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385章 一只加更君

    杨仪醒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团练营,南外城的百姓们也陆陆续续得知。

    因为杨仪染了疫症,弄得人心不安,不知多少人暗暗牵挂却无能为力,比如石婆子古先生等,只在家里烧香拜佛,求上天庇佑。

    岳屏娘更是恨不得亲来伺候,却也知道轮不到自己,何况她也是症候未愈。

    这一趟,别说是杨仪身边的人,就算整个南外城,乃至京内,就仿佛大家都死里逃生了一次般,乃至于听说她转危为安之后,很多人都喜极而泣,感念上苍。

    消息在第一时间送回了宫内。

    皇帝换了一身素服,金冠披发,正在盘膝打坐。

    按理说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不许贸然打搅。

    但是魏明在得到报信后,还是第一时间冲了进去:“皇上……”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陡然放松下来的欢悦。

    皇帝眉峰微动,却没有起身,甚至没有睁眼。

    仍旧正襟危坐的,皇帝淡淡道:“是杨仪无碍了?”

    魏明露出震惊的表情:“回皇上,正是杨侍医清醒了,据说已经无大碍,皇上竟然、竟然能未卜先知?”

    皇帝淡淡一笑,这才睁开了双眼:“朕当然知道她会无恙。她身边可是有护法神守着的……你不是也说过么?呵呵。”

    魏公公竟分不清皇帝这句是玩笑,还是认真的。

    皇帝一拂衣袖,下地,魏明忙上前扶着。

    公公笑道:“还是皇上圣明。”

    望着此刻恍如云淡风轻一派静好的皇帝,魏公公却想起才听说杨仪染病消息之时,皇帝那陡然黑了的脸色。

    那瞬间,他好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猛虎,随时要发出愤怒的咆哮,阴冷的眸色流露出一丝近似疯狂的寒芒,令人不寒而栗。

    当时如魔,现在似仙。

    皇帝听了他的恭维之词,却不以为然道:“什么圣明不圣明的,你难道没听说过?有些人私底下议论,说天降瘟疫,是因为君王无道,朕若真的圣明,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魏明忙道:“皇上,这些不经之谈可听不得。瘟疫之症乃是随时气而生,再者说,此番疫症发现的极早,如今九城的百姓都已经安定下来,先前太医院报的亡故人数,亦不是很多,若非皇上的仁德英明,怎么会把这一场大疫在始发之初就控住了呢?”

    “能控住,未必是朕的功劳,不过若控不住,那就是朕的过失了,”皇帝轻笑了两声:“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对一位君王而言,最忌讳的便是在就位之时,有什么天灾,比如水灾旱灾,或者瘟疫。

    因为百姓们多数蒙昧,若再加上有心人的挑拨,那很容易把这种天灾**的现象,归结到皇帝无道头上。

    所以当时在听杨仪禀告说有疫症出现的时候,皇帝才那样抵触。

    所幸皇帝做了正确的选择,正如魏明所说,此刻总算及时地将一场弥天大祸,控制在手心里了。

    如今杨仪又缓了过来,皇帝心头那压着的大石也能慢慢挪开。

    殿门外,一阵阵初秋的风吹来,风中已经带了几分凉意。

    皇帝站在门口,风掀起他的衣袂袍摆,皇帝岿然不动,深邃的目光仿佛要透过洞开的殿门,越过宫墙,看向更远。

    安静之中,外间廊下,隐约有声音瑟瑟地传来:“皇上万岁,皇上万万岁……”

    皇帝转头:“这是……”

    魏明忙道:“还不是之前那只凤头鹦哥,皇上先前嫌它吵闹,奴婢就自作主张,把它挪到外头去了。”

    皇帝此刻显然心情极佳,笑道:“罢了,挪进来吧,外头风大,别吹坏了它。”

    吩咐了这句,皇帝又道:“太后那边也担心着呢,派人去说一声,让她安心。”

    魏明答应着,派了个小太监往启祥宫去禀告。

    太后从昨日得知消息,也心神不宁的。

    之前皇后带了妃嫔们过来请安,大家提起这件事,都极黯然。

    只能拼命说了些好话,回头后,各自回宫,上香祷告。

    起初,杨仪虽算是太后“御用”,但近来她给瑾妃看诊,给盛贵人治那避子汤的寒毒,大家耳闻目染,知道这位女太医,显然是比那些男子方便的多,也贴心的多了,而且医术竟也难得的极其高明。

    人在宫内,谁能说的准会遇到点什么,是以在最容易“蛾眉见嫉,垢谇谣诼”的后宫,这些女子们竟也都齐心一意地都祈愿杨仪会好起来。

    小太监到了太后宫中禀明,太后大喜:“我就知道这丫头是该有点福气的,不至于磋磨在这上头。”

    紫敏在旁边忍不住跳起来:“太好了,昨晚上我做了一宿噩梦!都把我吓醒了……”

    郡主胆小,醒来后,还哭了一阵,又不敢跟人说。

    太后笑着看她:“怕什么,这就是吉人自有天相。”

    丹霞在旁笑道:“太后还说呢,昨儿自从听了消息,饭都吃不下,何曾见您对个太医这样上心的。”

    太后道:“也难说,太医们尽心的也有,但我只怜惜这仪丫头,是个女孩儿,又偏生得单弱,可就算身子不好,她的医术却是比世人都高明,心更是好。再难找到像是她这样慈心仁术的了。”

    丹霞跟紫敏各自点头,紫敏道:“我也最喜欢仪姐姐了。怪不得十七哥哥很喜欢跟她在一起,我若在宫外,我也要整天缠着她。”

    太后啼笑皆非,训斥道:“又开始胡说了。你最近越发口没遮拦……这些有的没的的怪话,你哪里学来的?”

    小郡主嗫嚅:“我、我心里这么想的……”

    丹霞解释:“太后勿怪,郡主应该不是别的意思,她想必……只是孺慕之情罢了。”

    太后若有所思,想到早逝的大皇子跟王妃,紫敏无父无母,如此可怜,杨仪又是个仁善而和暖的人,也不由得她不心向往之。

    太后叹道:“罢了,也难怪你喜欢,本宫又何尝不喜欢她呢。”

    南外城。

    杨仪叫薛放去歇着,他哪里肯。

    她看不过去,便叫他上来一块儿睡。

    薛放倒是巴不得,听她开口便翻身到了里间。

    他靠近杨仪,毫不客气地抱着她。

    只是薛放睡得并不安稳,心里毕竟还牵挂着,因为她并没有就痊愈,只是好转,叫人仍旧半悬着心。

    杨仪望着薛放蜷缩着身子躺在自己身边,目光描摹过他鲜明的眉眼,恍若隔世。

    其实杨仪之所以染病,不仅是她体弱的缘故,只因先前在救治那被细作击伤的病患之时,不留神沾了手上血,只是她并没有声张。

    没想到立竿见影,发的这么快。

    可是薛放一直寸步不离守着她,又毫不避讳地以嘴喂药,由不得杨仪不担心。

    她闭上眼睛,心中却飞快地想事情。

    不多时,小甘跟小连蹑手蹑脚走了进来,见薛放手脚并用地把杨仪“捆住”了一样,两人都偷笑。

    杨仪睁开眼睛望着他们:“这会儿不快去歇着,跑到这里做什么?”

    小甘便忙上前,压低嗓子问:“姑娘觉着怎么样?”

    她轻声道:“我好多了,你们也快歇歇吧。”

    小甘给她掖了掖被角:“我们不累,待会儿还有一碗药。”

    “是了,”杨仪犹豫了会儿:“我想到一味‘仙术汤’,用苍术,干姜,甘草等熬制……去配一些来,你们都喝点儿,多少有预防之效。”

    小甘忙听仔细,赶紧去抓药熬制。小连道:“姑娘才醒来,又忙着操心了,好歹休息休息。”

    杨仪看看她,又看看身边薛放:“我昏迷那阵,他就一直在这里?”

    小连道:“可不是么?十七爷茶饭不思,只顾守着姑娘,药也都是他喂的……只因姑娘喝不下。”小连解释了句,又叹息:“亏得姑娘醒了,不然……看十七爷这个样子,真是……叫人担心。”

    杨仪鼻子一酸。

    先前杨仪吐血昏迷之后,意识模糊,有那么一瞬,仿佛魂魄离体,朦朦胧胧地不知到了何处。

    周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有脚下一条灰暗小径,不知通向何方。

    杨仪听见耳畔似乎有许多声音,嘈嘈杂杂,她转头,发现小路旁似乎有草丛林立,而草木之中又像埋伏着无数眼睛,明明灭灭。

    她只觉着恐惧,完全身不由己,拔腿向前,却见前方一盏幽灯,杨仪喜出望外,跑了过去。

    灯影中,依稀有个妇人立在那里,风姿绰约,似乎在看着她笑。

    杨仪正欲上前问路,身后有人大声地叫道:“杨仪,杨仪!”声嘶力竭。

    她猛然止步回头,看到一道身影正向着自己拼命追来。

    而在他出现的那一刻,耀眼的光明铺天盖地而来,身后的孤灯跟妇人都消失不见,曾经的黑暗的草丛跟小径也无影无踪。

    那光芒过于耀眼,杨仪情不自禁遮住双目,下一刻却天晕地旋。

    杨仪看见了薛放……

    那是薛放,可又不像是他。

    跟她认识的跋扈少年相比,他明显要沉稳的多,好像……没大几岁的样子,看着却好似沧桑了半生。

    那锐利依旧的眉眼,锋芒内敛,细看,他的脸颊上竟多了一道奇异的疤痕。

    薛放头戴银盔,身披铁甲,腰间摁着一把佩剑。

    目光闪烁之中,透着一种沁骨的微寒。

    “十七……”杨仪喃喃,有些惊喜地想要靠近。

    薛放蓦地回头。

    被他凌厉慑人的眼神一扫,杨仪心头一震,竟不敢再出声,整个人仿佛飘飘荡荡,不知又要飘到哪里去。

    但薛放并非看她,而是看向身后。

    杨仪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怔住了。

    就在她的面前,穿过城墙头,向外,铺天盖地的大军,如蚂蚁般向着此处涌来,场面极其骇人。

    杨仪胆战心惊,竟不知这是些什么势力,难道是敌人?

    她试图靠近细看,依稀瞧见那旗帜上打的个“胥”字……

    杨仪正懵懂,耳畔听到薛放怒吼道:“快躲开!”

    她的毛发倒竖,定睛之时,才发现头顶上密密麻麻地有许多箭矢铺天盖地而下。

    杨仪惊呼起来,耳畔却听见有人大叫:“小侯爷!”

    无数身影在眼前晃动,杨仪着急,忍不住也跟着叫道:“十七、十七?小侯爷……”

    箭矢如雨一样从天而落,极其恐怖,杨仪自忖逃无可逃,可还惦记薛放的安危。

    但是这种局面,如何能逃脱?

    正在濒临绝境的时候,杨仪突然想起……不对,自己明明是在京城里,这是哪儿?

    她一念心惊,有所触动,逐渐明白了:不对,不对……这是假的,必然是假的。她不会有事,薛放不会有事!

    或者,是在做梦?!

    杨仪慢慢地醒了过来。

    她回想自己昏厥之中所感所见,呼吸也由不得时而急促,时而缓慢。

    感觉薛放勒在自己腰间的手紧了些,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在想什么?”

    团练营,前厅。

    虽然是忙了一整天,又过了子时,但是这里的几个大夫竟都无睡意。

    钱大夫转了一圈,兴冲冲地来告诉杨佑维:“杨太医,这可真奇了!那位王伯,本来都已经神志不清了,服了升麻鳖甲汤后,先是退了热,而后人清醒过来,方才我去看,人已经能坐起来自在说话,这还刚刚只喝了两副药!你说奇不奇?”

    金大夫在旁含笑道:“奇,也不奇,药难得的是对症,杨太医的解毒活血汤,已经算是极好的了,如今又得了这一幅,简直是如虎添翼。”他叹了口气,道:“起初我知道是鼠疫的时候,还以为要糟了,来的时候已经做足了出不去的准备啊,没成想……多亏了杨侍医……救了我等的命了。”

    杨佑维的脸色是疲惫的,但精神却极愉悦。

    听了两位大夫的话,微笑:“话虽如此,还是不能大意,这才是‘初战告捷’呢。具体如何,还要明日再看看。”

    门外,俞星臣听了个正着。

    正蔺汀兰自外而来,俞星臣便缓步迎上去:“有劳了……如何?”

    “我不放心,之前又转了一遭,并没有任何异样,真是奇了怪,为什么毫无踪迹?”蔺汀兰皱眉:“难道这些人挖了地洞跑了?”

    唯一的欣慰,是他知道了杨仪已经好转,这才把空忙了半天的挫败感抵消了。

    俞星臣也为难:“确实不该如此,按理说,他们必定是躲在哪一家里。”

    但先前,他们已经如篦子梳头一样,把所有甲首都过了一遍,据甲首们所言,他们所管的十户人家,都是亲自走过的,绝无异常,可以签字画押。

    就连那些空了的院落,也都进去瞧过。

    至于那些病了或者缺席的甲首,也由里长亲自带人,前去查看过。

    蔺汀兰道:“倒也不用过于焦心,毕竟南外城很大,士兵却有限,虽每户人家都通查过,但难保这些人行踪诡秘,也许咱们查过了一家,他们就悄而不闻地转过去呢……也未可知。”

    “不行,一定要找到他们,而且要尽快。”

    蔺汀兰看着俞星臣不由分说的肃然脸色:“为什么?这个人真有那么重要?”

    俞星臣道:“至关重要。”他补充了一句:“务必要让他逃不出京城……但是……”

    蔺汀兰本来想问他为什么那么重要,闻言问:“但是怎么?”

    俞星臣看看头顶漆黑的天幕,道:“封锁九门,是皇上临时下的诏,到明天就是三天了,再拖延下去,只怕城外百姓也会惶惶不安,何况城中的菜蔬果品甚至饮水等等日用,也要城外补济,之前情形紧急还罢了,如今已经出了良药,城内已然稳定,我想……若无意外,皇上明日就会下旨开城门。”

    “当真?”蔺汀兰悚然:“你是怕那些人趁机逃走?”

    俞星臣道:“不错。”

    蔺汀兰疑惑:“可我从没见你这么上心一个人,那个胥烈……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是我朝的心腹大患。”俞星臣眼神沉沉地说道,他望着蔺汀兰,怕小公爷不懂这句话的分量,便道:“或许你可以想象,他是北境的薛十七,但比薛放更聪明。”

    蔺汀兰竟打了个寒战,惊愕:“这样的人物,怎么跑到京城来了?”

    俞星臣道:“我也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因为前世,据俞星臣所知,沙狐并没有出现在京城。

    至少他对此毫不知情。

    可忽然间俞星臣脑中灵光一闪,在巡检司的时候,薛放曾说过,酒楼里那一伙人甚是针对他。

    而前世的此刻,薛放人在北境,不在京城……

    所以……这一次,难道是薛十七把沙狐引来的?

    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渊源?

    此刻天色不早,灵枢见他们两人沉默,便小声道:“大人,不如去歇会儿吧。很快要天明了。”

    俞星臣确实疲惫,但他不想让自己歇着。

    蔺汀兰显然也是同样意思。

    闲下来,容易出事儿。

    两人目光相对,各自明白,俞星臣便随口问道:“对了,付老先生没有回来?”

    蔺汀兰道:“他的夫人也害了病,因为他不怕传,就在家里养着。他回家去看了。”

    岳屏娘虽病了,但幸而不重,加上晓风在团练营里帮忙,付逍又不怕传,所以屏娘仍是在家里。

    俞星臣答应了声,心里仍是思忖沙狐到底躲在哪里。

    蔺汀兰道:“那伙人显然在朱大夫的家里躲藏过,所以米粮跟水都吃喝光了。按理说这么天罗地网,总该留下踪迹,毕竟整个南外城都给掉了个个儿,就没有没找过的地方了。”

    俞星臣听到最后一句,忽道:“真的没有?”

    蔺汀兰道:“当然。不然我这整天不是白走了?”

    俞星臣皱眉,想到他这句话又想到他方才提的一件事,微震:“付逍家里找过没有?”

    蔺汀兰怔住。

    目光相对,蔺汀兰双眼慢慢睁大:“你是说……”

    俞星臣已经懂了:“快去!”

    付逍是团练营的人,那些乡勇甲首、保长里长等,哪个不认识。岳屏娘自己在家里养病,大家都知道。

    所以……付逍的家中,还真的没有去找过!

    这简直是灯下黑。

    俞星臣望着蔺汀兰闪身出门的身影,心都跟着揪起,对灵枢道:“走!”

    他得亲自去看看,他很想亲眼见一见那传说中的沙狐。

    但俞星臣更希望,一切不至于晚了。:,,.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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