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48章 第48章

    三月十三, 是梁公寿宴的第二天,各国使节陆续离开。

    虽然梁国意欲伐随的事各国正使都已派出八百里快骑连夜回国禀报,但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们也不能再磨磨蹭蹭了, 都加快速度回国。

    齐国在梁国以东,一路自然往会阳东城门出去。

    依旧是那精致华丽的马车,端丽秀雅的陈设, 飘飘袅袅的香雾, 谢涵支额小憩,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打下两片不容忽视的阴影, 一边是内侍寿春跪着给他捶腿。

    这一切,似乎与他来时没什么不同。

    但,只是似乎, 就好比现在──

    【叮,男主愉悦度-10】

    【叮, 男主愉悦度-20】

    【叮, 男主愉悦度-30】

    两天两夜没睡, 好不容易眯一会儿, 又来一通吵嚷,谢涵没好气,闭着眼假装没听见。

    系统:【……宿主?】

    谢涵吱了一声:“嗯?”

    系统:【男主愉悦度这么降, 我们应该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谢涵漫不经心道:“孤马上要出会阳,他也要找他的雍使,孤能做什么呢?”

    系统……系统总觉得宿主哪里不一样, 又说不上来, 但是【万一男主又遭到什么危险呢?】

    “你不能检测到男主有没有遭遇到危险吗?”谢涵淡淡道。

    【能,但是──】自家程序自家知道, 代码不止,抽搐不息,它怕有意外啊。

    “好了。他只是被雍国骗了,所以才会降这么多愉悦度的,你不用在意。”

    【什么?什么被雍国骗了?】

    “拿到《欧冶宝录》就带他回国啊。”谢涵理所当然道:“这显然是个骗局。换个质子,这难道不是摆明了他们有鬼吗?雍公不会同意。在霍无恤身上花了这么大力气的梁公也不会同意。这么简单的事,他居然也会相信。”

    不用再和霍无恤朝夕相处,也就不用怕这个敏锐的人发现什么,谢涵终于不再掩饰内心,曾经剥离下来的对对方的厌恨重新回来,他毫不掩饰幸灾乐祸地嘲讽道。

    系统被他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卡了一下,【……男主不是很聪明的吗?】

    谢涵一哂,“聪明与智慧,在渴望与迫切下,总是不值一提。如果有人告诉你人肉可以治百病,你当然不会相信,可如果你病得要死了,无药可医时,有人这么告诉你,你会相信吗?”

    系统:【不会。无论什么情况下,人肉都不会治百病。另外,宿主,我也不会生病。】

    谢涵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对,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不是人啊,孤怎么忘了呢。”

    系统木木地看着自家宿主笑得前仰后合,完全get不到笑点,看着还在一路下跌的男主愉悦度,提醒道:【宿主,男主愉悦度跌得太多了,这不行。】

    笑声戛然而止,“怎么不行?难道孤管他是死是活,管他当不当皇帝,管他和不和女主在一起,现在还要管他高不高兴?”

    【宿主,您的逻辑错了。我们促成男主一统天下,并和女主双宿双栖,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开心。】

    谢涵蹙眉,“你说什么?”

    系统:【也就是我们执行的第一条主线任务的真谛是让男主开心,如果愉悦度只是日常波动当然忽略,但如果下跌太多,我们必须采取措施。】

    “你不早说?现在马车都快出城门了,你叫孤去哪里找他?哪来的时间安慰他?”谢涵蹙眉。

    系统:【抱歉,是我没有解释清楚任务。也没想到男主会忽然掉愉悦度。宿主可以放弃挽救,惩罚只是像上次一样的原着体验。】

    “只是?”谢涵冷哼一声,还待说什么,马车忽然一个猛晃,他差点栽倒,还是寿春眼疾手快扶住自家主子。

    “怎么回事?”稳住身形后,谢涵扬声问道。

    他惯来温和,鲜少这般冷声,车奴惶恐,“启禀殿下,有个小乞丐忽然从半路冲出来。”

    谢涵掀帘,果见前方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就倒在他们马车前,周围已有人指指点点。

    “殿下,真的是他突然冲出来的。”车奴见他面色不好,急忙道。

    谢涵压下因为和系统交谈的一肚子邪火,“无论什么原因,总归一条人命,把他送到太医马车内救治,再准备点吃喝,等他好了送走。”

    他说的大声,当然不是给车奴听的,而是给周围人听的,这种事情,他做的轻车熟路。但当武士抱起那乞儿往后方马车走去,路过他时,他忽然瞳孔一缩,“等一下。”

    “殿下。”

    “你走过来一点。”谢涵招手让武士走进,伸手捋开乞儿脸上乱发,忽然道:“他撞到脑袋,不能再经受摇晃颠簸了,孤车上稳,放孤马车上来,让太医过来。”

    “殿下?”那武士惊异,杨明更急忙阻拦,“这乞儿忽然出现,形迹可疑,万万不可。”

    “无妨。”谢涵说完,甚至动手去抱武士手中乞儿,杨明无法,只得应诺,暗自猜测这乞儿自家殿下怕是知道的,应该没有危险。

    不一会儿,随行太医就过来了,“只是皮外伤,几天就好。”

    包扎好后,谢涵又让寿春给人擦了擦,扎起乱糟糟的头发,终于露出对方一张脸,一张面黄肌瘦活像个猴子的脸,却也是一张熟悉的脸──陈璀。

    那日陈璀替赵臧向谢涵传信后,谢涵使人去追却没追到,不想今天对方却又撞上来,莫非是跟着赵臧来的。

    他不由暗忖对方和赵臧的关系,原以为赵臧只是随便雇了个乞儿,只是这么凑巧是陈璀罢了,但现在对方居然追过来,二人关系显然不是这么简单了。

    躺在羊绒毯上,少年睫毛颤了颤,随后睁开眼,迷迷茫茫地撑着毯子坐起来。

    谢涵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的表演,却听人忽然“啊”得一声,飞快往后缩,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你你你,怎么是你──”

    这倒和他想的不太一样,谢涵歪头,“你撞上孤的马车。”

    “我撞的是你的马车?!”陈璀痛苦地抱上脑袋,“贼老天,我怎么这么倒霉,自投罗网……”

    后面骂天骂地的嘟囔声越来越轻、越来越含糊,谢涵却抓住关键词,“自投罗网?”

    闻言,陈璀抖了抖,似乎察觉出现在状况和他想象得不一样,眼珠子转了转,放下手,学着以前看到的书生士子样子,跪坐下来,两手交叠在膝上,“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刚刚脑子昏昏胡言乱语,贵人千万别放心上。现在我已经好全,不敢再玷污贵人马车。”

    说完,他就要利落转身,对面人轻飘飘道:“你是故意撞上孤马车的。”

    陈璀浑身一僵,“……是。”他沉痛而悲哀地点了点头,“我已经三天没吃饱饭了,不被撞死也要饿死,远远看到贵人您的马车驶来,我就冲了过来。心想当着路上这么多人的面,你们一定会为了名声扔下点银子,我就可以饱餐一顿了。但没想到,您竟然这么善良,亲自抱我上马车,还请太医救我。我幡然悔悟,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竟然来骗您这样高贵善良的人……”

    他越说越悔,最后声泪俱下,连寿春都看着可怜,递了块汗巾过去,谢涵却露出了个冷酷的笑,“你以为说些好听话,孤就会忘了你是谁吗?”

    “你你你……”陈璀拿着汗巾的手一抖,洁白柔软的布就掉落绒毯,像坠落枝头的花,可怜而无助。

    而他自己也像泄了气的风囊一样,“好罢,你果然记得,要杀就杀,少说废话。”

    “你倒爽快,好,那孤也给你个痛快。”谢涵抓起挂在车壁上的臾光,“你还有什么心愿,或者想说什么?”

    “心愿……”陈璀心灰意懒地摇了摇头,又忽然仰头,恶狠狠道:“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人,我好心好意帮你们传话,你们竟然要杀人灭口。我下辈子再也不赚你们这些有钱人的钱啦,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说完,他像个炮竹一样一个猛冲。

    “嘶──”

    “大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前者是谢涵冷不丁被咬了一口的痛声,后者是寿春吓了一跳的大喊。

    眼见着鲜血都顺着陈璀嘴角溢出了,寿春眼皮一阵乱跳,拼命伸手去掰对方嘴巴,对方却凭着一股要死的狠劲#咬定青山不放松#

    最后还是谢涵忍痛卸下人下巴,才把人推开。

    寿春连忙扑上来擦血,“奴婢去叫太医。”

    “无妨。”谢涵摆了摆手,他现在理清了──赵臧的确雇了陈璀向他传话,传完话后要杀对方灭口,但对方机灵躲开,却知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于是铤而走险想找个靠山保命。这就有了故意撞车一说,然后再借救命之恩非要留下报恩,这不就找好靠山了吗?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陈璀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倒霉找上了赵臧的“同伙”,这才有了刚刚那一出。

    想通后,谢涵看着因为疼痛和怕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少年,“孤和让你传话的人,只是利益交换,并不认识,他也不会托孤帮他杀人灭口,刚刚孤只是见你胡言乱语出口试探。”

    陈璀哭唧唧的身体一僵──合着他刚刚是自掘坟墓?

    “现在,孤把你下巴接上,可你不许再乱咬人了。”谢涵说完,“咔哒”一声脆响,就把人下巴推过去了。

    陈璀托着两个腮帮子,张张嘴试了试下颌关节,然后翻身跪下,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多谢恩公饶恕,多谢恩公饶恕。”

    谢涵抽出块丝巾,让寿春包扎小臂伤口,闻言似笑非笑,“孤只说本来没打算杀人灭口,没说你都咬了孤一口孤还要饶恕你。”

    陈璀却不怕了,抬头嬉笑道:“如果恩公要杀我,就不用和我说这么多了。”

    脑子倒转得快,谢涵撑着下巴,“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那也是我罪有应得。”陈璀认真道:“我恩将仇报,辜负您一番好意还伤害了您,恩公要打要罚都是应该的。”

    “你当真是机灵。”谢涵像是思考了一下,“那孤就罚你以后一直跟在孤身边。”

    陈璀像是有所预料,但还是难掩欣喜,激动地抱了个不伦不类的拳,“陈璀拜见殿下,今后唯殿下马首是瞻。”

    谢涵说这一段话却不只是在等陈璀的反应,更是在等系统的反应。却直到陈璀立下表忠心的话后,脑海中也迟迟未有机械音响起。

    谢涵紧了紧五指,他似乎找到了个空子,“系统?”

    系统:【宿主?】

    谢涵装作轻描淡写,“孤收了陈璀,没问题吗?”

    系统:【∵a∈B,B∈C,∴a∈C,这当然没问题。】逻辑很正呢。

    虽然不是那么懂一些词汇的具体意思,但这并不妨碍谢涵意会,意会后他还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没错。陈璀隶属孤之下,而孤隶属霍无恤下,这等于陈璀隶属霍无恤之下。”

    系统:【是这样没错,但宿主为什么要多此一举,陈璀本来就是属于男主的。】

    谢涵理由可充分了,“还记得你之前和孤说的‘蝴蝶效应’吗?无论如何,孤和原着世界是不一样了,万一蝴蝶到其他人身上呢?以测万全,孤想先把霍无恤的肱骨之臣保护培养好。就像这次,如果陈璀撞上其他人,也许他就不再是霍无恤的臣子了。

    当然孤也说过,孤是有私心的,先一步和他们打好关系,希望以后他们能对齐国优容。”

    系统想了想,【宿主想的非常周全,我感到很欣慰。至于宿主的“私心”,我也能理解。】

    “多谢。”谢涵笑了,笑得要多高兴有多高兴,他原只是灵机一动试试,没想到试出这么美妙的结果。那他是不是可以把苏韫白、蔺缺、栾殊都收罗过来?

    想什么来什么。

    谢涵才刚安抚下陈璀,准备派人告诉玖少卿落了东西在驿使馆云云,好让他回去收集“竹林三杰”,马车忽然停下。

    “殿下,有个人自称是您的朋友,要见您一面。”窗外武士道。

    谢涵奇怪,掀帘一看,顿时心花怒放,一边站着的可不是被他当初忍痛拒绝的苏韫白吗?他立刻让人上来,还笑得好看,“苏兄?”

    苏韫白背着包袱、风尘仆仆,入车后放下包袱盘坐下来,隐隐察觉到对方对他的态度和当初大不相同,他虽狐疑却只道对方今天心情好,恭敬道:“齐殿下。”

    “苏兄怎么来了?”谢涵不想笑得这么灿烂的,但他实在高兴,自遭遇系统以来,从没这么高兴过,连声音都带点飘,“栾兄和蔺兄呢?”

    “小生正是要感谢齐殿下,沈氏家主已经解除了对他们的通缉。”说到这个,苏韫白起身一揖。

    谢涵忙拦下,“与孤何干?他们本无过错,天理昭昭,这是他们应得的公道。”

    苏韫白觉得今天这位齐国太子待他态度特别好,真的不是错觉。

    谢涵多精的人啊,外加苏韫白实在不是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他转瞬发现对方的迷惑,压了压心头狂喜,道:“那他们人呢?莫非又出了什么事?”

    苏韫白这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摇头道:“齐殿下勿忧。他们不只没出事,还因祸得福,被沈家主相中,安插到军中去了。”

    谢涵……谢涵搭在膝上的手狠狠一掐,不用压下欣喜了,他现在改糟心了──好你个沈澜之,挖墙脚挖得未免太快了。

    他生生被堵了一口气,脸色就有些臭起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时栾殊可是打着蔺缺才华横溢让他出手救人的,结果救出来转身去了别人家,这可不厚道。若不是栾殊表达的隐晦没直说出来,这简直就是背信弃义了,他淡淡道一句:“那是蔺缺和栾殊好才华,能让之前通缉他们的人转眼笼络。”

    苏韫白并不迟钝,当然能听出对方话里的不悦与轻嘲,连忙道:“齐殿下勿怪,小生正是为此而来。他们并非忘记是您让他们摆脱东躲西藏的日子,只是沈家主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管什么原因终究是当街杀人,称他们二人有才,让他们入军戴罪立功。小殊让我转告殿下,他日将功折罪,出了梁军后必来报殿下大恩。”

    他日?

    进了梁军,立功后,有了自己的势力和地位后,岂是轻易能出来的话,岂是轻易愿放弃的?这空口白话可真会说。

    谢涵心中一嘲,却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二杰”已经没了,竹林最后“一杰”可不能再放手了,谢涵强压下不快,在苏韫白满含歉意的眼神下摆摆手,“罢罢罢,大抵是孤与他们二人有缘无份罢。”

    他推过一杯茶,“你不必觉得歉疚,与你无干,与他们二人无干,不过是造化弄人。”

    瞧着对方失望的面色,却非要说出豁达的语句,苏韫白觉得更抱歉了,可……天知道他为什么要觉得抱歉,他只是来传达消息的好么。

    谢涵低叹一口气,说不尽的怅然,苏韫白嘴唇动了一下,他却又抢先一步开口,“苏兄就是来同孤说这些的吗?”

    苏韫白本是想着怎么安慰对方,一听这话,脸一红,“不……这只是顺便,更重要的是小生想出城,却苦于没有路引。所以厚颜想一搭齐殿下马车。”

    “没有路引?”谢涵古怪,别这位身上也犯着事罢?

    说起这个,苏韫白就无奈了,“实不相瞒,家兄素来不喜我研读经典,只想让我接管家业经营店铺,可我实在不是这块料,开店必赔。这回家兄又要拿个米铺给我练手,我拒绝并要求外出游学,家兄便扣了我路引。”

    这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瞧瞧,别人为了家业,父子相疑、兄弟相残,有的人却还非要兄弟分家产的。谢涵颇为感慨道:“令兄很疼爱你。”

    苏韫白点头,“不错。但我有我的志向,不想被困在家业和兄长的期望里,我也没那本事继承家业。”

    “好男儿志在四方。”谢涵赞道。说完,却忽想到:“那日竹林里,苏兄说毛遂自荐,就是想搭孤的车?”

    苏韫白赧然,“家兄不日便要回会阳,我再不逃就没机会了。”他抬头,“但虽事急从权,我那些话却都是真心诚意的。我观殿下,人中龙凤,今日一事,更知殿下胸怀宽广,若殿下愿意,我愿追随左右。”

    看,这不就又勾出这个话题了。谢涵心情好了点起来,双眸凝视对方,只见人面目平静,手指却微微蜷起,他顿了有顷,直看得对方五指越蜷越紧,才朗然一笑,“求之不得。”

    苏韫白五指一松,欣喜激动之后,涌上更多的却是奇怪。

    “韫白是否在想,孤缘何之前百般拒绝你,现在却那么高兴你的加入?”

    苏韫白一怔,旋即笑道:“殿下莫不是有读心术?”

    “韫白不该问孤是不是有读心术,而应该拿面镜子照照自己。你说是么,小璀?”谢涵扭头,看自苏韫白上来后就一直规规矩矩跪坐在角落里的陈璀。

    苏韫白自然也是一上来就注意到对方的,不注意到不行,太显眼了──雪白的绒毯,精致的陈设,衣着华贵一丝不苟的谢涵,哪怕是个小内侍也纤尘不染,这种环境里出现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脏小子,就算缩在角落里,也没法看不到。

    只是主人家不说,他也不好问,更不好盯着人瞧,只心里诡异着就是了。

    陈璀倒是一愣,没想到谢涵突然问自己,还反应了一下才反应回来“小璀”这个称呼,忍不住嘴角翘了翘。

    对方和谢涵是旧相识,但说到底也不过是来投奔谢涵的人,和他没什么差。想完这些只在转瞬之间,陈璀已经呵呵笑道:“苏大哥弯起的眉毛上写着‘真奇怪’,抿着的嘴角上写着‘好像哪里不对’。”

    “……是么?”苏韫白伸手按了按嘴角。

    “是啊。”谢涵手一摊。

    “这位是?”苏韫白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问。

    “陈璀,孤的──”谢涵拉长音,陈璀随着他的尾音心高高吊起。

    “谋士。”

    陈璀、苏韫白都是一愣,苏韫白自不必说,便是陈璀本人,每日怼天怼自觉是个被出身困住的神童,也觉得这两个字实在是高抬了。

    谋士?

    他这么小个人,能出什么谋划什么策?

    迎着苏韫白诧异的眼神,陈璀心下撇撇嘴──一点都不会做人,面上却嘻嘻道:“苏大哥,殿下拿我打趣呢。”

    论掩饰情绪、讨好他人、睁眼说瞎话这些本事,苏韫白自然拍马也及不上乞儿出身的陈璀,信以为真,随着笑道:“殿下和陈小兄弟真是好感情。”

    谢涵摇了摇头,苏韫白缺了点察言观色的水准,他却能感觉到陈璀的不相信与不高兴──源于自卑的不相信,源于不相信的被戏弄感,源于被戏弄的不高兴。

    不过,日久见人心,他也不去纠正,转而和二人谈古论今起来。

    苏韫白呆是呆了点,但学识真不差,哪怕是谢涵素来不喜的儒学,也被他旁征博引说的意趣丛生、更显哲理。

    陈璀肚子里是没多少墨水,但他聪明机灵,更通晓二人不知道的三教九流、底层民生。

    谢涵起初只是探探二人学识性情,竟也渐入佳境、相谈甚欢。

    他很久没有过这种交流与碰撞的畅快感了,上次还是……和霍无恤谈论梁国军制。

    一想到霍无恤,谢涵心情就不大好起来。

    【宿主,如果您拒绝对男主采取措施的话,请允许我实施随机惩罚。】系统冷不丁道。

    谢涵:“……”看罢,和霍无恤有关准没好事。不过──

    “你说日常波动可忽略,剧烈变化就要采取措施,那度是多少?”

    系统俱实以答:【一次性下跌愉悦度超过50,宿主须采取措施。】

    顿了顿,它又补充道:【请您放心,一般愉悦度下跌超过30就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在男主身上了,超过50则是极不好的事,比如这次,所以事情发生概率很低,宿主不必太过忧心。】

    “很低?”谢涵似笑非笑,“需要孤提醒阁下,上一次他愉悦度暴跌是几天前吗?”

    七天前忘忧山遇险。系统哽了一下:【不用了,程序有数据记录。宿主准备好接受惩罚了吗?】

    这回换谢涵哽了一下,“等会儿出城还有盘查等等,可以延后吗?”

    【由于我的疏忽造成您的麻烦,我可以为宿主拖延一天时间。】

    “好。”

    日中时分,马车行到东城门了,城门口果然有沈澜之带队盘查──赵臧身为召国公室,极有可能躲在他国马车上出去,不是他亲自检查,哪国使节肯受搜查之辱?

    当然,纵是他亲自检查,也赔了无数不是,举着梁公亲笔手书,好言请求,从东城门出去的大国仅齐国一国,其他小国只得忍气吞声。

    到了谢涵这儿,沈澜之还未说话,谢涵已掀开车帘,“沈家主是否也要搜查孤的马车?”

    沈澜之听他语气不好,也知在蔺缺和栾殊的事上,他做的不地道。他原只是好奇谢涵要救的人有什么值得对方一开金口的,便随意交谈了几句,结果──

    他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自然能比谢涵更快的发现二人的才能,这种情况下,当然冒着得罪人也要截胡了。

    至于现在,那就是将功折罪的时候了。

    他打马过来,停在谢涵帘侧,弯了弯唇,“你知我是要搜查什么,谁都可能私藏他,唯独你不可能,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沈家主明白就好。”谢涵“唰”的放下帘子。

    沈澜之摸摸被刮了一帘风的鼻子,“阿涵,我一定会多帮你说话的。”

    说话?

    和谁说?

    和他那个姑母?

    一听这话,谢涵更来气,这简直像在提醒他的愚蠢,居然落入对方层出不穷的圈套,成了梁公利用他姑母扑杀各大家族的帮凶。

    “多谢沈家主,时候不早,孤要出城了。”

    “等等。我还有样礼要送给阿涵。”沈澜之从外掀开车帘,递进来……一筐竹简。

    谢涵挑眉,拿起卷竹简,翻开一看,立刻放下看对方。

    沈澜之笑吟吟的,“变法大家曾吴颐的语录,阿涵喜欢吗?”

    真是打蛇打七寸,这种好物,谢涵拒绝不了,“沈兄哪来的好东西?怎孤从未见过。”

    “曾先生死后,他的弟子纪念亡师编写的,今年刚成书,因他和我有些亲戚关系,想着你素爱法家言论,便寻来给你了。”沈澜之凝着谢涵温柔道。

    “他那弟子?”

    沈澜之摇了摇头,“阿涵知君上任用曾先生变法,几动摇世家根本,遂被暗杀身亡,他的弟子都隐姓埋名,夹着尾巴做人,我也不好透露啊。”

    曾吴颐都死了十几年了?谁还耐烦找他弟子报复?

    夹着尾巴做人还写书?

    不说就不说,谢涵对沈澜之的说法听都懒得一听,摆手道:“多谢沈兄赠礼,也多谢沈兄放过孤的两位朋友。”

    沈澜之知道这事儿是揭过了,眉开眼笑。谢涵忽轻飘飘来一句,“哪日沈兄荣升鳏夫,孤必厚礼相还。”

    沈澜之嘴角一僵,也想起自己是刚死了未婚妻的悲情人设,立刻把真心欢笑变作强颜欢笑,“何须厚礼?公主素爱你好音律,你为她遥奏一曲,便胜却人间无数。”

    “好。”谢涵放下帘子。

    车队缓缓驶出会阳,行了半里,谢涵又禁不住掀帘回头,遥遥看这座巍峨雄壮的古老城池一眼,里面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悲欢离合、一生青春。

    他倒真拿出琴,奏了一曲不知是不是祭姬皓月芳魂。

    出了城后,谢涵就让苏韫白与陈璀去后方一辆马车上,他刚着人腾出来的。虽然他马车够大,但这么多人还是有点挤的,更重要的是,一直让堂堂未来召侯缩在暗格里可不行,是时候放人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了。

    “呼──”赵臧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一口气,侧头看谢涵,直言不讳,“暗格里有股怪味。”

    谢涵点点头,拿出一种学术讨论的口吻,“狭窄封闭的空间里,空气不流通,势必会有怪味。”

    他这么一本正经,赵臧顿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不说,谢涵本着东道主精神问道:“路途漫漫,召二公子可要些什么消遣?”

    赵臧:“曾先生的书──”

    谢涵眨眨眼:“已让人藏于后方马车了。”

    “我当然是不会厚颜借阅的。”赵臧无缝接上,“不如我与殿下手谈一局?”

    下棋,其实是一个很好的探查对方心性习惯的手段。棋路大开大合者,性情多直来直往,棋路刁钻诡谲者,性情也多阴险狡诈,当然,人性矛盾复杂,自然不是这么一目了然、非黑即白的。

    好比现在,赵臧手中的黑子,于大开大合中又暗藏刁钻,就像他左右手能使出完全不同的两种剑路来一样,就像他有说断腕就断腕的利落,也有憋着劲利用谢涵的阴险。

    “二公子要输了。”半个时辰后,棋面上白子黑子看似平分天下,谢涵忽又落下一子,这一子看似寻常,却瞬间改换棋盘上的格局,顷刻间黑子就落入十面埋伏的包围中。

    赵臧一愣,哈哈笑道:“没想到齐太子的棋艺比剑术好这么多。”

    死要面子不服输。谢涵心中下评语,给脑海中赵臧的性格分析加上一句话。

    赵臧笑完,目光灼灼再盯棋盘,“继续,至少死个明白。”

    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谢涵再加一句话,食指、中指夹着一枚子白子落下,又堵对方一分生机。

    赵臧垂死挣扎,凭着要死也不让对方好过的心态,开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棋路。

    这倒的确给谢涵找了不少麻烦,让他头疼许多,及至红霞烧满天的时候,才终于得胜。

    谢涵长舒出一口气,只觉得脑壳都有点疼了,招手让寿春上来收棋。

    “殿下,该是用膳的时候了。”寿春边收棋子边道。

    谢涵一看天色,料早过了时间,该是寿春看二人正尽兴拦下问膳的人。遂侧头看到,“赵兄想吃些什么?先说好,今天吃的都是从会阳带出来的干粮,新鲜的野味可没有。”

    下了一盘棋,二人多少拉进了些关系,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赵臧随意笑道:“客随主便。”

    “一盘牛肉、一盘猪舌、一盘荠菜,再来两张饼子。”收好棋盘,谢涵舒舒服服往后一躺,懒洋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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