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246章 第246章

    谢涵回扶突的时候, 是个好日子——八月十五。

    自上古时期嫦娥奔月、后羿造饼、终得每年一日的团聚后,这一日便成了遍及华夏的团圆日,非大事无朝议, 可惜谢涵出使回来, 可谓是近几年来最大的事了——梁君死在这次出使路上了,哦不,现在应该呼梁武公了。

    进城前, 谢涵思忖有顷, 谓应小怜、豫侠、王洋、方钦化、翦雎、穣非、苏韫白、陈璀道:“我如今率两千军, 进城是不能进的, 但若留在城外,我的敌人很多,城外虎视眈眈, 我不放心。”

    豫侠道:“愿为君侯看守。”

    应小怜却道:“这些人要防,可还有一个人, 君侯不要忘了。”

    谢涵一愣, 应小怜很直接, “君上感情用事, 之前拨给公子两千卫士,如今未必愿意,即便愿意, 可在绝大部分人不愿意的情况下,其耳软异常,想法顷刻能被动摇。”

    谢涵警醒, 拍板道:“豫侠、穣非、翦雎, 你们带人即刻去温留城,还有小璀, 你也去,你与豫侠,和温亭、徐芬、游弋喾等皆相熟,和他们好好‘交流’一番,等我过来。”想了想,又道:“韫白,你也去,安抚一番温留城中百姓。”

    最后,他只给自己留了原班卫士一百余人,再加一百余的兵马,这点人手,他也便带进城了。

    进城后,一人一马,停于城门口,见着来队,明媚的眉眼的舒展开,挥着马鞭走近。

    王洋心内已经三级警报,自旧年这位说不清是公主还是公子的人儿在谢涵床边那番自白后,他再也不敢把这位等闲视之,连忙凑近谢涵车帘低声道:“君侯,五公子。”

    谢涵翻书的手一顿,就这停顿间,声音已经近了,“三哥,君父命我来迎接您。”

    这声音已不熟悉了,或许鲁姬这么急着暴露“她”的男子身份,实在是迫不得已——原本明媚娇柔的嗓音,如今正处于一个男儿一辈子最尴尬的声音时节:变声期,虽不至如公鸭般粗粝,却也沙哑得像大喊了一天一夜。

    他掀开车帘,淡淡道:“君父难道只派了你一人。”

    “还有其他人,只是婧儿觉得他们甚是碍事,便让他们先回去了。”谢泾骑着马走近,理所当然地挤走了王洋,来到谢涵帘边。

    他这样身份,王洋自是不敢以下犯上,只能无言以对。

    谢泾掀开窗帘,掏出把扇子,讨好地扇起风来,“三哥,热么?”

    脸还是那张脸,色如春晓之花,他还是喜欢穿黄衫,用一根绿色翎羽绕发,映着他灿烂的笑,仿佛明媚得没有一丝阴翳,像个不谙世事的大男孩。

    谢涵不无荒谬地看着人,只觉其脸皮之厚、自说自话到了一定境界,竟和失忆了似得,好一会儿,方道:“我竟不知,是该唤阁下三妹还是五弟?”

    “婧儿,三哥该唤我婧儿。”

    ——这道判断题,是对还是错。

    ——不不不,这道题错了。

    谢涵卷起竹简,“为兄和五弟,还没那么相熟。”

    谢泾目光一凝,不再出声。

    王洋心惊胆战,时刻准备拔剑,唯恐这位偏激疯狂的公子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来。

    却见其忽然伸出一只手来。

    谢涵不妨他突然动作,被其握住手腕。

    谢泾摸着他指上遍布的细小疤痕,心中涌上一股暴戾,“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这自是当初谢涵在会阳九指山上,将霍无恤从雪洞里挖出来时留下的伤疤,其实如今已经极其浅淡了,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谢泾看谢涵,从来纤毫必至,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痕迹。

    谢涵要抽手,却发现对方力大,他沉下了脸,“与你何干?”

    谢泾单手从怀里掏出一罐药膏,给人细细抹起来,末了还吹上一口气,“呼呼——不痛了。”随后抬起眉,“谁?是谁做的?”

    终于抽回手,谢涵实在是受够了,“有意思么?五公子,明人不说暗话,您如今深受君父宠幸,氏族爱戴,我不日将前往温留,以后也不会有任何交集,实在无须逢场作戏。”

    谢泾有一双杏眼,宜男宜女,宜喜宜嗔,是一种很明亮的眼型,此时这双眼睛却布满阴霾,“三哥就这么想离开婧儿么?”

    “为什么?”

    “一次又一次?”

    “不行呢。”

    “婧儿不依啊。”

    谢涵脸色一变,“你做了什么?”

    “三哥怪我,我知道三哥一直怪我。”谢泾恋恋不舍地放下手,细细讲述道:“我得想个法子要三哥原谅我。我让母亲对君父说三哥的不易,激起君父姗姗来迟的慈父心肠,又和狐相、须家主、玖将军商议,纵虎归山,后患无穷,然后,他们就联合在一起,劝君父不要发配三哥去温留。”

    谢涵脸色寸寸冷了下来,末了道:“你就这么直接地暴露狐相、须家主、玖将军。”

    谢泾抿嘴笑了,“只要三哥问,婧儿就说给三哥听。”

    “呵——”谢涵嗤笑一声,“那我可真是感激不尽哪。”

    “三哥,你生气啦——”谢泾觑着他面色,小声道:“三哥。北境不好,那儿太冷太干,对你身体不好。我已经弄好了,是个大夫职位,你留在扶突不是无所事事,可以像以前一样参政议政。”

    氏族们想架空一个人,从来不必管他是什么职位。

    谢涵懒得和他多言,放下车帘。

    谢泾在窗外又开始讲楚楚、谢娴、谢沁的事,“夫人都好,每天骂八弟不带喘气的。二姐带着小外甥,不肯让玖少卿进卧房。玖家主有害三哥你的心,不过实在废物,到现在也只能给玖少卿纳几个妾……”

    他絮絮叨叨的,好一会儿,谢涵又掀开了车帘,他神情已经变了,变得温和可亲,温柔道:“婧儿还少说了一个人。”

    谢泾久不见他这般和颜悦色,顿时受宠若惊,可一想到是他人叫其露出这种柔和,不禁咬了咬牙,“谁?”

    “婧儿啊。”谢涵伸手,摸了摸谢泾发梢。

    谢泾一愣,不自觉地蹭了蹭,顿时一股铺天盖地的欢喜席卷全身,呐呐道:“三、三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谢涵笑眯眯的,“我说,你还没说,婧儿这段时间过的好不好。”他叹一口气,“我虽然生气你之前的欺骗,可我也知道你在尽力保全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才去会阳的,这段时间我总会想起扶山上你拖来的尸体,杨炎德面前你的带血陈辞,我虽气恼,却也忍不住想起你。”

    谢泾呼吸急促,好一会儿,竟红了眼眶,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末了只能化作两个字,“三哥——”

    这天下间最寻常的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竟然有种说不出的缠绵。

    谢涵顿了一下,抖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捏了捏人鼻尖,温声道:“怎么了?”

    “我再想不到你竟会原谅我,你竟会同我这样说话,都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情绪起伏极大,当街就呼喊起来,引得不少人驻足围观。

    “好了,要被别人笑话了。”

    “谁敢笑,我不撕烂他的嘴。”

    “啊呀——那为了我国子民,请五公子快进车坐坐罢。”

    谢泾一顿,“进车?”

    谢涵:“五弟若是不愿,那便算了。”

    “愿意愿意。”谢泾忙不迭扔了马鞭甩了马钻进马车里,独留马儿在夏风中萧瑟。

    “三哥,你、你真的原谅我了么?”谢泾揪着谢涵衣袖,仰脸小心翼翼道。

    “没有。”谢涵高贵冷艳。

    谢泾呼吸一窒。

    “婧儿啊——三哥实在分不清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谢涵摸摸他脑袋,“原不原谅以后再说罢。”

    谢泾瞧着他面色,“婧儿以后一定会好好表现的,三哥。”

    “不说这个了。”谢涵话锋一转,“腹部的伤口还好吗?还有听说你为君父挡了猛虎,算算日子,没养好伤,就星夜兼程去会阳了罢,胸口伤口怎么样了?”

    谢泾顿时脸一红,期期艾艾道:“要、要不三哥检查一下?”

    谢涵:“……”他握拳咳一下,“婧儿啊,今天是个好天气。”

    谢泾瞅着他,“那三哥当初为什么要躲着婧儿,要离开扶突?”

    谢涵不禁笑了,伸指夹起他脸上一片肉,“瞧瞧——瞧瞧——多会往自己脸上添金啊——我那是被宓蝉挟持到会阳。”

    谢泾仰脸,“真?”

    谢涵点头,“真。”

    谢泾脸上带出一片肃杀,“我定将她千刀万剐,将侯月阁夷为平地。”

    就这样,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齐宫已经近了,众人下马下车,谢涵与谢泾一道往大殿而去。

    殿内众人正翘首以盼,他们可还从没这样盼过谢涵,谢涵也没被这么多人等待过。

    一进来,众臣纷纷询问。

    谢泾垂眸看着转身空荡的身侧,低低笑了起来。

    谢涵对各种询问一一作答,从交信会盟,说到天子赠花,又从天子赠花说到绞侯刺杀,紧接着是梁公祭天、梁公登基、大禹九鼎、不慎身死,自然——隐没梁武公将他扮作梁国卫士这一段,接着是回程,姬倾城被劫,藏宝图之说甚嚣尘上,又到梁国如今安排,以及各大氏族态度。

    齐公慨叹,“阿姊实为不易。”

    谢涵看他一眼,讲真,他觉得除了姬倾城丢了,其他的应该是他这位姑母长久以来最快乐的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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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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