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353章 二更二更君

    听谭珣说完,陈主簿跟元学正在旁边,面面相觑。

    元学正呵斥道:“谭珣,面对巡检大人,好好回话,方才所言何等无礼!”

    陈主簿刚要帮腔,俞星臣却道:“两位不必着急。”

    他说着看向谭珣,道:“你方才所说这番话,如果是激将法,大可不必。你如果不是,本官却要小看你了。”

    谭珣微怔,狐疑地看向他。

    俞星臣道:“令尊大人谭萦,在西北陵县四年,向来秉公行事,铁面无私,百姓们呼之为青天。不知谭大人若此刻在场,听到公子方才所言,是何感想。”

    谭珣听他突然说起自己的父亲,十分惊愕。

    更不知俞巡检竟连谭萦在陵县的所作所为都知晓,一时怔住。

    俞星臣道:“为何不言?”

    谭珣咽了口气,嘴角牵动:“呵,大人既然知道我父亲……那不知是否也知道他原先就是因为告发上司徇私枉法,才屡被刁难屡遭打压,远远地调到陵县那个偏僻地方,受尽苦楚。大人若知此事,就该明白学生如此,不过是前车之鉴,知道冲动行事的后果,学生想要明哲保身,可有错么。”

    俞星臣面色冷峭:“你把谭知县一腔孤勇正直所为,称作‘前车之鉴’?”

    谭珣一梗。

    俞星臣哼道:“如果你真是这么想,那你方才说出那番自保的话倒也不足为奇了,只是可惜了谭知县,虎父犬子,后继无人。”

    谭珣双手握拳:“随便大人怎么说,我……不过是不想步父亲后尘,大人人在庙堂之高,不知道被流放僻远一般的滋味。”

    他顿了顿,继续道:“何况家父把我送到京城,是想我出人头地,不是想叫我贸然去出风头,逞匹夫之勇反丢性命的!”

    俞星臣讥诮道:“你所谓的出人头地是什么?明明惨案发生眼前而假装不见,明明知道恶徒逍遥法外而有意藏匿,你所作所为,跟乔小舍一行人有何区别?”

    谭珣眼中透出怒色。

    “何况,谭家又何必让别人来出人头地,谭知县自己便是标杆风骨,至于你……”俞星臣继续道:“纵然将来有朝一日居于庙堂之高,你也永不能跟谭知县相比,只因为你此刻已经跪在了乔小舍等人的面前,以后也将继续跪下去!你也莫要拿谭知县来做比,软骨如你,这般选择,无疑是玷辱了他。”

    “我不是!”谭珣上前一步,厉声道。

    俞星臣却置若罔闻,道:“你小小年纪,倘若就学着膝头发软,你以后的路我已经一眼望到了尽头。本官看来,你尚且不如老滕,他虽只是一个门房,却还敢跟乔小舍等相抗……”

    “所以他被那些畜生们杀了!”谭珣冲口而出,少年眼睛发红,怒道:“所以他死无全尸!俞大人你也想让我这样吗?”

    俞星臣静静地盯着他,就好像在这儿等了他很久,就等他这句话。

    “所以你知道……老滕的下落,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俞星臣沉声问。

    谭珣的唇动了动,意识到自己还是“冲动”了。

    他的唇在发抖,看看俞星臣,又看向陈主簿跟元学正。

    元学正终于开了口:“谭珣。有什么你就说罢。我跟陈主簿……会尽量为你做主。”

    陈主簿看了看元学正,面有为难之色,当着俞星臣的面,只得也点头:“是、是。说实话就行。”

    谭珣定了定神,道:“你们……两位是学官,你们当然或多或少听说过乔小舍一行人的所作所为,你们尚且都管不了。我……且不是京内的人,是外地进京读书的,在乔小舍他们眼里,外地来的,就是乡下叫花子。我只求跟他们相安无事,好生读书,谋个前程……我父亲是个被流放似的七品官,京内的亲戚也是微末之流,我不能惹事,只能躲事。”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流下泪来:“你们又怎么知道……这其中的、滋味。”

    “过去如何,皆是过往,以后该怎么选,看你自己。”俞星臣扫过元学正跟陈主簿两人,淡淡道:“你要是仍旧想缩颈沉默,独善其身,本官也不会逼迫你,你可以立刻离开。”

    谭珣愕然看向他,半晌道:“你、你说真的吗?”

    陈主簿,元学正也都震惊地看向俞星臣,不明白这位大人是何意思。

    俞星臣道:“谭知县是个忠勇正直之人,俞某虽未曾谋面,却对他心生敬仰。你毕竟是他的公子,我可以看在谭知县面上,对你网开一面。”

    谭珣愣愣地,呆在原地不能动。

    陈主簿惊愕之余,忙道:“这、这真的该多谢俞巡检高抬贵手了!想必谭珣也确实不知道……不如就别节外生枝,还是让我跟元学正把他带回去吧。唉,此事越闹越大,实在不妥啊,俞监丞昨夜便几乎整宿未眠……”

    俞星臣没看他,只看了眼谭珣又垂眸:“你可以走了。”

    陈主簿大大地松了口气,赶忙对着元学正做了个手势。

    他向着俞星臣行了礼,又去拉住不动的谭珣:“还不快谢过俞大人?”

    谭珣的喉结吞动,仍似不可置信:“俞大人,你真的许我走?”

    俞星臣道:“当然。”

    陈主簿挤出一抹笑:“俞巡检日理万机,自然用不着你了。”拉着谭珣向外走去。

    元学正沉默着,向着俞星臣躬身行了礼,转身看向谭珣,仿佛叹息:“走吧。”

    谭珣被两个学官带着,向着厅外走去。

    走到厅门口,谭珣回头看向俞星臣,却见那官员坐在偌大的獬豸图前,神情淡漠,漫不经心,仿佛自己的离开如此无关紧要,甚至不值得他抬一抬眼皮。

    但是俞星臣的话,却在谭珣心中翻滚,于耳畔轰然如雷声:

    “谭知县自己便是标杆风骨,你纵然将来居于庙堂之高,也永不能跟谭知县相比。”

    “因为你此刻已经跪在了乔小舍等人的面前,以后也将继续跪下去!”

    “软骨如你,无疑是玷辱了他。”

    谭珣狠狠地咬了咬下唇,几乎尝到了一点血腥气。

    陈主簿觉着他的脚步慢了:“走啊?”抬手催促谭珣。

    谭珣用力一掀胳膊,竟把陈主簿掀飞到一边儿。

    他转身大步走向俞星臣:“你是不管了是不是?”竟是质问的口吻。

    俞星臣这才淡淡然抬起眼帘。

    旁边的堂官正要呵斥谭珣,却给俞星臣一摆手制止。

    谭珣盯着俞星臣:“是被我说中了是吗?你不敢碰乔小舍他们,不敢得罪皇亲国戚,所以才不问我了!”

    “你!”陈主簿在他背后,猝不及防:“放肆!还不住口!”

    刚要上前,却被元学正拦住。

    俞星臣听到这里,才道:“莫要以你之行径,妄自揣测我的心胸。”

    谭珣咬牙道:“那你到底管不管这件事,如果……真的是乔小舍他们杀人,你敢不敢办他们?”

    俞星臣直视着谭珣:“你觉着我敢不敢。”

    他像是个反问的语气,声音温和之中透着一点微冷,就好像是阳春三月的风,让人觉着舒服,但底下却藏着春寒料峭。就仿佛看似平静的海潮,暗流涌动,但下一刻,便可能掀起滔天巨浪。

    谭珣察觉他波澜不惊之中刀锋似的凛冽决然,鼻子突然酸的很。

    那天乔小舍逼迫谭珣,把那大狸花猫骗了出来。

    谭珣猜得到会发生什么,但他没有办法,他只能逃也似的离开现场。

    成群结伙的纨绔子弟们,完全不把王法放在眼里,他一个没有根基的七品官之子,泥菩萨过江,保住自己的性命就成了。

    大概半个多时辰,他瞧见乔小舍等人说说笑笑地离开,才悄悄地去打量,还心怀侥幸,觉着若是那花狸猫伤了的话,自己可以给它治一治。

    不料,见到惨不忍睹的猫尸。

    谭珣骇然,愤怒,伤心,但更多的是极度的恐惧。

    他虽知道乔小舍等人手段残忍,但却始终不如亲眼目睹来的惊心。

    他悄悄地将猫尸首带走,借着回姨妈家里探望,把它埋在了梧桐树下。

    流着泪,他对着大狸花猫磕了两个头,心里针扎一般难受。

    后来老滕开始寻找大狸花猫,自然是找不到的。

    谭珣起初不敢说什么。

    但他隐约听闻,乔小舍等人想对小猫动手,便想去告诉老滕,本是想让老滕把小猫弄走。

    没想到老滕已经被叫走了。

    他们把老滕制住了,拳打脚踢,丁镖,马缟行奸/淫之实,乔小舍砍掉了老滕的手,并且要他们每个人捅老滕一刀,这样大家才能“齐心协力”地封口。

    谭珣在隐约觉着不对头后,偷偷找了来。

    他瑟瑟躲在山石之后,无法置信,觉着自己好像已经也被杀死了,魂魄离体。

    对猫动手,谭珣虽震惊,但这毕竟不是犯王法的事情。

    如今,却是活生生一条人命!

    在目睹之前,谭珣想不到他们真的有胆量杀一个人。

    谭珣不敢出声,因为他知道自己若是被那些人发现,要么是加入他们成为恶徒,要么,他就是下一个老滕。

    直到乔小舍等人将老滕的尸首运走,谭珣还没反应过来,他整个人像是僵死在了原地。

    耳畔传来嚓嚓的响声,越来越近。

    谭珣以为被发现了,心跳都要停止。

    然而他看见了那只黄狗,口中叼着一只断手,正盯着他。

    谭珣的眼睛瞪大到极致。

    而此刻,又有声音传来:“奇怪,刚刚好像看到什么……难道见鬼了?”脚步声靠近,像是往这里找了来。

    谭珣听出那是马缟的声音,他已经藏不住。

    就在这时,那只狗回头看看,又看看谭珣,把断手扔下,汪汪地叫着跑了出去。

    外头的人吓了一跳,骂道:“妈的,我以为呢,原来是这个畜生!”

    狗拼命叫着,声音却远去。

    马缟跟着跑了几步,哪里追的上:“你这狗东西,改日落在老子手里,看不也把你抽筋扒皮!”

    后来,谭珣便把那只手也埋在了梧桐树下。

    他没有胆量去报官,因为被吓破了胆子,也知道这些人自己惹不起。

    毕竟,他只是个七品官之子,是个软弱的好人,但对方,却是一些披着人皮的恶鬼,而且有权有势。

    俞星臣在听陈少戒跟欧逾供述的时候,就觉着欠缺点什么。

    原来如此。

    这些人哪一个的手上都沾着血渍。

    陈主簿已经听呆了,微微仰着头,半张着嘴。

    元学正交握着手,低着头,沉默不语。

    俞星臣问:“此事你可跟人说过?”

    谭珣一顿:“不曾。”

    俞星臣端详:“那你可能猜到,是谁杀了丁镖?马缟又是怎么回事?”

    谭珣深深吸气:“丁镖那个人,神憎鬼厌,学监内不少讨厌他的人……如果说是哪个被他欺压的狠了的人动手,也未可知。至于马缟……我是真不知他怎么了。”

    当时在场犯案的一共六人,乔小舍,失踪的马缟,死了的丁镖,以及在押的陈少戒、欧逾,还未带到的黄鹰杰。

    原本以为马缟是什么无辜受害者,现在看来,应该是杀死丁镖的那人所为。

    如果按照对付丁镖的手法,马缟只怕早就凶多吉少。

    只不过不知为何竟一点踪迹都没有。

    按照陈少戒欧逾所说,在处理了老滕的时候后,马缟说有点事要去做,问他什么,他满脸邪笑,说是极有趣的事。

    当时丁镖还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好的“猎物”,他只不肯说。

    后来他一走几天,他们这些人当然就认定他不知钻到那个肮脏地方去鬼混了。

    丁镖私下里甚至骂他吃独食。

    哪里知道,真的有“好的”等着他呢。

    俞星臣心里有个猜测。

    他派了两队人马,一是去往国公府传乔小舍、黄家传黄鹰杰。

    二是按照陈少戒等所说,去源山寻找老滕的尸首。

    如俞星臣所料,源山上并没有找到老滕的尸首。

    只从岩石乱草之中看到干涸了的些许血迹,以及似是野兽撕扯,留下的那些血肉痕迹。

    其中有一块岩石最是骇人,上面好大的一团狼藉血迹,几乎把整块岩石都染红了,情形之惨烈,令人简直不敢想象,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天色不早,林子里时常有远远近近地怪声,不乏野兽的吼叫。

    士兵们不敢耽搁,转了一圈就撤了。

    只是尸首虽没发现,但找到了一样东西。

    沾着血,像是一枚男子用的簪子。

    本来士兵们觉着是老滕之物,呈给俞星臣。

    俞巡检看了半晌,眼神漠然。

    这是一枚镶珍珠的圆头簪,明明不像是老滕那个年纪跟身份的人所用。

    叫了欧逾前来,欧逾一眼便认出了这确实是马缟之物!

    在听闻他们毁尸灭迹的地方是源山后,对于这么多日马缟的不见,俞星臣心里就有了猜测,果然给他料中。

    回想着灵枢对于发现簪子的那块岩石的描述,马缟遭遇了什么,可想而知。

    捕食者终究被捕食。

    如今摆在俞星臣面前的赫然竟有两件事。

    第一,是乔小舍几个人杀害老滕之案。

    第二,则是杀死丁镖跟马缟的凶手是何人。

    入夜。

    国公府的管事前来,禀说乔小舍之前被带来,受了惊吓,如今病倒在家里,不能起身,还请容调养两日再行前来。

    黄鹰杰那边出了宫,立刻被巡检司带了过来,一并而来的自然还有黄校尉。

    宫中禁卫营跟巡检司其实也算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黄校尉进内后,便求见冯雨岩。

    不料冯老将军已经离开。

    黄校尉抓住了葛静跟孟残风两人,询问情形。

    葛静何其圆滑,只说俞星臣办案,是不许别人插手的,因此他知之甚少,只怕爱莫能助。

    而孟残风因为知道了这件案子的些许龌龊,便假惺惺地说道:“令公子若是无辜,俞巡检自然不会为难他,黄校尉只管放心。”

    黄校尉冷笑道:“俞巡检当然是铁面无私,只是不知为何,国公府的那位公子不曾来呢?总不会只是冲着我们这些人来下手吧?”

    孟残风笑道:“我想俞巡检不是那种欺软怕硬的人,何况黄校尉也不算是、很软。”

    葛静则正色道:“孟队正莫要玩笑,俞巡检当然会秉公处置!绝不偏私。”又安慰黄校尉:“我看令子不像是那种过于强横霸道的,多半有什么误会,校尉放心,俞巡检当然心里有数。”

    黄校尉攥着拳:“若真的要一视同仁,论罪处罚,我却也不怕!怕就怕……巡检司也抵不住上面之力,若我们无辜当了替罪羊,可别怪我……”

    一个侍从急急进来:“葛副队,十七爷来了。”

    葛静吃了一惊,跟孟残风对视了眼,孟残风道:“这个小子今儿不是跟杨侍医定亲下聘的?大好的日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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