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1.第 1 章

    “不要再沉默下去了好不好?何笙墨那贱丫头不是都快出院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非得劳师动众叫我过来?”

    说话的是一个年约四十、贵妇模样的女人。她一头大波浪卷发染成桔黄,深红色的紧身西装外套衬出保养极佳的白皙肌肤,修长的十指涂着鲜红的指甲油,风韵犹存,如果不是她口中吐出的话破坏了整体的话,可以预见未来的几十年还是可以很得一些成熟男子的青睐,风光一段子。

    她不屑地挑了挑眉,轻轻拨弄着右手上的玉镯子。说话的对象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医生,他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皱了皱眉头,继续说道:“身体上已经没有什么大碍,生活上也大致可以和原来一样,只是……”

    一股心痛袭上心头。医生心情更加沉重了,出口的话又吞了进去。

    他是笙墨父亲的好友,是看着笙墨长大,几乎说笙墨算是他的另一个女儿。而如今……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婆妈?又不是你女儿,你吞吐个什么劲?一句话讲完,快点!我可不想为那死丫头浪费太多时间。”刘玫华不耐地催促道。她才不愿管那贱货的死活,反正又不是她亲生的。

    “你……”医生怒目瞪着刘玫华,后又想到什么,最终没有骂出口。

    “她……指间韧带受伤,不能再弹琴了。”医生心一横,终于把话说出口了。

    刘玫华愣了半晌,等她完全消化完林医生的话时,一股愤怒与不甘的怨火令她不禁大骂开来:“那个臭□□养的死贱货!枉我花了那么多钱辛辛苦苦栽培她十八年,供她吃,给她穿,她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一下子,说不能弹就不能弹了,一分钱也赚不回来!她为什么不干脆死了算了!看见就碍眼!简直白搭我的医药费!不要脸的东西……”

    “住口!”何靖从门外走了进来,忍无可忍地冲上前一把提起刘玫华的衣领,“有胆你再给我说出一个字来!以前我长年在海外,不是不关心她,是以为你能照顾她,没想到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我警告你,笙墨是我的女儿,没有人可以用下三滥的话来玷污她!好歹她也是你的继女,喊了你二十几年的‘妈妈’,你有什么理由这样骂她!我知道你一直风闻明里暗里欺侮笙墨,但是我一直念在你照顾她十几年的分子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一直装做不知道,不相信,今天,你竟然在我面前就说得这么刻薄,很好,刘玫华,今天我何靖明确地告诉你,以后笙墨与你毫无关系!她的医疗费用,她的生活起居,统统由我负责!现在,你给我滚远一点,要是让我知道你又给笙墨难堪,你应该清楚我有什么手段!”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还在国外吗?你怎么回来的?”刘玫华煞白了一张脸。

    “哼!你是不是怕我回来,怕我回来知道这一切,难怪以前我说要回来,你总是有借口,你……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女儿的么?你给我滚,回去以后,我们就签离婚协定书!”

    闻言,刘玫华的脸色更白了,脸色也由白变为红,红变为青,回过神来,使力地挣开了何靖的钳制,忙不迭地退开了好几步,“何靖!你动手啊!动手啊!哼!你这个懦夫……懦夫……何笙墨,这个贱丫头,你捡去得了!我还求之不得呢!可是你想甩掉我,想一刀两断,再找个年轻貌美的女孩,我告诉你,没门!当初可是你先对不起我的……”

    语毕,她重重地摔门而出。

    “阿靖……”医生安慰似的搭上他的肩。

    “尚波,谢谢你通知我!”何靖哽咽着。

    谁说男儿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时。

    “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尚波,我记得以前她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以前是那么善良,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可怎么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害了玫华,也害了笙墨她妈!”垂下头,将头置于两腿之间,这个意气风发,在大多数人眼中都是幸运儿,令人羡慕的男子悔恨地饮泣着,再也不复以往的风采,就像刹那间,他被偷走了美好的光阴,顿时显得老态。

    良久……良久……何靖才咽下喉间的苦涩,甩了甩沉重的头,说道:“尚波,难道……难道……一点治愈的希望也没有?她是练了多久才有现在的成绩啊,我不能让她的梦就这样断了啊!你说,要多少钱,我有……我有……”

    何靖越说越激动,将林尚波的手都给捏疼了。

    谁都知道,钢琴早已融人了何笙墨的生命啊!从三岁开始学琴,十一岁过十级,直至现在拿过无数的奖牌奖杯,其间她付出了多少汗水与努力?然而这一切竟因为一次登山事故而……

    在飞机上,他早已作好了上千上万种心理准备,却没料到会是这种结果!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会伤到手指上去?!他开始发抖,他怕面对她崩溃的表情。

    “何靖,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是看着笙墨长大的,笙墨就像是我的另一个女儿一样,难道我不希望她好么?真的很抱歉,我尽力了。”林尚波看了看心神交瘁的好友,实在说不出打击他的话,可他又不得不走到何靖身前,沉重地道:“你必须面对现实。笙墨那儿还有一场仗要打。你要坚强些,她需要你。”

    “恩,我去看看墨墨!”

    窗台左侧的磨砂瓶中,斜斜地插了枝兰花。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帘,铺陈了一室暖意。

    半卧在病床上的何笙墨徐徐地伸了个懒腰。一个星期的负伤在床,睡得她骨头都快散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她好想念那个黑白键,想念从指间流露出美妙音乐的感觉,整个人沐浴着音乐的感觉。

    这时,何靖推开了病房的门。

    “爸爸?”

    笙墨先是惊讶地看着长年没回过家的父亲出现,后又冲何靖甜甜一笑,想起身坐起,“爸爸!你来了,一定是林伯伯通知你的吧,其实我没事,就是在登山的时候没弄好,不小心,摔了下去……”笙墨还边说,边挥了挥包着长长绷带的手指,“你看,其实一点也不痛了,或许过几天就好了吧!都怪我,搞得大家都神经兮兮,爸,您坐,我削个苹果给你吃吧!”

    何靖心里猛地一悸,但仍是敛下了所有的冲动,按住她的身子,默默地坐在床前,拿起了苹果和刀。他不敢开口,无法出声,他这个父亲做的一直是失败的,他从来没有好好地对待过自己的女儿,一天都没有。

    何笙墨看着今天特别温柔的父亲,没细想,笑了笑。

    “爸爸,林伯伯怎么说,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何笙墨吐了吐舌头,低头说道:“我不喜欢这里消毒水的味道,不喜欢白白的窗帘,白白的被单、枕头、被子,我想念钢琴了!”

    笙墨边说着,边转头看何靖,她看到何靖布满痛楚的眼神,不禁心下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嘴里仍是自我安抚地笑笑,“对不起,我知道了,要乖乖的在医院里呆着,这对手指有益,林伯伯说了,可是……”

    砰的一声,苹果和刀相继落地,她被他狠狠地卷入怀中。何靖平日是个温和的人,情绪起伏不大,这么激烈的举动,还是第一次。

    “对不起!对不起!我为什么要让你去登山?”他将头埋人何笙墨的颈间,沙哑地低喊道:“都是我的错!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害你受伤,害你受痛,害你……再也不能弹钢琴……你放心……爸爸……爸爸会请最好的医生把你的手治好!”

    原本温柔的身子,蓦地僵住。她轻轻地推开他,直视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心慌意乱地别开脸,又狠狠地抱紧她,像是想留住什么随时会消失的东西,“墨墨……不要这样看着我……墨墨……”

    “我的手,不能再弹琴了?”她冷静清晰地再次问他。

    “……是的。”

    房中顿时只剩下何靖的哽咽声及笙墨细不可闻的呼吸声。

    久久,笙墨才轻叹了口气,“您先出去,让我静一静。”

    “默默……”他欲言又止。

    “请出去。”

    待他出去,轻轻地带上了门,何笙默才松懈下来,倒在床背上,无言地注视着层层包扎的纤纤十指。

    “那是天才钢琴家的手。”这么一句话,莫名浮上心头。那是谁说的话?……哦,好像是“妈妈”。她不禁轻笑出声,天才?钢琴家?还是会捞钞票的工具?无所谓,反正她也不想再弹下去了,虽然因受伤而被迫终止弹琴的感觉令她不悦,但既是意外,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弹钢琴,不是梦想成为钢琴家,而是在喜欢的同时,借此达成另一个梦想。然而,她得到了荣誉和掌声,最终仍是得不到亲人的眷顾。钢琴,当时练也只是为了得到父亲赞赏的目光,但从开始到现在,他都不曾坐下来听她弹过完完整整的一支曲子。她拿它又有何用?不能弹了也好,现在的钢琴生活对她而言早已是种负担、枷锁,继续弹也只是习惯的作祟。钢琴不能弹了,让自己断了心绝了念,现在的自己早已经明白感情是勉强不得的!她还年轻,她应该还可以去寻找另一个梦想!过新的生活!

    曾经,她以为是自己不够乖巧,不够聪明伶俐,所以爸爸和刘姨身边的所有人才会讨厌她、才会一再嫌弃她,爸爸也才会一年到头不回家,让刘姨欺负她。

    所以她努力想改变自己,试著想讨好刘姨,想讨好所有人,希望有一天可以见到刘姨温和的容颜,也希望所有的大人们都会喜欢她。

    可是,不管她再怎么乖巧柔顺,不管她有多聪明,他们还是不喜欢她,还是厌恶她的接近。

    小时候,她不懂大人的世界,但长大後她终於明白,从不惹是生非,在校课业成绩又极好的她,之所以会如此惹人厌恶,全是因为刘姨一再对外传诵——

    “别看她一脸无辜,骨子里跟她的妈妈一样,是个骚货,而且她也不是何靖的孩子,看她哪一点像何靖,她是她妈妈和野男人生得,不然何靖怎么会丢下女儿,丢下我,看也不回来看!”

    而现在一切都过去,都雨过天晴了,她会有友情,她可以追寻爱情,甚至于结婚、生子……

    “嗤!”何笙墨不屑地嘲弄自己,“伤心就是伤心,又何必自己跟自己演戏呢?友情?这个冷漠的世界,有谁会与你真心相待?谁不是以己为先?爱情?抱歉!单方面心动也算吗?我根本就除了自己谁也不爱!”

    是的,她就是那种人。她希望的东西得不到,送到眼前的却又不屑接受。以前母亲去世后,她最渴望的是父亲的关爱,可父亲却一直常年在外,拒绝看她,在她的生命中扮演可有可无的身份。现在,她的手废了,她不哭,父亲倒是泪如雨下了。这就是她一直渴望、花了十几年追求的么?为什么自己的心会失落!她不知道。至少现在,她只知道,只有自己才是一切。没有人会比自己更了解自己,没有人会比自己更爱自己。

    失去了弹琴的手,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她喜欢钢琴。但时间一久,心一定会平静的。是的,失去钢琴,失去一切,只要她何笙墨还活着,就一定会再有追寻的目标!

    看着笙墨轻松自若地如往常般笑闹,何靖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了。

    “爸爸,林伯伯都说我可以出院了,你怎么还不放心哪!我不管,我要出院,我要到外面放风筝!”何笙默撒娇地拉着他的手臂。

    他温柔一笑,“乖,再休息两天。”

    “两天前你也是这么说的。”她孩子气地嘟嘴。

    无奈地笑了笑,何靖拉过她的手,“好了,别同我闹了,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其实我也有事要告诉你,看你态度不错,你先吧!”她得意地抬高下巴。

    “小鬼!……你先闭上眼睛。”

    “你这种人就是这样不干脆,神经兮兮的,小心啊,这样很容易会未老先衰,以后很难再把到年轻的漂亮美眉。”笙墨三八兮兮地碰了碰何靖,调皮地打趣道.

    “我有你这个麻烦就够头疼了,没兴趣自虐,你赶快闭上眼睛。”他无可奈何地摸了摸笙墨的头发,坚持。

    何笙默无可奈何地闭上眼。何靖的头脑构造与她根本不合拍,难道这就叫做代沟!不一会,脖子上冰凉的触感令她立刻睁开了眼。

    “好好戴着,这是你妈临死前留给你的遗物,我却一直没时间交给你。”何靖语重心长地说道。

    何笙默没有注意听,低着头,全身的注意力都被脖子上的玉牌给吸引了去。“这是什么?好夸张!你哪弄来的?”

    血红的玛瑙玉上嵌入一粒婴儿指头大小的白玉。玛瑙的光泽已有些黯淡,上面似乎雕了些细致的图案,那粒白玉却异常的晶莹剔透。

    “搞不清楚,好象是古代专门护吉祥的。”

    “是吗?你怎么有?”

    “这是你妈妈家留给你的,祖传的,听你妈说,好像是你妈家的一个祖先有一天救了一个老人,那个老人临终前将这个玉佩送给他……”他有些失笑,“好啦!你还没说,你想跟我说什么呢?”

    “嗯……爸爸,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我决定要离开!”笙墨低头玩弄着玉牌,云淡风清地飘出一句爆炸性话语.

    “离开?去哪儿?”他脸色猛地一沉,看着笙墨的发顶,沉声问道。

    “不知道,但我必须离开这里,这儿已经没有我留恋的东西了。我想看看蓝天,看看绿地!”笙墨仍低头玩着玉牌,淡淡地说,\"大概一年会很难回来几次,我很可能就这样子,以天为庐,以地为盖!\"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我留恋的东西了’?这算什么?你还有我,还有家?为什么要走?你一个女孩子能去哪里?墨墨,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手?我不在乎,没有人会在乎,你刘姨那也没关系!如果你想散心,无论哪里,爸爸陪你去!”他有些慌乱地握住她的肩。

    “手伤是一部分原因,但主要是我自己的厌倦。一无所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人活着却没有梦想与追求。是的,我可以留在你身边,我知道你不会在乎,。但是,这样的我,和一个布娃娃有什么分别?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我必须离开。这里已经没有任何的人、任何的事物能够点燃我的激情,我必须要到一个地方,要找到一个能让我狂热、追求,并为之不顾一切的东西。

    “二十一年来,我的心从未真正燃烧过,如果我的手没有受伤,我或许还会让自己的心沉寂下去。但是,现在,我连惟一的寄托??钢琴也失去了,我无法再保持沉默。我要走,非走不可。你明白吗?”何笙默冷静而沉缓地说出自己的心底话。她不是个事事犹豫的人,一旦决定,断然没有回头的道理。她不会去在乎自己的言谈会伤了谁的心,她只要达到目的。

    何笙墨浅笑着看这个赋予她骨与血却不了解她的男人,平静地等待着她必须承受的狂风巨浪。

    一星期后,何笙墨将自己的私房钱存了定期在银行,携带着仅剩的现金和一只皮箱,没有告知任何人,孑然一身地离开了生长了十八年的“家”。

    也许,她还是习惯孤单。一个人的天,一个人的地,一个人的路。她带着满身的不在乎,想在这世上寻找她在乎的东西。

    七月中旬的烈日,疯狂地炙烤着人烟罕迹的山间公路。路面泛着白光,偶尔一辆车飞速而下,掀起干燥的热风。

    何笙墨提着沉重的皮箱,头昏脑胀地延着公路缓缓前行。鼻间吸人的是热气,呼出的也是热气,喉咙干干的,咽一口气就黏在了一起。身上的汗,出了又干,全身都黏乎乎的。皮肤被晒得发痛,双腿已经很累了,喉咙又渴,但她却不愿停下来。明知道自己可以随时拦下一辆呼啸而过的车子,塞给司机一些钱,就可以到达最近的宾馆,但她不要。

    她好难受。这种自脚底蔓延而上的虚脱感觉令她窒息!自由是一瞬,自由的别名是孤独!她只想这么走下去,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忘记所有……

    路的尽头,像微微晃动的水面,被高温烤得软软的。笙墨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像被关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灵魂似脱了这身皮囊,恍惚地不知今昔是何朝。

    突然,一双大手从后面伸出来,笙墨只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顿时感觉眼前发黑,天与地都在旋转着——她倒了下去。

    恍惚中,她似乎听到汽车引擎的声音,后又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着什么,几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声音很杂。

    “奇怪?怎么这声音这么熟悉!”

    笙墨正纳闷不已那个女声的耳熟时, 那个女声走到笙墨的地方,轻声说道:“对不起!但是你必须死,否则他不会只注意我!把我放在心上!对不起!”

    是刘姨!

    可她为什么要杀自己,她都已经抛下以前所有的一切了!

    笙墨想问她,可是只听“扑通”一声,她似乎被扔进了水里。

    “救命……谁来救救我……”何笙墨挣扎求救,没有注意到脖子上的玉牌浸在蓝色的水中,一片浅蓝的光辉里,白玉似乎泛起了一轮圆晕。

    等她发现,想将手抬高,想看得更清楚些,不料玉又发出一圈莹蓝的光。

    何笙默顿时感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上一页返回目录 投推荐票 加入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