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63章 第63章

    迄今为止, 谢涵只教过三个人。

    他当然不是一个好老师,作为一个过目不忘的天才,他并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字看过一遍会记不住;更难以理解为什么那些选段他都念过一遍了, 对方会背不下来;作为心是七窍玲珑的男子, 他也不懂为什么那么浅显的道理,对方不能意会,还要他讲出来。

    所有的“对方”指向谢沁。

    砰──会心一击。

    谢沁……谢沁抱着小书书扁扁嘴。

    实在无法直视自家蠢萌的弟弟, 谢涵放弃给对方启蒙的想法, 再看看宫学里的其他同龄儿童, 确定了自家弟弟没有蠢出同龄人, 还被客座老师夸“别有一番奇思”、“不愧是宫中公子,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他滋生出一股名为“举世皆蠢我独慧”的忧伤来。

    像他这样天资粹美的人, 大概百年不出一个了。

    唉。

    然后他遇到了贼船上的霍无恤,并被对方摇着所谓“你知道我的秘密了就一定要教我”的桨给绑架上船, 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理, 他半推半就赶鸭子上架, 随即发现……#人间还是有真情#

    不不。

    应该是#这世界上还是有聪明人的#

    想想谢涵当初给霍无恤制定的“五天计划”好了, 换个普通人准得呛死。

    但仅此而已了,未来雍始皇的技能毕竟大部分点亮在赫赫武功上,那和自比才富五车的谢涵不是一个系统的。

    直到现在的陈璀。

    这小子果然没在吹牛皮, 吸收知识的速度无与伦比。也是,以后要当“名嘴”的人,没几本书在胸, 怎么优雅矜贵地开撕。

    谢涵拿出当初对霍无恤的细心耐心开始教陈璀, 虽然陈璀不知道那是帝皇级待遇,依旧受宠若惊, 更发了狠地看书背书。

    谢涵拿来教陈璀的是当年昊武王编写的贵族启蒙读物《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 ,辰宿列张……”

    一刻钟后,陈璀已经把这千字认全了,并能背诵下来。

    谢涵少怀安慰──他实在是个好老师,只是平庸资质不配让他教而已。

    可惜他另有要事,只得意犹未尽地放下手中书本,“好了,你的情况,孤也了解的差不多,你很好。”谢涵凝着陈璀点头道:“你的资质天生是用来读书的,不然真是暴殄天物。”

    “小璀本来就很聪明。”苏韫白比陈璀更高兴,到是陈璀忐忑了下,看谢涵,“那我刚刚拿那些图案当字用也没关系吗?以前有人骂我‘鬼画符’、‘有辱斯文’。”

    谢涵“哈”了一下,“有辱斯文?字本就是人造的,昔黄帝命仓颉造字,后时代变迁,字也更迭,现列国文字皆不同,都是不同的人造后约定俗成流传下来罢了。你又如何不能造字了?说不得你以后可以造出一种列国通用的文字来。”

    话刚说完,他脑海里“叮”地一声,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想到以前霍无恤抱怨这国那国的字太多,哪天他非得弄出一种既美又简的字把它们都取缔了不可。

    【雍皇临四海,有感于全国文字的繁杂和书体的不一,于是提出‘书同文’,命上大夫陈璀去做这项工作。】

    ──原来一切还都有萌芽──

    谢涵脸色漂移了一下──说不出的感觉。

    陈璀很兴奋,脸都红扑扑的,有那么一种“哦,原来还可以这样,我简直伟大”的味道,但他不敢在谢涵面前造次,只道:“仓颉大人是至圣先师,我哪里配,能把这些字学全就很高兴了……”

    但他还没说完,便见谢涵似笑非笑,“哦?你刚刚不是这么谦虚的罢。”

    糟了,要秋后算账了。陈璀心里一突,挠头道:“刚刚?刚刚全是害怕口不择言。”

    “是啊,人在那时说的话是做不得准的。”苏韫白也心里惴惴地附道。

    他不怕自己怎么样,反正他家有钱有势,最多被大哥捉回去接管生意,但陈璀就是梦想破灭了。

    “是么?”谢涵不置可否,“都说酒后吐真言,因为醉酒时说的话来不及进行掩饰,想必口不择言时也是一样了。陈璀,你敢说你觉得孤不是在利用你,你敢说你是真心感激孤么?”

    他说话间,陈璀面色一直变来变去,最后全化作掷地有声的一个字,“敢!”

    “我敢说我是真心感激殿下。那殿下敢不敢说您是真心待我,不是利用我?”他睁大了眼睛看谢涵。

    谢涵撑额笑了,“你倒是会偷换概念。孤也敢,孤敢说孤是真心待你,但也是利用你,真心地利用你。孤待你好,因为希望你日后能替孤做事,因为你有利用的价值,所以孤真心待你。这难道不对么?孤是你爹还是你哥,得无条件地养你供你?”

    说着,他站起来,缓步至门前,外面阳光正好,天朗气清,“一个人若是连点给他人利用的价值都没有,那还活着干什么?”

    陈璀哈哈笑起来,“就是这样。人养牛,是想利用它耕地,人养子是想利用他为自己送终,国家养文臣武将是想利用他们安邦定国。这世上,本来就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殿下觉得我有才能有潜力,才想利用我,于是决定养着我,花真心待我,我高兴感激还来不及。不是感激您的善心,而是感激您的慧眼,感激您于万千人中肯定我人生的价值。”

    “你口才倒是见长了,连孤都被你带着绕了一圈。”谢涵回头。

    陈璀挠脸,“我就想说:我虽然认为您利用我,但不代表我不感激您。”

    谢涵哼了一声,转头看仿佛被刷了一脸三观的苏韫白,又笑了起来,“不过小璀你这样伶俐有主见,一般老师怕是驾驭不了你。韫白学识渊博,不如顺便教授小璀文字?他傲的不行,自以为有几分聪明,不知道这世上聪明人多的是,恰要你的温润谦逊熏陶。”

    陈璀:“!”

    苏韫白还晕乎着,但一听这话,还是很高兴,一方面他自觉揭了对方隐秘害对方今日一场无妄之灾,兼不明就里冤枉对方不思进取,愧疚的很;另一方面他是家中最小,一直很希望有个弟弟,才对陈璀有了移情作用,否则他又非好为人师之辈,怎会几次三番想教对方,又训斥对方呢?

    他答的真心实意,“定不辱命。”

    陈璀:“……”

    谢涵笑看陈璀变得超郁闷的脸,从袖里拿出一把钥匙,“这是这座府邸地道的钥匙,今日孤就是从地道而来,想向你们说明它的存在,不想竟听到你们的‘真言’。现在钥匙给你们,以后不会有这种尴尬了,你们尽情说悄悄话罢。”

    陈璀:“……”他现在反应回来,只觉得自己顶头上司超不要脸。

    苏韫白……苏韫白倒又尴尬上了,“殿下定期巡查我们,本是应当。”

    “韫白当孤是什么人?”谢涵皱眉,“要看你们学习进度,从正门来就好,从地道来算什么?监视么?拿去,孤相信你们。”

    苏韫白顿时感动,“谢殿下,我等定当勤加修身,不负厚望。”

    #好个倒打一耙#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陈璀超级牙痛的,一想到接下来要给这个傻兮兮的苏韫白教,就觉日子一片黯淡无光,然后……然后他又瞪了苏韫白一眼──反正刚刚已经撕破脸了。

    苏韫白接受到眼神,以为对方提醒他拿钥匙,反应回来自己让谢涵举着钥匙太久,忙不迭伸手接过,还对陈璀笑了下。

    端的是风清月白,朗朗清举。

    陈璀:“……”唉。牙疼。

    解决完这一出后,谢涵马不停蹄换了往东而去──他可是很忙的人。

    这一站,要去合谷──当初在望帝山巅,闻人昧嘱他回国后就去谷里。

    也不知道昨天没去,自家师傅会不会生气。

    这么一想,谢涵就想起来对方不告而别大半年,然后明明知道他在会阳也不出来见一面的事了。

    他磨磨牙──他还生气着呢。哪管对方生不生气,正是要晾一晾对方。

    于是他改道去了棘门营。

    齐国东部临海,没有邻国之危,北部燕弱齐强,固最大的威胁来自西面梁国南面楚国。于是齐国精锐兵力都驻扎在扶突城出去的西南面,既守卫都城,又在军队出征时行军方便。

    扶突棘门外西郊地域广阔,正是五万精锐之师驻扎训练的地方,人称西郊大营,又称棘门营。

    这五万军全由齐国大将军须贾操练带领。

    作为历史更悠久的东方大国,齐国内部各大家族的盘根交错,比之梁国更甚。但许是齐国人天生文雅有余、勇猛不足,齐国大家族之间的相处要温和多了,不像梁国今日灭一族明日亡一家,掌权的家族几十年就风云变幻一次。

    齐国如今四个势力最大最悠久的家族和一百多年前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须氏,拾氏、玖氏、虞氏。

    须贾,便出自须氏家族,是现任须氏宗族长须弭的叔叔。

    之前说了,他曾兼太子太傅一职,教导谢涵武艺。

    十年前,齐公谢原临终时,大概已隐隐感觉到太子皋对谢涵微妙的抵触了──是了,在这个以嫡为尊的时代里,太子皋虽然偏宠鲁姬,但对嫡长子也是满怀期待的。在谢涵出生后,他也曾待他如珠似玉,在以为君父要废太子要斩草除根时,他把他护在身后。

    但那只是对他可怜又可爱的儿子,而不是一个威胁着他君位,仿佛昭告天下般“他这个老子能活着能顺利继承国君全是仰儿子鼻息”的存在。

    谢原一生都没把谢皋放在眼里,想打骂就打骂,想废黜就废黜,那就是一个让他失望的无能的太子,那就是让他心爱的孙儿把他心爱的齐国推向更高一层楼的跳板。

    仅此而已。

    于是,等他临终时,发现了什么,就来不及了。再废太子换其他人?那更糟糕。

    于是,他那时动作频频,先后给谢涵立了两个太子太傅,文师谢艮,武师须贾,又把谢涵大姐谢妤与属国宋国太子定下姻亲,把谢涵二姐谢娴与玖氏少家主玖少卿定下姻亲。

    这等于把须氏、公室、玖氏、宋国、文臣武将都绑在谢涵这条船上,他才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第一,谢艮年老,力不从心、渐渐隐退,现在齐国文臣的领头人是国相狐源。

    第二,玖少卿虽好,却不得家主主母喜爱,而且,须氏虞氏是一党,玖氏拾氏又是一党。谢原勉为其难地把须氏玖氏都绑在谢涵身上,以期四大氏族都为谢涵所用。

    只能说:人之将死,想的太美。

    须氏虞氏暂且不提,玖氏拾氏显然已是不牢靠的。

    谢浇妻子便是拾氏女,乃拾氏家主拾夏的爱女拾颐。玖氏二少爷更娶了阳溪君的女儿,鲁姬的亲侄女。

    虽然玖玺琏有空头家主之嫌;虽然玖氏的实权人物久玺桓瞧不上玖玺琏夫妻偏心幼子的行为,更看好以及扶持玖少卿;虽然玖少卿是一颗红心向谢涵了,但──

    久玺桓对玖少卿的喜爱全出自认为对方是个合格的少家主,他心中最重要的永远是玖氏的利益。

    谢涵的成功上位能给玖氏带来最大的利益吗?

    他不置可否,于是模棱两可,连带着玖氏对谢涵的态度也是若即若离。

    此中关系,堪称一团乱麻。

    谢浇、谢涵、谢漪都在这乱麻里斡旋。

    然却有一人置身事外──

    谢涵的二哥,齐国的二公子谢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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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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