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43章 第43章

    回驿使馆后, 谢涵让杨明带人出去,自己进门换了身劲装,拿了把寻常铜剑, 把分梳长发扎成个高马尾。

    “你这样看上去清爽多了。”霍无恤看着他点点头, “比之前披头散发的样子好多了。”

    披头散发……谢涵哼了一声,“孤记得在质子府见你的时候,你亦是这样束发。”

    “所以我不喜欢。”霍无恤眼也不眨, “那些都是梁国侍女的审美。”

    谢涵弯腰打开个墙角矮柜, “都说男人最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最美, 想来反之亦然。”

    他边说, 边从柜里拿出两个铜制面具递对方面前堵人嘴。

    霍无恤果然不再说点有的没的,而是惊奇地看着它,往脸上罩去, 又拿下来弹了弹,“挺结实。”说完又看另一片, “这是套后脑的?”只见两个面具, 一个露眼睛、鼻孔、嘴巴, 另一个只有后面一个圆孔, 看材质花纹像是一对的。

    “看孤。”此时,谢涵已从矮柜里又拿出一对面具,先把只有圆孔的一面从后脑扣上, 马尾从圆孔处拉出,再把另一面贴脸上,让眼、耳、口、鼻对准位置暴露在外, 随后伸指在头顶、耳廓外轻轻一扣, 响起一声“咔哒”,两片面具便丝丝贴缝、浑然一体了。

    “帅。”霍无恤吹了口哨音。

    谢涵懒得理他, 准备着其他装备。

    霍无恤悠悠又道:“其实也不一定要面具,你只要把脸遮上就帅了。”

    谢涵:“……”

    他拿起一个长八寸、径一寸半的小圆筒递对面人,“你脸上的面具一般弩/箭射不穿。这是梅花袖箭,能连续发箭六枝,你把孤之前给你的单发袖箭换下来罢。记住用梅花袖箭时,射出一根箭后,要将筒壁旋转这么多后,才能继续射出下一支。 ” 谢涵示范了下,又转身拿出几块护甲,“把两胁胸腹要害都套上。”

    霍无恤却捏着箭筒,瞪他,“你有这好的东西,早先只给我几只单发的?”

    谢涵摊手,“之前忘了,刚刚翻面具的时候发现的。”

    “我不信,你多仔细的人啊。”霍无恤臭着张脸。

    “虽然你的赞美让孤很高兴,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就像你,愚者千失,必有一得一样。”谢涵边缚上护甲、袖箭,边悠悠道。

    霍无恤:“……”他撇撇嘴,也开始带面具护甲袖箭。

    等两人都准备好,谢涵已打开房门要迈步出去时,霍无恤忽然道:“等等。”

    “嗯?”谢涵回头。

    “我做弹弓的时候,一开始做了个残次品,但我做的,也比一般的好多了,给你绰绰有余。”霍无恤小跑过来,从怀里掏出个黄杨木小弹弓塞前面人手里,“收着,不然扔了浪费。弩/箭太大不好带,袖箭也会用光,这个只要有石子儿就好用。嗯,你会用吗?”

    谢涵愣了一下,摇头,“没用过,和射箭应该差不多罢?”

    “说差不多也差不多,说一样也不一样。你可千万别小看它。”霍无恤禁不住小嘚瑟起来,又看一眼一边沙漏,“嗯,时间差不多了,边走我边教你罢。”

    驿使馆终究人多眼杂,在这里集合目标太大,谢涵叫那些武士陆续去隔壁客栈集合。

    此时,就他们二人走在夜色里,晚风尚算柔和,微拂过发,星辉如雾,一路花木繁盛。

    霍无恤捡起几颗石子儿托手里给谢涵看,“首先是选弹药,这可不是随便抓起一颗就能用的,大小最好和你拇指甲盖这样,还要选的圆润一点,不要挑带棱角的,棱角不只会磨坏弹弓托,最重要的是会影响石子儿射出去的速度。当然啦,紧急时刻做不了那么多选择,你就只能乱抓了。”

    他在掌心几个石子儿里挑了挑,选了一颗较圆润的掂了掂,举起小弹弓,“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抓住弹弓两侧,掌心按住弹弓把手,然后左手拇指和食指捏住小石子,用力要均匀,不用太使劲,只要把牛皮筋拉长就能射的远。两腿尽量呈弓步,这样站的比较稳。然后闭上右眼,瞪大左眼瞄准,biu──”

    他自配音效,撒手射出石子儿,石子儿就如他的声音一样划过半空,射出三十步远,最后落进个池塘里,溅起一尺高的白色水花和……一条小鲤鱼。

    霍无恤嘿嘿一笑,“现在时间紧急,不然就把它烤了。喏──你来试试。”他点点谢涵手里的弹弓。

    谢涵弯腰捡了颗圆石,学着霍无恤的样子,弓步、抓弓、托子、瞄准、撒手,咻──

    一阵风迎面吹来,石子飘飘悠悠晃了十步远就落地了。

    谢涵微微睁大眼睛,“是因为风么,还是因为孤哪里做的不对。”

    “你没哪里做的不对。”霍无恤摇头,“是我忘说了,如果有风、逆风,你就尽量把石子儿往高处射。”

    “不错,应当如此。”谢涵点头,再射一次,射出三十步远,在远处树干上打出个小坑。

    “不错不错,可以出师了。”霍无恤欣慰点头,“臂力大的人,能直接用它杀人,但看你也不像什么臂力大的人,就记住要专挑人薄弱处下手,像眼睛、嘴巴、耳朵、脖子,两根锁骨上和锁骨之间的凹陷……”

    谢涵认真听完,点了点头,忽然道:“孤记得有一个人不久前刚说过一句话,什么‘再给孤做样东西就跟孤姓的’,是不是这么说的?”

    霍无恤:“……”他皱了皱两条眉毛,“谁啊,什么时候啊,我当时在场吗?怎么不记得了?”

    谢涵:“……”他悠然道:“不记得也没关系,谢无恤。”

    “不谢。”霍无恤嘴里蹦出两个字。

    谢涵:“……”

    这么教着学着说着侃着的,二人踏出驿使馆,来到隔壁客栈,熟门熟路上了二楼房间,敲了敲门,三短三长。

    立刻有人过来开门,这回不是贪狼,而是个黑衣蒙面人,想来是那贪狼手下。

    走进去后,只见不大的屋子里满满当当挤了二十个黑衣蒙面人,是贪狼手下的,各有各的武器,另每人身上都背了个大包袱;十个劲装面具人,是谢涵手下的,还有王洋、杨明、贪狼,三人似乎正在告诫手下众人。

    见他进来,贪狼松了口气,“你们终于来了,你们两个谁会奇门遁甲术。”

    “我。”谢涵上前一步。

    贪狼:“……”不要以为把斗笠换成面具,他就听不出你是那个啥少爷了。

    杨明:“!!”

    众卫士:“!!”

    十一双眼睛齐刷刷朝谢涵看来。

    “你们的任务是保护我、”谢涵顿了顿,指了指身边霍无恤,“还有他。”

    “属下分所应当,责无旁贷!”十个武士齐声响亮道。

    “……不要喊这么重啊。这里是客栈,有很多人的。”说完,贪狼抹了把脸,“好了可以出发了罢?”

    “可以。”谢涵点头,对王洋、杨明道:“守好院子,随机应变,别让人发现我不在了。”

    “是。”

    三十三人骑快马一骑绝尘,虽然霍无恤胸口有伤,谢涵右肩、左手都有伤,但非常时刻,也顾不得了。

    马蹄上裹了棉布,落地悄声,没引起太大动静。

    现在是子时,一路过去,寂静无人,家家灯火齐暗,走在向北的大道上,两旁都是民居,规划整齐,飞快掠去时,像一个个小豆腐块,不得不让人感叹会阳的井井有条。

    行了约莫三刻钟后,道路渐窄,两旁景致也渐渐从民居变成密林,遥遥可见一座恢宏山庄,在古木与夜色的掩映下,影影绰绰。

    “那个就是望帝山欧家山庄,再行半刻钟后,我们就下马,把马匹藏在山林里,自个儿爬过去。”贪狼骑马贴来,在谢涵耳边道。

    谢涵已听他说过欧府的坚壁清野与严密的哨兵设置,自然理解,点头道:“好极了。”

    果行了半刻钟后,密林渐疏,众人下得马来,谢涵正要前行,贪狼低声道,“等等。”

    回头,只见那二十个黑衣蒙面人解下大包袱,打开,露出里面足有一尺半长、半尺宽的木板,木板底下贴了棉布,两头有铜制机关活扣。

    二十个人把二十块木板一字排开,将暗扣一一扣合,瞬间就有一条三丈长的巨型木板。

    “用来过人工河?”谢涵反应回来,一赞,“巧夺天工。”

    “没点看家东西,怎么好意思接任务?”贪狼对二十个蒙面人一挥手,其中三个抓着长木板往前走,其余人都跟了上去。

    等到林内树木稀疏得已经不能借以遮蔽身形的时候,贪狼低声喊一句:“趴──”

    三十三人小声趴下、匍匐前进,木板有棉布垫着拖动,是故没发生太多声音。

    再行半刻钟后,前方已如之前贪狼说的那样,树木都被伐尽,唯余一个个光秃秃的树桩,连野草都是只到脚踝的幼嫩,想来是欧府定期会派人下来清理。

    小心翼翼地又爬了约莫半刻钟,众人来到河边,那河看起来既深且阔,在星辉下仿佛一条银龙,衬得在它合围下的欧家山庄巍峨雄壮。

    从山脚到半山腰有三重了望塔,灯火通明,把半座山都照得透亮,隐隐能看见其上时刻准备着射杀来犯的弓/弩手。

    谢涵趴在河边,正想问贪狼接下去怎么做,只见贪狼挥了挥手,二十个蒙面人里爬上来一个人,像条泥鳅似的钻进水里,拖着长木板在河面下游动。

    贪狼抓住长木板一端固定,对谢涵道:“他水性极佳,在水里没他办不到的事,我们都叫他浪里小白龙。”

    此时此刻,谢涵却想到:王洋请他把贪狼这组织收归麾下不是没有道理的。本来,就看在王洋的面子上,只要贪狼这伙人别太过分,他都会同意。但现在,他真心起了点收服的想法来。不愧是能三次去欧府盗剑,在欧家和沈氏联手围剿下还坚强活着的地下组织。

    那浪里小白龙已把木板拖上岸,贪狼把木板另一端递给身后一个人,对谢涵招招手,“由于山势,这条线,在两个了望塔之间都容易被忽视,你紧跟我爬过去。”

    “好。”谢涵点头。

    一个个人像条游鱼一样,一字排开,在木板上继续匍匐前进,来到对岸蹲下。

    此时已进入望帝山山脚。山脚处便是群木苍翠、山花烂漫、碧草郁郁葱葱了。

    但虽然有可以遮蔽身形的东西,却并不比在河外安全多少,整个山脚到山腰都在灯火的映照下,仿佛无所遁形,一有稍大动作,就会立即被发现。

    就在谢涵以为又要继续“爬”,并且爬上半座山的时候,除了留在河两岸护着木板的两人,另外十八个蒙面人又打开包袱,从中拿出大张草皮,贪狼分了两张给谢涵和霍无恤,“套上,动作慢点,就不会被看出来了。”

    那草皮全是用新鲜草做的,拿线缝制起来,像件披风一样可以套住整个人。

    大家把草皮套上身,弯腰快走。

    山脚朝南面,设有吊桥,四个卫士把守在侧,随时可放下吊桥横跨护河。吊桥后是座牌楼,写着“欧家山庄”四个大字,一排卫士一字排开,其后是一条直通丘顶的山路,全由青砖铺就,极具气势。不用上去,隐隐已可见一路栅栏、关卡。两旁房舍连绵、哨塔林立,不可谓不固若金汤。

    贪狼带谢涵朝西面一条路爬去,那里没有直通山路,而是盘旋曲折蜿蜒的条条小径,有时甚至还要爬陡直的坡,但正因为道路崎岖、山木丛立,减少了被发现的风险。

    当惊险地从第一层哨塔间走过时,忽然有几根箭嗖嗖嗖射来,最近的一根就落在众人面前几步距离处,谢涵吓了一跳,以为被发现了。

    贪狼附到他耳边,“别怕,他们是每隔半个时辰放一拨箭,只是试探有没有人,不是发现我们了。不过──快走,他们马上就要下来捡箭了。”

    谢涵点头,想加快动作,可腹部却忽然绞起来。他疼了有一段时间了,约莫是从过河时开始的,一开始是闷闷的疼,隐隐的,不尖锐、不明显,只是有些消耗体力。

    但渐渐的,就加重起来,成了绞痛,让他跟着贪狼都有些吃力。

    掩在草皮下,谁也没发现他的异样,都在全神关注地往前爬。

    “停。”贪狼忽然趴下,“有巡逻兵过来了,往后传。”

    谢涵把这话传给霍无恤,霍无恤又往后传去,传完,他往前蹭了蹭,半趴在谢涵旁边,“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谢涵低声问。

    “你声线有些不稳。”霍无恤陈述道。

    谢涵:“风大,闪着了。”

    霍无恤:“……”

    “人要来了,别说话。”

    霍无恤:“……”他撇撇嘴趴下。

    前方一队巡逻兵提着灯笼自哨塔连线走过,完全没有发现他们,不得不让人感叹这草皮的逼真。

    等巡逻兵走过一段时间后,贪狼继续带人向前。

    再走过两排哨楼后,前方是高墙采院,连绵的围墙看不到尽头,谢涵心知,已到山腰,进入欧府核心地带了。

    “这棵树搭在墙上,这个地方靠墙有座假山,先爬上树,到墙上,再从假山下去。

    进去后,里面全是屋舍,花园里的树木都是修剪得宜的。我们不能在一起行动,否则目标太大。分成两三个人一队上路,你们两个一起走。”贪狼从怀里掏出一份地图,打开,借着月光,指着道:“这是欧家内庄的简化地图,其他地方是简化的,但标红的这一条路却是清楚的。因为这一条路上住的大多是女眷,从下而上是丫鬟仆妇、旁枝女子、主家小姐夫人,所以陷阱最少最安全,你们走这条路去山顶。”

    “好。”谢涵接过地图。

    “你手怎么这么凉?”贪狼奇怪看他一眼。

    谢涵没答他,而是问道:“那其他人呢?”

    贪狼也就一问,无所谓谢涵究竟怎么回事,答道:“其他人分做十路,你的每一个卫士都会由我的人带着上路,他们都知道路线的。我带四个人在你们两个的隔壁路线上路,途中,如果你们那条路上传来打杀声与火光,我就会知道你们被发现了,故意弄出些响动,引开欧府注意力,你们继续上山。

    应不肖主张万物有灵、自然生长,所以从不修剪树木。到了山顶,我们又有了躲避处,会躲在那邪门东西外的杂草里,接应你们。你们得手最好,不得手,我们立刻保护你们下山。”

    “嗯。”谢涵点点头。

    “我先上去,里面如果没危险,我就在墙上敲三长三短六下,如果有危险,就一长一短两下。”贪狼说完,率先攀爬上树,悄无声息地落到墙上,再进去。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三长三短六下敲击声,谢涵却没有动,霍无恤上前问道:“怎么了?”

    谢涵不着痕迹地摁了摁腹部,“你先上去。”

    霍无恤奇怪看他一眼,“好。”

    他活像个猴精,动作飞快,嗖嗖嗖就进了墙内,没了人影。

    谢涵深吸一口气,抱着树干往上爬,来到墙上,只见下方虽有假山,却颇为陡峭,底下贪狼和霍无恤都已在地上看着他。

    谢涵弯腰边按着山壁,边踩着假山突出的石块下去,走到最后一步,却不小心一脚踏空往前栽来。

    所幸霍无恤就在前面一步远处等他,见状连忙冲过来把他搂个满怀,才免了他堂堂太子涵摔个狗啃泥的惨剧。

    霍无恤抱了他腰一把,却没立刻松开,而是抬头看他一眼,又摸了摸他右手,然后一把抓住他右腕,谢涵抽了抽,没抽开,低头看他。

    霍无恤假装没看见,转头看贪狼,“我们先走了。”

    贪狼点头,“这一圈都是下人住的地方,左边是小厮,右边是侍女,你们朝右走。这里没人巡逻,但等走到小姐夫人住的地方,一座座院门外还是有人巡逻的,要小心。”

    “嗯。”霍无恤重重点了点头,拉起谢涵就往右钻。

    这一圈万籁俱寂、暗无灯火,只有刚钻出云层的黯淡月光,路上空无一人,霍无恤走得飞快,快得谢涵都有些吃不住了,“你松手。”

    然后霍无恤就松手了,他不只松手还停下了,转头看人,“你手很冰,还有很多汗。哪里不舒服吗?”

    “大概是有点累,风又有些大罢。”谢涵淡淡道。

    “哦──”霍无恤拉长尾音,忽然伸手在谢涵脐心往里按了按。

    “唔──”谢涵猝不及防低吟一声,弯腰按着腹部。

    “你肚子疼。”霍无恤肯定道。

    谢涵伸手扶住身后树干,缓过一阵,没好气道:“不行吗?”

    霍无恤抱起胳膊,“怎么个疼法?”

    “和你有什么关系么?”谢涵站直身子,“快走罢,时间不多。”

    “怎么和我没有关系?你等会儿因为肚子疼影响办正事怎么办?万一你疼得失足触发哪个陷阱怎么办?万一你疼得脑子一昏乱开山顶邪阵怎么办?我岂不是要被你害死?”霍无恤说完,凑近过来,“快点快点,你忘记我会医术的么,磨刀不误砍柴工啊。”

    谢涵犹豫片刻,觉得对方说得不无道理,他现在就有些脱力了,还真怕等会儿脑子一昏。他想了想,道:“绞着疼。”

    “哪里疼,哪里最疼?”

    “脐周,大概脐以上三寸……到脐以下三寸,脐心最疼。”

    “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过河的时候。”

    “让我按按。”霍无恤走进一步。谢涵不禁后退半步,又止住,小声道:“你轻点。”

    霍无恤一乐,“你这么怕疼啊。放心放心,我有分寸的。”

    他这次果然比刚刚那下狠狠一按温柔很多,左探探右探探,上按按下按按,时不时地问“疼不疼”,谢涵一一如实答他。

    他又拉出谢涵右腕和左腕探了探脉,等检查完,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古怪,“我觉得你大概是因为那只鸡。”

    谢涵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回来。

    霍无恤不禁又嘟囔一声,“都说沾灰了,叫你别吃,你还那么馋!”

    他那是因为馋吗?谢涵几乎想翻个白眼,但他想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你也吃了的。”

    “你能跟我一样么?”霍无恤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睁大眼睛。

    被这双眼睛照着,谢涵都有些讪讪了,但……“怎么不一样了?”

    “我的太子涵啊,你是金尊玉贵地养大得罢,吃过馊米么,吃过树皮么,吃过臭包子么?”

    谢涵……谢涵摇了摇头。

    “我都吃过。所以现在已经百毒不侵了。”霍无恤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我那就是经风雨洗礼的野外老树皮,你就是摆在屋子里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一盆娇花,当然不一样了。”

    谢涵:“……”

    娇花……

    他睨对面人一眼,“好啊,那么厉害的老树皮,请问现在该怎么办?”

    “地图给我。”霍无恤摊开个手。

    谢涵掏出地图递他手里,然后收回手捂着肚子打圈揉着──既然已经被知道了,他干脆破罐子破摔。

    霍无恤揭开地图打开,指着上面一个用雄黄涂黄的警戒点,“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做采花贼了。”

    谢涵:“?!”

    他看一眼那地图,只见上面是不知哪个小姐夫人的院子外,黄字标着“芫花圃内有拉铃线,勿踩”。

    “芫花这味药,给你现在刚好。”霍无恤道:“我们现在在这里,到上面的芫花圃大概要一刻钟,你坚持得住吗?”

    谢涵点点头,“可以。”

    “但我一点都不相信你。”霍无恤说完,伸手一搭谢涵的肩,把人半边身子都搂自己身上来,“靠着,我带你走。”

    谢涵:“……”好罢,有伺候的,他就省些力。

    出了下人的院子,周围都是树,外面一条石板台阶,霍无恤带人拾级而上。

    这一条路确实好走,箭壕、陷阱都没有。女儿家家的么,都是千娇百宠得长大的,哪有男人糙,在她们门前弄个插满尖刀的陷阱,当爹当哥当夫君的,哪个舍得?万一不小心踩进去了呢?姑娘们又大多没有武功傍身。

    于是,最多就是在这里放几个藏在草丛里、花木里铃铛串成的线了。

    每一个院子外,几乎都有这么一个石阶往上通,非常好走。夫人小姐们基本都睡下了,只有几个值夜的侍女掌着灯,掌着灯却还打着盹儿。

    只有一点不好,就是没什么遮蔽的地方。

    二人如入无人之境,到芫花圃时,竟然只用了半刻钟,比预计还少了一半的时间。

    这是一座非常秀丽烂漫的院落,以木质树栅围成,栅上爬满彩色牵牛花,木栅排的很密,从外看不到内里布置,却能看到杏树、桃树、梨树的纷飞花瓣,院外有从上流下来的山泉水。落花流水,景致甚美。正门头上一块木匾,上书“兰芳阁”三个秀丽婉约的大字。

    “里面应该住着个年纪不大,但蕙质兰心的姑娘。”谢涵观察片刻后,道。

    霍无恤看他一眼,“你还有心情管人家里面住着谁?不疼啦?”

    “转移一下注意力不行么?”谢涵哼一声。

    霍无恤扶他挨着木栅,“你站会儿,我去摘芫花。”说完,就往前小步过去。

    “小心点。”谢涵道。

    “知道了知道了。”霍无恤嘴角一翘。

    “别弄到响铃。”谢涵续道。

    霍无恤:“……”他嘴角一耷。

    大门靠下的位置,有一片紫色花圃,像紫蝶翩飞,霍无恤走近,蹲下,借月光仔细找了找,终于找到一根自门沿拉到花圃外一尺距离的长线,线上挂满铃铛,可以想见轻轻一碰就会发出怎样大的叮叮当当声。

    既然找到了,避开只是等闲,霍无恤摘了几多芫花花苞,走到山泉水边洗了洗,然后小跑到谢涵面前,“吃下去。”

    “吃下去?”谢涵微微睁大眼睛。

    “不然呢,我嚼了喂你么?”

    “……”谢涵飞快拿过两个花苞塞嘴里,又苦又辛,他不禁皱了皱眉,就要再往霍无恤手里拿几朵,准备什么苦一起囫囵过了。

    霍无恤连忙把手往回缩,“少吃点,这有毒的。”

    有毒?!

    你叫我吃!

    ──谢涵瞪大眼睛,以目向霍无恤传达自己的这个意思。

    “哎,不是你理解的那种有毒,现在是以毒攻毒,哎呀,你不懂别问了,别吞别吞,细嚼慢咽,把药汁都咬出来。”

    谢涵嘴里一股子苦辛涩味,旁边人还叨叨,真是不胜其烦,好不容易咽下,看他,“然后呢?”

    “什么感觉?”霍无恤看他。

    “没感觉。你以为你给的是仙丹么,吃下去就有感觉?”越来越不靠谱了。谢涵开始后悔自己听他哄乱吃什么芫花。

    霍无恤却一副莫测高深样子地点了点头,“你站这儿先别动。”他爬上树瞧了瞧,从这里进去是个小花园,里面还有石案、石垫、秋千、滕榻。

    他转头对人招招手,“进来。”就自己跳了下去。

    谢涵皱了皱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进院,但现在却隔着堵墙不好问,便也爬上树跟进去。

    霍无恤正在下方等着他,还大张双手,对他做口型“别怕”,一副要接他的样子。

    他只是肚子疼,又不是断腿了好不好?谢涵往侧移了移,离某人远了点,径自跳了下去。

    一跳下去,却觉得不好。腹内一绞,紧接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横冲直撞。疼得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霍无恤已快步过来扶住他,“怎么了,疼得厉害?”

    “你确定你给我吃的没问题…嗯……”谢涵揪起霍无恤衣领,指尖发抖、骨节泛白,话还没说完,又呻/吟一声,手就松开了。

    霍无恤连忙把他往墙角草丛里带,带人蹲下后,认真看他,“你现在什么感觉?”

    “好疼。”谢涵幽幽看他一眼,又连忙缩回头掐着小腹。

    “这回是不是小肚子疼?”霍无恤伸手在他肚子上按了按,触手一片冰凉,“怎么这么冷?”他忽然“呀”了一声,糟糕道:“我好像给你吃太多了。”

    谢涵现在不想说话了,拿两个胳膊压着腹部,把脑袋埋进膝盖里。

    “你别乱动,我给你揉揉,顺顺气。”霍无恤对他道。

    谢涵不理他。

    霍无恤干脆自己拉开他的手,谁叫他现在谢涵太子疼得软绵绵的,就像砧板上的肉,任他霍屠夫蹂/躏了呢。

    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蹿过这么一句话,还配有对方躺在砧板上,他提着把菜刀站在一边狞笑的画面。

    霍无恤恶寒了一下,把手放在对方小腹上,自下向上、自右往左轻轻揉动,边解释道:“我真的是失误,没想到你体质比我想得还要弱一点,真够娇花的,连两朵小芫花都承受不了。”

    “怪我咯?”谢涵抬头瞪他一眼。

    “没没没,怪我怪我。”霍无恤腆脸笑,耸了耸肩,“喏,你要是太疼,就咬我肩膀泄愤。”

    谢涵撇开头,不理他。

    但对方手温暖干燥,贴在腹部暖洋洋的,缓和了冷痛,轻轻揉动也确实抚平了里面的横冲直撞,虽然有丝异样,但现在他也顾不得,任对方揉按。

    霍无恤边揉,边询问:“现在是什么疼法?”

    “拧着疼。”

    “想不想拉?”

    谢涵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这一眼看得霍无恤一个激灵,他结巴了下,“你、你脸红什么?”

    “没有。”谢涵矢口否认。

    “我都看见了。”

    “我都带着面具,你怎么看见的?”谢涵偏头。

    “你都红到脖子根了,还有耳朵。”月光下,只见谢涵只要是露在外面的皮肤,就都泛着可疑的胭脂色,包括眼眶。

    “我觉得很痒,不行么?你不想想你揉的是什么地方?”谢涵忽然回头,恶狠狠地看了霍无恤一眼。

    “……行行行,你生的美,你说什么都对。”霍无恤连连点头。

    谢涵:“……”

    身侧人忽又凑过来,在他耳边道:“谢涵,我忽然觉得你有点可爱了。”

    谢涵:“……什么给你的错觉?”他压稳声线,淡淡道,忽然肚子里“咕噜──”一声。

    瞬间,他原本只是粉红的肤色变成爆红,简直像要烧起来。

    霍无恤却很高兴,“你现在是不是想如厕?”

    谢涵慌忙点点头,按着肚子,有些无措地看着他,“怎么会这样,嗯……怎么办?”

    “什么怎么会这样?芫花是泻药啊。现在当然是你快办事。”霍无恤答得那么理所当然。

    “你叫我在这里……”谢涵声音都扭曲了,“你干嘛给我吃泻药?”他痛苦地抱着肚子,觉得一刻钟前会吃对方递过来东西的自己一定是中邪了。

    “哎,出门在外哪这么讲究?还要随身给你带恭桶吗?快点,你泻出来就舒服了。”霍无恤边催促谢涵,边解释道:“你是吃坏了东西,这叫外邪入侵,治当然是要驱邪外出了,驱邪不外汗吐下三法,我只看到芫花,那就给你用泻法了。”

    他说完,却见对方只是捂着肚子,低头不说话,看起来竟有几分委屈。

    他暗道一声错觉,终于没法,“好罢好罢,我去给你找找沃头,找到了来叫你。”

    谢涵这才抬头,“快去快去。”

    霍无恤:“……”他抹一把脸起来,然而他刚起来,却看到拐角处亮起抹影影绰绰的灯,他凝神听去,竟还隐约听到人音。

    他连忙蹲下躲进草丛里。

    下一瞬,两道人影从拐角处出来。

    两个妙龄少女,一个稍年长些,一个年少些,年长些的提着灯笼,穿着翩然白衣,年少些的粉衣绣蝶,谢涵和霍无恤二人都认识,正是欧兰雅。

    两人像在漫步,走得慢悠悠的,看得谢涵恨不得帮她们走。

    好一会儿,两人终于走过二人面前,并没有发现他们任何一个人,就在谢涵以为她们要走出这片花园时──

    她们忽然停了下来,坐在他们斜对面的石案边。

    谢涵:“……”他按着疼痛不已的小腹,觉得更疼了。

    “三堂姐怎么来了?”欧兰雅开口问道。

    “一回来,大伯母便叫我来看看你。”三堂姐把灯盏放在案上,随后看向欧兰雅,“只是来找你时你不在。大晚上的,你做什么去了?我怕你出事,又怕叫人找你让大伯父知道了,大伯父会更生你的气。就隔半个时辰过来一趟看看,总算你现在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欧兰雅讪讪地摸了摸侧脸,“我一回来就去山溪钓鱼了。”

    “你每次不开心都会去山溪钓鱼。”三堂姐叹一口气,“大伯父今天教训你是严厉了些,但我要说:他教训的没错,不然你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今天在君上寿宴上,你怎么敢就这么开口羞辱燕公子呢?”

    “我哪有羞辱他?是他自己又阴险卑鄙又自不量力么,我只是实话实说。”欧兰雅撅嘴,“居然还想趁人之危。”

    三堂姐撑不住笑了,“是是是,咱们家的雅儿,天生是要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她忽又叹一口气,“但你又不是什么女侠,你是我们欧家嫡嫡出的大小姐啊。想过没有你说这句话会带来什么后果么?”

    “当时说的快,后面我就马上想到了。”她闷闷道:“还好有随太子和表哥帮忙,我才没惹出什么大乱子。堂姐,你放心,我没不开心爹教训我,他教训我是为我好,为欧家好,我晓得的。”

    “那你……”三堂姐皱了皱眉。

    欧兰雅低下了头,“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我帮了人家,人家却不领情哩……有点难过……”

    霍无恤看谢涵一眼,给了个“瞧你做的孽”的眼神。

    然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只见身侧人的鼻翼、下颌、脖子甚至睫毛上都渗着细细密密的冷汗,牙齿磕着下唇紧咬着,原本红不溜秋的皮肤变得惨白,弯腰抱膝,拿膝盖顶着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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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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