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459. 一更君 大雪落,春水生

    俞星臣这一招,自然是从在海州时候、受杨仪启发而来。

    只是这种东西既然要贴身带着,自然不能是剧毒,毕竟要防备万一自己不慎触碰。

    于是灵枢给他用少许砒/霜,马钱子粉,以及番木鳖,又兑了点蟾酥。

    其他的倒也罢了,比如砒/霜、马钱子跟番木鳖,多是内服才会起效,但是蟾酥可不一样。

    蟾酥也是一味中药,虽有解毒止痛杀虫的功效,但它毒性大,腐蚀性且强,倘若外用则要谨慎用量,且唯有一点——千万不能入目,否则便可能导致眼睛毁伤而失明。

    所以倘若在紧要关头撒出此物,虽不至于立刻让敌人横死当场,但至少不能再伤人。

    先前初十四赶到的时候,俞星臣仿佛听见了动静,而斧头在慌乱中那声满是惊喜的“十七爷”,如真如幻。

    当车门被猛然推开之时,俞星臣其实犹豫了会儿,他不知道来的是谁,心里踌躇,手却一抖,还是撒了出去。

    倘若薛放被那毒粉撒到,这眼睛只怕又不知怎样了。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俞星臣其实只有一包那样的毒粉,先前已经用完了。

    此刻他撒出去的,不过是先前江太监在那里倒腾的、车内自备的香粉,本来是想要用疑兵之计而已。

    薛放抹了抹眼睛,又呸呸吐了两口,此刻还心怀希冀,想着大概是俞星臣大概是跟杨仪同车……谁知眯缝着眼睛看去,除了俞星臣外,再无别人。

    薛放心凉半截:“你怎么回事!”

    俞星臣怔看了他一会儿:“你从哪里来?”

    薛放刚要回答,反应过来:“我问你呢,杨仪呢?”

    俞星臣道:“她在卫城。”

    薛放看看这车又看看他:“你……”他大概猜到了俞星臣的用意,恼道:“你这人真是专不干好事,害得我以为她在这里,着急忙慌便赶过来,谁知只吃了一脸粉!”

    俞星臣欲言又止,只好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手帕递给他。

    薛放悻悻地接过来,胡乱擦了一阵。

    这会儿外头又响起些呼喝之声,俞星臣有些担心,不知外间到底怎样。

    薛放却看也不看,仿佛完全无事发生,只擦了擦脸,问道:“你是要去武威?先前那场兵备司刺杀,没伤着她?”

    俞星臣见他这样笃定,只得收心道:“当时我们已经离开了卫城,得知消息才又返回,故而无事。”

    薛放皱眉,沉默了会儿道:“你怎么也跑到了北境来了?”他不由得怀疑,难不成是俞星臣跟杨仪商量好了的?

    俞星臣瞥他一眼,淡淡道:“是皇上的旨意。”

    薛放盯着他,笑道:“你来了也好,武威那边还有个烂摊子,正好你去收拾。”

    俞星臣一怔:“出什么事了?”

    “你不用问,横竖去了就知道,”薛放笑吟吟地。

    他这幅笑容出现,多半就是没有好事。

    俞星臣正要再问,薛放把帕子给他扔了回去,说道:“我得去一趟卫城,等接了她,再回武威。”

    “且慢,”俞星臣叫住他:“你先前去威远是怎样?”

    薛放一想:“我也没空跟你细说,这样吧,我叫十四跟着你一块儿回去,你问他就是了。”

    说完后薛放转身,一跃下了车。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外头已经偃旗息鼓,黑林坳的倒戈山贼,跟俞星臣所带禁军,外加上薛放带来的人,竟把北原一整队人马砍杀殆尽。

    之前俞星臣本来就派了士兵往峄城传人,峄城方向正自点兵。

    偏薛放打那里经过,却跟黑林坳赵二当家的碰了个正着,赵宇本是想去县衙,看到薛放等的打扮,乃官兵无疑,当下忙拦住了。

    薛放一听是永安侯把那里经过,这简直是瞌睡中送枕头,当下带了二当家即刻而来。

    此刻,众人有的收拾尸首,有的查看伤者,江太监盯着马车上射落的箭,啧啧之余,道:“好好的弄成这样,可怎么修呢。”

    只能先把上面的一些乱箭拔了下来。

    初十四跟老关等正在询问那黑林坳两个当家的详细情形。那赵二当家道:“我跟三弟以及众兄弟们,多是因为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才上山的,别的都还可忍,唯有跟北原人勾结,不能忍。”

    方才他看到薛放所带众人悍勇冲杀,早就心向往之,十分钦佩,便道:“若是十七爷不弃,我们情愿归入麾下,戴罪立功。就是不知道十七爷肯不肯收……”

    老关还要等薛放示下,只见薛放下了车,道:“英雄莫问出处,如果真的愿意弃暗投明,有何不可。”

    赵宇众人大喜,纷纷跪倒在地:“愿效犬马之劳!”

    正这会儿峄城援军也赶到,薛放便命赵宇等先去峄城整顿,待他回来路上再随行。

    薛放又把初十四叫来:“俞大人要去武威,你劳烦些,一路帮忙护送吧。”

    初十四道:“我想去卫城,永安侯不是在那吗?”

    薛放道:“她在哪,跟你有什么关系?”

    “哦……”初十四斜睨他。

    薛放忙陪出一个笑脸,道:“你赶紧去武威吧。五哥叫你来,可不是让你跟我对着干的,别捣乱成么?”

    初十四才嗤地笑了:“谁捣乱了,我才是出力不讨好。”

    于是收拾现场,整肃人马,初十四先跟灵枢陪同俞星臣继续往武威。

    江太监跟斧头本来想回去,薛放一手搂着豆子,一手抚摸小乖,说道:“我回去接了杨仪,一起去武威,你们也不用费事来回,先去收拾下榻之处,准备等候就是了。”

    江公公觉着他说的有理,便先跟斧头带了狗子,仍是随着俞星臣启程。

    队伍才重新上路,初十四便跟旁边一名随侍说了句话。

    那随侍过来牵住他的马儿,初十四便一跃而起,上了那辆“借”来的车。

    江太监正在跟俞星臣说,先前薛放所带之人,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又道:“早知道十七爷会来,就跟永安侯一起启程倒好。”不过这也是马后炮的说法,毕竟谁也没料到薛放会杀出来,自然不能冒这个险。

    正说着,初十四窜了进来。

    才进内,他便笑道:“哟,这里好暖……还有炭炉?”

    江太监忙往旁边让了让,不料初十四直接挨着俞星臣身旁坐了,竟跟江公公面对面。

    “多谢公公……这还有茶呢?劳烦请一杯,有些口渴。”

    江太监打量着他,见他生得干净俊俏,而且声音……竟大有雌雄莫辨之意,便用青瓷茶盅给他倒了一杯。

    初十四拿着那光滑细腻的青瓷茶盅转来转去,叹道:“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太小了,一口就没了。”

    这话若是别人说,只怕显得肤浅,但在他说来,却令人听着有趣。

    江公公笑道:“这是工夫茶,讲究的就是慢慢品,若是口渴,当然是大碗茶伺候。”

    初十四闻了闻气味,果然清香扑鼻:“我今日跟着俞监军沾光了,讨了口好茶喝。你怎么不喝?”

    俞星臣摇头:“初护军自便。”

    初十四喝了两口,望着他:“你不舒服?”

    车内虽有些暖,但他的脸色却格外白,难掩憔悴。

    俞星臣道:“我很好。”

    “那就是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别说是你,西北跟这里距离这么近,连我还不适应呢,”初十四把茶盅里的茶一饮而尽,递给江太监,“何况你又不像是我们习武之人。对了,永安侯怎样?她那身子……”

    他先前只是轻描淡写玩世不恭的口吻,提到杨仪,不免郑重了几分。

    这一句,戳中了江太监的心,他可算找到诉苦的人:“别提了……原本就没紧着保养,到了卫城又遇上那些事,每日连个好生睡一个时辰的机会都难得。还得费心劳力地去管着别人的生死。这可不是玩笑话,是真的管着生死的。”

    初十四道:“怎么回事?”

    江太监就把卫城种种告诉了他,包括赫连彰刺杀知州,查明是庞一雄,以及杨仪断言庞一雄的症状,北原人行刺、杨仪通宵给赫连彰处置伤口等等都说了。

    初十四叹为观止,感慨:“永安侯真不愧是永安侯,这样举世难得之人,北原却一门心思冲着她,其心可诛。”

    江太监忙问:“十四爷,你不是在西北么?怎么跑到这里来?又是怎么跟十七爷遇到的?他先前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俞星臣听问,便也侧目看向初十四。

    初十四不忙回答,笑眯眯地看着俞星臣道:“你想知道么?想知道……就亲手给我倒一杯茶。”

    卫城。

    杨仪之前听说俞星臣假冒自己乘车离开,本来想让姜斯带人追上。

    姜统领劝她:“不必如此,俞监军已经做了万全安排,咱们再贸然行动反而是打乱了他的计谋,何况他带了二百禁卫,另外还有晁将军派的心腹,就算大人亲自启程,上下也不过是这些人马了……所以不必担心,只静等消息就是了。”

    杨仪只觉着头疼。

    尤其想到昨夜跟俞星臣那样,他要是安安稳稳的,倒也没什么,他偏偏要这么做,又倘若因而有个万一……那岂不是自己把他推到这条路上的。

    小甘给她揉了头,觉着她今日精神实在不好,便去叫张太医来给她诊看看。

    张太医号了脉,忧心忡忡道:“气血又格外虚了。不能再劳累了。”

    小甘道:“要还这样下去,等跟十七爷见了面,岂不是又叫他担心?”

    杨仪笑笑:“以前也常这样,别夸大其词的,没什么大碍。”

    张太医连连摇头:“小甘姑娘说的对,北境的气候格外寒冷些,连我们这些皮糙肉厚的都受不了,永安侯很该留神保养。”

    杨仪不愿他们担心:“好。只是这里里外外的伤者之类,就劳烦你跟胡太医了。”

    张太医笑道:“不然特意叫我们来跟着是做什么的?总不能光吃饭……还有那些太医院的医学生们,总算能够给他们历练的机会了,总之您只管放心。”

    小甘陪着张太医往外,走到门口,突然一阵犯恶。

    张太医瞅了她一眼:“姑娘哪里不适?”

    小甘忙道:“没、没什么。”

    张太医毕竟是太医院的人,日常伺候最多的就是那些娘娘们,细细看她脸色,惊愕:“你总不会……”

    小甘知道他不是好瞒住的,忙向他摆手。

    两人到了外间,张太医惊愕,赶忙先给她诊脉。

    听了听,屏息道:“这如何了得,先前且一路颠簸的……”

    小甘示意他不要做声:“我也是这两天才察觉不对,你莫要张扬,我不想让姑娘担心。”

    张太医忧虑:“就算如此,那以后必定要多留意的,毕竟这不是小事!可别有个、闪失。”

    小甘道:“我知道,我跟着姑娘也学了一阵子医的,知道该怎么留心。您放心。”

    张太医琢磨:“我回头叫人去配一副药来,好歹吃了,巩固巩固。”

    小甘吩咐:“悄悄地,别惊动人。”

    张太医答应着去了。

    小甘站在廊下,深深吸气,抚了抚胸口,又摸摸肚子,苦笑。这才又转回去。

    杨仪躺在软塌上,靠着火炉,已经半是昏睡过去。

    正此刻,外头脚步声响,小甘怕有人把她吵醒,急忙跑出去,见竟是姜统领。

    “什么事?”小甘忙问。

    姜统领的脸上却是喜色:“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永安侯。”

    小甘道:“才睡了,你说。我回头告诉她。”

    姜统领笑道:“方才晁将军得到威远方面的消息,说是小侯爷带了一队人马,冲入了北原人的伏击圈,却打了个漂亮的胜仗,并救出了之前被包围的穆将军。”

    “真的?”小甘的声音不知不觉提高,高兴的几乎要拍掌:“那现在十七爷人呢?”

    姜统领道:“应该是回了武威。”

    小甘激动难耐:“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回头告诉永安侯,只怕比吃什么灵药都管用呢。”

    渐渐地过了正午,杨仪中间醒来喝了一次药,见天色阴测测的,简直让人分不清是午后还是晚上。

    小甘从外头进来,额头上还顶着些雪花,可见那雪仍在下。

    “俞监军那里有消息了么?”杨仪问道。

    小甘道:“晁将军已经派人去打探了,只是这雪越下越大,只怕路不太好走。”

    杨仪叹了口气。小甘道:“又叹什么?十七爷才到北境,就打了胜仗,你也不用替他担心了,不是该高兴么?”

    先前杨仪醒了喝药的时候,小甘已经告诉过她薛放到了武威的事。杨仪听了,反而很安静,也并没有吵嚷要立刻启程种种。

    此刻听小甘说,杨仪道:“你有没有问过竹子如何?”

    小甘一愣,继而笑道:“我问这个做什么,横竖十七爷无事他就无事,而且人家打听消息,也没有个专门打听到他怎样的,我何必又问。”

    杨仪歪头望着她:“你担心竹子吗?”

    小甘垂眸:“说不担心那自然是假的,从他跟着十七爷出京,我哪天不多想两次。”说了这句,小甘的眼眶也红了。

    杨仪探手,小甘忙伸手握住她的,虽然靠着火炉,她的手居然还有些沁凉。

    小甘忙把她的手揉了揉,似乎想她暖起来。

    杨仪仰头,定定地望着头上屋梁,眼角却慢慢地沁出泪渍。

    小甘忙道:“好好地怎么……”

    杨仪长叹:“当初十七说要离京,我也没有怎么样,因为知道皇命难违,何况这是他的本职,我绝不能做他的绊脚石,所以我只淡淡地。”

    小甘静静地听着。

    杨仪道:“他还奇怪我为什么没有舍不得他的样子,可他怎么知道,我自打从初军护那里听说消息,心里就早想好了,横竖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他以为我们会分开,哪里知道我的心思,我从来没有想过跟他分开。”

    小甘柔声唤道:“姑娘……”

    杨仪闭上双眼,道:“我在宫内恳求皇上的时候,魏公公也劝我,他们觉着我不该为了十七如此……其实我跟他,早就不止是男女之情,更是同僚之意,手足之情。就如同你,我,姜统领,胡太医张太医他们在这里,我们所有人,没什么分别,就跟北境千千万万的士兵一样,都是同袍。”

    小甘想想,正色道:“姑娘,我知道了。我只担心竹子,但不管他去哪里,我也都不会拦阻,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杨仪转头看她,却问:“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小甘一愣。

    垂眸,才发现杨仪的手指正从自己的手腕上挪开,她一惊:“姑娘……”

    杨仪凝视着小甘,目光极其复杂。

    这些日子她一来担心薛放,二来又应对兵备司的事,又加俞星臣……还有她自己的身体,竟没有留意到小甘的种种异样。

    直到先前听张太医跟她有点鬼祟,才留神。

    方才借着握手的时候只一听,自然知道她已经有了身孕。

    “你太胡闹了,”杨仪才说了一句,便又止不住咳嗽:“这种大事也瞒?你要是有个闪失,我怎么对竹子交代……”

    小甘忙道:“我真的没事,再说,就算是怎样,又关姑娘什么事呢,他也不敢说什么。”

    “你还……”杨仪怒视她。

    小甘忙打嘴说不敢了。又说张太医已经给她开了药,她先前都喝了一剂了。

    张太医乃内宫圣手,杨仪略宽心,又嘱咐了几句,叫她不要再忙里忙外,小心护养,小甘都一一答应了。

    午后,雪落之时,屋内屋外,格外静谧。

    只有铜盆里的火炭,时不时爆出一点响动。

    杨仪正朦胧中,感觉有道身影走了进来。

    她以为是小甘又回来了,便没有动,直到他靠近,一股冰冷的寒气浸透,杨仪皱皱眉:“你出去没多披件大毛的?我原先叮嘱的那些,都是白说了……”

    恍惚中那人迅速后退,杨仪察觉不对,微微睁开双眼。

    却见一道熟悉的影子立在门边上,正在冲着门口不住地拍打身上的冰雪,地上已经被他抖落了一层寒冰冷雪的碎屑。

    杨仪死死地盯着薛放的身影,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力气,扶着椅子起身。

    她猛然站起,顿觉头晕,摇摇晃晃地,那边薛放已经察觉,赶忙掠过来扶住她。

    可又不敢抱紧,他先前忙着赶回来,也忘了避忌,偏杨仪以为是小甘,便提醒他身上冷,薛放这才意识到。

    “你别着急,先坐着等会儿,我这外头的衣裳多半湿了……”薛放眉间眼底,都是笑意。

    杨仪抬头看他的脸,此刻天阴雪落,屋内的光线十分暗淡,又没有点蜡烛,那容颜便在淡淡的暗影里,却依旧如此清晰。

    额头跟脸上的雪冰,被炉火一烘,化成了水,浸润着他的眉眼,越发的鲜明。

    她只看一眼,就仿佛冰消雪融,搅动春水。

    薛放的手不敢很握着她,小心翼翼地先让她坐下:“我身上冷,别冰着你……”

    杨仪被他摁落,呆呆地看他向着火上搓手。

    “十七……”轻轻地唤了声。

    在薛放转头之时,杨仪起身,不管不顾地将他抱紧。:,,.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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