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105章 105

    霍去病就这么被安排了。堂堂骠骑将军,从卫无忧跑出正殿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体就不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了。

    本来呢,小霍还想力抗到底,结果叫刘彻一个眼刀子丢过去,再被卫青拍了拍后脑勺,顿时什么嚣张气焰都不敢有了。

    从长平侯府正殿出去,霍去病愣是双脚再没沾过地。

    京郊,庄内早早就由南风安排着,腾出实验室一间密闭的屋子。

    事关骠骑将军的生命安危,南风不敢假以他人之手,换了身消过毒的衣衫后,亲自用酒精溶液将屋中里里外外都清洗一遍。

    术中需要的手术刀、剪、镊、血管钳、持针器和组织钳等都已经消毒备好,麻药则由庄内两位老疾医照着方子配比出来,拿自己和庄内养的鸡再三试验之后,总算是确信无疑了。

    卫无忧刚匆匆赶来,喘着大气再次确认:“我先前所说的……手术之后需要的消炎药材也都备好了?"

    南风:"是,桑白皮等俱已准备妥帖。只是,为霍将军开刀的疾医……"

    卫无忧粲然一笑:“别担心,今日主刀的是芙藻,江齐会从旁协助的。”南风:"……"更担心了好吗!

    生怕出什么岔子,南风破天荒插话提醒道:“小公子,李芙藻只是用猪皮缝过几次针,再就是庄户们有些做农活伤了身,也会叫她帮着缝一下……为霍将军诊治,怕是不合适。"

    卫无忧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小口小口喝着水,问他:“那你觉得,整个大汉现在还有比我们庄内对外科手术更了解和熟练的疾医吗?"

    南风摇了摇头。

    这“外科手术”的概念,他都是生平头一次听说。若不是小公子提出并坚信此道,他这样的人断然不会相信。

    恐怕,大汉的百姓们更是如此啊。

    卫小四不忙着强行扭转他们的观念。

    无论是对开刀的误解,还是对女子行医的疑虑,这种根深蒂固的东西,不能硬从外部瓦解,而是想办法从里面去腐蚀,叫有些东西一点点软化剥壳看,暴露出那些柔软的部分。

    而霍去病这次受伤,也正好算是个契机。

    卫小四不再多言,拍板定下了李芙藻和江齐的开刀配置。他见过芙藻无数次不分日夜

    练习缝针结扎,也曾看到江齐对着人体经络图,一点点核对他画出来的人体骨骼图。

    因而,他有绝对信心,至少在这方面,芙藻加江齐是要强过宫中那群医官的。

    霍去病到庄内已经是午后残阳时分。天色已晚,用灯火照明终归增加了手术风险性,卫无忧便安排小霍先在庄内住下。

    几位疾医围着小霍前前后后观察状态,叮嘱他清淡饮食,将麻药皮试都要——做好,免得明日手术出岔子。

    次日,刘彻和卫青、霍光等人起了个大早赶来。

    皇帝陛下连早朝都推了,三个男人立在实验室外头,眼巴巴向内张望,发现什么也瞧不出,转而将眼神投向卫无忧。

    他们赶来的时候,霍去病人就已经被送进去了。

    刘彻有些挂心,想去瞧瞧,又被南风拦住:“陛下,小公子说了,里面是最接近无菌环境的地方,您不能进去。"

    刘彻反应了好一会儿:"……这意思是说朕不干净?"

    南风:"按小公子的说法,是的。"

    刘彻觉得这天儿聊不下去了,使劲用手对着南风指指点点,反身又一屁股坐了回去。臭小子的技术都新奇的很,饶是他,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害了霍去病。

    时间在一点一滴中缓缓流逝。

    手术室外的三位大佬家属坐立难安,皇帝陛下甚至都没有在产房外这么等候过。

    刘彻以手捶着腿,轻咳一声,示意身边的卫青去问问小家伙到底还要多久。

    卫青起身上了旁边屋内。

    卫无忧小朋友正紧张地喝着新磨好的豆浆。

    到了这会儿,他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忐忑着,都顾不得什么甜豆浆咸豆浆了,端了原味儿的就往嘴里塞,都没发现喝下去没滋没味的。

    卫青立在一旁悄悄望了片刻,心中便有些心疼起来。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懂事了。

    有许多次,卫青都曾希望他可以撒泼打滚,痛哭流涕,跟他们宣泄自己的不满和情绪的时候,忧儿却只是默默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独自消化完了,才重新笑着跑来跟他们说“阿父,我没事的,怎样都能开心过"。

    卫青想,若是平常的小孩儿,短短两年时间被人换了三次

    阿父阿母,怕是很难还像忧儿这般坚强乐观。

    小孩子的心灵是脆弱且纯洁的。

    如果可以,卫青希望无忧能长大的再慢一些,也不要太过聪慧了。慧极必伤,有些时候做个糊涂蛋,反而能获得快活一些。

    卫大将军很快收敛神思,浅笑着向儿子走去:“忧儿,偷偷躲起来自己喝豆浆,都不叫阿父,阿父这回回去可得与你阿母告状了。"

    卫小四转头,咽下最后一大口豆浆,嘿嘿笑着:“您方才在路上不是吃了东西嘛,我可什么都没吃。告到阿母面前,还不知道谁要被批评。"

    卫青笑着说了声“小滑头”,在卫无忧身边坐下。父子两人正对着窗边,透过敞开的窗扇,可以望见实验室那头,刘彻与霍光正焦急候在外头。

    卫青总算是斟酌着开口:“去病在里头,还得多久才能出来?”

    卫无忧算着时辰:“快了,日中前后便能出来。”

    卫青又担心询问:“那怎么,一直听不到里头有什么动静呢?”

    卫小四一边在心中给霍去病加油打气,一边给卫青解释:“那是因为在伤口附近涂上一层麻药,大约两个时辰内,去病阿父都感受不到脚部跟骨附近的疼痛。"

    卫青豁然大悟:“那等这开刀缝合结束之后呢?”

    卫小四怯怯:“会很疼,得忍几天。”

    父子俩又说起一些术后的注意事项,因为在古代,额外需得注意清洁和消炎,防止伤口溃烂引发感染。

    卫小四又特意强调:“去病阿父饮食得要忌口呢,太油太辣的东西都先不要吃,他总喜欢重麻和孜然味……算了,手术之后还是叫他住在庄子上,我来看着他。"

    卫青前面听的都快记不住了,到此处忍不住笑着感叹:“真不知你们两个,谁才是年长照顾人的那个。"

    卫无忧:"年纪小,照样也能做人的倚靠。阿父,无忧长大了,您也得学着多靠靠我。"卫青被弄得哭笑不得,一时间被儿子弄得又是感动,又是心疼。

    这才多大的年纪……

    殿外,靠近实验室那头忽然起了一阵骚动。刘彻和霍光不明所以,也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紧跟着,实验室的正殿中,一名疾医款款而来,

    似乎在找寻卫无忧的身影。这人身穿白色长袍大褂,白纱蒙面,连头发丝儿都用绢纱裹起来,与时下大汉所有的医官相比,都很不一样。

    刘彻盯着这二人观察的工夫,卫无忧与卫青已经从殿内赶过来。

    见到无忧,李芙藻这才摘了白纱面巾,露出笑意:"小公子,霍将军我已经给缝上了,江齐在里面看着,您看接下来怎么办?"

    众人:"……"这是什么危险发言!总感觉你们下一步就要抛尸啊!

    卫小四悬在半空中的心,这回总算是塞了一半回肚子里。

    他心情轻松起来,便有工夫调侃李芙藻:“芙藻,咱们以后,从手术室里出来,还是先说一句‘手术很成功’吧。"

    没瞧见皇帝陛下都想当场给你搞医闹吗?

    李芙藻点头:“明白了。但是要是不成功呢?”

    卫无忧:"……呸呸呸,那就别说话了。"

    生怕越说错的越多,卫无忧连忙吩咐南风,带着三位翘首以盼的大佬去消毒换衣服,然后再进霍去病的寝屋内看望他。

    一番折腾之后,刘彻终于见到了躺在屋中的霍去病。

    寝屋内也完全消杀过,进去便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酒精味儿。卫无忧怕发生意外,便叮嘱窗户一直开着,在上面用纱布蒙了一层简易纱窗。

    小霍的麻药劲儿还没过去,正以一种新奇的姿势在躺板板。

    皇帝陛下负手而立,幸灾乐祸地看着霍去病的脚。

    这多灾多难的脚上被纱布层层包裹,还用了高岭土加水焙烧后形成的石育。这么一层层叠下来,像个大粽子似的给吊在床脚,别说翻身了,压根儿没法动弹。

    刘彻笑道:“霍去病这回可算是栽到无忧手里了。感觉如何啊?”

    小霍还挺倔,单手枕在脑后,一副惬意模样:“还成,臣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卫青闻言,凉凉揭底:"不疼是因为忧儿给你上了麻药,你再等等,待会儿药效过了,你就该疼的像孙子。"

    卫无忧眨眨眼:“那你就该喊我阿父了。”

    众人大笑起来,霍去病动不了,抄起手边的绢帕团成一团丢他:“去,怎么跟阿父说话呢。小心我养好

    伤了,带你去军营里头磨炼几日。"

    萝卜丁扁扁嘴。这一屋子的人,就会欺负他。

    霍光见霍去病越发嘚瑟,忍不住幽幽开口提醒:“兄长,从今日起,你还得在庄子上养伤数日,吃什么喝什么,什么时辰起什么时辰睡……这些可都是忧儿说了算。"

    霍去病垂死病中惊坐起;然后,很快就被卫青一巴掌按了回去。

    小霍艰难开口:“不是,我养伤回府就好了,为什么要待在京郊啊。陛下,臣不同意。”

    刘彻淡淡:“不同意也得憋着。”

    小霍退而求其次:“那臣的伤什么时候好?三日?五日?”这个刘彻可答不上来,一屋子人都看向卫小四。

    卫无忧大热的天,伸长了胳膊给他去病阿父将被子盖盖严实,只保证脚部通风足矣。

    小家伙道:“您以为自己是割破了手吗?三五日便能痊愈。这回算您运气好,箭矢虽然断了没取干净,但倒刺陷入得不深,去除之后消毒缝合便可。"

    "不过,铁质箭矢引起感染的风险虽然去除了,您的骨头这些天却没少折腾,应该是轻微开裂。这样的情况,要想骨头的缝长好,大概需要两到三个月恢复期,因个人体质而异。"

    霍去病不可置信:“两三个月?我都得躺在床上?!”小霍的眼神里写满了委屈,倔强和试图耍混,想要刘彻几人为他说上几句好话。

    皇帝陛下把压力给到了卫大将军,然后,这差事顺势传到了霍光身上。霍光很无奈:“在庄子里走走可以吗?”

    卫小四叹息:“那也得后期。可以慢慢拄着拐走一走,但不能太久。”这是他能让步的最大限度了。这可是骨裂,即便躲过了感染性炎症,也有无菌性炎症出现的可能性,那恢复起来可就拖得久了

    疾病面前,即便你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霍去病,那也得养好了身体再战。

    众人离去之后,麻药的药效便渐渐过去了。

    霍去病躺在床上,初时还觉得这疼不算什么,但等药效完全消失后,便是蚂蚁啃骨头的钻心之痛,如浪潮一般阵阵袭来。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细细密密渗出,顺着太阳穴凸起的青筋流下去,转瞬即逝。

    小霍咬紧了牙关,闭目将满面痛苦之色,封尘在一

    双坚韧眸中。

    他是上阵吃过苦的人;

    也曾见过与他年龄相当,甚至更小一些的孩子死在战场,从腰截断成两半。相比之下,这点痛都不算什么。

    夏天的伤口,见不得一点风吹草动。卫无忧小朋友严防死守,简直操碎了心。

    小霍这伤,前期就是得卧床养着,同时,饮食上也要注意补钙。什么乳鸽汤、骨头汤的,各种有营养的补品轮换着往他屋里送。

    喝了几日,霍去病受不了了,跟卫无忧打商量:“阿父在外面打仗的时候,就靠喝两口油炒面了事,现在刚回长安,天天这么喝补汤,真的咽不下。"

    卫小四眼皮一抬,仔细打量霍去病。嗯,虽然人还是晒黑的,但气色确实比刚回来好多了。

    小萝卜丁大发慈悲道:“那今日就给阿父弄个清蒸鸡翅、菠菜炒猪肝、枸杞蒸蛋,再来条鲫鱼如何?"

    霍去病咽了咽口水:"……就没有,带点味道的嘛?你阿父我嘴里都能淡出个鸟来。"

    卫小四:“鸟呢?在哪呢我想看看~”霍去病沉默了,沉默就是无声的默许。于是,今日的食谱也已然清淡又营养。

    小霍将军忍不住有些怀念油炒面那一点咸味来。

    夏日最热的时候,未央宫出事了。

    王夫人或许是因为产子的原因,原本羸弱的身子越发消瘦,很快便香消玉殒,独留下二皇子刘闳在世。

    对于王夫人的陨落,刘彻心中是有些惋惜的。

    他虽然不喜欢二皇子,但王夫人生的貌美,才艺俱佳,也曾做过一段他心尖上的人。若非孕有皇家子嗣,产后又一直在休养,只怕盛宠还要更持久一些。

    这么一个可人儿,就这般撒手而去,自是让刘彻颇为念念不忘,连饭都用的少了。

    此事在京中着实砸起一片水花,众说纷纭,可出了长安城,便又是一片平静。

    庄内。

    霍去病跟着卫无忧照吃照喝,这么悠闲过了几日,总算适应了这种躺平的日子。

    窗外蝉鸣不断,卫小四则在实验室里架了两盆冰,正在埋头画图。这图纸有两份。一份是为龙首渠所画,另一份则是为了刘彻提出的新油田开采。

    龙首渠开凿之后,所遇到

    的第一个难题,便是渠道需要穿越怀德与征县之间的商颜山。

    卫无忧知道,这第一次开渠会采用明挖的办法,然而四十余丈的黄土山上挖深渠,无异于做白

    工。

    他是打算以“溪井”为引子,提前催化井渠法的诞生,少走一步弯路。

    本来嘛,从溪井延伸到井渠法,其实只是差个思路。古人在发现明挖龙首渠不成之后,便会一步步探索出井渠法。

    他这顶多算是插了历史的空子,没有窃取任何人的劳动果实。

    小萝卜丁在纸上画出一口向下延伸数丈的深井,井下流水相通,上方则是巍峨的商颜山,不信刘小猪他看不出来。

    至于施工的测量技术他是完全不担心的,西汉人自有他们的法子,龙首渠当年在两头不通视的条件下,精准测量出渠线方位和竖井位置,可见是有真本事的。

    而另一桩事情就麻烦许多了。猛火油开采的事儿,卫无忧不怎么熟悉,也不敢擅自看过几个视频,凭借几个臆想就做下决定。

    这要是出了问题,死的可不只是一个人。

    先前,因为他跟刘彻说过表面层这一点渗出来的猛火油便足够用了,皇帝陛下这才没有大张旗鼓去差人开凿。

    但现在高奴一带发现了更大的油田,刘彻必不可能放弃。

    这高奴油田所处的方位,其实就是后世称为“大庆油田”的所在地,也不知道二者之间有没有联系。

    不能从宏观上帮着决策怎么开采油田,卫小四就换了个思维,从开采工具上入手。

    刺儿立在一边,已经习惯了看他们小公子描描画画,顺嘴问道:“公子这又是画什么呢?”卫无忧:“顿钻。”“啊?啥叫顿钻?”

    卫小四:“就是一种深井开凿的工具,等我画出来你就知道了。”

    为什么会想到顿钻呢?因为古人提炼石油,都是由最初的油苗露头采用,发展到“挖掘井”,再到“顿钻钻井”的。

    所谓顿钻钻井,就是用西汉最不缺的人力为原动力,以木制的井架,竹制的缆索,绞盘车和锋利的圆刃钻头,来推进简易机械冲击式钻井。

    可以说,这种冲击钻是大型深井钻探之时,必不可少的趁手设备,从北宋发明后,一直沿用到后世,怎么也足够大汉使用了。

    br />另外,卫小四敢直接将此物画出来推荐给刘彻,也是因为这种装置的出现和衍化,都与井盐的开采密切相关。

    而战国时期,巴蜀井盐便闻名于世,直到今天,蜀地的井盐依然是大汉制盐业的重要一份子。

    在这种先行环境下,出现深井工作用的冲击钻,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卫无忧将两张图纸都晾干了,递给刺儿,吩咐他直接去鸽房,给刘彻送信去。

    鸽子依然还是南风用来与刘彻联络的那一只。但是,真正的归属权似乎早就不属于他了。

    未央宫内。皇帝陛下收到图纸,横看竖看,其实都没看明白。

    这东西超纲了,不在刘彻的理解范围之内。

    猪猪陛下将原因归结为无忧的画技太烂,转头吩咐四喜:“去,把负责龙首渠的人给朕叫来,对,上郡开采猛火油矿的也喊来。"

    这人一时半刻也赶不到宫中,刘彻没忍住,便自己又重新展开纸页,研究起来。

    那顿钻画得有些繁杂,从碓架、绳索、加重杆、圆刃钻头,到掮泥筒和下木竹套管等等,全都细致地画上标注出来。

    刘彻虽然认不得,但也依稀明白,此物是一样工具,看旁边还画着一口井,应当与开井有关吧。

    皇帝陛下喃喃:“哼,臭小子倒是仔细,就是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他嘴上说的嫌弃,手底下却很怜惜,将纸平平展展在桌案上铺好之后,才去看另外一张。

    这张就相当潦草了。

    一张大纸上,连绵起伏的似山又不似山,山两头打着深井,井底下又好像有条河在流……

    刘彻琢磨半晌,问四喜:“脖子伸这么长,看明白了吗?”

    四喜讪笑:"……仆就是不明白,才想请教陛下。"

    猪猪陛下终于抬起头,翻了四喜一眼:“朕要是知道,还用得着问你?”

    君臣几句插科打诨,总算是迎来了两位看得懂的专业人士。

    图纸被二人一番传阅探讨之后,忽然爆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妙啊,妙啊”。因为这两位发现,井渠法和顿钻是可以互相利用的,若是帮着将顿钻弄出来,开渠也省事儿多了

    底下二位朝臣聊得热火朝天;

    皇帝陛下逐渐握紧了拳头:“妙在何处,爱卿们但说无妨。”你们不说,朕把你们叫来是听猫叫的?

    庄熊黑反应过来,连忙拱手道:“回陛下,卫小公子这顿钻,若是真如图纸所言能制出,便能在龙首渠开凿上起到不小的推进作用,于夏郎官开采猛火油亦有奇效。"

    "不止如此,此物往后在凿井、修治井、汲卤上可是大有所为啊,陛下。"

    刘彻被这一番畅想未来弄得怔了片刻,而后又有些怀疑——文人的嘴,骗人的鬼,朕想知道的是实际能带来的好处。

    猪猪陛下很会抓重点:“此物便是真有如此之好,于你开龙首渠有何干系?”

    庄熊罴道:“陛下您看,这幅图上已经画出来了啊。”刘彻看不出来,于是拿眼神使劲儿抽他。

    庄熊黑紧张回话:“臣也只是猜测的,陛下但请一听。先前咱们不是在洛河水仿制溪井引水,以便水深达到水车的要求进行农田灌溉嘛。其实,龙首渠在商颜山的部分也可以用这种类似的法子。只要在山两头打上深井,互通之后,井下行水,比明挖之后导致黄土崩塌要可行多了。"

    "如此一来,挖深井若能用上顿钻,自然事半功倍。"

    刘彻眸中微动,视线重新放到那副辣眼睛的“山与井”图纸上。无忧这是在提示?还是只是随手一画?

    皇帝陛下竟然有些猜不到小萝卜丁的真实想法。

    顿钻带来的好处是不可限量的。

    刘彻索性先命庄熊罴、夏郎官与少府配合,全力将此物制成,实践确定能用,再大批量生产,用于龙首渠的开凿和猛火油开矿上。

    安顿好正事,皇帝陛下便腾出空档,打算去京郊庄内寻卫无忧了。

    他说不出来,自己心中究竟有些什么期盼。只是隐隐觉得,这孩子如此聪慧,会不会早就察觉到了一些事情,在这里陪着他们演呢?

    或许见到人,便都清楚了。

    七月的天热起来像是蒸笼。

    窗前廊下,已经立起了苇帘隔热,屋中各处都放着冰,又有冰镇瓜果、鲜奶酪冰沙备着,卫无忧小朋友还不算太难熬。

    相比之下,霍去病可就惨多了。

    他正是长骨头的关键时期,下不得

    床,吃不成咸的辣的,连冰沙都只能看着,气得霍去病扭过身子,背对着卫无忧睡下了。

    卫小四吃一口小碗上方的绿豆沙,再挖一勺鲜奶酪冰沙,雀跃道:“去病阿父,你怎么转过去啦?"

    霍去病闷声:“眼不见为净。”

    卫无忧挑眉,唾,还有小脾气了。叫你平日再欺负人。

    小萝卜丁正欲开口继续调戏霍去病,刚刚入了苑内的皇帝陛下便来了。

    他已经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楚。人未到声先至:“去病这卧病在床的,朕瞧着脾气是大了不少,怎么还对着个孩子说这些呢,也不怕小家伙听了伤心。"

    刘彻笑吟吟进来,瞧见霍去病想要起身,连忙摆摆手:"别费劲了,躺着吧。"

    卫无忧从椅子上跳下来,问道:“老姨夫,您吃冰沙吗?解暑消热,可好吃啦。”

    皇帝陛下眼神往霍去病那头一瞄,瞅见床上的身影听到"冰沙"二字果真动了动,便笑道:"行,给朕也来一份,叫朕尝尝,这能让骠骑将军跟小孩儿置气的东西到底有多好吃。"

    霍去病:"……"等他能下地了,他就……他就骑上闪光跑路!

    这头,霍去病谋划着自己的逃离庄子大业;另一边,刘彻和卫无忧则吃着冰沙,“喀嚓喀嚓”的二重奏在静谧的屋内回响着。

    霍去病欲哭无泪,甚至开始反思,自己下一次打仗是不是得再聪明一些,不能受伤了。

    受一次伤,实在太难受。

    闹的差不多了,刘彻将此行的目的提上桌案:“走吧,无忧随朕去庄内四处走走。”

    见小霍蠢蠢欲动,刘彻又补充:“霍去病就安心躺着。”

    卫无忧其实挺想拒绝的。拜托,大夏天正午时分,您要去农田里头呆着,庄户们这会儿都不会过去好吗。

    但见刘彻一脸不容拒绝的意味,小萝卜丁只好不情不愿的起身,跟在后头出了寝殿。

    日光刺目,蝉鸣声渐沉。卫小四落后刘彻半步,走着走着,发觉这并非是去田间的路。

    他心中疑惑,仰头看向刘彻想要提醒,对方忽然开口:“朕知晓,七月正午,田间不留人。”

    卫无忧说不上

    来哪里不对劲,只能佯装不好意思地萌笑,挠挠头:“您要是真想去,我也能陪您去看看。"

    刘彻垂下眸子,静静望他片刻,忽而笑了:"朕若是想认你做个儿子呢?"

    卫无忧心中一震,吓得舌头都要打结了。小萝卜丁眼中的震惊被帝王尽收眼底,但这姑且还算是正常反应,刘彻便耐心等待着他的答复。

    卫小四道:“我当您的儿子……也不是不行,那光光阿父该喊您什么?”“去病阿父呢?”“卫青阿父和阿母是不是也得改改称呼。我们好乱呀。”

    想不出标准答案,卫无忧便机智的将素质三连还给刘彻,叫他自己解决。也不知道皇帝陛下这又是抽的哪门子疯。

    刘彻得了这样的答案,扬唇笑了笑:“你说的有理,还是朕欠考量了。”

    一大一小继续绕着长廊慢慢向前晃悠。这小子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外,却也符合他一贯的行为模式。

    皇帝陛下摇摇头,将自己前日冒出的一丁点猜测给重新压了下去,甚至还带了一丝丝自己未察觉到的遗憾。

    就好像,心底里最期待的事情落空了。

    卫无忧不知道自己凭着本能刚刚躲过一劫。

    刘彻提起顿钻的事儿,他便笑着接了几句:“这个东西说不定能钻到地下好深好深的地方,老姨夫,您可得派人多多试验几次。"

    刘彻点头,正想说些什么,远处回廊上行来一人,看装扮,应当是庄子上招揽来的方术士,所行方向是直奔他们而来的。

    刘彻挑眉:“你叫来的?”

    卫小四茫然:“不是啊,我……好像都没怎么见过他,除了芙藻,其余都是底下的人召进来的。"

    刘彻没说话,想到卫无忧身边似乎有许多奇异之人,便招了招手,叫禁卫将此人放进来。

    来人很快跪在了刘彻面前:“仆李少翁,见过陛下。见过小公子。”

    卫无忧隐约对这人的名字有些印象,是跟芙藻一同召进来的,南风曾提起过一嘴。

    刘彻在小萝卜丁面前没什么架子,但面对这种有所图谋的人,自然就要端起上位者的气势:“嗯,你有事寻朕?”

    br />

    刘彻心中一颤,面上却威吓道:“你可知欺君的下场?”

    李少翁深深伏地:“仆不敢。还请陛下给仆一次机会,许仆为您召来李夫人的魂魄相见。”

    卫无忧小朋友一旁围观,简直惊呆了。他就说这人名字怎么如此耳熟,这不就是栾大师出同门的师兄文成将军嘛!

    历史上,栾大便是那个欺骗刘彻多年的方术士。他靠着出神入化的骗术,甚至迎娶了孀居的卫长公主,走上人生巅峰后,又因为仙术不灵验被刘彻给腰斩了。

    而栾大的师兄,也就是面前跪地的李少翁,正是因为为武帝招来王夫人的魂魄,才被封为文成将军的。

    虽然,此人短短一年之后便会因为方术不灵被诛了。

    但是,卫无忧有些担忧,历史会不会因他将李少翁纳入庄子上而产生变故,甚至是提前了栾大出现的时间线,叫这师兄弟俩“祸害遗千年”。

    卫小四不敢冒这风险,正想开口劝服,就听刘彻笑道:“若是有真本事,朕见识见识又何妨。起来,跟朕说说,如何召见王夫人的魂魄?"

    卫小四:"……"

    刘小猪果然信了。

    李少翁大喜,觉得总算是抓到了升迁的机会,能离开于他毫无助益的庄子了。

    他的要求唯有一个:“还请陛下今夜留下,布置一间暗室,仆会亲自为您召请王夫人的游魂。”

    刘彻欣然应允了。

    卫无忧眼见拦不住,便决意见识见识,这招揽亡魂究竟是怎么个骗人的法子。

    大

    闹了这么一出,刘彻便宿在了庄子上。到了夜里,卫无忧小朋友叫人抬上霍去病,要与刘彻一道入暗室,可惜却被李少翁拦在了外头。

    “陛下,游魂惧怕阳气,却有渴望与想见之人才会停留于世间。因而,仆才要在夜里进行招魂仪式。您要想见王夫人,恐怕还得独自入内。"

    刘彻见卫小忧皱着眉头,笑道:“莫怕,朕叫人搜了他的身,你们就在外头等候,朕去去就出来。"

    皇帝陛下说完,便领着李少翁入了密室。关起门来,卫无忧在外头什么也瞧不到。

    霍去病躺在特制的担架上:“陛下想要相信,你再急也没用。等他们

    出来之后再看看。”

    卫小四叹气,无法告诉小霍他担忧的不是现下,而是他们这些人的未来。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暗室的门打开了。刘彻一脸恸色,对着众人摆手,示意明日再说。卫无忧和霍去病没辙,只能各回各屋睡下了,然

    而次日一大早,便收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刘彻要封李少翁为文成将军了。

    难道,历史最终还是要回到这条道路上,即便他做的再多,都无法改变吗?卫无忧一脸颓色,想到那个不算美好的未来,悲从中来,连饭都吃不下了。

    上首处,刘彻今日心情不错,好奇问:“这是怎么了?”

    卫小四决定做最后的尝试:“就是好奇您在里面看到了什么,明明是一家人,您还不让我进去呢。"

    这话多少有些打感情牌的意思,而刘彻很明显被触动到了。

    他只当小家伙是在为昨日的事情闹脾气,三言两语说了说当时的场景:“屋中只点了一盏小灯,朕不过就是坐在帷帐之内,望见了王夫人的倩影,又略略与她说了几句,一解对故人的思念之情罢了

    卫无忧忽视了皇帝陛下话中的矫情成分,将当时的环境尽可能在脑海中刻画复原。

    一盏灯,隔着帷帐,只看到了影子..

    一条线在小萝卜丁脑海中迅速串起来,叫他平白想起了当初招李少翁进来时,自己对他的点评。是皮影!

    他是利用了小孔成像原理,叫刘彻看到了剪纸之类的模型放大后的成像;

    而王夫人少许几句的沟通,则很有可能是李少翁的伪声,甚至是腹语术。毕竟是搞皮影的,会这个也不稀奇。

    卫无忧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刘彻,见皇帝陛下挑眉不说话,还当他不相信,连忙起身道:“您千万别封他做什么将军,他那都是骗人的伎俩,人家墨家早就研究出来小孔成像的原理了。您要是不信,今晚,我也能给您召来王夫人的魂魄!"

    皇帝陛下其实早在小家伙解释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动摇了。他半晌不说话,是想看看这孩子到底有多聪慧,又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来自证。

    前一日刚被他压下去的念头,又隐隐有了抬头的迹象——这孩子当真如此聪慧?恐怕早就发现那件事的蛛丝马迹了。

    刘彻凝望着无忧,目中满含慈爱,缓缓道:"好,朕就公平对待,也给你一次机会。"

    卫无忧此刻根本顾不得皇帝陛下的怪异之处,扭头跑去布置暗室了。

    事实上,这个暗室只要遮光度足够,根本不需要选在深夜。李少翁这么做,大概率只是为了瓦解刘彻心理防御的伎俩。

    小萝卜丁叫匠奴们用木片裁剪出七个类同于王夫人身形的小像,这些小像都是拼接起来的,关节处可以小幅度活动。等南风将暗室和简易戏台布置好了,只需点一盏灯,便将刘彻请到了帷帐后头。

    同样的暗室,同样的灯火微晃中,皇帝陛下端坐于榻上,心境有些微妙。

    暗室中很安静。灯火微晃,有些诡异的静谧。

    刘彻喉间发紧,正想说些什么,帷帐之上再次出现了王夫人的身影。这一回,她竟然还能挥着手臂向他招手。

    刘彻怔住了,情不自禁唤了一声王夫人的乳名。

    就在这时,帷帐上的王夫人慢慢向后走远,然后分化成了七个一模一样的王夫人。

    帷帐之后,霍去病躺在担架上。

    他一边配合卫无忧忙活着手上的皮影剪纸,一边捏着嗓子道:“陛下,像妾这般厉害的,还有六个呢!"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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