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5章 向死而生

    屋外大雨滂沱,急促的雨滴砸在地面上溅起高高低低的水花来。

    顾现看着纪故低下头去,一只手插在衣兜中,一只手捏着自己的裤边,不住的摩挲。

    他剃了平头,线条分明的轮廓一如往昔,竟与曾经相差无几。

    顾现看他久久不能抬头,只觉得眼角的温热就快要压抑不住,但此刻他应该是高兴的。

    “我是顾现。”

    他没能得到纪故的回应。

    许久,他默默转身,靠在门边,看着屋檐外的雨帘,难以克制,又摸出了一包烟来。

    这支烟他没有抽两口,任它自己燃烧成灰烬掉落,直到里头传来动静,纪故走了出来。

    顾现看了看他,发现他与自己站姿一样,靠在了另一边门上。

    顾现将烟递出去,但对方没收。

    “邵腾怎么死的?”

    顾现顿住了。

    许久,他才好似惋惜般回他“邵叔叔这么多年,再好的身体都空了,坐了几年的轮椅,结果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纪故觉得他的说法很好笑,也真的没忍住笑了一声。

    但下一句却很阴沉“谁告诉你我在这里?换句话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顾现觉得眼下的关头,说这些实在是不合适。

    久别重逢,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纪故在方才失控的情绪缓和后,对他表现出了非常明显的敌意。

    “你要是真的念着他,现在就应该滚出这里,滚出我的眼前。”纪故阴鸷的盯着他“收起你可笑的慈悲心,刽子手从来没有沾了血的自觉,希望你好自为之。”

    顾现一时间有些茫然,他盯着纪故,像是对他话中的意思难以接受,又或者是包裹好的脆弱被他硬生生的言语撕开,一瞬间血肉模糊。

    他忽然觉得眩晕,恍惚间仿佛又看见那个鲜血喷溅却阳光普照的下午,那被嫉恨撕裂了外衣的丑恶嘴脸下,有声音阴狠同他说,没有你就不会有这一切,是你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是谁的错啊?是我的吗?是他的吗?我们都没有错!错在你!”

    咔……滋滋…

    老旧的黑白磁带卡碟了,顾现眼前的一切都跟着黑白起来。

    他好像看见了疯狂的自己,像是一头垂死的困兽,做着可笑的,无畏的挣扎,抡起台灯砸了房间里能砸的一切,碎裂的玻璃戳破了皮肤溢出鲜红的血液,他也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那个在他耳边叫嚣的,煽动的,徒手将他心脏挖开看看里头有什么的人,发出了尖锐的,苦痛的喊叫声。在刺眼的日光普照下,背身而站如同浸入了黑暗中的那个顾现,扔掉了手中坚硬的灯管。而后有匕首的寒光照亮了他的双眼,他清晰的看见了一道从眼前炸开的血迹。’

    那时的顾现也死了吧。

    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他都没能找到他呢?

    眼前的纪故阴鸷的双眼,冷淡的表情,逐渐与曾经那个奔跑的少年重合。

    顾现在巨大的茫然与苦痛中,扯出一个笑来,而后从门框逐渐瘫下,蹲在了纪故的面前。

    “对不起。”他揉着自己额前的碎发,发出沉闷的声音来。

    纪故冷漠的看着他,像是对他此刻无声的奔溃有了些许反应,连音线都缓和许多。

    “别再找他了,他早就死了。”

    顾现几乎立时就绷不住了,他懊恼悔恨自责,背负多年的苦痛冲破了他整个身躯,令他难以承受。

    他蹲在地上,哽咽难语。

    早就死去的又何止他一个呢?x 电脑端:/

    苏城这场大雨是什么时候停的,顾现不知道,但他知道这场大雨后,苏城要下雪了。

    透过狭小的窗户,他望见一根明亮的灯柱,再仔细看,发现那是一盏黄色的路灯,四周纷纷扬扬,是大雪的痕迹。

    身下不是的床单不是丝绸,盖着的棉被也不是纯棉,他呆了半晌,忽而跌跌爬爬下床往外间跑去,鞋子也顾不上穿,外套也顾不上拿。

    外间的纪故正在煮粥,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他赤脚站在客厅,不解“干什么?”

    顾现这才想起自己是真的晕在了人家店门口,虽然他不可能承认他哭过,至少不可能是哭晕。

    “你?”顾现有些犹疑,他听纪故说那些话听怕了,他既然这么厌恶自己,却还是收留了自己。

    纪故靠在灶台边,非常明显的不悦“醒了没事了,就赶紧滚。”

    顾现此刻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问问他为什么对自己会有成见。毕竟那是要剥开血淋淋的过往,才能说得清一二的问题。

    就算是烂在心上,又成死结,顾现都会选择不问。

    他见纪故还在,即便不友好,至少人在自己眼前,便松弛下来,回到里间穿鞋,拿外套。

    也是这时,他才借着路灯投过来的微弱的光线,打量了几眼卧室。

    不像是有人常住,没有生气,东西太少,像极了样板间,是那种贴个广告就能拎包入住的。

    顾现穿戴好,走到外间,纪故的粥已经盛了出来,放在桌上。

    只有一碗,顾现不敢自作多情,他想了想,问他“什么时候去南市?”

    纪故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纪聿彻在南市,你店转让,是想跟着他吗?”

    “跟你有关系吗?”纪故问他“你知道多少?谁告诉你的?纪一弦?”

    顾现不知该作何回应,他的目标一向明确,但真的找到了,才发现没那么简单。

    他想了想,决定对他坦白,他应该对他坦白的。

    “是邵明华告诉我的。”

    纪故一顿“邵明华?”

    像是想不明白邵明华为什么会横插一脚,他问“邵明华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有人想把你的消息卖给邵明辉。”顾现靠在桌边“而邵明辉在我手里,邵明华要人,拿你的消息来换。”他说着苦笑“是我赚了。”

    “呵,邵明辉能对我做什么?卖给他,真是亏他们想得出来。”纪故在转身去冰箱里掏出一瓶咸菜来,好似要吃饭了。(_

    “所以,邵明辉为什么在你手里?”

    顾现沉默了。

    他不敢说是为了打听他最后一次被人见到的场景,他不敢撕开这道伤疤,就算他自己能扯烂自己的心,他都不忍再唤起纪故半点关于曾经的记忆。

    但讽刺的是,他存在的本身,就是一把在纪故心脏摩挲的尖刀。

    纪故把粥推到他面前“吃吧。”

    顾现坐下来,看着那碗粥,觉得浑身都像是堵塞了,因为不能说,因为不敢说,就算憋的要炸掉,要疯掉,他都不敢开口。懦弱也好,害怕也罢,没有失去过,就难以体会。

    反而纪故像是无所谓的样子“你不敢说。”

    他抽开椅子坐下,看着顾现“我仔细想了想,你不可能是真的偶然走进我的店里。你这么多年,都在找我?”

    顾现应了一声。

    “找我干什么?你不知道我死了吗?”纪故平静的看着他。

    “我曾希望你死了。”顾现放下勺子,抬眼看他,只要是看他,就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的双眸永远像是溺了水。

    “在我认过无数个尸体,白骨,遗物后,我真的希望你死了,成了我看见的白骨,了了我无休止的折磨。”顾现大约也觉得,曾经执着于眼见为实的自己有多可笑“但我又觉得,你万一还活着呢?”

    纪故仍然十分平静,对顾现的剖白没有半点情绪上的反应,他问“我活着,所以呢?”

    他越是平静,顾现就越是觉得惊涛骇浪。

    一直以来,顾现觉得是因为自己,才造成了纪故如今的悲惨,没找到的时候,他满心满肺的对不起,找到之后呢?补偿吗?顾现没想过所以,他在确认他活着之前,能想的只有寻找。

    纪故没有听到他以为的顾现会说的对不起三个字,反而轻松。

    “我活着,你不必再自责了。在刚才之前,我觉得你很可笑,但现在,我觉得你有点可悲。”

    顾现沉默的听着,没做回应,也不知该作何回应。

    纪故没有对他的这句话作出解释,顾现也没有打算去问,他没问,不代表没听过。

    他能感受到纪故对他态度上的缓和。

    哪怕他言语仍然毫不客气。

    “我活着,算是了了你的折磨。出了这个门,你我还是陌生人。”

    如果做回陌生人会让纪故觉得舒服,顾现觉得自己从此不出现在他眼前也没什么不可以。

    但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积雪出了老旧的小区,还没走到自己停车的地方,就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让几个人围住了。

    都是穿着名牌制服的保安,不是不三不四的混混,礼貌而又周到。

    “顾先生,有人想见你,劳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既然要跟纪故装作陌生人,他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走这一趟。

    “见我就没必要了,请你转告,我只是路过。”顾现走了两步不等那几个人有所反应又说“如果坚持要见我,恐怕我就不能只是路过了。”

    他料定对方不敢拦他,谁想惹祸上身呢?

    可他坐进车里,就觉得煎熬。

    他曾将纪故置身于危险,并且最终没能保护好他,让他流落多年。如今他知道纪故还在危险中,却要离他远远的,袖手旁观,那这么多年,他找他干什么呢?

    顾现想着,就要下车,即便纪故在刀山火海,这一次,他都要护他完好。

    车门还没打开,远远的他看见有个身影正向他的车奔来,像极了曾经不顾一切扑向他的少年。

    顾现发动车子,甩出个漂亮的弧度,让纪故拉开副驾驶的门,疾驰而去。

    隔着后视镜,他能看见那几个企图追上来的人停在了原地。

    纪故系上安全带,急促的喘息着,说不出话来。

    顾现拿出瓶水给他,问他“那些是纪家的人?”

    纪故回的随意“纪一弦的人。”

    等喝口水冷静下来,纪故头靠在车窗上,看着顾现的车上了高架,沉默着打量这城市的雪夜。

    很久,他说“你没对不起我。”

    像是觉得好笑“虽然我不久前还觉得,是你的错。”

    “为什么觉得不是?”顾现自嘲“我存在的本身,就是个错。”

    纪故摇头“你不是,你很好。”

    他这轻飘飘的几个字,却极为沉重的撞进了顾现的心里,撞的他心中的凹槽久久难以愈合。

    “再好的阳光,也不能阻止有些东西腐烂。”纪故在起雾的玻璃上划了两下,眯着眼睛从他划的缝隙去看窗外。

    顾现五味杂陈。

    纪故干脆将车窗上的雾气擦去“霉斑是太阳晒不掉的,我早就发霉了。”

    顾现没敢去想他话中的意思,直到从高架下来上了高速,他才说“你上了我的车,我就会带你走。”

    主动缓和气氛“不允许半道下车。”

    纪故这才坐正了“那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

    顾现点点前方“前方到站,我家。”

    这么说好像也对,毕竟他们现在的确是去南市。

    纪故没接他的话,任由他们沉默着,在还没被封闭的高速上疾驰。

    直到很久后,他恍惚间醒来,发现了身边还在开车的顾现,感受到了车中足足的暖气,才嘟囔了一句“饿了。”

    顾现看了看他,从后座拽出自己的大衣盖到他身上,纪故没有拒绝,他主动盖好,问他“等会儿吃什么?深更半夜都关门了。”

    “所以,你之前煮粥,为什么只煮了一碗?”

    顾现不过是接了他的话音随口说了一句,但纪故却没有回他。

    好像之前缓和下来的氛围是假象一样,忽然之间,又凝重了。

    “纪一弦约了我吃晚饭,我爽约了,他才会找人来接我。”纪故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其实本来,我就没打算赴约,按计划,我应该在下午就离开苏城了。”

    “这么说,我打乱了你的计划。”

    “没错,如果我落在纪一弦手里,我就出不来了。”纪故无奈“所以借你的车,逃命。”

    顾现将车拐进早就开好的院门中,回他“既然借了车,人也借你。”

    门口的保安见他进来,又遥控大门锁上。

    顾现将车开进车库,看了看时间,确信这个点加这个天气,就是有外卖送也是折腾外卖小哥。纪故下了车,要还他衣服,刚脱下,又自觉穿上了。

    “南市比苏城,要冷很多。”

    顾现带他往屋里去。

    “我不常在这里,估计翻不出什么吃的。”他打开门进去,保安已经按他的吩咐开好了灯和暖气,他脱下外套,卷起袖口往厨房去,信誓旦旦“不过折腾点吃的,应该不是问题。”

    然后打开冰箱,他被满满的食材震惊了。

    看来宋临也这个服务,真是到家。

    考虑到深夜,顾现做了简单的青菜面,端上桌时,纪故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顾现在客厅站了许久,才轻手轻脚的一盏盏按掉开起来的灯。

    逐渐没入黑暗,却如同沐浴光芒。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上一页返回目录 投推荐票 加入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