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27章 第 27 章

    暗室内,冷壁上光烛燃动。

    黑衣人跪在下首,将信件递给傅九卿。

    傅九卿眉眼此刻是鲜见的冷,手中盘过一串佛珠,将信件展开,看了片刻:“张莽就这么沉不住气?”

    “岷都山已经饿了一月了,他们才饿几天?”

    黑衣人低头:“寨主说,粮大都按宰相大人的意思运去不周山了,现下吃紧的很,朝廷这边什么时候再发过去?”

    傅九卿:“你们抢得太过了,一车都不放,朝廷怎么还敢发?发过去填你们的肚子?”

    黑衣人抿了抿唇,拜过:“还请大人想想办法,兄弟们都仰仗您。”

    傅九卿沉吟片刻道:“你先等两天,我看这边动向,再给你们寨主回信。”

    黑衣人一拜首,褪下去。

    那烛光中,傅九卿双目沉沉一烁,抬手将信件放入抽屉,仰头看过墙上的羊皮地图。

    他修长的手指盘过青玉佛珠,颗颗温润,末尾系过一线红穗。

    良久,他走近地图,随手拿过桌上的匕首,朝不周山一点。

    淡淡到:“只剩卫国,也该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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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回暖阁的时候,夜色已近极其深了。

    楚兮还是靠坐在屏风侧,双手拢在斗篷里,低垂着眼睫,有些走神。

    李莫如一手敲着膝盖,正在训话:“殿下呀,而今丞相大人对你如此上心,是你的福气……”

    “可咱家看你来了这边才区区几天,规矩都忘得光了……”

    “咱家在跟你说话呢,你这是什么态度?”

    傅九卿低声咳了咳:“大监是在训谁的话呢?”

    李莫如猛然一抬眼,颤得一跪:“丞相大人,这,奴才是看太子殿下太不懂规矩,怕他唐突了您……”

    傅九卿已经走到楚兮身侧,将他斗篷扯了扯,盖严实了些:“陛下让李公公带了糕点过来,你怎么不吃?”

    楚兮眼睛垂了垂:“想睡,不想吃东西。”

    傅九卿温温一笑,桃花眼深过几泽:“那殿下看来只能想着了。”

    他这般说着,好像想起了什么,走到龙纹鼎炉,再添过一回香,整个房间异香浓稠。

    李莫如不知怎么,觉得头脑一清明,思绪越发兴奋了些。x 电脑端:/

    那边傅九卿已经放下小勺,看过侍从:“夜深了,送李公公回宫吧。”

    李莫如又是一番眉飞色舞的恭维,才小心翼翼的退下去。

    绿毛鹦鹉叫得欢天喜地:“奴才走了奴才走了……”

    傅九卿看过一眼楚兮:“第六夜,你今夜便再熬一熬吧。”

    他拉开推门,身形走出去。

    拐过廊庭,一个黑衣人戴过一个暗铜面具,出现跟在他身侧,跟过两步。

    傅九卿脚步微微一顿,他清隽的面容隐匿在灯笼的暖色下,眼眸一沉:“玄金,方才出去的,可以杀了。”

    玄金一点头,手中短刀一挽,身形瞬息跃动而去。

    燕安城道,马车上,李莫如被冷风一吹,将身上的香气散去,突然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然而这一瞬,寒风突然一戾,驾车的车夫突然倒下去。

    那凛冽的风将马车帘子吹开,一个黑衣人站在门口,青铜面具,手中刀刃血滴噼啪一声,滴下来。

    李莫如愣了片刻,吓得往车角蜷缩再蜷缩,鼻涕眼泪飞成一大把,尖声喊道:“杀人了!”

    那黑衣人目无一物,笔直走近。

    刀锋寒芒一带转!

    燕安城道,马车登雪,行在大道上。

    血滴从轮毂淌下来,淌了一路,很快被落雪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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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日,丞相府大门前。已近傍晚。

    萧长歌一身暗红便装,高高束过的发尾,从马车上下来,她一双凤眼抬起看了看傅府两个大字,神色微微一抿。

    好像这三年,她到这里着实少了些。

    宋烨已经从马上翻身下来,知善小心的提过手中的糕点盒子,从小梯子上下来:“从来没有见过殿下吃东西,上次送过来的点心也不知道太子殿下爱不爱吃。”(_

    萧长歌啧一声,一瞥眼:“一天到晚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是中毒了吗?”

    知善脖子一缩:“是陛下要奴婢带的……”他的声音熄灭在萧长歌冷戾含笑的眼神中。

    “还不是你一天天叨!成天求要朕带他回去!”

    知德撑过伞,就在萧长歌头上,,笑道:“陛下,外头冷,还是先进去吧。”

    萧长歌一点头,那边知善已经去通报了。

    走近府中,远远看见撑伞站在前庭等她的傅九卿,一身青袍穿在他身上却比任何华服都显得妥帖耐看,桃花眼含着时常可见的笑意,祸国殃民的一张脸对她从来不介意笑得更祸水一些,此刻撑着伞从廊下走过来:“陛下怎么来了?”

    萧长歌本来想问,岷都那么多条性命,你怎么下得了手?

    但这一瞬间,落雪下,撑伞等在廊下的青年和多年前撑伞站在殿前等她下早朝送她回雪兰台的身影一重合,她看了片刻,笑笑:“多年不来了,今日无事,便来看看丞相大人有没有将相府修得阔气些。”

    傅九卿走近,知德了然的退后一些,他手中的伞便撑过萧长歌的头顶:“月奉才几十两钱,陛下又不给臣赏,哪里来的钱修房子。”

    萧长歌听得一挑眉:“傅大人这是在跟朕哭穷?”

    傅九卿不置可否的一笑:“陛下听出来了便好。”

    萧长歌不免打量了一下相府,这里亭台楼阁别致,却到底是称不上奢华的,傅九卿住进来三年之久,也不过多添了个暖阁,旁的修缮便再没有。

    萧长歌心中纳闷得极了,这位位高权重的丞相,大俪第一权臣,这些年贪了多少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还是有数的,可钱都到哪里去了?

    这样想着两人已经进到内厅,在小几旁跪坐下来。

    有侍从端过炭盆放在傅九卿身边,他靠近坐了一些,将手隔空暖在炭盆上,稍微暖过片刻,低低一笑:“陛下今日来,可是为了探太子殿下?”

    萧长歌咳了咳:“你胡什么说。”

    “朕探他做什么?”

    身后门庭已经被推开,萧长歌后背被冷风刮得一凉。

    傅九卿道:“殿下还是少胡说,我已经将人请来了。”

    萧长歌一咬舌头,回转过身,那边楚兮已经被人搀扶过,从身后的廊庭走进来,他走得很慢,身上披着雪色狐裘斗篷,周边一围雪白的毛领更衬得他面若冷玉,多日不见,他面容还是苍白的,低垂的眼睫便显得额外黑深,此刻走到萧长歌身侧,缓慢落跪下来,轻轻叩了一礼:“陛下。”

    萧长歌坐得极其远,也感觉到了楚兮身上并不明显的冷意。

    这是还在委屈?这是还不愿意搭理她?

    萧长歌心里啧了一声,面无表情的道:“起来吧。”

    答声很轻:“谢陛下。”

    他顿了片刻,才手指撑地,缓慢直起身来,这一瞬却闭了闭眼睛,身形一晃。

    旁侧侍从扶过他的手臂,他稍微休息了一会,才缓慢站起身来。

    萧长歌已经蹙起了眉头:探子报了几遍,这人是养着的,怎么好像越养身子越弱了些?

    旁边傅九卿已经吩咐道:“扶殿下来坐,给他准备个靠几。”

    侍从轻手轻脚扶过楚兮,扶他在炭炉旁坐下来,又放过一个小靠几在他左侧。

    楚兮抬手靠过,发带系过黑发柔顺垂下来,一身几乎都拢在斗篷里,安静的坐在旁侧,没有出声。

    炭盆里火苗炸动了一下,几乎炸在他的脸侧,他只是微微掀了掀眼睫,没有多动。

    萧长歌:怎么看起来这么没有精神?

    她想了想,撇了撇食盒,冷声道:“知善想你想得紧,做了些点心带过来给你。”

    被突然点名的知善一个激灵,连忙端着食盒走到桌前,轻轻打开,软声唤道:“殿下。”

    萧长歌看过傅九卿,喝过口茶,道:“知善手艺不错,丞相大人也尝尝。”

    那边楚兮垂过的眼睛终于打开,侧头看过桌上的糕点,眼中光暖,温润的笑笑:“麻烦知善了。”

    知善盯着他那个笑一晃神,连忙摇头:“不不麻烦,殿下喜欢就好。”

    萧长歌:看来这位没脾气的太子殿下还是会笑,就是不对朕笑!

    萧长歌倔脾气一上来,拿过中间最漂亮的一块糕,递给傅九卿,温声道:“傅卿尝尝。”

    傅九卿摇头笑笑:“陛下,怎么总是长不大的性子。”

    他虽是这样说,还是接过。

    旁侧知善还跪在楚兮身侧,心疼的看着楚兮,一会摸摸楚兮的手,一会低声说着什么,将糕点一块块递过去,知德轻轻走过来,给他倒了杯茶。

    楚兮始终笑着,偶尔低声接过一两句,吃东西吃得很慢,秀白的指节拿过糕点,一小口一小口。

    萧长歌余光撇过,又觉得头开始疼起来,她对知德知善一贯宠溺,到底没有多说。

    那边傅九卿再给她添过一杯盏茶,低声道:“陛下今日过来,可是还为了岷都的事情?”

    萧长歌静默了片刻:“朕明明说的,稍后再定。”

    傅九卿一笑:“可陛下,暴动的荒民会等您吗?”

    “缓定一日,就要多死多少守城军,您可知道?”

    萧长歌再一默然,当她有惜命惜民的想法,头又开始爆裂的疼痛,她一侧头,不动声色咬了咬牙关,屏退心中的想法,低声道:“那般惨烈,死了万数,他们都是朕的子民。”

    傅九卿缓然一笑:“饿死,也是要死的,为什么不做些用处?”

    “大俪本身地荒民多,若是这些荒民控制不住,从岷都冲出来,南地有多少粮食可以供养?届时是怎样的局面,陛下合该想到的。”x

    萧长歌猛然一抬头:“所以你就可以不顾朕的旨意,私自下令!”

    傅九卿对视过她:“陛下,臣是可以的。”

    “内阁若是全数赞同,便可以下达指令,这一计,并非臣一人授意。”

    萧长歌握过手指,大俪历届是这样的政统,要说起来,傅九卿还担不得一个错。

    风冷刮过这位女帝的侧脸:“朕已经派陆平野调兵了。”

    可惜还是晚了。萧长歌心中这样一想,喝过一口茶,看过跃动的火炉,忽然道:“傅大人,民是人不是棋子,为帝是为什么?”

    “为江山吗?不是的。”

    “为帝,是为民生。”

    傅九卿眉目无动:“可陛下,江山不稳,何来民生?”

    “身为上位者,有舍才有得,牺牲少部分,是为了大部分,若是拿不起,放不下,江山如何稳固江山不稳,治安不定,民生能在?靠何而生?”

    萧长歌顿了良久,没能说出话来。

    楚兮却是轻轻一笑:“倘若民生要靠民来挣,还要朝堂做什么?”

    他语声缓慢,却字字郑重:“朝廷科考,天下读书人习四书学五经,知礼义,通达者,才能为官。”

    “倘若民生靠民来换,要陛下何用?要丞相何用?要百官又何用?习礼义懂道教,又是为什么?”

    他看过傅九卿:“朝堂不是该为民生,朝堂本就是为民而生的。”

    “食民俸,拿民税,得民心,这便是政统,这才是朝堂的立足之本,若是必要,官可死,兵可逝,但这天下子民无论如何该是保到最后的。”

    萧长歌注视过去,庭中光明,外间雪落簌簌,楚兮就那样坐在那里,甚至连坐都坐不住,靠过小几。

    他的声音也很轻,是一贯的柔和,他的眉目温润而秀致,但是眼神高旷而缓定,每个字都如狂风骤雨般打在她的心间。

    她好像在一片黑暗里窥出一抹暖光,那样强大那样稳定,道的是她心中道。

    她的心中热血澎湃,哪怕因为听到这番话,头脑还是炸裂的痛楚,却只是低下头来。

    可笑她果然是个酒囊饭袋,方才有一瞬间,她竟然觉得傅九卿道的无错。

    这瞬,前厅内有片刻的寂静,雪落伶仃。

    傅九卿看过萧长歌的神情:“看来陛下,亦觉得臣是错?”

    萧长歌额头一剧痛,没有说话。

    楚兮轻声咳了咳,微微坐起来了些:“丞相大人若只是做了这些事,倒还担不得一个错字,只是偏激了些。”

    他话说得柔和,却是从袖摆拿出一叠信纸,放到萧长歌面前。

    “就是不知道,丞相大人,是不是真的只做了这些。”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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