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26章 第 26 章

    三天后,又是五更,萧长歌刚起,帘外知善已经在报:“陛下,姚大人有急事奏。”

    萧长歌还穿着内袍,闻声随手拿过木架上的斗篷披过,已经迈出去。

    如此时候来,必定是急事。

    姚温人如其名,是个温吞秀气的性子,此刻抖着袖摆,也急起来,看到萧长歌礼都没有行,直接道:“陛下,岷都荒民果然还是暴动了,虽然上次您安排多加了治安军,但是没有用,暴动的人数太多了,治安军被他们用石头火棍打个半死,还挂在城墙上烧死了好几兵士……”

    萧长歌正就过一口知善送来的漱口水,闻言猛然一抬眼睛,吞过一口水:“你说什么?!”

    姚温:“夜里陛下睡下了,丞相已经随几个内阁大臣商议处理了,就看陛下的意思。”

    萧长歌:“丞相大人怎么说?”

    姚温踌躇了片刻:“傅大人说,运□□过去,挖个坑,把抓到的暴动荒民都丢进去……就在岷都城门口,全数活炸了。”

    “杀一万儆数万。”

    萧长歌手间拳头一收,她猛然眯过眼睛:“你说什么?!”

    这瞬,她眸间紫气一浮动,暗夜灯火中显得极为诡异,暴涨出显而易见的愤和杀机,妖温看得周身一抖,战战兢兢:“陛陛……下……”x :/

    萧长歌整个人忽然沉硕下来:“如此刁民,一堆混账东西,炸个尸首异处倒是便宜了……”

    她居然万分诡异的笑笑,那样的眼神仿佛已经看过尸横遍野的景象,眼中浮现兴味的神色:“挖个坑,是预备埋吗?埋作什么?天地为墓,就晾在风里,让那些刁民日日看,日日怕,日日省!”

    知善手里的水盆一放,放在地上,突然鼓起勇气抓过萧长歌的手重声喊了一句:“陛下!”

    姚温当即跪地:“陛下,不妥呀,岷都城民数十万,如此残暴,恐失民心!”

    萧长歌手指猛然一绞紧,闭过眼睛,甩了甩头。

    她额上青筋俱显,眼中紫色浮动,居然猛然拿过地上的水盆,对自己当头一浇下去!

    淅淅沥沥的水漫下来,她走到窗口将窗推开,凛冬的寒风吹进来,将她面容吹成一片冷肃的白,她紧紧咬过牙齿,看似是冻得发抖,却好像万般痛苦。

    姚温跪前几步,声音已经有些咽泣:“陛下!岷都山已经饿死了好几千人,山上的树皮都被扒得差不多了,有暴动是情理之中,还望陛下体恤民心,莫要让大俪万数子民,寒了心呐!”

    萧长歌猛然一回头,双眼通红,吐出几个字:“朕知道!”

    然而她眸间紫气一动又万分痛苦的低下头,猛然抬手将窗下的桌柜上的铜镜景盆全数拂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戾声道:“你出去!”

    姚温蹙眉,仰头看着萧长歌:“陛下!”

    萧长歌抬脚一踹:“朕要你滚出去!”

    她手指扣过窗柜,指节发白:“岷都一事,就说朕没定,稍后再商。”

    姚温还待再说什么,知善连忙扶过他的肩,将他往外推攘,红着眼睛劝道:“姚大人,您先走,您听陛下的话吧。”

    姚温咬过唇齿最终一起身褪下去。

    那窗边,萧长歌一头发上还滴着水滴,一脱力顺着柜边滑跪在地,双眼颤抖,一抬手,死死咬上自己的胳膊。

    好似魔怔般反反复复只念三个字:“朕不能,朕不能,朕不能……”

    血流从单薄的锦袍手臂上漫下来,仿佛只有痛才能让她清醒,她语声破碎,声不成调。

    知善拿过巾子擦过她的滴水的头发,居然掉起泪来:“陛下……”

    他抬过袖角擦了一下眼睛,又轻声道:“陛下,您别蹲在这里,风太冷,恐寒了……”

    萧长歌突然静声了,她松开牙齿,仰起头来,看向知善,讥讽一笑,那样的笑容悲凉至极,不知道在笑什么:“朕的寒,算什么?这些年,朕的大俪,朕已经寒了多少人的心了?”

    她突然低下头,手指紧紧攒在地面:“知善,朕压不住的,朕快不行了……”

    那窗外的天光印过她的眼睛,她笑着,痛苦至极:“哪怕,哪怕朕如何殚精力竭,朕,也不可能,是明君。”

    知善手间的动作一停,埋头,泪水一颗颗滴下来。

    “在知善心里,陛下是最好的,陛下,您不要这样说您自己,求您了……”

    萧长歌只呆呆坐着,良久似乎缓过来一些又似乎没有,喘着气,低声道:“拿些酒来罢。”

    她说完这句,站起身,缓慢走到桌前,盘坐下来,那桌上是成叠的折子,高高一垛,几乎将她埋在其中,她只静静看着,静静看着。

    知善再推门进来,带过门口一阵雪色,将托盘放在桌上:“越属国早些时候供了些玉葡萄,太子殿下酿了些酒,如今刚好,陛下试一试吧。”

    萧长歌眼光落在那盅酒上,好似终于回神了片刻,那边知善已经给她倒过,呈上来。

    萧长歌抿过一口,入口醇香,并不浓烈,带着微微的苦涩余韵却是清甜。

    她又想起楚兮,忽然道:“不知道他来当这个国君,会当得如何,合该会比朕好。”

    知善手一抖,再倒过的杯盏叮的一声跌坠下来,那温过四溅的酒水溅起溅在墨砚台上,将凝结的墨化开……

    “陛下,您您……”

    萧长歌再喝过一口酒,她长发披散,神色淡然,仿佛遇见很久以后的未来,低声道:“为什么要留越太子的命?朕再如此下去,害国害民,只有自戕。”

    “如今帝王之才可扶大俪的,不过丞相太子,但楚兮,比傅九卿,仁道。”

    知善猛然嗑过一个响头,嗑得一声闷响:“陛下要是走了,知善怎么办,陛下,您别这样……奴婢奴婢不会说话,奴婢不想您死,陛下……”x

    那桌面灯烛摇曳,萧长歌目光绵长而沉静,低头撇过一眼墨砚台,酒水浇过,那黑深的墨色边缘呈现一线浅淡的蓝。

    她突然一笑,目色柔和下来,提手托过知善,敲了敲他的头:“蠢东西,成天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朕又没有现在立马就死……”

    知善眼泪汪汪的抬头。

    就看见萧长歌斜靠在桌上,晃了晃手中空的杯盏,一双凤眼威光弥长,叹过一口气,漫声笑道:“别哭了,朕还活着,先斟个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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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府。

    雪飘层层,夜深了,李莫如随着领路的侍从,穿行过假山,这位大监每次出席重要场合一身大监服总是熨得妥妥帖帖,绸光流转,此刻手里提着一个小食盒,穿过廊间,在暖阁庭前停下来。

    暖阁里,一只绿毛鹦鹉挂在廊下,高声叫唤:“来了个老头,来了个老头……”

    李莫如背地里瞪了鹦鹉一眼,俯身行礼:“奴才见过丞相大人。”x 电脑端:/

    绿毛鹦鹉又叫起来:“来了个奴才,来了个奴才……”

    暖阁庭前,正坐过下棋的两个人,傅九卿落下一枚黑子,漫不经心道:“李大监怎么不给太子殿下见礼?”

    李莫如懵了片刻,看过楚兮,尽管不太弄得懂现在的状况,还是连忙从善如流做了一捐:“奴才见过殿下。”

    楚兮却是没有什么反应,他低垂过眼睫,手中白子起了大片刻,也没有落下去,脸色倒是更见苍白了些。

    傅九卿手中执过光润的黑子,勾过楚兮的下颚:“殿下,听得见人说话吗?”

    楚兮被迫抬起头来,这稍微一点动作似乎就让他觉得不甚舒服,微微闭了闭眼睛:“听得到的,只是现在想得慢些,还是得先将子落了。”

    傅九卿松开手,笑笑:“无事,不急,殿下的棋下得一日比一日慢,本相什么都不多,就是耐心多。”

    楚兮再缓慢想了片刻,他神色似是游移,又长久的放空,尔后缓慢将棋子落下去。

    他这才将手拢在斗篷里,轻声咳了咳,侧头看过李莫如:“李大监今日怎么来了?”

    傅九卿端过杯盏,放在唇侧抿过,笑看过楚兮“不是你说俪宫中,你与这位李公公处得最多吗?本相怕你无聊,殿下日日闷闷不乐,我便请来了。”

    楚兮再垂了垂眼睛,他身形有些坐不稳,似乎实在没有力气,靠过屏风:“丞相大人倒是费心,不仅送了一只吵吵闹闹的鸟,连人都送了个过来。”

    绿毛鹦鹉又尖着嗓子喊:“傅大人千岁,傅大人英明,傅大人吉祥。”

    傅九卿:“瞧它多懂事,这畜生脑子虽不大,却比殿下识时务。”

    楚兮静了片刻,轻轻抬眼看了看鹦鹉,微微一笑:“如此识时务,不也还是落了个囚在笼中的下场?”

    那房中的鼎炉熏过渺渺的香气,傅九卿一挑眉,桃花眼微微一冷寒,面上却是笑起来:“五日未眠,殿下说起话来,还是这么不中听。”

    他落过一子,再道:“看来殿下,还是没有想好?”

    楚兮这一次却不见得想多说,只低声道:“楚兮不是已经想好多时了吗?”

    傅九卿悠悠抬眼,惋惜道:“如此看来,我与殿下注定只有生与死的缘,没有共存的份?”

    他娓娓一叹:“着实让人伤心啊……”

    楚兮靠在屏风,却总有些坐不住,抬手撑了撑地面,没有多说话。

    这瞬,院墙忽然翻进来一个人影,玄衣束袖,背上一柄大刀,身形伟岸,动如风啸,落坠片刻,缓慢抬眼,一双阴沉沉的眼睛笔直看向楚兮,黑夜中,厚重的刀柄一扬起,寒芒之色顿转,拖过地面,带起一线颤声,笔直朝楚兮走过来。

    傅九卿神色带过片刻的愕然,低声道出两个字:“纪邵?”

    李莫如吓得抖过肩膀,连忙站远两丈,让出一条宽阔的道。

    楚兮笑得柔定,并未转头,声线一贯是动听的:“看来今夜很热闹。”

    那燕安总督,却是一语不发,笔直走过来,双手执过刀柄,脚步顿重走近,提过楚兮的衣领,将人提起来,刀刃对着脖颈,笔直将下!

    傅九卿眉头一蹙,已经起身,抬手扣过刀背:“纪大人!”

    纪邵沉沉一侧目:“老夫今日要杀他,光明正大!老夫愿担罪责!唯臣,你让开!”

    傅九卿却是一幅当仁不让的作派,眼眸一沉硕:“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不能死在大俪!纪老,如今冬深粮尽,大俪,现不可能同越国一战!”

    楚兮被提在手,秀致的下颚仰过,却是突然笑了,他淡而柔和的打开眼睛,注视过纪邵,就过他的侧耳,声落极轻极轻只余气音:“纪大人,屠我无用,哪怕我死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为什么不听话呢?”

    纪邵手间刀柄一颤动!

    无人听到楚兮说了什么,只知道这位总督现下注视过楚兮,那样的目光恨不得将他抽筋拔骨,却终是忍耐过。

    丞相府守卫森严,他派过来的人根本无法行刺。

    他亲自来探,就是想看一看这位太子手中到底有多少筹码。

    他将刀刃缓慢归过刀鞘,注视过楚兮,冷声道出三个字:“你,很好!”

    他松开楚兮,看一眼傅九卿:“唯臣,心中存社稷是好事,五年前老夫是这番话,五年后老夫还是这番话,你这样,总归害的是你自己!”

    傅九卿一垂眼,这一次却是气势尽敛,居然对纪邵轻轻一颔首:“是唯臣,对不住纪伯伯。”

    纪邵未置一词,刀刃转收,撇一眼跪在墙侧的李莫如,嗤笑一声,转身点地而走。

    那廊前的雪落下来,楚兮双手撑地,缓慢的坐起来。

    傅九卿:“你得罪他了?”

    楚兮柔顺的长发散下来,不辨心思的笑笑:“当初稽山一战,我得罪的太多,谁知道呢。”

    傅九卿:“你的命,有多难保,你自己知道吗?”

    这瞬,院墙忽然翻过来一个黑衣人,一身玄衣仿佛将要融在夜色中,单膝跪地,朝傅九卿拜过一礼。

    傅九卿一点头,这才看向站在雪里已经接了一头雪的李莫如:“你进来陪陪殿下,本相有些事,你们自便吧。”

    李莫如哎了一声,又拍起马屁:“丞相大人如此日理万机,大俪之幸呐。”

    傅九卿笑笑:“好好伺候殿下,别欺负他。”

    他这般说着,已经对黑衣人打过眼色,从廊下走出去。

    四下不过寥寥几个侍从,待到傅九卿转走,李莫如这才挺直了脊背,一幅埋汰的表情看了眼楚兮,走到对面落坐下来。将食盒放在桌上,擦擦额上的汗:“真是吓死咱家了……”

    房里的熏香太重,李公公打了个喷嚏,捂过鼻子,挑眉看向楚兮:“你今日怎么这么愣?奉茶呀。”

    楚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他飘散的发从侧脸散下来,烛光中,黑深色泽更衬面容玉白,良久,低声道过一句:“是。”

    语毕将身上厚重的斗篷卸下来,抬手将长发一挽,拿过李莫如从食盒拿出来摆在桌上的竹筷,随手一插定,他秀致的眉目更清晰的显现出来,李莫如看得一愣着,那边楚兮已经抬起头来,对他微微一笑。

    他瘦削的身形被单薄的衣袍勾勒过,肩颈是优美漂亮的弧度,抬手在胸口几处大穴一点过,一瞬闭过眼睛,周身气流一扬起,庭前飘雪无声逼退。

    李莫如看得瞪大眼睛:“你你你,你在干什么?”

    楚兮已经拿过倒扣的杯盏,提过壶柄,温声道:“自然是奉茶。”

    李莫如一定心。

    那线水流溢动下来,楚兮提过杯盏,却是朝桌面一放动,水滴瞬间溅起,他指尖一抬,真气涌动,微微一弹。

    几颗水滴猛然溅射而出,笔直击过左右几个侍从的穴位,侍从还未反应发生什么,已经晕厥过去。

    最后一滴,击在李莫如劲侧。

    李大监只觉得一瞬有些昏昏欲睡,夜已深,并未多想,伏趴在案上,睡过去。

    这样类似于昏睡的穴,点得不重,只有一刻钟时间。

    楚兮站起来,斗篷从他腰侧滑落下来,低声道过一句:“是开始了吗?傅九卿。”

    他唇角是宛然落下的笑意,下一瞬,已经脚尖点地,踏雪而动,身如鹤动,跃上屋顶,侧耳聆听,循着声息,点过屋顶,无声跃动。

    黑夜里,那接过层雪的屋顶远望过去,一片无边无际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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