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30章 第30章

    昊王忽十一年三月, 梁公彖四十大寿。

    此时,距昔昊武王伐纣,肇创大昊基业已经过去整整六百九十九个年头了。

    六百九十九百年, 哪怕是铸造最精良的铜器, 过了这么多年也是要腐朽生锈的,何况是一个王朝这样的庞然大物?

    在近四百年的悠长岁月里,昊王朝已从一开始的勃勃生机渐渐变得腐败丛生, 就像烂了根的大树一样,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终于有一天一只蚂蚁咬断了那根茎的最后一层皮, 大厦忽倾──三百年前, 灵王无道,犬戎攻入昊都,杀死灵王、烧杀抢掠一空, 继位者东迁上明,仓皇如丧家之犬。

    自此, 大昊王室威信荡然无存, 再无力辖制诸侯。

    一个最好的时代, 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就此开启。

    诸侯称霸,血腥扩张,王者至尊, 霸者至强──诸侯国内,最早称霸的是东方大国齐国,齐景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随后梁国后来居上, 梁文公拓地千里、称雄于世;接着是南蛮楚国、西狄雍国。

    在经历三百年残酷而血腥的杀伐兼并后, 曾经两千多个林立的诸侯国,到如今已仅剩十四个硕果, 不,是十三个──顿国已在一月前,被梁大将军卫瑶率军攻破,顿侯跳城自尽,顿国侯室女皆被充为官妓、宫婢,侯室子弟被化地圈押、蜗居一隅,顿国就此灭亡。

    如今的十三国,自北向南数起,分别是:召、燕、梁、雍、齐、杞、邹、绞、滕、宋、郑、随、楚。

    其中最强五国乃东齐、南楚、西雍、北燕、中梁。

    梁国又是强中至强,打遍天下无敌手,令诸侯闻风丧胆,牢牢把持着中原霸主的地位。

    哪怕是世仇雍国,在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后,也于九年前送上质子无恤,以换得苟延残喘的机会。

    还有一度和梁国南北对峙的楚国,以及第一个称霸诸侯的齐国,都捏着鼻子承认了梁老大的地位,昊王室也赐予梁公“侯伯”的称号。

    侯伯,诸侯之长也。

    如今梁公四十大寿,谁敢怠慢?

    更有灭顿之战在前,各国暗探频出,纷纷打探这场战争目的、战后情况等等,故此次来使,皆非等闲之辈,有的甚至还是系一国大政的国相。

    却没想到梁国竟然行事如此荒唐,改换坐席顺序,违背祖制──

    “荒唐!荒唐!自大昊立朝以来,六百九十九个年头,老夫还从未听过如此耸人听闻的事。”绞国国相烛丰临年近花甲,远道而来,不想遭遇这种羞辱,气得目精上翻。

    “爵位等级是武王定下的,座次顺序亦是武王定下的,不知梁君可是对祖宗家法有何不满?不知梁君可还记得自己身上流的姬姓血脉?”杞相景越年轻气盛,接过话就不客气地抨击。

    他们都是出自国力弱但爵位高的国家,一直以来高居上座,岂能忍气吞声下去,这不仅仅是一场宴会座次的问题,更是小国的尊严。

    但也有国家持支持态度,“时移世易,古今异轨,今时往日不相同,一些习惯自然也要随之改变。譬之远古之民茹毛饮血,今时之人烹炊菜肴,这是同一个道理。武王在世时就多有移风易俗、创新之举,怎么杞相反而固步自封,此是不懂先祖精髓也,只学形,而不学神。”

    这话是郑国大夫左逐龙说的,郑国本身爵位卑微,但国力却是仅居几大国之下,自然乐意于梁公这种排位顺序。更兼郑乃梁国属国,说出这种话,说不得是梁国授意。

    殿内一片唇枪舌战,倒也有几片安静的地方,比如齐国。

    齐国论爵位算,乃公爵大国,座次仅居楚国之下;论综合国力算,亦仅居南方大国楚国之下。怎么算都是坐第二席,可谓稳坐钓鱼台,尽可作壁上观。

    谢涵、玖少卿、谢浇在席上落座。谢涵是储君,居上首;玖少卿是正使,占齐席的第二席;谢浇是副使,居末席。后方还有副席,是给各自带的家将坐的。

    谢涵身后,一左一右各站着杨明、霍无恤,后方副席坐着六个挑选后的精锐武士。

    宴还未开始,席面上只有一壶美酒、几个酒樽,一盘花生,一盘点心。

    “宴会多在晚上,梁君这次特意把时间定在午未之交,莫非是剩出时间让他们吵架?”霍无恤弯腰,贴在谢涵耳边道,像是询问,又像是讥笑,目光注视着满殿混乱。

    “梁公雄才伟略,他的意思又怎是我等能妄加揣测的呢?”谢涵淡淡道。

    这官腔打的,霍无恤哼了一声,“你就不想知道梁君这么做的用意?”

    “用意──”谢涵摩挲着酒樽壁沿,垂眸望着其内清酒。

    也许本来他会好奇,可看过《江山妩媚美人谋》,既知来年春梁公要僭越称王,这理由就不难猜了──左不过看看各国对梁国的态度,说不得会挑几个强烈不满的小国杀鸡儆猴,同时亦是进一步破坏旧有的礼法,为他明年称王做个铺垫。

    霍无恤听他拖长尾音,正竖起耳朵想听听对方怎么评价,便听人打了个拐弯──

    “《昊礼》后面几篇便有记载到大昊分封制度:爵位分公、侯、伯、子、男,其国君领国也相应是公爵国、侯爵国、伯爵国、子爵国、男爵国。刚好,咱们现在来认一认。”

    霍无恤:“……”他囔道:“常识我还是知道的。”

    “知道?不见得罢。”谢涵挑了挑眉眉梢,“说来听听。”

    霍无恤听不得他这把人看扁的话,抬头平视前方,条理清晰道:“现今仍存的十三国里,公爵国有梁、齐、雍、杞,侯爵国有召、燕、随、宋、绞,伯爵国有郑、邹,子爵国有滕。

    至于楚国,楚国一开始是子爵国,它一度称霸时,被称为南方巨鳄、南天一霸,向昊王室请求加高爵位。

    这很正常,事实上,一开始被封为公爵国的只有杞国和齐国,他们的先祖是大昊两大开国功臣。而梁、雍都是在先后称霸时,昊王室加高它们的爵位的。这就更正常了,霸主召开诸侯会盟,如果爵位卑微,还怎么好好主持了?

    但楚国没赶上个好时间,当时在位的是昊厉王,他不像前面几个天子那么胆小懦弱,反而霸道刚烈,昊王室在他手上也有中兴之势。怎么可能接受楚国的威逼呢?断然拒绝了楚国。

    但在楚国眼里,雍国加封了,梁国也加封了,偏偏针对他们,这是看不起他们楚国。楚君一怒之下,南面称尊,自封楚王。”

    谢涵听着他叙述口气,沉默了下,“你很艳羡?”

    霍无恤顿了顿,点头,“昊厉王是条汉子,楚王更爽快,大丈夫当如是。”

    谢涵:“……”虽然知道对方以后是要自封始皇帝的人,但用什么“是条汉子”来形容天子,还用“爽快”来形容楚王的僭越之举。真是……毫无敬意、天生反骨。

    忽然,“砰──”一声巨响。

    两人都一顿,循声看去,只见下方一处,竟都掀翻了食案,杯盘狼藉,更爆发出一阵巨大的争吵。

    那一波人服色纯黑,列国中,唯雍崇水德,尚黑。

    他瞥一眼身后,果见身后人正目光灼灼,死死地盯着下方。

    “梁君想更弦改张,好,我王免没意见!把我雍国安排在燕国之后,许是我雍国不思进取,如今真弱于北燕!可把雍国安排在郑、随两国之后,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梁楚齐雍燕,是几十年来的排次,是几百年来的老牌大国,郑、随却是公认的中等国家。怨不得雍国大良造王免如此大动肝火。

    但可没有人会帮雍国。雍国多年以来一直被梁国牢牢阻挡在河西之外,与中原诸国建交不得。更重要的是雍国战力虽强,却是蛮荒不开化的国家,叔嫂同居一室,合并多个西北部落后,更被狄夷影响,愚昧无知,与中原诸国相比,就是人和野兽的区别。

    野兽虽凶猛强大,却也没人愿意与他们称兄道弟。

    连同样不忿梁国作为的绞国、杞国也没帮个腔,唯恐自跌身价、惹人耻笑。

    其余人等皆被吸引过去目光,随后露出如视好戏般的目光,这目光和公子哥儿赌马时看场中赛马无异。

    谢涵看着霍无恤眼眶都要瞪红了,拿手背轻碰了下对方手背,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

    “果然是狄夷之邦,西部边陲小国,不知礼数。”正小憩补个觉的谢浇被吵醒,把食箸插进点心里,骂道。

    谢涵:“……”猪一样的队友。他担忧看向霍无恤。

    “诸侯卑雍,丑莫大焉。”霍无恤低头看着朱红的地砖,哑声道,又忽然抬头看他,“十三国里,国力究竟如何?”

    谢涵想了想,正斟酌好字句回答他,迎面忽走来个举着酒杯的俊美青年。

    他生得修眉挺鼻、唇红齿白,一身考究的水蓝色正装,玉冠束发,同色缨带垂至两肩,行走间摇曳风流,同他这个人一样倜傥不凡、玉树临风。

    最精彩的是他那双眼睛,略细长的柳叶眼,配上色泽鲜艳饱满的卧蚕,里面漾着能让任何女人都溺毙的温柔。

    谢涵看他着装,只来得及对身后霍无恤道一声,“这恐怕是随太子姬击。”那人便已行至他面前了。

    “齐殿下。”他举杯轻碰了下谢涵案上酒樽。

    “随殿下。”谢涵捏起酒樽,一饮而尽。心中想着对方来意。

    “喝了酒,我们就是朋友了。”姬击绕过食案,挨着谢涵坐下。

    谢涵:“……”他看向下方还混乱的坐席之争,“随殿下不用处理一下么?”

    “这事怕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好。”姬击摇了摇头,“随国国力确实不如雍国,梁君拿我们做筏子,可孤又不愿意坐前排,才懒得迎合他,偏偏我国大夫觉得这是梁国给我们面子,和雍国争吵起来。”

    谢涵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惊异于对方的直言不讳。

    “所以我抽身出来,只要我出来了,很快我国大夫也会跟我过来的,这就不用争吵了。”姬击眉开眼笑道:“所以这些事根本不用我去关心,我现在要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有意义的事?”谢涵疑目。

    “咳咳咳──”姬击忽然清咳几声,见谢涵迟疑的目光,拍拍他手道:“孤只是先清嗓子。”他说完,就吟唱起来,“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既见齐涵,乃知绝色。”

    “咳咳咳──”

    这回咳嗽的是谢涵了,不是清嗓子,他是被对方煞得给口口水噎住了。

    “殿下。”霍无恤尽职地扮演着一个武士该有的样子,一边上前轻拍谢涵脊背,一边对随太子怒目而视。

    玖少卿、谢浇的目光也都看了过来,姬击施施然从袖内拿出一块汗巾递上,“是击唐突了。”

    谢涵没接过汗巾,而是又咳两声,终于顺下气,抬头冷冷道:“随殿下何意?”

    “由衷地赞美齐殿下的美貌。”随太子真诚道,边说边从袖中拿出一卷素帛,放在案上展开,又拿出一支笔、一个砚、十几个瓷碟、十几支染料,让人惊异于他袖中的容量。

    然后谢涵看到对方用那双温柔的满含欣赏的眼睛凝视着他,再用那清越的满含柔情的声音道:“齐殿下天人之姿,可惜击不能日日欣赏,击有个不情之请……”

    “不要说。”谢涵打断道。

    “不,孤一定要说,不说孤会抱憾终身的。”姬击拿起画笔,“可否允击画下齐殿下姿容,好在分别后,让击日日睹画呢?”

    谢涵:“……”

    “哈哈哈哈──”旁听的谢浇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串长笑。

    本来殿内因为座次之争舌战不断,不曾注意到这一二事,此时却都被谢浇的笑声吸引过来了。

    下方一处一个本来在据理力争、也着水蓝色礼服的人看过来,忽然面色一僵,再不管打到一半的嘴仗,赶忙飞奔过来,“殿下──”

    他中年发福、大腹便便,满身肥肉,活像个□□,此时却速度飞快,边拉姬击衣袖边擦满头的汗,对谢涵赔笑,“我家殿下刚刚喝高了。”

    宴会还没开始就喝高了,这话有点假,但怎么也算是个台阶了,谢涵笑道:“那可得快快喝碗醒酒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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