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392章 第391章

    “温留君来了, 七堂哥。”云氏家宅中,一个云氏子弟抖了下嘴唇轻声道。在他身边的是闭目看书的另一个男子,别问为什么闭目看书, 问就是天人感应苦学大法。

    “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温留君谁,与我何有哉 ?”某七堂哥神色缥缈, 声音悠远, 和着自楚王宾天后半月茹素而暴瘦的身材, 很有副羽化登仙的模样。

    堂弟耐不住他那副造作模样, 忽然凑近,贴着对方耳朵,“谢涵回来啦!”

    轰——一声惊雷, 七堂哥猛然睁开眼睛,“你说谁来了?”

    “温留君, 齐前太子, 齐君第三子, 谢姓讳涵, 先王之甥……”

    “打住打住打住。”七堂哥连忙起身,来回踱步,他头上插着的那根鹤羽也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一如他飘扬的内心,“我最近可有强抢民女,可有当街纵马, 可有打猎伤及花花草草, 可有看书乱涂乱画……”他絮絮叨叨、疯狂回想。

    还是通知他的堂弟受不住这惊弓之鸟的模样,“今非昔比, 他为齐使,至多在云门待半月,还能像当年一样狗拿耗子?又能拿堂哥如何?且区区数百卫士,先王不在,强龙如何压地头蛇?”

    “你是不是傻?”七堂哥恨铁不成钢,“先王不在,太子只会更纵着他!”末了反应回来,踹人一脚,“你说谁是耗子,谁是地头蛇?”

    云氏是楚国五大家之一,这样的对话还发生在丰氏、夷氏、白氏、花氏等大大小小各家族。

    这时的谢涵,刚随马车来到楚王宫,为示敬意,他早早下车,步行至灵堂。

    楚王宾天已过半月余,各国使节却还陆陆续续地在路上,死尸等不了这么久,早已下葬,如今留在灵堂的是一副诸侯衣冠,楚子般一身孝衣立在一侧。

    “母亲原叫我早日探望舅父,不想滕国一行耽误了月余,我总以为舅父还春秋鼎盛,还是那样笑声琅琅、呼喝如雷。”谢涵闭目跪了下来,潸然泪下,“音容笑貌,历历在目,月余之延,却是永诀。舅父怎么如此狠心,不多等涵儿几日,以致天人永隔,泱泱长恨——”

    楚室子女、文武百官分批哭灵,即便半个多月过去了,堂内依然哭号不绝,许是这氛围太过哀恸,谢涵以为自己早过了悲伤的时候,不想此时几乎不用酝酿,便泪如雨下。

    眼帘模糊间看楚王冕服,竟似亲见其人,他忽怔怔伸手,“舅舅?”

    楚子般深吸一口气,“千里之遥,半月赶至,齐使有心,先王在天之灵必不怪罪。温留君体弱,切勿哀恸过度,倘伤了身体,我心何安,先王亦会心忧。”

    灵堂内一时哭声大作,飒飒秋风做幽幽阴风,穿堂而过,吹得谢涵刚点燃还未插上炉火的香瞬间熄灭。

    谢涵一愣,楚子般道:“起风了,来人,灵前挡风。”

    谢涵又取一香,却同样刚点燃就熄灭了,楚子般眉头一厉,“香潮了?谁上的香烛,以次充好,不敬先王,其心可诛,拖下去——”

    “冤枉啊殿下——”话音才出一句便被捂上嘴巴,灵前喧哗,罪加一等。

    香烛重新换上,谢涵取香的手却已布满冷汗,他又抽一支,点燃——灭。

    身前是密不透风的人墙,手中是刚换上的新香,谢涵几乎喘不上气来,捏着敬香的五指骨节发白,只要这样才能控制住双手不颤抖去换另一支。

    手背忽然一热,谢涵目光从香火中回来。

    楚子般抽走他手中的香,另取一支,握着他的手,“身体太差,全是虚汗,莫直接碰香杆,免得弄潮了香。”

    刺啦——一丝火星。

    于是楚子般握着香,谢涵握着楚子般的手,敬香稳稳当当插在了楚王灵前的香炉内。

    谢涵心里一个咯噔,楚子般盯着他,目光饱含疑虑,终是道:“什么话都不要说。”

    他将谢涵第三支点灭的敬香塞进袖子里,人墙散开,他拍着谢涵肩膀,“刚刚和你说的别忘了,等下去翠羽殿。”

    哭号声响,楚子般又人墙中又压低了声音,是故谁也不知谢涵点灭了三支香,只是疑虑耗时为何如此之久,现在也疑虑尽消——原来是还说了旁的话。

    翠羽殿原是谢涵在楚为质的时候住的地方,是离东宫最近的一座殿府,当初楚子般亲手挑的,“表妹楚楚动人,孤见犹怜,放在他处,恐遭贼子惦记,还是为兄勉为其难亲自看着好了。”

    楚王:“……”

    文武百官:“……”

    小谢涵冷笑一声,“孤看不妥,楚殿下年纪轻轻,却头眼昏花,孤实在很难信任您的眼光和挑选。”

    小子般:?

    他缓慢而迟疑道:“表弟?”

    这么迟疑是想怎么样?他身上带的配饰穿的衣物都是假的吗?小谢涵额头爆出一根青筋。

    如今故地重游,心境却与以往已大不相同,两人都有默契地略过了灵堂点香一节,谢涵来到翠羽殿前,洒扫宫人躬身迎人,他走了三步,忽又停下,“我瞧他,有些眼熟。”

    “原就是这里洒扫的。你当初不是说要翠羽殿日日打扫、时时熏香么?”

    谢涵不料如此,“舅舅让我在回去的马车上好好睡一觉,梦里什么都有。”

    “梦里什么都有,现实里也可以什么都有。”

    待走近,熟悉又陌生的香味涌入来,谢涵心中涌上一阵感动,终是道:“没想到我小时候品味如此庸俗。”

    楚子般:“……”他道:“孤让人换一种熏香,你来指,这段时间歇在翠羽罢。”

    “这怕是不妥。”谢涵道:“我为使节,当同诸使,宿在驿使馆,特立独行,不妥。”

    “有何不妥?孤说妥,就是妥。”

    谢涵无奈,“表哥——”

    “怎么,表弟有新朋友了,便不喜欢同表哥一起顽了?”楚子般冷冷一笑,回头,“让为兄看看你相交莫逆的雍长公子是什么模样?”

    身后是随谢涵的霍无恤、应小怜等,与十余卫士。

    霍无恤:“……”他摊开一张脸,在楚子般对面缓缓道:“正是小人,不知楚殿下有何见教?”

    楚子般目光落在他脸上,随后目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抹赞赏,“好。”

    便不再言语,带谢涵回忆了翠羽殿的处处房舍、步步景致,最后在进卧房时,将门一关,把随行人等都挡在了外面。

    谢涵心头一跳,无他——《女皇后宫》里楚皇贵妃对涵陛下的关门杀实在是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心理阴影。

    肩上一沉,耳边是低微的声音,“陪陪孤。”

    谢涵手臂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难道说?

    他把心一横,“表哥,我后年便要与兰雅大婚了。”

    楚子般:?

    他给气笑了,“谢涵啊谢涵,燕太子写篇文章吹了下你的脸,你就找不着北了是罢,铜镜在哪,喏——好好瞧瞧你与为兄的差距,是什么让你有了这样的痴心妄想?”

    谢涵:“……那你叫我陪你?”不是,燕襄写那篇文章难道是在吹他的脸吗?

    楚子般凤眸横他一眼,板着脸硬邦邦道:“孤有些紧张。”

    谢涵目露不解,迎接他的是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冷哼,“孤有些害怕。”

    谢涵:“哈?”

    “害怕”这个词从你楚某人嘴里蹦出来,才真的让他有点害怕,随后他道:“你怕治理不好这江山社稷?”

    楚子般盘腿窝榻上,低头看双手十指,“再过半月,便要临朝称‘寡人’,便要坐在九层高的阶梯上遥遥看群臣,便要带着垂下九串旒珠的平冕。

    你说不知道旒珠会不会遮了我的眼睛,充耳会不会堵上我的耳朵?

    我不能经常出宫,更不能轻易离开云门。

    我也许会被亲近的人蒙蔽,我亲近的人也许会随着权势的改变而变化。

    丰夷白云花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会看我年轻欺我,我怕我压不住他们。

    时局动荡,我怕错失变强的机会,风起云涌,我怕不能知人善任。

    我——

    ——我怕辜负先王所托。”

    谢涵细细听他数着,等他说完,才浅笑道:“二十余年称孤,现在还怕道寡?独自高坐或许不胜寒,却能看清下面每一个臣子的表情。旒珠遮不住你的视线,只会挡住臣下对君王的察言观色。

    从今以后,万金之躯,自然不能轻易离开高墙甲士。但群臣甚众,绝不可能一心,只要不是一心,就不可能一起蒙蔽你,定期召开招贤考核,可防止部分官员为利益抱团。

    易为亲近之人蒙蔽,我得说,这是你最大的缺点,你要牢记。

    亲近之人自然会因为权势改变而变化,这是人生常态,不必过于感怀,因为你会发现自己也在变,谁也别怨谁不是当年初见。

    丰氏、花氏激进,而夷氏、白氏保守,云氏只管当地百族,互相牵制就能压制。”

    楚子般抱着胳膊听他说完,斜斜睨他,“我就抱怨几句,你还真就训上我了?”

    谢涵看他一眼,“胳膊伸出来。”

    楚子般撩了撩袖,露出一截肌理分明、白皙健美的小臂,正要口花花两句,忽“嗷”的一声惨叫。

    谢涵猛地握紧他手腕,另一手持一枚金针,在他臂上笔走龙蛇。

    楚子般抱着鲜血淋漓的小臂急退,“嘶嘶”吸着气,怒道:“你干什么?”

    谢涵拿帕子替他擦了擦胳膊,“只是破了点皮,别叫的那么夸张。”擦干净血迹后,露出上面鲜红的二字:近、信。

    “表哥,这是你最大弱点,千万要记得不要一味偏信偏心亲近之人。”

    楚子般没好气,“孤第一个就先防着你。”

    谢涵突兀一笑,“最好如此。”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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