凌磕头三遍,谢了恩。 王青云心中大喜,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次可说是全凭江凌跟锦鱼夫妻二人,力挽狂澜,拯救江山,怎么封赏都不为过。虽未赏锦鱼,但她以后再赏就是。 不想就听皇上突然叫了一声:“锦鱼……” 虽然声音不清,但是锦鱼这名字甚是特别,倒不容易听错。 锦鱼这两天留在殿内,早跟王青云相认,恢复了自己的身份。 只是没想到皇上会叫她。 她惊讶之余,忙上前跪在地上。 就听皇上道:“……救驾有功,封为正一品国夫人。” 锦鱼正要磕头谢恩,就听皇上声音几不可闻再度响起:“赏千户食邑,赐号福。” 张公公显然也觉得意外,愣了愣,才大声转述了一遍。 锦鱼十分意外,旋即又觉得有些心酸。 皇上也不易。 风光了一世,未了临终,长子无能,次子不孝,发妻无情,真的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到最后,落了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他临终还能惦记着自己那点功劳,也不算是个无情无义的帝王了。 她忙大声谢恩。、 本来靠江凌,她也能封国夫人的。 只是皇上现在特意给她赐了一个封号,还给了她食邑,这是独一份的独立于江凌之外的荣耀,让她更为感激。 不想刚谢完,就听皇上又含混不清道:“长子……长子……封……永昌伯,世袭罔替。” 这下所有人全都呆若木鸡。 锦鱼与江凌互相对视一眼,眼圈都泛红了。 他们夫妻都已经封到顶了,皇上还觉得不足,竟然连浙哥儿都直接封了爵位,还是世袭罔替,永不降等,这简直是又一个永胜侯府。 王青云虽觉意外,可也替他们高兴。 见他们夫妻久久都没有说话,不由急道:“你们还不赶紧谢恩?!” 江凌与锦鱼这才同时伏地,再度谢恩,嗓音里都有了哽咽。 王青云也眼中垂泪。 突然明白了皇上的用意。 皇上将江凌与锦鱼赏到无法再赏的地步,就是为了要他们夫妻一个“忠”字。 皇上这是怕她跟照儿笼络不住江凌与锦鱼,这才替他们出手。 她也不怪皇上多心。 这样一对夫妻,若是心地不正,不忠不义,她与照儿,确实不是人家的对手。 只是她相信锦鱼也相信江凌。 这天下,有他们帮手,她可以高枕无忧。 * 皇上是第二日凌晨驾崩的。 那时,下了一晚的大雪,掩埋了半个皇宫,刚刚停止。 新的一天,太阳升得很早,橙红色的阳光,洒在银装素裹的宫殿群上,好像铺上了一层无边无际的红锦。 天意亦知,一个全新的盛世开启了。 整个新年都在国丧中度过。 二十七日后,原太子仍未苏醒,小皇帝华照正式登基,改国号为盛元。 尊原太子为太上皇。 江凌为相,封太师。 小皇帝华照称之为相父。 元慈皇太后王青云垂帘听政。 锦鱼成了全天下最炙手可热的外命妇。 江府客似云来,邀请赴宴的帖子如雪片一样飞来。 眼看二月十二,锦鱼的生日将至,锦鱼只觉得头痛。这一日,招了豆绿茯苓圆儿满儿,商议过生日的事情。 她现在的地位今非昔比,请谁不请谁反不如从前自在。 有些人她不想请,却不能不请,以免得罪了。可若都请来,便是填满国色天香园,也得吃上七天八夜的流水席。 人情往来,收礼都怕没地方放。 正烦恼拿不定主意,外头却说宁哥儿来了。 锦鱼只当是提前给她送生日礼的,忙叫进来。 结果宁哥儿进来后,行完礼,便笑道:“老太太跟爹爹派我来的,说是姐姐这些年都没在京里过过生日,这次不如就在景阳侯府办。你若不喜欢铺张,就只请咱们自家人。” 锦鱼不由大喜。 真是瞌睡碰到枕头,解了大急了。 便跟江凌提前说了,江凌现在忙得没有沐休日,便特意请了一日假。 到了二月十二,夫妻两个一早便带着三个孩子去了景阳侯府。 第150章 天大福分 既在景阳侯府办, 锦鱼就是怕大嫂刘氏太操心,特意派了茯苓提前去问过。 茯苓回来说,景阳侯府什么都有, 不用操心。 茯苓做事如今越发周到, 还特意把宾客名单抄了一份。 锦鱼看过, 确实是除了本家, 只请了卫家几个出嫁的姑奶奶,便放了心。 这日他们一家到时,喜福堂里早坐满了人。 便是老太太都提前出来,坐在上座,身上穿着真红色绣牡丹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0 花儿珍珠糕子袄, 领口袖口都镶秋板紫貂皮,头上戴了假髻,插得满头珠翠, 十分隆重。 景阳侯与她娘秦氏坐在老太太下首。 她爹还是一如既往的脸色严肃。 秦氏虽打扮得不及老太太花俏,但也穿着石榴红缂丝芙蓉乌云豹的袄子,容光焕发。 锦鱼刚把这三人看清, 众人都哄地一声, 迎上来。 好一阵寒暄毕, 锦鱼坐下, 才静下心来, 看了一遍今天都来了什么人。 大嫂刘氏就坐在她旁边。 虽然有些上了年纪, 可瞧着满面红光的。 卫大郎自去山东后, 守完丧期,就在那边娶了个二房, 成天混吃等死,生孩子, 没钱就写信回来要,已经是个废人。 虽然丈夫不在身边,刘氏还是景阳侯府的长媳,掌管着景阳侯府实际的中馈。 以景阳侯府现在的声势,倒没谁当她的面嘲笑她没有丈夫。 没在卫大郎在身边,她日子过得倒比以前舒坦。 卫二郎一家都不在。 那年卫二郎替许夫人守完丧,就求着景阳侯帮着补了个地方上的小县令,带着杨氏一房人都走了。据说他一到地方,就跟人说了自己的背景,于是上下都供着,小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卫三郎自然也不在。 说来卫三郎最可怜。他这些年都在替诚亲王办事,不知为什么也没成亲,只有一个侍妾。可他干的,却不是什么正经的差事,就是专替诚亲王收罗绝色女子,养瘦马,安排到各高门勋贵之家作暗探。甚至之前那个婉婕妤进宫,也是他安排的。诚亲王出事后,他也被抓,下了大狱。 当初卫三郎曾经说过,认锦鱼这个姐姐。又曾说,若是江凌有朝一日落在他手上,他会放江凌一马。锦鱼想着这一点心意,便不忍心他因为诚亲王身首异处。求了江凌,女扮男装,亲自到牢里见了卫三郎一面,劝他把诚亲王的人都供出来,以此换一条命。 卫三郎考虑再三,到底同意了,他不但把自己安排在各府的探子,全都供了出来,还供出了些诚亲王暗中收买的,省了江凌好大的工夫。 最可怕的是,江家卫家包括朴园还真都有。 江家的就是永胜侯最宠信的孙姨娘。江凌想了想,还是把这事告诉了永胜侯。由永胜侯自己决定要不要继续留着孙姨娘。 虽然孙姨娘吁天呼地地说是江凌冤枉她,替白夫人出气。可是永胜侯还是把她送到了农庄上去。自此,白夫人在家,日子越发快意。 卫家的卧底竟是楼姨娘。这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楼姨娘得知事情败露,当晚就自己服毒自杀了。 景阳侯府对外只说是一个不要紧的妾急病没了,一副薄棺,送到了乱葬岗。 卫三郎立了这个大功,江凌以此为由,只判了他一个流放。 为了怕诚亲王余党报复卫三郎,还特意替他改了户籍。 如今卫三郎从母姓文,带着那个侍妾去了关外,想是不会再回来了。 锦鱼另一侧坐着的是锦熙。 锦熙如今心宽体胖,长得珠圆玉润的,也穿着朱红的锦衣。头上插着的凤钗却是三品侯夫人的七凤钗。显然是逾越了。可是民不举,官不究,如今谁会跟卫家人过不去? 坐在锦熙下首的锦心却跟她正好相反。 锦心人瘦如竹,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味道。身上穿件苍绿的锦衣,头上碧玉簪,耳下珍珠泪,一点喜庆的颜色都没有。 不过锦鱼也不跟她计较。 锦心今天能来,已经是出乎她的意料。 锦心与她只隔了三天的生日。 这回景阳侯府特意邀请锦鱼回家,给她做生,对锦心的生日却是提都没提。 其实两人都是离京多年。 对比当年两人出生时的情形,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实在叫人唏嘘。 锦心身边坐着锦兰。 锦兰倒是不胖不瘦,脸色红润,显得美貌了许多,浑身都金光闪闪的。 虽然按理改朝换代,外诸司这个肥差最容易受影响。可是王青云看在锦鱼的份上,根本没动董家。所以锦兰如今在婆家说是能呼风唤雨也不为过。 再下一位坐的是锦芬,情况却不是太好。周家老爷子早几年就没了,周家越发地穷了下来。 当初周寒婷出嫁时,因为锦鱼的干预,锦芬的嫁妆没被拐走。但是这些年锦鱼不在京里,景阳侯府自己也是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来,关紧门户过日子。她的嫁妆渐渐都被哄着去贴补了周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总是心情不好,虽然怀过几胎,但是一胎也没留住。为此穷得叮当响的周七爷还是纳了个二房。 如今她见人就骂周家,骂许夫人,除了满腹的怨言,就是满腹的怨言。 看上去反是几姐妹里年纪最大的一个。 锦鱼回京后,锦芬也上过几回门,锦鱼一开始还能听听她诉苦,可她翻来覆去的,都是那几句话,一坐坐半天,锦鱼可没这工夫陪她。她再要上门,锦鱼便都说没空。 今天见她也来了,锦鱼不由庆幸,自己没跟她紧挨着坐。不然又要被她搞得气氛低沉。 今天倒霉跟锦芬坐一处的,是锦柔。 锦柔当年替许夫人守完丧,楼氏不知道从哪里替她找了个六品小官,给人做填房。 那小官原本想巴结景阳侯府的势力,对她倒是还不错。 后来得知她在家里不受宠,便对她又打又骂的。 不过锦柔倒也不像锦芬,只会抱怨。 她派人回景阳侯府求救,又写信哀求锦鱼江凌。 景阳侯写了一封信去申斥那小官,也没什么用。 锦鱼虽然讨厌锦柔,可更讨厌打老婆的男人。便请江凌派了几个护卫专门跑了一趟,把那小官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又给那小官的上官送了份厚礼。 那小官得知卫家人还是管锦柔死活的,从此便不敢再欺负她。 这次楼姨娘去世,锦柔回京,不过是到宏福寺替楼氏做了一场法事,便也罢了。 今日她虽没穿红,却也穿着一件姜黄的衣裳。比锦心还是要鲜亮些。似乎楼姨娘跟她没什么关系一样。 锦柔并不跟紧挨着她的锦芬说话,而是隔着桌子不停地巴结锦鱼,话说得一句比一句肉麻。 “五姐姐怎么越活越年青了?我这个妹妹看上去倒像是个姐姐了!” “五姐姐当年可真是好眼光,一眼就看中姐夫。不像我,是个没眼光的!选来选去,选了个鱼眼睛!” ………… 锦鱼知道她的心思,她这样,不过是想托江凌给她丈夫派个肥差。 锦鱼心里觉得,肥差也是可以的,但一定要把他派远一点,不然这样肉麻的话,成天听着,实在不适。 每个人都给锦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1 鱼准备了极重的生辰礼。 锦熙送了她一朵红宝石菊花。 一共有九十九颗四季豆大小的红宝石,拼成一朵菊花,中间一粒葡萄大的珍珠,叫人啧啧称奇。 锦兰送的是一对点翠八宝的虫草花钿,设计实在精美。 就连最穷的锦芬,都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副前朝的牡丹图来。 锦柔也送了一个赤金漏雕的首饰盒。 反倒是锦心的礼物颇有心意,她送了锦鱼一坛羊羔酒,说是她自己酿的。 其实锦鱼什么都不缺,可能在娘家过生日,还收到姐妹们的这些礼物,仍是很开心。 只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锦心。 她还记得当年她跟锦心同日出嫁,这些姐妹们送给锦心的都是好东西,给她的就很敷衍。 如今世易时移,颠倒过来,也不知道锦心会做何感想。 可锦心却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垂着眼眸,盯着桌上的青花碗碟,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再关心。 甚至锦熙跟她说话,也是锦熙说十句,她回一句。 也许是感受到了锦鱼的目光,锦心抬起眼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锦心眸光一闪,又低了下去。 那目光,是完全没有温度的,不过锦鱼并没多纠结锦心的态度。 因为她很快就被来敬酒的人包围了。 大家热热闹闹地吃过生日宴,老太太叫几位姐妹都到她那里去闲话。孩子们则都由宁哥儿领着到花园去捉麻雀玩闹。 景阳侯拉着锦鱼与江凌去了望燕楼。 * 仍是在望燕楼的大厅里。 天气冷,没开窗,室内点了几盏灯。 小童上了茶水点心,便踮着脚尖退出去了。 景阳侯的脸色已经从严肃变成了难看。 锦鱼忍不住问是什么事。 景阳侯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又看向江凌:“问问你的好夫君!” 锦鱼蹙了蹙秀长的黑眉。 不由有些心堵。 她爹叫她回来过生日,不是别有所图吧?! 她心中所想,江凌替她问了出来:“岳父大人,今日是我家夫人生辰,若有公事,不妨明日你我再议。” 景阳侯脸色更难看,把手中茶碗重重落到桌面上,发出铎的一声。 “公事?跟你议?你如今还会把我这个岳父放在眼里?” 江凌微微一笑,倒也不跟景阳侯绕圈子,道:“岳父大人如此生气,可是为了顾家的事?如此,不如让锦鱼先去陪岳母。” 景阳侯却横眉道:“许氏再怎么样,也是锦鱼的嫡母。当初顾家逼死了她,你不替她报也是罢了。现在顾家人自己作死附逆,你……你竟然要放过他们全家?!” 锦鱼讶然。 原来今天这场宴会,还真不单纯是为了给她庆生。 他爹是想让她劝江凌杀了顾尚书。 也不怪她爹不肯放过顾家。 当初许夫人确实有错。可是对景阳侯来说,文氏不过是个妾室,死了也就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如果不是这件事闹上了金殿,他肯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最多私下补偿一下锦芬与三郎。 可这件事,当初差点儿让卫家倒掉,许夫人的四个儿女都受了牵连。 虽然现在在一众京城勋贵中,论显赫,景阳侯府仅次于敬国公府。 但是因为府里没有正经的夫人,也没有世子,仍是叫不少人背后指指点点。 景阳侯嘴上不说,可对顾家是恨到了骨子里的。 他这些年私下收集了不少顾尚书与诚亲王勾结的证据。现在天赐良机,诚亲王倒台,他当然希望顾家彻底毁掉。 江凌看了一眼锦鱼,态度恭敬道:“岳父大人的心思我何尝不知。可是如今朝廷正在用人之际,北狄蠢蠢欲动,敬国公父子国之柱石,北疆还指望着他们护卫,岂可因小失大?” 景阳侯脸色青黑,怒骂道:“特赦顾茹母子,已经是对柳家的天恩。谋逆大罪,先皇亲口交待诛九族,你们要违逆先皇?要顾家全族皆免?!国之柱石?敬国公好大的脸面!当初他们柳家首鼠两端,见势不妙才背叛了废后,乱世贼子奸佞小人。” 江凌也不生气,仍是耐着脾气劝他:“岳父大人息怒。如今朝局并不稳当。先皇有成年的皇子,皇太孙才六岁,直接登基,虽是没有办法的事,可是多少人心里仍是不服。不宜大开杀戒,搞得京城人人自危。” 景阳侯见说服不了江凌,转眼看向锦鱼,见她不帮自己说话,心里更气,便指着锦鱼吼道:“你呢?你不是能干得很么?也不替娘家说句话?你是不是故意的?就是不想看你四姐姐翻身?” 锦鱼虽然有些气他利用自己的生日,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也没反驳他。毕竟想报仇雪恨也是人之常情。 倒是江凌本来一直和颜悦色,听到这话,脸色倏然一沉,道:“岳父大人,何出此诛心之论?我家夫人是堂堂的福国夫人,皇上的干姨母,今时今日,她还需要介意谁翻不翻身么?” 他这一翻脸,顿时气势逼人,饶是景阳侯也心头不由一虚。 他怔怔看向江凌,就见江凌脸色虽仍如玉,甚至连胡须都是当上相爷之后才留的,还没长长,但是就有一种山峙渊渟的风度直逼过来,叫人不敢与人对视。 他不由有些恍然。 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 江凌早不是当初木木呆呆,任由他叱责的无能新婿。 这是当朝的宰相,太后王青云最信任的朝臣,也是小皇帝的相父。 干霄凌云,江凌已经是这天下说一不二的权臣。 而这个女婿,若是他依老卖老,骂他几句,倒不会对他怎么样。 可就是爱妻如命。谁要敢得罪了他的夫人,倒比得罪他自己还要后果严重。 即使是他这个当爹的,骂女儿两句也不行。 他不由又去看锦鱼。 从出生就长在庄上的女儿,头十五年没见过,可鲜活美丽聪慧善良,在所有儿女中,最是突出。 现在已经是三子之母,花信少妇。 可仍如当年一般,不但身上仍是源源不绝的生命活力,还多了一种雍容大度。 相比他膝下长大的锦心,明明与锦鱼同年,可是如今看着,已经暮气沈沈,犹如老妇。 他老了……这样的女儿,这样的女婿,他早就做不了半分主了。 尤其是许夫人,当年还那样对不起秦氏母女。 要他们为许夫人去报仇,确实是强人所难。 他心中好像压了几千斤的磨盘。 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扶正秦氏。 不是因为嫌弃秦氏出身低,没有资格。 而是……他自己过不了心中那一关。 他逼死了许夫人,若是再扶正秦氏,好像就更是个卑鄙小人。 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2 了顾尚书,替许夫人报了仇,他才能彻底放下这个心结。 想到这里,他眉头紧蹙,对江凌道:“我有话单独对锦鱼说,你先出去。” 江凌也蹙了眉,正要拒绝,锦鱼忙拉了江凌的衣袖一下。 江凌迟疑片刻,这才起身出去了。 见门在江凌身后关上,脚步声走远,景阳侯沉吟半天,才道:“我也知道顾江二家也是姻亲。冤有头,债有主,只要杀了顾尚书就可。到时,我便扶正你娘,立宁哥儿为世子。” 锦鱼没想到她爹会扔出这样的条件。 确实诱人。 除了江凌与三个孩子之外,她娘跟宁哥儿就是她最亲的人。 何况杀了顾尚书,其实也不算过分的要求。 顾尚书确确实实是逆贼。 可锦鱼沉默片刻,想了想,还是道:“父亲,顾尚书杀与不杀,我家夫君自有考量。我不想因私废公,去跟他开这个口。” 景阳侯睁大了眼睛,显得十分难以置信,半天指着她道:“你……你连你娘跟弟弟都不放在心上么?!” 锦鱼脸如冰霜,站起身,朝他福了一福:“父亲,照顾我娘与宁哥儿,是您自己的责任。你不肯给我娘一个夫人的名分,不肯给宁哥儿一个世子的名分,是您的决定。不把他们放在心上的人,不是我,而是您自己。您对我如何,我不介意。可是我希望,你至少视他们如亲人。若要对他们好,便对他们好。不要用他们来讲条件,交换利益。” 她对景阳侯的态度,从来没变过。 他待她好,她感激。 他不待她好,也不强求。 他当初对许夫人够绝情。 对她娘也如此。 亏得他还曾说过,他爱她娘。 爱一个人,怎么可能只要求她的陪伴,而从来没想过,要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相比之下,她娘真是遇人不淑,而她得遇江凌,真是天大的福分。 说完,她转身而去,留景阳侯一个人在屋里,陷入了震惊与沉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小童来报:“侯爷,四姑奶奶求见。” 景阳侯这才回过神来,沉吟半天,吩咐让锦心去古香堂等着。 确认锦心已经朝古香堂去了,景阳侯才站起身。 他通过前院的时候,听到隔壁紫竹斋里孩童的欢笑声响起一片。 他静静地站了片刻,听见宁哥儿像个小大人,照顾着比他小不了几岁,却小了一辈的孩子们。 孩子们叽叽喳喳,此起彼伏,都在叫小舅舅。 他嘴角慢慢扬起,背着手,走出了望燕楼。 第151章 居易俟命 锦鱼出了望燕楼, 穿过连接紫竹斋的月亮门。 原来的紫竹斋已经被扩大了三倍,如今是秦氏的院子。 院中仍是沿边种着紫竹,中间假山池塘, 回廊相连。 到外都收拾得极干净, 树木花草虽是经冬枯萎, 却不见残叶。 紫竹有了绿意, 地上的花儿冒出暗红的芽。 春天眼看就要冒出土来了。 她走向秦氏的正屋。 丫头们忙抢着打起银红暖帘子。 她一进去,就见她娘正拿着一件茜红色的云绫锦衣裳给江凌看。 秦氏见她来了,笑道:“如今你什么都不缺,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只能亲手给你做了件衣裳,你来比比, 看看合适不合适。” 还有什么生日礼物能比母亲亲手做的衣裳更好呢? 锦鱼的眼眶倏然发热,上前抱住她娘的胳膊,把头挨在她的肩上, 没说话。 秦氏笑道:“这都多大人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撒娇,也不怕姑爷笑话你。” 锦鱼本来有一股气, 想把在望燕楼里发生的事, 跟她娘说说, 可是见她娘这样恬然喜乐, 实在不忍心破坏它。 她娘能当上五品的诰命, 已经很是满足。 对三品的侯夫人之位, 看得极淡的, 不然不会从来不跟她提半个字。包括宁哥儿的世子之位,她娘也许从未想过。毕竟宁哥儿上头, 还有杜姨娘的两个儿子,都比宁哥儿大, 眼看就要娶亲了。 锦鱼便站直了,由她娘带着丫头,举着那件衣裳,在她身上比划着。 正忙着,宁哥儿带着孩子们欢欢喜喜也过来了。 因为宁哥儿带着浙哥儿、西西与东东在绿柳庄住过七八日,他们早亲热得穿一件裤子。 三个孩子都愿意跟在小舅舅屁股后面跑。宁哥儿也乐意带他们,显示自己大人的威风。 秦氏见孩子们来了,便顾不上锦鱼,忙叫丫头把衣裳收了,命人拿水来给孩子们洗手,洗脸,又叫拿果子点心。 孩子们挤在一处,像一堆出笼的小鸡,叽叽咕咕,热闹非凡。 锦鱼看向一脸慈爱的秦氏,又看向小大人般稳重的宁哥儿,眼神复杂。 她本来觉得自己做得很对,可现在又有些不确定。 她爹对她娘跟宁哥儿好不好是一回事。 明明她举手之劳,便可以让他们得到名分,她却替他们拒绝了。 只因为她很生气,想逼她爹拿出几分真心来。 正失神,江凌走到她身边,轻轻拉了下她的手,低声问:“侯爷让你当说客?条件是你娘跟宁哥儿?” 锦鱼睁大眼看他,心中甜蜜。这些年,常常她一皱眉头,江凌就能猜中她的心思。 她拉着江凌避到里间,左右张了张,点了点头,才低声把景阳侯的条件说了,未了想了想,还是道:“顾尚书是杀是留,你都以大局为重。别理会我爹。” 江凌嘴角莞尔,捏了捏她的手:“你放心,岳母与宁哥儿的前程,根本不需要岳父。” 锦鱼释然。 现在江凌说什么,她都信。 * 古香堂却是另一番景象。 当年许夫人出事,景阳侯府一连出走了三个成年的儿子,屋子富裕。 因此,这古香堂,连同锦心原来居住的玉兰院都一直锁着。 刘氏对许夫人母女恨之入骨。 她觉得当初若不是许夫人锦心一直要争要抢,不安分,也不会连累她没了丈夫,没了诰命,没了孩子们的前程富贵。 因此就任由这院子一直荒废着,并不着人来打扫。 锦心到时,院外台阶旁边都是枯草,看得出来,是经冬死掉的及膝深的大蓟、笔管草。 台阶缝中却已经长出了翠绿的蒲公英。 再上去,曾经的朱门黄铜,已经漆色斑驳发黑,青色的铜锈流下几道痕迹,像大门上爬着几条大大小小的青蛇。 她怔怔地望着,枯井似的眼中终于涌上泪水,滑下脸颊。 她慢慢走上台阶,伸手抚摸着那铜环,将脸贴在了冰冷的门上。 她与母亲,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3 个境地的? 刚才在喜福堂……那个下贱的女人占据了她母亲的位置。 而锦鱼……更是众星捧月。 所有人都忘记了,或者说假装忘记了,她这个堂堂嫡女的生日,只比锦鱼早三天。 最讽刺的是,锦鱼倒是记得,三天前往敬国公府送了礼。 她知道,大嫂刘氏最恨自己。认为是她连累了全家。 可真正连累全家的人分明是锦鱼。 在锦鱼母女回到景阳侯府前,她的母亲,地位稳固。她是家里最受宠的女儿。 是锦鱼的出现,害她失去了一切。 她才需要去争,去夺,去抢,弄到自己遍体鳞伤,全盘皆输。 想到这里,她的指尖狠狠地抓在有些朽坏的门板上,留下一道血痕。 二月十二风还寒。 她在门上趴了这一阵,浑身都冷起来,连心都是冰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朱妈妈在叫:“侯爷!” 她没有回头,而是轻声道:“父亲,您可还记得……当年我刚学会走路,看见您来了,就在这台阶上,朝您扑过去,摔在地上,手掌破了皮,您心痛得大发雷庭,奶娘丫头都挨了板子。母亲还挨了您一顿骂。那时候,多好呀!父亲!” 她不明白。 望燕楼,谁都不让进。 只有江凌与锦鱼,想去就去。 她都走到了楼下,她的父亲,却让她来古香堂。 就是不让她进望燕楼。 景阳侯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锦心……那时候再好,也回不去了。你不如朝前看,向前走。” 锦心浑身颤抖,转过身来。 她站在台阶之下,比景阳侯还要高半个头。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的父亲,任由眼泪在脸颊上滑落:“父亲,好。我朝前看,我向前走。请您无论如何都要杀了顾家满门,替我母亲报仇。” 景阳侯慢慢走上台阶,将手放在那朽旧的门上,用力一推。 门锁发出吱丫一响,只是晃了晃。 他叹了一口气:“你看,我老了。有些事,我有心,但无力。顾家的事……” “哈哈哈哈哈……”锦心突然尖声笑了起来,像夜里惊起的乌鸟。 景阳侯伸手去握她的肩。 锦心伸手狠狠地一格,景阳侯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跟他来的小童抢上来扶他。 景阳侯脸上显出些痛楚之色,把手放在脚踝上,摆了摆手。 “你刚才叫江凌与锦鱼进望燕楼,可是为了此事?他们要保住顾家,是也不是?” 景阳侯点了点头。 锦心冷笑,道:“我就知道。若是顾家倒了,顾茹也要受牵连。那么将来这国公府,便都是我的。我那个妹妹,她如今风光得意,怎么会愿意看到我有朝一日,比她还要尊贵?” 她说着,一步步走下台阶,站在景阳侯面前,朝他伸出了手。 景阳侯以为她要扶自己起来,伸手要抓时,锦心却又拍开了他的手,冰冷简短道:“证据。给我顾家与废王勾结的证据。你不愿意做的事,我来做。” 景阳侯仰脸,眼中神色复杂幽深,他摇了摇头,道:“我一直在想,到底哪里错了?你的母亲出身官宦之家,你明明长在我的膝下。明明你当初嫁得更好,可为什么你与锦鱼,这一生的命运,竟是这样天差地别?今日我才终于明白……” 不等他说完,锦心狠狠挥手,指向他,怒道:“因为你……宠妾灭妻。” 景阳侯眼中并没有半点愧疚之态,反而从容点了点头,道:“是品格。锦鱼母女择善而固执,上不怨天,下不尤人,居易以俟命。而你们母女,则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小人行险以徼幸,灾必及其身也。” 这几句都是《中庸》的名言。意思是说锦鱼母女选择善道,执着坚守,不怨恨命运,也不责怪别人,安分守己,以时待命。而锦心母女,愚蠢却自以为是,品格低下还独断专行,所以灾祸一定会降临。 锦心自然也是懂他骂的是什么。 她气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骂道:“品格?她有什么品格?她不过是运气好!当初若是五丈河上救人的是我,一切都会不同!” 景阳侯却轻轻地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赞同锦心的说法。 锦心冷笑起来,因为瘦,这一笑,脸上的皱纹陡然增多,苍老许多。 她突然转了话锋,声音凄厉:“还有你偏心!为什么她就可以进望燕楼,我就不行?为什么,你还要让我来看这早就废弃了的故居?!你是嫌我的心,还没被你们活生生杀死吗?” 景阳侯想插话,可锦心神态越来越疯狂,说得越来越大声:“品格?父亲,你也配说这两个字?你宠妾灭妻……逼死母亲,与江凌一起手腕使尽,害了我们兄妹四人的前程!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扶正秦氏那个贱人么?不就是为了让宁哥儿那小杂种当上世子么?!你还惺惺作态,摆出父亲的嘴脸来教训我,真叫我恶心!” 景阳侯用一种悲哀又怜惜的眼神看着她,直到锦心嚷够了,他才开口道:“望燕楼是军机重地,除了江凌锦鱼,这个家,别的人都不可以进。” 在地上坐的时候久了,寒气逼骨,他扶着小童的手,站了起来。 “我叫你来古香堂,是想劝你,是时候放下仇怨,重新开始了。锦鱼江凌仁者兼爱,今日放过顾家,无论是顾茹还是柳家,从今往后对你,都定然会恭恭敬敬,你的日子不会难过。” 锦心却气得浑身哆嗦:“我不要!我要报仇!你无耻!你无能!你卑鄙……” 她咆哮道辱骂不停。 景阳侯却并没人拿出父亲的架子来骂她不孝,而是弹了弹身上的枯草泥土,淡声道:“我决定扶正秦氏,立宁哥儿为世子。” “父亲!” 这一声父亲,却不是出自锦心的口。 景阳侯转身,看见一身红衣的锦熙从路旁的假山后转出来。 锦熙脸色发红,也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激动。 “你叫她来的?”锦心问景阳侯。 景阳侯点点头。 “如今在京的,只有你们姐妹。你们的两个哥哥,一个已经废了。另一个,一心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并不想再理会府里的这些事。” 景阳侯这句话算是解释了,为什么要叫锦熙与锦心来古香堂。 “她现在就是卫锦鱼的一条狗!你可真会找帮手!”锦心怒极反笑。 “锦心!”锦熙转脸吼了锦心一声。 她走上前来,问景阳侯:“父亲……维持现状不好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我想锦鱼江凌也不会逼您……秦氏也……” 景阳侯看了一眼锦熙,略有些失望,唇边带上苦笑:“这份体面,是我想给他们母子的。与锦鱼江凌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4 关。” 锦心听了这话,却似乎已经没了力气再跳脚,她摇摇欲坠,扶着朱妈妈,半天转身而去。 景阳侯看着锦心的背影,低声对锦熙道:“这古香堂里的东西,你若有想要的,都拿走吧。我打算把它修葺一新。” 锦熙捂着脸,失声痛哭。 景阳侯拍了拍她的肩,扶着小童慢慢地消失在回紫竹斋的路上。 修葺古香堂不过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宁哥儿十岁生日那日,秦氏的三品侯夫人诰命与宁哥儿的世子册封圣旨也下来了。 景阳侯府大宴宾客。 秦氏对于被扶正这件事,不是欣喜若狂,而是诚惶诚恐。 她也不是傻子,就是为了宁哥儿的前程,她也不可能拒绝。 不过她却不肯搬进古香堂,也不愿意让宁哥儿住进当年锦心的垮院。 后来,刘氏带着孩子们搬了进去。 秦氏仍是住在紫竹院。 宁哥儿没多久,也分了自己的院子。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 虽然锦鱼没有大办生日宴,可是送上门的生日礼还是堆上了天。 上到王青云与小皇帝,下到绿柳庄及各处买卖的下人。 就连顾茹都打着大嫂的名义,专门给她送了份厚礼。 茯苓实在忙不过来,连豆绿都叫回来帮手。 中间又有宁哥儿与秦氏的事,锦鱼也没空过问。 好容易等宁哥儿的生日完了,锦鱼这日得空,便与豆绿两个,在花厅里查看生日礼物的账册子,也好心里有数,便于将来答谢。 这时茯苓过来回事,手里捏着一张拜帖。 她便放下手里的账簿,接过一看,就见大红锦缎面的拜帖,上有“国之柱石”四个篆字印章。 原来是国公府的请帖。 她展开一看,不由一怔。 出面邀请她的竟然不是敬国公夫人,也不是锦心,而是顾茹。 难道是为了顾尚书的事? 江凌与众朝臣权衡再三,敬国公父子又力保,最后还是留了顾尚书一命。只说他是遭诚亲王利用,罢了官,命其回原籍反省。 顾家感恩戴德,举家连夜屁滚尿流地跑了。 顾茹因此保住了在敬国公府的地位。 看看时间,是三日后,倒正好有空。想了想,便问茯苓:“我倒记不真切,这日子,可是他们家志哥儿的生日?” 茯苓笑道:“夫人好记性。可不是么。我已经替夫人准备了一只百宝万花筒做礼物。若是赴宴,怕要再重些才好。” 锦鱼想想,自从先皇殡天,她还没见过敬国公夫人。这次她生日,敬国公府也送了一份重礼来。她也该上门答谢,顺便有些事,还想搞清楚,便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既想到敬国公府,便又想到了锦心,锦心送她的羊羔酒,拿回来后,她还没尝过。 正值中午,她也累了,便动了兴致,让加几个好菜,取了羊羔酒来。 冬瓜大小的一坛子,并不用普通的瓦瓮,而是白玉瓷,看着就非同凡响。 既有好酒好菜,便索性多叫几个人,连香罗万娘几个也叫来一起凑趣。 一时酒拿来,倒在青瓷折腰杯中,就见雪白如羊脂,酒香浓郁。 豆绿先忍不住,拿起就凑到鼻子下闻。 锦鱼不由觉得好笑:“看你猴急的,等香罗跟万娘来了再动杯。” 话音刚落,香罗与万娘就一起进来了。 豆绿便笑道:“四姑娘亲手酿的酒还真香。你们要是再不来,我可就忍不住了。” 不想香罗一眼看见豆绿手里的羊羔酒,颤声问:“四姑娘?怎么会?”她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一窜,一把扫落,脸色大变,道:“你们……你们可已经喝了这酒?太医……快……快去请太医!” 所有人都吓傻了。 尤其是豆绿,手指一松,那羊羔酒掉在地上摔个粉碎,顿时屋子里都是酒香。 锦鱼的心却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锦心……难道还在恨她? 居然想用这样的方式暗害她? 万幸这酒谁也没喝。 她忙稳住心神,让把这酒封好,立刻去钟家请阿罗来。 一边让茯苓按着礼品单子,赶紧把敬国公府之前送来的东西,全都取出来,与那坛酒放一起,等阿罗来了,一起验查是否有毒。 屋里只留下香罗与豆绿。 等众人散去,香罗扑通就跪在锦鱼面前,低着头,不敢说话。 锦鱼想了想,道:“你我主仆这么多年,我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么?有什么事,你只管说。今日你既拦下了这酒,想必是知道些什么。” 香罗的大脑门上全是汗。 她半天才猛地磕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结结巴巴道:“夫人,请饶了我,还有我哥哥吧。” 锦鱼如今很是沉得住气。 也不哼声。 倒是豆绿急了,骂道:“你还不赶紧说是什么事?难道真要出了人命,你才肯说实话不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自己瞧瞧,你过的是什么日子,留在四姑娘身边的那几个又是什么下场!你可别让我们姑娘寒了心。” 香罗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对夫人真是忠心耿耿的。是我哥哥不争气。这些年,我管着夫人的嫁妆,流水似的银子,一开始,我哥哥嫂子还好。可后来就渐渐的手脚有些不干净。我发现后,说了他们,他们一家子都跪着求我。我看在侄儿侄女们的份上,就只是让他们把那银子退了。” 她说到这里,又拿着头狠磕了几下青砖地面:“我知道自己对不住夫人的信任。可是我……我……我就这一个亲哥哥了,怕夫人知道了,将他们逐了出去。” 当年香罗家一共十几口锦鱼都要了身契。 不过也包括香罗的父母叔伯,还有侄儿侄女。 如今香罗的父母已经没了。 香罗确实只剩下了这么一个亲哥哥。 “正好赵妈妈替夫人买下了小河湾,说是庄上的人,也都留下来了,只是想换个庄头。我……就把他挪到了庄子上去,想着那里银钱来往都是有数的,而且……在那里,我哥哥一家子,便再不缺吃穿,不会再手脚不干净了。谁知道……那庄上的人,原与景阳侯府牵亲带故的,我哥哥竟被人勾引着喜欢上了赌博……他也不敢叫我知道。直到……” “我是明白了。直到四姑娘回京是不是?”豆绿怒道。 锦鱼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豆绿气得捏着拳头比了比。 香罗摇头,继续道:“我不知道这事跟四姑娘有关。他请我去吃饭。喝的就是这种酒。我夸这酒好,他说是别人送的,味道极好。还说要送我一坛子,让我拿来孝敬您尝尝。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他一向对夫人都有些怨言,说夫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5 人挣的银子,几辈子都花不完,他替夫人守着个庄子,进项却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哪里会突然转了性?逼问之下,他才说他欠了人钱,那人想走夫人的门路,让献了这酒给夫人品尝。我哪里敢把来路不明的东西送进来?只得替他还了债。把这事瞒了下来。毕竟如今想走夫人门路的人确实多……我也没多想。” “你好大的心!这回四姑娘送了我们姑娘羊羔酒当生日礼,你也不知道么?!”豆绿喝道。 “我知道的呀。我只是没把这两件事搁一块。直到刚刚看见这酒……我才知道当初想让我哥哥献酒的人,竟是……竟是四姑娘。她这样挖空心思……我想她必是不安好心!” 香罗说完,又磕了几个头。 锦鱼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你起来吧。若是这酒真有毒,倒是你救了我们一命。” 她没想到,锦心竟然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 说什么缺钱,把小河湾卖给她,说不定都是这个局的一部分。 若不是今天她福大命大,叫了香罗来。若不是香罗极聪明机警…… 这酒她与江凌喝了,还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又想到那张敬国公府的贴子。 虽是顾茹的名义……谁知道,到了敬国公府,锦心会不会暗中使坏? 她越想越怕,脸色惨白。 好在阿罗来得极快。 第152章 办正经事 阿罗不是一个人来的。 同来的还有钟哲阿经阿宏跟阿福。 锦鱼没想到会惊动钟哲。 忙带着人迎到二门。 就见钟哲穿着暗梅朵的重莲绫, 头戴赤金梅花红宝冠,仍是十分华丽。仿佛这么多年,他只是多长了一把胡子, 别的都没有变。 锦鱼忙让人带阿宏阿福去跟浙哥儿他们玩耍, 把钟哲阿罗阿经三人迎到厅内, 坐下喝茶, 把事情简单说了。 钟哲听完,摇头长叹:“你这个姐姐……真是十年没半点长进。” “这事也只是怀疑。还未经证实。我倒觉得……她不会这般傻啊?真送我一坛有毒的酒,岂不会一查就查到她身上去?!”锦鱼不解。 阿罗笑道:“这毒可多了。有的毒,三五年不发。或者发作时像中风,或像心疾, 或像吃坏了肚子,便是名医也瞧不出来。” 锦鱼忙问:“那这可如何查得出来?”想想却有些后背发凉,她忙打发人去通知景阳侯府等家, 若是有那羊羔酒千万别饮,便是敬国公府送来的东西也都先留着,尤其是入口的东西, 最好别碰。最多叫人笑话她杯弓蛇影, 总好过真的有人因此送命。 阿罗道:“自然查得出来。可不是我, 而是阿经去查。” 锦鱼更觉得诧异。 钟哲道:“毒药化在酒里, 确实不易查出来。不过只要阿经去搜一遍你四姐姐的房间。若是她有毒药, 定能找到。岂不是人证物证都有。” 锦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如今已经是三月底, 阳光明媚。 敬国公府是何等所在, 夜里进去都不容易,何况白天? 她想了想, 把刚才那张帖子拿了出来,递给钟哲:“你们府上可有接到这个?” 钟哲摇了摇头:“这倒不难。难不成我自己上门, 他们还能不接待我?不过我进不去内院,还是你带阿罗阿经去吧。” 阿经不开心地怪叫一声:“我堂堂一个都虞候,又要装女人了吗?” 他救驾有功,被封了个五品的官儿当。便是阿罗,如今也是五品的中使,王青云特赐金腰牌,可以自由出入皇宫。 听他这样怪叫,本来心情沉重的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事情便这样定下。 不过钟哲还是让阿罗去把敬国公府送来的东西,尤其是羊羔酒仔细查看一遍。 正查着,江凌回了家。 听说这事,顿时变了脸色。 锦鱼便跟他讲了钟哲的计划,江凌却摇了摇头:“敬国公府表面看着寻常,其实府里高手如云。阿经确实武功不错,可若是万一叫人拿住,这事反说不清楚。”他想了想,对钟道:“多谢三哥相助,不过……这件事,我来处置便好。” 钟哲微微一扬眉,便不再言语。 留钟哲吃过晚饭,待钟哲带着阿罗,阿宏阿福离开,锦鱼看了看江凌的脸色,便把孩子们下人们都散了。 卧室里只有她与江凌,她才拉着江凌坐在罗汉床上。 见江凌脸上仍是平平板板毫无表情,并未如寻常那样与她说笑,她便知江凌是真的有些在生气,只是她不知道江凌在生谁的气。 她索性脖子一歪靠在江凌的肩头,笑道:“当年你送我的兰花,倒有好几种颜色。每次开花时,我都猜不中是什么颜色。我可没你这般聪明,能猜中别人的心思。你若有什么不快,便说给我听好了。” 江凌耸了耸肩,想把锦鱼从肩上耸下来。锦鱼不依地又缠了上去,索性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摇了摇:“你可是吃了好大一缸醋?!” 江凌这才怒了:“我吃什么醋?你当初明明是要去绿柳庄的,结果把孩子扔给他,便又跑回了京,也不跟我说一声,擅自进宫,差点儿送了命!如今也是如此,这样的生死大事,你不先派人来通知我,倒先去找他!还商议好了对策……” 锦鱼暗暗做了个鬼脸。这不叫吃醋什么叫吃醋? 当初擅自进宫的事,她其实已经跟江凌解释过好几遍了。可江凌还是过不了这个坎。 她当时没跟江凌说,一是怕江凌反对这事做不成。二是怕跟江凌联系,惊动了诚亲王,坏了计划。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江凌早已经有了万全之策。所以也觉得自己略有几分理亏。 可是不管怎么样,这件事也算兵不血刃地解决了,如今朝局安稳,她也没出事。 她仍是不认为自己有多大的错。 不过,她也明白江凌在别扭什么。 因为当初钟哲走的时候,她与江凌都以为,等他回来,必然会带回来一家子。 结果钟哲带是带回了两个喊他爹的孩子。可这两个孩子跟钟哲都没有血缘关系,只是老友遗孤。 为了这事,黄夫人气得把钟哲打出门去好几回。 还是钟微挺着要就临盆的大肚子,在中间使劲说合,黄夫人才准钟哲回家。 钟哲一直未娶。 这才是让江凌心里不安稳的原因。 “我哪有去通知三哥呀?我是去叫阿罗!” 其实锦鱼觉得江凌真的多虑了。 钟哲走遍千山万水,早就放下了她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人。看她的眼神,只是朋友。 江凌横她一眼。 锦鱼叹了一口气。其实诚亲王谋反之后,钟哲是想把阿罗跟阿经送她的。 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6 她命中带福,阿罗阿经跟着她,不过办了一回差事,就当上了官儿。 只是她怕江凌在意,才没收。 其实心里是有些想要的。 她虽有八个蓝牌婢女,可对付一下泼妇无赖还行,论武功,她是看出来了,连她爹之前的晴字辈的婢女都比不上。 “三郎,你现在肩上是整个天下。我是你的夫人,总不能这样一件没有定论的小事,我也着急忙慌地派人去打扰你办正经事吧。也许锦心,根本没有这种打算,是我们把她想得太坏了。” 江凌转过身来,双手握住她的肩,轻轻用力一按:“你总是不明白。对我而言,这天下,没有比你的事更正经的事了。” 锦鱼知道说服不了他,索性耍赖,微侧了头,猛地凑过去,用唇封住了江凌的嘴。 结果第二天,她醒得很晚,浑身都痛。 正赖在床上不想起,满儿慌张地跑了进来:“夫人……夫人……快起来呀!敬国公夫人来了!” 锦鱼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妈呀,这才巳时,早朝都没散呢,江凌到底是什么时候跟人家说的呀,敬国公夫人竟然这个时候就上门了。 她狼狈不堪地爬起来,赶紧让丫头来给自己梳洗。 等打扮好到花厅时,敬国公夫人已经喝了两钟茶了。 见她姗姗来迟,敬国公夫人笑着打趣道:“你可真是天下第一有福之人。我们做媳妇的时候,便是不在婆婆跟前,也不敢睡懒觉。” 锦鱼红着脸,就要行礼。 敬国公夫人抢上一步,拉住她,笑道:“福国夫人如今可是越过了我去。我哪里敢受你的礼?” 锦鱼不依,道:“干女儿跟干娘见礼,也不行么?” 敬国公夫人哈哈大笑起来:“若是这样论,女儿多睡会儿,干娘才高兴呢。咱们娘俩,可别再讲这些个虚礼了。国公爷上着朝呢,让人带话,说让我来你们府上一趟。我想必是非同小可的大事,竟不能等到两日后志儿生辰。一接到信,我便着急忙慌地赶来了。” 锦鱼脸色更红,心中却又有些说不出的甜蜜得意。江凌说她的事都是大事,从来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两人寒暄了几句,锦鱼便把下人们都散了,只与敬国公夫人两人在室内说话。 她便把锦心送酒的事说了。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敬国公夫人的脸色,就见敬国公夫人一张脸越拉越长,最后整张脸都黑得比锅底还难看。 她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锦心为什么总要作死呢。 等她说完,敬国公夫人揉了揉额角,显然是气得头痛,半天道:“其实还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我先想着……到底是你姐姐,这么多年过去了,能不休就不休了吧。谁知……她竟连你都想害。这一次,我们敬国公府可是再容不下她了。” 锦鱼忙道:“她还做了何事?”她之前想说私下查一查这事,求证了,再作打算。其实也是有几分担心敬国公府懒得求证,顺势就把锦心休了。 敬国公夫人长叹一声,喝了一口茶,说道:“以前的事,我也不想说了。只说最近的事罢。顾家的罪,太后娘娘心里不是明镜一般么?不过是看着柳家的面子,看着国公爷父子忠心耿耿,顾忌着志哥儿,这才睁只眼闭只眼。就连你们卫家,虽是全亏了你家姑爷劝说,可到底是卫侯以大局为重,我们柳家上下无不感激。可偏偏她……” 锦鱼不由心惊。锦心又犯了什么大错? 敬国公夫人摇头不止,才把事情慢慢说了。 原来锦心真犯了大错。不过敬国公府投桃报李,想着他们卫家在忙着扶正她娘,给她弟弟请封世子的大事,怕闹出来,卫家又成京城笑柄,这才打折胳膊袖里藏,没有说出来。 锦心不肯放过顾家。偷偷把自己那点所剩不多的嫁妆都掏空了,花了一万银子,买回来一封信,说是顾家与诚亲王密谋的罪证。 她拿了信,去找顾茹,逼她自求下堂,否则就去敲登闻鼓告状,要将顾家谋逆的罪名坐实。 顾茹若是个胆小愚蠢的,也许被她唬住,可人家顾茹精似鬼,知道柳家保顾家,保的是她儿子。只要她有儿子在手,便是有一千封这样的信,也告不倒顾家。因此她都没跟锦心多说一句废话,就让身边的丫头婆子把锦心捆住,连同那封信一起扭送到敬国公夫人跟前去了。 后来柳镇儿亲自审问,才知道,那信是锦心让王妈妈的儿子,不知从哪里买来的。 当初那个王妈妈,也是因为许氏事发,才被腰斩。 所以锦心自然以为,王妈妈的儿子也恨极了顾家,一心想要报仇雪恨。 谁知道柳镇派人去抓王妈妈的儿子时,人家早全跑得没影儿了。 柳镇也懒得再去辩这信是真是假,一把火烧了。 锦心是赔了嫁妆又折兵,啥也没捞着。 锦鱼听完,亲手给敬国公夫人添了些茶水,心里也不免难过。 一颗老鼠屎打坏一锅汤。 锦心若是拿了那信直接去敲登闻鼓,她倒还佩服锦心有几分孝心。去找顾茹?锦心还惦记着做柳镇唯一的夫人?!可真是执拗到了异想天开的地步。 敬国公夫人深深地看了一眼锦鱼:“我是没儿媳妇福的人。唉……不过顾茹也算……是个通透的人。这些年,她也看开了,知道镇儿的心是捂不热的,也就不去捂,该吃吃该喝喝,只顺着他。镇儿跟她倒也相敬如宾。这不……肚子里现在又怀上一个。” 锦鱼本来有些心虚,可听到顾茹又怀上一个,又松了一口气。虽是陈年旧事,可是当初许夫人与锦心骗敬国公府,她与江凌也有份。现在想来,虽有她的不得已,到底还是做错了。 柳镇现在能与顾茹相敬如宾生儿育女,日子过得去。她与江凌也能安心些。 “为了这事,我把她又在履霜院禁了足。如今若是她对你下了手……”敬国公夫人怒道:“我们却是非休了她不可。这都多少年了,我还当她总算是改了些,哪知这骨子里的坏,竟是变不了的。跟她娘一个德性。” 锦鱼想了想,道:“若是真有其事,还请准她和离吧。倒不是为她,是为了我们卫家别的女儿。卫家这些年,因为许夫人,一直叫人议论。我那大侄儿侄女都要议亲了……” 敬国公夫人突然敲了一下头,道:“说到议亲,你说的是哪个大侄儿侄女?我听说江家的宜姐儿甚是贤惠,竟能帮着宏福寺腊八施粥,如今可有了人家?若是没有……我娘家孙侄儿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锦鱼笑道:“您这媒人来得也忒迟了些。她早定了礼部陈尚书家的嫡长孙。听说那孩子书读得极好。” 敬国公夫人惋惜地一拍手,也就罢了,又问起刘氏的女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7 在锦鱼这里吃过中饭,才回了府。 * 敬国公夫人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带着几十个仆妇围了履霜院。 她亲自带着人冲进去,一声令下,把锦心院里的人一个不留全都捆了,连奶娘也不放过。 念姐儿本就胆小,吓得哇哇直哭。 敬国公夫人瞧着到底不忍心,便命自己的陪房把念姐儿单抱了出去,以后都放自己屋里养着,不许再叫锦心见着。 锦心一脸不以为然,冲敬国公夫人福了一礼,道:“这样倒是她的福气。比在我这不争气的娘跟前长大强。” 气得久没动过手的敬国公夫人当场甩了锦心一个巴掌。 这才命人搜院子。凡有可疑之物全都收罗起来,一一编列。 锦心挨了一巴掌,仍是不闹,还问:“婆婆可是怀疑我,怕我藏了顾家别的罪证?我早死心了……你们这些人,不忠不义,会都是一伙的,不过是人人都巴结着卫锦鱼,尽着欺负我一个人罢了。” 敬国公夫人实在懒得搭理她。 这样一折腾,就折腾到了敬国公柳镇父子回家。 顾茹早在柳镇的屋子里等他。 待他一进屋,就殷勤地要替他换衣,柳镇蹙眉:“你身子不便,这些事不用你来。” 两个通房上前接手伺候。 顾茹便乖乖地收了手退回到五步外,道:“今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婆婆一大早出了趟门,听说是去的江相府上。到了快申时才回来,回来就封了履霜院,正在抄家呢。” 柳镇手上一顿,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抬脚便往外走。 那两个通房才刚解开他胸前两粒扣子,吓得忙叫:“爷还没换衣裳呢。” 话音还没完,柳镇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顾茹慢慢坐下,出了会子神,突然笑道:“等了这么多年,就是顾家如日中天,我生下志儿时,我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就怕落个跟她娘一样的下场。想不到,如今顾家倒了,那晦气玩意儿倒要倒霉了。” 那两个通房原是她从顾家带来的陪嫁丫头,便凑过来道:“夫人,怎么知道那边的要倒霉了?” 顾茹道:“你看看咱们爷这急的!想来这件事呀,必定是跟卫锦鱼有关。” 她呆呆地出着神,脸上也没有伤感。 两个丫头倒是很不服气,道:“那个卫锦鱼哪里就比夫人好了?不过是远香近臭,若是卫锦鱼嫁进来,怕是做不到姑娘一半好呢。” 顾茹抓了一块雪白软糯的荷花糕在手上,一口咬掉一半,狼吞虎咽地吃下,才道:“这话我也就跟你们嚼嚼舌头。我跟你们说……当初诚亲王谋反……若不是卫锦鱼也正好在场,说不定呀……咱们爷就站在诚亲王与顾家这一头了。当今皇上,那就是真龙天子,不然哪能这么巧!偏偏有卫锦鱼抱他护他。顾家成王败寇……也是没话说。亏得他们没对我们顾家赶尽杀绝。易地而处……我都不敢想,这京城,怕早血流成河了。卫锦鱼,果然当得起福国夫人这个称号啊。” 那两个顾家婢女想想留在顾家的老小,也不由心有戚戚,点点头。卫锦鱼可不是卫锦心。若是卫锦鱼真要顾家死,以江丞相那爱妻如命的德性,还有与太后皇上的关系,顾家还真就是一个活口都留不下。 这样一想,倒是也明白夫人如今为什么对卫锦鱼心服口服了。志哥儿的生日,也巴巴地特意下帖子请。真当卫锦鱼是敬国公府的大姑奶奶待。 * 这时,履霜院里,柳镇到了没多久,敬国公也到了。 敬国公夫人也不避开锦心,把前因后果说了。 敬国公不由也怒道:“难怪江相急得跟什么一样。真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锦鱼几次三番帮她的忙。若不是锦鱼,她早就叫咱们家休了。如今她竟然敢对锦鱼下手?依我说,也别休了她,回去卫家也是个祸害,只让她病亡罢了。” 柳镇沉默着,可浑身的杀气几乎已经飞起来,好像要以人命为祭,才能平息。 敬国公夫人道:“不过这事,总要讲真凭实据。我只把她的东西和人全都扣住。还得慢慢地审。” 柳镇却笔直地站了起来,道:“儿子不孝,娶妻不贤,让父亲母亲操了这大半辈子的心。这件事,儿子来办吧。” 说着朝敬国公夫妇深深鞠躬。 不过柳镇杀气腾腾,奇怪的是锦心。 她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似乎笃定了,谁也查不出什么来。 第153章 天下奇毒 阿罗把敬国公府送给锦鱼的东西, 仔细查看了三遍,也没查出任何问题来。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还是捉了只兔子, 灌了些羊羔酒下去。不过那兔子喝了酒, 倒更活蹦乱跳了, 并不见丝毫异样。 但锦鱼还是不放心, 把所有东西都专门找了个屋子封存起来,等敬国公府的消息。 而敬国公府这边,柳镇自己带人搜了一遍,也没查出问题,便又去京兆府请了判官捕役仵作一堆人来。 也是查了个底朝天, 包括锦心的身上也都翻看了,并无所获。 锦心一律配合,只是脸上始终带着得意的冷笑。 直折腾到半夜, 都没有结果。 柳镇便让所有人都退下,只留锦心在屋里。 他坐在炕上,吩咐人拿些茶水来。 他闷着头, 喝了几口热茶, 才问锦心:“我知道你为什么恨她。你觉得你这一辈子的不幸, 都是她造成的。可是?” 锦心没想到柳镇居然会跟她谈心, 她怔了半天, 脸上的冷笑慢慢消失了:“难道不是么?” 柳镇却突然不再说什么, 只是慢慢地又喝起茶来:“你有没有想过, 我的不幸?” 锦心脸色陡变:“你?你的不幸?是没有得到卫锦鱼么?!呵呵……当初难不成你知道是她救的你,你就会娶她一个庶女?!” 柳镇手里的茶碗“啪”地一声碎了, 锋利的瓷片刺进了手掌心,他却好像不会疼:“所以你看……我的不幸是我自己选的。你的……也一样。我们都一样。包括顾茹。” 腥红的血从掌心流到炕桌面上, 积成一摊奇怪的形态,反射着烛火的光,像一个死不瞑目的孩子。 “但是我们与你都不一样。其实有一件事……我知道。但是我选择了沉默说。”柳镇双眼盯着那滩血,口气里似乎也带了血腥味。 * 锦心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张了张嘴,喉咙干涸,说不出话来。 “我在战场上好像已经死过无数次。回到家中,看你与顾茹怎么斗法,都是愚蠢无聊。至于无辜的大姐儿,遇上你们这样肮脏的女人,是她的不幸。长大了也许更不幸。所以……我只当不知道。”柳镇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8 话毫无感情,腔调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可听到耳朵里锦心却好像一盆沸水当头浇下。 她做得那样隐秘。 她找了生痘孩子的脏衣裳,买通了针线上的一个绣娘,把那带病的衣裳塞到大姐儿的新衣裳里面过一夜,第二天才拿去给大姐儿穿。 结果大姐儿便染上了水痘,夭折了。 家里所有人都以为孩子就是出痘,却不知道,那痘是她谋划出来的。 虽然她可以否认,可是对柳镇来说,否认也没有用。他根本不会信她。 “你们大概奇怪,我怎么会对卫锦鱼如此念念不忘。实不相瞒,越跟你们相处,我便越后悔自己当年的愚蠢。到于你与顾茹,我对她倒比对你好些。你也不服气,她确实比你强些。她再恨你,也不会用你从你娘那里学来的下流手段,动不动就想伤人性命。” 柳镇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根钉子,射入锦心的心头,那种痛楚几乎让她昏厥。 她崩溃地吼道:“明明你们每一个人都欺负我,逼迫我,结果现在我却成了唯一的一个坏人?天道不公!你更不公!我……我……”她气急败坏,冲上前,从炕桌上,拾起一片锋利的瓷块,举到颈边:“你……你不就是想逼死我么?我……今日便成全了你!” 雪白的瓷片陷到了雪白的肌肤里。 殷红的血顺着锦心的脖子往下流。 柳镇坐着没有动,眼睛里的光好像都冻住了。 疼痛从脖颈上涌上来,锦心的手却慢慢地松开了。 柳镇却站起了身,他弯腰捡起那块瓷片,冲着锦心的脖子比了比:“你说,如果是我动手,会不会只消一下就能割断你的喉咙?!” 锦心颤抖着。 她想过无数次要去死。 可是她的仇还没报。她不愿意死,她也不能死。 “你如果能老实交待,到底给锦鱼下的是什么毒……我便饶你一命,让你和离归家。若是不然……” 锦心扑通跪下,抱住柳镇的腿大哭起来:“我才是你的原配嫡妻!我们还有念儿呀……” 她不提女儿还好,提起此事,是柳镇生平大辱。 若不是当时国公夫妇已经在边关,他那时就已经把锦心一剑杀了。 柳镇下朝回来没换衣,脚上还穿着六合靴,此时抬起,狠狠地踹在锦心的小腿径骨之上,只听“咔嚓”一声,锦心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而她的叫声未止,就觉得颈边冰凉一片,像有刺扎进了肉中。 她突然明白。 刚才柳镇不是在跟她谈心。 而是在跟她诀别。 她今天若是她不说实话,他真会杀了她。 可是说实话他就能饶了她吗?她可是真的对他的心尖尖下了手。 锦心迟疑着,颤抖着,颈上的痛又多了一分。 横竖是个死,他答应了的,她说实话,最多让她和离归家。 只要还活着,她就永远都还有机会。 “是毒鹅菇!我把它晒干磨粉,和在水里,再用这水把肥羊肉泡上一夜,用这样的肉酿出来的羊羔酒……喝下去,并不会立刻发作,总要过两天,才会毒发身亡。” “我看,你的心,比这毒鹅菇还要狠毒!”柳镇爆喝一声,右脚一抬,狠狠踩下,锦心尖利地惨叫一声,脸色青白,晕了过去。 她的双只脚,都穿着黑青色的翘头鞋,脚尖对脚尖,平平地在地上摆放着,诡异得叫人胆寒。 * 虽是半夜,柳镇还是叫人抬着锦心,直接去了相府。 巡夜的官兵见是他,也不敢盘问。 此时相府中,锦鱼早睡熟了。 江凌才刚刚上床不久,人还警醒着。 听到外面丫头轻声来叫,说柳镇上门,还抬着一副滴血的春凳,他不由心头狂跳,知道必是出事了。 这些年来,江凌屡经大事,早就心静如水,寻常之事,难掀半点波澜。 可这一瞬间,他却颤抖着起不来床,伸手去摸锦鱼的手,紧紧握住,感受到一片温热,他才稍微平静些许。 多亏锦鱼向来以善待人,想着有好酒好菜,便多请了几个人来。若不是福缘深厚,恰好请了香罗,香罗又是个聪慧警醒的,今日后果不堪设想。 江凌想到这里,浑身又开始发软。 他只得又伸手去碰触锦鱼的脸,锦鱼许是觉得痒痒,挪了挪脸,哼哼了两声,又接着睡去。 外头今日是满儿值夜,这时又问了一声:“爷,可要打发了他们回去?” 这一句声音却是有些大。 锦鱼翻了个身,醒了,她迷迷糊糊见江凌坐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胳膊,问:“难道宫里又出什么大事了?” 江凌嘴角松开,哄孩子似地拍了拍她的肩,将夹被给她拉到颈下,柔声道:“你接着睡吧。我瞧瞧去。” 江凌深吸几口气,勉强翻身爬起,自己穿了外衫,掩了门,走了出去。 * 柳镇还是头一回来相府。 虽是半夜,各处值夜的奴仆们倒都各司其职。 听说有人上门,早把一路的灯点得亮堂。 待客的花厅也点了十来枝大烛,照得如白昼般。 花梨花几上,鲜红釉盘里放着的点心散发着软绵绵的香气,茶水亦是滚烫。 可见这里的主妇管家十分称职。 虽然江凌已经为相,锦鱼又家财万贯,但是这花厅布置得并不奢华。 一水花梨木的家俱,堂下方桌,墙边翘头案,都没有雕刻繁复的花纹。 粉墙上挂着一幅丈阔的画,看上去新裱不久,图上圆圆一轮月色,双色牡丹,一玉版白一花后魏紫,左上角写着几句诗,字迹秀丽:“神京春近残,争玩紫牡丹。玉盘承冷露,起就月中看。” 又盖着一枚红色小印“锦帏初卷”。 柳镇并不坐,走到画前,呆呆凝视。 牡丹花、洛阳庄,仿佛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那日也是春残。 他见猎心喜,抢了江凌一盆白牡丹……彼时的他,多么的天真单纯,心高气傲,目中无人。 也许从那一刻起,他们四个人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他误会了会种牡丹的人,是景阳侯府的四姑娘。 而锦鱼……则亲眼见他仗势欺人,怕是还未谋面,便已觉得他面目可憎。 目光最后落在“锦帏初卷”中的那个“锦”字上,久久没有移开。 他知道这是锦鱼的号。 她过得极好。 三子之母,福国夫人,还有闲情逸致画这样的画儿。 只可惜,她的画只赠人,不售卖。 他看得入了神,猛地听得身旁一人道:“不知柳帅以为这画如何?” 柳镇转过眼来,见江凌一身蓝色道袍,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身边。 江凌喜欢穿蓝,一生没变。而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9 他早已经不是喜欢着红的少年。 柳镇垂下眼眸:“柳某不懂画。” 江凌嘴角轻扬,也不再问,摆了摆手,请他坐下,请他喝茶。 柳镇手捏着那素净的青绿油滴天目茶碗,道:“柳某夤夜到此,多有搅扰。” 江凌拱手:“承情。想必是事情有了结果。” 柳镇点头,击掌三下,门外四个壮汉抬进一副春凳来。 就见那春凳上有一瘦削的身影,苍绿色的衣衫凌乱,两只脚横平放着,显是已断。 柳镇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江凌。 江凌接过,打开一看,并不意外,只是放在一边,道:“这事明日也办得。” 柳镇却摇头:“当年我一步错步步错。这些年,我总是想……如果当初我如何如何……便会如何。可今日,我终是明白了一件事。以其一直想着以前,不如多想想当下。我……早就该与她和离了” “要和离,也该把我送回到景阳侯府!去见我爹!你把我送到江家来……不过是还想借机见那贱人一面!世上,哪有你这样不要脸之人!”锦心声音嘶哑,气息不稳,仍是倔强偏执。 柳镇没有理会她,只是继续把话对江凌说完,道:“便是再多拖一刻,也是不能承受之久。” 江凌点点头,却站起了身,走到锦心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她。 锦心脸色青白,额角上粘着汗湿的头发,双眼赤红,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似乎她若是能纵身而起,就会一口咬死江凌。 江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是慢慢弯下了腰,“在我家,你还敢骂锦鱼?!”说话间,伸手抓起了锦心的右脚,轻轻一拧。 锦心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又痛得晕死了过去。 江凌拍拍手,坐回来,掏了手帕擦了擦手,道:“好吧。还有呢?” 柳镇道:“那羊羔酒确实有毒。” 江凌手上一抖手帕坠落在地。 “是什么毒?”门外响起宏亮的女子声音。 接着门开了,锦鱼与一个黑脸女子站在门口。 那女子似乎比锦鱼更急,抢先一步,跨过了门槛,抢先问道。 柳镇的目光向门口凝滞了片刻,才垂下眼皮,道:“毒鹅菇。” “什么?!毒鹅菇?她……她从哪里弄到这样的天下奇毒?!”阿罗失声问道。 她今日不肯回钟家,说是若半夜想到什么,好即时查看。 万万没想到,她刚睡下,锦鱼就来找她,说是柳家来人了。 两人这才一起过来。 江凌却又站了起来,上前握住锦鱼的手,感觉一片冰凉,不由埋怨道:“你手怎么这般冷?何苦起来折腾?” 锦鱼看看地上的锦心,又看看柳镇,才笑对江凌道:“我可没你沉得住气。” 她刚才见江凌神色不对,等江凌走了,便问了满儿,才知是事情有了结果,便急急起身,叫上阿罗一起过来了。 锦鱼上前跟柳镇见过礼,以“大哥”称之。 江凌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锦鱼,在锦鱼下首坐了。 锦鱼也没推辞,想来两人平素没有尊卑,随意惯了。 柳镇见状,眉头轻轻一动,暗暗叹了一口气。 阿罗却没坐下,而是围在锦心周围,左转右转。 “阿罗,你知道这种毒?”锦鱼忍不住问。 阿罗停下脚步,脸色愤然,道:“此乃天下奇毒,无药可解。中毒之人,头三日,毫无所觉,第四日开始才觉得恶心、呕吐、剧烈腹痛,最后脏器一一腐坏,惨痛数日而死。” 锦鱼听得毛骨悚然,气得满脸通红。 “叭”地一声,有杯子落地。 锦鱼转眸,只见江凌脸色惨白,浑身颤抖,比她还吓得厉害。 她忙伸出一手,握住江凌肩头,低声道:“我没事。我行善积德,福泽深厚,她毒不到我。” “夫人,她……她不是您的姐姐么?为何恨你如此?!”阿罗亦是愤慨之极,问道。 锦鱼也不明白。 有这样的毒,锦心去害顾茹,她都可以理解。 可是她居然拿来害她! “我也想问个清楚!你能把她弄醒么?”锦鱼气得发了狠。 阿罗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拿尖的一头,狠狠刺了锦心百会、印堂、水沟及内关四个大穴。锦心果然顿时醒了过来,她瞪着阿罗,问是谁。 阿罗道:“你管我是谁。我问你,你为什么那么恨你的妹妹?居然用这样的毒来害她。” 锦心怒道:“你也配问我。” 锦鱼“啪”地一拍桌子,几步走到锦心跟前,居高临下,喝道:“你如今是阶下囚,谁都问得!” 锦心的脸再也不是以前的木然,而是扭曲如鬼,目眦欲裂,眼泪似乎都是红的,道:“你毁了我的一生!是你,还有你娘!毁了我跟我娘!我恨你,我不恨你我恨谁?!” 锦鱼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个荒唐的理由。 十年光阴,所有的人都在向前走,只有锦心的时光仿佛是凝滞的。 她不怒反笑:“你为什么不怪你自己?!不怪你娘?当初敬国公府上门,你们明明没有救过人,为什么要冒认?锦心,你这一辈子,都毁在你自己手上。” “你怎么知道我不怪自己?我也恨我自己,我恨我所托非人,我更恨我自己无能……耗费十年光阴,费尽心机,好容易制成这样的奇毒,本想无论如何先杀了你,再把欺我负我的人……一个一个,杀个干净干净!谁知……谁知竟叫你先识破了!” 锦鱼气得浑身打战,有意诛心,怒道:“那倒要多谢你送我一个香罗!若不是她,我还真逃不过这一劫!这叫什么?这就叫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忙断肠!” 锦心听到这个,气得“啊啊啊”狂叫,犹如疯妇,捶着春凳,想要爬下来,去拉扯锦鱼。 江凌却猛地冲了过来,拉住锦鱼一直退到椅边,颤声道:“阿罗,给我把她剥光了搜!这种疯妇,她身上定然还有害人的东西。” 锦鱼道:“不必这般麻烦。依我说,直接抬到乱葬岗把她活埋了就是。” 她是气狠了,也是真心话。 她之前一再心软,帮过锦心数次,不但害了柳家,换来的也不过是锦心的刻骨仇恨。 有的人……生性如此。 他们活着,只会把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怪到别人身上。害人害已。 “老天无眼!你还有脸说你行善积德,福泽深厚!真有慈悲之心,就该割肉喂鹰,舍身饲虎!自己喝了那酒!活埋了我,你就不怕遭天遣,遭报应!”锦心狂叫不止。 锦鱼想冲上前与她理论,却被江凌紧紧抱住,动弹不得,只得怒道:“我不怕!慈悲有法门。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今日不杀了你,他日你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30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杀回来。到时,死的怕不止我一人!” “柳镇,你说过的,我说实话,你便饶你一命,难不成是骗我的?!”锦心怒道。 柳镇僵着脸,站起身,上前走到锦鱼与锦心中间。 他背对着锦心,冲锦鱼江凌轻轻一拱手:“我当时答应她,饶她一命,让她和离归家。现在她是你们家的人了,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骗子!” 锦心发出一声凄厉怒吼,扯下耳坠,手一扬,朝地上猛地一掼。 阿罗冲了上去。 第154章 齐天宏福 锦鱼尖叫了一声:“阿罗!” 却见阿罗暗红翘头鞋足尖轻轻一挑, 一道金光闪过,一枚金珠耳坠已经落入她的掌心。 锦心发出“啊啊”怪叫,手指抖得像在抽筋, 点着阿罗, 整张脸扭曲惨白, 像做坏的花卷。 锦鱼先是心脏紧缩, 见阿罗抢得金珠,浑身热血一窒而释。 她以为阿罗只会识毒,并不会武功。 哪里知道,人家的武功竟也不弱。 阿罗得意地一笑:“我刚才就见这对耳坠子极可疑,比寻常的金珠子都大, 却不坠耳。可又不知道机关何在,不敢贸然行事。原来是用砸的。”说话间,她已经上前, 出手如电,从锦心左耳上摘下了另一只金珠耳坠。 锦鱼浑身的血奔流如洪,直冲到脑中, 有些眩晕, 一个想法却徐徐浮现, 仿佛半空中开出了一朵绚丽的魏紫。 她接连三次遇险, 都有奇人相救。 其中一个甚至还是锦心送她的。 除了洪福齐天, 她真的找不出第二个原由来。 她转动莹莹眼眸, 看向室中人。 江凌脸庞近在眉睫, 轮廓分明,肤色如玉。 当初洛阳庄, 远远一望,如今回想, 却是“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 十年弹指过,玉郎仍如初。 更难得的是,他对她的这份心。 不管权位变换,不管他是当初木然无用的江家玉囊,还是权柄天下的一朝之相,在他心里,全天下的人,上至皇帝,下到他们自己的三个孩子,排第一位的那个人,永远都是她。 此身得夫如此!何其有福! 再看看救命的阿罗。 若没有钟哲,她又上哪里找来这样的天下奇人? 钟哲不慕权势,一生潇洒,富甲天下,还有王青云这样绝顶的仰慕者,对她却始终发乎情止乎礼,情不知何起,一往情深。 试问,除了天赐的福气,她何德何能? 还有柳镇。 当年“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曾经京中第一的少年郎,如今却是“满身铁甲据金鞍,百战功成始拜官。” 她虽救过他,却也害过他。 那日元英殿中,他们相隔数步,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选太子还是选诚亲王,悬在柳镇一念之间。 那时他的目光投向她,她虽无法言语,可曾用眼神苦苦哀求。 柳镇面无表情,转过眼眸,却是手起刀落,敲昏了诚亲王。 他最终的选择,她永远不知道,是不是有点点是因为她。 可她心里感激不尽。 彼时就算阿经与张公公联手,最终能拿下柳家父子,可不知要流多少人的血。 诚亲王不会留下华照,不会留下王青云,更不会留下江凌。 再想想王青云,那样惊才绝艳,胸襟豪阔,一生爱钟哲而不得,却从来没怪过她夺其所爱,反与她义结姐妹,生死相托。 如今贵为天子之母,手拥至高权力,待她仍是亲姐姐一般。 还有钟微。 那时她刚从庄上进京,京城大家闺秀中,第一个一眼就愿意跟她做朋友的姑娘。若没有钟微,她也不许不会跟钟哲王青云相熟。 还有王青山,既是朋友,也是花友。 还有永胜侯,白夫人,杨大嫂,顾二嫂……哪一个不是对她极好? 景阳侯府亦是。老太太把自己最好的首饰给她做了陪嫁,巴巴地拖着病体来给她的国色天香园撑腰。 还有她爹……半夜从许夫人手里救下她。军机重地望燕楼,她是唯一一个能自由出入的孩子。替她夫君早早谋划,悉心教导她前朝事宜。 还有她娘……虽然出身低下,可是性情坚韧,品格高贵,独自一人养大了她。从未让她受过半点委屈。 还有少年老成的宁哥儿,老实上进的浙哥儿,机灵有主意的西西,笨拙可爱的东东。 人生如此,十全十美,夫复何求? 这样多的福德,这样齐天宏福,她不知积了几世几载。 而锦心…… 她低下头,怜悯的目光落在锦心身上。 就见锦心发如湿掉的稻草,乱七八糟地贴在惨白如纸的脸上,整个人瘦得像一张薄纸片,仰面躺在春凳上,惨绿的裙摆下面,是一双像已经被斩断了的脚。 锦心像断了骨头的风筝,从天上坠落,摔得零落狼狈不堪。 锦心这一生,心里除了怨恨,还有什么呢?她自己的心,才是天下奇毒,毒害了她自己一生。 她嘴角勾起明媚的笑意,掏出手帕替江凌拭了拭额角的冷汗,又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柔声道:“算了。她这一生,确实是毁了。我又何必为她脏了我自己?” 说着,她朝江凌举起自己的双手。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双手仍不是普通贵妇软绵绵的柔胰。 白皙的手指纤长有力,指腹有薄薄的白茧,有一种健康利落的美。 “我这双手,可以插花,可以画画,可以为夫君梳头,可以为儿女做饭,干干净净,从未染过半丝血腥。我不想为她这么一个人,脏了手。” 江凌身躯却仍在轻轻颤动,他恨声道:“你不杀她,很好。我来杀!我要她挫骨扬灰!” 锦鱼拉着他,轻轻摇头,声音温柔如水:“留她一命,让她再不能为害。你定也有法子的,对不对?” 江凌向锦鱼凝视,眼中有柔情,又有一道明亮如银河的光。 他一直爱她,而这一刻,又比过往所有的时刻都更爱她。 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终于慢慢平缓下来,他点了点头。 * 江凌打算把锦心从此关入地牢。 这件事,总要与景阳侯和老太太商议一下。江凌又不放心把锦心搁在相府或是景阳侯府。锦鱼便想宏福寺如今是天下第一大寺,禅房僧侣都众多。找个僻静的所在,让锦心先养伤,也许佛主的慈悲,能稍微点化锦心心中的戾气。 因此第二天,天一亮,锦鱼就亲自带着锦心去了宏福寺。 自打锦鱼回京,老和尚就多次相邀,可锦鱼总是有事,不得闲,只是打发人送了银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31 来。 听得锦鱼终于来了,老和尚高兴得亲自到山门口迎接,将她直迎入鹿野禅室。 锦鱼见老和尚如此客气,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把实话说了。 老和尚倒是平静得很,竖起手掌念了句“阿弥托佛”,便着人去安排了。 锦鱼心中感激,见老和尚室中有一瓶白兰花,便随手替他整理了整理。 不想之前老和尚听到锦心要下毒害人,都无动于衷,见了这小小一枝静润白兰,却是脸上神色激动,叫了一声“阿弥托佛”,道:“不知施主何时还能来我寺中再办一次插花之会?” 锦鱼没想到老和尚还惦记着此事,如今大事已定,她也该闲散闲散,便笑道:“不如仍是九月,选个官家沐休的日子。”这样江凌也能来。 老和尚欢喜得立刻拿出黄历来查,当面定下九月十六。 锦鱼下山后,直接去了景阳侯府,江凌与景阳侯都已经下了朝,在望燕楼等她。 她进去时,就见江凌竟然与她爹在下棋。 便不打扰,坐在江凌身边,看他们落子。 她的棋艺本是不精,可见她爹这棋下得,实在是还不如她,不由觉得好笑。 便自管去收拾她爹屋子里的竹子盆景。 收拾到一半,才听得江凌道了一声:“岳父承让了。” 她这才洗了手,坐过去,便问可有商议过锦心的事了。 景阳侯点了点头,道:“我本说交给我来看管,可是你家夫君不放心。怕我一时不忍,放了锦心出来。”说完抬眼看看锦鱼:“为了你的安全,且如此吧。” 锦鱼有些意外,也不知道江凌怎么跟她爹说的。她爹的态度竟然是极为平静。 三人便起身往老太太的期颐堂来。 进屋见老太太正指挥着屋里丫头挑樱桃,要打发人给宁哥儿送去。 见他们来了,便忙散了屋里的丫头婆子们,只留下花妈妈,拉了锦鱼上炕,不等锦鱼开口,就道:“我也猜到了,可是锦心那丫头在那羊羔酒上使了手脚,要害你性命?” 锦鱼松了一口气。老太太真是明白人。 她便问该如何处置。 老太太沉吟片刻,决然道:“就如许氏,若是当初我知道她做下那事时,早作处置,也不会白白毁了四个孙儿孙女。按说我是祖母,又是这把年纪,不该说有损阴鸷的话,可是锦心留不得啊。” 锦鱼看了看江凌与她爹。 她爹神色平静,竟并未替锦心说话。 江凌抿着嘴角。 她不由有些意外。 难道只有她一个人想留锦心一命? 她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道:“我把她暂时送到庙里去了。老和尚给她安排了一所僻静小院……” 老太太拉起锦鱼的手,轻轻拍了拍,锦鱼只觉得一滴泪滴在手背上,带着些温热,不由有些错愕,抬眼,就见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上,有两行浊泪。 她正要开口,就听老太太道:“她跟她娘,若是有你跟你娘半分宽厚的心性,也不会闹到这个下场。你呀,真是应了那句话,厚德载福。难怪你姑爷对你这般的好。似你这般好的性子,怕是全天下也找不出另一个。” 锦鱼叫老太太夸得脸上微红,这才明白,老太太刚才说要杀了锦心,其实是为了她。 若按老太太的本心,仍是不忍的。 她不由眼中也是晶莹涌现。 事实定下来,只等锦心养好伤,便打算将她送到庄上的地牢里,严加看管。 她回家便让茯苓往锦熙锦芬锦兰锦柔处送了信。 就算锦心没有想要置她们于死地,可有个提防总是好的。 几姐妹都惊诧不已,说锦心并未送过她们羊羔酒,特意赶到相府问候。 柳镇也带着阿罗与阿经一起,去查抄了锦心酿酒之处,竟然还查出了其他几种毒药。 可见锦心是谋划已久。 准备用不同的毒,谋害不同的人。 真真是骇人听闻。 柳镇把那些毒药都交给了阿罗,阿罗说想要回去研究一下,看能不能炼制解药。 过了几日,老和尚派来的人说,锦心先不肯吃饭,一心求死。 老和尚便找了几个小和尚到她屋里去,日夜大声念经。 锦心坚持了三日,终于又开始吃饭。 人也好像平和了。 锦鱼听得啼笑皆非。 还得是和尚念经,包治一切。 早知如此,她早该把锦心送到寺里去的。 七月半时,老和尚派人来说,锦心已经能重新行走。 只是以后都得拄拐,走不利索了。 锦心要求见锦鱼一面。 锦鱼却是实在抽不出时间。 她要准备插花大会的事。 福国夫人卫五娘子九月十六要在宏福寺办插花会,这事被老和尚宣扬得天下皆知。 王青云听到消息,还特意诏她进宫,问是怎么回事。 那日小皇帝华照也在,便吵着也要来。 亏得她当时想着江凌,特意选了个官家沐休的日子,不然怕是这日的早朝都要因此被取消了。必要叫御史跳脚。 本来就轰动天下的插花大会,因为皇上皇太后也要来,更是轰轰烈烈。满京豪门都求着能来看上一眼。 又因为日子定得早,全国各地的插花名家,也都纷纷往京城赶,想要参与盛会。 锦鱼不由满心惶恐。 人家千里而来,她实在怕叫天下人失望,因此一直关在家中,认真修习插花之艺。实在不想为了锦心的事,再分神。 * 转眼到了九月十五。 锦鱼与江凌带着孩子提前一天上了山。 怕第二日来的人太多,堵在路上。 与她同样想法的人也不少。 宏福寺的禅院,早就叫人订了一空。不过锦鱼来此,特意让老和尚不许声张,就怕叫人扰了清静。 送茶水来的小和尚笑道:“我入寺这些年,还没见过这许多的人。夫人可知,因再无禅院可住,许多人竟是索性在这林间扎起了帐篷。” 渐哥儿见他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不由笑问:“你几岁入寺的?” 那小和尚约莫十岁上下,笑道:“我生下来就在这寺里。”说着望了锦鱼一眼,双膝跪倒,郑重磕了三个响头。 锦鱼十分意外,忙让他起身。 那小和尚却不肯起身,抹着眼泪,道:“夫人可还记得,当年大雪成灾,无数人流离失所。夫人与相爷在此赈灾。我母亲走投无路投奔了来,得了热粥棉袄,这才能活着生下了我,把我舍给了寺里。夫人相爷,是小人与母亲的救命恩人。” 锦鱼不由唏嘘,问了小和尚几句,赏了他一串钱,这才让他走了。 浙哥儿便托腮看着锦鱼,双眼发呆,十分崇拜。 锦鱼便笑着伸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32 在他眼前晃了晃。 浙哥儿才道:“我之前在绿柳庄时,人人提起娘,都跟提到菩萨娘娘一样。原来娘真的做了好多的好事,救过好多的人。” 锦鱼笑着一指江凌:“说到救人,你爹爹这样做官,才叫救人。若是天下太平,哪里还需要我来施粥施棉袄?” 江凌笑道:“夫人谬赞了。若论济世救人的慈悲之心,为夫可远不及夫人。” 等吃过晚饭,孩子们不肯早睡,在院子里追逐玩闹。 其时月华如水,江凌给锦鱼披上了一件鹅黄绣菊漳绒斗篷,锦鱼便道:“不如让小和尚领了,你我去散散步?” 江凌点头。 两人便出了禅院,向山间行去。 里的风轻轻地拂着,发出沙沙如潮水般的响声。 月色之下,山坡重重叠叠的冈峦迤逦无边,好像披了一层银光,落了一层薄雪。 锦鱼心中一动,道:“不如你我再去救一个人?” 江凌知她说的是谁,想了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两人便问了小和尚,走了小半个时辰,到了一处偏僻小院。 青砖的院墙高耸,黑色的大门上挂着铁锁。 那小和尚掏了钥匙开了门。 锦鱼与江凌携手进去。 就见院中载的不是鲜花,而是各色菜蔬,篱栅处挂着茄子南瓜。 院子里一排三间小屋,都黑着灯。 锦鱼没想到锦心这么早就睡下了,想了想,便要与江凌一起退出。 却忽听里面有人问:“是你吗?五妹妹?” 锦鱼愣住。 她已经不记得锦心有多少年没有喊她一声五妹妹了。 “是我们。”江凌替她回答。 一时就听得里面有动静,门开了,锦心拄拐出现在门口。 虽然锦鱼江凌都知道,锦心手里不可能还有什么毒药。 可到底一日被蛇咬,十日怕井绳,江凌自然而然地把锦鱼挡在身后。 锦心靠在门框上,穿着一身蓝色的道袍,居然长胖了不少,远远看去,倒有些像锦熙,富富态态。 “我就不请你们夫妻进来坐了。”锦心道,“我请你来,不过是想当面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锦心的态度完全出乎锦鱼的意料。 她想了想,道:“我不能跟你说,没关系。但是,四姐姐,我可以说……恭喜你。” 锦心愣了半天,点了点头:“当初你在这寺里插的花,我还记得叫寂。我那时不懂,今日终是懂了,寂灭为乐……” 远远的,锦鱼仿佛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点晶莹。 锦心没有再说什么,半天,她微微一礼,转身进了屋,灰黑的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屋里亮起了一盏灯,橙黄的光,泛着温暖。 * 第二日一早,金黄的太阳升起,带着一抹温暖的暗红,仿佛一粒琉璃大珠,浮在澄明如酒的青天上,阳光水晶般洒下来,整个世界都是欢愉的。 聚福镇塞得到处都是人,人人都在欢天喜地地在议论卫五娘子的插花大会。 托卫五娘子的福,整个镇上的小商家这些日子都赚得盆满钵满。 将近巳时,远远地就听得鼓乐齐鸣,黄色红色金色蓝色,各色旌旗迎风招展而来。 众人纷纷避让,却又忍不住扯着脖子去看。 皇家的排场再小也是大的。 光前面便有甲兵上百,仪仗上百,待他们过后,才见着皇上太后乘坐的大玉辂。 后面又跟着绵延不绝的各家宗亲勋贵的辇、舆、车、马。 络绎走了一个时辰,红尘满天,才全上了山。 看得聚福镇的老百姓都觉得,托卫五娘子的洪福,他们算是见识了这辈子最大的场面。 山上金刚殿内外也早就挤满了人。 殿内是来参加今日盛会的花师们。全是老和尚左挑右选出来的,一共十二位。 京师一地,除了锦鱼,只有王青山一人入选。 连当初的傅大学士及宫中的宋花师都落选了。 殿外的宾客,也是筛了又筛,减了又减,也仍是有二三十家。 皇上太后自然是被安排在洗墨池畔的白石拱桥之上。 王公贵族勋贵之家,把个洗墨池畔,塞得水泄不通。 花师们便都由老和尚亲自领出来,拜见皇上皇太后。 按礼该三跪九叩,可小皇子见卫家姨母与舅舅都在,便叫免了。 到了未时,花师们都插完了花儿,展列在金刚殿中。 老和尚便先请皇上与太后移步进殿赏评。 王青云眸色转处,看向远处衣着华丽的某人,嫣然一笑道:“如此便是月上柳梢,怕也赏不完。不如哀家多叫几家人一起去。” 皇太后懿旨,自然没人敢不遵守。 * 锦鱼仍如当年那般,与众花师一起在殿内等候。 就见佛主面前,长长的条案上放着十二组鲜花。每一组都美不胜收,各有特色,叹为观止。天下最强的十二名花师,真是名不虚传。 不过若是叫她来挑选,她觉得最出色的却有两组。 正中那一组百花齐放。一只竹青色大扁花篮,盛满了鲜花。 她虽没有细数,但以花草种类而言,大约真有百种鲜花。花色亦有百种,却是繁而不杂,多也不乱,美得惊心动魄。 倒像是今日这难得的盛会一般,繁花似锦,盛世平安。 另一组却是盘花。 二尺大小的天青色的汝窑浅口圆盘中,飘着三朵白色睡莲,两片圆叶。 一朵全开,一朵半开,还有一朵是翠色的花骨朵。 好像天上飘着三朵莲花白云。 “彼佛众会咸清净,我时于胜莲华生”,这些花献于佛主面前,若是要在二者之中,选一胜者,她定然是选这一组。 至于她自己,她本也想过种种奇巧花卉,可是昨晚见了锦心,看着那一点黄灯如豆,她想了许许多多。 都说人生短短百年,万千浮华,最后都是一场空。 当初她也是插了一瓶寂灭为乐之花,才得了老和尚的青眼。 可如今,她有夫有子有亲人有朋友之爱。却不复作如是想。 红尘万千,常住自在。 得之即福。 不必求,不必守,但永远可心存善意,心存感恩。 她温暖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那一瓶花儿。 在这一众十二组花中,倒显得平凡。 仍是选的玉簪花。 但却不是清幽绝尘的纯白,而是淡淡的红紫。 青铜花器簋,无盖,双耳,圈足,若不是那层青铜锈色,几乎叫人以为这不过是一只粗笨的陶土罐子。 她选择此器,不为了其美,而是因为“有献莲华供佛者,众僧以铜罂盛水,渍其华茎,欲华不萎。如此三日,而华更鲜。” 从供奉鲜花的角度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33 ,这才是今日最好的花器。 上一回插花大会,偌不是锦心作梗,她用的也是这种青铜花器。 以花为本,以佛为本。 至于紫色的玉簪。 她如今贵为福国夫人。 江凌贵为一国之相。 金印紫绶,早已不是白丁。 花有五朵,两大三小。 正是她们一家。 这才是她一生最重要,最需要供养的花朵。 谁夺魁首早已不在她心。 此时就听老和尚一声唱名,大殿门洞开,王青云牵着华照满身珠玉,一身明黄出现在门口。 王青云身后,走着浙哥儿,还有西西。不过西西的小手里牵着一个人,浑身水红华丽衣衫,竟是钟哲。 后面是脸色震惊的钟微。 钟微手上换着一人,正是刚刚回京的长宁郡主。 再后面,是柳镇敬国公夫妇还有顾茹。 最后进来的那人,一身蓝锦道袍,人如玉树,怀里却抱着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 那小娃娃睁着黑宝石般的大眼四处找看,猛地见了锦鱼,便大声叫起来:“娘!娘!” 众人皆敛声屏气,这稚嫩的声音十分突兀惊人。 “东东,你怎么又闹事呀!”浙哥儿无奈地责怪弟弟。 “皇上哥哥,我弟弟不懂礼仪,你不会杀了他吧?”西西担心地问。 “他还小嘛,当然不会。”小皇帝华照一本正经地保证道,想了想,却又补了一句:“朕若杀了他,你就不肯跟朕玩了。” 江凌笑了起来。 锦鱼也笑了起来。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