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347章 一只加更君

    小甘去打了热水蒸了细麻布,在旁相助。

    杨仪给俞星臣把伤口清理干净,这伤的虽不轻,还好不用缝针。

    忽地想起他“护送”自己回来,替她挡刀受伤那次,俞星臣本来也不是个能忍痛的人。

    暗暗一叹,翻了翻荷包。

    这两日因为薛放的伤,叫她很操心,何况还有廖小猷,荷包里更是不免常备伤口。

    找出了一包十灰止血散,给他敷上,又用干净的细麻布裹好。

    “轻易不要动,”杨仪抬头看灵枢:“等再取几包十灰散,要常常敷药。”

    灵枢忙答应。

    “以防万一,”杨仪望着俞星臣有点发白的脸色,想想:“内服的……我想用八仙逍遥散,祛风散瘀,回头给你药方。”

    本来这种伤不必要用内服药,不过正如杨仪所说,“以防万一”吧。

    俞星臣抬眸:“廖小猷……不肯缝针的缘故,你可知道?”

    杨仪正在洗手,闻言一怔:“什么缘故?”

    俞星臣把今日罗洺等人来到的事情告诉了她:“是罗洺同我说的……”

    他说着停口,打量自己的右臂。

    旁边小甘见状,便对屠竹使了个眼色。

    灵枢也会意,便悄悄地后退了几步,不在跟前听着。

    俞星臣才将罗洺告诉自己的事跟杨仪说了。

    杨仪听到说那妇人嫌小猷吃的多,拿了针,心里就有种不祥之感。

    等俞星臣说那妇人要用针把小猷的嘴缝起来之时,杨仪浑身微微地颤抖:“岂有此理,岂有……”

    嘴里虽这么说着,心里却明白,天下之大,人心各异,有那仁善的好人,自然也有歹恶的坏人。

    何况这些事,还少么?她原先在民间乔装郎中行走街市,耳闻目睹,也不是没有过的。

    俞星臣道:“我已经跟端王殿下禀奏,他们两人比试的时间会推迟一段时日,我想,你该尽快想个法子,让小猷缝针。”

    杨仪张了张口:“能有什么法子?对一个人而言,孩提时候的遭遇,恐怕是一辈子也忘怀不了的。”

    俞星臣皱眉,片刻道:“小猷并不是怕疼,只是心理上……受不住,可今时不是往日,你也不是他那恶毒的亲戚,他该知道你不会伤害他,我想……你也、会做到。”

    杨仪惊愕地抬头:“你说什么?”

    四目相对,俞星臣缓缓道:“我想你会做到。若这世上会有人做到,那应该就是你了,杨仪。”

    杨仪的唇抖了两下,毫无预兆地,她的眼睛里有些潮热。

    怎么回事……突然间他这么说。

    前世她为了俞鼐的病情,刚试探张口,他就拒人千里之外,连多听一句的耐心都没有,而只叫她安分守己。

    现在居然……

    门口处,小甘偷偷地向内打量。

    见杨仪跟俞星臣对面坐着,她微微垂首,仿佛出神。

    俞星臣则是一副心不在焉之态,神色游离,目光时不时在桌上黄狗,杨仪,以及他自己各处变化。

    两人之间相隔最多四五步远,那短短的几步距离,却仿佛天堑深壑,不可逾越。

    正沉默中,外间有人到。

    原来是俞太息缓和过来,又听元学正禀告了乔小舍的事,便在几位监官的陪同下过来询问究竟。

    才到厅门口,蓦地看到桌上躺着一只狗子,地上还蹲着一只,不由愕然。

    俞星臣忙起身,一时忘了右臂的伤,顿时疼得止步。

    那边俞太息瞧见:“怎么了?”

    俞星臣把手臂小心放下:“无妨,是不留意有点磕碰。”又道:“监丞有事为何不叫人传我,夜深天暗,何必亲劳。”

    “伤……”俞太息瞥过他的手臂,道:“我瞧瞧。”

    “杨、杨侍医已经给看过,敷了药了。”

    俞太息拧眉道:“就算你是巡检司的官差,在国子监里若出了事,我也是要担干系的!”

    见他如此不容分说,俞星臣只得答应,灵枢过来帮忙,挽起衣袖,小心地解开细麻布。

    因为敷了药,伤口有些收缩之势,不再流血,但其肿未退。

    俞太息盯着,面上忍不住露出关切之色:“有没有伤筋动骨?”

    他的目光在俞星臣面上一停,又回头看向杨仪。

    杨仪早已经起身,见他探问:“回监丞,并未伤及筋骨,请放心。”

    俞太息显然很相信她的话,听她回答,略松了口气:“多谢杨侍医。”

    又回头看向俞星臣,神色严厉了几分:“俞巡检到底并非武官,虽案件要紧,但也要量力而为才是!岂能以身犯险?”

    俞星臣很清楚他的意思。

    俞太息外严而内宽,对于这些弟弟们格外照拂。俞星臣毕竟是文官,又一身才华,倘若是伤了右臂筋骨,那可不知如何是好了!因此才如此关心。

    俞星臣倾身:“是。”

    俞太息叫他落座,才问:“乔小舍的事,竟是如何?”

    “这乔小舍有极大的嫌疑。”俞星臣便把先前狗子带路,找到乔小舍的寝卧,从榻上搜出了丁镖丢失的那物的经过一一说了。

    俞太息眉头紧锁:“竟然如此不堪。那为何不尽快审讯乔小舍?”

    “请监丞恕罪,”俞星臣道:“我要将乔小舍带回巡检司。还有丁镖的尸首。”

    俞太息愕然,回头看了看身边几人。陈主簿忐忑道:“俞大人,这样的话势必更加轰动了,就不能在监内,尽快将事情解决了么?”

    俞星臣呵地一笑:“此事非同小可,如今牵连案子中的,那马缟算是一个,生死不明,丁镖被人所杀,乔小舍乃是最大凶嫌,还有那个艾静纶也要再行审讯……”

    “马缟也算在这案子里?”陈主簿惊讶。

    俞星臣道:“之前在翰林院孔府之外找到的那只断手……”他回头看了眼那黄狗,没有目击者,不能确认那狗子就是叼出手的,没有真凭实据,他便不想先说出来:“还待确认。”

    陈主簿道:“俞大人,所谓马缟被乔小舍所杀的事情,不过子虚乌有,是之前艾静纶乱嚷的。据我所知,马缟跟乔小舍也向来是交好的……是不是,苏博士,元学正?”

    两个人想了想,元学正道:“他们好像确实走的近些。”

    苏博士点点头:“乔小舍,丁镖,马缟这几人常常的同出同入,若说他们自相残杀,怕是……”

    他谨慎地没说完。

    正在此刻,门外侍卫道:“大人,顺天府的那只断手取来了。”

    厅内几个人都惊呆,陈主簿先问:“什、什么手?”

    俞太息看向俞星臣:“你……又想干什么?”

    “一时仓促,情非得已,”俞星臣欠身,满面歉意:“这只手,得请杨侍医过目,看看是否跟此案相关,故而先行带来此处。”

    俞太息的眼角微微抽搐。

    “咳,”俞星臣低低咳嗽了声:“各位可以先行回避。”

    俞太息很想稳住,但想到之前已经看过一具尸首,如今竟然还要看一只断手……他是个谦谦君子,有点儿受不了。

    陈主簿也道:“罢了罢了,既然是杨侍医想看的,那我们自然没有过目的必要。”他倒是会说话,把不敢看说的这样顺理成章。

    元学正跟苏博士的脸色也不太妙,众人即刻退却。

    这会儿杨仪已经把那士兵叫了过去,盒子放在桌上。

    士兵对俞星臣道:“顺天府本来推说天晚了,属官跟仵作都不在,不愿麻烦担干系,因听说是杨侍医想要检看,忽然就肯了。”

    俞星臣有些意外:“嗯?”

    士兵面上露出一点笑意,说道:“他们说之前被鄂极国的那力士伤着了许多衙差,多亏了杨侍医不辞辛苦,救的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一听杨侍医也在这里,便立刻许了。”

    俞星臣看了看杨仪,她这会儿却没心思听这边说什么,正自顾自在打开盒子。

    他看着她安静办事的样子,只觉着手臂上一阵阵的疼。

    灵枢扶着:“大人……”

    俞星臣挪步,背对着杨仪站住。

    杨仪早把俞星臣众人抛到脑后,只顾要看那只断手。

    而就在她打开盒子的瞬间,桌上本来不动的黄狗忽然“唔”了声。

    杨仪回头,正俞星臣走到门口,也回头看过来。

    却见黄狗扭头向着盒子的方向,鼻翼扇动。

    这会儿,几乎不用再叫人来认,两人已经确认这只狗子确实是刨出那断手的。

    杨仪将那只手取了出来。

    顺天府的仵作把这只手略做了处理,洗去泥尘,又被盐水浸过。

    杨仪望着那惨白僵硬的手,惊讶于这手的完整程度,但是看了半晌,她摇头道:“这并不是女子的手。”

    屠竹跟小甘就在她身旁,闻言道:“但是这手如此纤细……怎么可能是男人的?”

    平心而论,虽然已经过了不少日子,这手也变得有些可怕,但仍是能看出……倘若这是在活人的身上,这指定是一只极好看的手,手指纤细而修长,色泽也还不错,甚至比很多女子的还要好看。虽说略微大一点儿。

    俞星臣于门口半是背对着,闻言道:“是因为没有养长指甲吗?”

    当初在羁縻州,查看曹方回尸首的时候,杨仪就曾从她修剪的极好的指甲,辨认出她就是女扮男装的曹方回。

    俞星臣当时不知她的身份,又想抓薛放的纰漏,当时的一应案卷自然看的非常仔细。

    “不全是。”杨仪回答。

    俞星臣一梗,换了个话题:“可是那个失踪了的马缟?”

    “不是。”

    俞星臣微震,略向她那边看了眼,又不敢细看,怕看见那只手。

    “为何如此肯定?”

    杨仪道:“从这手看来,死者年纪应该……至少三十开外。”

    “哪里可以看出?”

    屠竹跟小甘也赶紧凑上来细看:“姑娘,哪里能看得出来?”

    杨仪却转头看了俞星臣一眼,觉着他这隔着远远地说话的样子,真是古怪。

    听小甘询问,便回答:“这手背上细看的话,有几点淡淡的斑痕,这是上了年纪才会有的。”

    小甘屠竹忽略那手上散发的异味,凑近细看,果真发现那手背上有依稀的几点。

    屠竹很想碰一碰:“这是斑点?不是擦伤、或者沾了什么?”

    小甘道:“姑娘说是斑痕,自然不会错。”

    杨仪一想,说道:“就算这斑痕未必做数,但这只手绝不可能是个十四五岁少年的,十四五岁,跟三四十岁的手,必定不同。”

    屠竹陪笑道:“话虽如此,这手都这个样子了……要是活人且好端端地,自然能看出来,如今却是难辨认。”

    杨仪稍微踌躇:“如果想要它恢复原状也行,可以把它泡在水里,一两个时辰取出来,就算恢复不了十足,也就七八分。如果是那样,这斑痕看着就能更明显。”

    说到这里,杨仪道:“只是有一点奇怪。”

    屠竹忙问什么怪,杨仪道:“之前在梧桐树下发现的那猫儿的尸首,已经腐坏不能辨认。但是这只手却并没有虫蚁叮咬过甚之状,而且……也没有怎样腐坏。”

    小甘道:“是不是被埋了没多久?”

    “是没多久,但七八天是有的,可还是如此完整……”她把手凑近,想要闻一闻。

    小甘几乎要拉住她:“姑娘……”

    “不要紧。”杨仪还是细细嗅了嗅,抛去自来的腐臭气息外,她仿佛能闻到很淡的一点……

    “香艾?是艾蒿,还有……”杨仪怔住,又反复把手心手背打量了会儿,恍然大悟:“是手药。”

    “什么是手药?”屠竹越发疑惑。

    杨仪道:“是……就像是我做的萱草膏、金银花膏……是一种保养手的药膏。不过,这只手用的是有艾草之类的方子。”

    艾蒿本就有驱除毒虫的功效,所以这只手并没有被虫蚁所噬,但除了这个原因,另一个缘故却是,那只猫尸把梧桐下多半的虫蚁都引了过去。

    但也可以推断,这只手是在猫尸之后被埋了的。

    但既然这只手不是马缟的,难不成本案除了失踪的马缟,死了的丁镖,还有一个神秘不知名的受害者?

    此时子时过半,俞星臣同俞太息略说了几句,请他去休息。

    巡检司的人押了乔小舍自回,丁镖的尸首也被带回。

    屠竹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只黄狗往外走。

    国子监的杂役们侍立两侧,其中一人无意中看了眼黄狗:“这不是……”

    他脱口而出三个字,就觉着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嘴。

    不料俞星臣已经听见了,止步回头:“你说什么?”

    杂役被众人盯着,有点不安:“大人,小人没说什么。”

    俞星臣道:“你知道什么,不用忌讳,只管说出来,你若不说,便是知情不报。你可见过这只黄狗?”

    那杂役才小声道:“大人,这只狗看着有些眼熟,倒像是之前门房里老滕喂过的。”

    “你上前细看。”

    杂役犹豫了会儿,走前两步细看了会儿,松了口气,说道:“是,大人,之前……监内门房上的老滕,经常喂那些猫儿狗儿,之前的那只大狸花猫跟他极熟,还有这只狗……本是街头无主的小狗,被老滕喂的这么大了,因为这只狗的胸前有一撮像是火把般的白毛,所以很好辨认。”

    大家低头看向黄狗胸前,果真那里有一团白毛,如一团火似的向上。

    俞星臣问:“那这老滕呢?”

    “听着说,”杂役迟疑道:“他、他应该是回老家了。”

    “什么意思,他的老家在哪里,为何要回去?”

    杂役挤出一点笑:“大人,小人也只是跟他见过几次,这些也是零星听来的,究竟怎样,并不知道呢。或许,大人可以询问门房上的人。”

    “这老滕是怎样的人?”

    杂役想了想:“说起来老滕他……他有点奇怪。”

    “如何?”

    杂役皱眉:“他对人总是细声细气的,长的也……有点女相的,明明一把年纪了,还常涂涂擦擦的,尤其是那一双手,又白又嫩,他们开玩笑说,那老滕的手比女人的还软呢……”说到这里,杂役忙打住了,道:“不过他人不坏,对谁都很好。尤其是喜欢那些猫儿狗儿。”

    旁边的苏博士听到这里,这才想起来:“怪道我觉着这只狗眼熟,原来是曾见过的。”

    竟还有意外所获。

    俞星臣回头看了看杨仪,没想到阴差阳错,那只手的主人竟浮出水面。

    他回头对陈主簿众人:“这老滕是何人,家住何处可知道?”

    陈主簿道:“监内用人,虽得经过批审,但是门房上并不很严格,这老滕似乎是谁举荐来的……回头我翻一翻书簿,看有无记录,再行告诉。”

    俞星臣又问:“那监内跟那老滕相识的人是谁?”

    陈主簿不知,传了门上的人来问,说是有个姓王的跟老滕交情不错,恐怕也知道老滕的底细,只不过今夜不当班。

    俞星臣吩咐叫他们明日往巡检司去一趟。

    出了国子监的门,元学正跟苏博士,陈主簿相送。

    俞星臣回头看杨仪,想问她要去哪里歇着,毕竟时候不早了。

    灵枢先他一步:“仪姑娘,你要去哪里?不如回巡检司吧,这样晚了要家去也不便。还有这只狗子……”

    杨仪正踌躇,就听到旁边的马车上似乎有人低低咳嗽了声。

    隔着七八步远,有人听见,有人没听见。

    就算听到的,也没在意,毕竟都以为是马夫的声音。

    杨仪的眼睛却顿时瞪大,她想也不想,迈步就要走。

    灵枢叫道:“仪姑娘……”

    杨仪略略止步:“俞大人的伤今晚上还要敷一次药。”

    又看黄狗,不知该带到何处。

    俞星臣瞥了眼那马车,淡淡道:“带去巡检司吧。也算是‘证物’,今晚上它应该无碍吧?”

    “别颠动就行,”杨仪飞快一想:“如此也好,明日我再……”

    车厢中又咳了两声,催促之意极其明显。:,,.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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